《猎户家的小娘子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当梅子说要出门寻夫时,村里人有劝说不要去的,也有叹息着说是该出去找找,无论大家是什麽看法,最後都对梅子孤身一人出去感到担忧。 梅子并不管这些,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出去看看,不光是为了找自己的男人,还因为她想看看那个外面的世界。 外面那个世界对於梅子来说,就如同远处大山旁弥漫着的浓雾,看不清也道不明,遥远而神秘,梅子以前也从来没想过去把那团迷雾弄明白、看清楚,可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竟然开始好奇起来。 她好奇,萧荆山闯荡了十几年的那个天下是怎麽样的;她好奇,大山的外面到底有什麽吸引着他,让他不惜抛下自己重新走出去。 她的这个男人,和村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个不一样的地方,梅子琢磨了很久,她觉得这是因为萧荆山身上带着太多大山外面的味道。 所以,她要走出去,去看看那个被萧荆山放弃,又被萧荆山重新拾起来的世界。 走出去的念头,也不是突然就有的,也许这个想法在梅子说要等萧荆山一辈子的时候,就悄然冒出芽了,只不过那时候心里没底,也没积攒出足够的勇气说出来,甚至於也许自己也没意识到可以这样做的。 如今站在那个吹着冷风的山口处,望着远处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她终於说了出来。 梅子话已出口,就是心意已决,村里人见劝也白搭,於是便帮着出主意想办法。 阿金家的陈红雨拿来一张纸,上面写着陈红晓所处军营的番号,说是万一出去有什麽事,看看能不能找红晓这孩子帮忙;其他的人家,也有那些出过一、两次远门的,过来对梅子说些出门在外的经验;也有的甚至乾脆送点零碎银子来,说是自己也帮不了啥忙,如今也没什麽花销,这点银子路上拿着用去吧。 梅子自然是该谢的谢了,该拒的拒了,梅子娘也拿出自己的积攒,叹着气说,这是攒着给阿秋娶媳妇的,如今顾不上这个了,你先拿着用吧。 梅子坚决不收,她知道娘亲这些年省吃俭用到了吝啬的境地,都是为了攒着银子给阿秋将来娶媳妇;梅子娘坚决要给,说万一在外面有个万一,多点银子傍身总是好的,最後梅子只好把萧荆山临走前留下的银子拿出来给自己娘看,说是这些应该足够一个来回了,梅子娘这才收回自己多年的积攒。 梅子给自己缝了一个布褡裢,里面放了各样路上用的东西,另外做了一个贴身的小包,将自己的银子都放到里面,然後揣到怀里的暗袋里,做好了这些後,她又给自己烙了几张大饼,最後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包到包袱里。 背起小包袱,牵出驴子放好了褡裢,小心地骑上驴子,和父老乡亲,和自己的娘亲、弟弟告了别,挥挥手准备上路了。 清脆的铃声响起来,驴子走在山路上的蹄声哒哒哒,送别的亲人也渐渐看不到了,梅子的心彷佛被吊在树上摇啊摇,没着没落的。 她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什麽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真得能够找到自家男人吗?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朝着前面走去。 小半天的功夫,梅子终於骑着驴子到了山下集市,如今天下稍微太平些,集市上来往的人也眼看着多起来,梅子路过自己曾经吃过一次饭的那家饭庄,没来由的觉得心酸。 靠窗的位置上,有几个人在吃饭,自己和萧荆山也曾在那个座位吃饭的啊,可是如今曾经给自己挟菜的那个男人在哪里? 梅子拉紧了头巾,不去看集市上的热闹,迳自骑着驴子往前走,穿过小镇,人烟又稀少起来,小路的两旁是茂盛的野草,梅子要去往前面更大的镇子。 梅子听村人里讲过了,穿过前面那个大镇子後,就离开了他们青山县了,出了青山县,梅子就可以去更远的县打听消息了。 驴子没出过远门,牠好像也很兴奋,在这条有些崎岖的小路上走得欢腾,天还没黑,梅子就到了那个传说中更大的镇子,梅子惊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雄伟的朱漆大门,心想原来有这麽高这麽大的门。 梅子看周围的人从那麽高的门洞下走进镇子里,她也赶紧牵着驴子进去。 进了镇子,这才发现里面有河、有街道、有铺子,甚至还有马车呢,那马车还是带篷子的,篷子用布围着,那做篷子的用料都比他们做衣裳的料子强呢。 梅子好奇地东看西看,看了一番才忽然想起自己应该找个店住下,她听村里的人说,镇子里有那种客栈,在里面住一晚上就要不少银子的,不过出门在外,一个女人家是不能随便找个墙根蹲一夜的,於是这个银子当真不能省。 梅子不知道客栈在什麽地方,她下了驴子,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半响终於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走过,於是鼓起勇气上前向人家打听客栈。 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爽快地向梅子说了客栈怎麽走,後来看她怯生生的样子,忍不住好心地带着她走了一段路。 梅子谢过老人家,小心地进了客栈,进了客栈才发现,里面的人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静悄悄走进来的梅子,梅子看了看四周,走到那个柜台前,小声说:「掌柜,我想住店。」 掌柜生得满脸皱纹,还有一对小眼睛,掌柜的小眼睛抬起来瞄了梅子一眼,不在意地说:「这位小娘子,下等房已经住满了。」 梅子听了一愣,「既然有下等房一说,那就是还有其他房了?」 掌柜漫不经心地解释说:「还有上等房、中等房,不过这些都贵得很。」掌柜看梅子的衣着,就知道她肯定住不起上等房、中等房。 梅子想了想问:「敢问掌柜,中等房多少银子一晚?」 掌柜低头打算盘,随口说:「八十文。」 梅子听了,颇有些吃惊,要知道家里的炕头平时随便睡,从来不要钱,如今在外面不过睡一晚,竟然要八十文? 掌柜见梅子这般神情,便露出一个笑来,那笑里多少有些不屑。 梅子没看到掌柜的那个不屑的笑,她正低头想心事,想了一番後,她终於抬起头问掌柜:「敢问掌柜的,这镇子里除了这家客栈,还有其他的吗?」 掌柜摇了摇头,「这青山城里,就咱们元丰客栈这麽一家,要不然下等房怎麽会这时候就住满了呢!」 梅子听他这麽说,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住中等房吧。」 梅子把那百八十的纹银都放到了贴身的兜里,外面的包袱里放了些碎银子和铜钱,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就从外面的包袱里掏出袋子,从那些零碎银子和铜板儿中数出八十文放到柜台上,「这些铜子儿够了吧?」 掌柜倒没想到梅子这样土里土气的人,竟然舍得花八十文住店,当下赶紧露出笑来,「小娘子,这铜钱你暂且收起来,客栈的规矩是离开的时候结帐。」 说着他对旁边的一个夥计吆喝说:「快招呼这位小娘子去房里,要记得找间乾净舒适的中等房。」 梅子被一个脸孔稚嫩的夥计引领着到了後院,只见後院的树旁拴着几匹马,梅子赶紧问夥计:「我的驴在外面的,这怎麽办呢?」 夥计一听,爽快地点头说:「这位大姊,你且放心,我这就给你牵进来拴在这里,晚上的时候自然好草好料给你喂着。」 梅子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夥计看着好笑,便放下梅子先去牵驴,梅子摸了摸自家驴子的耳朵,从牠背上拿下布褡裢,这才让夥计将驴子拴到树上去。 梅子跟着夥计走上二楼,梅子以前只见过镇子上的楼房,却从未上去过,如今走到楼梯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小夥计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眼梅子,笑着摇了摇头。 上了二楼,跟着夥计左拐後,就这麽进了一间客房,梅子打量了下,只见客房里还算乾净,简单的木桌、木椅,炕上铺着土蓝色的褥子和被子。 夥计从外面端进来一壶热茶放下,「这位大姊,有什麽事儿你随时使唤,我先下去忙了。」 梅子连忙应了声,就看到那夥计给自己关上门出去了。 第二章 梅子环顾了下四周,打开了这客房的窗户,透过窗户看下面院子,院子里自家的驴正和其他几匹马拴在一起,驴子和马儿互相嗅着对方的鼻子。 梅子笑了下,她看到自家的驴子在下面,多少心安了,於是坐下来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些乾粮,就着桌子上的热茶吃了起来。 吃过了晚饭,梅子这才觉得自己实在累了,骑了一天的驴,身子骨好像要散开了一样,梅子赶紧上炕准备睡觉。 被子虽然不如自家的柔软,但还算舒适,梅子想起这是八十文的炕和被子,忽然觉得身下的被子烫人,不过她想到明日个还要赶路,於是拚命闭上眼睛,让自己睡去。 这一夜,梅子很快睡着了,可是她一直在作梦,各种各样的梦,有山、有云、有山路、有自家男人,也有撒欢的驴子。 睡梦中的梅子并不知道,她的八十文钱包括了临睡前一盆热呼呼的洗脚水;她更不知道的是,夥计偷懒,後来再没给她的驴子喂草。 梅子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了,梅子一看时候不早,赶紧爬了起来,边匆忙穿着衣服,边想外面的人这日子真是不顺心,连个鸡叫都没有的。 梅子穿好衣服,又仔细检查了自己贴身藏着的纹银,这才收拾了包袱往外走,到了柜台前,小眼睛掌柜依然在那里眯着眼睛,梅子数出八十文来放在柜台上,掌柜数过後收起来,笑咪咪地问:「小娘子,不用了早点再走?」 梅子扭过看了看堂上用着早点的客人,早点看起来精致,她觉得这肯定要不少铜钱,自己还是吃饼子吧,自家做的,不要银子又管饱。 结完了帐,掌柜的已经吩咐夥计把梅子的驴子牵出来,梅子接过缰绳,却看到驴子有点无精打采,梅子心疼地摸了摸牠带了白毛的灰耳朵,喃喃地说:「你也想家了是吗?其实我也有点想的,不过没办法,咱们得出去找他,找到他咱们就回家,好不好?」 驴子喷了喷湿润的鼻子,摇了摇驴尾巴,没有说话。 梅子怜惜地摸了摸牠脖子上的鬓毛,「没事的,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梅子将布褡裢搭到驴背上,又拍了拍毛驴的脖子,驴子听话地低下了身子来,梅子翻身上去,说:「乖驴子,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出了青山县後,梅子一路打听一路走,沿着官道通往上京方向走去。 她是这麽打算的,那个鲁景安是认识荆山的,而荆山出去显然和那个鲁景安脱不了关系,於是梅子只需要去找鲁景安就行了。 至於鲁景安怎麽找呢,她问过周围的人,周围的人都不知道鲁景安是谁的,於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找皇上,因为鲁景安曾经在谈话间提到皇上的,如今自己如果能找到皇上问一问,自然就知道鲁景安的下落了。 梅子有了这一番思量,自然觉得信心十足,天大地大,皇上只有一个,他就住在上京的皇宫里,无论怎麽着也跑不了他的,找到皇上问一问,自家男人是生是死,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梅子信心十足地望着前方可以称作崎岖的官道,轻声吆喝了下驴子,继续往前赶路。 她晚间住店,白日赶路,饿了就停下来吃几口,看到路边青草就下来喂喂驴,自己带的大饼吃完了,就在人家铺子里买些乾粮,如此几日,梅子对外面的世道也有些明白了,知道晚间不能错过宿头,白日不能招惹是非,平时用银子要省着,买个东西要记得货比三家。 中间经过几个繁华的镇子时,街上或铺子里,也有人看梅子年纪轻轻一个小娘子独自牵着一头驴,觉得好奇过来打听,遇到这种事,梅子自然是能躲则躲,尽量不去看那些多少让人不安的打量眼神。 再後来,梅子又明白了一样事,年轻女子一个人在路上本身就容易惹是非,梅子骑在驴背上,慢悠悠地往前走,边走边想明白了,自己好歹得装扮一番。 她赶紧勒住缰绳,翻下驴背,走到路旁边随便抓了一把灰,拿起来打量了下,便狠狠心抹在自己脸上,她心细,抹了脸还不够,连脖子带手腕都抹黑了,这才甘休。 抹完了,找了旁边一处水洼,蹲下来照了照,自己一下子笑出来了,哎呦,这是哪个山洞里冒出来的黑猴子啊! 这时她看到水洼里自己的衣袖,忽然觉得衣服是不是也该换换呢?虽说自己现在身上穿着的比起人家城里人来土了很多,可到底看得出是年轻女人家穿的呢。 有了这个计较,她下次到了落脚地,便留意看人家身上穿的衣服,想着怎麽也弄套男孩子穿的衣服来,也是她运气好,就有这麽一次,她在路边一个包子铺里买包子的时候,看到店里打下手的是个半大的夥计。 她灵机一动,跑上去对那个给自己拿包子的老太太说:「老人家,我出门在外,没有换洗的衣服了,可否卖我一件?」 老太太一听很是诧异,上下打量了下这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一眼,「我这里是卖包子的,那里有什麽衣服卖呢。」 梅子笑指着旁边帮忙揭开锅盖的半大夥计说:「旧的没关系的,他的身量和我差不多,我应该能穿的。」 那位老太太听到这话更为不解,「他是个小子,你怎麽能穿他的衣服?」 梅子袖子里摸出一摞铜板放到老太太手心,好声好气地说:「老人家,行个方便吧。」 那老太太摸了摸手心里沉甸甸的铜板,疑惑地看了眼梅子,可还是说:「行,你先等着,我给你拿去。」 老太太擦了擦手去後院了,片刻之後,她手里拎着几件半旧的衣服,都是那个小子的,老太太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找了找,也就这几件看着新些,你也知道,我们平时都忙着灶台上那点子事,衣服哪里有不脏的道理啊。」 梅子接过那几件衣服,抖擞开照着自己比了一番,发现衣服比自己的要大一些,估计穿在身上宽宽松松的,正好可以把该遮的都遮住,当下梅子喜笑颜开,对老太太点头说:「这样正好,不旧的。」 梅子将那几件衣服收在包袱里,又摸出几个铜板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倒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收下了。 梅子买了这几件衣服後,又寻觅着去集市买了个旧帽子,就是那种天冷的时候,男人家会戴的帽子,有了这些,她就开始装扮自己了。 穿上半大小子的衣服,将头发盘在头顶,然後戴上帽子,脸上再随便抹上一些黑灰,这下子别人应该很难认出自己,是个青春正年少的小娘子了吧? 对於这个装束梅子一开始心里还没底,後来晚上住客栈的时候,那个掌柜随手说了声那个「黑小子」如何如何,梅子开始还没听明白,後来才反应过来这是喊自己的,不禁满意地笑了。 从这之後,梅子赶在路上再也不怕了,周围的人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子骑着一头小毛驴,顶多以为这是哪个乡下过来赶集的。 而这时候的梅子会小心地低头,闻闻自己身上开始透出的酸味,心里安慰自己说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别人见了自己都会躲着,再不会有人打什麽坏主意。 不过同时梅子也开始担忧起来,如今春日过去,天气转暖起来,自己如果总是不洗澡,味道会越来越难闻,到时候就怕自家男人都不敢与自己相认了。 这一日,梅子在一条马车来往的官道上赶路,此地已经接近上京城了,按照之前客栈一位夥计的说法,再有七、八天的路程就到了上京城了。 梅子心里有些激动,激动之余又担心起洗澡的事来,她低头一心琢磨这个了,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後面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梅子小心地往後面看,越看越心惊,那几个人紧跟着自己,自己慢他们慢,自己快他们快,分明是来者不善! 梅子纳闷又担心,摸摸自己黑乎乎的脸蛋,又抬手摸摸头上的破帽子,心想我都这副装扮了,他们干嘛要跟着我?她小心弯下腰,掩饰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贴身揣着的银子,心里嘀咕,难道他们看中了我的银子,可是我从没有在白天拿出来给别人看啊。 梅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後目光落到自己骑着的小毛驴上,恍然大悟,难道他们想抢我的驴? 第三章 梅子捏着缰绳,看着小毛驴晃动着的一对带白毛的耳朵,越想越觉得人家看中了自家的驴子,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再小心回头看,只见那些人赶紧把目光移向他处了。 梅子拍了拍毛驴屁股,让牠走快点,脑袋里开始拚命转,想着怎麽甩掉这群人,正走着呢,忽然看到前面一个岔路口,一条路明显宽敞,这是官道,另一条却窄了许多。 梅子脑袋一转,死马当活马医,催促毛驴快跑,趁着後面那群人还没跟上来,赶紧往那条小道上跑。 毛驴也没让梅子失望,四只蹄子哒哒哒,在那条小道上跑了起来,这条路实在不平,梅子被颠得难受,也只能忍着,就这麽跑了半响,再回头看的时候,果然没看到後面有人跟上来。 梅子大喜,想着找个人再问问路,回头再拐回官道上,谁知道往前又走了半响,忽然听到後面马蹄声,梅子慌忙回头一看,那群人又追上来了! 梅子一惊,赶紧扯动缰绳,拍着驴屁股让牠快点跑,可是毛驴跑了半日,实在累了,这次是怎麽也不听话了,梅子眼看着後面的人就要追上来,又急又怕,恰好这时看到路旁的树林,於是赶紧下来,硬牵着驴子躲进树林去。 这毛驴发起倔来可真受不了,梅子使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总算拽着毛驴躲好了,这时候後面的人也追上来了,那群人跑到这里,左右张望不见人影,又往前跑去了。 梅子眼瞅着那群人的马蹄扬起的灰尘慢慢消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你们往前追,那我就往後走,重新回到官道上。 梅子这麽一折腾,出了些汗,再摸摸毛驴的脖子,也是汗湿湿的,梅子心疼自家毛驴,知道牠跟着自己出来也吃了不少苦头,於是便牵着驴子慢腾腾往回走。 谁知道如此一去一回,重新回到官道上的时候天都黑了,而此时距离下一个能够住宿的小城还有半日的路程呢,梅子垂头丧气地想,就算现在赶到那里,估计也是进不了城了,她如今出来的久了,知道城里那个大门叫城门,那个城门是白天开,晚上关的。 梅子正愁着今晚该怎麽办的时候,忽然又听到後面传来马蹄声,那蹄声滴答答,真是分外耳熟,梅子如今简直是如同惊弓之鸟,听到那声音顿时吓得一哆嗦,心想这真是阴魂不散。 她左右一看,旁边到处都是树,不如就再躲进树林里去,此时别无他法,梅子只能从驴身上翻下来,牵着驴子越过杂草,重新钻进树林里去。 如今夜色已暗,草丛里传来蛐蛐的叫声,虽然树林里都是黑乌乌的,梅子却莫名地感到熟悉和心安,黑暗给了她一点保护,让她觉得自己躲在这里是不会被找到的,而这遍地的树和杂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山上采野菜的时候。 梅子沮丧地一屁股坐在杂草上,心想反正也是进不了城了,乾脆就在这里露宿一晚吧,反正这里的林子不是大山里,至少应该不会有什麽虎啊狼的。 她勉强扶着驴子重新站起来,从驴背的褡裢里掏出早间买的包子,又从另一边的褡裢上找出皮囊来,就着已经凉了的水啃着同样凉了的包子。 吃完了这些,她觉得自己好多了,便又站起来到处寻了些驴子能吃的草,堆到驴子面前让牠吃。 梅子和驴子都吃过後,一人一驴,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无精打采,梅子招了招手让驴子蹲下,驴子摆动着牠的耳朵温驯地蹲下来。 梅子摸了摸牠的鬓毛,凑到牠脖子旁蹭了蹭,无奈地说:「毛驴啊,咱俩今晚就在外面睡吧,我抱着你,这样就不会冷了,好不好?」 毛驴喷了喷鼻子,没说话,梅子就当牠答应了,更加凑近了牠,揽着牠的脖子靠在树上,今晚就这麽睡了。 这样的姿势,陌生的树林里,梅子自然不那麽容易睡着的,她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看周围,一会儿蹭蹭驴子,最後又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沉沉地睡去,睡去後梦到自己在空中颠簸,颠簸中银子掉了,驴子没了,她吓得大叫,一下子惊醒,惊醒的时候脑袋一下子碰到了驴鼻子,於是月光下她看到驴子无辜地望着自己。 她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驴子安抚一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有马蹄声,有奇怪的风声,有劈啪声,那声音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梅子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难道那群想抢她驴子的人还没走? 梅子摸了摸自己贴身的银子,银子没飞,还在,她稍微安心了些。 她慌忙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腿酸麻,不听使唤,幸好有驴子,扶着驴子慢慢恢复了一会儿,这才背起包袱翻身上了驴背。 「驴子,这次是逃命的时候了,你得听话啊。」她俯首在驴子耳朵旁如此说。 驴子喷了喷鼻子,摇晃了下耳朵,扬起四只蹄子哒哒哒跑起来。 这时候不远处又有火光和奇怪的打斗声传来,於是不但梅子怕了,驴子也慌了,慌了神的驴子撩起蹄子往前奔。 这是树林里,这里有杂草,这是半夜里,驴子慌不择路地狂奔,倒把梅子惊得不轻,拚命地小声说:「慢点,慢点!」 可是驴子此时已经不是平日温驯的驴子了,牠好像受到了什麽惊慌,一路狂奔不曾停歇,甚至有几次差点撞到树上。 梅子紧咬了牙使劲地攥着缰绳抓住鬓毛,胃里却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 正在这时,驴子猛地越过前面一个小坑,梅子一个抓不稳,终於「扑通」一声翻身掉到了地上。 地上有杂草和树叶,但梅子依然被摔得七荤八素,梅子顾不得痛,背着包袱爬起来就要追自家驴子,可是前面黑灯瞎火,不是树就是草,要不然就算是看不到边际的路,哪里来的驴子? 梅子呆呆地蹲坐在草丛中,眼泪一下子流出来,驴子就这麽没了? 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买了驴子给你骑,这样你下山就不会累了。」 这是他给自己买的驴子,这是他们家的驴子啊,怎麽可以就这麽被她整没了? 梅子抹了抹眼泪,奋力爬起来,攥紧了包袱往前追。 这是她家的驴子,听话着呢,肯定跑不远,她要找回来!谁敢抢她的驴子,她就和谁拚命! 梅子黑灯瞎火中一股脑地往前跑,心里是下定了决心要把驴子抢回来的,她就这麽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最後忽然一个没注意,就这麽撞到了一个东西上。 梅子摸了摸被撞得生疼发酸的鼻子,抬头看着挡住自己去路的东西,那不是树,也不是墙,是一个人。 就着月光,梅子看出那个人是个男的,但是年纪并不大,估计和自己差不多大,那脸孔还有些稚嫩,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梅子想起驴子的事,想起摔倒的事,愤愤地爬起来,上前一把紧抓住这个人的袖子,嘶哑地大喊道:「你还我驴子来!」 那人诧异地低头看着梅子,嫌弃地甩了甩袖子,「什麽驴子啊,放开我!」 梅子自然是不放,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怒道:「都怪你,害我以为是坏人来了,弄得现在驴都没了!」 梅子出来这麽久,多少也会看人的,知道这个人一看就脸嫩,应该不是什麽穷凶极恶的人,再加上丢了驴子心疼气怒,是以才敢这样。 那个人看梅子灰头土脸的样子,又鼻涕眼泪地拉着自己,嫌恶地抬起腿来就是一脚,「你这小叫化,实在莫名其妙,滚开!」 梅子不曾防备,被他抬腿一脚正好踢到腰上,腰部一阵剧痛,整个人摔倒在地,不过梅子这时候早就抱了豁出去的想法了,一只手抓住那个人的衣袖愣是没放开。 也是那人衣袖结实,再加上他抬脚之际身子本来就不稳,被摔倒的梅子这麽一带,那个人也跟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梅子猝不及防倒地,再加上腰际被踢得痛了,原本就疼得紧,忽然还有这麽一个重物压过来,更是雪上加霜,真有痛不欲生之感,她使劲拍打着那人,哭叫道:「你这坏人,坏死了!」 那个人如今也是气急败坏,手拄在梅子身上就要起身,边起身,边骂道:「今天真是倒楣透顶,莫名其妙,晦气!」 第四章 那人的手也是不长眼,就这麽起身间,手正好拄在梅子胸前,於是梅子「哇啦」一声大叫,拍打着他的那只可恶的手叫道:「你滚开,别碰我,你这个坏蛋!」 那人也是一惊,低头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梅子因为躺倒在地而凸显出的胸部,终於恍然大悟,「你是女人?」 梅子狠狠地瞪着他,两手拚命地扑打,那人一看她这样子,顿时明白过来这个黑乎乎的臭小子其实是个女人,顿时像被烫到一样从梅子身上跳起来,口里叫道:「你早说嘛!」 梅子此时真是心灰意冷,想着自己如今丢了驴不说,还被别的男人占了便宜,这下子可怎麽有脸去见荆山啊,这事越想越难受,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边哭边啜泣道:「我可怎麽办呢……」 那人狼狈地站起来,使劲地拍打了下自己的衣衫,像是要摆脱什麽似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最後无奈地看着地上,那个实在看不出是女人的女人,叹气道:「你先起来行不行啊,这样子被别人看到的话,像什麽话啊。」 梅子想想也是,自己躺在地上实在不像样,於是抹着眼泪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手还摸了摸自己紧贴在怀里的银子,确定银子还是在的。 那人就着月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梅子,只见她蓬头垢面,衣衫破旧,戴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破帽子,整个就是一叫化子模样,於是头疼地问:「你到底是什麽人,你一个女人家怎麽会独身一人在这里,还弄成这副鬼样子?」 梅子擦了擦眼泪,哼了声说:「关你什麽事,你赔我驴子。」 那个人头疼地摸了摸脑袋,「我见都没见过你的驴,这关我什麽事。」 梅子这时候也慢慢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拽住这个人要驴子实在说不过去,驴子受惊虽说可能和这个人有关系,但自己也不能就赖在人家身上。 她想通了这个,便垂头丧气地蹲下来,重新拾起自己摔落在地的包袱,打了个结背起来,扭头往树林外面走,怀里的银子还在,驴子虽说跑了,但自己还有一双脚,反正这里距离上京也就七、八天路程了,凭她一双脚,总是能走到的。 那个人见梅子背起包袱就要走,反而过来拉住她说:「你先别走啊,你倒是说清楚。」 梅子很不快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说清楚什麽啊?说清楚我的驴子是怎麽被你的动静吓跑的吗?」 那个人被她一噎,不快地说:「喂,我可是从来不欠别人的啊,既然我害得你的驴子受惊逃跑了,还你一头新的便是!」 梅子「哼」了声,「新的又如何,反正不是我原来那头驴子了,我就想要原来那头。」 那个人这下子拉下脸来了,语气也不好起来:「这林子里整个黑乎乎的,我哪里知道你的驴子跑到哪里去了。」 梅子无奈地说:「所以我也不让你赔了,我自己走路便是,你也不用赔我新的。」说着又要转身往外走。 那个人连忙拉住梅子衣袖,问道:「我说过的,我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如今虽然不能帮你找回驴子,但在其他地方帮你一把也是可以的,你倒可以说说这是要去哪里,我看看有什麽可以帮到你的。」 梅子回过头,就着月光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稚嫩清秀的脸庞上倒是写着满满的真诚,便叹息了声说:「我看你也不是坏人,你既不是坏人,我自然没有硬赖着你的道理,我如今是要去上京想办法见皇上的,你是没法帮我的。」 那个人听了这话,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又上下打量了番梅子,「见皇上?你?」 梅子点头说:「是啊,我要去上京见皇上。」 那人抚了抚额头,摇着头道:「你要见皇上做什麽?」 梅子认真地解释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见皇上,我只是想找到认识皇帝的一个人,他叫鲁景安。」 那个人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结巴着问:「你……你找他又是要做什麽?你是他什麽人?」 梅子找鲁景安,自然是要打探自家男人的下落,可是她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装扮,想着还是不要说破的好,於是便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是他什麽人,也只见过他一面的,如今找他,是向他打听一件事。」 那个人消化了一番梅子的话,终於明白了,「你是要找鲁景安去打听什麽事,所以你要去上京找皇帝,因为你觉得见到皇帝就能找到鲁景安了?」 梅子点头补充说:「没错,其实我也不见得能找到皇帝,但只要到了上京,那里就是皇上的地盘了,找鲁景安应该不难吧,我知道鲁景安是认识皇上的。」 那个人想了一番,忽然笑了,拍着大腿说:「哎呦,你也真够笨的,幸亏你遇到我,不然这次可就白跑一趟了。」 梅子见他这麽说,连忙问道:「你这是什麽意思,难道你知道鲁景安在哪里?」 那个人神秘的说:「虽然不见得认识,但大概是知道的啦,他是当今的左翼大将军,如今带着军队驻紮在云州呢,你这麽冒失到跑到上京,肯定会扑个空。」 梅子听到这话,眼前一亮,「你知道鲁景安?那你知道……」梅子咽了下口水,紧张地问:「你知道一个叫萧荆山的不?」 那个人看了眼梅子,点头说:「自然知道的,萧荆山也在云州。」 梅子一听,激动得不行了,上前抓住这人衣袖,大声道:「云州在哪里?」 那个人低头小心地看着被梅子抓住的衣衫,「喂,萧荆山又是你什麽人?犯不着这麽激动吧!」 梅子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放开他的衣袖,冲他歉意地笑了下说:「你快告诉我啊,云州在哪里?」 那个人此时看着梅子的目光已经带着思索,不过他还是摸着下巴说:「我正好要去云州,你既然要去,我倒可以带着你一起过去的。」 梅子听了自然惊喜万分,「真是太好了,那我和你一起去好了,你什麽时候动身,现在去吗?」 那个人没好气地瞥了梅子一眼,「现在?得了吧,被你这麽一搅和,我的行踪全部暴露了,咱还是先在这里躲躲再说吧。」 反正现在还没到天亮,梅子乾脆和这个人坐在树下一起等天亮,两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了几句,梅子这才知道此人姓赵,和梅子同龄。 他很乾脆地说:「我小名叫阿芒,你就直接叫我这个就好了。」 阿芒和梅子果然是同岁,两个人再细说,这才发现竟然还是同一个月出生的,於是相互之间竟然觉得亲近了几分。 阿芒这个人很有主见,先是嫌弃地把梅子的衣着批评了一番,接着又批评梅子脏,看起来又傻又呆,而梅子瞅了瞅他身上的衫子,知道那都是好料子,於是对於他嫌弃的话也就随便听听了。 两个人一直坐在那里等到了天亮,这才起身开始出去,经过前面一个小镇的时候,阿芒买了两匹马,自己一匹大的,给梅子一匹矮些的。 梅子那匹马虽然矮小一些,可对於梅子来说依然很高大,梅子上不去,只能使劲地往上爬,最後还是阿芒看不下去,过来扶她上去,边扶边嫌弃地说:「你真是脏死了!」扶完了梅子,他还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梅子倒也不在意,这马竟然还算乖顺,坐在上面别有一番滋味,梅子虽然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自家的小驴子,可是这附近白茫茫的,驴子估计是找不到了,也只能盼着牠能被个好人家收养去,再者,想着如今总算有了萧荆山确切的消息,到了云州就能见到他了,心里更加乐滋滋的。 梅子跟着阿芒走了几日,发现这个阿芒实在古怪,一路上专门找些小路走,而且白天从来不住店,只在外面野宿,害得梅子只能偷空在途经的镇子上买了个小被子抱着。 梅子抱怨,谁知道阿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看你这脏兮兮的样子,去城里住店还不把人吓跑,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土匪呢!」 梅子缩缩脖子,她觉得阿芒说得实在没道理,因为自己以前就这个样子住店,从来没把人吓跑过,可是梅子也不敢反驳,她看出阿芒虽然凶巴巴,但却是个好人,这样一个好人故意隐瞒什麽,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