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妇记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陶府有三女,大春、二春和三春,大春嫁给富商胡耀祖,二春嫁了地主黄万财,三春是陶员外和夫人的老来女。 十五年前陶夫人年近四十,眼看二春都要出嫁了,肚子再也没有动静,和陶员外烧香拜佛,积德行善,别无他求,但求一子,二春出嫁那夜,夫妻二人一时感慨,床笫间恩爱了一回,不想就怀上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是个丫头,陶夫人哭得痛断肝肠,悔恨自己嫉妒成性,没有早些为夫君纳妾,出了月子就着手张罗。 陶员外得知後摆手阻止,「女儿就女儿吧,命里无子莫强求,想我幼年行乞,年少时因缘际会经商发家,已是超出所求,此生有夫人和三个女儿足矣,莫要再提纳妾之事。」 只是万贯家产无人能继,打小将三春做儿子来养,去店铺里牵着她小手,三春耳朵里听的都是生意经,过了十二岁就坐阵府中帮父亲理帐,算盘拨得叮当响,帐本里任何蛛丝马迹休想逃过她的眼睛,各个铺上掌柜莫不怕她,全心打理生意,不敢有丝毫怠慢藏奸。 今年三春过了十五岁生辰,隔三差五有媒人上门提亲,陶员外夫妇知道女儿性子,也不敢拍板作主,中意的就记下,回头跟三春商量,谁料三春这个也不行,那个也摇头,过了几个月,都知道陶府三小姐挑剔,上门的人就少了。 陶夫人一着急,把三春堵在书房里苦口婆心,「三儿啊,这几个月来,别说是太康县,就是青州里,殷实些的人家都来遍了,这名声一出去,怕是没有媒人再敢上门,你这终身可就难了,三儿啊……」 三春埋头在帐本中,葱管一般的手指拨打着算盘珠子,对陶夫人的话充耳不闻,陶夫人只得上前摁住她手,三春抬起头来,修长的细眉微微蹙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扑闪着,轻叹一口气,娘亲还真是会挑时候,不知自己看帐时最厌有人打扰吗?为了尽快打发她走,也只能给个痛快话,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了笑容,「娘亲要说什麽?长话短说可好?」 陶夫人额角的筋跳了几跳,合着刚刚说的话她压根没听见,一咬牙说道:「好,就一句话,三儿到底想要个怎样的夫婿?」 三春埋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微颤,一贯清脆响亮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识文断字腹有经纶的,有功名最好。」 陶夫人额角的筋跳得急了些,「识文断字是好事,可这有功名的,哪能看上我们这样的商贾人家。」 三春两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没有功名,至少也得是个秀才。」 陶夫人额角就觉有些疼,「人都说酸秀才酸秀才,三儿啊,常言道物以类聚,成亲要门当户对才好,嫁个家境殷实的,一辈子衣食无忧,爹娘也好放心。」 三春又埋头到帐本中,不再说话,陶夫人扶着额角急急去找陶员外,陶员外正在廊上逗着那只心爱的画眉鸟,鸟儿在笼子里蹦跳着唧唧啾啾的,似在跟他对话,陶员外乐得哈哈大笑,陶夫人过来一扯他袖子,「出大事了,还有心思逗鸟,三儿出嫁後,看你还能这麽自在。」 陶员外随夫人坐在回廊木墩上,「有三儿在,能有什麽大事,再说了,就算三儿出嫁了,也准能把府中的事务交待好,自从前年冬天犯了一次嗽疾,三儿就再不肯让我操半分心。」 陶夫人揉揉额头,「你不知道三儿的心事,唉……」 陶员外听夫人一说,捻着胡子说道:「三个女儿里,三儿是最有主意的,她既这麽说,想让她顺利嫁出去,只能顺着她,这些年因在地方上募捐较多,乡亲们都叫我一声员外,可是商贾依然是商贾,有功名的自不用说,就是富庶人家的秀才都不会跟我们结亲,只能嫁个穷秀才了,反正我们不缺银钱,到时候多资助些就是了。」 陶夫人沉吟着眼睛一亮,「要不找个无父无母的,或者家里兄弟多的,入赘到我们家来,这样也不愁无人继承家产。」 陶员外摇头,「三儿那样要强的性子,哪能忍得自家夫婿久居人下,算了算了,家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若是我们没了,由着女儿们处置就是,入赘这话万不可跟三儿提起。」 陶夫人一声叹,带了厚礼,坐了轿,到了媒婆花二姐家中,拜托她为女儿寻亲,花二姐看太康县首富陶夫人登门,自然受宠若惊,只是听到她的话也犯了难,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可不好找,就算成了,日後也难免夫妻有隙,亲家不合,见陶夫人坚持,带来的礼物又厚重,只能点头说试试看。 陶夫人的花轿出了花二姐家巷子,迎面来了一位衣衫破旧的汉子,急惶惶的差点与轿夫撞上,轿夫急忙停住脚步,陶夫人在轿子里被颠了一下,掀开轿帘往外看,贴身仆妇翠姑一叉腰,横眉冷对着那汉子挡住他的去路,陶夫人温言说道:「一看就是有急事,赶紧让人家过去就是。」翠姑这才让开。 那汉子躬身一揖,赔了不是,快步往里走去,到了花二姐家门口,压下心头急火,轻叩门环。 花二姐刚送走贵客,看着一盒子珠宝眉开眼笑,听见门响忙收到柜子里锁好,出来拉开门闩,一看那汉子脸就有些沉,那汉子陪着笑脸叫了声表姑,花二姐侧了侧身子说了声:「进来吧。」 汉子进了堂屋,站着搓着手,局促的说了来意,汉子叫裴延庆,是花二姐快出五服的表侄,因裴家老爹死得早,两家甚少来往,此次因裴家老娘肠胃中了风毒,泻血不止,裴延庆求了县里有名的郎中去为母亲诊脉,说是服食何首乌即可,裴家是佃农,能吃饱饭已是万幸,哪有银子去买贵重的何首乌,裴延庆是个孝子,眼看娘亲卧病在床,痛苦呻吟,拧眉想来想去,想到还有一个做媒婆的表姑,只能来求求她,碰碰运气。 花二姐喝着茶转了转眼眸,常言说得好,救急不救穷,这何首乌吃个一、两日是治不好病的,少说也要月余,就算一日二两何首乌,一月下来也要上百两银子,他们家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还不起,笑了笑说道:「延庆啊,不是表姑不帮忙,表姑这一家老小,只是勉强能吃饱穿暖,也没有多余的银子能借给你。」 裴延庆忙跪下磕头,「表姑有多少就借给侄儿多少,哪怕几两也行,回头侄儿连本带利一并还上,表姑家有什麽活儿要侄儿做的,一定随叫随到,延晖从小喜爱诗文,前年过了童子试进了县学,若是明年乡试能中个举人,他的俸禄全给表姑。」 花二姐一听睁大了双眼,裴家出了秀才,她倒是听娘家人提过此事,不想就是家族里最穷的这家,好像表哥出殡时,还抱过那个虎头虎脑、眉目俊秀的孩子,就是他吗?不过这中举人嘛,花二姐想笑,能得秀才已是祖宗积德,中举只怕是痴人说梦。 她摇着头打开柜子,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递给延庆,「既是表嫂有病,这算是我一番心意,就不用还了。」 延庆千恩万谢说一定还,花二姐打发走他,心想知道你们也还不起,家里本来就穷,再养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秀才,这日子……锁柜门时,瞧见陶夫人送来的那个珠宝匣,心中一跳,追出门去。 第二日一早,陶夫人听见窗外枝头喜鹊在叫,抬头看时,翠姑带了花二姐进来。 花二姐坐下笑说:「夫人,我这是报喜讯来了。」 陶夫人一喜,听见她说:「是一个佃农家的孩子,今年十六,如今在县学中苦读,爹爹早丧,家里还有娘亲和兄嫂侄子、侄女,昨日他家兄长亲口应了亲事,愿意与陶府结亲。」 陶夫人忙让翠姑请了陶员外过来,陶员外沉吟问道:「家境贫寒倒没什麽,只是这家人性情如何?」 花二姐笑道:「出了名的老实人,我这表嫂性子软弱,一辈子没跟人有过口舌是非,老大的媳妇吃苦耐劳、孝顺和善,延晖更是不错了,家里这麽穷苦还胸怀大志……」 陶员外笑笑,可能是胸怀大志,也有可能是好逸恶劳,心里打定主意,让翠姑拿了二百两银子给花二姐,说亲事成了另有重谢,花二姐乐滋滋走了,昨日她追上延庆好说歹说,延庆都不肯答应,说是要问问延晖愿不愿意与商贾结亲,花二姐拿出五十两银子,延庆依然摇头,她一狠心加到一百两,延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迟疑着答应了亲事,如今陶府给了二百两,加上昨日的珠宝,若是亲事成了,这三、五年都不用动嘴跑腿了。 午後陶员外坐轿去了县衙,答应县令为县学资助一年廪膳,县令一高兴,招教谕过来陪着陶员外,陶员外隔着窗户顺着教谕所指方向看过去,一位温和端方的少年书生正在写字,身量高瘦,衣衫虽旧却一尘不染,看了半晌,随教谕去了厅堂坐下,细问裴延晖人品学识,教谕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陶员外才放下心来回府和三春细说。 三春红着脸,搓着衣带说:「一切由爹娘作主就是。」 邻居吴大娘进城探望亲戚,给裴延晖捎来口信,说裴老娘病重,裴延晖忙向训导告了假,到了大门外听到晚饭的钟声,又折回去盛饭,拿了葱油饼就走,厨子追着喊说既是不要清粥小菜,葱油饼可多给两块,他欣喜笑着拿在手中,到无人处用纸包了,揣在怀里,葱油饼的热气隔着几层纸,烫着他的心口,因惦记娘亲的病,心突突跳着走得飞快。 第二章 街市旁有卖糖莲子的小贩,他摸出一个月前过来时哥哥给的两个铜钱,包了一小包糖莲子。 二十里路程走得汗流浃背,到家门口时天已黑透,推开门挨个喊着娘亲、小虎、囡囡、哥哥、嫂子。小虎和囡囡冲出门来,一左一右抱着他的腿,他抚着他们的头顶,拿出那包糖莲子,小虎和囡囡蹦跳着一旁吃去了,哥哥站在门口憨笑,嫂子一反常态地没了厌弃,也冲他笑着说:「延晖回来了?」 他答应着进了屋,娘亲靠坐在床上,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叫着晖儿,他鼻子一酸跪在娘亲面前,回头说:「哥哥,我不去县学了,我回来跟你一起下地干活,一起侍奉娘亲。」哥哥没有若往常一般训斥他,只是叹了口气。 他掏出怀里的葱油饼递给娘亲,「娘,还是热的,快吃吧。」 裴老娘接过来吃得香甜,嫂子端了饭菜进来说:「延晖还没吃饭吧?」 延晖这些年早习惯了嫂子一张冷脸,今日这麽热情倒有些不适应,他答应着坐在桌前拿起筷子,「葱油饼正好五块,家里一人一个。」 他喝了几口玉米粥,回头一看,娘亲手里拿着半张饼睡着了,小声问道:「哥哥,娘亲得的什麽病?可找郎中看过了吗?」 裴延庆坐在他对面小心说道:「是肠胃中了风毒,泻血不止,郎中说每日服食二两何首乌就能好。」 延晖停了筷子,眉拧在一处,这麽贵重的药材家里怎麽能卖得起? 裴延庆小心看着他,怎麽也不敢说为了买何首乌给他订了亲事。 延晖想了想又动了筷子,「哥哥放心,明日一早就找同窗们去借,再不行找训导、教谕,总之明年乡试一定中举,中举後每年有三石粮食,到时候还他们就是。」 嫂子过来坐下笑道:「延晖可知道这何首乌多少银子一两吗?娘亲这病要好,怎麽也得上百两银子,别说是中了举人,就是中了进士,做了官,怕也得两年的俸禄吧。」 延晖愣了愣,延庆狠狠瞪了妻子何氏一眼,何氏笑道:「你不敢跟延晖说,我来说,能跟陶府结亲,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再说了,延晖这些年连地都没下过,都靠我们供养他读书,他不该为家里做些什麽吗?既是能救娘一命,延晖肯定也是情愿的。」 延庆「啪」的一拍桌子,听见哐当一声,忙看向裴老娘那边,见没有吵醒娘亲才吁一口气,和延晖过去扶她躺下,为她掖好被子,使个眼色让延晖出去说。 兄弟两个坐在门前石墩上,延庆卷了旱烟叶一阵猛抽,延晖耐着性子等哥哥开口,刚刚嫂子虽没说明了,他心中已隐隐猜到跟自己有关。 延庆终於艰难开口:「延晖记得花二姐吧?她是咱们的表姑,是太康县有名的媒婆,咱们家也就这麽一个有些银子的亲戚,那日去找她借银子,她说陶府三小姐不爱钱财,爱诗文,要找一个识文断字的,问你……」 延晖勾了勾唇,陶府,就是那个宅院占地数十亩的陶府吗? 延庆见延晖不说话,咬了咬牙说:「本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可花二姐拿出一百两银子来,那是娘亲救命的银子,再说陶府是太康首富,陶员外和夫人也出了名的慈善,我就替你应下了。」 延晖眉眼弯弯笑着拍着哥哥的肩膀,「这是好事啊,能救娘亲一命,又白捡个娘子,哥哥有什麽难以开口的,既然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我们接着就是,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了一十六年,总算能为家里做些什麽。」 延庆看延晖笑得真挚,才放下心来说:「赶了二十多里路,去睡吧,明日一早就回学堂去,就算与陶府结亲,你也不能懒惰,定要读书求得功名,免得日後在你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 延晖笑说知道了,回到屋中听着小侄子酣甜的呼吸声,却怎麽也睡不着,说心里话,他对这门亲事极不情愿,本来准备有了功名再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最好是温柔贤淑,美丽大方,可是已成定局,他不想让哥哥内疚。 哥哥长兄如父,不畏人言也不理会嫂子冷嘲热讽,坚持让他读书,前年通过童子试,哥哥高兴得热泪长流,还有娘亲,既然能换得银子为娘亲治病,别说是订亲,就算把他卖了,他也是愿意的,可叹他是男儿身无人愿买,若是女儿家倒还能卖点银子。 说到女儿家,那陶府三小姐放着富贵人家不嫁,非要嫁到穷人家来,只怕不是疯癫就是痴傻,什麽喜爱诗文,不过是找个好听的幌子罢了,明日一早不能去县学,要绕道去陶府边上打听打听,也好心里有个底,免得洞房花烛时被吓着。 第二日一早辞别了家人,谁知到陶府还要过一条大河,他百无聊赖在河边等船,喊了几声等啊等,也不见有人摆渡,早起的太阳晃着就觉有些尿急,躲在大树後,解开腰带,吹着口哨,在草滩上留下冒着热气的两个大字,陶府。 笑着刚束上裤子,就见对岸来了一艘小船,跑过去上了船,给了艄公两个铜钱,艄公递回他手里,「摆渡钱每月初陶府给,小哥不用给钱了。」 延晖收了铜板,翻了翻白眼,心想我若是有钱,别说几个摆渡钱了,就是艄公的吃穿用度我也包了,反正我有的是银子,想着站在艄公边上,笑问道:「听说陶员外虽是个大善人,府中三小姐却不幸是个傻子……」 艄公嗤之以鼻,「打哪儿听来的流言,这方圆十几里谁不知道,三小姐自小就出入店铺,打得一手好算盘,看帐本一双火眼金睛,满腹生意经较男儿犹胜几分。」 延晖心里一阵紧缩,原来不是傻子,那定是丑比无盐,眼睛直盯着河面,水上渐渐浮出一个女子的轮廓,身子痴肥、满脸麻点、八字眉、三角眼、朝天鼻、嘴角往下耷拉着,他哀叫一声,捂上脸,聪明的丑女和痴傻的美人,倒不知选哪一个更好些。 待要下船时,遥遥望见陶府偌大的宅院,还是偷偷看一看这位三小姐才好,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省得日日担惊受怕,横下心厚着脸皮问那艄公:「刚刚老人家说,陶府这位三小姐聪慧不在男儿之下,只是无缘得见……」 艄公笑呵呵说道:「今日就是有缘,小老儿刚刚就是等着三小姐呢,听见你在对岸喊也没敢过去,後来有个小丫鬟过来说今日要晚些,才摆渡到了对岸。」 延晖笑嘻嘻谢过,就见迎面来了几个人,四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小姐,延晖一看到那位小姐就直了眼睛。 脸蛋上白里透着粉,双眉修长若远山之黛,两只杏眼秋波盈盈,红唇潋灩如朝霞一般,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轮小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身上还热烘烘的,待一行人走过他身边,他再看那背影,一袭粉白衣衫身段嫋娜,乌亮的长发束了发辫直垂腰际,走动间若春风吹拂杨柳,延晖心里一阵酥麻,腰腹间窜起一股陌生的火苗来。 他正弯着腰苦不堪言,远远来了一位俊俏的少年公子,疾步追到那位小姐面前,一把揽住她腰说道:「说好了一起去,也不等我。」 那位小姐捉住他手笑道:「一个男儿家,出个门磨磨蹭蹭的,光衣服换了好几次,哪有耐心等你,这不我们一出门,你就追来了,走吧。」 少年公子在她面前一转身,「今日这打扮怎样?」 那位小姐一笑,「不错,貌若潘安,行了吧?」 少年公子手指着脸颊凑到她唇边,那位小姐笑着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走吧。」 少年公子亲昵的挽住她手,一行人上了船渐渐远去,延晖咬牙切齿看着船只消失在茫茫水面上,想着那少年衣饰华贵,俊俏风流,丫鬟们看着他都眼眸发亮,低头看了看自己寒酸的衣衫,不由一声苦笑,这富贵人家竟如此不懂礼仪,男女毫不避嫌,真正是不知廉耻。 这个真的是陶府三小姐吗?原来她既不傻也不丑,只是举止淫荡,她既是有了相好,又为何跟自己结亲,这亲事不如先拖着,待娘亲病好了,自己乡试中举後,找个由头退亲才是。 三春和玉郎上了岸,已有马车在岸边等着,玉郎腻着要和三春同坐一辆马车,三春只得应了,玉郎一上车就往三春身上一靠,笑嘻嘻说道:「小姨你真香,今日是要去未来的夫婿家去看看吧。」 三春「啪」的一声打在他背上,「坐直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要不是有事求着你,今日定不带着你出门。」 玉郎靠得更紧了些,「偏不,端什麽小姨的架子嘛,比我还小一岁呢,小时候死活不叫小姨,只叫三春,娘亲为这个还打了我一顿。」 三春就笑,往他嘴里塞几颗剥好的西瓜子,「玉郎如今最想做什麽?」 玉郎嚼着瓜子望着车顶,「没有什麽想做的,日日晃着挺好,家里外有爹爹和大哥,内有母亲和妹妹,我什麽不用做,就是每个月才给十两银子,爹爹实在是太抠了。」 三春一笑,就是看上你这个闲人了,也知道你缺银子,揪揪他头发,笑说道:「听说你这两年闲来就呼朋唤友喝花酒去,在香玉楼还有个相好叫做金枝?」 第三章 玉郎唬了一跳,身子坐直了些,听见小姨的笑声,仰头将一颗瓜子仁抛向空中,伸出嘴去接住,香甜吃了几个,笑说:「男人嘛,小姨,我是男人,这些不都是寻常事吗?不过,小姨怎麽知道的消息?」 三春皱皱眉笑而不答,自头一次知道有媒婆上门,她就盘算着在几个外甥里选个人,在她出嫁後好照看家里,让爹爹不要劳心,几个人里俊郎自然是最好的,可大姊家少不了他,二姐家的两个年纪小了些,二姊听她的劝,请了私塾教他们读书,剩下的只有这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玉郎。玉郎跟她年纪相仿,几个外甥里他和三春最是亲近,小时常在一处玩儿,大了後,也隔些日子就来到陶府缠着三春,怎奈三春总是忙碌,也不理他。 三春打定主意後,托府上管家张福顺去打听玉郎都忙些什麽,张福顺派人跟了玉郎一个月,到三春面前回报,三春一听就蹙了眉头,咬着牙骂了声没出息,再问时跟玉郎日日厮混的几个富家公子,赫然在求亲之列,她心里本就有主意,这下更是定了心,宁愿嫁给普通人家有志向的男儿,也不要这些在富贵温柔乡里长大的纨裤。 是以陶夫人那日在书房堵住三春,三春给娘亲说了那样一句话,前两日听说订了亲事,是裴家庄一个叫做裴延晖的秀才,爹爹也专程去县学见过他,说是温文俊秀,她点头应下了,心里却不踏实,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总不能这样就把终身许了,人是断不能去见,免得说商贾人家不知礼仪,那就假藉游玩之名,看看这裴家是怎样情况。 她让人把玉郎喊来,玉郎如今和金枝打得火热,少年初尝情事,恨不能白日黑夜都不分开,见着陶府来的人是十二分不情愿,怎奈从小就怕了小姨,怏怏别了金枝到了陶府,住了三、两日也不见有事,腻在书房中听着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也试着拨弄了几下,学会了十位数以内的加法,高兴得在饭桌上和外公、外婆炫耀不已。 今日早饭时,听见小姨说要过河游玩,厮缠着要跟着去,三春假意不应,他就使出打小的黏人功夫,好不容易三春点了头,他又钻到房中连换几套衣裳,三春等得不耐烦,带人先行出了门,他就快步追了上来。 三春想着心思,试探着问玉郎:「若是答应我一件事,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玉郎来了精神,笑嘻嘻问道:「真的吗?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也答应。」 三春笑说:「那小姨过门後,玉郎帮外公打理生意,将来这家产都给你可好?」 玉郎双眸里的光黯了下去,噘嘴说道:「才不,再多银子也不能做这些操心的事,劳心劳力累死了,还老得快。」 三春掐了掐他光滑细嫩的面颊,「听说你为了讨好金枝,借了姚家不少银子,打算怎麽还?」 玉郎瞪圆着眼睛说:「小姨,你派人监视我行踪?真是卑鄙,天下最毒妇人心……」 三春瞅着他,笑说:「再说,再说拧嘴了啊,你打的借条是不是都仗着外公的名?」 玉郎的眉眼皱在一处,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告饶道:「小姨,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让我做什麽都依你,不就是学着理帐吗?我学,不过我可笨啊,万一尽了力还是学不好,不能怨我啊。」 三春拿出一张纸,白纸黑字在玉郎面前一晃,抓着玉郎大拇指狠狠咬了下去,玉郎大叫着喊疼,三春已俐落摁住他手,在纸上摁了一个指头印,笑嘻嘻在他内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包了手指,递给他说:「好好看看。」 玉郎一看,上面写的是: 胡玉郎从今年三月初一起住入陶府,一应行动听陶三春的,胡玉郎以前欠的银子连本带利由陶三春归还,归还数目作为胡玉郎对陶三春的欠款,胡玉郎从今後与香玉楼金枝一刀两断,每有来往,所欠银子加一百两…… 玉郎看到金枝二字,想着那香艳迷人的身子,万分不舍,拿着字据就要撕扯,三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摁过指头印的在这儿,那份是给你留着的,爱撕就撕,下面的不看看吗?」 玉郎瘪着嘴继续往下看,後面说的是: 若两年後胡玉郎没有出师,则所欠陶三春银两按利滚利归还。 玉郎偷偷笑了笑,只要忍住不再去找金枝,几百两银子而已,大不了两年後,哭着求娘亲和外婆给我就是。 正得意时,听见三春在耳朵边说道:「这银子,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玉郎一个激灵,气呼呼背过身去,「你是我亲小姨吗?如此算计我?哼,就是不学,爱跟家里告状就告去,有本事打死我,或者不认我,把我扫地出门。」 三春扳住他肩膀,「生气了?小姨是为陶家,也是为你,玉郎如今年纪小,无牵无挂的,日後娶妻生子,没有些过硬的本事,靠什麽养家?祖上留下的家产总有吃完的时候,再说了,日日斗鸡走狗的有意思吗?你跟小姨学上几个月,实在觉得没兴趣,再放弃不迟。」 玉郎这才顺了眉眼,又靠在她身上要瓜子吃,跟她絮叨起了金枝,说金枝有多好,又温柔又热情,三春笑道:「傻玉郎,人家对你好,不过看在银子的分上,小姨有几句话,你去试探试探就知道了。」 玉郎偏不信,就与三春打了个赌,正说笑时,马车外丫鬟说:「裴家庄到了。」 三春和玉郎下了马车,玉郎在田间笑问一位老农:「哪家是裴延庆家?」 老农指了指村东头一棵大槐树下,玉郎顺着老农指的方向一看就傻了眼,正面三间土坯房盖着厚厚的茅草顶,侧面各有两个瓦棚,几根木棍撑起一个院门,小院倒是乾净整洁,可这也太…… 玉郎指着那院子结结巴巴跟三春说:「小姨,这是不是太……非放着富贵不要,嫁到这儿找罪受吗?小姨……怎麽……怎麽想的?」 三春拍了一下他手斥道:「好好说话。」 说实话,三春脸上虽没带出来,心里也有些吃惊,没想到竟是这麽贫苦的人家,还真吃不准自己能不能受这分苦,再看西侧瓦棚冒出的炊烟,那竟是厨房吗?夏日还好说,冬天怎麽办?酷冷严寒的就在那里头做饭?正房三间,听说有个哥哥,还有两个孩子,一家人怎麽住? 她心里有些打结,扯了玉郎回头上了车,一路再不说话,玉郎看她心事重重,也不敢招惹她,说实话,他对这个小姨虽喜欢亲近,却也有些敬怕,总觉她心里通透明亮,男儿都自愧不如。 这次让他学着理帐,若是别人,他是软硬不吃,死活不应,可是小姨开了口,他就顺势应下了,总觉得小姨的话里有几分道理。 一行人下了船,三春又扬起了唇,对玉郎说道:「小姨给你银子,你去县学附近找个由头,邀那裴……」 提到他的名字,还真有些说不出口,脸上染了粉红低了头,玉郎笑道:「裴延晖嘛,我晓得了,县学里有我认识的朋友,顺便约他出来,看看人品、酒品如何,回头给小姨个交待,小姨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定做到不露痕迹,就连那裴延晖都不知何意。」 三春点点头,戳戳他脑门,「就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只是没用在正途上。」 玉郎嘻嘻一笑,「那要不要试试他的色品?」 三春啐他一口,自顾往前走了,玉郎追上去嬉皮笑脸说道:「小姨心里定是想让我试试的,我可就放手试了啊。」 三春假装没听见,玉郎知道她是应了,吃着午饭心里就盘算,不管真相如何,多说那个裴延晖几句坏话,破了这门亲事才好,人好人坏不说,家里也太穷了,小姨享福惯了的,定受不了那分苦。 午饭後刚要出门,三春过来了,「休要耍什麽花招,看到的、听到的,如实告诉我就是。」 玉郎嘟囔道:「好好好,真是的,莫不是肚子里的蛔虫吗?」 三春笑看着他上了马,要跟着他受苦也可以,就看他值不值得,一旦不值,只能赔些银子,耍赖了。 裴延晖回到县学,沉下心来读书,没读几页,字里行间跳出一张明媚的笑脸,他知道是河边偶遇的那个美人儿,心里又不想承认,她明明轻浮放荡,公然与男子亲昵,想她做什麽?少不了掐着自己,命令自己多想想病重的娘亲,受苦的哥哥,还有四壁徒然的家,想想小虎和囡囡看见糖莲子时口水直流的馋样,一定要发愤才是,离明年秋闱只剩一年多了,一时一刻也不能松懈。 可是吃饭时,那张笑脸又从汤里映出来,夜里在灯下读书,那个身影就从灯影里晕出来,他拍着自己额头,真正是没见识,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衣着华贵了些,是不是自己太穷了,没见过富家小姐,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所以失态至此。 可细细想来,她的衣饰简洁得恰到好处,想着想着就呆愣了,呆愣着又想起她身边的俊俏少年,说不定是亲戚呢?可就算是亲戚,如果是表哥、表弟的,更应该避嫌才是啊,想到这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因心烦意乱,夜里早早睡下了,想着明日早起补上今日拉下的功课,谁知她又笑嘻嘻来到梦中,轻启红唇和他说着什麽,他拚命靠近她想要听清楚些,不觉就凑到她娇艳的脸上,身子挨着身子,清幽幽的香裹着他,是从没嗅过的香甜,触手处绵绵软软的,他心中一荡,比河边更强烈的一股火苗,突然在腰腹间席卷而过,只觉舒畅惬意快活似神仙…… 第四章 晨起时,睡在延晖边上的辛万年洗漱过,进门一看别的同窗都走了,只有他睡得死沉,想来是回家一趟累着了,拿起书包自顾读书去,早饭时回来拿碗筷,延晖还在睡着,过去一掀被子说了声:「怎麽还不起?再迟些没饭吃了……」 下一刻就指着延晖呵呵笑起来,延晖被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惊醒,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手指的方向,瞅见又稀又湿的一滩,刷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双手慌乱的从胯间拿开,霍地坐起身拿被子捂上床褥,颤声央求辛万年:「这个……丢死人了,万年兄千万莫跟人说。」 辛万年好不容易止住笑,「这有什麽好说的,咱们这些人也就你年纪最小,他们哪个不是隔三差五的……夜里你就没听到过动静?」 延晖愣愣看着辛万年,「万年兄说笑的吧,你是说,这一屋子人都尿床不成?我一定是从学堂到家打个来回累着了,昨日早起又坐了船听了水声……」 辛万年更加笑不可支,指着延晖好半天才止住笑说道:「你呀,真是个书呆子,莫非这是你头一次用手……」 延晖更加呆愣,「什麽……头一次用手,明明是一觉睡醒就这样了。」 辛万年瞅着延晖,知道他确实懵懂,才在他耳边说:「你傻小子是发春梦了,那不是尿湿,那些都是你的子孙……说说,昨日碰见什麽了,夜里早早就睡下了,对了,你们家到县府中间没有河呀,跑到河边做什麽?」 延晖红着脸不理他,跑去草草洗漱了,两人一起去用饭,延晖边吃着,边琢磨着万年的话,吃到一半心里才有些明了,小声问道:「万年兄的意思是,那是精液?怎麽会在梦中流出来?」 万年「噗」的一声把饭喷了出来,「这会儿才想明白呀,没错,那就是精液,你那是梦遗,知道吗?梦遗……」 由於他嘴里有饭又忍不住想笑,最後两个字的声音陡然拔高,饭堂里一时静谧,只有梦遗两个字余音不绝,在空中回绕,所有人都看向延晖和万年的方向,训导已皱着眉头踱步过来,万年背对着并未发觉,延晖坐他对面,站起身斯斯文文说道:「万年兄慢用,我先回去读书。」 脚步匆匆到了门口,就听见李训导一声大喝:「辛万年言语不检,罚抄论语一百篇,午时写不完,不许用饭……」 延晖吐了吐舌头,脚下更快,回去将床褥洗净晾晒了,坐在书案前模仿着万年的字迹抄写论语,眼看午时将近,数了数共六十篇,匆匆拿去给万年,万年看着那一摞纸,脸往下一垮,「帮我抄写倒是说一声啊,我想着怎麽也抄不完一百篇,索性一篇没写,大不了拿戒尺,打手心。」 延晖瘪了瘪嘴,「你愿意我不愿意,打了手心又得支使我端茶、盛饭、洗漱,你竟然一篇也不写……」 这时训导拿着戒尺过来,延晖忙躲到一旁,训导一看万年书桌上的一摞纸,仔细数了数展颜一笑,「嗯,有长进,以为你写不了二十篇,好,不错,竟然写了六十篇之多,写得也认真,一看就很用心,责罚免了,要再接再厉。」 辛万年毕恭毕敬谢过训导,训导一转身,就朝延晖挤眉弄眼,意思是,怎麽样?一篇不用写还能受奖励,延晖摇摇头笑了。 一日转眼过去,黄昏时分,门外有人找延晖,延晖出去时,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厮,他递过一张拜帖,延晖打开一看,落款处写着香玉楼金枝拜上,延晖心「咚」的一跳,香玉楼是何所在,他听几个同窗说起过,慌忙一摆手说:「大概找错人了吧?」 小厮笑道:「没有错,金枝姑娘说仰慕公子才学,特相邀过去饮酒听曲,并无旁的意思。」 延晖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那样的地方我是不去的。」 小厮一揖笑道:「去不去是公子的事,小的只要把信送到,告辞。」 延晖看着小厮的背影发愣间,万年跑出来夺过他手中拜帖一看,眼睛就瞪圆了,「怪不得昨夜作了春梦,原来是认识了香玉楼的姑娘,啧啧啧,真是令人羡慕。」 延晖转身往屋里去,嘴里说道:「定是找错人了,扔了吧。」 万年把拜帖往袖子里一塞,延晖也没看到,夜里睡下了,万年偷偷趴过来问:「你真不去?我可去了,早就想见识见识,手里没银子。」 延晖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大门都关了,睡吧。」 万年窸窸窣窣起了身,「我爬墙去。」 延晖想要阻止,他已弓着腰假装尿急,一阵风般出去了,延晖摇摇头,料想他爬不过高墙去,等啊等不见回来,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睁眼,万年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午後玉郎回到陶府,进门就笑对三春说:「什麽秀才不秀才的,这裴延晖啊,不过是个荤腥不拒的急色鬼。」 三春不动声色,「先坐下喝口茶,仔细说说。」 原来这金枝也敬重裴延晖是个读书人,见他来了,敞开屋门谈了会儿诗文,为他弹琴一曲,吃着点心敬他几盅酒助兴,谁料他酒一下肚就孟浪起来,纠缠着金枝不放,金枝是香玉楼里的红牌,怎麽能随便让他入了帷帐,就找了别的姑娘伺候他,一直厮混到天快亮才走,都是玉郎付的银子。 玉郎看三春沉了脸,笑说道:「人品不敢说好坏,这酒品、色品都是奇差。」 三春霍得站起身去找陶员外,陶员外因最疼爱的三女儿订了亲,心里高兴得什麽似的,端着一盅米,逗着他的画眉鸟,见三春脚步带风跨进门来,忙问何事。 三春噘嘴说道:「何事?以为爹爹久经商海,看的人准没错,谁知竟看走了眼,女儿要退亲,死活不嫁那个裴延晖。」 陶员外捋捋胡子,「坐下慢慢说,爹爹怎麽能看走眼呢?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只看他读书那劲头,爹爹就想起当年赚银子的劲头,人啊有了这劲头,大小能成事,性子也好,坐如钟,站如松,三春又没见过他,怎麽知道他不好?」 三春也不坐,「玉郎……」 陶员外一听玉郎的名字就皱了眉,「就知道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怪不得昨日午後匆忙走了,今日又回来,原来受了你的托付,你们商量什麽法子试探那个孩子?」 三春听爹爹一口一个那孩子,好像是自己家人似的,不由来气,一跺脚说道:「爹爹问玉郎去。」 说完也不等陶员外说话,一扭身走了,陶员外叫人去喊玉郎过来,玉郎一五一十道出,陶员外确信他没有说谎,心下犹疑着,怎麽都觉得那孩子挺好,比他的两个女婿、四个外甥都强,他也幼年贫穷,总觉得这少年身上有他的影子,眸子里那股倔强也让他动容。 他思忖着,却见夫人在前花二姐在後走了进来,心里一叹,这三春真是个急脾气,认定了要退亲,就让她娘把媒婆都找了来,就她这脾气,那孩子将来能吃得消吗?要不认他做个义子,三春另嫁他人算了。 花二姐一听退亲二字就跳了起来,两手一拍膝盖就要发作,耳边画眉鸟啁啾叫了几声,再一看眼前雕梁画栋,游廊重重,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这是什麽样的人家,哪里容得自己撒泼放肆,乾笑了几声说道:「退亲?退亲可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要不我没法去裴家交待。」 陶员外一时语塞,看了看夫人,陶夫人尚不知就里,只是被三春硬逼着差翠姑去请的花二姐,一听老头子说退亲也是一愣,当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若泥塑菩萨一般再不说话,心里想,这个老头子把女儿惯得不像话,她说退亲就退亲,这儿女亲事岂是儿戏吗?说定就定,说退就退,就你当年穷得叮当响,寻上门来後,我爹娘不也认了小时的娃娃亲,将我许了你吗?要不是娶了我,你能有今日的富贵吗?看相的都说我是有旺夫相的。 陶员外看夫人不理她,捋捋胡子说道:「这个……那个……」 怎麽说呢?总不能说三春让玉郎设计试探,延晖中计在春楼留宿,这也不是退亲的理由啊?男子狎妓并不触犯律法,要不县府能有那麽一条街吗?也不能说是三春的主意,她本就泼辣精悍之名在外,媒婆上门又总碰钉子,这次要是传出去,谁还敢娶? 陶员外叹了口气强笑道:「这个,原先是我们太着急了,三春还小,不过一十五岁,过两年成亲不迟,我也没有儿子,无人继承家业,还指望三春再操心两年生意……」 延晖和三春订亲後,花二姐知道陶府亏待不了她,又去裴家大方送了一百两银子,还对延庆说,若是不够再到她家来拿,如果这亲事不成,自己岂不是赔大发了吗?说什麽也不能让陶府退亲,当下一咬牙,截住陶员外的话:「是不是员外爷和夫人去裴家看过了,嫌他家太过贫穷,穷是不假,当初也都说明白了,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永保富贵,哪个又能辈辈受穷?最主要是人,延晖这孩子总能有出息,我要有女儿,也愿意让他做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