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嫁对郎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喝令,河面上的龙舟赛便开始了,因比得激烈,两岸百姓喝彩声起此彼伏,不过杜若觉着在水亭看委实不如在游舫上看得清楚,眼见越发远了,她与母亲闲话家常。 「妙儿是着凉了,故而蓉蓉才没有来,但并不严重,就是小孩儿吃药不便,比大人拖晚了几日,至于莺莺,我也是不清楚了。」 除了谢月仪,她最关心的姑娘就是杜莺,杜若奇怪道:「难道没有人家提亲吗?」 「怎么会没有?」谢氏道,「原先不比你以前少,只是……」因杜莺病弱,谁家提亲都会更多的叫人联想到利益,目的便很不单纯,一来二去的,老夫人挑选孙女婿刻薄的名声就出来了,被拒绝的自然心怀不满,觉着他们杜家水涨船高看不起人,渐渐的,做媒的就越发少了,那要在其中找出好的,可不是难吗? 也真是没见过一个小姑娘的姻缘路是那么曲折的,怎么也不好定下来。 杜若听着也头疼,这实在是想帮忙都不知道如何插手,总不能叫贺玄赐婚,这样被赐婚的恐怕背地里要恨死贺玄了。 毕竟杜莺的身体难说的很,更重要的是,她自己好像还很不急。 两人说得会儿,那头龙舟赛已经比完了,因要比骑射,禁军很快便是清了一块跑马地出来,葛石经笑道:「既然是图个乐子,光是杜大人与穆将军比,是不是有点儿不够热闹?依微臣看,索性便让今日的年轻人一并参与得了。」 其实贺玄也有此意,今日漕运河边几乎是聚集了所有的官宦子弟,借此看下良莠也无不可,这等年纪的男儿好胜心都很强,必是会使出浑身的本事,他站起来道:「今日拔得头筹者,朕赐黄金鞍。」 听到这个彩头,众人都大声欢呼起来。 金素月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朝前走一步行礼道:「皇上,小女子自小也学骑术,倒是想献丑一番,还请皇上准许。」 戴了香囊竟然还要给贺玄表演骑术?杜若脸色由不得一沉,她是不想准许的,恨不得金素月就此回去高黎,什么虎岛,他们高黎人难道只能凭一个女人搔首弄姿来达成目的吗?委实令人不齿!只这种心思却是不好光明正大的说,毕竟众目睽睽。 她自顾自讨厌着金素月,不料耳边却听贺玄道:「若若,今日原是你的提议,便由你做决定。」 让她说吗? 杜若眼眸微微睁大,她看向金素月的时候,眸光陡然冷了一冷。 金素月才知道自己何止是不讨喜,简直是犯下了大错! 「二公主你乃使者,如何能亲自去赛马呢?倒不是说看轻你女儿家,我们穆将军也是姑娘,可她骑术精湛,坦荡磊落,便是男儿都多有不如,二公主还是坐着欣赏我大齐军士的风姿罢。」 若只说骑术精湛便罢了,偏偏还提磊落,金素月好像被刺了下,脸颊通红,只觉当众丢光了脸面,她垂下头连忙退到一边。 杜若吐气扬眉,实在舒服,见众人都在忙着准备,便踱到穆南风身边,笑着道:「穆将军,你可一定要赢呢!」 「娘娘,今日杜大人也是要赛马的。」穆南风好笑,哪里有妹妹期盼哥哥输的道理。 「谁叫他大言不惭。」杜若原先在家里就听过杜凌说穆南风的坏话了,为此他被父亲斥责了好几次,这一点,杜若跟父亲的观点一样,穆南风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人中翘楚,他倒是好,偏偏不服气。 有什么不服气的呢?她可是不知多仰慕穆南风呢! 虽然她自己连武功都没有,但内心里,恐怕是对这样的女子这样的人生,天然的有些憧憬,因那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是她,包括很多姑娘都不可能会领略到的风光,因缺少了这种少有的志向与勇气。 穆南风低头束紧了腰带,笑一笑道:「娘娘放心,微臣必定会尽全力。」 刚才杜凌当众质疑她的骑术,她自然是要给他好看的。 她翻身上马,抖开了马鞭。 那姿势极为的潇洒,杜若定定的看着,暗想便是男人又有几个能比得上穆南风,可惜呀,这样的姑娘,居然都没有人去提亲。 杜凌踏马而来,垂眸盯着杜若:「我要赛马,你跟她说什么?你难道不应该来捧我的场?」 真是要把他气死了,要不是杜若而今的身份,他非得在她脑门上弹几个栗子! 杜若才不理他,左是谢月仪,右是穆南风,前者,杜凌对感情一点没有开窍,对后者,又是态度不敬,她对这哥哥一时也有些讨厌,拔脚就走。 被妹妹冷落,杜凌抬头看向前面的穆南风,暗想今日他一定要拔得头筹! 走回原处,杜若坐下,低声与贺玄道:「玄哥哥,你的元宝呢?」 贺玄侧头看向她:「你要多少两的?」 「当然是越重越好,反正你输定了。」杜若洋洋得意。 贺玄挑眉一笑,杜凌近段时间十分的刻苦,此前便是弓都拉断了几根,他那回才会送了一把长弓给他,他就不信,杜凌会没有进步。 这场押注,其实很难说谁一定会赢,更何况,还有许多人参与,他听元逢说,连樊遂都不甘寂寞,竟然也去叫人牵马了,那更是预测不了。 他朝元逢使了个眼色。 元逢立时就捧了个大元宝过来,放在两人面前的案台上。 那元宝是金元宝,不知刚才去哪里寻来的,怎么着也得有二十斤,杜若担心会把案台都压断,她这会儿盯着看的时候,周遭围观的人群发现帝后都在押注着玩,一下就沸腾开了,有好事者立时就开了简易的赌档出来,像穆南风,杜凌,樊遂都是榜上有名的热门人选。 第2章 葛玉真原本心情低落,这会儿倒也兴奋起来,拉着葛玉城的手:「哥哥,你可不能叫别人小看了,我们往前在山里都能骑马,那么多的障碍都拦不住,我就不信他们能比你厉害!」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虽说各凭本事,但比赛最忌就是骄躁。」葛玉城道,「我只以平常心待之。」 他骑上马,一夹马腹便是奔了过去。 葛石经看着自己的儿子的背影,微微一笑,与葛玉真道:「你得好好向你哥哥学学,一天没个眼色,便是请夫子也是白教了,你刚才为何要这般说谢姑娘,你自己又有什么能耐?」 「好了,好了,老爷,要说也回去说。」女儿大了,当众这般教训传出去不好听,贾氏连忙把葛玉真藏在身后。 杜绣一直沉默寡言,直到瞧见杨雨谦才露出几分喜色,她等会儿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年轻公子哥儿连同穆南风此时全都骑在了马背上,排成了一条线,零零总总得有三十来个,好些都是器宇轩昂,引得夫人姑娘们翘首相望,杜若笑着道:「今日恐是还能促成好几家结亲呢!只可惜穆姑娘呀……」她摇摇头,「要是个男儿可多好!」 语气里不知道多惋惜,贺玄挑眉:「要是男儿,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她吗?」 「当然!」杜若眼睛一转,「我可是没有见过谁比她更英气的。」 听到这话,贺玄眸色暗沉,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抓到怀里来。 那头礼官一声令下,只见几十骑几乎是同时疾行,好似劲弓拉出的羽箭般直窜了出去! 今日除了赛马,还得射箭,故而在道路两侧竖立了靶子,每位骑手骑过去便得射一箭,但因为不想落后与人,故而拉弓射箭的速度,以及瞄准的时间就得大大的缩减,难度极大。 穆南风一马当先,眼见靶子就在前方,从背后取弓搭箭一气呵成,像是都不曾瞄准,手一松,那箭携带着雷霆之势清啸而去,只听哒的一声重响,二十丈外的靶心已然中箭。 此举赢得众人一片喝彩。 杜若朝贺玄眨眼睛。 「现在才是开始。」贺玄语气淡淡。 在他看来,穆南风那么快就冲到第一,难免后劲不足,二来枪打出头鸟,此举恐会惹来众人针对,像赛马这种比试,嫌少有骑手能从最初的第一保持到最后,结果往往出人意料。不过穆南风打仗喜身先士卒,从不躲在后方,这等作风也是符合她的个性。 她一出手就博得满堂彩,杜凌催动坐骑直追而上,到得第一道靶子,射出一箭,竟是直接将刚才穆南风的羽箭射穿成两段。 那自然也是中了靶心! 两人一下成为看客们最关注的骑手。 樊遂瞧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一挑,看来这杜大人与穆将军是有些旧怨,不然为何追得那么紧?他倒也没那么使力了,毕竟他早先就立下大功,前阵子被贺玄封为长兴侯,何必真的跟这些年轻人一争长短?当然,他也大不了几岁,只是早早跟着贺玄出生入死,打仗跟吃饭似的,心态早就平缓的很了。 然而其他的年轻人却是奋勇直追,毕竟皇帝皇后亲临,自是要表现一番的。 战局越来越是激烈,杜若手心都出了汗,哥哥紧追不舍,这劲头像是一定要赢穆南风,她心想,哥哥身为男人怎么就不能大度些?人家一个姑娘家作为将军本就承受了许多非议,便是让一让她又何妨呢?她气得端起凉茶一股脑的喝下去,猛得往桌案上一顿。 贺玄斜睨她一眼:「记得你的押注。」 杜若回敬道:「还没到时候!」 此时才过得一半,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呢,她暗暗为穆南风祈祷。 只是转眼间,后面的许多骑手也追了上来,行到转弯处,便是各凭本事,插足内道,穆南风一下就落后杜凌半个马身,杜凌瞧见她的白马从眼前消失,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起来,这种滋味实在是舒服,早该让穆南风知晓他的厉害了! 也让父亲看看,自己是不是不如一个女人? 他扬起长鞭,催促坐骑。 黑马四蹄翻飞,蓄足全力的奔跑起来。 眼见杜凌又射中一箭,穆南风眼眸眯了眯,抬手取弓,对准前方的靶子稍作瞄准,便松开手指,只听得众人呼声此起彼伏,她竟然就此报了一箭之仇,将杜凌的弓箭也射断了。 听得那声音,杜凌大为恼怒,更是使劲的驾驭胯下坐骑。 因为终点就在前方,他决不能在此失手。 瞧见在风中飘摇的旌旗,简直恨不能瞬间就追到那里,可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在他后面紧跟着穆南风,樊遂与葛玉城,四人差些就要成一条横线。 看客也极为紧张,纷纷站了起来。 杜若盯着面前的大元宝,心想,她一定要赢到这元宝,一定要把贺玄弄输,不然他非得仗着荒唐的赌注来折腾自己不可! 她也忍不住站起来,双手捏成了拳头。 高呼的人声好像浪潮,一波一波的冲向天空,响彻在曹运河边。 就是这儿了! 穆南风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好似站起来般,与坐骑融为一体,白马直窜而上,仿若平地刮起的旋风擦着杜凌身边,疾驰而去。 不经意间,他看到她的侧脸,嘴唇嫣红,眉梢飞扬,她好像同他示威一般,侧头看来,眸光似星光璀璨无比,可望而不可即。 第3章 那一瞬,他竟是忘了一切。 就是那片刻功夫,穆南风已是难以追到了,她径直冲过了终点。 最后竟是一位女将军赢得了黄金鞍,众人惊讶又敬佩,而相熟的,已经纷纷围到穆南风身边,恭贺她拔得头筹。 杜若喜滋滋的叫鹤兰把金元宝捧回去:「我说么,一定是穆将军赢。」 贺玄淡淡道:「是云志失误。」 他何等眼力,自小与马匹打交道,那细微之处只消一眼便能看来,是杜凌驾驭不当,错过时机才会让出了第一,不然还难说得很,原本争的就是那短短时间。 「是吗?」杜若惊讶,「哥哥居然会失误?」 刚才那么拼,怎么关键时候没有坚持住呢?那哥哥的心情一定也很不好受了,毕竟他此前说了大话,那是有些丢脸面的,何况他原本就不服穆南风,而今又一次输给她,只怕是要恼的很了,杜若叹口气:「我得去看哥哥。」 贺玄道:「他只怕现在谁也不想见,还是让他静一静罢。」 杜若一想,点了点头。 贺玄吩咐元逢准备车马。 杜若道:「这就走了吗,我还没去恭喜穆将军呢。」 「刚才她已经得了黄金鞍了,你还要去专门看她吗?」贺玄道,「你要同她说什么?」 「我要向她请教骑术!」杜若笑眯眯道,「她不是还要教表妹吗,我想或者可以让她得闲入宫也教一教我,我的骑术太差了。」 这是私心,实在是因为太喜欢穆南风,她想借机多见一见她,说一说话。 「骑术?」贺玄眯起眼睛,「你要精于骑术不难,朕就可以教你。」 「你?」杜若连连摇头,「皇上日理万机,我哪里敢劳烦您呢……」 话未说完,贺玄道:「牵一匹马来。」 元逢怔了怔,但瞧见贺玄脸色,随手就把附近一名禁军的坐骑奉了上来,贺玄一把将杜若抱起放在马背上,与元逢道:「叫他们不用再来拜别了,各自回府。」 是在说众位官员,元逢领命,同时瞄了一眼杜若。 穿着杏黄色常服的皇后侧坐在马背上,显然是受到惊吓,一只手恨不得抱住了马脖子,他轻咳一声:「皇上,是不是还是用龙辇去妥当些……」毕竟这是在漕运河边,皇帝当众这样与皇后共骑一马,难道不会太过招摇了吗? 已经有很多的目光汇聚过来了。 贺玄话都没有听完,翻身上来,将缰绳一拉调转马头就朝河边疾驰。 她的裙摆被灌了风,在脚下开成了巨大的鲜花。 「玄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她生怕掉下来,两只手连忙抱住了贺玄的腰,可马儿跑得快,两只腿晃荡着,她觉得兴许绣花鞋会遭殃,便用脚趾死死的撑住。 不然落在路上怎么好呢? 贺玄道:「你不是要学骑术吗?」 「我不要学了。」杜若最怕他面无表情,她可是记得有回也是被他抓到马背上的,那次被颠,疼得不得了,她现在也没有穿骑射服,这样纵马到宫里,她的臀部肯定要不保了。 「穆将军教你,你就学,我教你你就不学吗?」他微微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你有没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学。」 杜若浑身一个激灵,才明白贺玄是吃味了! 难怪什么都不顾,就把她抛到马背上来,可这人吃醋也太可怕了罢,她最多也就不理他,惹急了冲他几句,可他这般说话着实叫人害怕,她道:「学是可以学,但应该等回宫,等皇上有空了再教我。」 贺玄道:「朕今日空闲,可以教你一天。」 热气在她耳垂边萦绕,她脸颊滚烫起来,轻声道:「我是希望穆将军是个男儿,可她又没有真的变成男儿,皇上何至于……」 贺玄手一顿。 他难道会吃穆南风的醋吗,他怎么会不知道穆南风是个女人?他只是看不惯杜若粘别的人,不粘他,今日明明是端午节难得有空,她就是没有想到要多陪陪他,光是送个香囊就了事了?可没那么容易! 他纵马急奔。 杜若把头贴在他胸口,只听到耳边的风呼啸着掠过去,只是一会儿工夫就停下来,她惊讶,一开始还以为贺玄要回宫,谁料到竟还是在漕运河,抬头从他肩膀看去,近处有一艘巨大的红木游舫,安安静静的停在岸边。 他跳下马,将她抱在怀里。 走在搭于岸边的木桥上,她已直觉他要做什么了,心砰砰直跳,瞧见远处尚围着人群,急忙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道:「刚才打赌,玄哥哥你可是输掉的。」 那他有什么理由做这种荒唐事? 贺玄看向她,没瞧见她的眼珠,她半垂着眼帘,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合上翅膀的蝴蝶,他的脚步变得更快了。 游舫上空无一人,踏进去便是觉得河风吹来一阵凉意,他抱着她来到船厢内。 因贺玄一路不曾说话,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她把声音变得更软了,咬着嘴唇道:「玄哥哥,你让我先休息一会儿罢,刚才颠的……」 他却一低头吻住她的唇,把声音全都吃了进去。 也不知是因为船儿在河水上荡漾,还是他吻得太过凶狠,她只觉渐渐的有些头昏目眩,他在她身上拉扯,腰带裙子一样样撒在船厢,好像个锦绣堆,耳边听得他道:「……是输掉了,所以把我给你。」 第4章 她突然被托起来,人好像高了,竟是能与他平视,可怎么好意思看他,杜若羞得面脸通红,谁要它了!可又害怕自己掉下来,却是被迫依附着他,被迫搂住他脖子才不至于滑落。 那是凌空的状态,感觉也更深,她从一开始就吃不住,这感觉好像比刚才骑马还颠的厉害,上上下下的折磨人,杜若咬牙不想出声,也不想叫贺玄看见自己的脸,可怎么也没有办法躲开,他抓自己抓的很紧,感觉臀都要生疼了。 贺玄后背抵着船壁,上身却是挺得笔直,唯一双长腿略微曲着,好似能让她有个借力的地方。 「玄哥哥,」她带了哭腔,「我的手好酸。」 「再忍忍。」他低头亲吻她耳垂。 目光落下,瞧见她雪白的长腿缠在腰间,又是禁不住一阵摇曳,便好似赛马场上的马儿一般卯足了劲道,杜若浑身一阵颤抖,抬起头看到他脸颊也渐渐发红起来,原本琥珀的眼眸好似染了一层霞,竟是有种媚色透出来,叫她更是酥的没有办法了,任由一阵阵波浪席卷而来。 她的声音终于破碎了。 人也随波逐流,已是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游舫朝着河中心慢慢飘了过去,只有他与河中的鱼儿听见那动听的声音,好像不知道停止似的,他也不会让她停止。 因皇帝皇后的离场,众人便没了约束,要么观赏两岸景色,要么打道回府,一时人来人往,家家户户都是几口或几十数人口,是有些混乱的。 银杏拿着伞站在马厩附近,杜绣与翠云道:「要是瞧见杨公子来了,你速速来禀。」 翠云答应一声去前面探消息。 因也是刻意打扮过的,她今日的穿着十分的鲜亮,这阵子有老夫人,刘氏多加照应,气色也越发的好,自是引人注目,有个小丫头瞧见她,低声与身边的主子道:「姑娘,那是杜家的四姑娘呢。」 「杜绣吗?她怎么在这里,我刚才瞧见杜家的人都在东边。」 说话之人长眉杏眼,身材高挑,容貌算得上是中上之资,只是语气分外的冷,正是原想与杜家二房结亲的杨家嫡女杨婵。 他们吉安侯府要说也是有侯爵的,哥哥也是人中龙凤,可当日竟被杜莺赶出来,这种奇耻大辱她怎么会不知道?而今看见杜绣自然也不会有好心情,都是哥哥犯糊涂,将伞送给她……心中想着,目光落在杜绣身后,看到那奴婢手里便是拿着哥哥送的伞。 这伞的伞柄很是特别,乃出自他们杨府一位匠人之手,外面可是买不到的,她绝不会认错,当下眸光闪了闪,看来这杜绣是来还伞的了,不然岂会等在这儿呢?是要见哥哥吗?她一个庶女难道还想高攀哥哥,嫁给他吗,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杜绣左等右等,不见翠云回来,也有点犹豫不决,但她实在不太甘心放弃杨家,上回吉安侯立下功劳,风头已是有些转了,用不了多久,往前的事情就会被人淡忘,她若是运气好,便能仗着杜若而今被宠的风头成为杨家的少夫人。 毕竟杨家仍处于劣势,肯定愿意付出一点代价的,不然杨雨谦岂会送伞给她呢?这就是一种暗示,她自然要去搏一搏。 当然,她也不会主动开口,这样就失了身份,便是站在这里让他看到,叫银杏去还伞,假使杨雨谦聪明,定会知道她的意思。 可人怎么还没有到呢? 她不敢等太久,还是决定走了,谁料一转身差点撞到杨婵,她几乎是高高在上的语气:「杜姑娘,真是麻烦你来亲自还伞了。」 做贼心虚,杜绣的脸一下就有些红,可她心想是杨家要来攀附杜家,她有什么好怕杨婵的?当下又有几分底气,挑眉道:「只是正好走到此处,银杏,你就把伞交给杨姑娘吧,我们国公府原是不缺这个,只是杨公子谦谦君子,有这份好意。」 专门提哥哥的名字,杨婵瞄一眼杜绣,心想她大概是还不知道什么状况罢?一个庶女竟然如此大的口气,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仔细瞧,四姑娘与二姑娘也是有几分相像的,难怪……」她命人收下伞,「下回我定要叮嘱哥哥不要再弄出这等笑话了。」 杜绣一怔。 二姑娘的话就是杜莺,杨婵在说她长得跟杜莺像! 她原也是聪明人,只是稍许转了转心思就明白了这话隐含的意义,登时只觉脸皮滚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原来杨家是要娶杜莺,是杨雨谦送错了伞,可伞里的诗词明明带了一个绣字,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吗?她好像浑身不能动弹了。 杨婵轻蔑的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回到老夫人身边,杜绣有些失魂落魄,也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面色便是不太好,但看到老夫人仍是强颜欢笑,挨在身边道:「祖母,您不再坐一坐吗?您可是难得出门一趟的,我刚才去岸边瞧了,竟然还有荷花已经开了起来。」 「开了荷花吗?」老夫人淡淡道,「我竟是不知河西段那里也长了荷花出来。」 杜绣浑身一震。 难道老夫人知道她去马厩附近了? 到底是谁说的,她咬一咬嘴唇,刚才是不是有人尾随着她,借着老夫人要找她,便是将形迹说了出来?这一定是杜莺了,刘氏没有这种本事,没想到杜莺人不曾到,还是想着法子对付她! 「祖母,我是沿着河岸走的,不知不觉便是去到西段,是不是母亲的哪个丫环看见了?怎的也不径直同我说呢,这样我便会早些回来陪祖母了。」 第5章 说得像是二房的人挑拨离间,老夫人眸色一沉,是她不见杜绣,让身边的大丫环半莲去看的,半莲回来说杜绣竟是在同杨婵说话。而今杜绣不知错,还想着狡辩,老夫人瞧着新予她做得裙衫,真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老夫人不再说话,杜绣心里忐忑不安,跟在她身后往马车走去。 杜凌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并没有翻身上去,他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明明自己是可以赢的,为何竟是要晃神了呢,错过大好时机,穆南风拔得头筹,真是丢不起这个脸! 越想越是憋屈,他胸口好像堵着什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口子。 谢月仪坐在马车里,从车帘后面偷看他,发现他脸色很是阴沉。 大概是输了心情不好罢?可杜凌的骑术已经极为高超了,她当时看得心潮澎湃,越发觉得杜凌英武不凡,可看他低落,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该如何安慰他?正想着,却见杜凌突然骑上马儿飞奔了出去。 远处,穆南风正也要走,丫环手里捧着黄金鞍,笑着与她道:「姑娘,您是不知道夫人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说皇上赐什么黄金鞍,还不如赐个姑爷,她哪怕用十个黄金鞍来换都好!」 穆南风莞尔一笑。 其实比起打不了仗,母亲的牢骚更是让她头疼,正当又清闲,那是避无可避,只奈何满长安也不曾有男儿来提亲,能如何? 她不嫌别人,别人还嫌她没有女人味呢。 「姑娘,要不要把黄金鞍换上去?」丫环询问。 「太重了,只怕马儿会不舒服,再说黄金鞍只是赏赐并不实用,还不如放在家里供起来。」穆南风骑上马,「你告诉母亲,我先走一步。」 杜凌就是此时追来的,疾驰到穆南风身边,冷笑道:「下回我们再比试比试,如何?」 不曾光明正大赢得第一,他在父亲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父亲倒是夸赞了穆南风好几句,他愣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反驳了。 年轻男人浓眉微挑,目光冷厉,穆南风淡淡道:「杜大人可以定个日子,不过输赢乃人生常事,不要如此放在心上。」 云淡风轻,她要真的没有好胜心,何至于要赶超他?这话听着如同奚落,杜凌在这瞬间真有种揪住她衣领的冲动,不过这样就太没有风度了,他怎么说也是男人,杜凌居高临下看着她:「这等比赛也看天时地利人和,今日是被你占全了,并不代表你骑术便一定比我好。」 那时,她是看到他眼中的错愕的,不知是因何错过了机会,穆南风道:「杜大人说得极是。」 「你……」杜凌气得一甩马鞭,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她右手腕不知何时缠绕了一层棉布,那话就吞下去了,因他想起去年在澜天关,穆南风受过伤,就是在右手上。 可见她是旧伤复发,不由好笑,嘴里说的轻松,她自己可也是一点儿没有退让的想法,不过这么久的伤怎么还没有好? 他摸摸腰间,那里放着一瓶跌打圣药,因父亲也总是受伤的,老夫人在金陵时就寻到一种方子专门使人配着给他们放在身边,不过他难道会去送给穆南风吗? 今日要不是她,自己就不会丢人了! 他轻喝一声,打马而去。 太阳渐渐往西移了,透过窗子,能看到湖面上的游客已是极为稀少,杜若揉着自己的腰,只觉酸的厉害,奈何身边的男人不知疲累,也不知要几回方才罢休。 往后可是不敢再叫他吃味,她趴在梨花椅的椅背上,又是承受了一番冲击,恨不得昏厥过去。 整个人软软倒了,几乎是呓语般的道:「皇上,您明儿教我骑马好不好……」 不就是为骑马么,何苦这样折腾她! 贺玄将她拉起来,看着她眼帘似乎都睁不动,由不得一笑,捏捏杜若的脸:「还要不要别人教你了?」 「不要不要……就你教我。」 他满意了,将她衣裳里里外外穿好:「我们这就回宫,你想想要吃什么,等会儿使人提早去膳房说。」看她没个回应,低头一看,竟是完全睡着了。 乌发覆盖在半边脸颊上,使得那一抹红色越发娇媚,他手指轻抚过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指尖下便是一朵朵淤红,好像梅花一般。 刚才是有点过分,也不怪她像被抽空了力气,他将杜若抱起来走到岸边。 龙辇已经停在那里,只在踏入的时候,元贞风尘仆仆竟是在端午这日回了来,奉上一封信,轻声道:「皇上,此乃秦氏的遗言。」 他怔了怔,看向元贞。 「微臣亲眼看着的,她说不想横尸市集,微臣将她埋在柳县了。」元贞道,「边界三城已然归顺,多是她的功劳。」 贺玄不曾开口,坐进了龙辇。 信上的字迹很是清秀,秦氏不愧是世家出身,一手的好书法,这是写过赵伦的,他一字字看着,杜若却是在他膝头沉睡。 许是因为累了,她睡得十分的深,却也做了许久不曾再做的梦。 山上的枫叶红了,满目的艳色,她站在山顶,却不是来观景的,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人,她一步步往后退,只一步,便是落入悬崖,粉身碎骨。 那种惊心感实在太过真实,在梦里便是穿透而来,凉彻心骨,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第6章 突然的动弹,将贺玄一惊,他把信放入袖中,俯身轻唤她:「是不是做梦了,若若?」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轻轻往上,「若若?」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喘着气,等到看清楚是在车厢,是在贺玄身边,而不是在那山顶,一下就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到底怎么了?」贺玄很少看见她那么害怕,轻轻拍着她的背,「做噩梦了?」 杜若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梦里她好像束手无策,好似板上鱼肉任人宰割,而那个男人蒙着黑色的纱巾,他便是要故意将她逼得后退的。 这也许是自己做得最后一个预示的梦了,因为在梦里,她也许就只能活到那个时候。 车轮滚滚而前,车厢里却并没有声音。 这个梦带给杜若的刺激甚大,使得她好一阵子都不想开口,因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了,梦里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取她的性命? 她又怎么会去山顶? 这个梦在将来会不会真的有可能发生? 脑袋里好像硬被塞了一团浆糊,怎么也理不清楚,可事关自己的命,比以前任何一个梦都要来得重要,她又怎么可能不去细想呢?她可是才嫁给贺玄,才做的皇后娘娘,甚至还没有生儿育女,这样的年轻,如何会甘心去死? 瞧见她一对秀眉拧了起来,贺玄也是给她足够平缓的时间了,此刻又再一次询问:「到底梦到什么了,如此心神不定?」 他伸手轻抚下她的眉毛。 真是很少看到她烦恼的样子。 杜若握住他的手,拉到身前:「玄哥哥,我梦到有人要杀我!」 难怪害怕呢。 贺玄将她拥在怀里:「怪不得差些哭鼻子,不过你既然知道是梦,便知是假的,还能当真不成?许是刚才累着了,要不要再睡一觉?别怕,这回我抱着你。」 手轻轻拍着后背,一下下的,竟是在哄她入睡。 车厢里半暗的光使得他轮廓更为深刻,也好像越发俊美了,杜若瞧得一眼,脸儿微微发热,听从的趴在他胸口。 看她的样子像是要睡了,贺玄便在想秦氏的事情,谁料杜若忽地道:「玄哥哥,你还记得我在家中说过你造反的事情吗?」 「记得。」 说起这一茬,他倒是想到她私自从晋县回长安的那天,她提到杜云壑,竟是以为他们之间是仇敌的关系,还有杜云岩,她也提醒他,说杜云岩要谋害兄长。 「你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做梦梦到的。」杜若道,「所以刚才梦到有人要杀我,才十分的害怕,我,」她顿一顿,下决心不再瞒着贺玄,「我有时候做的一些梦,会成真。」 贺玄垂眸盯着她看。 她是在说她能预知吗?就好像宁封一样,想到这个人,他面色显得极为的严肃:「你是为此才会接近宁封吗?你可是告诉他了?」 杜若有些心虚,咬着嘴唇道:「我们是在说做梦的事情。」 他一下捏住她下颌:「看来是真告诉了,你这……」他差些要训斥她,只见杜若露出几分愧色,拿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到底还是忍了回去,只是手指用力了些,「你都告诉他什么了,又梦到了什么?」 「他只是知道梦的事情,别的都不知,其实我梦的也不多。」她顿一顿,奇怪的看着贺玄,「你没有一点儿怀疑吗?或者,你不觉得……你怎么这样镇定!」 贺玄淡淡道:「我镇不镇定得取决于你说的将来,你梦到中原是如何统一的吗?」 心怀国事,只知道问这个,杜若摇摇头。 「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杜若气得咬牙:「我梦到你提剑对着我,把我抓到皇宫里了,还不放我走!」 这般的荒唐吗,贺玄轻声笑起来,有点怀疑她所谓的预知是假的,他们已经成亲,他为何要抓她呢?这样多此一举,除非……他挑眉:「难道梦里你不是嫁给我?还是又从宫里逃走了?不然我何必要抓你入宫?」 嫁给赵豫她是死都不会说的,可这一句,竟就被他听出端倪来,杜若心慌慌,并不想惹贺玄吃味,到时自己又得遭殃,连忙道:「我的梦有真有假,要都是真的,我都不敢睡觉了,但是今日做的梦,一定是真的,我可以分辨得出,就是可惜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 可她这样的性子,谁会害她呢?贺玄思来想去并不能预测到杜若的仇人,沉吟片刻问:「那些梦都成真了吗?」 「自然没有,有些生了变化,像父亲因我回来的及时……」 「便是你不曾回,你父亲也不会有事。」 杜若撅起嘴:「反正我是有功劳的。」 贺玄笑一笑:「等回宫我便调几队禁军随身保护你,便是出行也叫他们不离你左右,既然你说会变化,可见就不是注定的,只要多加小心便不会有事。」他耐心道,「你想想打仗的将士,谁不是时时陷入危险呢?可难道整日的担惊受怕不成,这样只会引来更大的恐惧。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克服的就是害怕,冷静下来才能把事情解决。」 他这人当真好像是不会受到惊吓的,不过说的话却也有道理,杜若点点头,闭起眼睛:「我歇息会儿,冷静下!」 第7章 呼吸比起刚才真的平稳多了,他手搂在她腰间,见她眼珠儿时不时的还会在眼帘下动一动,便知仍没有睡着,略略低下头问:「可梦到我们生了孩子?」 杜若的脸霎时红了,嗔道:「没有梦到!」 她侧过头,把半边脸都埋了起来。 他手掌隔着衣裳,在她小腹上抚了抚,要说孩子的事情他也真的想过,倒是抱着可有可无的主意,碰到有就生,没有便等一等,不过刚才那念头真的是突然升出来的,不知五年十年后,他们会有几个孩子,不知那时候,她又是什么样子。 但愿人长久…… 龙辇行入宫中,贺玄便去了文德殿,把禁军统领招来吩咐了事宜,又与元逢道:「不管是御膳房还是尚宫局,但凡涉及到伺候娘娘的司局,」他顿一顿,「不,将宫内所有人的底细都复查一遍,有任何疑虑的地方一应驱逐出宫,往后再挑选下人,必得经过朕的首肯。」 元逢吃了一惊,这种事情,身为皇帝还得亲自过问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有人要行行刺之事?他倒是先神经兮兮起来。 贺玄最后才单独见了元贞:「朕遵守承诺,你将赵伦等人押送去湖州,置办地方予他们住,信也交与赵伦,他生性敦厚,应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沉吟间,眸中寒芒一闪,「也只得这个机会,但凡有一丝别的念头,杀无赦。」 「是,属下会妥当安排。」元贞领命而去。 端午节之后,天气越发热了,老夫人早上吃得两个玉米卷儿,便是不要吃了,曾嬷嬷在旁边伺候了会儿,轻声道:「四姑娘又来请安了。」 杜绣这两日来得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曾分家,晨昏定省,老夫人摆摆手:「这么热的天,让她回去罢,便说我还不曾起,不用等着。」 曾嬷嬷答应一声。 听说已经走了,老夫人端起茶喝得一口,默不作声。 「您是想让四姑娘好好想一想罢?」 「可不是要想?」老夫人淡淡道,「她是弄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上回收了杨家的伞可说无心,可怎么也不该亲自去还伞,姑娘家身边多得是奴婢,用得着她吗?也不听听杨家的名声!这孩子往前惯是喜欢探听消息的,我就不信她不知道。」 几个姑娘什么脾性,她还是清楚的。 这么多年杜绣没犯大错,不似别家有些庶女不知天高地厚上蹿下跳的,她仍是想把杜绣与别个儿孙女儿一视同仁,结果她偏就想歪了。 老夫人道:「等过得会儿,你扶我去看看莺莺。」 这二孙女儿她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也是费心在选姑爷,可偏偏没个合适的,她心里清楚,那些好人家的夫人们,一听杜莺的名字便是在打退堂鼓了,没有谁敢冒这个险,那么剩下的,怎么可能没有半点企图呢?在这些人中间选,真是如履薄冰,老夫人怕不慎害了杜莺,越发的谨慎,但这阵子这孙女儿也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得去问问清楚。 听说老夫人来了,杜莺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卷,与杜峥一起站到门口迎接。 远处祖母的身影有点儿蹒跚,许真是年纪大了,走路都不是十分的稳当,杜莺眼睛一红,快步过去道:「祖母,您要见我怎么不使人说一声呢,还亲自过来?」 杜峥也上去行礼。 「哎哟,峥儿也在呢?」老夫人笑眯眯道,「你们姐弟俩在做什么?」 「姐姐在教我温习功课呢!」杜峥道,「姐姐说,等弄明白了,我就可以去找咏哥哥玩的。」 比起以前,杜峥好像是更活泼了一些,老夫人点点头:「祖母现在就准许你去找泳儿玩,我正好与莺莺说说话,」她摸摸杜峥的脑袋,「走吧,记得别玩得太疯,累着了。」 「是,多谢祖母。」杜峥笑一笑,弯腰行礼告别。 杜莺上来握着老夫人的手。 「别说什么不使人过来,我就是想看看你整日在家里做什么。」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连端午节都不出去观龙舟,三月清明节,正月上元节,你没有一次出去的,真个儿是不舒服?」边说边走进去,却见杜莺的厢房里搬了许多的书来,角落的书架上都恨不得放满了。 得有上百卷了罢? 「你是打定主意要做书虫了吗?」老夫人打趣,「可是想考个女状元?」 杜莺轻嗔:「祖母您就别打趣我了,只是近日越发觉得念书有趣,踏青游玩什么的都比不上,不过陪祖母我是最喜欢的。」 老夫人道:「祖母还能陪你一辈子吗?」她正色,「莺莺,你该嫁人了,你这样你母亲很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杜莺沉默下来。 可经过那么多事情,她真的对嫁人没有什么念想了,又正逢杜若嫁给贺玄,成为皇后,她的身份越发的尴尬,就算有真心的只怕也会害怕被人说贪图杜家的富贵,更何况,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有?家族都重视子嗣,便是她自己,都有这种担心。 何不过得潇洒些呢? 「祖母,还请您不要再操心了。」杜莺突然跪下来,「孙女儿这些年让祖母日夜担心,而今真的想求祖母把这桩事情放下。」她拉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这阵子不再想终身大事,却是过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祖母,求您成全我罢,让我陪着您过一辈子。」 第8章 竟然真的是…… 老夫人早前便有些猜测,可万万没想到杜莺真是打了这个主意! 那是她最心疼的宝贝孙女儿,这些年为了她,花了多少的心思,结果她竟然不要嫁人,老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厉声道:「你这样聪明的姑娘,怎么会生出这等想法?你如何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母亲?你不要再说了,我必会替你挑个逞心如意的夫婿!」 说完这段话,老夫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从来没见过祖母会这样的生气,杜莺一时错愕,便想追上去,可走到半途又停下来,祖母在气头上许是不会听她辩解,这时候该让祖母冷静冷静,到时她再去求求大伯母,或者能让祖母静下心来,认真考虑她的决定。 她叹口气,又折返了回去。 听说老夫人亲自来看杜莺,杜绣恨得将手边的茶壶给摔在了地上。 她今日去拜见老夫人吃了闭门羹,没想到老夫人下午就来了他们家,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上回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而今只怕要被下人都看不起了! 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一定会知道自己遭了嫌弃。 「姑娘。」翠云看她心烦,轻声说道,「老夫人虽然来了,但并没有在二姑娘那里待多久呢,奴婢听她们说,甚至是才进去就出来了,还很是生气。」 「是吗?」杜绣吃惊。 聪明如杜莺也会惹怒老夫人吗? 「你可知是为何?」她连忙询问。 翠云摇摇头:「她们在屋里,外头的人可是听不见的,不过定是二姑娘说了什么忤逆的话,不然老夫人对她那么好,岂会拂袖走了呢?奴婢也是万分好奇,奈何却是难以打听,木槿,山梅那两个人嘴巴比谁都严,便是花些银两只怕也不得用……」 「罢了,是不得用。」杜莺身边的丫环极是忠心,不会出卖她,杜绣道,「我也没闲心管她那档子事儿!」 老夫人那里得不到谅解,她更要靠自己了。 反正已是捅出窟窿,不妨再赌一赌,只是这回再不能走错了路。 这两日老夫人因杜莺的事儿极是不悦,连午膳都不曾用,便是要去歇息,曾嬷嬷生怕她年纪大了撑不住,一旦有心思可是很损害身体的,是以服侍她老人家躺下之后便去找谢氏。 谁料路上就遇到了。 谢氏拿帕子摸一摸额头上的汗:「起先莺莺来过,我已知怎么回事儿,正是要去看母亲,她现在可是在房中?」 「睡下了。」曾嬷嬷叹口气,「只老奴瞧着怕是哄人,定是躺着胡思乱想。」 「我去看看她!」 谢氏拔脚就走。 来到床边先是没说话光坐着等,老夫人也知道,耳朵里听见谢氏的呼吸呢,只她心里清楚必是为杜莺说情,并不太想搭理,奈何谢氏有耐心,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想到家里事务都等着她去处理,何等忙碌,老夫人微微叹口气道:「我是大半截入土的人,没有几年时间替她操心了,二媳妇又不像你,到时我如何瞑目?她不嫁人,我是不得安生的,家里几个小辈都是如此,你一句话都不要说,我而今不想听!」 从来都是和蔼的老人家,今次那么固执,谢氏苦笑了下:「好,好,儿媳不劝您,可您这样不吃饭如何是好?莺莺知道,怕是要难以入睡的。」 「她还会管我死活?」 一听就是气话,谢氏道:「她刚才来见过我,就是担心您,您既然还要为莺莺的终身大事打算,而今折腾自己的身子为何呢?其实依儿媳看,莺莺也是孩子气,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您不细细教导,自顾自的生闷气,那儿媳也是不要吃饭了,您不是不知道凌儿的性子!」 说起来,那孙儿也是一般,那么多姑娘任他选,他不要,老夫人倒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是啊,杜莺怎么说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知道一辈子若是只凭个女人撑着,多么艰难? 老夫人心里被说动了,但仍是没有起来,淡淡道:「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作甚,该忙的忙去罢,我还得歇会儿。」 谢氏心知也起了些效果,再坐着要让老夫人不耐,便告辞走了。 昨日咸阳上供了樱桃,一只只漂亮的好像玛瑙雕刻的,红润鲜亮,味道也十分的香甜,杜若便叫宫人送些去杜家,章家,她自己面前此刻也是摆得许多。 那樱桃用雪白的玉碟盛着,越发勾人食欲,不知不觉便是吃了一半,只她眼睛也没闲着,叫玉竹另换上一卷地图,上回因虎岛的事情插不上嘴,她倒是打定主意要补一补天文地理了,虽然自己这皇后必定是不如葛石经曾提起的郭皇后,陈皇后,但也实在不能太差了。 玉竹展开一卷地图来,因绘制的详细,竟是把一整个案几都占满了,杜若瞧一眼,心中暗想中原如此之大,贺玄只得半壁,那要一统江山可得多少年呀? 真叫人担心! 她忽然觉得樱桃都没那么甜了,打仗毕竟不是好事儿,要是赢了也便罢了,输了……奈何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梦到这些事情! 但凡有一点,都可以帮助到贺玄。 正发愁着,去送樱桃的鹤兰回来了,为何要这个随身奴婢亲自去送,自然是杜若还要打听下家人的状况,她抬起头看向鹤兰。 第9章 「都好着呢,娘娘,老夫人当即就吃上了,说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樱桃呢,还叫奴婢给娘娘带了厨房刚刚做的烧面筋。」 长安有家店铺专卖糖面筋的,杜家厨子用这糖面筋做得菜极为好吃,杜若听着就馋,连忙叫她拿来夹了一块,但也只一块:「剩下的拿到御膳房去,晚上用这叫御厨做个三鲜汤,放些小油菜,豆腐就好了,别的不用加,清爽些。」 想必贺玄也喜欢吃的。 鹤兰点点头,又道:「奴婢这趟回去,听半莲说二姑娘不要嫁人呢,为此老夫人生气了好几日,还是大夫人劝了劝才肯好好吃饭。」 半莲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消息定是不会有假,杜若吃了一惊,没想到短短几日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杜莺居然不要嫁人? 不过按她此前行为是有点奇怪,她眉头拧了起来,想了又想,回忆起最多的却是那天杜莺吐血要晕倒的场景,她当时为谋个好人家当真是吃苦了!也许不嫁也并不算坏,虽然身边无人照顾,可等到杜莺年纪大了,她的年纪也大了,到时候便把杜莺接到宫里来,姐妹俩做个伴。 等到那时候,反正贺玄也老了。 他总不会还为此吃味罢? 她嘴角弯了弯,只很快又想到老夫人,假使如此,祖母又要伤心了,真是两难呢! 鹤兰提着食盒交于外面的宫人,让她们送到御膳房去,并且照着刚才杜若说的话叮嘱了几句,正要回来,却见远处有人走来,穿着一件水绿色胡服,行动间隐隐有铃声,定晴一看原是高黎的金素月,听说就要返回高黎了,这会儿过来难道是辞行不成?可她不知道自家娘娘对她不喜的很吗? 「不知二公主来此有何贵干?」鹤兰语气也有几分的冷。 金素月笑道:「小女子是有要事拜见娘娘,还劳烦姐姐去通报一声。」 居然称呼她一个奴婢为姐姐,鹤兰有些惊讶,不过这等事还是要告知杜若的,当下叫她稍等,转回去说与主子听。 同她想的一样,杜若是径直拒绝了,压根儿不见她。 「二公主一路顺风,请回罢。」鹤兰道,「我们娘娘说不必相见。」 金素月脸色一变:「我有稀世珍宝献于娘娘……」 「我们齐国会没有你们高黎的东西吗?便是没有,只要娘娘想要,天下谁人不争相供奉?还请二公主走罢!」鹤兰转过身不再搭理,谁料走得几步,却听见后面噗通一声,她回头一看,金素月竟然跪下了。 「你这是……」 「娘娘不见,我便一直跪着。」 鹤兰觉得不可理喻,径直就进了殿内。 「这二公主委实是疯了。」她禀告杜若,「竟然在殿门前就跪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怎么惩处她了呢,是不是叫禁军拖出去?」 杜若一怔,金素月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她走到窗口,往外看,果见金素月跪在地上,可是背脊却挺得直直的,到底是公主,身上怎么都是透出几分傲气的,可这样的姑娘,为何却要下跪? 难道为了一个虎岛,她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心里生出好奇,杜若站着看了会儿,又回去看地图,把樱桃吃掉了走到窗边,金素月还是没有走,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倒是对她有几分钦佩了,杜若道:「你让她进来。」 鹤兰便去传话。 「二公主于我下跪可是因为虎岛?」她开门见山,「此事一切都看皇上的决定,于我无关,二公主还是莫要强求。」 金素月缓缓道:「我原先不知中原的规矩,得罪娘娘,还请娘娘谅解,不过娘娘说与您无关,却是谦逊了,小女子听说皇上虽贵为天子,可有些朝代,娘娘一样也是可以参与朝政的,甚至于还留下许多叫世人流传的事迹。娘娘若是能说服皇上将虎岛让与我们高黎,使得两浙百姓免于倭寇欺凌,后世之人一定会传唱娘娘的功绩的!」 往前是有过皇后干政,甚至于总揽大权,可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这样的娘娘有好有坏。 杜若还不至于这些都不知,她暗想金素月这个人还真是诡计多端,只可惜她又不是贪恋权势的人,怎么会去干涉贺玄呢? 「我是看你跪着辛苦才允许你说话,没料到你倒是得寸进尺了!」杜若拂袖,「你这便走罢,此番你便是跪到明日,我也与你无话可说。」 「娘娘!」金素月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话又让杜若生气了,可贺玄明明很看重她,她难道就一点不曾想过这些事情吗? 「娘娘,刚才是我……」 杜若冷眼瞧她:「不要让我召禁军过来,这样二公主走得恐怕不太好看了!」 「娘娘,」金素月心中大急,知晓已是再没有机会,忍不住就哭起来,「娘娘,您可知在我们高黎,即便我贵为二公主,可只要帮不上父皇的忙,会落到什么境地吗?我此番来,因父皇重托,才会不择手段,因若不是如此,失败而返,父皇便会将我随意出嫁,我此生便是毁了,求娘娘听我一回……」 还有这样的事? 杜若眉头拧了拧,听起来是有些可怜,但金素月此前做得太过,她此刻并不想同她说话。 第10章 见她意绝,金素月也没有办法,只得告退而去。 玉竹啧啧两声:「这二公主哭哭啼啼什么呀,便是我们大齐,姑娘家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谁还能自己选了不成?」 「大姑娘可不是自己选的?不过也是我们老夫人开明。」 「可不是,奴婢听说的,好些甚至是面都不曾见过的呢!」 两人轻声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杜若斜睨她们一眼:「都闲着没事儿做了?我记得这个月郑老爷子是要过六十大寿了罢?鹤兰你去库房看看,拟个单子给我。」 郑老爷子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很得贺玄信任,老爷子为人公正不阿,颇有美誉,不过杜若之所以如此看重,还有个原因,那便是,老爷子是袁秀初的公公。 袁秀初是今年三月初嫁给郑家大公子的,因马上郑家要办寿宴,作为嫡长媳,哪怕是给大夫人打下手,她也是忙得团团转,可就是这样,还是叮嘱丫环去给杜莺传话,一定要她过来做客,别是送个礼不见人,那她此后可是不要见她了。 「少夫人当真与杜二姑娘亲如姐妹呢。」丫环笑着道,「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袁秀初笑而不语,她请杜莺来自然是有原因,只是催着丫环快些去,丫环得令,疾步就离开郑家朝杜二家走了。 杜若看舆图看得眼睛酸了,中间停下来歇息,叫鹤兰使人去园子里摘些花来。 这等时节,御花园姹紫嫣红,最是热闹不过,只是一会儿工夫,宫人就摘得许多,堆在案几上花团锦簇,杜若拿一把小银剪子修建花枝,打算亲手打理花插。 这是一份乐趣,既能消磨时间,插得好,也有成就感。 到时候她要送一盆到文和殿去。 拿起一支茉莉,她细细修了,正要插于花插,却听见玉竹极是惊讶的声音:「……皇上,娘娘,皇上回来了。」 竟然这么早?杜若放下剪子迎上去,果见窗口有道明黄色的身影,原来都走到内殿来了,正站在书案前,拿起一卷舆图看。 不等杜若说话,他道:「你今日是在看这个吗?」 原来是要收起来的,实在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辰回来,杜若脸有点红,轻咳一声道:「随便看看的,只是闲来无事消遣罢了。」 她这种性子,要消遣也只会赏花或是做做女红罢?贺玄朝里看一眼,又看到满桌子的花,这比较像她,所以他看到舆图才会觉得意外,毕竟姑娘家没有几个会对这些感兴趣,可这舆图竟然还被毛笔标注了,字迹颇是清秀,只力道不足,有些飘。 不是杜若写得又是谁? 他盯着那字看得太久,杜若手掌覆盖在舆图上:「玄哥哥,你是不忙吗?」 「唔,刚是告一段落。」贺玄笑一笑,回身揽住杜若的腰肢贴近自己,「过来看看你。」 男人的气息一下子迫近了,杜若脸更红,但也高兴,微垂下眼帘道:「那你等会儿就别走了,用完晚膳再去忙吧。」 他笑起来,低头亲亲她的嘴唇:「现在还早,真的留我不走吗?」 那话里意思暧昧,杜若恼得拿小粉拳捶了他一下,她可是要插花呢,并不是想做别的,说来男人也真是奇怪,成亲前与成亲后就像是变了一个样子似的,他只要与她单独在一起,整个手脚都是不老实的,脑子里也好像想得都是这些事情,不管白天黑夜。 但她有时候只要他在身边就行了。 妻子的小拳头又往他身上招呼了一下,贺玄凝眸看着她,挑眉道:「再打一拳,等会儿可是求我,我都不饶你。」 杜若这下连耳根都红了,心想他说出这种话,她偏是不要理会他,不让他得逞,又将舆图拿过来,指着虎岛道:「玄哥哥,刚才二公主来见过我呢,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贺玄的注意,他脸色略冷:「我此前也听元逢说了,她是不是又来麻烦你?这样的话,我只怕都不能让她回高黎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再如何,也不能抓她罢?」涉及到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杜若倒是不想因她,再让大齐多一个敌人,连忙道,「她仍是为虎岛,玄哥哥,你是真打定主意不考虑她的建议吗?上回穆将军还说可行呢,我今日看地图,见虎岛是离高黎颇近,假若由他们派兵是要轻松的多。」 「那你是想我同意吗?」贺玄问,谈起正事,他收敛了刚才的态度,浑身便是严肃起来,「要他们派兵,未必一定要让出虎岛,高黎国小心大,异想天开。」 杜若撇撇嘴儿:「我自然是不想你赞同,这样金素月是一点教训都没有受到了,不过我觉得高黎皇帝也是可恶的紧,派他女儿前来谈判,其心可诛。」 往深里看,他是要牺牲自己的女儿成全大事,真没见过这种父亲,也难怪能有金素月这样的女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她要是一开始就来求自己,或许还会帮她,而今也是晚了。 看来这醋劲儿到现在还没有消,贺玄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还有……」他唤元逢,「即可命人送金素月返回高黎,此生不得再踏入大齐。」 这样的命令传到高黎皇帝耳朵里,必是知道金素月得罪贺玄了,那么下场可想而知,杜若微微拧了拧眉,觉得这金素月既可怜又可恨,一时倒是颇为感慨,过得片刻,她道:「我今儿看舆图看到虎岛,又翻了《勘地录》,原来岛上土地肥沃,堪比良田,还盛产草药,难怪……」 第11章 「原本高黎就是为这些东西。」贺玄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你突然变得那么长进,可是因为我?」 也不能说是为他,她只是不想他与旁人商议事情的时候,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可要细究起来,自然同他不是全无关系。可杜若是不想承认的,抬起下颌扬眉道:「「谁为你?我本来就是那么长进,我可是才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看她牛皮都恨不得吹到天上去了,贺玄大笑:「是是,才女,再多看些舆图,下回做朕的女军师,朕去哪里都带着你。」 不等她说话,他低头亲吻起来。 杜若又要捶他,也被他捏住了手,到最后便是连腿都不能动了,让他不能得逞的想法彻底落空。 五月二十四日郑老爷子六十大寿,宴请八方,袁秀初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叫丫环打听到两位哥哥在哪里,便匆匆寻了过去。 气候仍是炎热,多数客人都在凉亭,但袁诏因为是袁秀初的亲哥哥,却是同袁佐一起在书房纳凉,那里正中间摆了一个大冰鼎,放满了冰,一缕缕白气袅袅升上来很快便化作了水。 袁秀初踏入门口,拿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本是要静一静心舒服些,可一瞧见这两哥哥,心里就是有点儿火气。 别家要是出了这样的俊才,早早都是成家立业,可她两个哥哥,千挑万选,一个都没有成,尤其是袁诏,膝下还有女儿急需母亲照顾,他这年纪又往三十去了,竟也跟袁佐一样,丝毫的不想将就。他们生母早逝,父亲是男人管不得多少,便是来她面前诉苦,她倒是担起母亲的角色了。 「大哥,二哥,今日可是有许多的人家来贺寿。」她对着袁诏道,「有陈家,刘家,马家,朱家,他们家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 袁佐听得一句就想逃,倒是袁诏很淡定:「妹妹,你才初初嫁入郑家,万事等着你学,不要把精力花在我身上,我一个鳏夫急什么呢?还是多照顾下二弟罢。」 居然把火全引到他身上,袁佐摸摸鼻子:「大哥,要论年纪,怎么还是你紧要些,父亲上回也是说……」 「大哥,二哥,你们莫要再说了,便是我一个女子都知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父亲年纪老迈,他最大的愿望便是看你们为袁家开枝散叶!你们念书可是比我多多了,难道连孝道都不知了吗?」袁秀初冷下脸,「你们总要为父亲,为袁家多多考虑,不然忠君爱国也是妄谈!」 兄弟两个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袁诏过得片刻,淡淡道:「我今儿会同二弟考虑下的。」 见他应允了,袁秀初才满意的离开书房。 「妹妹出嫁了,性子也好似变了些。」袁佐苦笑,「平日里如何会这般同我们说话?」 在家里有父亲哥哥宠着,她无忧无虑,性子自然是平和温顺,而郑家虽然不错,但到底是她一个人在面对所有的事情了,人也会变得更加成熟,想得周到,当然,妹妹内心里也真的是在关心他们,毕竟袁家都没有个女主子,父亲也确实越来越老了。 袁诏微微叹了口气。 他拿起书卷在袁佐胳膊上敲了敲:「我晓得你是看上了武家的二姑娘,武家家世配不上我们袁家,不过父亲,妹妹而今都这般着急,只图你快些成家,不如就与父亲直说罢。」 没料到被大哥看穿,袁佐脸色一下通红。 袁诏笑一笑,走了出去。 外面的热气浪潮般扑面而来,小厮道:「爷,其他公子哥儿都在紫竹园呢。」 「去那里看看罢。」他朝西而去。 因这一段路并无树木遮掩,太阳炽烈,是以除了看见十来个奴婢,便是没有旁人了,一直等走到月亮门,方才又遇到客人,三三两两的从前面走过去。 袁诏边走边想着妹妹提到的几户人家,说来他也不是全无成亲的念头,二十八岁的男人,这些年不是不觉得孤寂的,只奈何却是没有合眼的,要说女儿,因有岳母时不时的接过去照顾,并没有太大的困难,而且女儿也十分懂事,从不喜欢添麻烦。 思虑间,忽地听见后方有个姑娘在说话:「你们少夫人非得催着我来,我倒要先打听打听,可是有什么宝贝要送与我,不然怎么那么着急呢?」 那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促狭,要说十分动听也不是,可袁诏却猛地顿住了脚步,回身看过去,只见杜莺穿着件湖色的襦裙,就站在不远处,有些许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撒在她身上,微微的闪亮。 他一时挪不开视线。 算起来,该是有一年不曾见到她了罢?今日怎么会……他心想,就算妹妹相请,可杜莺不是再不愿意在热闹的场合现身了吗?不管是任何重大的节日,从不曾见她露面,今日却为何来了。 杜莺刚才的话惹得丫环笑起来,扑哧一声道:「奴婢也不知,许是真的是有宝贝呢,还请姑娘快些随奴婢来。」 她们朝这儿走过来,杜莺很快也看到了袁诏。 她有些错愕,毕竟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了,回想起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不快,在此刻该是烟消云散,她也不想计较了,便朝袁诏认真的行一礼:「见过袁大人。」 语气是那样的平和,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袁诏眉头拧了拧,不知为何,十分的不快,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就说道:「还以为杜姑娘有何改变,不料仍如当初,杜姑娘你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像今日这般炎热,何苦还亲自过来?」 第12章 她来了,是不是又要趁着宾客众多,挑选一位乘龙快婿呢? 难怪装扮的如此漂亮! 他的语气不自不觉便有几分刻薄,目光也显得很是锐利,杜莺脸色略变,她是不想再跟袁诏有什么冲突了,可没想到他却并无好言,一来就挖苦起自己,她冷冷道:「彼此彼此,袁大人也是一如当初,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眸光清亮,直视着他,回敬他。 明明身体虚弱不堪,可她骨子里却很是坚硬,除了那一次,他是看到她的眼泪的,好像从那一天起,他就没有见过她了。 以至于那么长的时间,回想起来的多数却是她露出的软弱。 他甚至还记得她的声音,那么清楚。 几乎是同时间,她拂袖欲走,他拉住了她的胳膊。 「还请袁大人自重!」杜莺吃惊的看着他,他突然这样是做什么呢? 袁诏松开手:「刚才是我失言,还请杜姑娘见谅。」 居然同她道歉吗?杜莺越发不敢相信,不过袁诏好像是有点喜怒无常的,那时候虽然仇视她,可却在危急的时候救过她,此前甚至还送过药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不想弄清楚,要不是因为袁秀初,她原本与袁诏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 「也没有什么见不见谅。」杜莺淡淡道,「只望以后袁大人见到我,便当做不相识。」 他心头一震。 杜莺没有再看他,往前走了。 伊人背影渐渐远了,袁诏却是驻足许久才离开。 眼见时辰差不多,袁家过得会儿恐怕就要上席了,杜若连忙把元逢叫来,让他去安排人把贺寿的礼物送去郑家,那是贺玄看过的,并没有不妥,这时候送过去,郑老爷子定是极为高兴。 那可是皇帝皇后亲赐的,无上的荣光。 元逢笑着应承。 鹤兰小声道:「娘娘,要不请元大人顺当也把马太医请来罢?今日马太医正当轮休,没有住在宫里呢,奴婢想还是让马太医看一看为好。」 突然说起马太医,也是因为杜若的小日子实在是太准了,每月几日来从来都不变,可这回却是推迟了两天,那就显得很是明显了,鹤兰天天看着时间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杜若慢吞吞:「急什么呀,等明日马太医就来宫里了,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看?」 鹤兰就不吱声了。 可元逢却是个人精,听得一句就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杜若看寻常的病,宫里还有别的太医,谁都能看,而且真的有危害身体的病,断不会推迟,鹤兰又专门提马太医,马太医可是精研妇科的,故而元逢使人将礼物送去郑家之后,急匆匆就跑来文德殿,这样天大的喜事他不急着领功可不是傻吗? 「皇上。」他凑到跟前笑眯眯道,「娘娘好像是有喜了!」 贺玄手一顿:「她刚才请了太医吗?」 元逢把听到的主仆两个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贺玄搁下笔就道:「马上宣马太医进宫!」 也不管御案上堆着的奏疏了,他大踏步就朝春锦殿而去。 杜若最近是觉得有些疲倦,这会儿吩咐完事情歪在美人榻上看书,只看得会儿,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书卷也从手中落到地上。 这样还不让太医看呢,瞧着就是有了,虽说主子自小就嗜睡,但大上午的这般犯困不多见,鹤兰从床上捧来一条薄纱要盖在杜若身上。五月的天热,酷热难当,而宫里因有寒冰倒是像春天,身上不盖点儿怕是要着凉的,只她还没弯下腰,玉竹蹑手蹑脚上来,轻声道:「皇上来了,我们快些撤了罢。」 鹤兰连忙就把薄纱放在旁边,朝门口退了去。 屋里的人儿还在沉睡,贺玄坐到美人榻上都没有察觉,他微微低下头就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很是均匀,忍不住笑了笑,把薄纱披在她身上,又见地上有书卷,拣了起来。 「《西湖三塔记》。」他轻声一念。 从来就爱看这些话本,真是一点儿没有变,贺玄把话本放好,手伸到她小腹上轻轻摸了摸,这段时间她是稍许丰满了些,不过这里却是平坦的很,难道真就有孩子了?要是有,可不是月初就已经孕育在这里了,想到这个月他好像对她做了不少荒唐事儿,倒是突然有点担心。 会不会不好? 平白多了个东西在身上动来动去,杜若慢慢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贺玄吓了一跳:「玄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是回来用午膳吗?」 好像太早了些,鹤兰也没有喊她。 贺玄将她抱起来:「什么午膳,我是等着马太医给你把脉呢。」 杜若瞪圆了眼睛,半响嘟囔道:「这元逢,怎么那么滑头,我原是想等到明天的,又不是急这一日,是不是?」 「不是。」贺玄挑眉,「若真有了,早一日知道早一日好,怎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不是有孩子了?」 这种事情,她是比鹤兰还要敏感的,怎么会不清楚,可不知为何隐隐是有点害怕,她还不知道怎么做好皇后娘娘呢,这就又要做母亲了! 「我怕……」她轻轻叹口气,「我没有做过娘。」 听到这样孩子气的话,贺玄笑起来:「我也没有做过爹,那我是不是也该害怕呢?」 第13章 「你可不同。」杜若轻哼一声,「你没有做过皇帝,而今不也做得很好吗?」 他这是天生的强者! 贺玄将她抱在腿上坐着,笑一笑:「唔,说的也是,不过既然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母亲做得好不好,这孩子一定是做得很好的,想必绝不会要你操心。」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杜若手指戳一戳他胸口:「孩子孩子的,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万一没有……你会不会失望?」 「不会。」他低下头贴着她耳朵,「我会下回更使力些。」 呼吸抚在耳朵上,痒痒的,杜若脸红了,两人正说着,马太医已然到了殿门口,因是疾步而来显得气喘吁吁,贺玄放开杜若,叫马太医坐着歇息会儿,鹤兰于他端来一盅茶喝。杜若坐在旁边,心里一时是希望有孩子,一时又希望不是。 「娘娘,可以了。」马太医笑着站起来,「请娘娘伸出手。」 杜若依言照办。 马太医两只手指搭在手腕上,静默不动,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这一点,屋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饶是贺玄经历过大风大浪,在此刻竟也是心跳快了起来,刚才妻子问会不会失望,他没有好好答,但现在他可以说,自己是会失望的。 这大概是作为男人的一种本能,骨子里对孩子是有着深切的期盼的,只是他此前并不曾有这般清楚的认识。 过得会儿,马太医点点头,收回了手,朝贺玄道:「恭喜皇上,娘娘是有喜了,只是腹中胎儿甚小,微臣过得阵子还得再为娘娘看看。」 贺玄心头欢喜,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微臣会列一张单子出来,到时娘娘注意日常饮食,便不会有什么问题。」马太医抚一抚颌下胡须,「皇上不用担心,娘娘的身体十分康健。」 闺阁中的姑娘有些体质会偏虚弱,但杜若是相反的,大约出身将门的关系,脉搏很是有力。 贺玄又问了一些事才让马太医走,回头叮嘱奴婢一定要好好照顾杜若,虽是没说什么狠话,不过鹤兰几个从那神情都看出来了,要是出一点差池,恐怕颈上人头便不能保住,当下一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瞧玉竹脸都白了,杜若道:「能有什么事儿,我看大姐将妙儿生下来很是顺利呢,她还一个人打理整个章家。」 「你不怕就好。」贺玄坐到身边,轻抚她头发,「有了就安心养胎,别想什么做不做得好,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说着见她明眸清澈,唇红齿白,仿若仍是小姑娘的模样,突然又有点不忍,待到明年生孩子她也不过才十七罢,就要承受这种痛苦,轻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 欢喜中又夹杂着担忧,明明是怕她害怕,自己却是陷了进去。 他抱得紧,又沉默,一声不发。 杜若的脸贴在他胸口,听见那心跳声有些乱,忽然明白他之所以不说话,大约是因为愧疚,生孩子是很疼的,她见识过杜蓉生孩子,他是已经想到那么远了罢? 其实女人都要走这条路,她刚才觉得迷茫,而今真有了,倒有些落下地变得踏实的感觉,轻轻笑一笑道:「玄哥哥,是不是该使人去报喜呢,祖母与爹爹娘知道了,定然很是高兴,还有外祖母……玄哥哥?」 贺玄抬起头来,面色如初,并看不出他刚才是什么样子,与元逢道:「你亲自去杜家报信,葛家那里,叫元贞去。」 元逢领命,快步走了。 杜家的人此刻除了老夫人不曾出门,其余的都在郑家恭贺郑老爷子呢,是以老夫人得知这好消息,又派人去告知,便是杜莺都知道了。 瞧见她一脸喜色,袁秀初笑道:「是有什么好事儿呀?」 她们此刻正坐在厢房说话,杜莺道:「我三妹有喜了!」 没有说娘娘,脱口说的是三妹,足见那份亲密,袁秀初也很高兴:「娘娘有喜了呀?那可真是好事儿,就是可惜我不方便去宫中,不然定是要去恭贺一番,想必你去是容易的罢?」 依杜若的性子,他们便是一日去一次都成,只恨不得留他们在宫里呢,倒是长辈们怕惹人闲话,总是自觉的不会主动要求。 杜莺点点头:「定然要去看一看的,到时祖母,大伯母许是有说不完的话。」 毕竟杜若在家里跟个孩子似的,而今要做母亲了,怎么会不让她们担心?不过照近况看来,她好似也应付的不错,贺玄疼爱她,宫里也没有别的女人,杜莺心想,要是她再生个儿子就更为稳当了,想着又问袁秀初:「你到底为何非得见我,我们寻常也不是见不到,今日人多拥挤,原是不来凑这热闹的……不是说怕麻烦不亲自……」 「我们之间的交情你不必解释。」袁秀初笑道,「我请你来自然是为你好。」声音略略一低,「我认识一位夫人,她祖上是开医馆的,只是家里子嗣单薄,到得这辈竟是没个儿子,全都传了于她,但女人不好整日抛头露面,嫁人之后就抛下这医术了,但我有次与她提起你的状况,她说你这是寒症或可一试。」 是要替她引荐吗? 只对于这个病,杜莺心里早已是苍凉了,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还替我操这份心呢?」 「怎么能不试试?」袁秀初与她相交几年,很是喜欢她,「若是能治好呢?我晓得,你们家而今请太医都方便,便是满长安的名医都不稀罕,但这夫人是有秘术的,他们家祖传的艾炙颇有神效,要不是嫁到郑家,因相公结识了,也是不知呢,你何不试试?」 第14章 她眸中透着真诚,殊不知杜莺对这真的倦了,只是看袁秀初如此殷切,到底没能拒绝:「那我可是欠了你一份人情了。」 袁秀初笑起来:「改日我领她来你们家。」 杜莺点点头。 两人说得会儿,杜莺心知袁秀初还有事情处理,毕竟她是郑家的大少夫人,便是先开口告辞了,谁料出得门口,又遇到袁诏,这回她没有再行礼。 她可是不想再被袁诏气着了,擦着他身边就走了过去。 袁诏能在她眸中隐隐看到些怒意,好似隐藏在水面下尖利的碎石,他眉头挑了挑,径直进去找袁秀初。 看到大哥寻来,袁秀初眉头一拧,将将她专程去找过两位哥哥,便是要他们寻个时机好好相看那几位大家闺秀,可下人们禀告,说两个人一个都没有去,而今主动过来,她又忍不住要说他们几句,便是再人中龙凤,也不至于如此挑剔的! 谁料袁诏开口就问:「你请杜姑娘来是为何?」 他是答应过妹妹,会考虑考虑,奈何途中遇到杜莺,便是再也提不起这兴头了,就是走到了那里,瞧见远处衣香鬓影,他脑子里想的也是杜莺。懊恼自己说错了话,明明原该冰释前嫌,他却非得要去这般刺激她,令她不快。 这样一桩事,反反复复的浮上心头,沉不住气便是想来问问妹妹。 袁秀初怔了怔,反问道:「你问此事作甚?」 那是她与杜莺之间的私事。 「你便告诉我罢。」袁诏道,「毕竟我也医治过她。」他索性坐下来,「她不是许久不露面了吗,今日来,依我猜测,是不是你要做媒?」 「做媒?」袁秀初露出几分黯然,「我如何做媒,要她不曾生病,百家相求,早就嫁出去了!我是要治好她的病,我认识了一位大夫,对此很有几分把握,要是她治好了,恐怕门槛很快就会被踏破的。」她又高兴起来,「她也已经答应了。」 太医都治不好,那大夫会有用吗?袁诏冷笑:「你可不要受骗,是哪位大夫?说来与我听听。」 「是位夫人,她……」 「夫人?」袁诏一下站起来,「女人身居闺阁,不接触外人,如何能有经验?名医之所以是名医,便是因为见多识广,诸多病症了然于胸,才能对症下药!」 他面上竟有怒容。 奇了怪了,这关他何事,他的大哥一向不是管闲事的人,袁秀初眉头拧了拧:「大夫也是分多种的,若是开方子兴许如此,可那夫人精通灸术,大哥如何知道便是骗人?假使她真的能把杜姑娘治好呢?怎么总得试一试罢。」 为了治病,为了早些嫁出去,她都不怕受骗了,袁诏道:「到底是哪位夫人?」 「展夫人。」袁秀初抬起下颌,「大哥定然知道,展老爷可是有名的青天,而今为顺天府尹。」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骗人? 袁诏无言以对,半响道:「那你让她试试罢。」 他抬脚出去了,袁秀初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发现她竟然忘了问娶妻的事情,都怪大哥,好好的追问起杜莺,他何时对杜莺这样关心了? 女人初次怀孕,不明白的事儿很多,老夫人光是同谢氏说,便是讲了半个时辰。 谢氏有点儿哭笑不得:「既如此,不妨便同我们一起去宫里,您看看,明明又不放心,还说打搅若若,她还怕您打搅吗?」 「她不怕,我老婆子怕,我而今腿脚不便省得她傻乎乎的跑来门口迎接,便你去吧,把话带到就是了,我是不急于一时,等到时候她生个白胖孩子,我自然要去看一看的。」老夫人笑起来,「记得把嬷嬷们带去,她那边冷冷清清,我瞧着服侍的宫人也不多,皇上是个男人,更是不太清楚的,还是要有经验的嬷嬷在跟前伺候才好。」 谢氏点头答应,不必老夫人提醒,她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等到宫里传话出来,她就与杜云壑父子俩,还有杜二家的,连同谢月仪都坐了车去往宫里,这谢月仪是杜若专门提到的,说上回欠了一匹骏马还没有给,这趟一定要她自己选一匹。 谢月仪有些无奈,笑着与谢氏道:「表姐还惦记这个呢,殊不知弟弟因骑马的事情被爹爹训了好几日,他都不敢骑了呢。」 「不管如何,是若若一片心意,」谢氏道,「你也不要拒绝。」 「我知道,表姐而今有孩子了,我拒绝了她会不高兴。」谢月仪笑一笑,想到在端午节看到的赛马,真是叫人热血沸腾,学一学也没有什么损失,「我回去与爹爹说,是娘娘赏赐,便是爹爹恐怕也不会多话了,到时候便请穆姑娘来教我,穆姑娘很是热心,我还没有马呢,她都来过我家里两回了,说是应承过表姐,绝不会食言。」 谢氏揉一揉她的发髻:「学的时候要小心些。」 谢月仪轻轻嗯了一声。 小姑娘温顺又乖巧,叫人打心眼儿里的疼,谢氏瞧着她,暗想到底要嫁入谁家才好呢?谢彰做事不够细心,到最后,谢月仪的终身大事还得落在她这做姑母的身上。 马车很快便是到宫内了,谢氏他们去得春锦殿时,才发现葛家来得还要快,已经同杜若说得一阵子话了,见女儿要走过来,她连连摆手:「坐着,坐着,我们又不是第一回来!」 贾氏扑哧一笑:「可不是,我们来的时候娘娘也是要来迎,母亲急得要命,同您一样让她不要动。」 第15章 杜若见他们那么紧张,忍不住道:「又不是受了重伤,怎的走几步都不行了,连太医都没有这样叮嘱的,只是叫我行动慢一些,不要碰到撞到。」她拉住谢氏的手,「娘,祖母怎么没有来?」 「她老人家人懒了怕动,说等你生了孩子再来。」谢氏点点她鼻子,「莫要嫌我们啰嗦,还是多多注意为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知道吗?」 「是了,是了。」杜若连连点头。 贾氏笑道:「才是小姑娘呢,不曾生过孩子,也不怪娘娘,故而母亲把家里两个嬷嬷带了来,她们是伺候过我生孩子的,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谢氏听了一怔,暗想那她可是带多了,怎么忘了这一茬,葛老夫人毕竟是贺玄的外祖母,出于对外孙儿媳的关心,是要出份力的,便是小声让奴婢带走两个嬷嬷,这样两家一边两个,却也没有冲突,或可互相还有些弥补。 两边长辈这会儿就是轮番的叮嘱杜若,怎么怎么保胎,平日里要吃什么,杜若起先认真听着,到后面是越发觉得混乱了,小辈们在旁边看着,只觉众星拱月,倒是杜凌看出妹妹的不耐,忍不住笑道:「娘,您还是叫若若歇息会儿罢,凭她怎么记得住?」 杜若顺势就叫鹤兰上茶,上点心。 葛老夫人笑着与谢氏道:「其实有太医在宫里,应没什么,倒是老夫人怎么了?真个儿是懒得不想动了?赶明儿我去看看她。」 长辈们闲说起来。 杜若招手叫杜莺,谢月仪坐过来,先是同杜莺说话:「你同祖母可还好呢?」 杜莺何等聪明,一听就晓得杜若知道了那件事情,她笑一笑:「我近日总在听祖母教诲呢,只是悟性尚有些不够,或许哪日便会想明白了罢。」 只要让老人家出气,老夫人便是天天耳提命面,她也可以接受,但嫁人她仍是不想的,只是希望寻到一个让祖孙两个彼此都能满意的法子。 相信杜莺能处理好,她都已经挺到现在了,杜若拍拍她的手,想到送马的事情,与杜凌道:「哥哥,你对马儿最是了解,这会儿带表妹去马厩里选一匹马儿罢。」 谢月仪吃了一惊。 竟然叫杜凌带她去,是不是…… 她目光疑惑,是在怀疑自己故意搭桥?杜若笑一笑:「哥哥你还不知吗,他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自然会替你选匹骏马。」 旁边的贾氏听着,柔声道:「娘娘,要说马儿,我们玉城也是一样了如指掌呢,或可让他同去也做些参考。」 今日葛玉真没有来,贾氏说是身体不适,杜若怀疑是葛玉真自个儿不想来,小姑娘任性闹腾,不来也好,便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葛玉城比起葛玉真是好太多了,当日赛马也颇有风采,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出众,故而贺玄很快就提拔他去了兵部任职。 「那就劳烦葛公子了。」她看向林慧,「林姑娘也同去选一匹罢。」 林慧吓一跳:「这,娘娘……」 「慧儿,既然是娘娘恩赐,你便去罢。」贾氏心想,恐怕杜若是觉得谢月仪一个小姑娘同外男去选马不好,便是叫林慧也同去,且林慧是葛家的人,不至于弄得好像她只偏向杜家。 林慧怔了怔,连忙答谢。 四人便朝马厩走了。 杜凌向来大大咧咧的,在路上就与谢月仪大谈马经,谢月仪微微垂着头听,中途并不插话,葛玉城瞧得一眼,与杜凌道:「你这样讲只怕谢姑娘听不明白。」 「这等简单的……」杜凌挑眉笑起来,「也是,傻姑娘似的,都不问问我。」他手拉一拉谢月仪的袖子,「你到底在不在听?」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满含着年轻人的朝气,谢月仪光是听着心就砰砰直跳,哪里还会问什么,她生怕自己突然脸红被他发现,杜凌的性子又直,要是问出来她怎么好意思?便是道:「表哥,我是在听的,也听懂了一些,此前穆姑娘来家里,也与我说过相马呢。」 听到穆南风的名字,杜凌脚步一顿:「她已经来教过你了?」 「是啊,她说教我一些基础的功夫,同我说马儿的性情……」 杜凌打断她:「真是女人的做派,像她这样子教,何时才能教会你?我原本就说我来教你的,可若若非是不肯,」他冷笑几声,「你在她那里至多也不过学个三脚猫的功夫!」 谢月仪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生气,讷讷道:「我觉得穆姑娘教的不错呀。」 杜凌没有搭理,大踏步朝前走了,竟是把她一个人甩在后面。 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她,谢月仪眼睛一红,差些想哭,不过身边还有葛玉城与林慧在,她到底是没有真的哭,勉强笑一下与林慧道:「表哥真是性急。」 「是呀,男人多数是这样。」林慧还是善解人意的,「不像我们姑娘家,我们两个慢慢走吧。」 谢月仪点点头。 路上再是无话了,葛玉城侧眸看去,发现她脸颊微微泛着红色,睫毛长长,鼻子小巧,轮廓是极为柔和的,跟她说话时一样,总是细声细气,只是竟喜欢上杜凌这样的人,恐怕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吧?毕竟男人要是注意到合适的姑娘,绝不会无动于衷。 他走得会儿,自觉是外男,便是也大步先去了马厩。 杜凌已经在挑选马儿了,葛玉城拍拍他肩膀道:「你怎么走那么快,你原本该是要领谢姑娘一起来选马的。」 第16章 「那有什么?」杜凌道,「她又不是不知道马厩在哪里,还有宫人在前面引路,还能找不到吗?我先予她挑了也是一样。」 「总要看看她喜不喜欢。」 「她知道什么?」杜凌眉头挑了挑,但还是听从了葛玉城的建议,心想也许谢月仪有喜欢的颜色,姑娘家都喜欢白色的罢?像穆南风的坐骑就是白马。 突然想到这个人,他有点烦躁的把手搭在马圈上。 谢月仪同林慧姗姗过来。 两个人都不是活泼的性子,反倒是葛玉城先问林慧。 林慧道:「我要一匹红色的。」 杜凌见状,也问谢月仪:「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喜欢黑色的。」 杜凌一怔。 怎么谢月仪这么奇怪,居然喜欢黑色,他以为……他自己的坐骑就是黑色的,只是女儿家骑黑色的会好看吗?打量谢月仪一眼,她生得娇俏玲珑,比杜若还要矮一些,骑黑色的好像不太适合,他摇摇头:「我看还是白色的罢。」 谢月仪咬了咬嘴唇,不是很甘愿,只是并不想逆了杜凌。 杜凌便予她挑选,半响又问:「穆南风还教了你什么?」 「教我怎么用马鞭……」 「马儿都没有骑呢,她就教你用鞭子吗?」杜凌冷笑道,「她到底会不会教?」 谢月仪沉默。 「这一匹马还行。」杜凌左挑右选,牵了一匹过来,拉到她面前,「你要不要试着骑一下?不过我看你应该骑不了,你根本就没有学,光是听她说一些没用的了!」他顿一顿,「她有没有说何时再来教你?我倒要看看,有了马,她还会不会这样胡说八道。」 谢月仪垂眸看着马缰。 耳边听着杜凌说话。 她终于发现,杜凌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了,他只要提到穆南风时便是没有理智,可是他好像控制不住,间或就会提起她,提完了又生气。 但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眸是闪闪发亮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亮。 谢月仪透不过气来。 想到那日赛马,也是杜凌先挑衅穆南风,他不要命的纵马驰骋,可是在最后一刻却败下阵来,临走时,他也是骑着马去找穆南风,她坐在马车里看着他走远,只是不清楚他是说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就像今日这般怒气腾腾。 她的手一下子握住了围栏,紧得骨节都发白了。 「我不要白马。」她一字一顿道,「我就要黑的。」 声音极为的干涩,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杜凌有点儿不耐烦:「我都挑好了,你居然又要换颜色?黑马哪里好看呢,黑马只合适男人骑,姑娘家还是骑白色的,或者红色的也好……」 谢月仪忍不住要哭了,她想捂住耳朵不听杜凌的话,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正好又挑了一匹黑马。」葛玉城走过来,「你看看,行不行?」 杜凌眉头拧了拧,他觉得谢月仪十分奇怪,怎么突然喜欢给人添麻烦了?只是都已经选好马了,他倒也不好说什么。 谢月仪接过缰绳,抬起头来时,遇到了葛玉城的目光。 那里藏着一抹温柔,淡淡的如同月光一样,好像看穿了她所有的想法,谢月仪忽然浑身无力,再也控制不了眼泪,全部都落了下来,浪潮般的汹涌。 欢欢喜喜去选马,回来时哭成了泪人。 杜凌走到春锦殿中都不曾明白,谢月仪是怎么了,问她是不是生病,她摇头,问哪里不舒服她也不答,只是哭,十分的凄惨。 早知道,他就早些给她选匹黑马了,可不至于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哭罢? 她原是一个多么乖巧的小姑娘! 他这一头雾水呢,杜若却是知道,谢月仪定是伤透了心,不然不会如此失态,倒是叫她坐在身边,拍着背轻声问:「是不是哥哥刚才欺负你了呀?你说出来,我给你好好教训他!」 「没有。」谢月仪擦擦眼泪,「他没有做什么,我只是自个儿想明白了,表姐,往后你莫要再担心我与表哥的事情,他不是我良人,我亦不是。」她声音低下来,在杜若耳边悄悄说得几句,杜若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两个人肩靠肩,挨在一起,看起来极为亲密,葛石经站在不远处瞧得一眼,与杜云壑说话回来,便是责备贾氏,说她太宠葛玉真。 贾氏委屈:「真要让她来,绷着一张脸又有什么好呢?指不定又冲撞娘娘,这样更是惹得不快了,我可是不敢,还不如随着她去,娘娘反倒不会怪责。所以老爷,您也莫要强求了,就这般太太平平的,等她嫁人了自会好一些。」 葛石经长叹一口气,满面忧愁。 林慧轻声道:「舅父舅母莫要担心娘娘,若实在不放心,我便时常来宫里陪陪娘娘。」 本来葛玉真性子好一些,大可以像谢月仪一样同杜若走得很近,只可惜偏偏不肯,也难怪舅父心忧,这样下去,生怕葛家就此会离得远了。 见她如此懂事,葛石经深深看林慧一眼,喟叹道:「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可不是?」贾氏松了口气,「所幸玉真是个女儿,不然定是个混世魔王,我得快些把她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呢!倒是慧儿,恨不得就一直留在身边。」她手揽住林慧的肩膀,「你外祖母也总是这样说……」上下看她一眼,「马上要入秋,得要做新衣了,回头我们去衣料铺看看,你选几匹喜欢的。」 第17章 「那又要舅母破费了。」林慧垂下头。 「说什么傻话,我们这几年一直像一家人,玉真穿什么你也穿什么,说这话就见外了,你眼光好,给玉真也挑几匹!」 林慧这才点点头。 谢月仪这时已不哭了,想到刚才的事情倒是觉得脸红,连忙去与谢氏,谢彰等人道歉,说是自己一时拧巴想要黑马,杜凌非是不肯她转不过弯儿没能忍住,谢彰见她竟有这样的任性的时候自然是训了一顿,至于杜凌也没讨得了好,谢氏责备他不知道让一让表妹,各家管各家的孩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怕打搅杜若太久,耽搁她休息,众人很快便离开春锦殿。 两家到得宫门口,都停下来,准备上车上马,葛老夫人那头已经与谢氏约了时间,要去看看老夫人,小辈们也是互相告辞。 谢月仪临上车时,回头忍不住瞧了一眼葛玉城,这原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喜欢杜凌,到今日知晓他的心思,最后的痛哭,本是不该让一个外男知道,结果偏是被葛玉城发现了,要她一点不在乎好像也做不到。 谁料他也在看她,两人目光对上,她脸蛋红了红,片刻之后,朝他礼貌一笑。 那笑容恰如开在冬雪里的梅花,柔弱却又透着坚强。 竟是就这样放开了,葛玉城嘴角挑了挑,本以为她还会哭呢,以为她会一直伤心,原来刚才的大哭已经是挥剑斩情丝。 他目送她坐入车厢。 热热闹闹的来,安安静静的走,殿内又恢复了冷清,不过杜若这会儿并没有离别的愁绪,她还在思虑谢月仪说的那件事儿。 假如没有听错,谢月仪是说哥哥喜欢穆南风。 可哥哥跟穆南风,哥哥如何配穆南风呢,他连骑马都比不过人家!更可气的是,他自己还蒙在鼓里,她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哥哥! 贺玄晚上到春锦殿,两人用完膳她又告诉了贺玄,一个人歪在美人榻上笑个不止。 「有你这样做妹妹的吗?」贺玄鄙夷道,「要是云志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谁叫他那么可笑?我都觉得丢人,难怪这些姑娘左一个右一个的看不上,他是喜欢女将军呢,这也是我们大齐独一个。」杜若挽住贺玄的胳膊,「话说,玄哥哥,你与穆姑娘共事多年,倒是从来不曾有这种念头吗?」 贺玄眉头略挑:「什么念头?你到底想问什么?」 与他说话有时候就是累,总是喜欢反问,太有戒备心了,杜若撇嘴儿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有没有看上穆姑娘呀!」虽然曾经在穆家,他是表态过的,但她总觉得穆南风这样的姑娘很难不让男人动心,或许比起自己,与贺玄更为相配些,忍不住便是要问一问。 「看上,你还有今日?」贺玄捏她的鼻子,「趁早修整下你的脑子,别给我生个傻孩子出来。」 杜若恼得掐了他一下。 「说正经的。」贺玄抱住她,「这事儿我们管不着,一来不知穆将军的心意,二来云志自己尚不清楚,挑破了不好,等他明白过来,总会有个结果。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孩子。」他伸手摸摸她的小腹,还是平平的,看来十来日是不会有变化的。 见他竟有几分好奇,杜若道:「得四五个月才会大起来呢,再往后,听说小孩儿就会在里面伸手伸脚。」 贺玄笑一笑:「那我便等上几个月,你记得小心些,不要再来文德殿。」 「我不来,你会不会又忘了吃饭?」 「不会,我叫元逢定时提醒我,不过实在有紧要的事情,你便自己先吃,不要饿到了,可不像以前,身子会吃不消,知道吗?膳房那里我也叮嘱过了,送进来时一概都会检查一遍,断不会有忌吃的东西,你大可放心,还有晚上……」 真是要比得上母亲了,杜若难得看他长篇大论的,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有啰里啰嗦的时候!」 贺玄霎时住了口,微愠的看着她。 杜若越发想笑。 幼时觉得他冷漠不喜说话,后来才发现他话越来越多了,而今这状况好像已经是到达了顶峰,光是叮嘱个事情也能讲上半天,不知道等她生下孩子,他教导孩子时是不是也会如此?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贺玄冷冷道:「你刚才说我啰嗦?」 作为男人,被用上这种形容词实在是有点可恨。 「没有。」杜若忙道,「我是说你关心我,关心则乱,自然话就会变多。」她骨子里还是怕他冷脸的,挽住他胳膊笑道,「你不知道,今日外祖母与母亲她们是如何叮嘱我的,哪里还要你再来说呢,我耳朵都要受不了了。」 「那是为你好。」贺玄道,「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照着做!」 「好。」杜若拖长了音,「好。」 这是在跟他撒娇了,贺玄又笑起来,奖赏似的道:「公鹦鹉已经抓到了,我叫元逢拿过来,你这下不用担心鹦鹉了。」 「是吗?」杜若眼睛一亮,「那黑眉得有新的相公了!」 她从榻上下来。 奴婢们都在外面没来打搅,贺玄也懒得叫她们了,弯下腰给她穿鞋。 也不是第一次,有回在马车上他也给她穿过,但这次不知为何,垂眸看过去,竟是觉得说不出的心动,她胸口暖暖的,忽地道:「玄哥哥,你可真不像皇帝。」 第18章 总是觉得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可是嫁给他之后,他并没有真的变成那样,至少在她面前从来不是,她总是玄哥哥啊,你啊你的唤他,他从来没有一点儿的不悦,要不是在这座深宫,她有时候都要觉得是嫁入一个寻常的家族了。 他轻声笑:「那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她趴下来,趴在他背上,「这样最好了。」 头上的发髻弄得他脸颊痒痒的,贺玄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背出去,不过这样她的小腹会紧贴着他的背,也不知会不会伤到,一时又打消了念头,暗自心想,恐怕将来的九个月都有些不太好过了! 他扶着她走到殿门口。 元逢已经将鹦鹉拿了来,杜仲是提着养了黑眉的鸟笼,乍一看,新抓来的公鹦鹉很大,比黑眉还要大一些,杜若心想,这样强壮的相公,黑眉应该是很满意的罢? 贺玄道:「去侧殿放,省得又逃走。」 杜仲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去往侧殿,等到众人都进来,便是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且在两个鸟笼外面还罩了一层网纱,防止飞上顶梁上面抓不到。 等到一切准备好,元逢就把那只公鹦鹉揪紧了塞到了杜仲那个鸟笼里。 杜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黑眉,十分好奇她会是什么反应,岂料这公鹦鹉将将进去,就见黑眉整个羽毛都竖了起来,并且嘴里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声音。 杜若吓了一跳,轻声道:「黑眉,这是你的新相公呀。」 「渣!」黑眉又是一声尖叫。 那公鹦鹉倒像是要接近她,嘴里发出了柔和的鸟鸣,它本是生活在林间,有日突然被抓起来单独养了一阵子,而今见到同类,很是欢喜。 它慢慢挪过去。 黑眉双翅展开来,蓄势待发,只到合适的距离,鸟喙好像剑一样直刺过去,只是三两下,那公鹦鹉的羽毛就被拔掉了十来根,吓得缩在了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这叫什么事儿?杜若目瞪口呆。 「赶紧拿出来罢。」贺玄吩咐元逢,「再待一会儿,恐怕连命都没了。」 果然黑眉还在跃跃欲试,一反此前的精神萎靡,大有把那公鹦鹉打死的劲头! 这么凶,怎么让它飞走,又不走呢?偏要打新相公,杜若差点气死。 「它定然是疯了。」回到春锦殿还是难以精下心来,杜若痛诉黑眉的暴动,「那鹦鹉又没有惹它,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呢,要是原先那只,倒也罢了。」毕竟是有抛弃发妻之罪,可这新来的何其无辜,「它是不是在发泄怒火?但这也要看看是对谁罢,实在太不像话了!」 贺玄捏捏眉心。 原以为逮到一只公的事情就解决了,可没想到仍旧棘手,他拉杜若坐下:「甭管打不打了,只要吃东西就行。」得记着初衷,之所以抓这只来,是因为怕那母鹦鹉饿死,「你明儿瞧瞧,是不是恢复如初了。」 「我才懒得管它吃不吃!」杜若扭过头,费九牛二虎之力长途跋涉给它找的相公,一点不领情,她生气着呢。 贺玄哄她道:「许是今日第一回见面紧张,你两只鸟笼各装一只,靠在一起养,时日久了或者日久生情呢。」 杜若眼睛一转,这法子倒是可以试试,遂又笑起来。 看得这一出,她也有些累了,便是坐去了床上,贺玄看她要睡了,因时辰早,仍是想去文德殿批一会儿奏疏,两国交战,虽则近段时间常有捷报,可战争带来的破坏也是数不胜数,他为安抚民心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这始终比不上一统江山来得紧迫。 因为只能等到那一日,才能谈得上真正的国泰明安。 眼见他要走,杜若有些不太舍得,说道:「你不能在这里看奏疏吗?」 贺玄摸摸她的头发:「在这里,你不怕我吵到你?」 杜若默了默。 有好几回她去文德殿,看到贺玄批到恼火的奏疏,都是大声的吩咐元逢请某某,某某大臣前来,或者径直就把奏疏抛掷在地上。真是有些叫人心惊胆战,这要是在殿内他一时没控制住,可不是要把她吵醒?再者,让他压着泻火也不太好。 叹口气,杜若道:「也是。」 语气幽幽的,贺玄耐着性子坐下来:「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好。」杜若很欢喜,把头靠在他胳膊上,目光撇到枕边正好有话本,拿起来予他,「你给我念这个,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他怔了怔,侧眸看她。 她眸子里闪着些狡黠。 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儿,贺玄轻咳一声,倒是有点儿无从下口,他实在不习惯念话本。 杜若道:「玄哥哥,以后我们孩子生下来,你作为爹爹,肯定要讲故事给孩子听的!总不会孩子问起来,你说自己不识字罢?」 贺玄还没开口,她自己倒是笑开了。 眉眼弯弯的,露出雪白的牙齿,简直像个孩子,她有时候也确实跟孩子差不多,贺玄斜睨她一眼,翻开书卷念了起来。 虽说是第一次念,却也抓住了重点,抑扬顿挫,动听悦耳,杜若眼睛闭起来,依偎在他身上,说不出的高兴,她想到了小时候父亲这样念给过她听,母亲也是,祖母也是,可是这每一种感觉又好像是不一样的,只细说也说不清楚。 第19章 可能幸福还是有相同的地方,那细小的个中差别却又是微妙的紧。 她听着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了,渐渐没有重点了,杜若把眼睛睁开来,瞧见贺玄慢慢闭上了眼睛,书卷从他手上滑落下来,眼瞅着要落在地上,她捂住了嘴。 要是发出声音,他可就要醒了! 幸好在床沿停了下来,杜若松一口气,可也一动不敢动,索性端详起他来,眼睛眉毛鼻子,嘴,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笑,原来这个人也会犯困呢! 可见是有多累了,她又叹口气挨着他闭上了眼睛。 屋里一片静默,鹤兰起先并不敢打搅,只是等得好久见实在没个动静,便是偷偷往里看了一眼,只见贺玄尚穿着龙袍就这样靠在床头睡着了,自家主子埋在他怀里也是一样,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这样的姿势,明早起来还能舒服吗? 可她不敢惊动呀,无声的退回去。 幸好又过得半个时辰,贺玄醒了,大踏步走出来,她又进去瞧一瞧,主子被放平了睡在床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前几日下得一场雨,便是入秋了,屋里的冰鼎撤出去,床上也换了被褥。 翠云端着一碗银耳羹进来,小声与杜绣道:「那展夫人又来了,奴婢老远就闻到一股烟气,也不知这劳什子的艾炙有什么用,倒是熏得眼睛发疼。」 「定是有用的,没瞧见二姑娘每日都去老夫人那里呢?光是这精神头就是好了些,」银杏唉声叹气,「说来老夫人也真是偏心,见二姑娘不见我们家姑娘,外头晓得了,只怕姑娘的姻缘更是困难。」 本来就是庶女的身份低了别人一头,要是再不受老夫人待见,还依仗什么?他们二房能有什么呢?两个丫环愁的恨不得生了白发出来。 发现她们窃窃私语,杜绣整一整衣裳走到外面,将银耳羹吃了道:「翠云你拿些银子,我要去香铺挑些胭脂,银杏你留下来省得有什么事儿。」 越是落魄,她越是不能松懈了,就得把自己装扮的漂漂亮亮,不能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瞧,怎么说自己还是主子。 翠云连忙就去里屋拿了荷包,走到门口忍不住小声问:「姑娘可要同夫人说一声?」 「说罢,不然到时候又被二姐告状私自出门。」杜绣眉头挑了一挑,反正她是不会把杜莺当作当家人的,幸好刘氏仍是健健康康的,还担着夫人的名声,不然自己真要被杜莺治死了! 刘氏自然也好说话,一句没有拦着。 杜绣在二门处上了轿子就往街上去了。 也是听说香铺进了不少胭脂水粉,长安城各家族的女眷们多数都是来这里挑选,杜绣也是在此买惯的了,因她用度不少,出手阔绰,故而一到铺面,便是有女伙计迎上来招待她,她细细瞧了瞧,一连选了六样胭脂,都是色泽不一。 取一些擦在手背上看,颜色鲜活柔嫩,她心情一时又颇是高兴,到底是姑娘家,极是爱美的,正选着,耳边忽地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可有适合四十来岁妇人所用的胭脂?」 那声音极为响亮,使得铺内姑娘们都吓了一跳,有胆子小的甚至逃出了店铺,杜绣抬起眼,看到一个极高极高的男人,恨不得头都要碰到门框上,她也差些要走,但瞬时却想起了这人是谁,在长安,能有这样身高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那就是长兴侯樊遂。 此人从襄阳回来不到数月就被贺玄封了侯爵,她那天在漕运河也是见到的,生得极为高大,骑术也很厉害,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得贺玄信任,只不过当时她心系杨雨谦,要还伞给他,并不曾如何留意。 她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 女伙计晓得他是侯爷,不好怠慢,连忙就取了不少胭脂过来。 樊遂一个大男人对此并不了解,直接就道:「你替我选几样,不过莫要选错了,我是要送予母亲的。」 他非将门出身,父亲早亡,带着母亲在乱世闯荡,后来加入赵军与贺玄结识,凭着智勇双全而今也是出人头地,只是母亲随他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安定下来想报答母恩,正逢七月过生辰,便打算亲自买些胭脂水粉衣料首饰送予她。 其实人很和善,只是太高看起来就有几分压迫,女伙计战战兢兢选得几样送到面前:「还请侯爷过目。」 樊遂哪里会看,挑眉道:「你确定合适?」 「这,」女伙计支吾起来,她可是没有见过樊夫人。 「不知樊夫人的肤色如何?」杜绣盈盈一笑看向樊遂,「若是侯爷不介意,不妨听听我的建议,若是肤色白……」 「我母亲常年操劳,肤色并不白。」樊遂直来直去的性子,眼睛盯着杜绣,「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姓杜,在家中排行第四。」 杜家在长安可是声名显赫了,难道是那个卫国公府杜家?樊遂看杜绣的容色颇为俏丽,想到往前在文德殿见过杜若几面,应该是同一家人,他笑一笑:「你是卫国公府的四姑娘吗?先多谢四姑娘的好意了。」 杜绣默认,替他选胭脂,一边儿柔声道:「侯爷家里难道连个奴婢都没有吗,竟然要侯爷亲自过来,男儿家可不是束手无策?」 「我母亲和善,并不用什么奴婢,为人又节俭,若非我已买下断不会接受。」他们樊家是穷苦人家,樊老夫人过惯了苦日子,便是成为太夫人了,习惯并无变化,樊遂是想进些孝心。 第20章 居然有这样的老人家,杜绣无法理解,不过这等人家思想朴实,恐怕很多事情都不会在意的,她目光在樊遂脸上打了个转儿,见他虽然生得高,脸却长得不丑,甚至可以称得上英气,便是莞尔一笑,将已经选好的胭脂递给他,还另外奉送上两盒:「樊将军为大梁立下大功,我这区区胭脂算不得什么,也是为恭贺樊老夫人。」 谁想樊遂却是无功不受禄的人,推辞道:「已经劳烦姑娘,这些可是受之有愧。」他又谢过一句,便是拿着胭脂离开了香铺。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真正是个粗人,一点儿不知道怜香惜玉,杜绣有些失落,不过这样的老实人比起杨雨谦可是好太多了,她而今想想,杨雨谦可能就是不想娶杜莺才会故意送错伞,径直将长辈的想法给断绝了,也是个狠毒的人,结果却让她蒙羞。 往后有机会,她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杜绣让翠云取了胭脂,又到隔壁的香茶铺买了一套茶具方才回去。 此时天已是有些暗了,几近傍晚,二门处,翠云扶着杜绣下来,主仆几个将将绕过影壁,迎面便遇上一位中年妇人,瞧着面生,谁也不识得,倒是那妇人满脸笑容道:「杜四姑娘出门回来了呀?可是不巧,不然刚才便是要一同赏花了。」 「你是……」杜绣疑惑。 「我姓姚。」妇人道,「四姑娘怕是记不起来了,原也没有见过几回。」 杜绣一时不知说什么。 妇人关切道:「四姑娘逛得会儿想必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她告辞走了。 可杜绣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这人又跟她不熟,关心她作甚呢?该不是是哪家要巴结他们杜家吧,用这种口气!她有些不屑。 走到院门口,银杏已经等得急了,见到杜绣回来,急忙就道:「姑娘,刚才来了一位姚夫人,是刚拜见过老夫人又来这儿的,与夫人说得许多话呢。奴婢觉得奇怪,刚才便使人去国公府打探,原来那姚妇人去国公府不止一次,老夫人好像是……」 怎么会这样,杜绣只觉晴天霹雳,脑袋一阵阵的发晕,翠云连忙扶住她,安慰道:「也未必是真的,姑娘莫要着急,这等终身大事,老夫人定然会很慎重的。」 慎重吗?杜绣冷笑起来,自己就犯了一次错,老夫人便是不顾亲情,随随便便要把她嫁出去,想到刚才那个姚夫人,浑身上下极其的简朴,定是没有什么家底,她咬牙道:「你还打听到什么,这姚家祖上是做什么的,可是长安的吗?」 「祖上不知,应是清白人家,姚公子是举人。」 举人…… 那还不知哪一年能做官,杜绣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进了屋,两个丫环要进去,被响亮的关门声给拦在了外面。 姚家跟世家是沾不上边儿,不过姚老爷却是一名清官,曾与谢彰同袍,只是大前年染病去世,只得一个儿子,那儿子颇有才华,早早就考中举人,脱孝之后便是想与杜家联姻。人当然是有些心机的,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老夫人仍在考虑之中,兴许就会答应这桩婚事。 眼瞅着杜绣可能就有着落了,刘氏更是忧心,送走姚夫人之后便去杜莺房里。 「那展夫人的艾炙可是有用?」她满目期待。 杜莺都不知如何说,舒服是舒服了一些,不过这等法子都是长远的,没有三至五年谈何痊愈?她并不想给母亲什么希望,淡淡道:「仍如原样,不过睡觉是安稳了些。」 「也是好的。」刘氏抹一把眼泪,「可是托了郑少夫人的福。」 有这样的朋友是一生的福气,杜莺微微笑了笑,手没有停,扔在画着花样,袁秀初嫁到郑家几个月了,许是很快就会跟杜若一样怀上孩子,她反正闲着,便是做个双份的四季衣服。 比起常用的花样,她自己画的更是别有乐趣,一张是小鸡觅食图,毛茸茸的极为可爱,一张是小鱼儿跳龙门,刘氏一看这淡金色的鱼儿便知是要送于杜若的,她生下的可不是龙子龙女吗?只是不知,她何时能为自己的孩子做件小衣! 刘氏几乎又要哭了,生怕杜莺生气忍不住了道:「莺莺,过几日同我去一趟开元寺罢?就这一回,如何?你要是怕寂寞,我帮你请郑少夫人一起去,那寺庙里的斋饭很是好吃,莺莺,你总是这样在家里并不好,就当是透透气可好?」 简直是在求她。 杜莺心头有些钝痛,为何母亲与女儿会变成这样的关系?也许母亲也是没有做错什么的,她只是太迫切的希望她嫁人,作为母亲那是一种本能罢?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少夫人倒也喜欢吃斋饭,请了她,我正好也要为展夫人的事情送她一份礼物。」 「你不也喜欢吃的吗?斋饭很是清淡,合你胃口。」刘氏道,「我们以前在金陵时,去寺庙里,你每回都是要吃的。」 杜莺嗯了一声。 刘氏兴高采烈的走了。 收到请帖,袁秀初很是欢喜,杜莺终于又要出门玩一玩了,她自然是要奉陪的,当下便与丈夫郑明宇说了,过两日要去寺庙。 小夫妻两个正言笑晏晏,小厮过来禀告,说是袁诏来了。 「许是为衙门的事情。」郑明宇道,「我去见见大舅子。」 「我也去。」袁秀初跟上来,「我还有事情要问他呢,上回被他逃脱,后来就没有见到人影儿了,这回又过来,我可是要问个清楚,他这是说话不算话还是怎么的,身为大哥也不给二哥做个楷模,弄得父亲焦急万分,我这也不好做。」 第21章 「又急什么?」郑明宇笑起来,「许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像我一眼就相中了,恨不得第二日便同你定亲。」 袁秀初脸一红,轻啐他一口。 两人去花厅会客。 互相见礼,袁诏坐下来道:「最近翰林院在重编大库宝典,我记得你有一卷残缺的大宋后史,借我一阅,等后日我便归还于你。」 竟然是为这个,郑明宇道:「你大可使人来借,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还亲自过来?」他吩咐小厮去拿,两人又说起北平的事情,「听说周国在实行京察,这等时候还贬了一批贪官污吏,可见其圣明,这场仗是有得打了。」 「也难说,周国毕竟底子都烂掉了,不然当初也不会弄得民怨四起,便是杨昊颇得拥戴,可他是北平人氏,只管得巴掌般大一块,周国旁的城县仍是乱七八糟,他更需要时间去整顿。可惜当初澜天关一役迫使他不得不应战,而今也只能拼尽全力。」 「可我们大齐也不容易啊。」 袁诏唔了一声,确实如此,所以而今每一场战都显得至关重要,毕竟输了便会浪费掉许多的物资,这是极为珍贵的。 两人说得会儿,郑明宇知道妻子有话同大舅子讲,寻个借口走出了花厅。 「上回祖父大寿,大哥你……」袁秀初将将开口,袁诏道,「我是说要考虑考虑,不过看得一圈过来,并没有上心的,这不算食言罢?」 他可没有说一定挑中一个,便是要成亲的。 袁秀初哑口无言。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个性岂能不熟?袁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生性又极为聪明,根本就不容易说动他,便是抬了父亲出来又有何用? 只能任由他去了! 见妹妹这般颜色,看起来对他有些失望,袁诏轻咳一声,站起来告辞,只临到门口又问:「你说的那展夫人到底医术如何?可是有效用了?」 「有效用没效用又怎么了?」袁秀初正当在生气,他不把她这个妹妹的话放在心里,又何必来问这些!那展夫人不过是她替杜莺请得大夫,与他又何干呢,他怎么……她心里想着,他怎么一次次的问起,念头一闪,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来。 这些年里,袁诏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任何姑娘的名字,自从大嫂去世,他就如同枯井一样对这些失了兴趣,但是对杜莺,她忽然想到,袁诏那次给杜莺针灸之后,没多久还专门让她带了方子捎给杜莺呢,而今隔了这么久,他还在关心杜莺的病情。 以为她请了不好的大夫,还极为的不悦。 那是不同寻常的。 她笑一笑道:「很有效用,应是没多久便能痊愈了,到时候杜姑娘定然能寻个乘龙快婿呢。」 凭着杜莺的容貌才华,假使身体康健,只要不过分挑拣家世,嫁个才俊一点儿也不难。 袁诏眸色微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是不是该替她觉得高兴?若是真的好了,那是得偿所愿,他嘴角挑了挑:「那最好不过了。」 见他要走,袁秀初叫住他:「大哥,慧儿从她外祖家回来了罢?后日我要同莺莺一起去开元寺上香,我带慧儿也去玩罢,开元寺的斋饭是出了名的可口,她像我一样,也喜欢吃呢。」 袁诏怔了怔,一时竟是有些犹豫。 平常向来果断的男人,为这种小事不定,袁秀初道:「后日我过来接她,就不用劳烦大哥送来了。」 袁诏嗯了一声,离开了花厅。 看着他的背影,袁秀初轻轻笑起来,但很快她又有点儿发愁,她这大哥可是不太讨喜啊,虽然生得俊朗,可一没好脸色,二没好语言,不然就他这般的身份,也不至于这些年就没个姑娘主动投怀送抱的。 这一点,可是比她的二哥袁佐差多了。 开元寺就在长安城中,香火鼎盛,每日人来人往,便是石砌的台阶都翻新了好几回。 刘氏一早带着杜莺去了寺庙。 因是约好了,两人坐在凉亭中等候袁秀初。 杜莺安安静静没有什么话,刘氏却是绞尽脑汁,她今日带杜莺来自是有原因的,想让她去求个姻缘签,可心里又怕这女儿反感,仔细的斟酌着言辞。 过得好一会儿,她期期艾艾的道:「莺莺,我听说在开元寺问签很准呢,不管是求子保平安,还是诸多五花八门的事情,但凡求了,都是数月内便是成真的。」 原来是为此才让她过来。 杜莺暗叹一口气,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她们花在自己身上的精力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有些让她透不过气来,她侧头看向刘氏:「真是那么准吗?」 并没有生气,刘氏大喜,挨近一些:「自然是真的,为娘还会骗你吗?不信你可以去试一试。」 假使菩萨有灵,凭着她这身子,恐怕签文定是下下签罢,这样才会准呢,杜莺心想那她就去求一下,也好让刘氏真的死心,她笑一笑:「也可,既然来了,也不白走这一趟,试试便试试。」 两人正说着,下人禀告说袁家的轿子到了,便是停下来走去路口,袁秀初姗姗而来,远远看去,只见她手里竟然牵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瞧着六七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梳着花苞髻,穿一身杏红色的襦裙,十分的可爱。 第22章 刘氏悄声道:「瞧着与若若幼时有些像呢。」 不像而今身材高挑了,杜若小时候贪吃,便是圆圆的,杜莺抿嘴一笑,是有些像,她问袁秀初:「这是谁家的姑娘呀?」 袁秀初道:「我原是要准时到的,结果家里有些事儿耽搁,对不住。」她揉揉小姑娘的发髻,「这是我侄女儿袁慧,慧慧,快些行礼,叫杜夫人,杜姑娘,杜姑娘是我好友,你可是要记住了呀。」 袁慧点点头,甜甜道:「杜夫人,杜姑娘。」 侄女儿又姓袁,那不是袁诏的女儿?杜莺极为吃惊,袁诏这等人居然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女儿,真正是没有想到!她道:「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侄女儿呢,你也不早说一声,我却是什么都没有准备。」想一想,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对彩玉铃铛。 以她与袁秀初的关系,这见面礼必是要送的。 铃铛小巧玲珑,摇一摇有清脆的声响,袁慧瞧得一眼,又抬眸看向袁秀初。 袁秀初笑道:「我大哥衙门事情多,慧慧外祖母又疼她,故而经常在那头住着,你便是没有瞧见。」她推一推袁慧,「还不谢谢杜姑娘呀?」 小姑娘忙就双手接了,谢过杜莺,得了铃铛也没有急着玩,却是小心放在袖中收好。 看上去家教不错,倒不知袁诏的岳家是哪家,想必也是书香门第,不过这小姑娘很早没了母亲,原本可能就比一般的姑娘懂事些,杜莺朝她笑一笑,与袁秀初说话:「许久不来开元寺,瞧着比原先还热闹呢,倒有些不太认识了。」 「这一年迁入不少人口,听相公说便是官员都比往前多得一倍。」袁秀初拉她起来,「我是每年都要来此一回的,哥哥们也是,我们要给母亲大嫂点长明灯。」她又招呼刘氏,「杜夫人,一起走吧,我们先去敬香,再去吃斋饭!」 比起杜莺,袁秀初又更是温柔了,刘氏也很喜欢她,笑着走在旁边。 三个人轮流去上香,袁慧年纪小,只站在旁边等候,小姑娘瞧着可爱,却是不喜说话,只是一对儿大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好像天上的星子般明亮。 不吵也不闹,实在是太乖巧,这性子让刘氏想到了杜莺小时候,不若杜蓉叽叽喳喳的,如同雀鸟,杜莺也是内敛的,这女儿从小就藏着心思,而今大了更是如此,不知她终日在想什么。不敢再次提醒她,刘氏与袁秀初说起话来:「少夫人今日来,要不要也去求个签呢?」 她自个儿当真是别无所求了,就是家中两个哥哥,叫她烦心,可问签这事儿非得自己去求,断不能替代,她笑着道:「我便只求个平安。」 刘氏道:「也好,也好。」 她连忙叫沙弥把签筒取来。 这等迫不及待让杜莺哭笑不得,母亲生怕她反悔,故意引袁秀初说求签,好让自己也跟着求了,也真是一片苦心。她接过来,将签筒摇了几摇,晃动间,有支签文便掉落下来,将将要去拣,只听得旁边袁慧的声音,极为欢喜的道:「爹爹!」 回眸一看,不知袁诏何时来的,正立在佛殿门口,绯红的官袍被太阳照着,隐隐有些刺眼。 并不是休沐日,他如何会来?杜莺眉头拧了拧,把签文捡起来,悄悄一看,嘴唇抿了起来,差些想把它重新插回签筒。 刘氏急着问:「什么签?」 杜莺藏在袖中:「等会儿解签的时候便是知晓了。」 袁秀初见到大哥来,更是印证了心中的想法,笑着迎上去道:「大哥,你不在翰林院办公吗,怎得这会儿来开元寺了?」 「因宝典的事情牵扯到佛经,便是想来询问下方丈。」袁诏蹲下来,摸摸女儿的发髻,「慧儿,你没有给姑母添麻烦罢?」 这重修宝典可是个好借口,到哪里都能用得,袁秀初实在是很想嘲笑他大哥,这样精明的人也会有笨拙的时候,她笑一笑:「慧儿那么乖怎么会给我添麻烦呢?倒是大哥你还是去忙正事罢,我要带慧儿同杜夫人,杜姑娘去吃斋饭,顺便再去看看佛塔。」 竟然是在赶他走,袁诏脸色有些发红,幸好刘氏拉着杜莺过来见礼,笑道:「没料到会遇到袁大人呢,您的女儿可真是讨人喜欢。」 袁诏仍在蹲着,一只手还放在女儿的头上,闻言站起来略略颔首:「杜夫人是在求签吗?」 「是小女在求签。」刘氏笑。 袁诏怎么会没看见,他就是故意这样问的,杜莺淡淡见礼:「袁大人。」 秋日里,她穿着一袭淡玫红的裙衫,衣襟绣着绿叶兰花,淡雅中透着几分俏丽,虽然身姿仍如记忆中的那般瘦削,可气色像是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胭脂的关系,脸颊竟是白里透红,一下子漂亮多了,袁诏心想,难道展夫人真有那么本事? 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杜莺有些恼,暗道他莫非又要说什么刻薄的话不成?也不至于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罢? 真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的克星! 她垂下头,连目光都不再瞥来。 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还在恼恨他上回说的话?那时头脑一时发热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那样说,而今想起来,许是傻了,傻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到这两日,念着妹妹说的话,杜莺病要好了要嫁给别人了,他辗转反侧才明白这番失态。 其实从来都是记挂着她的,因知道她的病不容易治好,知道她这辈子也许会孤苦无依,知道这些,所以即便看不见她,也知晓她是在家中养着病,因为记着,那次重遇,她的冷淡才会刺伤了他。 第23章 比起自己,她是从来都不记得他曾经对她的照顾罢? 也许只是一点点,可也是他从没有对别人有过的用心。 不过想明白这些,他也不必在乎了,他应该在乎的是将来的事情。 袁诏与袁秀初道:「方丈正在闭关思修,我而今倒是有些空闲。」他拉住袁慧的手,「慧儿,我同你一起去吃斋饭?」 袁慧眨着大眼睛:「爹爹平日好像不喜欢吃呢。」 袁秀初差些笑出声来。 也是不容易,这都主动要吃斋饭了,她目光在袁慧脸上打了个转儿,袁慧像自己的大嫂温和善良,所以大哥很喜欢她,也很喜欢大嫂,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不然以后的几十年如何渡过呢?她想到当时的伤痛,眼睛有些发湿。 大嫂应该也会这么想的罢? 「慧儿,你爹爹只是不习惯吃,」袁秀初笑道,「等会儿叫你爹爹多吃点儿,多吃些就会喜欢了。」 还有这种道理?袁慧小脑袋歪了歪道:「好。」 刘氏急着要去解签,从佛殿出来便是拉着杜莺往解签人那里走。 不料今日人多,竟是在前头排了四五个,母女两个便是站在后面等,刘氏还在疑惑杜莺求了什么,小声的问:「莺莺,快些拿出来给为娘看看。」 杜莺道:「母亲还会解签吗?」 「我总会识字。」刘氏道,「莺莺呀,看一看又有什么呢。」 杜莺便去袖子里寻,谁料怎么也找不到了,她叹息一声:「总是被我在路上不小心掉了,母亲,这也是上天注定的,或许……」 正说着,袁诏走过来,手里拿着签文,与刘氏道:「我刚才见签文从杜姑娘袖中滑落,便是拣了。」 那原是她故意丢弃的,便是不想刘氏看到了欢喜,这样一来,她又急着要让自己嫁人了,指不定还做出上回骗她去童家的事情!刚才真不该心软同意去抽签,老天爷要真会预测世事,人间哪里还会有悲痛呢?这签文也一点儿都不准,她的姻缘怎么可能会顺利? 上上签! 刘氏心花怒放,几乎是跑着将签文送去了解签人那里。 杜莺回眸狠狠瞪了袁诏一眼,恼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袁诏却是微微一笑。 他生得冷峻,记忆里是没有对她笑过的,这一笑眼角眉梢都柔和了起来,好像秋日里的阳光,杜莺怔了怔,暗想他是发什么疯,突然对她笑什么呢,难道他没看见自己在瞪他? 她又瞪他一眼。 袁诏又笑。 两个人要是打破了平常相处的模式,必定会引起混乱,杜莺一直以为袁诏看她不顺眼,这会儿笑了又笑,如何会不惊慌,她一下就有点束手无策,急忙转过头去。 刘氏听得解签人说的话,讲杜莺好事已近,十分的高兴,转身拉着杜莺叫她也听了一遍,杜莺莫可奈何。 解完签,众人便是去吃斋饭了。 因袁诏是男人,并不方便与他们一桌,故而是带着袁慧坐,隔着屏风,刘氏听到袁诏对女儿很是细心,一样样夹给她吃,还与她讲佛门的故事,想到杜云岩那混账丈夫,一样做父亲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由不得就夸赞了几句。 杜莺心想,母亲这是没有看到袁诏的另外一面,他那时候将自己气得吐血,哪里有这等温和呢? 他的刻薄是深深刻在她心里的,只是今日却这样待她,想到刚才在解签那里,他莫名的笑容,杜莺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到底要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袁诏与袁慧坐在马车上,想到刚才杜莺狐疑的眼神,甚至在离开时还忍不住探究得看他一眼时,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的想法,但凭她敏感的性子,一定会反复的琢磨,这样他就总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 发现父亲在笑,袁慧仰起小脸问:「爹爹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好像黑葡萄,与妻子生得一模一样,袁诏的笑容霎时黯淡下来,伸手摸一摸女儿的发髻道:「慧儿,要是爹爹……」 要是他哪日续弦,袁慧会不会欢喜呢? 话到嘴边,他却是不能说出口,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了,以为自己足够情深,然而现在才发现,他并不是那么的了解自己,在悲痛淡化之后,还是动了心。莫名的对女儿有些愧疚,虽然她那时年纪尚小,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 他把袁慧抱在腿上,柔声问:「今日玩得开心吗?」 「开心。」袁慧笑道,「下回爹爹再带我来,好不好?」 「好。」他应允。 袁慧把一对彩玉铃铛拿出来给袁诏看,笑道:「这是杜姑娘送我的呢,爹爹,姑姑要我收下来我才收下来的。」 「真乖。」他问,「你喜欢这铃铛吗?」 「嗯,我以前没有见到过的。」袁慧摇一摇铃铛,嘻嘻的笑。 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杜莺呢,但袁诏忍住了没有问,初次见面只怕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更何况,他要娶杜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对自己的成见很深,所以他只是笑一笑,都那么的惊讶。 想到以前对她的态度,袁诏心里也只有深深的后悔了! 第24章 马车路过成贤街时,突然停了下来,袁诏正要问车夫怎么回事,窗口被人敲了一下,探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弟弟。 「二叔。」见到袁佐,袁慧笑眯眯的叫他。 袁佐隔窗摸摸她的发髻,与袁诏道:「大哥,你今日怎么会去开元寺?又不是休沐日,我是白去了一趟翰林院了!」 「你有要紧的事吗?」袁诏淡淡问。 「也不要紧,就是……」袁佐递过来一盒墨锭,「我昨日得了一样好东西,大哥,你瞧瞧,这是正宗的徽县香锭,出自易大师之手,你不是一直想要收藏吗?」 亲兄弟明算账,他们二人虽没什么矛盾,但袁诏的性子冷淡,袁佐也不是热情的人,平日里便是不怎么亲近的,现在巴巴的过来送墨锭,定然是有所图谋。袁诏没有拿墨锭,瞄了一眼道:「怎么,难道武家老爷不肯将女儿嫁给你?」 袁佐的脸一下红了,手抓紧了墨锭道:「怎么可能!」 听起来很是气愤,袁诏一笑:「那是因为父亲吗?」 武家家境贫寒,武老爷在礼部任员外郎,并无什么权势可说,与他们袁家相比,云泥之别,加之袁佐又很出众,真要谈婚论嫁,只怕父亲那一关确实不太容易过。 袁佐苦笑:「大哥,你明知道还说出来。」 上回袁诏让他与父亲交代,可他实在不敢说出口,怕老人家不同意,他是想更把稳些,而袁诏是嫡长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高远,如果让他一起去,心里就能有个底。 袁诏把墨锭收下来,沉吟道:「父亲刚调任户部出任尚书,又逢各处闹灾,库银难以周转,忙得焦头烂额,你且先等一等罢,等他哪日得空又问你婚事。再说,下个月就要中秋了,等中秋过后,我们与秀初也说一说,请武家过来做客,武家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嗯,去年刚刚中举。」 武家虽然家世不行,可培养的几个孩子都不错,袁诏笑道:「这就好。」 袁佐知道大哥这是要帮他了,也笑起来。 年轻男人站在马车旁,穿着一袭湖色秋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仿若是一道璀璨的光,由不得就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对面茶馆里坐着的葛玉真问林慧:「这是谁呀?」 在家里待得久了,她好不容易磨着母亲与表姐出来逛一逛,方才已是买下许多的珠玉首饰,正当口渴便是在在这里喝香茶。 林慧也不识得,她们去年才来京都,虽然由贾氏领着见过许多夫人姑娘,但因为葛玉真性子任性,葛石经一直拘着她,让贾氏请夫子好好教导,倒是没怎么见识更多的人,尤其是男人,她摇摇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不过还真是……」 难得的英俊,虽然葛玉城也很英俊,但这男人身上有着很浓的书卷气。 见自家姑娘好奇,身后一个丫环道:「这是袁家的二公子,袁家老爷是工部尚书呢!」 原来这就是袁佐,她们虽是耳闻过长安城各家的公子们,甚至贾氏也提到过,但这是第一回那么近的看见,葛玉真嘴角挑了挑,将茶慢慢喝了。 林慧道:「明日我要去宫里看娘娘了,表妹,你真不要去?」 「不去。」葛玉真摇摇头,一点儿没这兴趣,去了便是要巴结杜若,什么话儿都不能随便说,也只有林慧有这耐性了。 见她这等样子,林慧暗自叹了口气。 其实与杜若关系变好了,对葛玉真有很大的好处,且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杜若好相处,不摆架子,就当寻常姐妹一样,偏偏葛玉真不肯,要说起来也是个傻孩子。 她朝葛玉真看一眼,发现她又在看着窗外。 不过那马车已经走了,站在马车旁的人自然也不在了。 第二日一大早,林慧就起床了,向长辈们一个个问安,葛老夫人道:「慧儿,今儿得麻烦你了,去宫里看一看娘娘,昨日我就叫厨房备了好些吃食,你一并带过去,等会儿我再做些扁肉,等去了正好赶上娘娘用早膳,才做好的新鲜。」 贾氏笑道:「其实宫里什么没有呢,您这等年纪还亲手去做。」 「还别说,这御厨定然没有我做得好吃。」葛老夫人道,「我也是从我娘那里学来的,后来又交给两个女儿……」想到林慧的母亲倒现在还没个音讯,她又有点悲从心来,不知说什么了,另外一个女儿也只剩下贺玄一个儿子。 所以这些吃食里一半都是皇上喜欢的,贾氏心里清楚,葛老夫人最关心的肯定还是贺玄,不过杜若得了这些,定然会叫贺玄一同分享的,做妻子的不至于连这点儿都不知,她叮嘱林慧:「等去了,多陪娘娘一会儿,这宫里呀冷清,身边光是些下人了,也没个能好好说话的。」 林慧答应。 贾氏又道:「前阵子我听相公说,下头好些进贡美人的,不过到得半途就被撤回去了,也是少见,历朝历代的皇帝有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外头说起来,都是讲娘娘有福气。」 而今又怀着孕也不好伺候,可贺玄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妃嫔。 葛老夫人笑一笑:「他们夫妻情深总是好事,虽是皇家也讲究个家和万事兴么。」 「倒也是。」贾氏点点头。 两人说得会儿,葛老夫人便去做了扁食让林慧带去宫里。 第25章 此时已是辰时,太阳升到了高空,洒下一地的阳光。 宫殿上的琉璃瓦闪闪发亮,林慧生怕去晚了,到得殿内便是一路疾行,跟在后面的丫环提着食盒险些都没能追上来,等到春锦殿时,她甚至有些气喘吁吁的。 「娘娘,」她缓了一口气问宫人,「娘娘可起床了?」 鹤兰一早听到禀告,走过来笑道:「林姑娘,你怎得那么急呀?」 「外祖母做了扁食,说是要给娘娘吃的,我是怕错过了时辰。」林慧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我没有来晚罢?娘娘而今怕是睡得更多一些了,是不是?」 鹤兰叹口气,与林慧道:「今儿可是不一样,娘娘起早了,你肯定猜不出来是为何。」她莫可奈何,「是被鹦鹉吵醒的,娘娘原先睡得可香,谁料那只飞掉的鹦鹉又回家了,一大早的尖鸣,娘娘一下就醒了。」 她领林慧往殿内走。 杜若正坐在檐下的藤椅上,穿着杏黄色的襦裙,头发松松挽着,见到她便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十分柔和。 「娘娘。」林慧急忙上去行礼。 「坐下吧。」杜若道,「你来得可巧,给你看看我那只鹦鹉,真真是可气,你瞧就站在对面的屋檐上,怎么勾引它也不下来。」 林慧抬头看去,果见上方有一只鹦鹉,绯胸绿翅,昂首挺胸的抓在琉璃瓦上,小小的脑袋警觉的盯着这里,一动不动,而在院子里,铺了一竹匾的瓜子花生鸟食。 要是寻常鸟儿只怕就要忍不住下来了,毕竟都已经遣散了宫人,瞧着一个人都没有,可那鹦鹉就是不下来。 「不为三斗米而折腰。」杜若冷笑。 林慧忍俊不禁。 两人正说着,只听一声长吟「皇上到」,竟是贺玄来了,林慧连忙站起来。 贺玄步子大,很快便是走到跟前,她低头恭恭敬敬的行礼,耳边却听得杜若道:「玄哥哥,大绯回来了,而今一女二夫该如何是好呢?」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贺玄朗声笑起来。 刚才便是听说这件事儿了,他原绝不是为个鹦鹉费心的人,但是想到杜若,便忍不住要来看看她,哪怕是一会儿工夫也好。 「要我将它抓下来吗?」他看着大绯。 大绯的爪子紧紧抓住了琉璃瓦,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危险,忽地渣的叫了一声。 鸟笼里的大公鹦鹉在里头扑腾了下,而黑眉却是一动不动,只是朝着那屋檐看,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毫无声音。 「不用。」杜若恼这鸟儿狡诈,改了主意,「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就不让黑眉走,我看它能站到何时!」 既然心心念念回来,肯定是记挂着鸟妻了,怎么也得让它受点教训。 贺玄莞尔一笑。 那琥珀色的眸中满是温柔,像春日湖面上的点点波光,林慧想到昨日在街上看到的袁佐,若说袁佐儒雅,眼前这年轻皇帝倒是介于英俊与儒雅之间了,他身上有着另外一种沉静,仿若耸立的雪山,孤封独立。她看得一时入神,忽地想到扁肉的事情,连忙道:「皇上,娘娘,我带了扁食来,是祖母亲手做的,本是打算要予娘娘用作早膳呢!」 杜若眉开眼笑,而今有喜正是嘴馋的时候:「是吗?我虽然用了早膳,不过还能吃一些的。」她看向贺玄,「玄哥哥,你既然来了也吃一点儿罢?总是祖母的心意,好不好?」 贺玄朝食盒看一眼,问林慧:「全是祖母亲自做的?」 「是……」林慧回答,但见他眸中的神色,隐含的想法,心头又是一凉,这可是他们葛家出来的东西,难道他还怀疑有毒不成? 竟然还问得那么清楚! 他真是把杜若看成是碰不得的人了,再说,舅父舅母怎么可能去害杜若呢? 林慧气得脸颊发红,她真是没有想到贺玄会那么看待葛家。 放在以前,也许他不会那么的苛刻。 可自从杜若说过梦里的事情,他对任何有可能造成危害的事物都在意了起来,别提而今还是非常时候,她怀了孕,更是不一样。所以即便出自葛家,也是没有理由去疏忽的,毕竟葛家人多手杂,要是有什么混在其中,防不胜防。 他目光仍落在食盒上。 林慧咬住嘴唇,低垂着头,她是恨不得要说贺玄,可他高高在上,凭她的身份如何能说?只怕还会连累葛家。 气氛一时有些僵,杜若自然也看出来了,她倒是不怪林慧的反应,怎么说葛家也是好意,若是换做她,祖母亲手做了吃食送予别人,别人还怀疑,自己也会忍不住生气的。但是贺玄,他又是为自己好,就是好的有点不顾旁人的想法。 她连忙唤鹤兰过来,笑着道:「扁肉是外祖母亲手做的呢,你快些拿去膳房,让他们烧了端过来。」又与林慧说,「外祖母真是辛苦了,这般年纪还劳心劳力,这扁肉我一定与皇上都吃光了,才对得起她老人家呢。」 比起这绝情的皇帝,杜若真是太和善了。 也不枉费外祖母的关心,林慧深吸一口气,笑着道:「娘娘只要吃得开心,外祖母便说是值得的了。」她不忘说好话,「外祖母,舅父舅母都很记挂娘娘,每日都要提起呢,可又怕来宫里打搅娘娘,外祖母便是只敢做些吃的。」 第26章 「她老人家身体好吗?」杜若问。 林慧点点头:「托娘娘的福,很是康健呢。」 贺玄在旁听着,并不说话,倒是鹤兰提着食盒走的时候,朝她使了个眼色,鹤兰便知道,不管是不是亲手做得,要送入杜若的口,必得还检视一遍。 她疾步走了。 杜若与林慧闲话起来,不多时,膳房那里便送来了扁肉,杜若亲手把一碗端到贺玄面前:「皇上快些吃罢。」 「我并不饿。」贺玄用玉勺舀一只出来送到她嘴边,「你先吃。」 两人平常喂来喂去早已习惯,只是今日有林慧在,杜若的脸却是一红,嗔道:「这碗是给皇上的,我自己有。」 她没有吃,坐回另一边。 虽是被拒绝了,可瞧见她女儿家的羞态,贺玄勾唇一笑。 他好像只对杜若才有这样的笑容,那暖的一面,也永远只对着他的妻子,林慧心想,那么葛家的将来只怕要看杜若的心思了,她突然有点明白葛玉真的想法,这样苦苦的来讨好,最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除非贺玄对葛家能有真情,除非他对…… 林慧心头一跳,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摇一摇头,她把目光投向窗外。 无奈之下,还是得与杜若打好关系,瞧瞧与杜家有关联的,无论是杜家,谢家,还是章家,他们家的男人哪一个不是青云直上? 「娘娘,很快就要中秋了,中秋节,娘娘要在宫中拜月吗?」若杜若没有嫁出去,肯定在家中与姐妹热闹着呢,而今便是不一样,她觉得杜若应该会邀请姑娘们入宫作陪。 杜若也有这个心思。 她想请杜莺,杜蓉还有谢月仪过来,岂料还没有开口,贺玄淡淡道:「你还是好好养胎罢,别弄这些事情。」 居然还管这个了,杜若眉头拧了拧,有点儿想瞪他,暗想这回过中秋岂不是很冷清?可惜有喜不能出门,不然她可是要偷偷回家一趟了。 心里不服,但贺玄当面说了,不好顶回去。 见她有些不快,贺玄嘴角挑了挑,他吃得几个扁肉就起身了,临出门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大绯还在屋顶蹲着,便与元逢道:「要是再聒噪,将它赶走,赶不走,趁着天黑杀了,别让娘娘知晓。」 元逢一怔。 上回见贺玄专门派人抓公鹦鹉回来,以为对此也颇是上心,谁料转头就要杀了这只,元逢一个激灵,低声领命。 等到贺玄走出去,元逢朝大绯看看,手指一指,暗道你这畜生有没有命,可要看你这两日的表现了,千万别再吵着娘娘睡觉! 他抬脚跟了上去。 临近中秋,虽是还没有到十五,大街小巷却已经有了过节的气氛。 院子里种的桂花也都开了,空气里飘着一股子甜香,谢月仪叫厨房做了很多桂花饼,谢彰忙于公务,家里诸多事务渐渐落在她一个小姑娘的身上,像节礼,谢彰也是要她去准备的,这阵子倒是忙得脚不沾地。 将将看完账本,她正揉着眼睛呢,桂芳走过来,笑着禀告道:「姑娘,穆将军来了。」 谢月仪听到这名字,整个人都是僵了一僵,上回在宫里弄明白了杜凌的心思,哭得撕心裂肺,想起来都丢人,但也因此解开了心结,只不过再次想起,心头也免不得有些刺痛。 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站起来道:「快些请穆姑娘进来,不,便直接请她去后园罢,定是来教我骑马的,你使人端些茶水瓜果来。」 穆南风真是说到做到的人,其实经历过那件事儿她对骑马真是没什么兴趣了,可是也不好拒绝,一来是杜若的好意,二来,穆南风要是没教好她,会觉得违背承诺。 她换了骑射服,疾步朝后园而去。 小厮已经牵着马儿来了,那匹黑马威风凛凛,让她想到杜凌骑在马上的样子,若是单论颜色,她是喜欢白色,可是因为杜凌,她却选了黑马。 而今看起来有些讽刺,早知道还是选白马了! 「谢姑娘这匹马真是不错。」穆南风大踏步走入园内,笑着道,「按相马经一说,此马可算上等,对主忠心,对战勇猛,难得的是,性子还颇温和。」 她将手放在马儿的额头上轻拍了拍。 骏马并没有任何反抗。 原来还真是好马呀,谢月仪笑道:「是葛公子替我挑的,看来他眼力很好。」 葛玉城?穆南风眉头挑了一挑,那次赛马她虽是拔得头筹,可坐骑的功劳十分之大,毕竟她与那匹马儿在沙场上一起征战过,说到默契,只怕年轻一辈里没有人比得上,她笑道:「葛公子的骑术便是不错,原来是他挑的。」她打量一下谢月仪,「你此前可有骑过?」 「不曾。」谢月仪道,「家父文人出身,不善骑马,我自小也没有人教过,不过穆姑娘前几回说得东西,我都记下了。」 穆南风笑道:「那就好,其实骑马并不难,只要你知晓马儿的性子,知道如何控制它,以后去哪里都很是方便的。」 她伸出手,扶谢月仪上马。 怕不稳,手臂上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是托着上去。 真正是比男人还有风度。 也难怪一直不曾成亲,恐怕好些公子哥儿都自愧不如罢?谢月仪坐在马背上瞧着她,正要道谢,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穆将军你也真够拖拉的,还不曾教会表妹骑马吗?」 第27章 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杜凌了,谢月仪眉头拧了一拧,心想他怎么会来,怎么穆南风一到家里,他就知晓了?难不成还专门盯着穆南风不成? 原是该伤心的,可竟是哭笑不得。 她道:「我才从娘娘那里得到马呢,穆姑娘如何能教会?再说,穆姑娘也不是游手好闲之辈,能抽出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杜凌眉头挑了起来。 都怎么回事儿,一个个帮着穆南风! 他冷笑:「是吗,那我今日倒要看看穆将军如何教导你的。」见旁边有张石凳,便是大咧咧走过去,往下一坐。 因是休沐并不曾穿官袍,而是换了件儿宝蓝色的秋衣,明亮的颜色衬得他五官极为英俊,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意气,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马鞭,鞭稍卷在手腕上,神情带着几分要看好戏的兴致。 可穆南风并不理会他,她教谢月仪怎么拿缰绳,怎么在马背上坐稳,十分的有耐心。 她自然也穿着骑射服,一通的青色,乌黑的头发挽起来只用支木簪,身材高挑,从背面都分辨不出雌雄,但是从杜凌这个角度看过去,从上而下,到得胸前,却发现隆了起来,露出了一道优美的曲线,他往常是不曾注意,等到体会出这是什么,脸上一下就好像被烫了一样,暗道该死,他怎么会去看那里? 穆南风一早便是女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耳边听到穆南风说:「我先牵着你走一圈。」 声音是极其的温柔,可在打仗的时候,她冲锋陷阵,与敌厮杀时,与众位士兵下令时,那声音却好似锐利的刀锋。 杜凌听不下去了,霍地站起来:「你这样教要教到什么时候?我教泳儿的时候,只管让他自己骑,我在旁边护着,让他自己摸索比什么都强!」 他直走到穆南风身边,将缰绳从她手里抢过来递给谢月仪道:「你便自己骑,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这马儿性子又不暴躁,怕什么呢?真要有事儿,我一只手就能制住它,你得自己找到骑马的法子,毕竟每个人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 「你敢保证谢姑娘不会受伤?」穆南风眉毛一扬,「谢姑娘可是从来都没有骑过!」 「她是我表妹,难道我还能不上心吗?」杜凌冷笑道,「穆将军你不要刚愎自用,以为自己得了第一,便一定比别人会教了。」 「我没有这样想过。」穆南风只是担心谢月仪的安危,她是循序渐进的人,而且她答应了杜若的,何劳杜凌插手,她也不喜欢他的态度,正色道,「我是奉命教谢姑娘骑术。」 居然将杜若抬了起来,是要压着他吗? 可杜若是他亲妹妹,怎么会真的管这些事情,杜凌淡淡道:「那我便去同娘娘说一声,往后都由我来教表妹。」 他便是要让谢月仪依他的办法来骑马,穆南风这种畏手畏脚的法子,太过平庸,真的要骑好马,这个怕,那个也怕,怎么学得精呢? 眼见他要催促马儿前行,穆南风见谢月仪极为的娇弱,担心她会摔下来,不容得杜凌这般,一手就将缰绳抓在了手里,杜凌看她三番四次阻扰,劈手去夺,穆南风坐到将军的位置,骨子里自然是好强的,左手一记擒拿,就往杜凌手腕抓去。 眼见二人打了起来,谢月仪极为着急,叫道:「穆姑娘,还请你原谅表哥,他是教会了弟弟骑马,想来也不会真的害我,穆姑娘……」 原是在谢家,她是不应该动手的,奈何杜凌咄咄逼人,着实让人忍无可忍,可听到谢月仪的声音,她一下又清醒过来,何必要意气用事呢?只是骑马罢了,她心里想着,动作便是一顿,可杜凌的手已经平推过来,一个晃神,便是被打在右肩上。 便是那瞬间,杜凌发现她没有战意了,可是收不回来,眼见她被打得往后倒去,他连忙又伸手握住了她的右臂,一用力,就把穆南风拉到了怀里。 她的脸猛地撞在了他的胸口。 乌发碰到鼻尖,清淡的香气袭来,他的心跳好像一下加快了,好像要跃出来似的,狂跳不止。 可穆南风何等敏捷,下一刻手掌就往他身上一击,整个人借力弹射出去。 香味还在鼻尖,怀里的人已不见。 杜凌一阵恍惚。 穆南风站定了,与谢月仪抱歉道:「谢姑娘,刚才是我失礼,不过今日恐怕不再适合教你骑马了,等下回我再过来。」 真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谢月仪轻叹口气:「穆姑娘,劳烦你了。」 她有些想让杜凌去道歉,可杜凌这等倔强的性子肯定不会听她的,只能作罢。 穆南风略略颔首,转身告辞。 谢月仪扶着桂芳的手下马,与杜凌道:「表哥,穆姑娘可是将军,怎么会不知道教我骑马呢,表哥下回还是莫再插手了,这样让穆姑娘很是难做……」 听到耳朵里,可杜凌的眼睛却是看着穆南风的背影,看着她头上的木簪,看着她的细腰,看着她微微飘动的衣摆,渐渐远了,很快就要离开视线了。 他疾步追过去。 谢月仪微微一怔。 过得半响,她又是一笑,带着点儿说不清的感觉。 刚才看到杜凌将穆南风拉到怀里时,她已是彻底的明白了,杜凌只喜欢穆南风这样的女人,而像她这样的姑娘实在是太普通了,根本也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 第28章 也许这样也是好的吧,他大约是知道了。 谢月仪与桂芳道:「我们回去。」 没有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她慢慢往来路走了。 杜凌一直追到穆南风的身后才停下来,脚步声使得她转过头,朝年轻男人打量一眼,淡淡道:「请问杜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阳光落在她脸上,面色沉静。 离得近了,他发现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一眼让人无所遁形似的,刹那间,脸色有些发红,心想他上来干什么呢,难道还与她打一架不成?打架……想到刚才的事情,杜凌忙道:「你是不是被我打伤了?你的肩膀疼不疼?」 都是练家子,下手不会轻,穆南风被击到一下,自然会有痛感,可是她不会跟杜凌示弱,她道:「没什么,杜大人不用操心。」 并无多余的话。 杜凌又没有应对女人的手段,一时两厢沉默。 他慢慢将马鞭捏紧了,只觉胸口闷得慌。 可眼睛却盯着她,穆南风想到此前落到他怀里,也有些不自在,略略侧过头道:「杜大人无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杜凌没有理由去挽留,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了院子,他自己也没有动,一直站在那里。 也不知过得多久,小厮忍不住询问:「少爷,您是打算在谢家做什么呢?」 他也不知,杜凌心想,他感觉他有点不太正常了! 因杜若嫁入宫里,没个小姑娘在家,杜家冷清的多了,杜莺与谢氏商量,在杜家设个拜月台,等用完晚膳,她与杜蓉几个都过来,陪陪老夫人,谢氏自然答应。等到中秋节早早就买了瓜果,鲜花摆在案台上,今日也晴好,月亮又大又圆,挂在高空中,与府里的彩灯交相辉映,十分的明亮。 杜蓉拖家带口的来杜家。 章妙已经有一岁多了,早就会喊爹娘,前不久又学会了叫曾外祖母,把老夫人哄得直笑,将她搂在怀里道:「养得真好呀这孩子!」 「可不是?」谢氏道,「要是若若有蓉蓉一半的本事我都放心了!」 杜蓉笑起来:「我也是顺其自然,哪里有什么本事,等到若若生下来,她自然就会知道怎么养的,再说还有好些嬷嬷教着呢。」她安慰谢氏,「大伯母,等到她生了,我定然会经常带着妙儿去看她的。」 两个人可以互相说下养儿经了! 女人们闲说起来,章凤翼并没有走,站在杜蓉身边,只盯着妻子看,杜蓉都嫌他粘着紧了,轻啐一口道:「说是要来找大堂哥的,怎么还不走?」 「这又不急……」章凤翼正待要说,杜凌走过来,「伯起,你在女人堆里干什么?你难得来我家,我们过过招!」 一来就打架闹什么?章凤翼嘴角抽了抽。 杜凌径直就将他拉走了。 两个人很早就认识,往前都是凑成一对玩儿的,可自从章凤翼成亲之后就不太见人影儿了,整日守着妻子孩子,杜凌下手不留情,招招用狠,章凤翼被他打得火起,也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打得几百回下来,两个人浑身都是汗。 「你这是干什么呢?」章凤翼道,「我是来做客的,你却像招待仇人一般招待我?」 杜凌拿巾子擦汗,沉默不语。 这倒是有些奇怪,章凤翼瞧他一眼,挑眉道:「可是有事儿?」 「也没什么。」杜凌将外袍穿起来,斜睨他,「还以为你沉迷女色,身手不行了呢,原来也还是没有松懈。」 「混说什么,我怎么沉迷女色了,那是你二妹,瞧你说的什么话?不过你一个独身的自是不了解其中的滋味,要我说,等你成亲了指不定比我还沉迷。」章凤翼拿起石凳上的茶壶喝得几口,「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父亲往前仗打得多了,近两年腰有些不好,家里还得靠我,我怎么好放松?等来年,我恐怕就要去打仗了。」 「去新郑吗?」 上回贺玄派的大军已经从襄阳直打到了新郑。 章凤翼摇摇头:「新郑哪里恐怕不需要,」他压低声音,「你没发现最近又新征了一批兵马吗?由长兴侯亲自操练,听说前不久还新设了一支神器营,用了鸟铳呢!」 「这我自然知道,难道是要打别处?」 章凤翼神秘一笑。 两人目光对上,杜凌心头一凛,他忽然想到那次去打澜天关的事情,便是这一战重新挑起了大齐与周国的战火,但澜天关远不止是有防守的意义,假如从澜天关出兵,对周国发出围攻之势,那将是会让周国焦头烂额的。 难道明年是要…… 他一击掌道:「那肯定得算上我!」 章凤翼笑起来:「这应该好说,毕竟皇上是你妹夫。」 两人说得会儿,章凤翼道:「我得走了,妙儿一会儿看不到我必定要哭。」 真是一厢情愿,杜凌道:「她那么多人围着,还顾得上你?你是自己忍不住罢?」真是一眼就看透了章凤翼,他满口不屑。 章凤翼摸摸鼻子:「你懂什么?」 女儿跟妻子都是他心头宝。 就这样还要去打仗,杜凌无言,他舍得吗? 有时候没有牵挂可能是一种好事儿,可偏偏这阵子他总是会想到一个人,想到那日的心跳,想到往前不可控制的怒气,他是真的不太正常了。 第29章 「我说。」他拉住章凤翼,「你喜欢二妹时是什么样子的?」 章凤翼一怔,回眸盯着他:「怎么,你喜欢上别人了?」 「我只是问问!」杜凌道,「你想哪里去了?也是我娘逼得紧,你是没瞧见,恨不得我立刻就成亲了,可我见过那么多姑娘,都没有什么想法,这样怎么能娶呢。」 也是怪可怜的,章凤翼沉吟片刻道:「我也没法说,等你遇到了自己就会知道,你一眼就会看出她是不是你要娶的人。」 「一眼?」 「一眼也不准确,毕竟我很早就认识就蓉蓉了。」章凤翼认真道,「或许该说,等你哪日突然会思念一个人,那么那个姑娘就是你要娶的。思念你知道吗,便是经常会想到她,吃饭的时候会想到,睡觉的时候会想到,去衙门空闲的时候也会,也许说不出好坏,但你会难以控制的想她,想亲近她,想把她抱在……」 他一笑,想起在杜家第一次将杜蓉搂在怀里时,难以言说的满足。 唯一可惜的是,那天杜蓉哭得很厉害,但现在,她每天都会笑了,他不会再让她流眼泪。 「你还是早些成亲罢。」他拍拍杜凌的肩膀,转身走了。 杜凌微微吁出一口气,他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上了穆南风。 也许这是一种错觉。 他怎么会喜欢穆南风呢? 女眷们围在一起说笑,老夫人抱着妙儿,看时辰不早了,便是与杜莺道:「你们几个姑娘快些去拜月,许个愿望,别再耽搁了,瞧现在月色最是好呢。」 除去杜蓉,杜莺杜绣谢月仪都是没有定亲的。 刘氏笑眯眯与老夫人道:「母亲,上回我带莺莺去开元寺,莺莺求了一支上上签。」她甚至拿了来,给老夫人看。 杜莺抿了抿嘴唇。 她真是不知道如何阻止母亲了! 这阵子,这二孙女儿越发的柔顺了,老夫人晓得是为上回自己气着的事情,所以有补偿的意思,可心里只怕还是执拗的,老夫人瞧杜莺一眼,笑一笑道:「这是好事儿,有时候啊人算不如天算。」 杜莺是自己不想要嫁人,可未必是没有合适的女婿。 刘氏很高兴:「是啊,母亲,我也是这么说。」她催促杜莺,「快些去拜月罢。」 杜蓉担心杜莺,扶着她一起去,一边儿小声道:「是不是母亲最近逼你了?哎,她也是担心你,」对于杜莺的身体,她有时候也不知该如何说,怕刺痛她,可又害怕她不好嫁人,真是两难,「我也提醒下母亲……」 「算了,你又要照顾妙儿,又要操持内务,哪里还有精力管我的事儿?」杜莺道,「我也没有什么,母亲相信有好事儿,我便看看能有什么好事儿。」 她是不信真有那么好的男人,不嫌弃她的身体,不贪图杜家的关系,真心想要娶她,而且品貌也不能差,她自己想想,都是无望的。 杜莺摇一摇头,去往院中设下的拜月台。 因怀了孩子,什么都不能做,杜若百无聊赖的站在殿外的屋檐下,对月出神。 此前贺玄过来用了晚膳便走了,连中秋两个字都没有提,他们光是吃个月饼应应景,真是没意思透了,要是在家里,不知多热闹呢,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玉竹见状与鹤兰使了个眼色,说道:「娘娘要不要去散会儿步,太医说稍许走动对娘娘有好处。」 「走吧。」杜若欣然同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宫人们连忙就一个个提了灯笼,一排六人,两排十二个,把前面照得跟白昼一样,兴许是这亮光一下将屋顶上的鹦鹉惊醒了,大绯拍了下翅膀,忽地就盘旋在了上空。 身姿十分的矫健优美。 杜若瞧一眼,想到它第一日回来,晚上偷偷飞到黑眉的鸟笼上,被一顿好打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后来便再没有接近过黑眉,总在四周徘徊,也不知要做什么,她与玉竹道:「将小公子挂到黑眉那里去。」 新来的公鹦鹉性子温和,叫起来声音柔美,有点儿风度翩翩的样子,她叫他小公子。 玉竹便把两个鸟笼挂在一起。 小公子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到黑眉,又开始唱起情歌来,发出婉转动听的鸟鸣,黑眉则是竖起了羽毛,警惕的盯着它。 今日可就让大绯知道后悔的滋味,杜若朝大绯瞥一眼,往仪门走了。 宫殿空旷,夜里静悄悄的,除了脚步声便只有快要蛰伏的秋虫,幸好各处花多,虽是凋零的时节,也有别样的花儿正逢盛期。 闻着花香,杜若摸一摸肚子心想这孩子真的快些生下来,生下来了,她可就有人整日的陪着了,想到章妙的可爱,她忽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寂寞,度过这几个月,她就会有个自己的孩子!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她倒是不太想问太医,这样怀着好奇,可能更会多一份期盼。 不知不觉,走得许久,杜若因出神也不知走到哪里了,侧头正要问鹤兰,却见前方亮起光亮来,她吃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光不是寻常的灯笼,竟是彩灯呢! 她笑起来:「快扶我去。」 丫环一人一边,扶着她往前走。 越近看得越多,原是满树的彩灯,将整个园子都挂满了,什么样儿的都有,莲花灯,鱼头灯,四季花灯,转灯……在那灯山灯海里,有个男人站在中间,彩光落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浮了一层光,她走到跟前,瞧见他眸中的笑,心里一下子好像灌了蜜糖似的。 第30章 难怪不准她请姐妹们入宫,他是想自己陪着她过中秋呢。 她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什么也不用说,便知道她的欢喜。 贺玄捧住她的脸儿:「喜欢什么花灯,自己选一个。」 他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在这一片灯海里走。 杜若一盏盏看过去,眼睛都要花了,最后挑了一盏鱼头灯,笑着与贺玄道:「玄哥哥,你声势弄这么大,等到上元节该怎么办呀?」 论到燃灯,上元节该是最隆重的,可中秋他就弄了这么多的花灯来。 贺玄挑眉:「这回用了花灯,上元节自不会如此。」 那太没有什么惊喜了。 杜若轻轻笑,那是要准备别的吗? 「我刚才以为你什么都不管了呢。」她当时是有些失落的,又不准她自己设宴,又不陪他,这样团圆的日子怎么会高兴? 所以此前便是欲言又止的,害他忍得辛苦没有告诉她,早早来此看着下人们挂花灯,他笑一笑,又拉着她走,走到尽头只见地上放着一样奇怪的东西,说是灯笼又没有灯,杜若一时没认出来,走到近处转了一圈看才犹豫着问:「这该不是孔明灯罢?」 他笑一笑:「我前几日命人做的。」 那是可以飞上天的灯呢! 杜若眉开眼笑:「我只是听说过有这种灯,但是我没有放过呀,这该怎么放?」 贺玄将灯挪一下,蹲下来指着一团棉布道:「这布侵了豆油,只要用火点着了,就能飞起来。」他叫宫人拿来一支染着的蜡烛给杜若,「来,你来点。」 孔明灯被三个宫人举起来,杜若一时心情紧张,拿着蜡烛深呼吸一口气方才要去点,只刹那间又想起什么事儿,与鹤兰道:「快些拿笔墨来!」 贺玄一想,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丫头,还想要许愿。 等到鹤兰气喘吁吁回来,杜若便要写心愿,只见贺玄来看,她连忙道:「你不要看。」 「还要背着我?」 他身后是火树灯花,璀璨无比,可他的人好像比这满园的灯火还要明亮,杜若仰头看着有些晕眩的感觉,脸微微一红道:「是要背着你的,被别人看见,会不成呢。」 那一刻,神情是极为的诚挚,贺玄笑起来,转过身去。 杜若把宫人都屏退了,才认真把心愿写了,然后亲手放在孔明灯里,又问贺玄:「玄哥哥,你不许愿吗?」 贺玄回眸:「我不需要,」他手轻轻摸一摸她的脸,轻声道,「我已经有你了。」 杜若差些失语。 这样的话不管何时听到,都是令人说不出的欢愉,忍不住心想玄哥哥比起以前,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叫她一点儿招架不住。 见她脸红身软,贺玄扶住她道:「快些点罢。」 她嗯一声,将棉布上的豆油点着了,火一下就烧了起来,红红的,将橘色的孔明灯慢慢送上了天空,在黑空下好像变成了一颗星星。 两个人儿互相依偎着,在灯下轻声细语。 元逢站在不远处,却是手足无措,暗恼驿站的那些家伙不着调,什么时候不好,非得这时候送个八百里加急,也真是会挑时间,没见皇上皇后正花前月下呢?他要是这会儿去就是找死,可不去,兴许会更找死,因这是从新郑送来的。 往前那都是捷报,要是今儿也是捷报,就应景了,偏偏…… 他又多等了一会儿,可越等越害怕,想到上回贺玄的话,连忙就朝前跨了几步,将战报送予贺玄手边,颤声道:「皇上,是新郑……」 话未说完,贺玄已经将封泥打了开来,这一看,他脸色瞬时阴沉的可怕。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定是不好的消息了,难道是打了败仗吗?可此前听说,他们大齐的军队势如破竹呢。 贺玄将战报收入袖中,与杜若道:「我要去文德殿了,你回去早些歇息。」 杜若点点头。 他大踏步就走了。 瞧着满园的花灯,杜若只觉刚才好像是一场美梦,她心想,到底是在战乱中,哪里能有真正的安逸?她轻叹口气,叫宫人把彩灯收起来,小心失火,这便回春锦殿去了。 可贺玄刚才的神情还是让她有点儿在意,她叫鹤兰去文德殿看看。 没过多久,鹤兰回来,吃惊道:「娘娘,皇上召了好几位大人入宫呢,国公爷也来了,还有长兴侯,马将军,西平侯,胡将军!」 不是非常多,但都是贺玄最信任的人,看来事态很是严重。 杜若有点担心,可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上忙,又怀着孩子,等得会儿,便是先去睡了,只是十分的不踏实,睡得也不沉。 一直到深夜,她突然惊醒,睁开眼,瞧见月光满地,外面天还是乌沉沉的,便是慢慢坐了起来。 鹤兰听到声响,连忙拿着油灯过来,看到杜若坐着,吃惊道:「娘娘怎么这会儿醒了?而今还早呢,娘娘可是要如厕?」 「什么时辰了?」 「申时。」 都那么晚了,贺玄居然还没回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想到刚才他的脸色,不是寻常的暗沉,她深呼一口气道:「你把衣裳拿给我,我要去文德殿看一看。」 第31章 「娘娘?」鹤兰道,「太晚了,娘娘还是等到明日。」 「不是很远怕什么,又很亮,不会摔到的,倒是要让我继续睡,我恐怕睡不着,还不如去一趟呢。」 鹤兰没办法,只好听从。 有两个嬷嬷也在值夜,闻言都跑过来,眼见她们也要劝说,杜若道:「我心里有数,必得要去一次了,你们不要说了。」 她穿好衣裙,在外面披上一件狐裘出得门去。 路上亮堂堂的,铺着平整的青石,又打扫得极为干净,并没有什么不好走的地方,她很快就到了文德殿,往里一看,臣子们都已经走了,偌大的殿内只有贺玄一个人。 他站着,手撑在御桌上,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连元逢都在外面候着,只怕是连东西都没有吃过,那么晚了恨不得都要天亮,得消耗多少力气?她轻声吩咐鹤兰去御膳房,自己便往里面走了。 「娘娘。」元逢惊讶。 听到声音,贺玄一下抬起头来。 「你怎么来了?」他疾步过来,皱起眉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过来这里?难道是一直没有睡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而今怀着孩子!」一边说,一边目光掠过宫人,还有两个嬷嬷。 那几个吓得脸色发白。 杜若道:「我是睡到这会儿才醒的。」挽住他胳膊往里走,将下人们都留在外头,她靠着他肩膀轻声道,「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这般的话叫贺玄的怒气立时消了一大半。 她好像是没怎么跟他说过甜言蜜语的,今日却是这样乖巧,他握住她肩膀认真打量她:「难道梦里梦到我了?是梦到不好的事情吗?」 「没有。」她摇摇头,「我就是一觉醒来想到你,刚才……」她眉头拧一拧,「是不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贺玄手指稍许放松了些:「你不用操心这些,这种事情你听见了也不好,太医说过你最好随时都要心平气和。」他心想拿到战报的时候应该控制住情绪,不应该被杜若看到,只是那时一瞧见那名字,还有折损的将军与兵马便是难以平静下来。 「我是没有见过你一整晚都不睡的。」杜若轻声道,「我很担心,这样就算让我回去,恐怕也睡不着。」 他是经常晚归,但是不会那么的晚,他自从答应过她之后,还是很注意休息的。 贺玄沉默的看着她。 妻子过来是想要分担,可他并不习惯,更何况是那么一场惨烈的败仗,他心里有火,恨不得此刻便是御驾亲征。好半响,才道:「前阵子,不止没有攻下新郑,反而还失去一座城池,陈将军身亡,麾下两万兵马全军覆没。」 杜若心头一震,损兵折将,难怪他会如此,可此前不是一直都很顺利吗,那是陈将军出了大错,还是周国另派了什么将才来? 贺玄伸手轻抚她披散的头发:「其实也没什么,打仗岂会长胜不败,此乃兵家常事。」 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不过杜若知道他必定是个自负的人,所以才会那么不甘心,以至于废寝忘食,她笑一笑:「玄哥哥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扳回局面的。」听到身后脚步声,眼见鹤兰提着食盒过来,「我们先吃些东西罢?又不是一时就能办好的事情。」她将他摊了一桌的舆图兵书收到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笼蒸饺来。 贺玄没办法,只好与她吃了。 杜若见他趁此也休息了一会儿,虽然想继续陪着他,可又怕打搅,忍了忍把想让他睡觉的话咽回去道:「那我先走了,玄哥哥,你要注意身体。」 「好。」他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还早,你再去睡一会儿,我等会儿早朝后会补一觉的。」 杜若欣慰,答应声转身走了,临到门口回过头朝他看一眼,他已是伏案在忙。 到底那里是什么情况,陈将军竟然战死沙场,这样一来,多少会弱了士气,她往前是并不关心打仗的事情,可做皇后就不一样了,毕竟贺玄心系中原,只要一天不把周国灭了,他都不会停歇,杜若捏捏眉心,不晓得这次会派哪些将军去。 父亲…… 会不会有父亲?她心里咯噔一声,但愿不会,他应该知道自己是多担心父亲的。 思忖间,已是走到了春锦殿,见到杜若回来,几个宫人互相看一眼,突然都一起跪下来,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颤声道:「娘娘,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方才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小公子的笼门就被那只鹦鹉给弄开了,也不知飞去了哪里,奴婢们到处找都找不到。」 「什么?」杜若看向鸟笼,只见小公子果然不见了。 这坏家伙! 杜若朝天上看去,大绯也没有个踪迹,许是藏了起来,她连忙又去看黑眉,黑眉见到她,眼皮子眨了眨,叫道,「若若,若若。」 她笑起来,拿瓜子喂它,轻声道:「还是你最好了,黑眉你记得,千万不要跟那坏家伙走,我一辈子养着你,知道吗?」 她就不信了,黑眉会背叛它,而只要黑眉不走,那坏家伙还得回来,到时她就得把它给抓了! 新郑大败,延误了贺玄要从澜天关出击的计策,他一连好几日都在思忖该如何反击,倒不是周国突然变得强大起来,而是因为杨昊用了一个人。 宁封。 第32章 当然,宁封也不是真的神仙,可以逆转天地,之所以能把陈将军打败,全因为往日的经历,他此前跟随赵坚征战各处,对那些将军们的作战方式极为熟悉,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点,他显然是占了上风,陈将军起先不知敌营有他,仍然采用惯有的手段,自然容易落入圈套。 只是知道宁封归顺周国,仍是极为棘手。 他知道太多的事情了! 贺玄这阵子与众人几番商量,杜云壑甚至主动提起出征,但是他没有答应。 当初他们起事,宁封已经怀疑过杜云壑,私下定然是更多的注意过他,假使去新郑那里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会难以面对杜若的。而他,他也不会贸然亲征,宁封暴露出来,不是密探得的消息,而是亲自出现在战场上,这说明什么,宁封与杨昊,是故意要让他知道的。 也许这会刺激到他离开长安。 也许这便会犯下错误。 最终,在八月底,贺玄派遣了马毓辰,西平侯领兵前往襄阳,与城内兵士汇合再次攻打新郑。 日渐秋凉,因这消息城内的气氛一度的有些消沉,为让众人轻松下,这日葛家办起了菊花宴,请了许多的家族前去做客。 贾氏看丫环为女儿悉心打扮,轻声叮嘱道:「夫子教了你这么多,要是再叫你父亲失望,便是我也没有办法了,真儿,你可得争气些。」 葛玉真嗯一声,眼睛一转问:「娘,今日可是请了许多人家?」 「自然,也是皇上默许的,便是为热闹热闹。」贾氏摸摸她脑袋,「打仗人心惶惶的,可一根筋儿长久绷着不好,再者此地是都城,更要稳定人心,你一会儿出去,帮着招待夫人姑娘们,可知道?我一个人只怕是忙不过来。」 「不是还有表妹吗?」葛玉真笑。 「你也知道是表妹,样样事情要她担着你倒是好意思?」贾氏瞪她一眼。 葛玉真瞧着镜中自己的脸,犹豫了会儿问:「今日还请了袁家吗?」 「袁家?」贾氏一怔。 「我就是这么一问。」葛玉真站起来,「袁家不是很出名吗?」 袁家,袁家的两个儿子是很出名,贾氏朝葛玉真看一眼,暗自狐疑,莫非女儿是看上哪个了?不过袁家大儿子乃鳏夫,膝下还有女儿并非良婿,那就只剩下袁佐了,但这一个谁不觊觎?光她知道的,就有好些夫人看上了呢,有心要问女儿,却见葛玉真道:「娘,我这就去招待客人了!」 说完人就快步走了出去。 这孩子,贾氏摇一摇头。 杜二家也在邀请之列,不过杜莺是没有什么要去的意思,虽是早早起来,用完早膳便是坐在书案前看书,要不是木槿说得一席话,她根本不会上心。 是说杜绣的。 杜莺放下书:「你说她穿了什么?」 「穿了一件儿极朴素的裙衫,奴婢一开始以为四姑娘是不想去的,结果却见她身边那些个丫环都在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做事了,便是要出门的样子,奴婢便又瞧了一眼,四姑娘委实是穿得很奇怪,哪里像以前,没有一回不是光鲜亮丽的。」 真是有些不太对劲! 难道杜绣是自暴自弃到都不管穿着了吗?可如是这样,就应该像她,不要去葛家了,可偏偏又要出门,她这是要去丢他们二房家的脸面不成?说他们不管她这个庶女吗? 杜莺虽然是不想管杜绣那些破事儿,可涉及到整个家族,她是不能任其发展下去的,她倒要看看杜绣是打算如何了。她换了套裙衫去了刘氏那里,刘氏看到她欢喜的不得了,笑道:「我本来就要派人去喊你呢,莺莺,你来了就好,我们一起去葛家做客。」 母女两个走到二门那里,杜绣已经在等着了,杜莺瞧一眼,果然如木槿说得,杜绣穿得很是朴素,与平日里的花枝招展判若两人,她挑眉道:「四妹,难不成今年秋季的裙衫没有送去你那里吗?我可是记得母亲使人送了好几套的。」 再如何,他们是不曾苛待她。 杜绣道:「自然收到了,只是我最近喜欢这些颜色的裙衫,」她笑一笑,「怎么,二姐,我不能这样穿吗?我也没有穿着旧裳,旁人能说什么?二姐放心,我是必不会说我们府里一句坏话的。」 杜莺不就是担心这个吗,可她还没有蠢到这种时候要去说杜家的坏话,那只会连累自己。 既然说出这种话,便也知道事理的,杜莺又打量她一眼,颜色是朴素了些儿,却也是新的,且头上戴了珠钗,她不是长辈,倒也不好怎么说,可心里委实是起了很大的疑心,便是打定主意要去葛家。 三人陆续坐上马车。 到得葛家时,已经有许多的夫人姑娘们了,贾氏亲自来招待她们,笑着道:「总算来了,快些来花厅坐坐。」一边儿与刘氏夸赞她们家两位姑娘。 杜绣并不着急去结识旁人,而是站在一个不显然的地方四处打量,可惜这里并没有她要见的人,她一直左顾右盼,脖子都伸得有些酸,过得会儿,总算看见有个妇人从甬道过来,她忙就叫银杏去打听。 银杏回头轻声禀告:「姑娘,正是樊夫人呢。」 杜绣一喜,连忙疾步朝那妇人走去。 「见过樊夫人。」杜绣行礼,笑一笑。 第33章 此人正是樊遂的母亲,她并不认识杜绣,倒是有些惊讶,朝她打量一眼,只见这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却是穿着件柳色的褙子,上头花纹也无,十分的清爽,比起这满院子里彩衣,实在是极为的简朴,便是有些好感,笑着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我好像并不曾见过。」 「夫人,我姓杜,我叫杜绣。」她声音温和,「夫人,上次我给您挑得胭脂可还合用?」 「原来是你。」樊夫人笑容越发温和,「我儿提过你,这胭脂用着不错,就是太过昂贵了。」 「这可是侯爷一番心意,夫人莫要如此说,好些夫人盼儿子的孝心未必都盼的到呢,不像您这样有福气呀。」杜绣伸手去扶她,「葛家我常来,不如我带您去前面罢。」 杜家可算是富贵人家了,没想到这杜姑娘如此和善,樊夫人点点头:「劳烦你了。」 两人走到花厅里,不时得说笑。 长兴侯是新贵,虽是没有根基,但长安城内想要结亲的数之不尽,原来杜绣是存着这种心思,杜莺在远处瞧得一眼,心想,只可惜樊夫人瞧着可亲,却不是什么蠢人。 不然樊遂早就成亲了,还轮得到杜绣去巴结吗? 她毕竟是庶女的身份,城内比她身世好的姑娘十分之多,樊夫人如何会选她?倒是杜绣一厢情愿,只怕要丢了杜家的脸面。 上回杨家便是如此了,她还不得教训,杜莺安安静静看着,等到樊夫人去与别的夫人说话,她走到杜绣身边轻声道:「你要做别的我不拦你,可在葛家,你今日还是本份些罢,樊夫人要真是如此简单的人,长兴侯还能独身到今日吗?我可是听说,他是极为孝顺的儿子。」 杜绣没料到杜莺那么快就看出来了,一下子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我都不知你什么意思!」 「你往前什么打扮,今日什么打扮,还想隐瞒吗?」杜莺道,「别忘了杨家的事情,你要是再……」 那可是她的心头刺,杜绣喝道:「什么杨家,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杜莺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你好自为之,不然到时候被祖母知晓,可别……」 老夫人要把她嫁给谁,她是知道的,杜莺是不是也想嘲笑她,最终要嫁入那样清贫的人家,一下怒气攻心,猛地一推杜莺,斥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还是管好自己罢!」 杜莺原本身体就娇弱,哪里经得住她这推搡,连退几步,直接就撞到了后面的花架上,上头一盆插花应声而落,摔得粉碎,这一声响立时就惊动了好些夫人们纷纷看过来。 只见架子下一地的碎片,杜绣面色突变,暗恼自己冲动,惹出了事情。 不过这罪魁祸首也是杜莺,她好好的怎么就非得要来管她呢?她走得她的阳光大道,她走独木桥,谁也碍不着谁,真是把自个儿当长辈了! 她嘴唇一抿,疾步离开杜莺身边。 这些人看过来,杜莺却不好走,手扶着木槿的手,抱歉一笑:「不曾注意,竟是走路时碰着了,打搅夫人们雅兴,实在是罪过。」 她刚才被推,背后撞到坚硬的木头,现在还在疼着,脸色自然是不太好,落在夫人们眼里便是心想这杜家的二姑娘原来虚弱成这样,连路都走不好了,刚才没有看到来龙去脉的,便是在窃窃私语,看到的,心里自然又是另一番想法。 出了这种事,贾氏连忙过来,帮着解围:「我们这花架啊本来就有些不牢,前阵子便是要换掉的,今日可不是碍事了吗?」一边儿吩咐下人们将地打扫了,领着杜莺往刘氏,谢氏那里走,刘氏听到动静,早早迎上来,急着问,「莺莺,你有没有伤到了?」 杜莺是没有想到杜绣会那么的恼怒。 原先出门时说话还有条有理的,怎么她开口劝一劝,倒像是罪人了?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难道还看不出祖母的态度吗?这种节骨眼上去攀附长兴侯府,那是火上浇油,再者这样明显的举动,落在旁人眼睛里,不定说他们杜家什么坏话。 杜家已经是飞黄腾达了,这样还不够,还要与深得贺玄信任的樊家联姻,岂不是想权势滔天? 她深吸一口气:「母亲,我没什么,只是花插倒了罢了。」 木槿是看见她撞到的,对杜绣极为的恼火,忍不住看着谢氏道:「大夫人,是四姑娘推得二姑娘!」 刘氏性子软,但谢氏不一样,而且凭谢氏与老夫人的亲近,一定会告知老夫人,木槿是咽不下这口气,要说杜绣在二房这里也算过得很是宽松了,却总沾惹是非,这是不把刘氏与杜莺放在眼里为所欲为! 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 一个庶女,还想怎么样呢? 刘氏吃惊得瞪圆了眼睛:「绣儿,绣儿她为何要推你。」 杜莺朝木槿看一眼,责怪她嘴快,不过杜绣刚才的行为,站在近旁的人肯定是会发现的,她沉吟片刻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想必是女儿惹得四妹生气了。」 杜绣一直将她当作敌人,凭着这样的想法,就算杜绣嫁得好人家,只怕对他们二房也是有害无益,她也不想替她隐瞒了。 谢氏眉头拧了起来。 竟然在这种场合,对自己的姐姐动手,这杜绣也真是没有分寸! 听说这事儿,原在另一处与袁大夫人说话的袁秀初忙寻过来,与杜莺道:「我本来想过得会儿便来找你的,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怎么样,有没有被花插碰到?」她拉住杜莺的手,「要是伤到了,我正好有瘀伤膏,前阵子我的手磕到了,随身便是在用的。」 第34章 贾氏在旁边看着,笑盈盈道:「没想到袁少夫人与二姑娘那么亲密。」 「少夫人未出嫁之前,便是常来我们家里的。」刘氏笑道,「我们莺莺同她最是要好了。」 「既如此,便寻个地方罢。」贾氏吩咐丫环给她们领路,「兴许二姑娘碰伤了,你们去厢房看一看,检查一下,我也好放心。」 刘氏求之不得,这样既不用请大夫让众夫人误会,以为杜莺身体又有什么病,也能及时止伤,连忙就同袁秀初杜莺三人一同而去。 见她们离开了花厅,谢氏与连翘道:「你去看着四姑娘!」 连翘答应一声,疾步走了。 贾氏忙完回来,不见葛玉真身影,问起来时,才知道,葛玉真同几位姑娘去了西苑。 那里有一大片的菊花,其中不乏名品,葛家弄得菊花宴,一是赏花,二便是用菊花瓣做得菜品,要说吃食,菊花做在菜里并无多大的用处,除了几道清淡的可尝出一些花鲜外,便是做个摆设,说到底,就是找个由头玩一回雅兴。 要说赏花,葛玉真也是看得腻了,毕竟是自家种的,只是姑娘们有人提起,便是领她们过来看一看,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好些公子也在附近赏花,是由葛玉城招待的,自家哥哥在做什么,只要她一问,便有人告知。 两厢遇见,葛玉真一眼就看到袁佐。 他走在葛玉城的左侧,穿一袭淡蓝色的秋袍,腰间束着玉带,任谁瞧到都能想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样的诗词,那一瞬间,她是差些红了脸,只她生性骄傲,年幼时便知自己生得出众,从小到大也没瞧上谁,只抬着下颌,装作若无其事。 葛玉城发现是妹妹同几位姑娘来了,皱一皱眉,心想怎么专走这条道,可遇上了打了照面,怎么也不好转头就走。 互相见礼一番,他与那些公子道:「姑娘们要赏花,我们不妨让个路,从这边走罢。」 都是年轻人,因葛玉真容色出挑,好些公子发现了,目光都有些移不开来,且她又特意装扮了一番,更是光彩夺目。 只见他们在看她,葛玉真越发抬高了头颅,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葛玉城晓得妹妹漂亮,因这漂亮,以前也曾惹过事情,只幸好葛家是官宦人家,由父亲出面便是摆平了,他这会儿眼见好些男人盯着看,眉头皱了皱眉,连忙领路让他们去往别处。 这一出面是独领风骚,只可惜袁佐并没有多看她,不像别的公子,临走时还恋恋不舍,他是径直就离开了,脚步都不曾停留一下。 葛玉真难得这般用心,气得花都差些不看了。 见她折了一朵花揉在掌心里,花瓣一片片都掉落下来,林慧奇怪道:「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若是觉得累,你便先走罢,反正这里还有我呢,我一会儿再领她们去看别处。」 葛玉真沉默不语。 她是小孩子脾气,也掩饰不了好恶,林慧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回想刚才的情景,脑中灵光一闪,已是明白这表妹的心思了,难怪还会主动过来西苑呢! 不过这是有些多此一举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嫁袁佐,哪里需要自己出面来获得袁佐青睐呢,最终还不是要长辈们出面? 只要表妹表现好一些不出纰漏,袁家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反对。 凭着家世,也算门当户对的,正想着,贾氏寻了过来,与葛玉真道:「二姑娘刚才受了点儿伤,郑家少夫人正陪着,你也去看一看。」 葛玉真一怔。 林慧看她还不去,心想也是傻了,袁佐是男人不合适去接触,但袁秀初可是他的妹妹,这么好的机会,她连忙道:「舅母,我同表妹一起去罢!」她问过贾氏在何处,拉着葛玉真就朝那处厢房走了。 杜莺后背受伤,袁秀初予她上了药。瞧见她手腕上一道淤迹,杜莺关切的道:「刚才还说我不小心,瞧瞧你,你这磕的也不轻啊,怎么弄的?」 「替相公去寻书的时候碰着了。」袁秀初摸一摸手腕,想到当时郑明宇的着急,嘴角翘了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相公是去太医家里求来的瘀伤膏呢,很是管用。」 瞧这满脸的甜蜜,杜莺又笑起来。 袁秀初挨在她身边:「听展夫人说,你已是好一些了,对吗?今日我见过好些夫人,有好几位都向我打听过你呢。」 夫妻情深,谁不羡慕?她幼时见惯了父亲对母亲的冷落,也曾羡慕过杜若有那样一双好父母,而今见着像杜蓉,杜若还有袁秀初这样的妻子,她也会替她们高兴,但怎么想好像都是联系不到自己身上的,杜莺淡淡道:「是有些效用,不过得需要好些年,你呀,可不要像我母亲了,还管这些。」 袁秀初抿嘴一笑:「我而今可不是像长辈吗,家中两个哥哥的终身大事,都是恨不得要我来操持,尤其是大哥。」 说起来,袁诏是有些奇怪,一直不曾娶妻,杜莺心想,他这样的人对亡妻难道真有这番深情吗,许是眼光太高,对旁人挑三拣四以至于拖到现在?只是当着袁秀初的面,她不好说袁诏的坏话,便是不置喙,就是想到上回在开元寺,他对自己莫名的笑,眉头忍不住拧了一拧。 「我大嫂生下惠惠之后,身体便差了,缠绵病榻多年,大哥白日忙衙门的事情,晚上回来便是陪着大嫂,那些年是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也是近年才慢慢淡忘的。」 第35章 原来那人的妻子也是病弱身,因为如此,他才厌恶自己吗?杜莺哂笑,他真是太替别人操心了,怕她这样的人去祸害别人。不过她已是想明白了,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是会愿意承担这种身体的,她不去想便是落个自在,就是身边的人总是抓着这桩事。 杜莺摇一摇头,只能再拖着几年,过得二十,许是她们也不会再指望的。 两人正说着,林慧与葛玉真进来了。 「听舅母说你受伤,我们来看一看,二姑娘,你的伤势严重吗?」林慧坐到她身边,葛玉真不惯与旁人主动热络,却是站在原地,想得一会儿才走过来,与袁秀初道,「是少夫人你给二姑娘疗伤的吗?」 袁秀初笑道:「我是正好带了药。」 杜莺则道:「只是小伤罢了,还劳烦你们过来,今日你们葛家宴客,想必极为的繁忙,倒是真的不用管我们,我们一会儿也要出去了。」 「没事儿,姑娘们都去赏花了,我们在不在没有什么关系。」林慧朝葛玉真使个眼色。 葛玉真勉强挤出笑来,很不习惯的道:「二姑娘,你受伤了别忙着出去,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也不错,我使人去端些瓜果点心来。」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杜莺与葛玉真接触过几回,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这人脾气很不好,有些过于任性,可今日竟是主动过来,她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她是不信,葛玉真是念在杜家葛家那么一点亲戚关系份上才来嘘寒问暖。 可她身上,葛玉真应该没什么可图,难道是袁秀初吗? 她眉头一下挑了起来。 菊花宴在众人用完午膳之后便是结束了,刘氏来找杜莺,怕她受伤了不太舒服,早早就扶着告辞先行出门了,临到二门那里,见到杜峥,不见杜绣,杜莺问道:「四妹呢?」 刘氏摇摇头:「我刚才也是没有寻到,许是还在与几位姑娘说话,我等会儿去问问你大伯母,你还是先回去,省得伤势加重了。」 有谢氏在,杜绣应该是翻不出什么风浪的,杜莺答应声,杜峥也坐到车上,半趴在她腿上道:「我刚才同咏哥哥在玩呢,后来听说你撞到了便是提早过来了,二姐,你怎么样了?咏哥哥叫我替他问个好,你没有事情吧?」 「没有,就是小伤。」杜莺摸摸他脑袋,「你们几个玩什么了?」 「就是同凌表哥他们一起走走,对了,还看凌表哥几个比试射箭的……」他想到一件事儿,从腰间拿出一块墨锭来,「今日遇到位袁大人,他送给我的,说礼尚往来。」 杜莺一怔,将东西接了仔细一瞧,只见是上等的墨锭,她一下就想到了袁诏,那袁大人一定是他了,礼尚往来,那是还她送给袁慧的礼。 见姐姐沉默不语,杜峥抬起小脑袋问:「是不是我收错了,不该要?」 都已经带过来了,难道还能还回去不成? 杜莺心想,一物换一物,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袁诏竟然有这份心,专程将墨锭送于杜峥,这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因这不过是一对彩玉铃铛,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她笑道:「没事,不过你记得,往后陌生人再送你东西,可不要急着收了。」 杜峥点点头,想一想又问:「那袁大人算不算陌生了?他要是再送我东西呢?」 「他不会再送的。」杜莺斩钉截铁。 杜峥有些奇怪,因那位袁大人看起来和颜悦色的,还同他讲了许多关于墨锭的学问,好像比府里请的夫子还要学识广博,不过他寻常都在家中,或是去谢家,想必也不会再遇见了。 马车缓缓行了出去。 杜绣是与刘氏一起回家的,连翘盯得紧,她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做,只能同那些姑娘一道赏赏花,后来也没有见到樊夫人,不过此前与樊夫人交谈,她显是对自己有些好感,可惜时间太少,又被杜莺坏了事儿,这一趟总是没有达成她的愿望。 要是再有一次机会就好了! 或者等到九月的重阳节,也没有几日了,到时候樊遂也许会去登高,她看一眼刘氏,低声道:「母亲,二姐怎么提早走了,我原还想去看一看她呢,她到底受伤了没有?」 刚才木槿说过了,乃杜绣推得杜莺,刘氏就算再如何软弱,对杜绣也没个好脸色,淡淡道:「自是受伤了,不然我岂会让她回去?我倒是不知,你与莺莺有何仇怨,怎么就要推她呢?」 看来杜莺还是在背后说了她坏话,杜绣嘴唇抿了抿:「母亲,我若是与二姐有仇怨,真的用力推二姐,凭着她的身体还能撑到宴后吗?只是走路不小心碰到了,母亲,这些年我可曾对二姐不好?只是意外,我也是不晓得二姐会撞到花架上。」 这种事情还能狡辩,刘氏都不知道说什么。 回到家中,杜绣坐在书案前,把这些天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想,心里越发的惊心,她直觉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挽回了,今日又一时冲动将杜莺推伤,也许会造成更坏的结果。这一切只怕都是在杜莺的算计之中,不然按照此前的习惯,杜莺为何要去葛家呢?她是故意刺激自己,让她失去了理智! 这些错自然就都是她的了! 拿起笔,她极快的写了一封信,交与银杏,低声吩咐几句。 银杏一怔,半响点点头,带着信朝外走去。 第36章 可饶是丫环,也不便出门,故而银杏是把信交与门房相熟的小厮的,杜绣作为姑娘在府中常常能探得消息,自然是有心腹的,便是平日里花得钱财收买的人心。 那小厮拿了信,便是答应了。 只是等银杏前脚走,后脚就将信送到老夫人手里。 自从上回杨家的事情之后,老夫人对刘氏更不放心,生怕她被一个庶女戏弄,坏了整个杜家的名声,故而便是加强了防范,但凡杜绣那里有什么举动,都是要禀告到老夫人那里的,杜绣哪里知道,这一封信彻底就将她葬送掉了。 这是一封送去唐家的信。 只因杜绣走投无路,无人投靠,便是想到了唐姨娘的家人,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信里是让她舅父帮忙想个办法探出樊遂近日的行迹。 老夫人看得一眼,狠狠就将信掷在了桌子上,正当又知晓杜绣将杜莺推伤的事情,她冷笑着与谢氏道:「绣儿这孩子是猪油蒙了心,十分糊涂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机会,她偏偏弄不清楚,竟然还想找唐家的人,想把自己嫁到长兴侯府。」 「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氏吃了一惊。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也算乖巧,许是老二以前惯得,她渐渐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人啊,心一旦歪了,便正不过来了。」 「许是一时没有想通。」谢氏道,「她到底年纪还小。」 「有多小?也只是两三岁的差距,可我们家哪个姑娘是有这等心思的?长兴侯府!」老夫人呵呵笑了两声,「你有个外甥女儿,你都不曾动过这个念头罢?」 杜家已经是富贵至极了,谢氏自然是不曾想过还要与权贵之家联姻的,那长兴侯是新贵,正当得宠,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高攀,她不去凑这个热闹。 老夫人垂下眼帘,瞧着桌上那信,隐隐还露出杜绣的字迹,她淡淡道:「姚家不是还在等回复么,你便使人去说,选个合适的日子定亲罢。」 「母亲,真要将绣儿嫁入姚家吗?」 「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是好日子过惯了不知轻重!姚家虽是清贫了些,可姚夫人姚公子都不错,她嫁过去定能懂些事情!」 看老夫人心意已决,谢氏也对杜绣的行为颇是失望,便答应一声将管事叫了来,让她去姚家传话。 姚家得知这消息,自是极为欢喜,也很是看重,姚夫人打算去请一位颇有名望的老爷当保山,再来杜家提亲,把日子定下来。 眼瞅着便是要到重阳节,这等日子,若是天气晴好,勿论长辈小辈都愿意去山上走一走赏赏秋色,谢氏这一日就开始准备了,不料贾氏突然上门拜访。 距离上回葛家办菊花宴并没有多久的时间,倒不知是为何,谢氏有些惊讶,放下手中事情,让丫环请到堂屋来。 贾氏带了一些新鲜的水果,还有自家做的菊花糕,笑道:「想必您也是在忙,真是打搅了。」 「要说忙,您不也是吗?」谢氏请她坐,「也是客气了,上次才在您家里用了宴席,这回还带什么东西呢?不过也巧,正好是要重阳了,我这便问问,你们家是否要去历山?若是去了,我们两家遇到可就热闹了。」 「自然要去的。」贾氏笑眯眯道,「这菊花糕是才做的,便是为重阳呢,母亲怕味道不好,提早做了尝一尝,到时候还要送些去宫里。」 「若若也喜欢吃糕点。」谢氏笑起来,「听说老夫人常送东西去,这孩子呀有口福。」 两人闲说一会儿,贾氏转到了正题上:「那天在家里见到郑少夫人,才晓得与二姑娘那么好,」她顿一顿,「您可与袁家相熟?若我没有记错,袁家大爷是在翰林院的,与您弟弟在同一个衙门呢,我是心想,您或者可以说上些话。」 谢氏怔了怔,暗想怎么好好的提到袁家。 要说袁家,因为袁老夫人早早去世,没有个主母,轮到夫人们聚会,常是缺了袁家,还是后来袁秀初与杜莺结识,他们才与袁家有些关联,至于谢彰与袁诏,听闻那袁诏为人冷清,常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倒是谈不上有多少深厚的交情。 可看贾氏很是关注,莫非是…… 想当初杜若未曾出嫁,自己也是这样的,常会对年少俊才很是关心,看来贾氏是看上袁佐了,想要将女儿嫁给他! 谢氏笑一笑:「我倒是想说上话,可也不知同谁去说,他们袁家呀没有什么夫人,要不我与弟弟说一声,或可有些用处。」 怎么也算是一个办法,贾氏看出谢氏还是想帮忙的,笑道:「那就谢谢您了。」 长兄如父,应该还是有用的,贾氏心想,怎么说自家女儿也是生得美若天仙,他们葛家论家世也不差,就是女儿性子有些欠缺,但只要她嫁给喜欢的人定会收敛的。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较大,倒是满心欢喜。 过得一炷香功夫,贾氏便是告辞走了。 谢氏送她到二门处方才回去,将将要去告诉老夫人,谁料走得途中,只见半莲飞快的跑过来,脸色极为的苍白,颤声道:「夫人,老夫人昏厥了,就在刚刚……」 「什么?」谢氏如被五雷轰顶,连声道,「怎么回事儿?怎么昏的?老夫人做什么了,是出去了吗?」 「没有,一直在屋里呢,此前还叫奴婢读话本于她听,后来站起来不知为何,便是没有站稳,奴婢忙上去扶,老夫人就人事不知了。」 第37章 谢氏听得越发着急,急忙忙就往上房走。 老夫人还是没有醒,她坐在床边看一眼,见老人家脸上血色也无,心想这等年纪晕倒可不是小事儿,只怕请一般的大夫不够,她捏着帕子道:「你叫刘管事去张太医家里看看,若是不在,便递条子进去,无论如何要让张太医过来,不过千万不要惊动到娘娘,知道吗?」 半莲连连点头,疾步就走了。 这些年,不曾遇到这种事情,谢氏也是方寸大乱,她想一想,又使人去告诉杜云壑,杜凌。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宫里,杜若有喜不管事儿,好些都是鹤兰代劳的,她听说老夫人病倒了,连忙就告诉元逢。 元逢而今是相当于宫里的内务管家,听闻杜老夫人的事儿,便知都不用请示贺玄,反而请示了必是要被一顿痛斥,说他耽搁时间,这便使人接张太医去杜家,专程叮嘱要快马,吩咐完了才去告知贺玄。 贺玄刚刚主持完早朝,说道:「你再派人去杜家等候消息,一有好转便来告知。」 「小的已经吩咐过了。」元逢叹口气,「今年小的见到老夫人,还颇是康健呢,甚至来宫里探望娘娘,也不知怎么就……不过皇上莫要担忧,张太医医术精湛,对这类昏厥是最拿手的,想必能医治好老夫人。」 「不要让娘娘知晓。」贺玄捏一捏眉心,「你警告那几个奴婢,莫要泄露消息。」 杜若身怀六甲,最是不能受到刺激的,再者,又是她最关心的老夫人,只怕知道她病倒会十分的着急。 而且最近她也有些敏感,有时候甚至敢对他发脾气,就前一天,他晚了些归去,她就摆脸色给他看,还是他哄得好一会儿才消停。 他怀疑她肚子里怀的是个调皮小子,一点儿不听话。 元逢答应,这般去春锦殿了。 杜若这会儿才起来,因几位嬷嬷服侍得好,又有太医精心照顾,整个人神采奕奕,就是最近脾气古怪,嬷嬷们伺候她都要看眼色行事。 这一大早就说要吃牛尾汤,嬷嬷们觉得过于油腻了,可杜若喜欢,便只得赔笑道:「娘娘少吃些是不打紧的,再在汤里放些蘑菇,吸掉些油更是美味。」 那倒是不错,杜若点点头。 鹤兰心里装了事情,又不像嬷嬷们年纪大了更知道藏着,有些心慌,低头把裙衫拿来给杜若穿。最近她丰满了,肚子也有些显,都是新作的衣裳,穿起来颇是宽松,又是上等蚕丝,走起路来飘飘若仙。 玉竹笑道:「娘娘的脸儿也好像观世音菩萨,更是像仙人了。」 脸圆了,就是如银盘,很有富态。 可没那么好看了,故而杜若听着不是那么的高兴,对着镜子照一照,忽地想到很快就是重阳节了,与鹤兰道:「都要吃菊花糕了,正好这儿菊花也多,你叫膳房做一些送去给祖母他们尝尝。」 鹤兰心头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忙道:「娘娘,还不到重阳呢,不如缓两日,更是应景。」 奇了怪了,竟然劝她不要送,杜若淡淡道:「重阳到了便再送,宫里又不差这几个菊花糕,你快些去,顺便看看祖母,不知道她老人家身体如何,上次都没有来宫里呢。」 鹤兰答应。 玉竹瞅她一眼。 两人走到外面,玉竹道:「你小心些,别被娘娘发现了。」 「就怕娘娘又是要问。」鹤兰叹口气,「我是惯不会对娘娘撒谎的。」 说起心眼,玉竹的心眼比鹤兰多,鹤兰比较实诚,玉竹道:「可惜娘娘又喜欢让你去,不然我来说,倒是没什么了。」 就在屋檐下,她们站在一起窃窃私语,杜若远远看着,发现鹤兰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慢慢走过来,鹤兰赶紧走了,耳边鸟笼里,黑眉的叫声轻柔,那大绯依旧蛰伏,生怕这坏鸟儿又把黑眉的笼子撞开,她甚至上了一道锁,也是太闲了,自己要跟鸟儿斗智斗勇。 杜若想着失笑。 早上用完牛尾汤,鹤兰总算回来了,笑着道:「娘娘,菊花糕已经送过去了,夫人说很好吃呢。」 「祖母没有吃吗?」她问。 鹤兰是真去过了,老夫人还没有醒,好像张太医也有点束手无策,她一边儿担心一边儿又要瞒着杜若,表情便是不容易控制,低头道:「吃了呢。」 杜若挑眉:「吃了几个?」 「这……」鹤兰喃喃道,「奴婢没有数,许是有四五个吧,老夫人……」 还未说完,杜若一下就站了起来,喝道:「祖母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原先我每回让你去家里,你哪回不是高高兴兴的?而且去一次,祖母都会叫你带东西回来给我吃,祖母最是清楚我喜欢吃什么了,今次呢,什么都没有吗?」 鹤兰吓得面无人色。 她真的完全忘了这一茬,可杜家忙乱成这样,怎么会想到给杜若带东西呢,偏偏杜若却是记得,她扑通声就跪了下来。 四个嬷嬷看见了急得不得了,其中一个周嬷嬷赶紧上来,笑着与鹤兰道:「哎哟,你跪什么呀,娘娘一向和善,又不会罚你,快些起来把话说清楚,可是杜家要过节,太过繁忙?」 「是,好像是这样的。」鹤兰心里咚咚直跳,「就是要过重阳节呢。」 第38章 可人一旦起了疑心,就没那么容易消除了,杜若分明感觉到她们有些不对劲,而且祖母对自己的心意绝不会因为忙就会忘掉,哪怕是不带东西,也会有许多的话叮嘱鹤兰的,可这次鹤兰回来,什么话都没有传,还得自己去追问。 就是出了事情了! 难道是祖母生病了吗?可便是生病,祖母只要能说话必定也会嘱托鹤兰,鹤兰就不会语无伦次了,分明是一句话都没有告诉鹤兰。 杜若心里大急,叫道:「祖母到底怎么了?你快些告诉我!」 鹤兰吓得连忙道:「娘娘,您不要着急,都是奴婢的错……」 两个嬷嬷疾步上来,一左一右的拉着杜若的胳膊:「娘娘,您可千万不要动气,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什么都比不得这个重要,您赶紧先镇定下来,喘几口气。」 这一心火上来,肚子里委实就有些动静,杜若也有点儿害怕,重重呼出一口气,瞪着几个奴婢道:「你们早些说不就得了,非得要我质问你们?好,我不急,你们快些予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祖母病倒了?」 已经是猜了出来,鹤兰低声道:「是,老夫人是病了。」 「什么病?」 鹤兰支支吾吾:「还不清楚呢。」 「连什么病都不知道吗?那还不请太医去?」 「张太医在……」 太医也在,还不知道病状?杜若叫玉竹:「快些备轿,我要去家里看看!」 这么大的事情,玉竹哪里敢听从,一边敷衍着一边就朝外面的宫人使眼色,只是短短功夫,贺玄就到了春锦殿,见杜若还在催着出宫,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一群没用的,最后还是被杜若知晓了! 杜若见到他,眼睛一下就红了,哽咽道:「玄哥哥,祖母病了。」 「我知道。」 原来他知道,杜若一怔,心想是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医都已经去杜家了,她又有些生气,恼道:「你也想瞒着我?」 「可惜没能瞒住。」贺玄眉头挑一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都忘了自己是孩子的娘了吗?老夫人而今病了,你是不是也想跟着一起病倒?你还想去看她?若是见到老夫人的样子,你可能确保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 祖母躺在床上一定是很虚弱的,也许都不能说话了,不然他们为何一个个讳莫如深?她一定要去看,要陪在她身边,不然无法安心。深吸一口气,杜若道:「我能确保,」她手抚着肚子,「孩子会好好的,我也会,我只是想看着祖母,确保她没有事情。」 那瞬间,她眼神极其的坚毅。 这种情况,也许是堵不如疏了,贺玄再问:「你真的能做到?」 「嗯!」她点点头,「玄哥哥,你不让我去,我才不能确保呢!」 贺玄凝视她片刻,吩咐元逢道:「叫马太医在杜家候着。」 那是同意了,杜若松了口气,只没料到等她坐上轿子,贺玄也一同坐了进来。 「你也去?」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那更好了,杜若莫名的又多了点儿心安,将头靠在他肩膀。 轿夫抬起轿,平稳的走出皇宫。 轿子虽然是比马车平稳的多,不会有颠簸的危险,可也行的慢,好似过得许久还没有走到家里,杜若胡思乱想,越想越是担心,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可因为刚才答应过贺玄,不能食言,她略侧过头,偷偷的从袖中抽出帕子擦眼泪。 这样他就不会发现了吗?贺玄柔声道:「又不是天塌下来,就是有,还有我给你顶着呢,你怕什么?」 可他再是厉害,又不是神仙,杜若被他安慰,却是更止不住眼泪。 他没有再说话,只将她搂在怀里。 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她又慢慢安静下来,祖母一直很关心她跟孩子,要是祖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怕是更会担忧,她擦一擦眼泪,心里想,祖母一定不会有事的! 轿子终于到杜家了,听说贺玄与杜若一同前来,谢氏极为震惊,杜云壑道:「你在这儿陪着母亲,我去迎接圣驾。」 谢氏叹气:「哎,今日鹤兰来我就该想到了,奈何母亲这样,我一时慌了神,便没有仔细叮嘱。」 两人正说着,元逢一路小跑过来,在门口道:「杜大人杜夫人,皇上刚才吩咐了,不要惊动旁人,这节骨眼上也不用讲什么规矩。」 那是不要任何仪式,杜云壑领命,他又重新坐下来。 谢氏是母亲,更为担心杜若,在门口东张西望,眼见她珊珊过来,疾步走过去,先朝贺玄行一礼,便是拉住了女儿的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你这身子……哎,已经有太医在,何必多此一举呢?要是有什么事情,谁能担当得起。」 「已经不是那么危险了,都四个多月又有什么?」杜若朝厢房走,询问道,「我刚才听管事说,祖母是昏厥了,昏了有一个时辰了吗?还没有醒?张太医怎么说?」 「年纪大了,气血凝滞,便是会晕头的。」谢氏叹口气,「也称不上是病。」 「那何时会醒?」 「张太医在施针。」 三人走进去,杜凌就在门口,他面色也很是郑重,看见杜若,便是走过来:「若若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要是担心祖母,只叫人在家里候着消息便是。」 第39章 「我哪里坐得住!」杜若叹口气,「我一定要来看看的,祖母呢,就在里面吗?」 杜凌领着她走到围屏那里:「太医在诊治呢,许是很快就要好了,便是不知祖母会如何。」他眉头拧了拧,「你往前总在祖母身边,可曾听说祖母说头晕呢?这回一晕竟是如此严重。」 杜若摇一摇头:「祖母头脑可清明呢,我是没有听说过,她老人家只是腿脚不太灵活了,所以不常出门。」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祖母,一动不动,头上还扎了银针,心头便是一阵疼,暗想哥哥说的也是,祖母好好怎么会昏厥呢。 她可是不像体弱的老人家,会头昏眼花,头脑糊涂,祖母以前便是被二叔气到,也只是有些胸闷,吃些静心丸便是好了,可现在二叔又不在京都,祖母该是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才对,她问谢氏:「娘,今儿早上祖母是怎么昏厥的,难道遇到什么事情了?还是近日有什么事情,叫祖母忧心?」 老人家无非是为小辈操心,不管是杜莺杜绣,还是杜凌,都是因为他们的终身大事,不过前阵子,最让老夫人生气的,只能是杜绣了,谢氏正要说,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杜绣飞也似的走到门口,满脸是泪,哭道:「我听说祖母病了,是不是,祖母到底怎么了?若若,你也来了……」 她一下子恸哭起来,好像极其的难过。 而在她身后,杜莺立在那里,面色却是有些冰冷的。 张太医收了针,听说贺玄也来了,面色更是郑重,走到门口要行大礼。「都免了。」贺玄问,「而今老夫人是何情况?」 张太医四处看一眼,见这堂屋里好些的人,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低声道:「皇上,微臣有事禀告。」 目光闪烁,那不是简单的病! 贺玄看出他的想法,转身与杜云壑道:「可有清静的地方?」 杜云壑立时唤小厮过来,领他们去外面一处厢房,杜若跟在身边,贺玄心里并不想让她去,万一张太医说了什么猝不及防的话,也不知会不会惊到,可杜若的手却伸过来,放在他掌心中。 凉凉的,还在担心罢,然而又那么的柔软,他暗叹口气,没有拒绝,握住了她的手。 走到厢房内,张太医将门关上,轻声道:「原先微臣出于谨慎并不曾与人提起,不料皇上竟亲自前来,微臣终于能有个交代。」他语气十分的严肃,又有些小心翼翼,「皇上,老夫人应是被人下毒了。」 「什么?」杜若一下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祖母那么和善,谁会下毒害她呢?再说,这还是在家里,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贺玄目光沉静:「若若。」 不小心又激动了,听到他提醒的声音,杜若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问:「是什么毒,难道是致昏厥的毒药吗?你可能治好?」 「回娘娘,严格来说,称不上毒药,此乃一种毒草,康健的年轻人便是服下也不会有事,可用在年老体衰之人身上,却会引起昏厥之症,加之老夫人近日略有燥邪,气血浮动,服用此草又比平时危险三分,微臣才会予老夫人施针以作缓解。」 竟然真的有人要毒害祖母,杜若简直不能相信,暗道难道杜家是有什么仇人吗,可就算有,冲着一个老人家算什么呢?这有些匪夷所思,再说,真是外人,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毕竟要混入国公府不是那么简单,可不是外人,会是谁? 正说着,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明知道皇帝皇后在此,还有人敢上前打搅,张太医有些惊讶,他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来,只见竟是杜家的二姑娘杜莺。 …… 老夫人一直不醒,杜绣便是一直哭,谢氏坐在床前,听得有些刺耳,真有那么孝顺,早前又何必要让老夫人生气呢!平心而论,老夫人真算是公正的,虽然心里偏爱杜莺,杜若,可对别的孙女儿,并没有一丝的苛待,偏偏杜绣要做出这种事情。 她不过是小姑娘,真的以为自己比他们这些长辈还要聪明吗? 谢氏淡淡道:「你也莫哭了,出去候着罢。」 杜绣擦一擦眼泪:「大伯母,我是担心祖母,不看着她老人家,心里不安,您就让我陪在这里罢,好不好,我不会再发出声音打搅您的。」 原本老夫人已经是要把她嫁到姚家了,甚至还禁她的足不准出门,可今日听说老夫人病倒,她是硬闯出来的,这种时候,她怎么也该到场,看一看这疼爱她的祖母。 谢氏眉头挑了挑,正待又要说话,却见两名禁军径直走进来,一左一右夹住杜绣的胳膊,只是瞬间便是把她拖到了门外。 实在是太骇人了,杜绣吓得尖声叫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你们是谁,大伯母,翠云,快些叫他们松手,快救我……」她拼命的挣扎,头上戴的发饰都落下来,这突然的情况叫杜绣无所适从,她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然而男人的力气何等之大,她根本无法挣脱,被一直拖到了院中。 屋檐下,贺玄与杜若并肩站在那里。 「皇上,娘娘。」杜绣眼泪都掉下来,在杜家,敢对她做出如此举动甚至枉顾杜云壑夫妇的,还能有谁呢,定然是不需要遵从任何规矩的人,她哀求道,「若若,是不是你误会什么了,为什么无端端将我抓起来,若若,我是你四妹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什么,还要我来说吗?」杜若冷冷看着她,「就因为祖母要将你嫁入姚家,你便在祖母的吃食里下毒!」 第40章 杜绣只觉五雷轰顶,讷讷道:「下毒,什么下毒?」 「不是下毒,祖母会晕吗?这家里,唯独你与祖母过不去,枉费祖母一片心意,在心里怨恨她老人家,让你不能嫁入高门,」杜若一字一顿道,「只可惜张太医熟读医书,对世上万千药草都了如指掌,一眼便是看了出来,你还有何可说?」 竟然就这样将罪名按在她的头上,杜绣抬起眼,看到杜若身边的杜莺,一下目赤欲裂,爬起来就朝杜莺扑过去:「一定是你,是你与若若胡说八道,说我毒害祖母,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是不是?杜莺,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然她走不远,跑得两步,就被禁军又拉回来,猛地惯在地上。 「已经有丫环指证你了,说你今日派遣银杏过来上房。」杜若冷笑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对祖母如此心狠,也怪不得我。」她看向贺玄,「玄哥哥,我而今怀着身子,她便由你处置罢。」 贺玄淡淡道:「正当秋后,便处斩了事,拖下去。」 「皇上!」杜绣一阵哀嚎,没想到自己会命尽于此。 禁军押着她退下,她两只脚在地上用力的蹬,踩得泥土都飞溅起来,那样的绝望,杜若瞧着她,有些于心不忍,然而她心里记着杜莺刚才说的话。 「我敢用性命作保!」 是了,她一定要把毒害祖母的凶手揪出来,哪怕是不择手段,她目光又变得有些冰冷起来,今日之事要不是杜绣,原本也没那么严重,杜绣也确实该受些教训的。她以前可是害得自己跌伤了呢,而她一直都没有报复此事,可杜绣却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也许是有些像二叔,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利益摆在前面,而家人是远远抛在身后的。 眼看杜绣就要被押走了,院门外传来一声冤枉,唐姨娘疾步过来,拉着其中一位禁军的胳膊,叫道:「四姑娘是冤枉的,她怎么会毒害老夫人呢!你们快把她放了,绣儿,绣儿她一直都很乖巧,这不是她做的事情呀,冤枉。」 然而整个杜家都没有人替杜绣喊冤。 唐姨娘扑到贺玄与杜若跟前跪下来:「皇上,娘娘,还请明察!」 「明察什么?」杜若挑眉,「杜绣便是凶手,这家里,只有她是有理由要去毒害祖母的。」 「不可能,绝不会是她。」唐姨娘咬着嘴唇道,「娘娘,绣儿她只是小姑娘,她比娘娘您还小呢,她去哪里弄毒药呢,她也不会知道的……」 「是吗?」杜若盯着唐姨娘,「难道唐姨娘你年长,便会知道去哪里弄毒药了吗?」 唐姨娘面色一变,支吾道:「娘娘,奴婢只是打个比方,绣儿她是不会害祖母的,还请娘娘彻查啊,」她看向贺玄,「百姓皆说皇上公正严明,乃不世出的明君,还请皇上明鉴!绣儿与姚家一事,是她年少无知,可她生性善良,绝不会存着害人的心的,皇上!」 为了她的女儿也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杜莺朝贺玄行一礼,恭谨道:「皇上,娘娘,容小女子多言,此案是有诸多疑点,而今只得一个人证,依小女子看,须得搜一搜四妹居所,寻得物证方可服众。」 杜若沉默不语,半响道:「也罢,便依你所言。」 唐姨娘怔了怔,暗想杜莺怎么会替杜绣说起话来,还说去房里搜,可杜绣房里怎么会有毒药,便真是她下的毒,也不可能藏在房中,除非……她心头一惊,抬头看向杜莺,杜莺也正瞧着她,狭长的双眸中含着笑意,可那笑意是极其残酷的。 她是要彻底将杜绣推入深渊! 一定是提早就在她房中放了东西罢?此次搜到,便是真的要被砍头了。 唐姨娘的手忍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杜绣走到这一步,不能说没有杜莺的功劳,便是因她分家之后总是压制着杜绣,才让女儿心理失衡,非得嫁个好人家,就是因为杜莺,女儿才会犯傻。她听银杏说,杜绣得知老夫人下了决定,甚至有寻死之意…… 她怎么忍心看杜绣落得这个结局? 将来女儿一定不会甘心嫁给姚公子,这样被强迫着送出去,一辈子都不会过好,而姚家知晓老夫人对杜绣的不满,也绝不会真心的对待杜绣。 可怜的女儿! 为什么老夫人就不能再多多怜惜她这个小姑娘呢,为什么自己已经隐忍到这一步,杜莺还不放过杜绣?唐姨娘一下子瘫软在地。 「是我下毒害得老夫人。」她嘴唇张合着,「我早上趁着天未亮,偷偷溜到厨房,将磨碎的大戟放到了燕笋汤里。」 燕笋汤,那是老夫人喜欢喝的,而大戟,则是张太医此前提到的毒草。 一字不差的说了,杜若看着唐姨娘,不知为何,却是想到了那个梦,唐姨娘穿着华贵的裙衫,成了杜家的二夫人。 真正是个狠毒的人物。 她交代了,贺玄便是让禁卫拖下去等待秋后处斩。 「姨娘,」杜绣泪流满面,哭喊道,「你怎么这么傻,姨娘,你为何要这样做,姨娘……」 唐姨娘也不知该怎么说,半响道:「绣儿,你要好好活着,不要逞强了,绣儿,你知道吗?快些去陪着老夫人罢,她到底是你的亲祖母。」 杜绣哭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唐姨娘被拉走了。 擦一擦眼泪,她站起来。 第41章 她要去看老夫人。 谁料刚刚走到门口,杜莺挡在面前,冷冷盯着她道:「你往后别想看到祖母了,不就是你,派银杏去见唐姨娘的吗?」 杜绣的脸瞬时雪白如纸。 谢氏吃惊的看着杜绣。 杜绣结巴道:「不,我没有,我没有,大伯母……」 「将四姑娘押回去,再不准踏出门口一步。」谢氏厉声喝道。 银杏吓得浑身发抖,姑娘的信没有成功送出去,她是冒着危险,将所有的钱财花去冒险见了唐姨娘一面,可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种结果。 假如能预知,她是绝不敢的。 屋里屋外一片的寂静。 过得好一阵子,传来半莲惊喜的声音:「老夫人醒了。」 众人纷纷围上去。 瞧见杜若也在,老夫人一时只当是做梦,呢喃道:「哎哟,真个儿是老了,怎么梦也跟真的似的,若若呀,你在我梦里呀?来,给祖母看看。」 祖母的脸近在眼前,熟悉的慈祥,杜若坐过去,眼泪忍不住的流下来,埋在老夫人的怀里道:「祖母,您是不是在做什么美梦?害得我们一直等着您呢。」 孙女儿的头发软软的,身上有着好闻的香味,老夫人才知道不是梦,她笑道:「我梦到你们祖父了,我告诉他,若若就要生孩子了呢,他很高兴,不过也没说上几句,瞧瞧你们,是把我吵醒了罢?傻孩子,还哭呢,你而今有喜,可不能太过伤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对,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早上……」 没有急着把事情告诉,生怕老夫人没个准备不好,谢氏笑道:「您是太过操劳了,不小心昏倒了,皇上便是与若若来看您的。」 「哎哟,原来我还昏了。」老夫人叫半莲扶着她起来,半靠在床头,「不过既然醒了便是无事,若若,你可不能这样,还有皇上,多少事情等着处理呢,还是回宫罢。」 杜若不太舍得,她差些就见不到祖母了,赖着不走,后来还是见老夫人实在是乏了,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这才与贺玄坐轿子回宫。 这一趟来,竟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仿若场噩梦。 想到唐姨娘与杜绣,她靠在贺玄肩头,手抚着肚子,喃喃道:「难怪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像我们这样的家里,还有此等惨剧,人生可真是不容易。」不知道她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否也是如此,要尝遍世间的酸甜苦辣。 贺玄轻抚下她的发髻:「那是他们,你不一样。」 可在梦里,她也是很不容易的,嫁错赵豫,父亲身亡,便是她自己,在后来也可能逃不过早逝,倒是现在,她是比别人容易了好些,可这大抵是贺玄的功劳罢? 她认真道:「遇到你便是容易多了。」 他是她这一辈子的幸运。 贺笑起来,低头温柔的吻她。 她大概不知道,因为她,自己的人生也热闹了许多。 在杜家待得许久,回到宫里天色都有些暗了,贺玄扶着她从轿中下来,已经是在春锦殿的殿门处,杜若抬头看看天色,转眸间就瞧见了大绯。它仍是站在对面的屋顶上,红色的鸟喙,绿色的翅膀,极为的显眼。 已经是九月了,很快天气就会变得寒冷,若是下雪呢,它还会这样候着吗? 它的鸟生也不容易。 杜若从鹤兰手里拿来一把钥匙,咯的声将黑眉鸟笼上的锁打开了,朝着大绯道:「而今可是看你的了,我不会再拦着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走到屋里去,让所有的下人也撤走。 贺玄好笑道:「你同这只鹦鹉斗得许久,最终是妥协了吗?」 「我可是人!」杜若翘起下颌,「我才不跟一只鸟斗呢!」 贺玄朗声笑起来。 黑眉如杜若预料的一样并没有走,它已经习惯待在宫里了,待在主人的身边,因为杜若对它好,它舒展下翅膀,低头吃起鸟食来。 就在这时候,大绯好像一支离弦的箭俯冲下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鸟笼上,它发出轻轻的鸣叫声,好像唤醒,好像催促。 黑眉见到它,一下就朝它啄过去,这些天,它总是站在对面的屋顶上,它怎么会没有看到,在夜里,它甚至就在鸟笼旁边盘旋,它正当是看得心烦,对着大绯一阵的猛攻,片刻功夫,就有五六片彩羽掉落了下来,慢悠悠落在地上。 「打起来了。」杜若道,「玄哥哥快看。」 贺玄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将食指抵在她唇上,她笑起来,好像闻到香墨的味道,差些咬他一口,外窗外却是一声尖锐的鸣叫。 大绯张开翅膀好像老鹰般,对着黑眉一啄。 黑眉吓一跳的样子,收住了嘴。 奇异的时候出现了,大绯嘴里好像唱起了歌一样,十分的动听,那声音竟是不知用什么来描绘,像笛子像长萧,悠长悦耳,直冲云霄一般的清脆,它开始不停地叫着,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如大雨坠落,时而如小溪缓流。 闭上眼睛,杜若好像看到了一幅幅美妙的景色,大绯在这江山如画中,在这天地间遨游,是了,它刚刚离开皇宫的时候,好一阵子都没有回来,它是去各处游玩了罢。 慢慢的,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加入了进来,是黑眉的,有些纤细,有些温柔,它们一起叫了起来,渐渐的,远了。 第42章 她睁开眼睛,只见外面的鸟笼里再也没有黑眉的踪迹。 看着外面,它们相依相伴,直冲向高空。 就要消失在眼前时,黑眉一个俯冲又落下,站在窗前对着她看了看,晃一晃小脑袋,好像在与她说告别,然后它展开双翅,嗖的飞向了已经暗沉的天空。 杜若的眼眸忽地有些湿,原来鸟儿竟然会有这样的灵性,想起这些日子的相伴,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黑眉好听的鸟语,她轻声道:「它们应该是回滇南了。」 「是不是不舍得?」贺玄问。 「没有,我觉得……」她回身搂住他的脖子,「这样真好。」 虽然它们走了,有些空落落的,可又不知为何,好像哪处又是满满的,她与大绯,与黑眉便是这样一个故事了,将来她一定要讲给孩子们听。 「不过真有些羡慕它们可以飞呢!」杜若道,「要是我能飞就好了,我带着你一起,我们也双宿双飞。」 真是很孩子气的话,贺玄捏捏她的鼻子:「你也能飞。」 「我怎么飞……」话音刚落,杜若就觉自己的腿离开了地面,被贺玄一把横抱在怀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会儿就让你飞起来。」 杜若不信,轻哼一声道:「你还能给我按个翅膀不成?」 贺玄眸色深沉:「看来隔得太久,你都不记得飞的滋味了。」 杜若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下脸色通红,两情相悦,做到深处,是好像飘到了天上,可她还怀着孩子呢,真的可以吗? 贺玄用行动证明了可以,一时那龙床就没有消停了,咯吱咯吱磨得一个时辰,真个儿是腾云驾雾,飘飘欲仙,就是累得慌,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孩子,担心姿势不对,杜若觉得下回再也不要信他的话了! 老夫人虽然被张太医救回来,可到底上了岁数,身子便有些不好了,这阵子没什么精力,前日甚至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故而谢氏几乎每日都来相陪。 今儿老夫人用完半盅鸡汤,搁在案桌上,自嘲了下道:「我是数日没有喝燕笋汤了,这些个人好似都不敢做了。」 谢氏面上一红:「母亲,都是儿媳的错……」 「我可不是责备你。」老夫人道,「唐姨娘在我们家住得多少年了,不比你少,要是想做什么那是防不胜防,我是觉着出了这桩事儿,你们都有些畏首畏尾的了,听说云壑在厨房还派了护卫?都是没有必要的,弄得人心惶惶,撤了罢。」 她长叹一口气。 虽是这么说,可谢氏知道老夫人的心还是被伤到了,不管是对唐姨娘还是对杜绣,她都是留有余地,可最终换来什么?差些阴阳两隔,要不是正巧有张太医这样的人,指不定就救不回来。 谢氏沉默半响道:「母亲,绣儿主动要求去庄上,她说无颜与您见面。」 原本嫁去姚家是个不错的归宿,可唐姨娘做出下毒的事情,其中不乏杜绣的推动,这样的姑娘,要是姚家知道真相绝不会接受,他们杜家也不可能仗着国公府就去压制姚家,自然便取消了约定,而杜绣再要嫁出去也不知是何时了。 明明原该顺顺利利的,人只要有点儿自知之明,都不至于走到这步,老夫人摆摆手:「随她去罢,就让她去庄上。」 谢氏答应一声。 老夫人说得乏了,半靠在床头问:「莺莺呢,还没有从慧照寺回来?」 「说要给您祈福呢,那处清静,恐怕便多待了几日。」 「这孩子……」老夫人想起上回杜莺来看她,不像往日里有话,显得太过安静了点儿,她沉吟道,「你瞧瞧差不多,还是使人把她接回来罢。」 谢氏笑道好。 因姐姐上回在他面前提过葛家的事情,谢彰这日便是请了袁诏在茶楼里喝茶,寻常两人同在衙门,为公务常有来往,可私底下谈不上亲密。不过袁诏早早就是到了,对谢彰的态度也十分之好,这倒是让谢彰有些奇怪,反倒斟酌几番方才开口。 没料到是为弟弟,袁诏何许人,听得只言片语便是知道来意,暗想葛家是托了谢彰试探,可惜弟弟已经有意中人,前不久与父亲提过,父亲虽是没有当即答应,可早晚还是要点头的。 他了解弟弟,表面谦逊,但骨子里与自己一样,实则是个固执的人,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只怕是要辜负您的好意。」袁诏抱歉。 并没有绕弯子,很是直爽,其实谢彰也怕那些兜兜转转说不清楚的人,既然袁家心里有别的人选,那多余的话也不用提。 两人喝得几盅茶,袁诏询问:「前阵子听说杜老夫人身体有恙,而今可是好了?」那张太医一次次的往杜家跑,自是瞒不住,「舍妹与二姑娘交情深厚,很是关心老夫人,故而我才想到问一问,许过几日舍妹会登门探望的。」 「已是痊愈了,只还需多多休息。」谢彰道,「至于莺莺,她去了慧照寺,若是令妹要来,或可提前问一问。」 老夫人生病她不在身边相陪怎么会去寺庙?那是在城外的寺庙,袁诏有些惊讶,但这些他不好问谢彰,便是点了点头。 等谢彰回去,就把探听来的消息告知谢氏,谢氏道:「竟然定了人家吗?倒不知是哪一家,不过我们也管不得了,就是怕葛夫人会惋惜。」 第43章 看得出来,贾氏很喜欢袁佐,十分希望他做自己的女婿,不过像袁佐这样的年轻俊才,本就十分受人青睐,谢氏隔几日便去了葛家,这回老夫人病倒,葛家送来许多贵重的药材,葛老夫人甚至还亲自来探望,她一是为感谢回礼,而便是要见见贾氏。 贾氏亲自迎到二门口,笑着道:「刚才母亲还提到老夫人呢,说想叫我再去看一看,这不您就来了,老夫人而今如何,上回去,好像胃口还不太好。」 「今日却是吃得许多。」谢氏道,「劳你们挂念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得上房,林慧与葛玉真上前行礼,葛老夫人坐在上首,果然是问起杜老夫人,谢氏一一答了。 几人说得会儿,贾氏惦记袁家的事情,又不曾与葛老夫人提过,便是找借口请教,请谢氏同她去了左侧厢房。 葛玉真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不肯承认她对袁佐有意,可母亲不这样认为,那次还说只要她懂事听话,便是能嫁给袁佐的,刚才借故请谢氏私底下说话,怕是要托她去说媒。 毕竟杜家与袁家相熟,那天她也看到了,杜莺与袁秀初十分之好,刘氏性子绵软,自然就只剩下谢氏最是合适了,她心里一动,偷偷就跟过去,林慧拉住她,轻声道:「表妹你干什么呢?」 「我就听一听。」葛玉真笑道,「能有什么?」 林慧道:「被杜夫人发现就不好了。」 「隔着围屏,不会有人看到的。」葛玉真道,「你难道不好奇母亲要说什么吗,她可是从来不会这样偷偷摸摸的,还避开祖母呢!」 林慧没办法,眼见葛玉真已经走到附近,藏在围屏后面,这时候要是再说话,被谢氏看见更是失礼,只得也闭了嘴。反正都是夫人们,能有什么好说的,总归不会是朝堂秘闻,也就是些琐碎的事情。 这样单独坐到这里,谢氏也清楚贾氏的意思,只是这事儿她没办成,开口前就有些愧疚之色,叹口气道:「要让您失望了,正当老夫人病倒,晚了几日,听闻袁家已是有要结亲的人家了,此乃袁大公子亲口所说,应不会有错。」 话一出口,见贾氏脸色颓丧,她安慰道:「不是葛姑娘哪里不好,就是来晚了,毕竟袁二公子也是二十有余……」 「可听闻定了谁家?」贾氏问。 「这,舍弟也不好直问,不过好似还不曾定亲,许是在商议的阶段。」 贾氏点点头,笑道:「真是劳烦您了。」 「只是举手之劳,倒是没有帮上忙。」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贾氏忙道,「谢大人能出面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两人低声说着,外面葛玉真却是脸色极为的难看,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径直就朝外面奔去,林慧追上来道:「还没有定,应该有回转的机会。」 「有什么机会?」葛玉真气道,「反正都是晚了!」 她瞬时就走得看不到人影。 这几日便一直不好好吃饭,短短功夫人消瘦了好些,贾氏着急,为此请了好些大夫,可怎么治得好,她还是不怎么吃东西。 见状林慧不得不把事情告诉贾氏。 贾氏这下更是慌了,女儿这是得了相思病! 难治的病,所以贾氏不知道之前,有一日还曾让葛石经请求贺玄,请了太医去家中相看,但并没有看出什么子丑演卯来,倒是杜若还记得,这日问起贺玄关于葛玉真的病情。 可贺玄哪里清楚,他淡淡道:「怕是好了罢,后来也没有请太医了。」 杜若哦一声,往嘴里塞鸭酥卷,这阵子她的胃口好像突然又变大了许多,总是要吃东西,只是吃得几个,想到今儿早上照镜子时,往下耷拉的下颌,又有些犹豫,把吃食往盘子里放回去。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贺玄挑眉道:「我又不嫌弃你胖,你干什么呢?」他捏捏她的脸,「难得一回如此,我还看不够。」圆圆的脸虽是不够秀丽了,可别有一番趣味,让他想起她小时候,十分的可爱,便是应该用珠圆玉润来形容。 修长的手指不挪走了,将她的脸一阵好揉,杜若恼得要抓他,正当这时,宫人来禀,说是贾氏进宫拜见,这是前一天就递过条子的。 贺玄手顿了顿,皱眉道:「她近日常入宫吗?」 「不曾,只林表妹来过几次,舅母是第一回。」 贺玄唔一声,他是百忙之中抽空回来看看杜若的,但并不想见什么亲戚,当下道:「你随便见一见便罢了,别弄得累了。」 杜若心想,他自己过来一下就是半个时辰的嬉闹,又是捏她又是贴在她肚子上听孩子的动静,轮到别人,好像她说几句就说不动一样,也是好笑,但嘴上还是答应了。 看一眼桌上的吃食,贺玄道:「都吃光了,别犹豫。」 杜若嘴角一牵。 贺玄离开春锦殿时,贾氏正好进来,看到杜若便是笑容满面,上来行礼道:「而今有五个月身孕,娘娘怕是有些行动不便了罢?」 肚子是越发隆了,也有些重,她走的越来越少,杜若叹口气:「可不是么,不过幸好也习惯了,不似一下子便大了,每日一点点儿的还能承受。」她目光在贾氏脸上打了个转儿,「怎么今日林表妹没有来,难道是在陪玉真表妹吗,她身体可好了?」 第44章 这种相思病说出去丢人,贾氏知道女儿是任性,得不到的东西就有些执念,要是旁的也便罢了,可偏偏是个人,不过袁佐这样的女婿她也眼馋,既然还没有定亲,也不是说就没有希望了。她笑一笑:「玉真好一些了,她这年纪便是要嫁人的,慧儿也是,便是不太让她们出门。」 那些亲戚里面,真个儿都是待嫁的姑娘,杜若一时有些好奇,问道:「舅母你可曾替玉真表妹挑得什么好人家了?」 「有是有。」贾氏斟酌言辞,「可这不是要娘娘也成全吗?」 「是哪家?」 「袁家。」贾氏笑道,「袁家二公子,老夫人也很喜欢呢,娘娘认识吗?」 袁佐? 杜若当然是认识的,也曾见过当时还惊叹袁佐的俊美呢,可这样一个男人居然还没有成家,她笑起来:「是袁二公子呀。」 「是啊,上回请得袁家来做客,不管是母亲还是老爷,都对袁二公子颇多称赞,娘娘,我们玉真也不是配不上这袁二公子罢?」 论到相貌,葛玉真是不差,可人品么,真是见仁见智了,反观袁佐却是个谦谦君子,杜若对他印象十分之好,在心里并不觉得二人相配,可当着贾氏的面不好直说,只道:「既然舅母觉得合宜,怎不去试探下袁家呢,若是袁家有意,便是一桩好事儿。」 贾氏就有些尴尬,可怎么说他们家也是皇亲国戚,只要杜若一道谕旨,便是可以将葛玉真嫁入袁家的,她越发笑道:「娘娘,袁家料想也不会不肯,只是由娘娘出面,便更是多了一层荣光的。」 由她出面? 杜若眉头拧了起来,突然想到贺玄说的话,他这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她这会儿果然是觉得有些累了! 此前还奇怪林慧为何不曾来,原来贾氏亲自拜见是有别样的意图,便是为这一桩事儿。 可她怎么好插手,她又不知道袁家的想法,如何能冒然撮合两家结亲呢?袁家一门三进士,都是国之栋梁,那是贺玄极为看重的望族。只贾氏又是贺玄的舅母,论起来,在贺玄心中地位不应该低,然他这人有些六亲不认,杜若是绝不会替之做任何主张的。 哪怕袁佐真的愿意娶葛玉真,她也不能当即答应下来。 「舅母,我倒是想成人之美,可惜皇上日日叮嘱我好好养胎,便是不让我管任何事情的,不若晚上我同皇上提一提?」 其实要说赐婚,求贺玄是最为合适的,贾氏心里难道不愿意吗,可惜贺玄这样一个性子,她怎么敢开口,便是看杜若和善,才想着来试一试,可结果她也推脱了。 贾氏心里不悦,暗想杜若那么得宠,下一道谕旨能有什么,贺玄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定是不会责备,再说了,袁佐如此出众,娶了葛玉真,便也是与皇家更为贴近了,又有何不好?偏偏杜若拿乔不愿,她也难得求一回事情,这会儿便很有些挫折感。 「娘娘,皇上日理万机,您有闲还是可以为他分担一下的。」贾氏还抱着侥幸,「母亲也会深怀感激,娘娘只需开一开口,与袁家传个话罢了。」 传话,难道是勒令袁家与葛家结亲吗?杜若越听越觉得不对,若袁家早有意愿,贾氏不应该说这种话,她打量贾氏一眼,觉得面上好像隐含着焦急,这不像是要她去锦上添花的,而且她都已经把贺玄抬了出来,怎么也该知难而退了。 杜若温温一笑:「舅母,袁家的事儿容我细想一想,与皇上商量商量罢。」又叫玉竹将吃食端给贾氏,「舅母尝尝,很是好吃呢。」 她自己已经夹了一块芋糕放进嘴里。 好好的在谈正事儿,却是吃起来了,贾氏真是无奈,但她不能过分的强调此事,杜若没个准话,她心想也只能下回再来看看。 贾氏又坐得会儿便告辞而去。 瞧着还没有死心的样子,杜若与玉竹道:「你派人去问问母亲,可知道葛家与袁家的事情。」贾氏这言行举止与往常相比,实在是有些古怪! 玉竹笑道:「奴婢叫杜仲去吧。」 她快步走了。 贾氏满腹心思,坐轿子回到葛家,谁料路上却遇到葛石经,他好像是在等着自己,因今日又不是休沐,原该是在衙门的。 难道是知道自己去宫里了?她心头咯噔一声,从轿中下来,却是满面笑容:「老爷,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你去宫中作甚?」葛石经开门见山。 果然是知道了,贾氏脸色有些僵,不过夫妻多年,她并不是那么害怕葛石经的,葛石经对她算得上是温柔体贴,故而上前挽住他胳膊笑道:「能去哪里,自然是去宫中看一看娘娘了,她而今身子重了,我是有些话要叮嘱叮嘱,生怕她不知晓……」 「只是说这些吗?」葛石经抽出手,目光有些发冷,「你可别逼我!」 那是他生气到极致了,贾氏瞒不住,只得道:「我这也是为女儿,老爷,你不是也说袁二公子好吗?」 「是不是母亲让你去的?」 「不,母亲尚不知晓。」 「那你是私自做主了?」葛石经一把揪住她胳膊,「你真是糊涂!」又用力一推,差些把贾氏推得撞到路边的花盆上。 丈夫用的力气很大,贾氏只觉疼得厉害,脸色发青:「老爷,我也是莫可奈何了。」 第45章 葛石经又拉住她,将她直拖到厢房内才道:「难道世上就只有袁家了,你昏了头了,竟然去求娘娘,要是皇上知道,会怎么想我们葛家?」自从来到长安,他谨言慎行,便是不想让贺玄觉得他们葛家是为贪图皇亲国戚这身份,不是为利益才寻来的,可妻子今日做出这种事情,便是弄出了污点! 她什么身份,还想利用皇后促成两家结亲,她这举动是看轻杜若,一不小心便会使得两家关系败坏,也让他功亏一篑。 「你……」葛石经气得脸皮抽搐,瞪着贾氏道,「你做的蠢事,只怕连杜家都得罪了!」 贾氏看到他这样也有点儿害怕,可关杜家什么事情呢? 「娘娘已经派人去杜家询问了,你与谢夫人说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贾氏吓一跳。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葛石经恨不得打她一顿。 「我都是为玉真啊。」贾氏才知道事态严重,要是谢氏将此事告诉杜若,说袁家已有与别家定亲的意向,那杜若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想他们葛家了,她一下也心慌意乱,「老爷,玉真是得了相思病了,非得嫁给袁佐,不然我也不会铤而走险!」 「这混账女儿,你管她作甚?她只贪图享乐的还能为此寻死不成,不过几日便是恢复了,也只有你当真!」 贾氏到得此时万分后悔,连声问道:「那该怎么办呀,老爷,可能补救?」 葛石经看着她,捏一捏眉心。 往前没来长安,他在朝堂也是游刃有余,岂料有了一个皇帝外甥儿,反倒是缩手缩脚,处处受制,当真还没有以前来得痛快。只都走到这一步,他没有理由放弃这一切再回头,但这件事情,真是没有办法挽救了,妻子自己犯的错,也只能由她自己来承担。 …… 花山的慧照寺都是尼姑,故而杜莺才能待得这些天,她心里难过,无处排遣,想到老夫人那天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便是忍不住要落泪。要不是自己执着于前事,记恨唐姨娘,当初不利用老夫人,唐姨娘就不会留在国公府,也就不会对老夫人下手了。 唐姨娘要害人,鞭长莫及,只能害到她的身上。 可结果,却是老夫人代替受了这份罪。 一切都是她的疏忽,要么饶过唐姨娘,要么就该早早将唐姨娘置于死地,可惜她都没有做到,算错一步差些就犯下大错。 现在老夫人的身体恐怕都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老夫人要是再让她嫁人,又如何能拒绝?杜莺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金身佛像,只觉悔恨难当,而今只要祖母能安好,能长寿,她什么都不求了。 也只能如此。 她轻吁一口气,正待要起,可竟发现身边并无一个丫环,刚才木槿说要下雨应是去取伞,可山梅这丫头又在哪里? 眉头拧了拧,她手撑着蒲团站起来,谁料跪得太久,那瞬间,头竟是有些发晕,恨不得都看不清周遭,这时候手臂忽地被人扶住了,耳边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你在慧照寺是要出家不成?」 竟然是个男人! 杜莺脸色顿变,侧头看去,袁诏的脸近在咫尺,眉目清冷。 正是他的手在扶着自己,两个之间距离不过几寸,杜莺的眼眸蓦然睁大了,惊呼道:「山梅,山梅,你还不进来!」 「她不在。」 「你把她怎么了?」杜莺吃了一惊,「你意欲何为?」 「要支开她不是难事。」见杜莺开始挣扎,袁诏却是握得更紧了,「而今附近并没有旁人,你不要多此一举,再说,我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他放开手,垂眸瞧着她,「你在此跪得许久,到底是在像菩萨祈求什么?真的想出家吗?」 他突然而来,已是将杜莺惹恼了,讥讽道:「我要出家,不是正合了袁大人的意?」 她抬头怒视着他,毫不退让。 真不知道她态度好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袁诏笑一笑:「不,我便是怕你出家,才会来慧照寺见你,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想或许是该再见你一面了。」 这话叫杜莺怔住了,他居然怕她出家?她挑眉道:「袁大人的记性真叫狗吃了,你难道不记得那回在山上与我说了什么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对弈如对人,说我包藏祸心,警告我好自为之,不就是怕我看上袁二公子吗?怎么,而今我出家,难道不是如你的意?」 袁诏承认:「此一时彼一时,但你莫要太过否认,当初你确实是想嫁个如意郎君,才会不顾身体,有些欺骗众生的嫌疑。」 杜莺冷笑:「这话说的,你好似浑身都是清白!」 真真是像尖锐的刺一般,而今见到他便是不分青红的袭击,袁诏道:「我也承认,可我……我今次来却是为告诉你一件事。」 杜莺眯起眼睛。 「我想娶你。」 对面一下寂静无声,杜莺盯着他,好似没有听明白一样,只盯着他,她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呢。 袁诏想娶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拔脚就走。 袁诏拉住她:「你我之间有个不好的开始,但我却希望我们有个好的结果。」 「可我不希望!」杜莺大怒,「你是疯了,你究竟有何意图?你知道我身体的状况,为何还要娶我,难道是想羞辱于我吗……」 第46章 她太过激动了,竟然还以为自己要羞辱她,袁诏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姑娘,他的手也没有松开,紧紧的握着杜莺的胳膊,差些是要将她拉到怀里。 男人的眸色很清澈,没有丝毫避开的意思,好像是要让她看个清楚,杜莺的心跳渐渐慢下来,她终于冷静下来了,也看出袁诏不是随口胡说,他是真的要娶她,可为什么呢?她心头万分惊讶,一直无礼对待她的男人,竟要娶他,难道是喜欢上她不成? 这怎么可能。 可像袁诏这样的性子,若不是有紧要的原因绝不会主动来寻她,杜莺想到了上回开元寺,他也是突然出现了面前。 他冲她笑。 原来…… 杜莺低下头,咬住了嘴唇,忽然又有些心乱如麻。 袁诏柔声道:「我希望你考虑下。」 「不!」杜莺挑眉。 「你最好弄清楚你拒绝我的原因,到底是为原先的事情出气,还是单纯的不想嫁给我。」见杜莺又要开口,他坚定道,「我不信长安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杜莺一怔。 「而且我不介意你的身体,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病情。」 杜莺更加沉默,半响道:「你到底……」她想到他亡妻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吗,你不怕将来……」 袁诏看着她:「所以我更有经验些,你要去祸害别人不如祸害我,」他顿一顿,声音有些轻,「你不是恨我吗?」 这话听起来却是百转千回,杜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外面这时传来山梅的声音:「姑娘,我给您端来茶饼了,姑娘你莫要再跪那么久,小心伤到身体……」她走进来,看见袁诏在里面,戛然而止。 袁诏深深看杜莺一眼,转身离开。 「你到底去哪里了?」杜莺问。 「刚才有个女尼说有吃食要送于姑娘,我便同她去附近的厢房走了一趟。」 杜莺斜睨她一眼:「我像是贪吃的人吗,下回你千万莫要走开了。」 「奴婢也是看姑娘近日没有什么胃口呢。」山梅低下头,「奴婢记得了。」 她扶着杜莺往外走去,不过心里却在疑惑,怎么刚才袁大人竟然会在这里呢? 前两日下得一场雨,天气越发寒冷了,春锦殿内的矮木架上放着炭盆,从早到晚燃起了银丝炭。 鹤兰去得一趟杜家,回来与杜若道:「老夫人好一些了,奴婢瞧着气色红润,可见张太医开得膏方很有效用。」 这就好了,杜若松口气。 「说怕娘娘胡思乱想的,老夫人叫奴婢带了六七样的吃食过来,说这下娘娘定不会怀疑的。」鹤兰有些打趣的意思,上回真是把她吓得够呛,老夫人后来得知此事,这回也是再三说的,叫杜若别惦念她了,一把老骨头还能差到哪里去。 大红描金的四撞食盒拿上来,装得满满的,杜若忍不住笑:「下回去,你让祖母放心,在生下孩儿之前,我必是不会回去的了。」 玉竹拿了白瓷碗碟来盛。 杜若见状,让她取一些到文德殿去,贺玄最近也不知有什么打算,总是召见武将会谈,前阵子甚至还亲自去演武场练兵,弄得满身大汗的回来,问起他又不说。不过她猜测许是又要派兵去打仗了,听说马毓辰已经领兵将新郑重新夺了回来,正是要去攻打鹤璧。 长驱直入的话,离北平便是不远的。 玉竹答应。 将将端起玉盘,却见一个小宫女急匆匆的跑来,在殿门口行一礼,喘着气道:「娘娘,林姑娘求见,就在宫门外等着呢,因不曾提早申请,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娘娘您瞧……」 林慧?杜若眉头拧了拧。 上回贾氏来宫里,她是去问了母亲的,才知道贾氏一派胡言,母亲明明已经告之袁家的意向,可贾氏竟是装作不知,不过母亲说叫她不要因此嫉恨贾氏,天下父母心,为娘的为了女儿一时头脑发热也不要太过苛责,往后警醒些便是。 杜若想了一想,叫元逢放行。 她对林慧的印象不错,这姑娘知情达理,性子柔顺,今次做出这种举动,恐怕是葛家有什么事情,她倒是想听一听。 元逢这便去了。 不到一会儿,林慧匆匆而来,见到杜若却是行了大礼,跪在面前。 这一举动叫杜若更是惊讶了,她怔了怔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说话罢。」 林慧垂泪:「舅母上回冒犯娘娘,自知罪过,而今正在慧照寺忏悔,已是有七八日,昨日我听闻因天气骤寒,舅母因此受凉病倒,可还不愿回来,我是怕舅母越是严重了……」她声音颤抖,「故而才斗胆来宫里,还请娘娘责罚。」 竟然有这种事情,杜若一点儿不知,她可是都不曾去质问过贾氏呢,一来毕竟是长辈,二来母亲让她宽容些,她是打算当做不知了,只要贾氏不再犯混,谁想却去了慧照寺面壁思过。 杜若皱眉道:「人谁无过,更何况舅母是爱女心切,此番有此悔悟,我自是不会计较的,你快些回去劝舅母归家罢。」 林慧小心翼翼道:「娘娘真的原谅舅母了吗?」 「是,只是希望舅母往后可以三思而后行。」杜若话锋一转,「葛表妹而今如何?」 第47章 明明是葛玉真的亲生母亲,可竟是林慧来求情,怎么也是说不过去。 林慧低头道:「表妹也在慧照寺。」 那天舅父发怒,说葛玉真装病,拿起棍子大有打死她的趋势,舅母吓得魂飞魄散,便是带着表妹一起去慧照寺忏悔了。外祖母极为担心,前几日派人去探望,才得知舅母病倒,林慧暗叹口气,瞧着杜若还仿若少女的脸,心想便是坐到了这个位置,将生杀大权握于手中,舅母才会因犯小小一个错误,便恐惧万分,而舅父更是莫可奈何。 舅父说他们葛家都是要看杜若的脸色行事的,这种时候,她怎么不能来求杜若?也只有杜若松口,舅母才敢回来。 葛玉真这样的性子倒是真该好好教育的,便是她那么任性才会叫贾氏失去方寸,不管不顾的来欺骗她赐婚,杜若摆摆手:「你起来吧。」 要说难为的也是林慧,她又不是葛家的人,可葛家的事情好像总是少不了她。 林慧答应一声站起来。 「舅母都病了,你也不要在此耽搁,便先回罢,很快便是春节,叫舅母别胡思乱想,好好一家团聚。」杜若叮嘱林慧,「替我问老夫人好。」 「多谢娘娘大恩。」林慧朝她行一礼,告退而去。 晚上贺玄回来的时候,杜若便同他提了一提,略有些不满的语气:「舅母是看得太严重了,其实即便我生气,也不至于会让舅母去庙里呢,顶多警告几句罢。」 贾氏在她看来,平日里行为并不出格,也是挺关心她的,又是贺玄的舅母,怎么也会留些情面,毕竟是初犯。 可现在弄得她好像多可怕一样,好像她一不乐意就要取人性命似的。 贺玄却并不意外的样子:「去庙里也不算过分。」 杜若瞅他一眼:「那可是你舅母。」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不知吗?」贺玄淡淡道,「她这话要是与我说,便是欺君之罪。」 真是辩不过他,说到天家无情,他便是一个例子,也不怪贾氏不敢同他说,杜若手撑着下颌,幽幽道:「那往后我也不能同你撒谎了。」 多可怕啊,欺君之罪。 贺玄差些呛到。 见他咳嗽起来,杜若扑哧一声,伸手拍他的背:「玄哥哥你不要怕,我断不会欺骗你的。」 他冷眸瞥来:「料你也不敢。」 两人用完膳,宫人把桌上佳肴撤下,他拉着她坐在美人榻上,照例是趴在肚子上听一听孩子的动静。 男人早已经摘下了冠冕,头发只用根玉簪挽着,衬得颜色十分的黑,好像墨汁一般,杜若瞧着便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暗想自己的头发也很好,将来这孩子生下来,必定也是有一把的浓发,她笑道:「玄哥哥,明儿我替你洗头罢,你看你这几天都脏了,哪里有这样懒的皇帝……」 正说着,贺玄嘘的一声。 杜若眼睛蓦然睁大:「是不是动了?」肚子里有东西在敲击,比起以前光是像冒泡的感觉,更是明显,是小孩儿在敲呢,她叫道,「玄哥哥,孩子在动了。」 贺玄却是一下子抬起了头,面上有些怔忪。 背脊是僵直的。 杜若道:「玄哥哥,你摸一摸,真的在动。」 她却是十分的欢喜。 贺玄没去摸,他往前一直期盼孩子能有什么动静好让自己也可以感觉到,可刚才那瞬间,竟是好像有只小手拍在了他的脸上,那感觉十分奇异,好像是……一种掺杂着恐惧的欢喜,他竟是不敢再去碰触了,生怕把小小的孩子碰坏。 可这想法不能让杜若知道,他怎么能害怕呢? 收敛起表情,贺玄道:「我刚才摸到了。」 「你再摸一摸嘛。」杜若极力邀请。 「摸到一次就够了。」 真容易满足,杜若却是抚着肚子笑,她跟孩子是最亲密的,孩子有什么动静,那一丝一息都牵动着她。 那一刻,她面上笑容像是蕴含着什么光辉似的,说不出的好看,靠近她一些,便觉得浑身都有暖意,他定定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也是笑容满面。 杜若突然道:「我明天帮你洗头,你还没答应呢。」 「好好的说什么洗头?」 「便是瞧着不干净了,你光是一天忙大事,连清洗都没有时间。」杜若好奇问,「是不是又要打仗呀?」 说起这话题,贺玄怔了怔,半响道:「是,过几日我便要派兵去澜天关……」他伸手揽住她,「若若,此番不止长兴侯会,还有你哥哥。」 「什么?」杜若一惊。 「还有穆将军,伯起也去。」贺玄从身后搂住的腰,让她可以很好的靠在怀里,「云志志向远大,早前就三番四次的请求,我心想即便我为你拒绝,可将来他仍是要去打仗的,越是年轻越是需要历练,这次是很好的机会,你不要担心。」 杜若心头还是有些黯然,上回马将军去襄阳她就知道,贺玄已经是替她着想没有派遣父亲前往了,可哥哥风华正茂,野心勃勃,却是主动请命,她难道真的可以因为担心就要让贺玄收回成命吗?他说得对,就算这一次不去,哥哥以后也要去的。 他们杜家的男儿天生就该驰骋在沙场。 更何况,穆南风也去呢,还有她的姐夫章凤翼。 第48章 「真的会没事吗?」她问。 贺玄点点头:「十有八九,可这十之一二,我们凡人谁能知晓呢?」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若若,你要知道,只有将周国打下来,我们才有真正的安宁。」 杜若眼睛一红,伏在他怀里:「我也知道。」她轻轻抽了抽鼻子,「不过你把穆姑娘也派了去,是不是要哥哥更好的表现呀。」 贺玄道:「你看,往好的方向,指不定回来你就有大嫂了。」 杜若扑哧一声又笑了,她用力点点头:「不管穆将军,哥哥还是大姐夫,他们都很有本事,再说还有百战百胜的樊将军呢,一定会赢的!等他们回来,我要为他们设庆功宴!」 「这才像个皇后。」他捏捏她的脸,「哭鼻子就不像了。」 「不像你难道还能不要我?」杜若轻哼一声,「已经娶了,不能退换!」 贺玄朗声笑起来,将她拉起:「是了,皇后,走吧,给朕去洗头。」 杜若笑如花开,忙着就叫玉竹去提热水。 一时殿内热闹纷纷,光是听见她一会儿要手巾,一会儿要花露了。 儿子又要上战场,身为母亲是免不得有一番忧思的,只是听丈夫所言,这一战至关紧要,且大齐与周国到得这时段,两国紧缺的都是将才,杜凌能去打仗,乃是一种肯定。 可再是好话,也是拿性命去搏的。 只是他们杜家而今享尽荣华,丈夫贵为国公爷,谢氏也知道,有多大的富贵便得背负多大的担子,世上从来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便是贺玄也不好做,难道他们杜家什么都不付出,光是眼睁睁看别家儿郎去冲锋陷阵吗?谢氏暗叹一口气,予儿子收拾衣物。 到得这一日,杜凌去宫中与帝后辞别之后,随樊遂等人骑着高头大马去往城门,城外已有二十万兵马,宛如长龙一般朝着澜天关进发。 家人便是在这时来此相送。 杜凌笑着与谢氏道:「娘您等着,这回我必定争个大将军的头衔回来。」 真是意气风发,丝毫都没有害怕的心思,谢氏伸手给他整一整头上金冠,轻声道:「为娘可不稀缺你一个将军的称号,你给我安然归来就行了,你祖母,父亲,若若,都是一样的想法,记得莫要逞强,为娘便是说上千言万语都是这四个字。」 不要逞强,不要为了什么荣耀,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女人家,从来想的都是这些,杜凌晓得与母亲说不通,嘴上应了,笑道:「娘放心,儿子定然会记在心里的。」说着瞧一眼谢月仪,看见她手里有一道平安符,挑起眉,「表妹这是替我求得吗?」 谢月仪撇撇嘴儿:「姑母早就替你求了,我这是送给穆将军的,她教会我骑马呢!再者,我送这平安符也是为让她能多多关照你。」 「你说什么?她关照我?」杜凌挑眉。 谢月仪不做辩解,轻笑一声跑了出去。 想到往前她看到自己,柔顺温和的模样,而今突然就不同了,杜凌眉头拧了拧,心想女人可真是善变,一会儿一个样。 谢月仪果真把平安符送给穆南风。 穆南风收入袖中,笑一笑:「多谢你。」 「我笨,你为教会我骑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了,这平安符算什么呢,我只望你能凯旋而归,还有,替我姑父姑母看着点儿表哥,他虽是武艺出众,可实质哪里有你本事呢,世人提到年轻杰出的将军,穆姑娘你是最无可争议的。」 如此盛赞,穆南风道:「愧不敢当,两兵相接,我想杜大人定会照顾好自己,不过我收了你东西,定会尽力。」 就怕杜凌不会接受,他这个人实在是有点骄傲自大。 谢月仪道谢一声。 那头杜蓉抱着女儿也是与章凤翼依依惜别,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恨不得抱头痛哭,可丈夫昨日便是担心她整夜难眠,她也得让他看到坚强的样子。 「妙儿,快些说,我刚才教你的,怎么说的?」杜蓉摸着女儿的头。 「爹爹……」章妙努力回想着,「爹爹要打胜仗。」 「好,爹爹答应你。」章凤翼低头在女儿头上一吻,又把杜蓉抱在怀里,恨不得嵌入胸膛一样,久久不放,杜凌上来在他肩头一拍,「可不要耽误时辰了,这等样子真不知道你为何还要去打仗,在家里陪着大妹不好吗,你放心,不缺你一个的。」 杜蓉朝他一瞪眼:「他不去,你们怎么能赢!」 真是会顾丈夫,杜凌哈哈笑起来。 章凤翼也不好意思拖延了,最后看一眼妻儿,告别而去。 穆南风是被母亲纠缠了许久才脱身,好不容易出来城门,众人都已经行到了远处,便是长龙一般的兵马也走去了大半,正待要策马,身侧传来杜凌的声音:「你这样拖拖拉拉,真不知道往前是如何得到骠骑大将军的封号的。」 他一日不说自己,便好似心里难过,穆南风不搭理。 秀美的脸绷着,杜凌这回细看,才发现她的脸其实与身上的穿着丝毫不配,分明是张女子的脸,可却穿着男人的衣服,甚至有点可笑。 不过以前他对着她时,难以言说的怒火已然没了,便是再这样挑衅,却是有着微妙的不同,他与她并肩御马,淡淡道:「你手上的伤好了吗,别到时候连剑都拿不起来。」 第49章 「不牢杜大人操心。」穆南风道,「倒是杜大人你自己最好小心些,杜夫人谢姑娘都很关心你。」 杜凌嘴角翘了翘:「同样是女人,为何想法如此不同,她们都害怕战争,你却不怕。」 贺玄沙场点兵时,他看到穆南风的跃跃欲试,她与自己一样,对那地方有着一股热切,那一刻,她眉目之间好像是闪耀着火光的。 穆南风不语。 她原本也不是天生的武者,只奈何穆家没落,她身为长女自然是要担起责任,熟料时日久了便是习惯了,为山河百姓抛头颅洒热血,那是一种异于寻常的满足,回到长安反是不适应这样的繁华。 可战争,谁不怕呢?她也怕死,但是既然领着将军的头衔,便不能令此蒙羞。 杜凌许是还不知道的,哪怕他也已经杀过人,可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她沉默。 杜凌瞧她一眼,她的侧脸洁白,鼻梁高挺,唇不染而红,这般望着远处,背脊挺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看,仿似雪山顶上的莲花,冷冷的,周遭充满危险,却叫人想要摘下来。 曾经好一阵的夜晚他都在反复思量,为何自己会喜欢上穆南风,而今想起来,大约便是因为她的优异罢,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身为一个女子,立下赫赫战功,他根本没有理由看不起她,甚至应该像父亲所说他是要向她看齐的,但他不承认,因此便有了敌对的情绪。 但现在,他不那么想了,便因为穆南风那么出众,他才会喜欢她。 穆南风察觉到他的目光,拧了拧眉,她被杜凌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当要催马疾行,杜凌却说道:「我听闻你每回打仗都会受伤,为不拖累我,还是将你旧伤治治好罢!」 他竟是拿出来一瓶药酒。 味道闻起来很是浓烈,穆南风怔住了,转头看着杜凌:「你……」 「你什么你,难道你没听清楚吗?」杜凌把药酒往她身上一扔。 怕摔在地上碎了,穆南风下意识便是伸手接住了。 杜凌笑起来。 同他猜的一样,穆南风果然是会接的,她其实是个很善良很细心的人,看她教谢月仪便是知道了,他挑眉道:「这是我家的祖传圣药,你不要暴殄天物,好好用了。」 「杜大人……」穆南风想拒绝。 然而杜凌策马就飞奔了出去,瞬间不见人影了。 她拿着药瓶,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心想这杜凌是怎么了,居然会送她药酒!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离杜凌去澜天关便是有一个月了,此时距离春节也不过是月余的功夫,并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担忧中,杜若挺着大肚子,同元逢商量宫内过节的事情。 这是第一次她在皇宫过春节呢,她可得跟贺玄好好渡过。 「娘娘不如先把菜单想一想。」元逢道,「像别的琐事,春联,炮仗之类,小的自会使人去买,只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 杜若道:「再买些空的喜纸来,叫皇上写两张。」 她看过贺玄的字,真正是漂亮,她要他写了贴在春锦殿,然后她也帮他写两张,贴到文德殿去,这样一抬头便是能看见了。 元逢笑眯眯道:「这倒也可,想必到时皇上自会空出一两日歇息的。」 两人说得会儿,元逢领了命走了。 杜若照例同平日一样,到得下午便是要睡一觉,寻常这时候,等到醒来,再过半个时辰,贺玄就要来此一起用膳。谁料今日却是没有,杜若心知他忙碌,倒是自己先吃了起来,可结果一直到酉时末,他都没有出现,杜若期间让玉竹去看过,说是殿内竟是只有贺玄一个人在。 既然没有召请大臣,那应该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罢,可怎么还不来呢? 瞧着天色,已经暗沉如墨。 寒风冷冽,贺玄走在玉石铺就的大道上,看着前方两盏红盈盈的灯笼,他的脚步十分的缓慢,马毓辰领兵攻下新郑,原是喜事,然而谁想到在筹备兵马,准备攻打鹤璧之时,周国大军却反扑而来,始料不及。幸好马毓辰乃一等一的将才,仅凭剩余的十余万兵马,与周国五十万大军周旋。 只是,急报到来之时,又过得半个月了。 新郑被围困,不知近况。 但他担心的并不仅仅在此,而是周国的五十万大军,据他了解,那几乎是倾囊而出。 看来杨昊是完全放弃澜天关以东的领土了,也不知是不是听从宁封的意见,杨昊是要从新郑入手,顺势而下,直攻长安。 已经没有比这更紧要的战争了,唯此一战,关乎生死。 而他身边,也只仅剩三十万的兵马。 他也已经没有退路。 这样想着,已是行到春锦殿门口,耳边听得一声玄哥哥,他缓缓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娇妻亲自到门口来迎他,然这一刻,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装也难以去装。 决战是避无可避了,他决不能依托给任何一个人,因为这场战容不得失误。 他眼神坚毅,又好像有着缱绻,杜若抬头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嘴张了张,竟是不敢去问,眼泪慢慢就落了下来。 贺玄要亲征,文武百官皆是大惊。 第50章 那长安等于是要群龙无首了。 杜云壑都忍不住来劝这女婿,他主动请命领兵去解救新郑之困,与杨昊决一死战,可贺玄没有同意,这场仗从此时开始,已经不止是关乎两国之间,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 他一定要彻彻底底的打败杨昊,生擒宁封! 不得不说,起先的几场战役已经将他的耐心磨尽,将他的热血沸腾,他绝不会将之再交与任何人了,哪怕是杜云壑。 他要亲手终止杨昊前进的步伐。 「岳父,我此番远征,请您替我监国。」虽然杜云壑不去,可一样是有着重要的位置,他并不想自己离开长安之后,发生内乱,而杜云壑显然是不二选的人物,贺玄认真道,「我相信,只要有您在,我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样说便是执意要亲征了,杜云壑是看着他如何登上帝位的,心里清楚已没有办法说服,微微叹口气道:「皇上以身犯险,实乃不必,不过皇上此意已决,臣自当遵从。」他顿一顿,「就是不知皇后……」 女儿已是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她知道贺玄亲征,只怕更会担心,那不止是她的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她从小又是娇生惯养的,只怕不能承受。 想到那天杜若的眼泪,贺玄没有说话,半响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假使他不去,万一被杨昊取胜,五十万大军挥旗而下,士气大涨之时,他们能抵抗得了吗,到时候,他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的。 形式实在是太过严峻了,杜云壑也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微臣亦会竭尽全力,等候皇上凯旋归来。」 贺玄从文德殿出来时,已经是傍晚。 他交代了很多事情,接见了许多大臣,他这就要去春锦殿了,可不知为何,那里却是一个他此刻最怕去的地方。 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与她说,自从相识,没有哪一刻是有这等沉重,他几乎是磨蹭着走过去。 杜若已经在给他收拾衣物了,他明早就要出发,只是碰一件衣裳便是有一阵的伤心,虽然她清楚,贺玄亲征的理由,那一定是已经威胁到了大齐的安宁,甚至是有灭国的危险,不然他不会在这时抛开她去远处,他绝不会的。 鹤兰与玉竹也陪着难过,鹤兰轻声道:「历来皇帝亲征,没有输的。」 在多数时候,皇帝亲征都是做做样子,真的危险,满朝文武都得阻拦着呢,哪里真的会去呢,一定只是为了壮下士气。 「你说是吧,玉竹?」鹤兰朝玉竹使眼色。 玉竹一叠声的道:「是啊,是啊!」 瞧她们小心翼翼的,杜若倒是笑起来,她叫玉竹在木箱里放两条大氅,说道:「玄哥哥又不是一般的皇帝,他此番出征哪里只是皇帝的身份?可是不世出的将才,便是要去打胜仗的!」 在贺玄没有称帝之前,他就是将军了,若非这等好智谋,怎么可以统领大军?再说了,现在又是乱世,怎么与那些盛世时的皇帝比呢。 听着倒是挺清明的,贺玄立在门口,心头的沉重感消了一些,杜若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还在哭哭啼啼,她竟是在亲自收拾了。 怕他冷,放了极厚重的大氅,他嘴角弯了弯,走进去。 两个奴婢见到他来,晓得这夫妻两个定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连忙退开了。 「又不是去游玩,你放这样漂亮的狐皮大氅?」贺玄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我出去的时候可是要穿铠甲的。」 「铠甲外面披着不是更好看?」杜若瞅他一眼,「叫周国的人看看,我们大齐的皇帝多么英俊!」 贺玄笑开了。 眼波似湖水荡漾。 杜若心头一痛,差些又要哭,他不在的时候,她哭得几次,也许眼泪也是不剩多少的,哪怕用了水粉遮盖,眼眶也是有些红红的。 可她不能再哭了,又不是她要去打仗,又不是她会不知生死。 是贺玄。 他前日晚上告诉自己出征,后来便是不大说话了,像是回复到了以前般的沉默,可杜若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他是因为内疚才会如此。 她怎么还能哭呢? 撇开眼睛,她把已经折好的一叠中衣也放进了木箱里,叮嘱道:「你到时候可莫要忘了吃饭,我叫元逢多带些干粮在身边,他要是催你,你不要骂他。」 「元逢不去。」贺玄道,「元贞我也留下,他武功好随时都能保护好你。」 「那你带谁去呀?」杜若眼睛瞪圆了,「我身边那么多宫人,还缺他们?他们惯是伺候你的,你总得带一个去。」 「还有邓卫呢。」贺玄笑,「我带了三十万兵马,难道也差这两个人吗?」 杜若无言以对,半响道:「反正你不能废寝忘食的。」 「嗯。」 「你也不能一个人冲在前面。」 「好。」 「你不需要太惦念我,我有祖母,父亲母亲呢。」 「嗯。」 「你此去不要太久,但是一定要打胜仗回来。」 「好。」 「你……」她还在想着要说的话。 他却再也忍不住将她搂在了怀里。 男人清冽的气息环绕在身边,杜若重重呼吸了两下,鼻子已经是有些酸了,将脸贴在他胸口道:「玄哥哥,要是我没有怀孕就好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去的。」 第51章 贺玄摇摇头,他不答应。 杜若撅起嘴:「而今是因为有孩子了,不然我非得跟你去不可!」 他轻声一笑,低头将手抚在她肚子上:「我昨日想了一个名字……」话还没有说完,嘴唇却被她一下捂住了,她近乎于是喝道,「不要说,等你回来再告诉我。」 他瞧着她。 那是女人一种古怪的思想,好像说出来了便会不吉利似的,可真正决定他平安的却是将来在遇见杨昊大军时的策略,不过他闭了嘴,说道:「好,我回来告诉你。」 「取了名儿,那你是知道男女了吗?」杜若抬头看他。 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太医的。 「知道,太医确认后便告诉我了。」他道,「是……」 她又捂住他的嘴。 贺玄是真的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头发。 晚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想到明天的事情,却是不太容易睡着,但是也不想打搅他,事情已定,她就是把眼睛哭瞎了都是没有用的,她只是贪婪的感受着他的体温,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贺玄虽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想法,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离愁好像绳索紧紧箍着他,嵌入肉里,仿若渗出血来。 天到底亮了。 杜若一晚上没睡好,起来时眼睛下面都有些乌青,贺玄坐在床边看着她:「倒是真想把你带在身边了,你这孩子还能养好吗?」 「能。」她揉揉眼睛,「等你走了,我看不见你了,自然就会习惯的。」 这话听着说不出的滋味,贺玄眉心拧了拧。 「你放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孩子重要呢?」杜若道,「可你今天就要走了,我难道连一点伤心都不能有吗,那我岂不是也不是个人了。」 人怎么会没有离别之情呢! 贺玄笑起来:「也是,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当然。」杜若由玉竹伺候着起来。 两人安安静静用完早膳,杜若送他到殿门口。 他今日并没有穿明黄色的朝服了,而是穿着玄色的劲装,宽肩窄腰,身材十分的修长,他还披着一件猩红色的大氅,头上戴着金冠,映照得眉目越发的冷冽。 可看着自己时,眸中却是满满的温柔,杜若道:「《寻香记》里,卫凉要去打仗,绿缨送都没有送他,说假使命里有缘,便是会再见的,我而今觉得,大概是如此。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玄哥哥你的志向从来都与我不同,我便是现在也是不能认同的,那非我所求,可我……」她轻声道,「我喜欢你,我会好好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在长安等着你的。」 竟是在这一刻,说喜欢他,便是那满心的愁绪好似一下子都散开了,从元逢手里拿过一样东西,贺玄郑重的放在杜若手里:「我不在长安的时候,这玉玺由你保管。」 「不是父亲在监国吗?」 「是,那也只能是你保管,且我与岳父说过了,唯独你可以行使此权力。」他一字一顿道,「但凡是作乱之人,你记得,不管是谁,都杀无赦,宫内外数千禁军皆会听你调遣。」 杜若吃了一惊,盯着他看。 「不敢吗?」他道,「就算你不喜欢,你也是我的皇后,大齐的皇后。」 他此生唯一的,永不会变的妻子。 哪怕她所求的只是单纯的安乐,但他现在需要她坚强起来,他也相信她可以。 那是他难得的重托,杜若心想,便是她有玉玺,可她还有父亲,她是可以跟那些重臣一起商量的,这一刻,她决不能让他失望,得让他安心的去打仗。 杜若点点头:「好。」 她双手将玉玺接了过来。 贺玄深深看她一眼:「你记得你昨日今日说的话,要是食言,我不会饶过你。」 「你也一样,玄哥哥。」她回敬。 他们都会平安的。 贺玄勾唇一笑,告别而去,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过头,杜若仍然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穿着杏黄色的裙衫,他心想,他一定是要回来的。 樊遂大军此时已是行到了澜天关,正是要休整一番前往攻打周国的第一道屏障梧州,谁想却收到了贺玄亲征的消息。 这十分的突然,以至于像樊遂这等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有一阵的慌张。 周国竟然是要破釜沉舟了,这意味着他们此趟围攻的意义已经与初衷不同,想必梧州一直到北平都不会是有太多重兵把守的,樊遂站在军帐内,来回的踱步,就在这时候,杜凌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脸色极为着急,也顾不得礼仪了,大声道:「樊将军,您还在等什么呢?我们应当要折回去才是!」 贺玄一共才带了三十万的兵马,而杨昊却有五十万,悬殊顿现,他是怕贺玄输掉这场战役,关系到整个大梁的存亡。 「我们现在离新郑也不算太远,假使日夜兼程,也许半个月就会赶到了!」 「赶到了又如何,到时候人马疲累,可还有体力一战?」樊遂却是突然就下了决心,「既然皇上没有命令我们回去,我们就该继续攻打梧州。」 那是不管贺玄的死活了,他可是做不到。 杜凌拧起眉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将军怎么这时候还执着于军令呢?难道您没看出来,杨昊的意图,他已经放弃梧州了。」 第52章 「我怎会看不出来?」樊遂盯着杜凌,「便是看出来了,才要将计就计,他既然拱手相让我们没有不取的理由,想必皇上也是一样的意思,才让我们仍旧北上。杜参军,」他知道杜凌的心思,毕竟贺玄是他的妹夫,但眼下,他要学会的是听从命令,「你得相信皇上,他何时做错过决定?我们此时折返,来不及援救,还不如便取了北平,到时就算皇上失利,也有一条后路,这后路便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要说起来樊遂也是与贺玄交情很是深厚的了,可他说出这番话却是极为的平静,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有什么感情。 「又说相信皇上,又说失利……」杜凌实在觉得樊遂有点自相矛盾。 「前者是我们该有的信念,而后者,谁也说不清楚,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樊遂淡淡道,「你回去准备下,明日便进攻梧州。」 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杜凌从营帐中出来,反复思量樊遂的话,想到父亲曾称赞他的话语,倒是觉得作为一名将军,有时候也许是冷血无情的。 他走了一段路,看到穆南风正站在不远处,想一想走过去,与她道:「你知晓樊将军做什么决定了吗?」 穆南风刚才便看到杜凌去找樊遂,心里已猜到他去做什么,毕竟她也是一样的震惊,他们的军队出发到澜天关了,周国却发动了致命的进攻,令人措手不及,她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罢。」 杜凌一怔:「你也赞同?」 「是,不然便是白费功夫了。」穆南风瞧他一眼,「我们一定要把北平打下来,假使皇上也大胜的话,双管齐下,往后再无后顾之忧。」 可她不担心吗,他问:「你家也在长安呢。」 穆南风抬起头看向远处,半响道:「打仗有时是无异于一场赌博。」 那一刻,她面上无喜亦无忧,好像只剩下一腔战意,那是要把整个周国都占领的决心,是不是贺玄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义无反顾的亲征,那是要将所有一的切都押注上去的勇气,大概也只能如此了,杜凌突然意识到,战争真是比他想象的要残酷的多,也诡谲的多。 在事前,根本就难以预测。 也许回去,是不容易发挥作用了罢,那么,他们就只有这一条路。 他们要把周国的都城给打下来,杜凌心想,但愿贺玄没有做错决定,他往长安的方向看去,又念起杜若,不免担忧,轻叹口气与穆南风道:「等回去,我应该能看到我的外甥儿了。」 那个娇弱的皇后,看到她总是笑得甜甜的,可在这种时候,偏偏怀着身孕,穆南风也有些担心,不过只要他们把周国打败了便会无事的罢。 她点点头:「一定会的。」 晨风里,她眸色竟是有一些温柔,那是在安慰自己,杜凌侧过头,看到她武冠下露出的耳朵,上面有个小小的耳洞,但是她并没有戴任何东西,倒是贴着白皙脖颈的中衣领口绣着一簇暗红色的萱草,浑身上下便只有那一点点的娇艳了。 「这是你自己绣的吗?」他问。 穆南风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里,下意识用手遮掩了下。 身为女儿家虽是年纪轻轻便从军,但她幼时是学过女红的,有时候无事,也有那么几分的闲情逸致会去拿一拿针线,只是军中的人从来不会问她这些。 好像是看到她有一些微妙的情绪,说不出是犹豫还是羞于承认,杜凌笑一笑:「你女红还不错。」虽然他难以想象穆南风绣花的样子,但若是换成女装,想必也是温婉的。 穆南风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她女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了,半响道:「周国大军已经南下,但周国不缺将才,只怕我们此行也不会极为容易。」 杜凌唔了一声,他原先很急躁,现在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无论如何也得走到底,走好了。 也幸好这路上有她,他挑眉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周国也是经营了百年的朝代,当时名将云集,也许梧州也藏龙卧虎呢,不过你放心,我必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一笑,灿烂至极。 穆南风本是想他如何能说下这等大话,可瞧见他眸色闪耀,却是莫名的心头一跳,但还是淡淡道:「杜大人你便管好自己罢。」 她转身走了。 要是寻常女子只怕应该红了脸,可到她这里,却是这等反应,杜凌难得说一句好听的话,却好像打在棉花上,也有些怏怏然。不过穆南风不就是这样的吗,她要是就此露出女儿的羞态,只怕也不是她了,杜凌摸摸鼻子自嘲一笑。 自从贺玄领兵出城之后,杜云壑作为辅国大臣,代替他处理朝政大事,故而每日都是要来宫内的,杜若天天能看见父亲,倒是有几分高兴,时常过来探望,有时候杜云壑便把重要的奏疏于杜若看,毕竟玉玺是在她那里。 不知不觉,竟也是过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并没有那么的焦躁不安,只是记着约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等到葛老夫人几人一同入宫探望,却是胖了不少。 葛老夫人松口气:「你这样就好,我原本还怕你寝食难安呢。」 杜若笑道:「我答应过皇上的,等他回来,可是要看孩子的呢,我哪里敢不吃东西。」 第53章 「说得对极了,再如何,你自个儿的身体最是紧要,你们几个好好照看好娘娘。」葛老夫人回头叮嘱四个嬷嬷,「千万大意不得,别以为皇上不在长安,你们就疏忽了!」 一个姓梁的嬷嬷道:「老夫人,奴婢们省得,杜老夫人也是这样叮嘱过的,也亏得她老人家总是叫厨房做各式各样的吃食,正好杜大人入宫,便是每日都带给娘娘吃,又合娘娘胃口,才养得这么好呢。」 那梁嬷嬷是葛家派去的,葛石经听着道:「杜老夫人真是有心了,就是辛苦杜老爷。」 贾氏只在旁边听,并不敢发一言,因上回的事情她是不敢再得罪杜若了,倒是杜若看她尴尬,怎么说也是舅母,这般畏手畏脚并不太好,却是主动说上几句话,贾氏都低声回应。 听说他们在,杜云壑放下手里事情,也来了春锦殿。 他穿着袭深青色的锦袍,脚步带风,极为的英武,除了杜若,众人都纷纷上前见礼,葛石经连忙道:「杜老弟你而今日理万机的,怎生还亲自过来?我们不过是来看一看娘娘便是要走的,这样反倒是打搅你办公了,我是听闻你最近连觉都很少睡呢!」 「就是知道你来了,我才过来。」杜云壑笑道,「正好有桩事情极难处理,我知晓你往前在大理寺曾是审过贪污案的,前阵子在长安竟是发现了。」 「战乱时还发这种财吗?」葛石经怒不可遏,「那是可以交给我,我保管查个水落石出。」 论到公事,女眷们不方便参与,杜云壑问候几句,便是与葛石经,葛玉城出去商议事情了。 直待到傍晚,父子两个才离开皇宫,葛玉城想到刚才见到的奏疏,与葛石经道:「我看杜大人真是劳累了,不止要操心大小琐事,兵部那里还有许多决策,前几日说是绘制了九舆图,我说现今用不上,可职方司非得要呈上去,我看他们是还想领功呢!可这等时候,最紧要是做好防范措施罢,毕竟谁也不知皇上亲征会是什么结果,实在应抓大放小,别的哪里还管得着呢。」 儿子这番理论是正确的,葛石经点点头:「你做好份内的事情便可,别的不用管。」 杜云壑一个人监国,是有点吃力,毕竟他是武将出身,可不是生来做丞相的料子,只可惜他那个外甥儿只信任这岳父,丝毫没有叫他匡扶下的意思。 可这样,难道杜云壑不会出错吗? 葛石经摇摇头,走到城门外同儿子坐上轿子。 天已经是有些晚了,行人惦念归家,都是匆匆赶路,大街小巷难免人多,他们行得一会儿,葛石经便是发现轿子突然被撞了一下,陡然停了下来。他正待要询问,轿夫连忙道:「大人,是别家轿子撞来的,那轿夫好像崴了脚。」 那是谁家的?葛石经皱了皱眉。 知道父亲的轿子被撞了,葛玉城自然是要来相看的,谁想到刚刚下来,便听见一个姑娘柔和的声音,满含歉意的道:「小女子的轿夫冒犯了贵府老爷,不知公子贵姓,小女子……」 葛玉城抬起头,看见张颇是娇美的脸孔,长眉杏眼,身姿窈窕,还不曾回答,那姑娘先笑道:「原来是葛公子,小女子今年端午节曾是见过您赛马呢。」 「你是?」葛玉城挑眉。 「蝉儿,还不退下去!」吉安伯杨宗毅大踏步过来,朝葛玉城道,「轿中是葛大人罢,都是小女无礼,才会冲撞了你们,真是对不住。」 「哪里哪里。」葛石经也下了轿子,说道,「我刚才听说是你们轿夫崴到脚了,定不是有意,何必怪责令爱呢,更何况我听见令爱都已经道歉了,杨大人不必苛责,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玉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杨大人?」 同朝为官,其实是认识的,葛玉城朝杨宗毅行了晚辈礼。 杨宗毅看一眼葛玉城,夸赞道:「虎父无犬子啊,葛公子当真是年少有为,比我们雨谦可是要稳重多了。」他笑一笑,「葛大人,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又撞坏了贵府的轿子,你怎么也得让我赔罪一番,不然我可是寝食难安的。」 这是要请他们喝酒吃饭了! 葛石经目光朝杨宗毅身后的杨婵瞥了瞥,凭着他的脑袋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儿,淡淡一笑道:「也罢,既然杨大人心里过意不去,我们便去喝一盅罢。」 两家人便是往近处的酒楼去了。 因刚才都从轿中出来说了话的,袁诏立在一家衣料铺门口,瞧得清清楚楚,他眉头拧了一拧,暗想葛家怎么会与杨家有来往,往前在朝堂遇见,印象里葛石经好像是比较疏远杨宗毅的。 正想着,袁佐走出来,一拍腰间荷包打趣道:「我这是要将积蓄都花光了。」 「要不是妹妹替你说话,你以为父亲会那么快答应?不过放了你一点血。」袁诏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这谢礼送的不冤枉。」 武家的事情,袁老爷子原是犹犹豫豫,但实在是禁不住女儿的求情,便是答应了,袁佐十分欢喜,想要答谢袁秀初,这才亲自来衣料铺挑选些上好的料子,不过喜事归喜事,却偏偏不是好时机,他有些沮丧的道:「我看吉日得往后拖一拖。」 「明年五月之后罢。」袁诏道,「那时大局必定。」 「但愿我们不会成为阶下囚。」 人人这时候都在担心齐国的命运,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尤其像他们袁家,原先是周国的臣子,因那皇帝荒淫无度穷奢极侈故选择了倒戈,假使杨昊赢得天下,只怕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第54章 袁诏面色也郑重了几分,只可惜他们是文人,战乱时分便是派不上多大的用场,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维护好长安的秩序了。 「你对葛家怎么看?」沉吟片刻,他问袁佐。 袁佐一怔:「如何说起葛家?葛家不是皇上的外祖家么,百官都道皇上不偏不倚,公正严明,这葛家乃真正的皇亲国戚,却是丝毫没有仗势欺人的。」 那是因为没有什么势罢,袁诏眉头挑了挑,就如同这杨家,原先在赵坚手下还有几分的倚重,等到贺玄登基,便是杨宗毅立下功劳,也没有重起的势头,一不曾派去澜天关,二也不曾跟去新郑,一个武将到得这种程度,已是能看到头了,也难怪会结交葛石经。 怎么说,葛家因着那份血脉关系,贺玄不会苛待,更何况,葛玉城像是颇得看重呢,他正思忖间,袁佐道:「大哥,你看我这些东西没有不妥吧?」 里面甚至有从江南运来的锦缎,每一匹都是极为精美的,袁诏瞧一眼,目光落在一匹荔枝红的云锦上,心头却是晃过杜莺的身影,心想她要是穿上该是何等的漂亮呢,可惜自己并不曾得到答案,也不知她究竟会不会答应。 他点点头。 袁佐笑起来:「那我们这便去罢,我上回一盘棋与妹夫下到一半,今日正好走完。」 兄弟两个转向前往郑家。 因打仗的关系,酒楼里但凡有人坐一处,便是纷纷猜测,有惊恐的,有担忧的,有自以为是的,听得一些,就知道而今人心惶惶。 「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杨宗毅坐在二楼,与葛石经道,「凭着皇上的英明,定会大败周国大军,不然也不会贸然亲征了,葛大人您说是不是?」 葛石经笑笑。 贺玄虽然是个将才,但杨昊显然也不是庸才,不过要说到输赢,他自然是希望贺玄凯旋的,难不成还巴望他败了不可? 「皇上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到时自是旗开得胜。」葛石经道,「别看周国来势汹汹,实则是无奈之举,他是没有时间在等了,那是狗急跳墙。」 杨昊是受不得贺玄两线围攻,同时蚕食他的江山才会做出这种决定,而贺玄不过是应战罢了,说到底,其实大齐是占优势的,比起贺玄,杨昊更是没有丝毫的退路,那是将整个北平都陷入危机了,恐怕麾下将士更是惶恐不安的。 除非能把新郑打下来,覆灭了马毓辰的兵马,才会士气大振,但马毓辰这种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听闻他惯会防守,所以才能以一当十。 杨宗毅给葛石经倒了一杯酒:「听您一言,我便更是放心了,您到底是皇上的舅父,想必是很了解皇上的。您也直率些,不若我有回问杜大人,他竟是闭口不言,许是公务繁忙罢,也怪不得还让您去审案呢,这原本该是大理寺管的吧。」 听到此话,葛玉城眉头拧了拧,他朝父亲看去,然而葛石经却是面色平静,淡淡道:「能者多劳嘛,我那杜老弟忙不过来,我为他出一份力是求之不得。」 杨宗毅夸赞道:「葛大人也实在是心胸宽广。」 几人说得会儿,喝掉一坛子酒方才散去。 期间那杨婵来过一次,她原是坐在隔壁一间雅座,各吃各的,无甚关系,却非得又来赔罪,葛玉城的鼻尖好似现在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呢。 「父亲,那吉安伯名声向来不好,今日更是有挑拨嫌疑了。」他极为不喜。 葛石经瞧着他:「他还想你做他女婿。」 葛玉城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父亲应该不会答应吧?」 那杨婵虽说生得不错,可言行举止有点儿轻佻,示好的太过明显,他是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的,尤其杨家分明还有别的意图。 「你放心。」葛石经淡淡道,「为父的眼光也不至于如此之差,倒是你也是该成婚了,可看上哪家的姑娘?」 「这等时候,儿子也无心考虑。」葛玉城道,「还是等到明年再说吧。」 明年,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一山不容二虎,周国与齐国,终将是有一方要统一江山的。 下雪了。 新郑也是满城白雪,覆盖一地。 城墙上面甚至都结了冰,在夜里看起来好似白玉般,闪耀着微光。 杨昊站在这城外一里之外,瞧着对面好似铁桶一般的城市,心里是无比的烦躁,他没有想到新郑会难以攻下,明明自己的兵马远远超过了城内的人数,然而经过了两个月,还在城外徘徊。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了,微叹一口气道:「早知如此,朕是该再等一等,或应派兵去梧州,而不是跋山涉水做这无用之功!」 年轻的君王意气用事,也没有太多的耐心,打算与贺玄决一死战,当时他是劝过的,但其实也没有想到马毓辰会有这等本事,他原本以为一个月还是能打下来的,那么等到贺玄前来,正好可以乘胜追击,结果却遇到了难题。 幸好兵马损耗不多,而马毓辰也抵挡不了多久了。 贺玄长途跋涉,只怕到此也是疲惫不堪的。 宁封颔首道:「皇上,此番下结论还有些早。」 杨昊回过身看向他。 宁封逃至周国,被抓获了并不求饶,反而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原本是不信这所谓的国师的,但后来因他的相助,自己连夺数城,只可惜后来贺玄得知宁封在此便是改变了策略,又叫他扳了回来,此后更是势如破竹。 第55章 被逼得太紧,他在宫中日夜难眠,难以承受这钝刀割肉了,便是要同贺玄正面对决,谁料开头便是受阻,不过贺玄也正如他所料,亲征而来。 与其这般周旋不断,是不如一战定胜负!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暗想贺玄要来解救新郑,比起自己守株待兔总是要困难得多,还是有胜算的。 杨昊盯着宁封,他穿着一身黑袍,在夜色里显得面色更白,好似这雪一样,他淡淡道:「想必你是有办法的吧?」 这样关键的时候,自然是容不得一丝疏忽的。 贺玄前来,他会用何种战术,只要提前预测,便是能一击即中,那么大周的军队就能追击他们,直攻去长安了! 宁封没有即刻回答,他正在想贺玄在想的事情。 到得此时,新郑到底还值不值得救,贺玄会来救吗,还是,他会如同潜藏在这黑暗中的猛兽一样,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身后? 半响,他坚定地道:「微臣定会打赢这场仗。」 因为已经没有别的机会,这回贺玄若是赢得先机,他是再也无处可逃了,贺玄一定会要他的命,就如同在长安时,他是想把自己跟赵坚一同斩杀的。 这是杜若在宫中的第一个春节,远没有此前想象中的美好,贺玄不在,一切都是枉然,她歪在榻上,什么兴致都没有,这会儿在想,贺玄到底有没有赶到新郑了。 要是到了,那是不是已经在打仗? 到这儿再往前,便是停止思考了,只怕自己越想越是要担心,可偏偏什么忙都帮不上,她伸手摸摸隆起的肚子,暗自心想,等到孩子生下来,一定便会见到他的! 好像给了自己安慰,她笑着与鹤兰道:「你将红纸拿来,我来写几副春联。」 总算又有了点儿精神头,鹤兰连忙使人去取,又挽起袖子给主子磨墨。 杜若一连写了五副春联,又写了十来个福字才罢手,仔细瞧了瞧,只觉这些日子她的书法又有些长进了,拿出去毫不丢人,便是指着两副道:「贴到文德殿去,剩下的,这儿能贴的都贴上,可不要弄歪了,对了,元逢是不是还买了年画?」 「是,买了许多呢。」鹤兰回答,「奴婢也使人贴在殿门口罢。」 两人正说着,有宫人禀告,说是杜蓉,杜莺与谢月仪到了。 瞧这时辰,正当是晌午刚过,没料到她们会来,杜若怔了一怔,又是心花怒放,连忙使人去接,不到一会儿功夫,便是都来了殿内。姐妹三个好生装扮了番,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裙,章妙被抱在杜蓉的手里,也是浑身的喜庆,杜若心情更是好了,笑着道:「我原还觉得冷清呢,你们来了可真是好!」 「祖母惦念娘娘,昨日就来说,让我们过来陪娘娘。」杜莺走上去,拉着杜若的手,笑眯眯道,「我们是要连年夜饭都在这儿吃的,娘娘不要嫌弃呢。」 是怕她孤单吧,毕竟贺玄不在身边,杜若眼睛微湿,她是有很好的家人的,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她,杜若笑起来:「怎么会,我这就叫膳房多做些菜肴,你们有要吃的,也不要客气,便把这里当家一样,不然你们吃不好,我可是过意不去。」 「那我就要京耳了。」杜蓉笑,「我们家厨子手艺不成。」 谢月仪眉眼弯弯:「我要芙蓉鸡。」 「我要神仙粥。」杜莺一向吃得清淡。 「我还要青鱼圆。」杜蓉道,「给妙儿要的,她牙齿不全,只能吃这个。不过说起来,既是要用到青鱼,便再做个青鱼松,若若,你可还记得,我们以前在金陵常吃呢,鱼就是从秦淮河里捞出来的。」 「还有冻连鱼!」杜若扬眉道,「那河里连鱼最是多了,我们不是去看过吗,一网下去,白花花的!」 回忆起旧事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殿中便满是欢声笑语。 到得年初二,甚至杜老夫人都来宫里看了看孙女儿,杜若越发不觉得孤寂了,那肚中孩儿也是一日日的活泼,总是动来动去,看这性子许是男孩儿,杜若想起贺玄那天想说孩子的名字时,他眸中亮闪闪的,也不知是取了什么。 应该是很好的罢?她笑起来。 冬去春来,仿佛一夜之间,春花都开了。 玉竹大早上便是摘了许多放在花插里,扑鼻的香。 杜若用过早膳,坐在窗口绣花,她而今不太走动,闲下来的时间多是在给孩子做小衣裳小鞋子了,孩子生在春夏之际,太医估摸是在三月,她做得都是薄得小衫,料子极为柔滑,是尚宫那里选了又选的。 这件还差一点儿便是要成了,杜若正当换了根碧绿的丝线,就见元逢突然从仪门那里跑过来,她手顿了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出什么事情了?」 元逢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把此前反复想好的话仔细说来:「也不要紧,就是衙门里死了一位官员,因涉及到紧要的案件,杜大人要好好审案,这几日便是不来宫内了。」 原来父亲不入宫了,难怪元逢来告知,因她时常要去看一看父亲的,她嗯一声问:「是哪位官员去世了?」 「户部的曹大人。」 杜若不太记得,兴许是郎中大人。 「父亲不来,那奏疏岂不是要堆叠太多了?有没有说要耽搁几日?」她知道批阅这些是极为重要的,下头的官员都得等着指令呢,不然事情就得拖延着解决不了,所以贺玄每日不把上呈的奏疏看完,几乎是不去睡觉的,父亲这段时间也是一样。 第56章 元逢支吾,半响道:「许是三五日罢。」 竟然要那么久,杜若眉头拧了拧,正待又要问,却瞧见杜云壑竟过来了,她更是奇怪,而元逢却是脸色一变,早说好去蒙骗下娘娘的,省得她担心,岂料杜云壑竟然还要直说,他有点着急。 杜云壑疾步走到杜若身边。 「爹爹,」杜若道,「刚才元逢说您有事儿呢。」 「是我审错了一桩案子。」杜云壑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深沉,「原是不想告诉你,可你已经长大了,既然皇上将玉玺都交与你,你该知道肩上的担子。为父这是被人告了,曹大人昨日上吊,留下血书,为父逃不开干系,若不查得清清楚楚,为父无颜监国。」 杜若极为震惊,一瞬间也难以思考。 父亲难道是要被审了吗? 她醒悟过来,一下拉住杜云壑的袖子:「爹爹,您而今可是辅国大臣,谁敢动你?什么审错案子,爹爹怎么会审错呢?便是错了,爹爹也不用如此!」 这孩子,真是没有条件的偏袒着他,可杜云壑如何真的能无视自己的错误,当然,这桩事也没有水落石出,可曹大人的死实在是闹得太大了,他家里数十口人喊冤,又有相好的同袍援助,他是不能再继续下去的,怎么也得先协助刑部查清楚了再说。 「若若,你不要担心,为父不会有事,只是去刑部几日罢了。」杜云壑摸摸她的脑袋,「你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衙门里时常有的,又有什么?这样大的都城,这么多官员,不可能日日都太平。」 父亲很是镇定,杜若心想,父亲也是太正直了,不然手握重权,贺玄又那么信任他,就算真的出了些纰漏,也不必将自己陷进去。可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点点头:「那我等父亲回来。」 杜云壑唔一声:「奏疏的话……」 「我来看一些罢。」杜若道,「要不我请舅父入宫?」 凭着谢彰的本事,应是能应付的,杜云壑点点头,又叮嘱几句便是告辞走了。 生怕父亲有什么危险,杜若与元逢道:「你叫元贞去看着,他不是有暗卫吗,假使那些人敢怠慢父亲,一定要来告诉我!」 元逢连声答应。 杜若很快就将谢彰请入宫内了。 谢彰原是在翰林院做事,不料杜若会召请,后来一想也明白了,站在御案旁同杜若道:「只怕是有些不妥,毕竟皇上是要姐夫审批的,微臣断不能过目。」 「可这些不看如何是好?」杜若道,「舅父就不要拘束了,您是知道我的本事的,我顶多知晓奏疏的意思,但要拿主意,我是不行的。」 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又是小姑娘的性子,断不能主张朝廷大事。 谢彰思忖片刻:「那娘娘看了告诉微臣,微臣再替娘娘拿主意罢。」 这样倒也可,杜若笑一笑:「舅父您坐下来罢。」 谢彰依言坐下。 「舅父。」杜若看得一会儿,问谢彰,「爹爹到底要不要紧?那曹大人为何要上吊呢,莫非真的是有冤屈不成?」 说来可是话长了,杜云壑原是在审一件户部贪墨的案子,曹大人是经手的,许多证据都指向他,故而杜云壑便是找来审问了几句,谁想曹大人回去就上吊了,此人性子耿直比杜云壑更甚,太过清高了!谢彰道:「是那曹大人做得过头,历来衙门审案鲜少有一堂就清的,并没有定案,这是曹家故意闹事情。」 偏偏杜云壑又处在极为敏感的位置,他珍惜名声,便是退了下来。 杜若眉头拧了拧,心想这事情也是有些凑巧,怎么贺玄在的时候就不曾有呢,他一走,父亲监国才月余就遇到麻烦了。 然而,这麻烦一直过去半个月都没有结束。 便是谢彰这样相助也有些不太好了,杜云壑又脱不开身,朝堂中就有些异议出来,想是要推选个官员来监国,但这种声音不大,毕竟杜家是皇亲国戚,没有多少人敢得罪的,只不过仍有些老臣颇为胆大,这日甚至来文德殿面见杜若。 杜若倒是没有想到竟是陈大人,工部尚书,还有一位大人是李大人,乃三品官员,他们都是颇有政绩的,她连忙请两位大人坐下说话。 虽是瞧着已要当娘的人了,可这皇后生就一张白嫩的脸蛋,乍一看只以为是个小姑娘,陈大人道:「娘娘,前几日关乎秦州旱灾,娘娘是不是批阅错了,原是那知县偷奸耍滑,贪污了钱财,其实前一久是已经告知过皇上了的,赈灾是应当,但更先是要罢了秦州知县的官,流放出去。」 杜若一怔,她怎么会知道,便是谢彰只怕也不知的。 她脸色有些发红,轻咳声道:「应是皇上忘了交代,急于亲征了,既如此,我这便罢他的官。」 可这种事情多得数不清了,陈大人笑一笑:「娘娘往前不曾参政,自是不知的,这错误也不该算在娘娘的头上,微臣斗胆进言,既然杜大人暂时不能监国,便请娘娘另择一位官员来替代罢,而今兵荒马乱,要是长安再有什么,可是不能承受。」 要她选,杜若心想,她自然是要选谢彰的,但只问:「不知陈大人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陈大人道:「原先杜大人乃皇上的岳父,可见皇上更是相信皇亲的,杜大人又不负重托,清正严明,甚至以身作则,实在令人动容,微臣看,不如便皇上的舅父葛大人暂代罢……」 第57章 正说着,元逢来禀告,说是葛石经入宫了。 他走得极快,很快便是到宫里了,耳边听得陈大人还在劝说杜若,急着便道:「这万万使不得,还不如陈大人呢,再说,杜老弟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么,他做事向来有章程,绝不会冤枉别人,不过三两天便是水落石出了,我们不妨再等等!」 「可而今是半个月了,曹家说有证据……」 「有什么证据。」 「说杜大人深夜见过曹大人,威胁过他。」李大人捻一捻胡须,「微臣是不信的,只奈何有人证,又不知得查到什么时候了,群龙无首啊!」 葛石经还是推辞。 要是葛石经往前得贺玄重用也便罢了,可杜若是瞧见的,贺玄并不喜欢用葛石经,只是陈大人,李大人句句捧他,又是她的舅父,要论常理,她是该主动请葛石经了任职,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排斥,贺玄走的时候不曾提过一句葛石经的话,又将玉玺交与他,他是有着很深的用意的。 他若是在,会怎么做呢? 杜若深呼吸了几口气,忽地道:「皇上让杜大人监国,便是要监国到底的,而今虽然出了一点意外,可我绝不会再起用任何人。至于奏疏一事儿,我虽是有疏漏,通政司也责无旁贷,往后在呈奏疏,必得请各大衙门将早先禀告皇上,但皇上还未曾做下决定的事情都一一重呈。」她看向那三位大人,「此事不用再行商议,还请三位大人回去罢。」 声音极为的坚定,陈大人与李大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料到杜若会拒绝。 半响,还是葛石经开的口:「既然娘娘有决定,臣等就不打搅了。」他笑一笑,「娘娘要是觉得有些困难,还是多多请教谢大人吧,微臣原先也觉得谢大人更是适合些。」 可分明,刚才那一刹他的脸色是有些发僵的。 杜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三位大人告退而去。 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杜若又长吁了一口气,她感觉额头都有些湿了,过得一会儿,她便让元逢请谢彰速速入宫。 刚才两位臣子以及葛石经的到来,让她有些不安,他们还提到了父亲,看来父亲这次的麻烦不小,怎么刑部还没有查清楚呢? 等到谢彰一来,杜若就问起曹家的事情。 毕竟都那么长时间了,怎么也该有个结论才是! 「曹家的人也真是过分了,还弄出什么人证,说父亲逼得曹大人寻死,舅父,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有人诬陷父亲,或者曹家以前是与父亲有什么私怨不成?」她走过来拉住谢彰的袖子,「舅父,刑部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如您去查吧,我升您为刑部尚书!」 那样曹家只怕闹得更欢腾了,会说杜若仗着皇后的身份,杜家仗着皇亲国戚欺辱曹家,甚至趁着贺玄不在把控朝政,这样一来,别的官员也会看不过眼。 毕竟他的资历不可能担这重负,谢彰朝杜若看一眼,见她挺着肚子都不曾坐下,心知她是太过着急了,刚才听闻有两位大臣入宫,想必是还对她施过压。 印象里,她永远都是自己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外甥女,遇到这种事情,定然是会慌张的,谢彰将她按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柔声道:「昨日姐姐还同我说,叫我照看好你,不要让你累着,哪怕是拖延一阵子不看奏疏也不要紧的,还说姐夫不会有事儿,刑部的几位官员都与姐夫有些交情……」 「有交情那还无法彻查?」杜若恼道,「那曹家是翻天了,就不能压制下去?」 「谁让姐夫是辅国大臣呢,底下多少眼睛看着,眼红着?」 贺玄对杜家太过重用,是会招来嫉恨的,而杜云壑平日里偏偏又是油盐不吃,任何人想要巴结,都被他严厉拒绝,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回遇到此事,那些小人趁机落井下石,刑部更是要慎重,不落人把柄的解决了,杜云壑也希望能光明正大些,才越拖越久。 要是真个不顾别的官员的眼光,只怕曹家早就没好果子吃了。 而这曹家就一个曹大人是入仕的,死了这一个曹家就没落了,便是抓着不放,谢彰眉头拧了拧,不过兴许也是有人推波助澜,曹家的胆子才那么大。 只可惜并没有查出来。 「你刚才是如何应对的?」谢彰问杜若。 杜若道:「他们想让葛大人来替代父亲,不过我没有答应,我便是说,一定要父亲监国,父亲没空,便由我,他们倒也没说什么了。」 葛石经……谢彰心想,要论到与贺玄的亲疏,葛石经是个人选,且听闻往前在周国也颇有政绩,能力应是不错,不过这两位臣子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突然举荐葛石经往好处想是为长安的周全,往坏处想,可是有点儿奇怪了。 难道葛石经其实与他们是有私交的? 谢彰笑一笑,与杜若道:「娘娘做得很好。」 得到舅父夸赞,杜若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没有做错的,可是父亲不脱身的话她总觉得那些臣子还得有什么想法。 等到谢彰走之后,她又召见元贞。 比起元逢,元贞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曾经帮着贺玄暗地里做了不少的事情,后来领禁军统领的职,而今邓卫跟随贺玄去新郑,锦衣卫指挥使的官位也是由元贞暂代的,可见这个人十分的厉害,杜若心想,她那时让元贞去看着父亲,兴许已经查到什么了呢。 第58章 元贞果然是不负重望,大踏步进来行一礼道:「娘娘,曹家一事儿是有猫腻!」 杜若眼睛一亮:「是吗?」 「是,微臣敢断定,此事是故意针对杜大人,曹兴之死也颇有疑点,还请娘娘给微臣一些时间。」 既然是这样明确的,可刑部怎么就不清不楚到现在呢,她拧眉道:「是不是刑部的衙门也有官员针对父亲呢?」 元贞一笑:「倒不是,只是衙门按章办事不似微臣,微臣前日还派人夜探曹家的。」 原来如此! 难怪元贞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鬼鬼祟祟的,他寻常看来也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贺玄鲜少留他在身边,杜若突然有些明白贺玄将元贞放在她身边的意义了。 他还说但凡有作乱之人,杀无赦,是不是长安本来就潜藏了这样危险的人? 也许是的,所以他走之后,父亲就遇到事情了,她忽然想到那个梦,她一个人在山顶上面对凶手,贺玄便是不在身边的,是不是那日,他也是去打仗了呢?他毕竟不是寻常的男人,不会时时刻刻的陪在她身边,杜若心头升起一阵惊惧。 她忽然问元贞:「我身边到底有没有暗卫?」 元贞看出她有些害怕,忙道:「娘娘放心,娘娘身边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靠近的,只要娘娘喊一声,便有数十高手保护娘娘,再者,只要娘娘不离开皇宫,微臣敢拿人头担保,娘娘绝不会有事。」 那她是死也不会出宫了! 杜若思忖片刻:「曹家的事情你尽快查出来,但凡有对父亲不利的人,即可抓捕,勿论是哪位官员。是了,城内外我们还有许多兵马的罢?我们城内还有哪几位将军手里是掌有人马的?」 她可是看着贺玄造反的,当时便是突袭了城内,又有父亲相助,那么要是别人也用一样的办法呢?真是不堪设想。 元贞笑笑:「皇上绝不会在此时让城内任何将军掌有兵权,娘娘,城内外的兵马是只有微臣可以调遣的。」 「好,你快去查曹家罢。」杜若大松一口气,催促他。 元贞快步而去。 雪如鹅毛纷纷,竟是下了一整日。 这种天气,在此地是极为难得的,贺玄站在厚厚的雪地上,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想到这些年,好似是第一次在春节遇到了大雪。 长安反而是没有那么冷罢? 风刮在脸上,都有些刺骨了,朝前看,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站得多久,脑海里渐渐只剩下离别时,那一抹鲜艳的杏黄色。 他并没有再想什么,想得多只会让自己变得脆弱起来。 他越加挺直了身子。 就在不远处,有座城池若隐若现,那是鹤璧,原本马毓辰拿下新郑便是要去攻打鹤璧的,然而却被杨昊反攻,失去了机会。 邓卫站在贺玄后侧,轻声问:「皇上,您真的要去攻打鹤璧?」 大齐三十万大军披星戴月,而有五万大军是跟着贺玄的,那些人都以为贺玄是要带领他们去救援新郑,然而他却是跋山涉水,隐藏行踪,绕路从西边来到了鹤璧附近,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明明新郑也在百里之内,马毓辰抵死守城,只怕已是到了强弩之末,随时都是要被攻破的,然而,贺玄却放弃了新郑。 攻打鹤璧,真的能打赢这场仗吗? 就算是邓卫,也是有些疑惑的。 贺玄道:「你刚才去探查了,城内大约有多少守兵?」 「两万不到。」 人数不多,因为杨昊为逼迫贺玄,把鹤璧的兵马也调走了一部分,他们趁着雪夜突袭鹤璧,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贺玄并没有冲动,他甚至已经站在这里观察了许久,一直等到确定附近并无埋伏,这才命令进攻鹤璧。 大雪的天气,即便城墙上燃着火堆,也没有办法抵御这寒冷,墙头的士兵们因知道杨昊领兵围困新郑,对此也是有些松懈,有人甚至饮了酒取暖,还有一些缩在角落,也不知是不是睡了过去,可就在这时,竟有敌军搭了长梯从天而降。 一时鲜血纷纷溅落,好似在雪上开了花一般。 从贺玄进攻到占领鹤璧,统共只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而鹤璧是阻断杨昊返回北平的路。 当这边于高高的城墙上燃起狼烟的时候,便是新郑也看得到,本来浑身已经失去力气的马毓辰在听到士兵禀告时,整个人都弹跳了起来。 他一下精神抖擞。 自从他派信使去长安时,就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能新郑是要守不住了,而杨昊的意图他也知,这是要与贺玄决一生死,是以贺玄必定是要来亲征的。 后来果然听到消息,而就在前几日,便有吴将军带领的骑兵偷袭杨昊的大军,吴将军他是知道的,善于打游击,极难琢磨,那是用来牵制杨昊的步兵的,但是这不能解燃眉之急,杨昊仍在进攻新郑,他已经有些绝望,但此刻他明白了贺玄真正的目的! 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相信自己,相信他可以挺过去。 而现在机会来了,马毓辰站在高台上大声道:「皇上已经领兵占据了鹤璧,切断了周国后援粮草,只要我们再撑几天,就一定能活下来,到时候皇上必定大行犒赏,诸位,荣华富贵在等着你们!随我一同将新政防护到底!」 第59章 一呼百应。 那些快要没有勇气的将士们再度活跃了起来,毕竟大齐的皇帝亲临了,而且还先行攻破了原本他们要去攻打的鹤璧,那是一种极大的鼓舞,而他们又是相信马毓辰的,他常常身先士卒,这些日子从来没有退缩在后,受了无数的伤,他们信赖他,一个个又拿起武器重新投入了战斗。 狼烟,从这里看来几乎是看不见的,但那消息传来,不亚于是在杨昊的心窝里捅了一刀。 他实在没有想到贺玄会去攻打鹤璧! 饶了个弯子,他难道不嫌麻烦吗?兵者诡道,着实是给了他一记教训,眼看新郑城内的士兵好像鬼附身一般的勇猛起来,杨昊在军帐中如同困兽,见到宁封,恨不得要掐住他的脖子。 「你不是说他会在附近吗?」杨昊喝道,「怎么会去打鹤璧?」 「皇上。」宁封冷静道,「皇上稍安勿躁,失去鹤璧对我们无关紧要,皇上千万莫要受其影响,我们粮草充足,根本就不需要从鹤璧提供啊,皇上……」 可杨昊难以安静,新郑打不下来,他以为在这里守株待兔定然会遇到贺玄,但是贺玄竟然只派了一支骑兵过来,而那骑兵只是戏弄下他们,打几下就走。 没错,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贺玄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是早就觉得他打不下新郑吧,才会毫不在意的去攻打鹤璧!他好像脸颊上被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越想越是恼怒,厉声喝道:「朕决不能让他占着鹤璧,朕要让他好看!」 这是要放弃新郑攻打鹤璧了吗?宁封连忙阻止:「皇上,您千万不要冲动,他去鹤璧乃激将法,便是为让您掉头啊,您怎么能中计呢?我们而今占了先机,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把新郑攻下来,他去鹤璧,我们就去攻打长安。」 贺玄要玩计谋,他也陪他玩,只可惜他不是君王,还得要劝服杨昊。 「皇上,为今之计,决不能追着他跑,这样我们会处于被动,还请皇上三思,皇上……」 「你先退下!」杨昊捏一捏眉心,他现在实在是头疼的很。 宁封叹口气,退了下去。 这一天,还是没有攻下新郑。 是夜,雪渐渐停了,各处都点燃了火堆,战士们也有些疲累了,他们虽然围困新郑始终都占据了优势,但久攻不下是会减弱士气的,偏偏鹤璧又被贺玄占领,这样他们是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军中今日甚至还有人传出消息,说樊遂带领军队北上,都要打到北平了。 那么,他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简直就是在做无用功,等到贺玄在鹤璧稍作歇息,便是会反扑而来的,兴许还会与樊遂的大军汇合,他们忧心忡忡起来。 就在这军心动摇之际,凌晨子时,贺玄麾下在几十里之外的十万兵马,好像潮水一般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向了周国的军营。 他去鹤璧只带着五万兵马,除了暗藏的一支,其余的都在新郑附近,只是原先一动不动,只有吴将军带领的骑兵曾经去招摇了一下,但这回是动真格,就在鹤璧被占领的消息传过来时,埋伏的将士们就知道,对战的时刻到来了,虽然贺玄不曾领兵,但他们心里清楚,他们是先锋,必定要趁这一战大量削弱周国的兵马,这是他们肩负的任务! 冲杀声响彻夜空。 血流遍野。 然而十万兵马对敌五十万兵马到底是处于弱势,在突袭得到一定的效果之后,大齐军队便是往南方撤退。 杨昊杀红了眼睛,领兵追击。 宁封瞧着乌沉沉的夜,知晓自己是拦不住了,贺玄几次三番的挑逗杨昊,已经让杨昊彻底失去了耐心,又仗着人多势众,急着便要将贺玄的兵马重创,可问题是,他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贺玄的人。 但这一追,只怕是要对上了。 前方在鹤璧与新郑之间,夹河带山,贺玄必定是磨刀霍霍,守株待兔,杨昊这是去送死!宁封站在路口,想到这些年匡扶赵坚,好不容易立下大燕,却被贺玄一手摧毁,又要置他于死地,而今他在周国,偏杨昊在紧要关头又上了贺玄的当。 他这一生,好像是被贺玄死死克制住了。 难道到头来,当真是要死在他的刀下吗? 不! 他还没有活够呢! 宁封看着远处,那里是长安了罢?他嘴角挑了挑,贺玄难道就没有弱点了吗,他也许也该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 这一日,杜若终于收到捷报,贺玄在祁山脚下大败周军,乘胜追击,最终将杨昊斩杀在清河口。 这个消息振奋人心,好似将天上掩盖的乌云全都吹散了,她吩咐玉竹赶紧去告诉杜家,这样一来,祖母母亲也会松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贺玄能不能在她生产前赶到长安?杜若心想,就算杨昊死了,恐怕周国还剩下不少残兵,兴许是来不及的,不过只要他平安就好。现在她得把父亲的事情解决了,贺玄回来知晓,定然会夸奖她,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果然元贞那里已经有一些端倪,这日过来同杜若禀告。 听他提起杨家,杜若有些吃惊:「是吉安伯府杨家吗?他们怎么会跟曹家有关系?」杨家的名声不好,上回与二房的事情牵扯出来,她就已经知道了。 「杨家一直不得重用,不若卫国公府。」 第60章 「那是嫉妒我爹爹不成?」杜若拧眉,「就因为如此,要挑唆曹家陷害父亲吗?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对他们家有何好处呢?」 「也许是另有私怨。」 私怨的话,就是那回杜莺将杨家母子赶出家门了,原本他们是要跟杜家联姻,难不成还为此记恨上了?那这家人还真是有些可怕,杜若道:「你再暗地里搜集些证据,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将杨宗毅抓起来,他毕竟是伯爷,将来处置时总得要旁人心服口服。」 元贞道:「请娘娘放心,也就两日功夫。」 谁料就在这两日之间,葛石经来宫中拜见了,杜若正当向谢彰请教奏疏的事情,因贺玄打了胜仗,长安的百姓都安心下来,殿内气氛也很是轻松。谢彰的意思,大概樊遂那边真的要打到北平了,指不定会同贺玄的兵马汇合一处,然后才一同回长安。 如果是这样,一次就将中原统一,也是省心。 不过那不是要再等一阵子了,杜若心里是有点儿失望的,她原希望贺玄到时可以陪在身边,正想着,葛石经已经走到殿内。 「娘娘,微臣已经查到主谋,原来是杨宗毅这小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壮曹家的胆子!微臣将将把杨宗毅的一位谋士送去刑部了,就是他私底下与曹夫人去串通的。」生怕杜若不明白,葛石经说得很详细,「杨宗毅早前便是向微臣诉苦,说杜家看不起杨家,微臣是劝过他的,让他不要枉作小人,杜大人从来不在人前贬低杨家,谁料他就做出了这等错事!」 「曹家有次在绸缎庄用得银票,乃大盛的银票,凭曹大人的清贫断不会有如此手笔,恰好微臣认识那掌柜,前不久说了,微臣便上了心,后来一查原来杨家那谋士陆续送过几次,正是在大盛兑换过的。」 葛石经安抚道:「娘娘莫要再担心了,杜老弟应该很快就能得以清洗冤屈。」 他这样一来,倒是叫杜若有些空落,明明她已经知道是杨家了,只要再过几日,元贞就能把杨宗毅抓起来,可现在,反倒是成了葛石经的功劳。 晚了一步,他成了父亲的恩人了! 杜若还不曾做出反应,谢彰笑道:「这回真亏得葛大人,刑部还在束手无策呢,葛大人一出手却是将案情查得清清楚楚。」 「哪里哪里,也是碰巧,再说,杜老弟遇到这种事,我怎么能冷眼旁观呢?自然是要尽全力的。」葛石经很是谦逊,「刑部也是出了不少力,我这是瞎猫逮到死老鼠。」 杜若这时才感谢了几句。 葛石经极为识趣的道:「微臣不打搅娘娘与谢大人商议朝事了。」 他告退而去,背影从容,不快不慢的消失在殿门口。 杜若瞧得会儿,思忖片刻,突然问谢彰:「舅父,您觉得葛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葛石经真那么好,为何贺玄不重用他呢?毕竟像他们杜家,杜云壑,杜凌,贺玄都很是看重的,甚至连章家父子几个,都不曾冷落。 然而葛石经呢,做得官一直都是不大不小,若真的十分有能力,凭贺玄这种性子,他是不会忌惮别人说闲话的,只怕应该要让葛石经做尚书或者侍郎,然而并没有。 她有些想不明白。 谢彰手指在袖中摩挲了几下,半响道:「葛大人只怕是不太好评价的。」 要是以前他可能觉得葛石经是个不错的人,但上回两位大臣竟敢入宫逼迫杜若,举荐葛石经来监国,他就有些改观了,也许葛石经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但因为没有证据,他不好说出来,这只是一种直觉。 等到下午处理完事情,谢彰便离开了皇宫,杜若又见了元贞。 像元贞这样的人自然早就知道了,他并没有多话,淡淡道:「既然葛大人揭发了出来,便不用微臣出面了,相信很快杨宗毅也会露出马脚。」 竟然是那么的平静。 杜若盯着他一会儿:「你怎么查出来我而今并不惊讶,可葛大人也能查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元贞眸光微闪,笑一笑道:「微臣不知娘娘的意思。」 「他又不是做你们这种事情的!」杜若眉头一拧,「虽然父亲早先前也请他查过案子,可他不应该比刑部还要快呀。」这是要证明他的本事吗?想到那天葛石经差点要替代父亲,她奇怪的感觉更是强烈了,与元贞道,「你给我查一查葛大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一张银票就寻到了那谋士!」 元贞有点惊讶。 那惊讶中又夹杂着一些理所当然,好像他是清楚的。 他应该是知道很多秘密,杜若脑中灵光一闪,忽地问道:「你知道,皇上为何会不重用葛大人吗?」 元贞这会儿眉头都挑了起来。 「难道他也让你查过葛大人?」杜若追问。 元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半响道:「娘娘,皇上的事情,请恕微臣不能告知娘娘,娘娘若有疑问,不如等皇上归来,亲自询问皇上罢。」 没有说是,或者否,杜若已然听出来一些意思,她点点头,让元贞退下了。 刑部抓到谋士便是没有留情,诸多拷问之下,谋士把杨宗毅供出来,很快杨宗毅便被抓入牢狱,而杜云壑自然又担负起了监国的责任。 好似是又一阵风平浪静,这日葛石经从街上回来去书房,他喜欢一个人静思,故而是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留,转身将门关上。 第61章 那地方立时便是静悄悄的。 今日杜云壑为感谢他,请他去酒楼喝了一顿酒,葛石经有些醉意,自顾自倒了一盏凉茶来喝,因为这件事情,杜云壑同他变得亲近了一些,不过他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这份辛劳还是白白做了,他在将来仍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风从窗口吹来,并没有什么暖意,他把窗子关上,就在这一刹那,目光好似瞥见一个人影,他身子僵了一僵,正待要唤在门外的侍从,那个人已经走了出来。 昏暗的灯光下,他穿着漆黑的衣袍,面色却是白皙的,仔细看,眉目之间竟是有些公子哥儿的优雅秀美,他也没有带什么武器,两手空空,好像造不成丝毫的威胁。 葛石经盯着他,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原是大燕的国师,想必葛大人您是知道的,而且我们原本应该能提早见面,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葛大人,您说是不是?」 葛家到长安时,贺玄虽没有登基,然赵家的皇朝已经覆灭,宁封不知所踪,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可他却说原是能见到面的。 听到这话,葛石经面色一变,手往腰间摸去。 乱世之中,他随身是带着匕首的。 宁封一笑:「葛大人不必惊慌,宁某绝不会泄露您的事情,只不过是提醒葛大人一句罢了。毕竟我们大周的皇帝已成刀下鬼了,葛大人写得信自然也跟着灰飞烟灭。」他身子略是前倾了一些,「我有幸得见葛大人的字迹,当真是气势磅礴。」 葛石经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当初贺时宪造反,葛老爷子原也要响应,奈何染病不起,他们又身在周国,要说皇帝无能,可他的侄儿杨昊却是极其精明的,很快便是找到他的头上,葛石经被带到杨昊面前时,差些掉了脑袋。要不是他灵敏知变,只怕也不会有今日。 松开手,葛石经淡淡道:「国师前来到底是有何贵干呢?」 「难道葛大人猜不出来吗?我来自然是有所求,不过此事于葛大人有益无害……」他的笑容显得有些虚无,「葛大人您总不会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罢?」 这样? 是说他永远不会得贺玄的重用吗? 葛石经眸色猝亮,哂笑道:「我有何理由要相信你呢?你辅佐赵坚,赵坚败,辅佐杨昊,杨昊又落得如此结局。」 他要是听了宁封的话,难道不是一样的结果? 这好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宁封的脸色也由不得变了变,一双眼睛好像寒冰般的冷,他之所以这样失败,无非是没有更大的野心,假使他当上君王,假使他是赵坚,只怕早就将贺玄处决了,那么,又哪里会有后来的事情!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做错的,他不该让赵坚登基。 他当初只是想帮助赵坚建立一个王朝,他能给予好的提议,通过赵坚统一中原,成就一个安定富饶的大国,然而他想错了。 一旦赵坚坐上帝王,便是慢慢不听劝告了。 但宁封很快就收敛了这种神情,笑一笑道:「葛大人可不比他们愚蠢,你我要是联手,绝不会如此。你若不信,便等着瞧罢。」他挑一下眉毛,「你总有一日会想见我的。」 葛石经眼眸一眯,只是瞬间,宁封就不见了。 想到以前听闻国师会法术,他有些吃惊,在书房中走了一圈,竟是真的再没有见到他,这般神出鬼没,葛石经连忙打开门请管事来,将家里的守卫多增了一倍。 管事颇是奇怪,忍不住询问,以为葛石经是撞见家中有盗贼了,然而葛石经一字都没有提宁封的事情。 谢彰这日从衙门回来,将将到得家门口,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他使人问一问,才知道是袁诏。 从轿子里下来,谢彰看到袁诏也出来了,不由笑道:「袁大人您怎会突然前来呢?早前遇到,要是提早说一声,我今日便晚些走了。」 应是有要紧的事,不然袁诏是不会来的。 「衙门不方便说。」袁诏道。 谢彰见状,神色更是严肃了些,请他一同进去。 两人在书房坐下,谢彰命人上了茶。 袁诏开门见山:「杨宗毅因陷害杜大人之名被流放,不知谢大人如何看待呢?我听闻杨宗毅起先并不认罪,还曾提到葛大人,说是葛大人指使。」 葛石经将杨宗毅的谋士押送去衙门,杨宗毅岂会不痛恨他,自然是狗急跳墙,要拉他一起落水,只不过谁也不信这事儿同葛石经有关。 谢彰有些警惕:「袁大人为何同我提起此事?」 已经过去了,刑部就此结案。 袁诏笑一笑:「概因有回我去户部查宗卷,听说谢大人也去过,还请谢大人莫要责罚那位小吏,他原是与我们家有些交情,我才知谢大人看的乃陈大人的卷宗。」他端起茶盅喝得几口,缓缓道,「陈大人的外甥儿在榆县犯事,原来是葛大人出面解决的,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边县的官员都是要卖几分面子。」 上回两位大人举荐葛石经,谢彰是有些上心了,甚至与杜云壑也提起过,只杜云壑忙于监国没有精力,便是他着手调查,没想到袁诏也插了一手。 「我有回见到葛大人与杨宗毅去了酒楼。」袁诏道,「此其一,此其二,曹大人一世英名,虽则性子执拗了些,我却是深为敬佩的,不想曹家竟是被人当枪使了。」 第62章 原来如此。 谢彰道:「曹大人是可惜了。」他朝袁诏看一眼,「榆县的事情,你且与我慢慢讲来。」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两人才离开书房。 谢彰原想留袁诏用饭,但袁诏并不想打搅,故而他亲自送袁诏出去,谁料在园子里竟是遇到谢月仪与杜莺,而今这三家就只有她们两位姑娘没有嫁出去,便是走得近了一些,也是谢月仪邀请杜莺来玩的,还予她看给杜若孩子绣的四季衣裳,因很快就要生产了。 见到袁诏,杜莺吃了一惊,随即面色便有些发冷。 他三番四次的主动来找她,难道这回是寻到谢家来了不成? 那姑娘撇开了脸去,像是都不想来行礼,袁诏轻叹口气,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他往前伤杜莺太深,她怕是真的不想嫁给自己的,可她越是拒绝,越是有种诱惑,使得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假使杜莺再不肯,他就上门去提亲。 难道杜家还会觉得他不配杜莺吗? 凭他了解,想要娶杜莺的那些公子哥儿,一定是比不上他的,不然杜莺也不至于还没有定亲。 当着谢彰的面,他不想与杜莺纠缠,转身告辞。 倒是走得很快,见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杜莺又有些奇怪了,忍不住问谢彰:「舅父,袁大人为何会来这里呢,我倒是没有想到您竟然与他有私交。」 「甚么私交,不过是为公事。」谢彰笑一笑。 原来是公事,杜莺脸上不由得发烫,她怎么会以为袁诏是为她来的呢,当真是……她恐怕也是太在意他此前说的那句话了! 「袁大人难得来,爹爹怎么不留饭?」谢月仪是因为袁秀初,觉得袁秀初既然同杜莺感情深厚,他们谢家与袁家也应该好好相处。 「你当为父会那么小气?是袁大人不肯。」谢彰抚一抚胡须,他是有点欣赏袁诏的,此人公私分明,做事不拖泥带水,因一丝不苟,在衙门有点儿六亲不认的名声,颇合谢彰的心意,可惜年纪略大,不然他倒是可以考虑将女儿嫁给他。 想到谢月仪的终身大事,谢彰又是一阵头疼。 谢月仪要送杜莺走,这时院门外一个管事急慌慌的跑过来,高声叫道:「老爷,姑娘,娘娘要生了,刚才宫里传消息出来,说是已经痛了一阵子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已经……」 「什么?」杜莺大惊,「不是应该还有七八日吗?」 「是,可能是娘娘劳累了些,早几日生也有可能。」贺玄不在宫中这段日子,杜若是负担了太多的事情了。 「快,你快去备车。」谢彰连忙道,「阿莺,你就同我们一起去宫里吧,二夫人那里,我使人去说一声。」他那外甥女儿居然提前生了,只怕姐姐也是担心的很,而今贺玄又不在长安,他们作为家人,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要陪着她。 三个人急忙朝二门走,陆续上了马车。 孩子的一只新鞋子还没有做好,杜若原是想等做完孩子就生了,太医也是这么说的,谁想到这孩子却是迫不及待了! 她疼得厉害,眼泪汪汪的躺在床上,拉住谢氏的手。 谢氏好像比她更疼,竟是哭得泪流满面,眼瞅着这女儿小小的一个,竟然要去承受这种痛苦了,这痛苦她一辈子都难以忘掉,虽然值得,换来了一双儿女,但轮到杜若,她十分的不舍得,本是要想着鼓励她,可自己完全没有忍住。 早知道,还不如不让她来,老夫人打趣:「你这是给若若看笑话了,她还没怎么哭呢,你哭个不停,到底是谁肚子疼呢?要我说,若若养得这般好,不过一个时辰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是啊,为母则强,她怎么就忘了,再痛也是一阵子,女儿肯定会顺利的,谢氏擦擦眼睛:「瞧我糊涂了,你而今有御医,有长安最好的稳婆,能有什么?你放心,不要害怕,闭着眼睛一用力便是好了,知道吗?我陪你进去,为娘一直就在你身边,不要怕。」 杜若点点头。 孩子在她肚中动了许久了,她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只可惜贺玄还没有回来,却是不能第一眼就看到他了,但不管如何,她总要平安的生下来的。只是害怕这种东西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那么大的孩子她有时候都难以相信会从她身体里出生,但世上那么多的人,便是这样来的,她也是,那么,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吧? 渐渐的,殿内来了许多人,杜莺,杜蓉都来了,一个个围在身边鼓励她。 那些声音钻入耳朵,温暖又嘈杂。 她觉得安心,又觉得疼,好像陷入了梦里。 孩子是在半夜才出生的,那梦也十分的长,四周黑黑的,充满了危险,她只听到母亲的呼唤,一直都没有停下过,她终于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耳边好似是听到嘹亮的哭声,他们纷纷恭喜她,说是个皇子,但是她没有精力说话了,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得多久才醒来。 但是天还是黑的,乌沉沉的,太阳没有升起,她喉咙渴得厉害,声音都发不出,手动一动,想要去推趴在床边的丫环,她那时候肚子很大了,那两个丫环生怕她有事儿,总是会陪在旁边,偶尔就是会这样睡着了,只是等她的手指碰到那人的身上时,却是怔了一怔。 月光下,那衣袍泛着金光,将指尖都映得发黄。 第63章 她鼻尖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忍不住眼泪就落下来,轻声道:「玄……哥哥。」 即便是坐着,他身影也是高大的,不是他,又是谁呢?只杜若还是觉得像在做梦,贺玄远在千里之外,他怎么会在长安,在她身边?所以她声音里有一些迟疑,有一些颤抖,并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直到贺玄将头抬了起来。 他打赢了那场仗之后,虽是想乘胜一气攻到北平,但这实在是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哪怕沿途城池纷纷投诚,便是光走路,也得用上数月,他不放心杜若,命令兵马北上,自己带着几名侍卫赶回长安,没想到还是差了几个时辰。 明明他是问过马太医关于杜若生产的时间的,结果她提早了,但幸好,并没有太晚。 见她哭得好像一个孩子,贺玄俯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问道:「这样疼吗?」 她生孩子的时候实在是太疼了,被他如此一问,眼泪更是好像泉水一般的流下来。 怕是疼极了,贺玄连忙道:「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或者你,还躺下来罢?躺着疼吗?」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他知道她生孩子吃了苦,但这苦他偏偏是无法替代的。 竟然那么的慌张,手都不会摆了,杜若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腰不放:「我不躺着,我就要你抱。」她抬头盯着他看。 贺玄也笑起来:「我刚才看到我们儿子了,听说有六斤多重呢,你养得很好。」 「哦,这么重呀?」杜若拧眉,「我刚才也没有仔细瞧瞧呢,我生完就没有力气了,一觉睡到现在,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她伸手抚摸贺玄的脸,好像是瘦了一些,「没想到你会在,我原以为你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她是放弃了那种期待了,所以见到他才会如此惊喜。 那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像明亮的星辰,又像是温柔的月光,他又爱又怜,低下头亲吻她。染过眼泪的嘴唇咸咸的,夹着一些苦涩,并不是那么的好,但他太久没有亲她了,却好像吃到蜜糖一般,久久不放。 她脸红心跳,任由他采撷。 也不知过得多久,殿门外忽地传来孩子的啼哭,一个嬷嬷抱着小皇子立在外面,禀告道:「皇上,娘娘,皇子怕是又饿了。」 早先前杜若生完喂过一次,也没吃多少,只记得孩子很是有力吸得她疼,而今隔得几个时辰,小孩子饿是正常的,杜若笑道:「快些将他抱过来。」 嬷嬷把孩子送到贺玄手里。 小小的一个弱不禁风,贺玄见他张着嘴哭,小脸都急得红了,有些想笑,这就是他的儿子了,而今看起来性子一点儿都不像他,至于五官,可能太小了,依稀有点儿他的影子,可惜他是不知道自己生下来时是什么样子的,贺玄把儿子抱到杜若面前。 杜若刚刚想喂,可一撩衣裳时,才想到是要当着贺玄的面,脸上就有些发烫,说道:「玄哥哥,你要不要出去用饭?」 这是在赶他走吗,贺玄揶揄:「你什么时候还怕羞了?」他什么地方没有见过,催促道,「没看他饿得狠了吗,还不快些喂他。」 杜若斜睨他一眼,微微转过身去喂。 孩子见到吃的,连忙用力去吸,比上一次还要疼,杜若忍不住眉头都拧了起来。 看她好像眼泪汪汪了,贺玄有些不明所以,他略是凑过去看,只见儿子贴在妻子的胸口上,小嘴一鼓一鼓的,每吸一次杜若的脸色就难看几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喂奶竟然会疼!那瞬间,他有些想伸出手揍儿子的冲动! 「是不是很疼?」贺玄道,「是不是该找个奶娘?」 「不找,我们杜家就没有奶娘的,我要自己喂。」杜若摇头,「自己孩子给别人喂什么呢,长大了不会亲的。」 她才不要呢! 「可你不是疼吗?」贺玄瞪着自己的儿子,「让他过两个月就不要吃了!」 杜若本来疼得要掉金豆子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笑:「那怎么行,他至少也得吃够一年的,不然会长不大。」不过也知道贺玄是心疼自己,未免甜滋滋的,他是把她看得比儿子还重呢,安慰道,「嬷嬷们都说多喂几次就不疼了,就是一开始会这样。」 「是吗?」贺玄怀疑,他又凑近一些,目光瞥见大团雪白,仿若凝脂,心头忍不住一跳,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杜若了,虽然刚才吻了吻,可怎么会满足。 只可惜她才生产,却是不能的。 他伸手碰碰儿子的脸。 杜若笑着问他:「玄哥哥,你不是说已经取了名字吗?」 他唔一声,缓缓道:「名昶。」 「贺昶?」 那字拆开来便是永日,太阳永远高升的意思,可见他对这儿子是有着很大的期望的,杜若心想,贺玄是皇帝,他们这孩子只怕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她笑一笑:「昶儿,你可听见了?你父皇赐名了呢。」 昶儿只顾着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你喜欢吗?」贺玄看着她问。 「嗯。」杜若点点头,「你取什么我都喜欢。」 贺玄一笑,捏捏她的鼻子:「还以为你也取了呢。」 「我只取了女儿的名字。」杜若眨眨眼睛,「要是生下的是女儿,她就要用我取的了。」她知道他们的长子意味着什么,这儿子虽然是她生下的,可身份必定是将来的储君,女儿就不一样了,那会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像她幼时一样。 第64章 也许会比她还要好的,毕竟那已经不是乱世了。 「等以后吧。」他笑,「等过几年。」 昶儿吃完奶,眼睛一闭便是又睡着了,嬷嬷把他抱走,又给贺玄与杜若端来膳食,他好像之前一口都没有吃,这会儿很快便是将一碗饭吃了进去。 想他亲征,长途漫漫,又面对那么多的危险,她是难以相信他身上的压力的,难怪都瘦了,她柔声道:「你是不是都还没有好好的歇息过?」 他唔一声,将靴子外袍脱了,钻进她被子:「我现在想睡了。」 他躺下来,侧身抱住她。 比起以前,她又变得丰腴了些,身上好像还有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味,他连夜赶路,此时看到杜若睡得好吃得香,还顺顺利利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心里的担心一扫而空,困倦席卷上来,他一句话都没再顾得上说,便是沉沉睡着了。 到底是到家了,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宁。 樊遂这支军队听闻贺玄将杨昊斩杀在清河口,士气大振,一气攻到北平城下的华阴县,要是仍同往前一般势如破竹,很快就能直入北平。 谁料,他们却在白河遭遇了劲敌。 倒不是说对方的兵马强大,论起人数,是远远比不上他们的,然而那是一支水军,大齐兵马要渡白河,必得渡船,而樊遂最不擅长的恐怕就是水兵了,偏偏守护周国这道屏障的乃是一名老将,对周国亦是忠心耿耿,阻拦了他们的脚步! 这两天,已损失上千兵马,樊遂立在渡口远眺,暗自盘算应该用什么计策。 杜凌立在他身边道:「他们竟然有十二艘战船,我原以为周国是兵尽粮绝了,谁想到还有这一手,或者我们应该绕到背后去,攻其不备。」 这一路虽然顺畅,但沿途也是经历了不下数十场仗,他已渐渐成熟起来了,樊遂瞧他一眼,沉吟片刻之后道:「或许是应该兵分两路,不过……」正说着,一名士兵急忙忙过来禀告,「将军,穆将军只带两艘战船前去迎战了!」 「这么快?」樊遂一惊,他此前是同穆南风商议过,觉得有些急进,但还是同意了穆南风的想法,只她这时机能不能掌握好难说,他抬起头看向远处,与杜凌道,「既然穆将军已经出击,许是心中有数,你我各自领兵,你沿岸……」没有说完,就见杜凌脸色大变,朝自己喝道,「对面十二艘,她就两艘吗,这不是去寻死?你为何要答应她!」 那方法太危险了,他是不愿意的,谁想到穆南风刚才还是说服了樊遂,杜凌心里十分着急,还领什么兵,径直走到岸边,撑起一支小船就追了上去。 瞧着年轻男人的背影越行越远,樊遂皱起眉头,想起这些天,杜凌好像对穆南风是格外的关心,难道这小子是……应该是了,难怪不管不顾的!可在沙场上,私人之间的感情是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判断的,若杜凌将来还要打仗,他一定得请示贺玄,决不让他们在一起! 他拂袖而去。 周军原是胜券在握,眼见对面两艘战船行过来,皆是不放在眼里,只没想到近了才发现,那船竟是不要命的,四周布满盾牌挡箭,不顾两边的船只,竟是直接朝他们将军所在的船只直撞过去。那领头的身穿白袍的女将军极为神勇,手里一杆枪,不知挑了沿途多少的兵士落水。 他们一下子慌张起来。 船型被冲乱,樊遂眼见有机可趁,率领余下的船只冲锋而出。 只先行军到底是危险的,穆南风以急突之势冲到敌方主将面前,却也承受了危险,那漫天的箭射过来,要不是杜凌冲天而降,她差些就要中箭了。 杜凌将她一下就拉到船只后方,怒喝道:「你可是疯了?难道我们周国没有别的将军了吗,你非得要亲自上阵?」 「我是领了军命的。」穆南风拧眉,「倒不知你为何在此?」 杜凌心想,还不是为救她吗,不然他管什么闲事,可偏偏穆南风像是极为迟钝,他这阵子总在示好,她却没有知觉似的,他拉住她胳膊:「你别去了!」 「你放手。」穆南风不明所以,用力甩手。 杜凌面色一变,有些痛苦。 她这才发现,杜凌的手臂在流血,那血一滴滴落下来甲板上,十分的鲜艳,她想起来,刚才杜凌来的时候,敌军有位兵士已经跳在了他们的战船上,许是割了他一刀罢?她连忙道:「你受伤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她疾步朝前而去,很快又加入了战斗。 杜凌差些被她气死。 因为穆南风的功劳,他们很快就将周国的水军覆灭了。 军队渡过白河,眼见天色已晚,纷纷扎营歇息,这一仗之后,便是要到北平了,比起贺玄亲征所带领的那批兵马,他们应该是提早了不少时候。他们将会第一个占领周国的都城,领下这份荣耀,将士们都很兴奋,营帐附近欢声笑语。 杜凌坐在账内,让小厮包扎,他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白白流了血不说,还放弃了军功,要是樊遂严苛些,指不定还说他枉顾军令,结果换来什么呢?他现在只想喝酒。 小厮战战兢兢的,生怕挨骂,就在这时候,营帐外面走来一个人,小厮看清楚之后,立时眉开眼笑:「穆将军!」 她来了吗? 杜凌淡淡道:「穆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第65章 穆南风坐在他身侧:「杜大人,我欠你一个人情。」 杜凌的袖子撩着,胳膊上赫然有道伤,十余寸长,皮肉往外翻卷着,她看得一眼有些愧疚,小厮明白主子的心意,却是机灵,装样道:「小人笨手笨脚的都不知道怎么包扎呢,穆将军,您是姑娘家,想必比小人是要细心点儿的。」 这家伙,杜凌眉头挑了起来。 见他没有责骂,小厮顺势就退走了。 穆南风落落大方,拿起棉布问:「是上了药了罢?」 杜凌唔一声。 她替他包起来,一道道的缠上棉布,手指细长,尖尖的,要不看她的穿着,分明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细看起来,手指上有伤疤,还有茧,有碍美观。可杜凌瞧着,心头有一阵异样的涌动,也许穆南风不需要人保护,可他却越是希望自己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伤害。 「还请杜大人下回不要……」穆南风淡淡的道,想要提醒杜凌。 杜凌抬眼看向她。 男人的眸色炽烈,好似一团火,他问道:「不要什么?」 穆南风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杜凌道:「你难道真不知道我今日为何要这样?」 不顾一切的追到她身边。 穆南风脸色有些红,她垂下头极快的包扎好。 看出她要走,杜凌伸手按住她的胳膊,咄咄逼人:「你真不知道吗?」 「杜大人!」穆南风声音冷下来。 她还是要走,杜凌心头火起,那火烧得他浑身难受,他原本也不是个容易忍耐的人。杜凌猛地站起来,挡住了穆南风的路,这还不够,就在穆南风又要开口训斥的时候,他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脖颈,低头便是亲了下去。 怀中的人好像是怔住了,一动不动。 他有点蛮狠的侵占着她的嘴唇。 疼痛传来,穆南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头狂跳,这种感觉好像比冲锋陷阵还要来得可怕,让她头昏目眩,站不稳。 她要打杜凌,杜凌的手从她脖颈松开,握住她的胳膊,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喜欢你。」他并不避开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她,「你真不知道吗,穆南风?」 穆南风一个字都说不出,但是她的脸色却是异常的艳红。 他又要低下头亲她,这回穆南风没有让他得逞,斜里劈出一掌推开他,急忙忙的跑出了营帐,她再也没有丝毫的从容了。 杜凌怔了会儿,摸摸自己的嘴唇,好像那里还残留着香气。 比起她刚强的外表,她的唇极为的柔软。 他笑起来。 这回穆南风总不能装傻了,只是但愿她不会拒绝他,不,就算拒绝又怎么样呢,他就不信这世上会有人比他更喜欢穆南风。 毕竟她有时候真的太像个男人了,恐怕他的喜好也是有些不太正常的。 贺玄回到长安,只歇息两日,便又开始早朝了。 有这样一个勤奋的丈夫,杜若也是莫可奈何,幸好她而今有儿子了,倒也不是那么清闲,有时候看着昶儿睡觉,都能一眼不眨的渡过半个时辰,那是越看越喜欢,就是儿子长得太慢,等到说话不知要何时,她想起来有些惆怅。 「还是慢一点好。」嬷嬷们很有经验,「这孩子啊看着慢,但等过上一两年就好像吃风都能长了,到时候娘娘只怕又希望他长慢一些。」 孩子们大了就没那么可爱了,没那么依附着父母。 杜若摸摸昶儿的耳朵,似懂非懂,她毕竟是第一次当娘,倒是想到满月酒,吩咐鹤兰:「你把我上回做的鞋子拿过来,还差几朵花,我绣完了等到满月,昶儿穿着给祖母他们看看。」 下个月就是满月了,一转眼便是要到的。 鹤兰笑着拿过来。 贺玄坐在文德殿内,听元贞禀告事情。 在离开的三个多月里,他总在担心长安,担心杜若,虽然他把人手都安置好了,应当是不会出意外的,然而世事难料,幸好她是平安渡过了。 摸一摸案头的玉玺,他莞尔一笑,她还郑重其事的交还给他,夸她自己做得好呢。 可是越听,他的脸色越是沉下来。 「是陈英跟李永高吗?」 元贞道:「是,微臣查过,他们都欠了葛大人的人情。」 贺玄冷笑起来。 难怪会趁着他不在,想要吓唬杜若,让葛石经监国,他们可能是没料到他那么快就回来吧,不然他去北平,只怕要在外面待上大半年的,那么葛石经手掌大权,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事情了。 当年他这位舅父突然从澜天关寻到长安,他就是有些怀疑的,不早不晚,偏偏是那个时候。 「曹家呢?」他问。 「确实是杨宗毅在背后捣鬼。」 贺玄淡淡道:「杨宗毅从来都是唯利是图的,他不会因为嫉恨杜家就设计陷害,除非是能得到什么,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出卖罢。」 元贞静默。 主子一直都是一针见血。 「你还查到什么?」 元贞忙又回答:「葛家前阵子突然增派了守卫,微臣不明起因,曾去打探过,并没有劫盗一事,他们管事好像都是一头雾水。」 第66章 贺玄沉吟,并没有就此事说话,过得会儿道:「你下去罢。」 元贞告退而去。 因昶儿马上就要满月了,葛老夫人也要去宫里吃满月酒,笑眯眯的同葛石经商议送什么礼物,但葛石经却是有点儿心神恍惚。 刚才早朝之后,贺玄与他说话,竟然说他辛苦了,匡扶杜云壑实为一功,他当时心头就是一阵慌乱。贺玄是嫌少夸赞人的,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讽刺,对上那一双琥珀色明澈的眼睛,他忽然就想到宁封说的话,也许他再怎么使劲办法,恐怕也是没有用的吧? 可明明他有一个当上皇帝的外甥儿! 因为这,他不惜背叛杨昊,违背诺言来投靠贺玄,不就是为这份亲情吗?怎么说,他也是该如同杜云壑一般的人物。 然而到头来,他是什么境地,他分明在贺玄那句话中,听出了彻骨的寒冷。 他在恍惚,什么话都没有答。 葛老夫人奇怪道:「儿啊,你到底怎么了?」 母亲一句句的问,葛石经终于回过神来,笑笑道:「我在想送什么好呢,不过娘也太过在意了,我听闻娘娘亲手给昶儿做了衣裳,想必这些是不用送的,不如这样,我那里有一对玉兔,模样可爱,就送给昶儿当小玩意儿玩罢,您看可好?」 这倒是别致,葛老夫人笑道:「还是你周到。」 葛石经没说什么,只道:「那日去,母亲可不能纵容玉真了。」 皇子满月,他们这些亲戚能去喝杯满月酒那是极为体面的,葛玉真要是敢再惹上是非,他非得打死她不可! 可葛老夫人却心疼孙女儿,叹口气道:「她心里也不好受。」 「这世上还能什么都随她心意了吗?」葛石经道,「我已经替她选好一户人家了,姓刘,儿子是举人,那刘老爷是吏部员外郎,母亲哪日劝一劝她罢,别逼得我又动用家规。」 听到家规两个字,葛老夫人心头咯噔一声,她心想儿子好像变得有些铁石心肠了,原先葛玉真也是顽劣的,可他从不动手,最近却是手下一点不留情,孙女儿倾慕袁佐情有可原,那等儿郎谁都喜欢的,如今既没办法,也不必急着嫁出去。 「儿啊,我看……」 「我心意已决。」葛石经站起来,告辞走了。 葛老夫人捏捏眉心,女人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原本葛家她只听老爷子的主意,后来丈夫去世,儿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几乎是没有异议的,如今便算有些不悦,也还是无奈,她总不能做主葛玉真的婚事,葛石经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 等到三月底,贺昶满月那日,杜若早早便是起来了,叫嬷嬷们把儿子抱来亲手给他穿衣,那从头到脚都是她自己做的,虎头巾,宝蓝色的春衫,象牙色绸裤,两只软软的小鞋子,昶儿穿上了一身新,也不知是不是高兴,竟是咧着嘴笑。 「可是晓得自己满月了?」杜若夸他,「真聪明,等会儿见着长辈们也得这样笑着呢,千万莫哭,为娘不会饿着你的。」 昶儿专注的听着,一双眼睛像贺玄,漂亮的琥珀色,浅而清。 杜若怀疑贺玄小时候也是这等模样,倒是越看越喜欢,捏捏他的小脸道:「生得像就罢了,性子可不能学你爹,你得多说些话。」 他现在是改了,以前可是个闷葫芦,讨人嫌的很,她希望儿子是个嘴甜的,长大之后,每日都能陪她说笑,将来娶妻了,也知道哄妻子高兴。 谁知贺玄今日没有早朝,听见了,大踏步就走进来,挑眉道:「学我有什么不好的?」男人又不是凭着一张嘴立足于世,他抱起儿子,「讷于言敏于行,是为君子,你可要记得祸从口出。」 自己对不知事的孩子说话,自己不觉傻,但看到别人认真教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了,杜若忍不住扑哧一声。 贺玄挑眉:「我不过说得一次,你可是同他说过成千上万次了。」 居然还好意思笑别人,他可是见过她不少犯傻的时候。 杜若垂下眼帘,哼了一声。 因要恢复好身子,她这静养得要月余,故而还是在床上没有下来,贺玄坐到床头边:「等会儿你累了便让他们回去,不过是个礼仪,昶儿小也露个面便罢了,太医说最好周年之后再见风,往后你要是喜欢,就是得空带他去卫国公府也无妨。」 可见他还是很关心儿子的。 杜若点点头:「我自会注意的。」说着身子就倾过来,靠在贺玄的肩头,「我听说樊将军已经把北平打下来了,是吗?」 贺玄道:「是昨日的捷报,元逢告诉你的?」 樊遂的军队在二月底攻入了北平,因周军全线溃败,杨昊被斩,早就是人心惶惶,故而等到他们来,那些求和派占了上风,甚至是开门迎接,丝毫没有费什么力气。 杜若很高兴:「那以后是不是不用再打仗了?」 虽然中原算是统一了,可那北方原是周国的地盘,实在算不得安稳,边界又还有外夷,那是需要时间来慢慢解决的,但他不想杜若担心,笑一笑:「应该是的。」 她大概是再不想自己离开她了,不过他也不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次亲征。 杜若松了口气。 过去那些日夜,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她是惧怕战乱的,惧怕永无止境的争斗才会那么排斥嫁给贺玄,而今总算是平定下来,她紧抱住他胳膊,轻叹道:「真是太好了。」 第67章 贺玄没有说话,因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原该在斩杀杨昊之时,也一并杀掉的人,可惜又一次被他逃脱。 现在各地都贴了通缉令,却不知他藏在何处,他眼眸微微眯了眯,寒光闪动。 今日皇子满月,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葛家第一个赶到,迎面就在春锦殿门口见到了贺玄。 眼前的年轻男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俊美无双,站在晨曦中,好似天上的太阳般耀眼,林慧发现他是没有以前那般冷了,兴许添了儿子,眸中竟是有些温柔,她想到葛石经同她说的话,在前不久他们大齐兵马北上的时候,寻到了林家的人,她的父亲母亲都健在,也许很快就要来长安了。 要是贺玄能看在葛家一些情分上,是不是父亲也能升官呢? 林慧行礼时越发的恭谨。 杜家是与谢家一起来的,女眷们见过贺玄之后,便是纷纷去拜见杜若了,因她在月子里,男人们是不合适去的,故而都在外殿。 葛石经与杜云壑,谢彰几人闲话,表面上众人都很融洽,可葛石经却想到交好的官员提醒他的事情,说衙门里有几位官员暗地里在查他,其中便是包括谢彰的,可见杜家是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了,他而今有些四面楚歌之感! 可惜那时候没能监国,贺玄又回来的太早,那时机是一晃就过了。 葛石经敷衍一阵子朝外走去。 春夏之际,百花盛开,甬道两旁不止有漂亮的盆花,远一点还种满了牡丹,海棠,极为的繁盛,正配这皇宫的富丽堂皇。他定定瞧得会儿,忽地发现东边的西府海棠下面竟然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石青色的春袍,他光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自己的儿子葛玉城,另外一个却是位姑娘家,因背对着,只看得见杏红色的裙衫。 他眉头拧了拧,吩咐小厮:「看看玉城在跟谁说话呢?」 小厮听从。 其实这也不是别人,正是谢月仪,她原是看过杜若之后,便同杜莺来赏花的,正巧遇到葛玉城,葛玉城为人亲切随和,问起她骑马的事情,她那匹马儿正当病了,两人说得起了头,滔滔不绝,杜莺便是走到另一头去看牡丹了。 谢月仪还没有发现,认真的请教道:「它前两日开始喝水了,我是不是应当带它去城外走一走,它是不是总是拴着才会生病?」 虽然一开始对骑马并不热衷,可她学会之后,与那马儿经常接触,却是有些感情了,它生病了她担忧不已。 葛玉城笑道:「你若是愿意,自然也可,不过它生病却是无关的,诚如兽医所说,应当是喂食不当,这马儿尚小,等再养一年,身体该是十分强健的,你只要叮嘱下人,千万莫喂发霉的草料,过阵子是梅雨季节,越发要注意的。」 说得十分仔细,谢月仪连连点头:「多谢葛公子指点。」 「没什么,毕竟这匹马儿是我选给你的,要是不好,我也有责任。」葛玉城看着她,心想谢月仪应该是没有丝毫的忧愁了,看起来很是开朗,甚至好像比印象里还要好看一些,笑起来透着满满的温柔,很讨人喜欢,他道,「你要是有疑惑之处,大可使人来问我。」 谢月仪笑着答应,她觉得葛玉城的为人真是好极了,转头就要同杜莺说话,谁料发现她不在身边,一时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杜二姑娘是去那里了。」葛玉城看到的,指一指对面。 是不是她只顾着跟葛玉城说话,让杜莺觉得尴尬了?谢月仪想到刚才,她是忘了杜莺的存在,一下脸色通红,连忙告辞而去。 葛玉城笑起来。 他沿着甬道走回外殿,在门口看到葛石经,怔了一怔问:「父亲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儿子还以为您在同杜大人他们说话呢。」 一旦有隔阂,可是说不高兴的,葛石经看着儿子笑:「早前我说起你的终身大事,你说无心考虑,而今圣上一统天下,我们大齐已无后顾之忧,你是不是也已经有看上的姑娘了?」他试探的问,「莫非是谢姑娘吗,我是第一次看到你同一位姑娘说那么久的话的。」 除了葛玉真这个亲妹妹,就是林慧,他这儿子也不熟稔。 没想到父亲看到了,葛玉城脸色有点红,他轻咳一声:「父亲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碰巧见到谢姑娘说上几句话罢了。」 「是吗?」葛石经淡淡道,「那就当我没有问罢。」 他走入殿内。 葛玉城却是踌躇了会儿,回眸朝刚才谢月仪在的地方看得一眼方才跟随而入。 等到杜若出得月子,都已经快要是端午了,可即便如此,亲戚们仍喜欢往宫里送各种东西,要么是给昶儿的小玩意儿,要么是各色吃食,葛家甚至比杜家送得还要多。杜若难得能吹风,能到处走了,这日抱着昶儿去文德殿看贺玄,听说大臣们才走,他应该是有些空闲的。 昶儿而今也不比以前那样弱不禁风,他长得胖了,胳膊明显都粗壮了起来,嬷嬷们说很快就会抓东西的,她要给贺玄多看看儿子! 将将到得殿门口,杜若瞧见元贞从里面走了出来。 发现是皇后来了,元贞连忙停下脚步行礼。 杜若打量他一眼,有些生气,贺玄不在的时候元贞听命于她,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可贺玄一回来,元贞人影儿便不见了,可他分明是答应过自己一桩事情的,她挑眉道:「元贞,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呢。」 第68章 元贞知道她在说什么,不好装糊涂,只得道:「娘娘,皇上吩咐微臣不要打搅娘娘。」 贺玄归来之后,自然就不要杜若管事儿了,可杜若还是觉得受到了轻慢的待遇,她不再理会元贞,径直朝殿内走了进去。 「去看爹爹了!」她一边与儿子说话。 认识父亲,昶儿看到他就伸出了白胖的小手。 这性子,只怕是像杜若,贺玄不觉得自己小时候会那么主动要求抱抱的,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一只手就把昶儿搂在怀里了,儿子的屁股搁在他手臂上软软的,他忍不住一笑。 自从当上父亲之后,他的笑容好像极为的好看,不像对着她的那种迷人,是有着些许宽厚,杜若看得目不转睛,但她还没有忘记元贞的事情呢,挨着他道:「玄哥哥,我上回让元贞查一件事,可他一直没有禀告于我,是不是你不准许?」 她一个人在长安果然是不同了,还会去怀疑葛石经,贺玄原先是希望她谨慎些,但现在不一样,他道:「你不要为难他,是我下令的。」 「为何?」她低声道,「难道舅父真的不对头吗?你瞒着我不少事情!」 贺玄拿手指逗弄儿子,笑道:「你怎么突然操心起来了?我记得我走之前,你还说你不喜欢这等日子呢,只是嫁给我没有办法,是不是?」 他挑眉看着她。 杜若哼一声:「可不是,尽是烦心事儿,要不是因为你……」 她是不肯做的! 这骄傲的劲儿,贺玄轻声一笑,看着她如画的眉目,双手发痒不想抱儿子想抱她了,将昶儿交与嬷嬷们道:「先抱着下去罢,瞧着好像是要睡了。」 孩子这等年纪的时候很嗜睡,嬷嬷们连忙抱着走了出去。 贺玄搂住杜若的腰:「我以前查过舅父,他原来是被杨昊抓过的,杨昊这种人,轻易不会放虎归山,毕竟我那时候已经是敌国的王爷,可舅父后来竟然还能走到澜天关去,他要不是做了什么事情,绝不会能平安的来到长安。」 杜若一惊,睁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儿?」 「是,我现在告诉你了。」他捏捏她的脸,「满意吗?」 杜若咬一咬嘴唇:「满意什么,都把我吓到了,舅父竟然藏着这种秘密。」她反抱住他,仰头问,「你可会有危险?」 「不会。」他摇摇头,「我既然知道,就不会。」 他没有丝毫的惊慌,杜若心想,贺玄能将赵坚杀了报仇雪恨,别提是葛石经了,而今他又是皇帝,要风得风的,应当是不会有什么的,她得了答案,心里一下子也明了了,稍稍松出一口气,不过葛石经这种人,她肯定是不会给他机会接近的! 她怕打搅贺玄,并没有要多待:「玄哥哥,你是不是很忙……」她离开他怀抱,朝御案看一眼,只见其上摊着舆图,在金陵两个字上,他用朱笔勾住了,她扬眉道,「是了,金陵那里是不是也安定了?祖母上次还说,而今统一了,她想去金陵看一看呢!我们家祖坟都在那里,我,」她期待的看着贺玄,「玄哥哥,要是我得空,能不能给祖母一起回去一趟呢?」 真的是很想念长大的地方了! 贺玄笑一笑:「可以。」 「真的吗?」杜若没想到他那么快答应,欣喜若狂,踮起脚就在他脸上亲了下,「玄哥哥,你太好了!」 「就这一下吗?」 他不满足,眸中流露出了一种渴求,看得她脸红心跳,又有些说不出的躁动,过得会儿,她仰起头朝他唇上亲去。 男人的唇形生得很漂亮,不薄不厚,唇角微微勾着,带着笑意很是诱惑,她越近心跳得越快,等到吻上去时,自己先是发晕了,没等他吻回来,身子已经无力的滑落。他扶住她时,她发出了几不可辨的吟声,好像点燃了火苗,他一下就将她压在御案上。 「出去。」他朝外轻喝。 不远处的侍从忙忙的退出去将门带上。 「是不是可以了。」他站在她腿之间,弯下腰道,「休息了两个月了罢,我本是想等晚上……你自己偏送上来。」他已是不知道憋了许久,眼下看着自己的娇妻,恨不得将她立时揉到身体里。 杜若也是有些心猿意马的,毕竟两人数月没有亲近,但见他的眼神,又害怕太过猛烈,犹豫道:「玄哥哥,万一有官员要来呢。」 「便是天皇老子来也没用。」 贺玄附身下来,好像一条饿狼。 杜若忍不住微微的发抖,怕自己会疼,然而他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的不管不顾,却是克制的,温柔的汹涌。 御桌上渐渐一片狼藉,那舆图原是垫在杜若的身下,被推进,被揉捏,被碾压,硬生生得扯成了三四片,散落在了桌角旁边。 门外等着的宫人听见里头状况,暗想自家娘娘恐怕是要很久才能出来了。 樊遂占领北平之后,留下一部分兵马驻扎,其余的便是要返回长安的。 众人次日启程,小厮提着包袱跟在杜凌身后,主仆几个将将出门,迎面遇到章凤翼,他更早就收拾妥当了,归心似箭,不过见着杜凌便是忍不住的笑。 因营里都知道,杜凌对穆南风的心思。 「笑什么呢你!」杜凌没好气,他当时是没想那么多的,谁晓得不知哪个心思玲珑先说了出来,传得到处都是,他也不好否认,若穆南风是男人还能说惺惺相惜,她偏偏是个姑娘家。 第69章 大丈夫敢作敢当,也罢了。 不过连章凤翼都这样,他就有些来气。 章凤翼收敛神色,拍一拍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我娶蓉蓉之前不也这样吗,而我的处境比你差多了,你是知道蓉蓉的的父亲怎么看我的,但你不同,你与穆将军家世相当,才貌相当,难道穆家还会不肯吗?只怕穆夫人欢喜都来不及,巴不得你早早将穆将军娶回家呢。」 谁都了解穆夫人迫不及待的心情,杜凌也能想到,然而他并不担心这些,他担心的是穆南风。 入北平时,他们这些小将都住在东街一处胡同,也不知樊遂是不是故意安排,穆南风就住在杜凌的隔壁,这阵子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只穆南风每回都是面无表情,弄得杜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大门咯吱一声,穆南风整装走了出来,她神色平和,同他们打一照面,淡淡问好。 章凤翼见状识趣的与杜凌道:「我在城门口等你。」 他先行而去。 余下二人一前一后站着,倒是有些尴尬,杜凌轻咳一声道:「你是现在也要走了吗?」 这话有点多余,穆南风回道:「是。」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杜凌拧一拧眉看着她。 目光好像是落在了自己的唇上,莫名的脸有些发热,穆南风到底是姑娘家,那回被杜凌亲吻,这种回忆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淡忘的,只她个性冷静,还能镇定的对待杜凌,只是……心里想到杜凌喜欢她,想到这阵子他对自己的关心,总会有些不同。 她原以为世上没有男人会轻易喜欢自己,毕竟她比起寻常的姑娘,缺乏了应有的温柔,她不善解人意,言行举止又太过刚硬,故而母亲常常提醒,希望她不在打仗时能像个女人。 可谁想到,杜凌竟对她有意。 到底为什么呢? 杜凌见她不说话,实在有点恼火,但他吻了她理亏,又不知如何解开这结,曾想过是不是应该回到长安就去穆家提亲,好让穆南风知道自己的诚意,他不是登徒子占便宜,他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的。 想了又想,他正当要说话,耳边却听见穆南风的声音:「你到底为何喜欢我?」 「还用问吗?」他脱口而出,「自然是喜欢你的不同。」 「打仗吗?」 「不,是你的坚强,勇敢,你马球打的也好。」杜凌直视着她,「再说,你也生得挺好看的。」 「就因为这些?」穆南风一怔。 「还能因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理由,有个三两样便是很好了,这更多的是一种感觉。」他自以为抓到了机会,走近她,「你问这些,是不是愿意接受我了,你说,你要我怎么证明呢?」 男人的气息浓郁,瞬间就扑到鼻尖,穆南风往后退一步:「你不要以为那样,我就会接受你了。」 她语气里一下满是傲气。 男人因为轻吻过女人,就能占为已有,这种事情是不会在她身上发生的! 杜凌停下脚步,暗想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但他哪里会有如此高的姿态,他现在就是担心穆南风不答应,又要花费许多功夫,那次亲吻是占了好的时机,而今他要是再动,穆南风定然会提防的。杜凌盯着她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穆南风抿紧了嘴唇。 她往前也以为杜凌讨厌她,所以总是有莫名其妙的态度,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喜欢,她心里有点摸不清自己的感觉。 像穆南风这样果决的人,迟疑不答,这让杜凌想到了自己曾经那些可笑的行径,也许穆南风也是一样的,不然真的讨厌他,又岂会来与他废话呢?她应该见到自己,就给自己一个耳光才是,杜凌突然笑起来。 笑容极是灿烂,仿若春日的阳光般耀眼,这实在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穆南风不得不承认,杜凌是很出众的,家世显贵,武艺高绝,要说欠缺,便是打仗的经验了,但那是因为他参军的时间比她晚,同行这一路,她看得出来,杜凌很有悟性,他只是还需要些磨练。 是不是因此,当他亲吻自己,她竟是没有反抗呢,她何时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了? 恍惚间,听到杜凌的声音:「就算讨厌我也好,我只是希望……」她回过神,只见他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了,「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我能证明我可以保护你,也可以跟你并肩作战,到时候,你也许就没有那么讨厌我了,行吗?」 声音放低下来,竟是无比的温柔。 他那眸色像是化作了水。 穆南风见识过他太多的强硬了,不曾见过他的柔和,心一下竟是跳得七上八下,她的脸也忍不住红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是在求你给我机会。」 他太认真,穆南风有一种完全不能再站着听的感觉,她拔脚就走,他紧随其后,拉住她的胳膊:「你什么时候连一句话都不敢回了?穆南风,你不是很有勇气吗,难道现在,连一个机会都不敢给,你难道是怕自己喜欢上我不成?」 杜凌追问:「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好,那我就给你,你要是……」穆南风到底不能再逃避,「要是不行,你我不必再见面。」 第70章 杜凌轻声一笑,放开她答应。 她这才能回过头,说道:「一年之期。」 杜凌摇摇头:「不,一生之期,假如你不答应,我就花一辈子的时间。」 夏花在他背后盛开着,香气浓郁至极。 过得月余,樊遂等人返回长安,因沿路不少事情,一到城内,众位将军就去皇宫拜见贺玄,杜凌在身份上不同,复命之后,贺玄留他单独说得几句话,他便去寻杜若叙兄妹情了,再去看看他的小外甥。 听说杜凌从文德殿出来,杜若早早抱着昶儿在殿门口等候。 这些月不见,她是很担心杜凌的,虽然大齐打了胜仗,然而刀剑无眼,就算是亲哥哥受一点伤,她也会忍不住心疼。 「若若。」杜凌在路上是飞快的跑来的,笑着道,「快给我看看昶儿,他们说昶儿长得很像皇上呢,我看看是不是。」 「是呀,尤其是眼睛嘴巴。」杜若得意的道,「你瞧,很好看罢?而且力气也很大呢,他都能抓东西了,还会摇铃铛。」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杜凌。 哥哥的样子并没有变,仍是高高大大的很是俊朗,只是眉宇间好似有些不同,虽还是气势飞扬,却更有耐心了,也细心了,他抱起昶儿的时候,竟然生怕手指粗粝磨到他的皮肤,还用袖子遮挡住了才去摸一摸。 「你是不是受伤了?」杜若道,「我听元逢说是伤到胳膊。」 「小伤而已,已经差不多好了,你不要担心,我这些伤比起别的将士,真是不值一提的。」他们还是有损伤的,这段时间,失去了数千的兵马,让他觉得人很脆弱,像昶儿这样的,就更是弱小了,好像碰一碰就会伤到了一样。 「你生孩子时没有事情吧?」他侧头瞧着妹妹,「我那时候真怕你……我又不在长安。」 「你瞧我的样子就知道了,我可没有丢杜家的脸!」 她脸白白的,略是丰满,一笑起来,天真的好像没有过忧愁,杜凌伸手摸摸她的头:「这就好了,我这阵子应不会出院门,会经常来看你的。」 「你是该在家里静养下,把伤养好了。」杜若笑道,「等完全好了,我们一起去金陵,玄哥哥已经答应我了,父亲只怕没有空,到时候等昶儿大一些应该能出门了,你陪我们还有祖母去金陵,好不好?」 杜凌听着笑起来。 难怪在他来时,贺玄专门提醒呢,他由不得好笑,金陵那么远,若平常贺玄怎么会轻易答应呢,不过是顺便讨她的欢心,因她恐怕不知道,去金陵意味着什么吧?他当然也不会告诉杜若,点点头道:「好,等明年吧,反正也只有半年了。」 两人说得会儿,杜若记挂他的终身大事,问道:「大哥,穆将军可好?」 「她有什么不好的?」 「没有受伤吗?」 「没有。」 「那穆将军与你平常可有商议策略?」 那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带着几分好奇,杜凌原本是不太耐烦回答了,但他转念一想,这趟去北平的将士好些都知道他的心思,又有章凤翼这等喜妻若狂的,定会告诉杜蓉,到时候,杜若还能不知道吗,凭着她的性子,一定是要追问自己的。 还是会挡不住! 杜凌正色道:「我是打算要娶穆将军了。」 「是吗?」杜若没想到他会承认,大喜道,「那太好了!」 「不过她没有答应。」杜凌挑一挑眉,「但我想过不了太久,你应该会有一位大嫂。」 原来穆南风不肯,杜若遗憾,不过心想穆南风才貌双全,又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眼光自然是很高的,看不上哥哥也正常,倒不知哥哥这等自信哪里来的,但她不能打击哥哥,省得泄气,遂鼓励道:「穆将军若没有意中人,哥哥便是有机会的,好好奋发罢!」 杜凌深以为然。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眼樊遂的大军都回长安了,而自己的父亲母亲却还不曾出现,林慧本是满心期待一家团聚,但越等越是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询问葛老夫人,葛老夫人一问三不知,她只得硬着头皮去问葛石经。倒不是她怕这个舅父,委实见葛石经近日好似繁忙,不想打搅。 小厮进去书房通传。 葛石经端正地坐着,见到林慧,微微一笑道:「慧儿你怎么来了?」 「我是有事想问问舅父。」林慧连忙行礼,抱歉的道,「知道舅父公务缠身,我原是不该来的,可是我实在担心父亲母亲……」她忍不住眼睛红了,轻声道,「舅父,照理说离得也不远,为何他们还没有到长安呢?难道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葛石经轻叹口气。 看样子不太乐观,林慧极为的紧张。 「慧儿啊。」葛石经缓缓道,「我也尽了力了,奈何那边的官员严苛。」 「舅父!」林慧惊慌,「爹爹跟娘是被抓起来了吗?」 「倒也不是。」葛石经走过来,安抚道,「慧儿,他们那时一直在周国,遭受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我,近日也被衙门盘查呢。」 「什么?」林慧瞪圆了眼睛,看着葛石经,「舅父对大齐尽心尽力,如何会受到这等待遇呢?他们难道不知道您也是皇上的舅父吗,他们怎么敢……」她说着一顿,脸色又变了变,是了,贺玄对葛家的态度一直很是冷淡,也许就是他纵容的,那些官员才会胆大妄为,然而葛石经好歹还在长安呢,像父亲母亲远在利州,更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对待他们了!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难道是怀疑他们不忠于大齐吗? 林慧后背发冷。 瞧着外甥女儿的脸色灰败,葛石经道:「我定然会援助他们的,怕就怕是有心无力,好像玉真,我原来也不希望她嫁入刘家,其实只要皇上说一句话便是可以了。」他顿一顿,「或者等这几日我去求求皇上,看看能否让你父亲母亲早些过来。」 葛石经说得很是无奈。 林慧的手指紧紧攒了起来,心想那人当真是冷血无情,可偏偏此刻却手握天下了,高高在上,只要他对葛家稍许眷顾,葛家就能转变局面,表妹也不至于迫不得已嫁给不喜欢的男人。 「舅父。」她咬着嘴唇问,「舅父,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呢?我一定要让父亲母亲平平安安的……舅父,您费尽心力来长安匡扶皇上,您也不该如此啊。」 他是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只贺玄是皇帝,他是臣子,不可逾越,然而……刀却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他有种感觉,贺玄是不会对自己留情的。 不管是利用杨家诬陷杜云壑,还是以前在周国的事情,他都会追究到底。 葛石经看着对面的外甥女儿,好半响都没有说话。 前阵子贺玄论功行赏,这日又在历山登高,中原大定,年轻的君王心中欣喜,是为犒劳,众人心里清楚,而今一分为二局面不在,四处臣服,便是那高黎国也再次派来使者恭贺,小心翼翼提虎岛之事却是再没有讨要的意思了,贺玄大度让与他们些资源,两好合一好。更别说那些更小的小国,连日来,纷纷前来朝拜。 他们这些臣子,与有荣焉,对大齐的将来也是怀着深切的期待的。 历山上,到得辰时便是已经有一些家族,或是闲谈,或是赏花,都在等待帝后的到来,杜家谢家徐徐走来,甫一露面,那些官员,夫人们就迎上来。男人们性子内敛还好一些,女眷们就太过热情了,杜莺跟在谢氏,刘氏身后,应付得会儿便是觉得累,刘氏心疼女儿,连忙领着她与谢月仪去清静些的地方,坐在石凳上喝花茶。 「嘴里说得好听,如何夸你,可内里……」刘氏看杜莺擦汗,又忍不住犯嘀咕。 谢氏为杜莺好,时常是带着出来的,然而收效不大,刘氏是太着急,不明白为何就没有太过出众的公子哥儿呢,弄得杜莺一年大过一年。 杜莺目光瞥来,她又闭了嘴。 倒是见到又有几人上山,刘氏想起一事儿与杜莺道:「峥儿的西席,家中有事不是要辞了吗,我托于谢大人,结果袁大人竟说闲时可教一教峥儿。」她指着不远处的袁诏,「我打听过了,袁大人十六岁就中举了,文采斐然,要是峥儿真得他指点,定是受益匪浅。」 杜莺手一顿,朝前看去,发现是袁诏,吃惊道:「你莫认错人。」 「我岂会!」刘氏道,「也不是没有见过,我是那天去谢家遇到他的,峥儿正当与泳儿一起玩耍,就说起此事。」 「袁大人是常来我们家呢。」谢月仪抿嘴一笑,「好似与我爹爹极为相投。」 那母亲说得不是假话了! 兴许是她们都看向了那里,袁诏察觉到,转身走过来。 刘氏对他印象很好,笑道:「袁大人,实在是多谢您,我刚才正与莺莺说,我们家峥儿真的是有福分才能得到您的教导呢。」 可是,真要感谢得谢杜莺,袁诏道:「夫人哪里的话,峥儿聪明伶俐,我原本也很喜欢。」 完全是没有初初相识时的刻薄了,对着母亲也能和颜悦色,然而杜莺如何不知道,他这是全为了她。也真是心思缜密,与舅父交好不止,又一步步蚕食到她家中来,指不定过得一阵子,便是母亲与弟弟也要喜欢上他了罢? 杜莺朝他看去。 袁诏就立在眼前,专门等着她看,眸中笑意深深,却又决然。 下了那样大的决心,自己恐怕是再难以摆脱掉他了,杜莺一时百感交集,手中握着的茶盅轻轻滑落在了石桌上。 杜若自从生完孩子这是第一次出宫门,因昶儿还小没有带出来,却是与贺玄二人同坐龙辇。 长安此时已是极为的热闹了,光是从声音就能听出百姓们的满足,没有谁是喜欢战争的,经过十年的战乱,中原终于平定,处处都洋溢着一股喜乐之气。 杜若倚在贺玄身边笑道:「玄哥哥,我与哥哥说好了,等明年就去金陵一趟,但愿哥哥那时候已经娶了穆将军了。」 贺玄淡淡道:「你对此不要太多期盼,云志上回不听军令我都不好升他的官,而今官衔上两人差了一截,凭云志这等心气,你觉得明年能成吗?」 就算能定亲,恐怕杜凌也不想被人说他配不上穆南风吧。 那么,至少要等上几年了。 杜若暗叹口气,幸好哥哥已经清楚自己的心意,想来总有这一日的,不过比起杜凌,还有更让人着急的,一是杜莺,一是谢月仪,只望今年都能遇到良缘,这样好像一切就很圆满了。她听着马蹄声,微微笑起来,不料龙辇却是突然一停。 檀木车窗外传来元贞的声音,贺玄略站起来挪到龙辇的前方,轻声细语,也不知说了什么。 他回来时,杜若奇怪的问道:「元贞怎么会在这里?」 他轻易不会出现的,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贺玄道:「没什么。」怕杜若生疑,他语气缓和了一些,笑着道,「我们难得出门,他既然领禁军统领的差事,岂能不效力?我是让他提早去看一看历山。」伸手揽住杜若,捏着她的肩膀,他叮嘱,「等会儿我有事与官员商议,到时你露个面,累了便先回去罢。」 「我才不会累呢。」杜若撇嘴道,「我在宫里闷了许久了,而今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我得多待一会儿,现在历山正当好看。」 「往后有的是机会。」贺玄指腹轻揉她的脸蛋,「往后,你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语气有些古怪,杜若讶然的看着他。 「往后,那是多久之后呀?」她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低头亲亲她的眼睛。 睫毛长长的,拂到脸颊有些发痒。 他贴近过来,身上好像有种神秘的香气,杜若第一次闻到,笑道:「你是用了什么了,早上我都不曾发现,」她凑过去,「有点像药草味儿,难不成是御医制的吗?」 「好闻吗?」他问。 「嗯。」杜若依偎在他怀里,突然就想睡了,可她刚才还说不会累呢,她疑惑,「玄哥哥,是不是我昨日睡得晚,我好像困了。」 她慢慢闭起眼睛。 「那就睡罢,等一觉醒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贺玄的话听起来已经模糊了,杜若控制不住自己的睡意,只是片刻就没有知觉了。 龙辇一路抬到山上。 知晓帝后已经到了,众位官员以及家眷们纷纷过来叩拜,谁料竟只见到贺玄一人,后来才知,娘娘到得山上身体不适,便是在清月居暂做歇息了,女眷们不敢打搅,自行去各处赏花。谢氏暗地里担心,寻到随身御医那里一问,却是说再睡一睡就好,她倒也放心了,与众位夫人们说起话来。 远处也不知哪位官员逗趣,就连贺玄都笑起来,一派融洽。 然而葛玉真委实是没什么心情,她求过祖母,也求过父亲,可葛石经是铁了心的要将她嫁入刘家,今日恐怕是最后一次出门游玩了,她暗地里盘算,是不是该连夜逃走。 林慧道:「你稍安勿躁,也许过阵子舅父会改变主意呢。」 「怎么会呢,就要定亲了。」葛玉真叹口气,劝告林慧,「而今我才发现父亲铁石心肠,上回让母亲去庙里,这回又不顾我死活,你还是提早为自己选个相公罢,省得与我一样的结果。」 林慧轻声道:「舅父也是不得已,若是我们家同杜家一样,还会如此吗?」她站起来,「你在这儿坐会儿罢,我想去看看娘娘。」 杜若对他们葛家不善,又有什么好看呢?葛玉真是真不明白林慧怎么会有那样好的耐心,还愿意去讨好杜若。 她没有做声。 远处官员们连同贺玄往山顶走了,林慧思忖会儿,朝那个方向而去。 最高处,贺玄与官员们分开而坐,他独自一人曲高和寡似的,有几分孤寂,桌上有酒,他端着看向远处,翠叠茂密的树林间,是浓郁的绿色,好像什么都没有。 然而今日,可能是最热闹的一天的。 官员们在一起说笑,元逢上前与贺玄禀告:「皇上,林姑娘前来拜见。」 贺玄眉头挑了起来:「让她过来。」 山头有些高,她穿着绣花鞋走得很慢,林慧一步步上来,走到顶端,汗水已经将小衫浸湿。 若是细看,额头上也有汗珠,她轻轻擦一擦,驻足会儿方才走到贺玄身边,行一礼道:「皇上,臣女听说娘娘病了,很是担心。祖母也是,只是她老人家怕打搅了不敢相问,故而臣女斗胆来见皇上,可否准许祖母与臣女去看一看娘娘?」 为这一事儿寻到这里来,贺玄道:「是吗,既然如此关心,去看看也无妨。」 那声音并不是那么的冷,但却没有什么感情。 面对葛家,这位君王像是没有心的,无论如何也捂不热,杜若怀孕之时,不管是祖母还是舅父,都付出了不少心力去照顾,然而换来什么呢?对林家,贺玄毫无顾念,对舅父,无情无义,她是不能再冷眼旁观了! 「皇上,祖母亲自酿了菊花酒呢,说皇上最是喜欢,便是幼时都能喝一盅的,刚才我便说带过来让皇上尝尝。」 她放在桌上。 贺玄道:「倒上罢。」 就在面前,两人离得近了,林慧的手指微微发抖,暗自叮嘱自己一定要镇定些,这酒可是没有什么的,就算以后去查,也断不会查到她的身上。 只要她…… 正思忖着,耳边听到贺玄的声音:「你手中拿着什么?」 不亚于一声惊雷,林慧脸色煞白,颤声道:「皇上您说什么?」 贺玄出手如电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她纤纤玉指之间赫然有一根细长的针,那针尖在阳光下泛着湛蓝的光芒,只要稍稍碰到一些肌肤,便是会有不可估量的后果。 林慧浑身发抖,她可是还没有动呢,若是今日没有机会,还有明日,后日,可怎么会……是她低头偷看自己的衣袖,被他察觉了吗? 怎么可能!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元逢由不得大喝:「有刺客!」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贺玄另外一只手勒住了林慧的脖子:「谁叫你做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是谁,葛石经这一生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利用欺骗杨昊,出逃到长安,利用祖母亲近自己,利用杨宗毅,利用众位巴结他的官员,诬陷杜云壑,最后又利用林慧。 然而被利用的就是无辜了吗? 他不会留情的。 在他的力度下,林慧渐渐透不过气来,弱声道:「没有谁……」她喉咙整个生疼了,感觉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舅父说只要贺玄碰到一点毒,在将来便是会受人操纵的,那么葛家就不会再受到一点的排挤了。她是个姑娘家,应不会惹贺玄怀疑,可怎么会……她感觉自己的命一点点从面前男人的手指间流了出去。 「你说出来,你们林家还有活路。」贺玄冷冷道,「不然便一起陪你上黄泉罢。」 如此无情。 林慧的眼睛一下大张。 再难以思考了,她吃力的道:「是,是舅父。」 听到刺客,不远处的官员已经是极为吃惊了,纷纷喊着保护皇上,就在这一刹那,只见一个姑娘从山顶滚了下来。 头撞到石头上,开出了一朵花,十分的刺目。 她的眼睛甚至还是睁开的,葛石经盯着她,简直难以置信,一股寒冷瞬间从脚底涌到心口,没想到林慧竟然死了! 她不是要报答他们葛家的恩情吗? 没用的东西! 他霍然抬起头,看到高高在上的贺玄,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袍,正注视着他,声音一字字随风飘下来:「将葛石经抓起来,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葛玉城惊呆了:「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林慧栽在贺玄手里,贺玄原是可以留她一条命,然而他竟然直接就杀死了她,那么轮到自己,还有什么活路可言?贺玄这是在向他表明,他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葛石经夺路而逃。 那是做贼心虚了吗,葛玉城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林中一支利箭飞来,插入了葛石经的胸口,将他钉在了地上。 一声惨呼。 葛石经努力抬起头来,看着周遭极为安静的树林,紧紧盯着,他没有看到一个禁军,但他突然明白了贺玄为何会请他们来登高了。 为何杜若没有出现。 他是故意露出了一个机会。 那么,杜若也不在清月居罢? 血从他口中流出,眼前渐渐失去了光亮,一片漆黑。 杜若并不知道自己昏睡的时候已经是在宫里了,她睡得很沉,她好像来到了历山,山顶上因枫叶满目的艳色,她站在悬崖边,有个男人朝她走过来。 刺眼的阳光下,她竟发现他是宁封。 「你是他唯一的弱点了。」宁封仍是那张清俊的脸,可语气却是阴沉沉的,听起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心里藏了怨气了。 是因为又被贺玄打败了吧,杜若道:「你若是不甘,大可以去与他决斗,何必要来为难我呢?我又怎么会是他的弱点?我原是大燕皇后,他造反囚禁了我,你将我救出来,我得感谢你呢。」 宁封笑了。 「是吗?」他一步步逼近,「是吗,他囚禁你做什么?」 杜若抿紧了嘴唇。 「我告诉你,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让他单独前来,了结这桩事而已。」宁封就地坐下来,「他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但这也得感谢我,若是当年我劝赵坚杀了他,他会有今日吗?他不会。」他将袖子里一方帕子铺着,「你坐下来,好好等着吧。」 「若是我赢了,你不是不想做皇后吗,我便带你走。」 两人说话间,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到山顶,他手里一把剑好像脱弦的羽箭似的,飞过来直插到宁封的面前,铮的一声,剑柄摇晃不已。 「宁封。」贺玄冷冷道,「你把她交出来!」 宁封面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衣袖一拂,杜若便是看到贺玄不见了,他踩到了圈套,还是落入了什么迷阵?她一下站起来,拔出一支簪子就朝宁封的后背猛地插进去。 血在眼前蔓延开来。 她感觉到一股力道从宁封的身上弹射出来,连退了数步,不曾站稳,只觉脚底一空,便是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杜若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额头十分的疼,好像被人敲击过了一样。 「娘娘,您醒了?」鹤兰连忙扶起她。 映入眼帘的是莺黄色的帐幔,那是昨儿她叫宫人换上的,杜若有片刻的发怔,突然叫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同皇上去历山了吗?」 没有记错的,她就是去历山了! 鹤兰不知如何说,支吾道:「娘娘,是,是……」 她后来困了睡着了,杜若回忆起来,她是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味,难道是被贺玄迷晕了不成?是了,他提前就说她累了,这混账! 想到刚才的梦,杜若大惊失色,梦里也是在历山,她是被宁封掳到那里去的,贺玄也去了,然而她并不知道结局,但现在,却是贺玄故意去历山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是要抓宁封吗?她都差点忘了这个人!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她能做什么?假使是贺玄故意设局,只怕是早就有策略了,她只能等。 如同她猜得一样,贺玄将葛石经斩杀之后,命令众位官员下山,他一个人去了清月居,就在踏入那方山地之时,眼前就变得混沌了起来。 天地一片迷蒙。 没有天也没有地了。 只有一个十岁的孩子藏在草垛里,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这次去宣城你可要小心些,成败在此一举,到时候赵大哥定然会封赏于你。」 「还用你说吗,倒是,那东西你可得手了?贺时宪啊,壮得跟牛一样。」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 那是陈士谷与齐伍的对话,那时他听在耳朵里,却好像耳边风一样忘掉了,一个字都没有同父亲提起,他看着父亲骑马出发去了宣城。 贺玄心中一阵钝痛。 假使那天,他不忙着贪玩,也许就会想到告诉父亲了,父亲那么聪明,还能听不明白吗?然而他偏是犯了如此大的错误,他这一生都会记得。 后来他连父亲的尸首都没有看到。 「贺时宪啊,壮得跟牛一样。」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 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在耳边回响,他一步都不能挪动了,曾经的记忆如同世上最尖利的刀剑,一下下的插入他的胸口。 血冒出来,好像泉水。 他低下头,只见一地的血。 也许,他也该死了吧,他对不住父亲,他应该去同父亲相见了,在那里,也许还会看到母亲…… 这样的天气,秋高气爽,母亲总会在院子里使人支上桌椅,将饭菜端到院子里,说看着蓝天,闻着花香吃饭才好呢。 炙热的眼泪落下来,他举起手中的剑要抹上脖子。 是该走了。 走了罢。 然而他的手使不出力道来,在那记忆的深处,好像有个小小的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甜甜的笑道:「玄哥哥。」 「玄哥哥,来吃呀,我们家煮了好吃的芋头汤团呢。」 「玄哥哥,你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我买了一对玲珑环。」 「玄哥哥,我给你做了一条长命缕,我给你戴呀。 「玄哥哥……」 那声音像在天上,像一丛光突然照下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心魔已除,阵就暴露了,他手中剑直飞出去,穿过清月居前巨大的桂树,突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 贺玄走过去,只见宁封坐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插着剑。 竟然还能笑出来,他微微阖上眼睛道:「原来这是自寻死路呢,不过也好……」 广成子总说他尘缘未断,便是入道也是不成的,可他怎么断呢,他是看着自己一家被杀的,这些年不过是苟活罢了。 那些高远的想法,到底是一场梦。 贺玄既然不死,那他就死罢。 枫叶从树下落下来,艳丽的红。 杜若坐着已经很久了,哪怕是昶儿也不能分她片刻的神,她在等着贺玄,她害怕他不会回来,虽然明明他说过,不会再打仗了。 然而这种感觉也不亚于是一场战争。 眼见天都要黑了,她站起来,问鹤兰:「你让人再去看看。」 正说着,元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娘娘,皇上……」 回来了吗? 杜若没听他说完,疾步就跑了出去。 那样的快,好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就在这路上,裙摆太大,她一跤就摔在了地上。远处贺玄看到她,心头一急,他原也着急,是骑马过来的,挥手就扬起了马鞭,瞬间到得跟前,他下马扶起她,训斥道:「你急什么,我不是让元逢来告诉你了吗?」 「急什么?」杜若用力的捶他,毫无顾忌的骂道,「你竟然迷晕我,你是疯了吗?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个混账,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低头吻下来:「我错了。」 她咬他的唇。 他好像觉出了一点咸味,伸手抱紧她:「我下回再不会了,我是怕你要跟着我去。」 「我就是要跟着你去!」 死也要。 梦里她是失去了他,他也失去她,这次她不会了!她紧紧抱住他:「你以后无时无刻都要带着我,我不要再跟你分离了。」 「好好好,以后天涯海角都带着你,成吗?」他捏她鼻子,「上朝带着你,下朝也带着。」 想到那么多官员早朝,她坐在他旁边的样子,杜若扑哧又笑了。 「我们明年去金陵。」贺玄道。 没头没脑的,杜若奇怪:「你不管朝政了吗?」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傻子,我是要在金陵定都,我们以后一直就住在金陵了,你不是喜欢吗?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秦淮河吗?」 傻子呀。 杜若听着,眼泪忽地流下来,可转眼间,却又笑得极为灿烂,她已经想象到,她与贺玄一起坐在游舫上的样子了! 「好,我们去金陵。」她勾住他的脖子。 他低头深深吻她。 【番外篇】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一天是大齐最为隆重的日子,因贺玄定于今日迁都,城中官员连同家眷,只怕有数千人之众,浩浩荡荡朝金陵行去。 而这一天对于杜若也是极为重要的,她终于要回故乡了! 那个四朝为都,灵秀的地方。 「昶儿,我们要去金陵了呢。」她抱着儿子,在他白胖的小脸上捏了捏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许多遍吗,金陵可好看了。」 昶儿一岁多,除了会认人,叫爹娘,自是听不明白的,倒是闻到母亲身上的香味,咯咯就笑起来。 「真是傻孩子。」杜若嫌弃他小还不能分担快乐,「等你长大一些,为娘再同你说罢,你而今只晓得吃,瞧瞧你这脸儿,可不能太胖了。」 听她自顾自的与儿子说话,贺玄淡淡道:「是你自个儿要拼命喂他,怕多到的奶用不掉。」 昶儿胖,他可是不胖。 杜若斜睨看去,身边的男人坐在龙辇里,面目冷峻,原是一点不像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偏偏呀他脸皮变得厚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当着儿子的面,也不怕丢脸。 幸好昶儿还小呢,她轻哼一声,并不说话,只顾瞧着儿子。 妻子不理会,当做没听见,贺玄忍不住了,挑眉道:「白天抱,晚上抱,你是生怕昶儿会走路吗,他又不是你养的那些兔子。这车厢如此之大,你该放他下来,自个儿摸着车壁走走无妨,你这样,只怕将来要养出个扶不上墙的。」 杜若无声的笑。 这种话,他是说过多少次了,无非是嫉妒儿子得宠,可儿子天天陪在她身边,他呢,虽然那日遭遇了历山之变,他们越发知道对方的重要,然而因才统一,贺玄是不把春锦殿当家的,日日都在文和殿,调遣官员,安抚四方,她自然与儿子最亲。 故意气他,杜若低头亲儿子的脸。 贺玄一下就将昶儿抓了过来,放在下方铺着的厚重地毯上。 小孩子这年纪正当好奇,一屁股坐着东瞧瞧西瞧瞧,没一会儿就爬了起来,贺玄拿起车座上的小木马铃铛扔过去,随他自娱自乐,不再霸占娇妻的时间,那么杜若便是他的了。 看着没脸没皮凑过来的丈夫,杜若也没处躲,愣是被抱个满怀。 亲上去便不停了,好像那唇是世上最甜的糖,别看贺玄忙得脚不沾地,很少回春锦殿,可一旦回来,便是杜若最辛苦的日子了,得养上好几日才能消了身上的酸疼。现在见他又这般,想到前阵子因为要迁都,他与众官员商议事情,也是许久没碰她了,这回动作又跟猛虎似的,杜若一阵心慌,在他怀里就挣扎起来。 外面可是有许多人呢,后面的马车就坐着杜家的长辈们,万一谁突然有事,或者龙辇需要停一下……她可是不敢想。 可贺玄哪里肯放手,此前繁忙,一直无心于此,而今坐在马车里正当空闲,他是想与她亲密亲密,倒不是说非要怎么,只唇舌手脚必得尽尽兴,见杜若推搡,越发有逗弄的心,搂得越来越紧,就在这时候,杜若喉头突然一阵不适,竟是控制不住,哇得声就吐在了贺玄的龙袍上。 两人都怔住了。 还是杜若先反应过来,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玄哥哥……」 她居然弄脏了他的衣服,还是这般当面呕吐。 杜若一下脸色通红,手足无措。 贺玄自然是没有料到的:「你就那么不想……」 不至于是不想他亲她吧? 怎么可能?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岔了,杜若就是小姑娘的脾气,心里即便喜欢在这方面也是遮遮掩掩的,但绝不会心生厌恶,那是生病了吗?他连忙叫龙辇停下,喝令道:「命御医前来!」 龙辇外的元逢听见,急忙就去了。 贺玄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给杜若擦拭。 「我自己来。」实在是太难看了,又难闻,杜若第一次在贺玄面前这般出丑,抢着去拿帕子,嘟囔道,「玄哥哥,你不如带昶儿先下去吧,许是刚才我吃得太饱了,这段路又正不好走,」谁料说着,她又一阵犯恶心,忙不及的掩住嘴。 「我今日看着你吃的,你光顾着高兴,哪里吃得多少?」贺玄没给她帕子,替她擦着下颌,「不过是些污秽而已,你不记得了,我有回还给昶儿换过尿布呢。」 昶儿小的时候,他抱着也不是没接触过脏的。 「那不一样……」杜若轻声道,「这个,闻着不难受吗?」 贺玄将车帘拉开一些:「没什么,倒是你,」他打量她一眼,怀疑的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吐呢?你是不是又有喜了?你们女人怀上孩子,不是会吐吗?」 这都知道,杜若惊讶道:「难不成真是,我都没有注意呢,正巧要迁都,我光是叫她们收拾这个收拾那个了,而今想想,兴许是晚了几日。」 「糊涂!」贺玄捏住她下颌一摇,「幸好是在车里。」 「不在车里,我也是在宫里,能去哪里呀?」她轻哼。 「这时候还跟我回嘴?」贺玄觉得自己一点没有皇帝的威严了,时常拿杜若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她要骑在自己头上了,他沉下脸。 不说话时,自然而然就有些威慑力,杜若知道自己疏忽,她一心要搬回金陵,又爱惜东西,注意力都在搬家的事情上面,也难怪贺玄生气。伸出手拉一拉他袖子,她宽慰道:「玄哥哥,这是第二胎,没什么事情的,我而今可有经验了,再说又不在打仗,坐在车里能有什么呢,至多走慢一些就是了。」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贺玄不理她,朝外喝道:「御医还没有来吗?」 龙辇突然停下,又是传御医,随行的官员都很紧张,下人们也在交头接耳说这件事儿。谢月仪与杜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路途遥远,两个姑娘家在一起能解闷,此时也是非常的担心,毕竟贺玄乃练武之人,身体强健的多,恐怕是杜若了,杜莺连忙叫车夫将车赶到前面去,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得不久,木槿打听回来,笑容满面:「姑娘,娘娘是有喜了。」 两人松了口气,谢月仪笑道:「原来昶儿要有伴了呢。」转头问杜莺,「就是这时机,二表姐你也读医书的,我们这会儿搬去金陵,娘娘在车上要紧吗?」 「应不会有什么,有皇上呢。」杜莺道。 贺玄当宝贝一样的,还能叫杜若受累不成,只要车马行慢一些,算好时间晚上都赶在城县住宿便是了,赶不上,带了那么多东西,临时搭建个住所都不难。 「这倒也是。」谢月仪笑起来。 有喜了要注意心情,这会儿杜若能去金陵,也没有再让她更高兴的了,肯定不会有事。 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飘到外面,有几位公子骑马过来,故意就停在那里,杜莺从一角看过去,轻声道:「是上回胡夫人提的陈公子,你呀,当真不考虑吗?」 谁都满意,可谢月仪就是不肯。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杜莺悄声道:「你莫非是要学我不成?」 「我哪里学你。」谢月仪凑到她耳边,「满长安谁不知袁大人想娶你,你还装傻呢。我听大表姐说,中秋节袁大人亲手给你画了一盏花灯挂在你家门口呢。」 杜莺脸一红,轻啐道:「谁理他呢。」 可满是女儿家的娇羞了,只怕心里早就动摇,谢月仪抿嘴一笑,脑中浮现出葛玉城的身影,自从葛石经因谋逆大罪被诛之后,葛家就很是难堪,葛玉城要守孝,自请罢官,可贺玄只同意守孝并没有削去官位,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他,上次听说杜凌去探望,她请他代为问候。 后来杜凌回来时,给予她一本《相马经》,葛玉城送的,说将来不好再帮助她了。 那时候,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也不知,她将来到底会嫁给谁,也许命运会安排好一切吧,她倒是真的想像杜莺一样,不勉强自己,都顺其自然了。 马车缓缓而行。 贺玄换了衣袍,将杜若抱在腿上坐着:「这里软一些,省得被颠着了。」 其实他的腿很结实,杜若坐在上面,真不觉得比木质的座椅软,只贺玄这么说了,她也顺着,笑眯眯搂住丈夫的脖子:「谢谢皇上。」 贺玄斜睨她一眼不说话,心里琢磨着怎么安排行程。 要照顾她必定车马就要慢了,这么大一群人不可能跟着拖延,是不是让杜云壑带人先行去金陵,有他照看着,自己可以安心陪伴妻子。 大不了拖上半个月。 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想得会儿,正要跟杜若说话,低下头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一头乌发如云般堆叠着,显得她脸庞十分的白皙,她嘴角甚至是带着笑,浅浅的,也不知是不是梦到生了个女儿。 自从昶儿大了,她不是常常嚷着要生个姑娘吗? 他笑一笑,将下颌贴在她头顶,等醒了再跟她说罢。 两日之后,杜云壑父子俩先行带领一批官员兵马去了金陵,而杜若与老夫人她们则是不再急着赶路了,沿途遇到好风光,还会停留上一两天,竟是游山玩水起来。 直到十月中,方才进入去金陵的官道。 很快就要再见到故乡了,杜若原先贪睡,但今日一天都是神采奕奕的,贺玄让她睡会儿她都不肯,等听到城内喧闹之声,更是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趴在车窗上看,只是为顾忌到自己皇后的形象才勉强忍住。 「我都闻到烧鸭的香味了。」龙辇行到街中,便是闹市,她眉飞色舞与贺玄道,「说到鸭子,必提金陵,这儿的厨子做得最有风味呢,玄哥哥,等哪一日我们偷偷出来吃呀,我请你吃。」 贺玄好笑:「我要吃个鸭子还得偷偷吃吗?」 随便叫侍从买入宫便是。 「那不一样。」杜若摇头晃脑,「要吃就得吃个新鲜……」她把手指压在贺玄嘴唇上,「不准说把厨子抓进宫!除了酱鸭,还有玉门虾,金陵草,我带你一次吃个遍。」 贺玄不能说话,眼眸却弯起来,他是说想把厨子请进宫烧的,可她手指放在眼前,带着一股奶香味,他倒是觉得好像比任何东西都要好吃了。 喧闹声渐渐就没有了,突然一片安静。 杜若坐在龙辇了,心想恐怕是要到皇宫了,以前在金陵住着,金陵四朝为都,皇宫气势恢弘,她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住在这里。 不过比起长安的冷寂,定是不一样的。 她虽然还没有下来,已经感觉到温煦的阳光了。 龙辇停下,贺玄先行而出,在车门口将手伸给她,她走出来,谁知面前竟不是想象中的皇宫,而是一条安静的,长长的河流。 秦淮河。 她一下说不出话来。 突然想起三年前与他说的话。 「玄哥哥,你是要考虑吗,金陵真的很好呢!你去了定然会喜欢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游秦淮河,河两岸有一座座的楼,到得晚上,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倒映在河里,不知道多好看呢……」 那时希冀他放下一切与她离开长安,过安宁的日子,只是后来的事情是她想不到的,发怔间,耳边听到贺玄的声音:「真的很好看。」 白天也是一样,河两边一座座的楼,倒影在水光里。 杜若鼻子酸了。 虽然晚了一些,可最终她还是了了心愿。 他也了却了心愿,才能与她在一起,永远的相守。 心中无悔。 往后,她伴随着他,将会迎来一个盛世了罢?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女嫁对郎》卷一 作者:渔潼 02、《娇女嫁对郎》卷二 作者:渔潼 03、《娇女嫁对郎》卷三 作者:渔潼 04、《娇女嫁对郎》卷四 作者:渔潼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