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神医女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黄昏的日照下,巩水的河面光芒耀眼,高充望着远处,心中安定下来,车马一路避开大道,奔驰了整整两日,终是如愿以偿,高充面上露出笑意,加鞭催马,命众人加紧往前。 日头很快沉入了西边的山峦之後,岸边,一艘大舟泊着,火把光明亮。 「这就是那舟?」王镇下车,看着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货舟,面露不满。 「快!」高充正催促众人搬运行囊,听到王镇这话,回头道:「太子勿虑,一路多有盘查,此舟虽陋,却最易躲过,只消出了巩水入运河,可一路到成郡,离巴郡不远矣。」 王镇瞥瞥他,心中仍是不喜,皱眉道:「又要扮作贾人?」 「正是。」高充道。 王镇面露厌恶之色,正欲开口,他看到两人抬着一口大木箱摇摇晃晃地上舟,急忙走过去,大声道:「抬稳了!」 高充看着那边,微微皱眉,自那日深夜,他们依计纵火离开,王镇就一直带着这木箱,他不知里面是何物件,王镇亦不肯说,他也迫不得王镇弃下。离宫火起後,众人躲在京城一处角落里,晨早才易装分散出城,而王镇就是因为这木箱,险些被拦下坏了大事…… 「掌事。」这时,有人喊了一声,高充望去,见是梁升。 他走过来,向高充一礼,「登舟已齐备。」 高充看看王镇那边,唇边一弯,道:「走。」说罢,转身往舟上而去。 内舱中,王镇看着从人小心地将木箱放下,随即把他们全赶出去,门阖上,再无一点声音。 王镇站在木箱前,盯着箱口,片刻,他突然想起里面的人已经闷了两日,心中一紧,赶紧将木箱打开。浓浓的香料味道扑鼻而来,瞬间溢满室中,王镇将面上铺满香料的木板拿掉,一名女子的面容随即曝露在眼前。 日夜在心头徘徊不去的面容终於呈现在面前,王镇一阵激动,搓搓手,忙将烛台端来,仔细地看着女子,只见她双目阖着,蛾眉长长,心烛光下,越显得肌肤如玉。 王镇心中越发欣喜,着迷地看着女子,片刻,不禁朝那面庞伸出手去,手还未触到,女子忽然睁开眼来,王镇吓了一跳,停住手。 似不适突然而来的强光,女子蹙紧眉头,双眸眯起,目光却仍旧凌厉,盯着王镇。 王镇看看手中的烛台,忙放到一旁。 光照暗了些,女子双目似舒服少许。 「唐突了侯夫人。」王镇心思已定,笑容满面地向她一揖。 馥之冷冷地看着王镇,此人是谁她早已知道,册后祭典上,当她看到这个濮阳王太子竟就是当日在驿馆中对自己意图不轨的人,好生吃惊了一番,不料,此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将自己绑架了去。心中越发厌恶,念头百转,馥之面上却更加镇定,一声不吭。 王镇看看她嘴上的布条和身上的绳子,心中生出些怜悯,笑笑,「待本太子为夫人开解。」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将她身後的绳结割断,片刻,目光却移向馥之的身体,在她被勒得起伏的曲线上打转。 忽然,面前被用力推了一把,王镇猝不及防,「砰」地一下,向後坐倒在地上。 馥之迅速地起来丢开绳子,抓起不远处的烛台,防备地对着他。 烛火「劈啪」地舞动着,馥之扯下嘴上的布条,喘着气,却一动也不动,面容紧张而阴沉。 王镇面带惊异,少顷,却缓缓敛起,忽而冷笑一声,从地上起来,掸掸袍上的灰尘。 「夫人以为,那区区烛台吓得了我?」王镇瞥着馥之,慢条斯理道。 馥之紧绷着脸,只将烛台对着他,声音出来,沙哑而颤抖:「出去!」 王镇一笑,忽而伸手上前。 馥之惊起,忙将烛台朝他劈去,不料昏睡两日,手脚气力不继,被王镇用力一架,手上一麻,馥之未及惊叫,烛台已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王镇将馥之双手一扯,稳稳反剪在後。 「本太子还未遇过应付不得的女人!」他面上的笑容狰狞而得意,说罢,忽然将她拦腰抱起。 馥之又怒又惊,使劲挣扎,却无济於事,「咚」的一声,她被王镇一下扔在榻上,骨头撞得疼痛欲裂。 下巴忽然被用力扳起,王镇的脸近在眼前,闪着猥亵的目光,听到王镇道:「本太子今夜便好好侍候夫人。」说罢,伸手扯开她的衣襟。 「竖子!」馥之气急交加,使尽浑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他踢去。 王镇面上被她抓了几下,辣辣地疼,心中恼怒顿起,正要解腰带缚住她双手,这时,门上传来叩响。 「太子。」是高充的声音。 王镇微微走神,肚子上猛然吃了馥之一脚,向旁边倒去。 榻上,馥之头发散乱,手中却多了一把匕首,明晃晃地对着他,王镇吃惊,低头看去,只见腰间的鞘上,已是空空如也,再看向馥之,她气喘吁吁,却毫无畏惧,与他怒目对峙。 「太子?」门上又传来几声,稍稍加重。 王镇看看门口,又转过头来,神色变幻莫测。 「夫人好手段。」腹中仍隐隐疼痛,王镇盯着她,一咬牙,拂袖起身。 门打开,高充出现在门前,他的目光看向舱内,一眼看到了榻上的馥之,面色一变。 「掌事看甚?」王镇睨着他,冷冷道。 高充看向王镇,一礼,「请太子移步说话。」 王镇本无所谓能瞒过高充,斜他一眼,又回头看看馥之,随他走出舱去。 门被重重关上,似乎在外面落了锁,馥之仍不敢松懈,纹丝不动地盯着那里,好一会,才终於确信王镇已经走开,心中长舒一口气,浑身瘫软下来,只觉疲惫至极。 寂静之下,焦虑和不安复又涌起,自己突然失踪,家中必已是到处寻找,可现在,连她也不知将往何处。 唇上用力一咬,馥之顾不得歇息,打起精神走下榻,脚站在地上,阵阵绵软,她扶着墙,只见四处都是厚实的木板,严丝合缝,除了门,再无出口。 馥之将耳朵贴在木壁上,声音空洞而杂乱,似有人行走,却和着莫名的响声,像是水流一般,且脚下感觉到地面的些许起伏。 此时,馥之越加肯定自己身处在一艘大舟的舱室之中。 王镇要绑自己回巴郡?脑海中生出这个念头,凶险的预感逼迫而来,馥之不禁心神一凉,正觉着慌,忽然,她瞥到大箱旁边的一块木板,目光定了定,她走过去。 只见木板上堆着许多布袋,打开来看,竟是各种香料,闻了闻,瞬间明白过来,教自己一路昏沉的,便是这些东西无疑。 彼时舱外,王镇神清气定,道:「说吧。」 高充一礼,道:「不知太子将武威侯夫人带来,是为何?」 「为何?」王镇看着高充,忽而一笑,「我且问你,纵火焚馆,此计乃是一早定下,却在前两日才告知我,又是为何?」 高充一怔。 王镇神色悠然,继续道:「父王总嫌我不智,怕我坏事,他的心思我岂不知?纵火杀人,被捉住便是死罪,我一路奔忙,却连要个妇人也不许吗?」 高充一脸为难,道:「可她是……」 「要的就是她。」王镇得意地笑笑,瞥着高充,「何恺、顾铣,老的老,病的病,朝廷最得力的战将莫过顾昀,如今我得了他的家眷,岂非大善?我定教父王看看,我这个太子不是白当的!」 高充低头不语。 王镇见他这般,以为镇住了,也不再搭理,撂下话:「稍後送些吃食来。」转身离开。 高充应了声,未几,抬头看着王镇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锦城的濮阳王府,正是乐声嫋嫋。 後苑中,灯火荧荧,濮阳王后端坐榻上,手中抱着不到一岁的长孙,满脸笑容,拉着婴儿的小手,疼爱地说:「今日不哭不闹,怎这般乖了?」 下首的王太子妃忙笑道:「许是久不见了祖母,正欢喜。」 王后闻得这话,心满意足,道:「却与他父亲当年一个样,他那时也是顽皮,可若是丢给乳母带离半日,便又哭着要我哩!」 旁人皆掩口笑起来。 这时,仆从来禀,说二王子来了,王后一喜,让人将他带进来。 未几,只见游廊外走来一个款款的身影,王瑾一身淡色衣袍,衬得眉目清秀,踱上前来,向往太后下拜一礼,声音朗朗:「儿拜见母亲。」 王后让他起身,看着他,笑颜逐开,让仆从在身旁添座,又将手中的幼儿交给王太子妃。 「我儿从哪里来?」待王瑾落坐,她问。 王瑾答道:「儿方才自翠苑归来。」 王后颔首,道:「你兄长不在,你须代为出力才是。」 王瑾在座上欠身,恭敬道:「儿谨记母后教诲。」 王后笑笑,片刻,向王太子妃感叹道:「王公也是,巴郡到京中何其遥远,怎好让太子这般跋涉,只怕到时回来,又要瘦些了。」 第二章 王太子妃忙在旁轻声安慰。 王瑾微笑,看向王后,双目明亮,「母亲放心,兄长必可平安归来。」 一番叙话,过不久,王后觉得乏了,欲回房歇息,苑中众人忙一番行礼,毕了,待王后离去,各人亦散了。 王瑾拜别王太子妃,离开後苑。 回到自己的庭中,他四下里望了望,只见廊下灯火寥寥,寂静一片。 忽然,侍从的声音从身後传来:「殿下。」 王瑾停下脚步,向後看看,「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侍从低声答道:「太子三日前离京,今日当已至巩水,七日後可至成郡。」 王瑾颔首,淡淡道:「知晓了。」 侍从一礼,无声地退下。 庭中又只余王瑾一人,他深吸口气,抬起头,朝屋檐外望去,一弯新月挂在当空,月牙弯弯,如利芒般尖锐。 馥之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地用膳。 王镇隔着半丈坐在对面,见她专心地吃了足有两刻,只觉新奇,过了会,王镇忍不住问道:「夫人这般放心,莫非不怕我下药?」 馥之将面前一碗鱼汤喝下,看也不看他,仍是一语不发,其实王镇这话不错,她当然是不放心的,只是习药理多年,那些迷乱之物的味道还是辨得出来。 方才一番思考,馥之已经镇定了许多。 这个地方,她一时还想不出逃脱的办法,便索性不去多想,王镇送来饭食,她确认无疑之後,便放开肚子吃下去,事已至此,无论斗智、斗勇,还是逃走,也须先恢复身上的力气才行。 王镇见摆得满案的食物都被馥之吃光了,惊诧不已。 「烦太子出去,我随行颠簸几日,已觉疲惫,须安睡休息。」馥之从袖中拿出一方巾帕,拭拭嘴唇,对王镇道。 王镇一讶,看着馥之,这女子神色安然,竟与刚才对峙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王镇觉得可笑,「夫人如今在我手中,莫非以为此言行得通?」 馥之面色从容,「太子此言不虚,只是我自认不算容貌倾城,太子名花莺燕过眼无数,又岂是会为区区蒲柳大动干戈之人?」她看着王镇的眼睛,「我若未猜错,太子带我去巴郡,为的乃是我身後之人,可对?」 王镇的笑意凝在唇边,片刻,淡淡道:「那又如何?」 馥之话语缓缓:「不如何,我一介妇人,但求安逸,太子以礼相待,我自当从命。」 「哦?」王镇眉头扬起,「若不我肯呢?」 馥之笑了笑,「我为太子所掳,名节已损,匕首就在此处,我若自行了断,太子岂非白忙一场?」 王镇笑意隐去,看着她,面上阴晴不定,只见馥之端坐,双目沉静。 好一会,王镇「哼」一声,站起来,朝外面悻悻而去。 听着外面的木板上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馥之连忙起身,把门关上,再看看四周,把舱内为数不多的几案、箱柜等物通通拉来抵在门上。过了会,她仍不放心,又把榻拉过来,确认结实无误之後,又检视一遍四壁地板,方才坐在榻上。 馥之看着面前空空如也,只觉彷佛是一场怪梦,低头,顾昀的螭纹佩仍好好地挂在腰间,温润的光泽真实而刺目,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委屈,鼻间酸酸的。 愣怔许久,馥之深吸一口气,手握着螭纹佩,将它贴在小腹上。 定要平安出去才好……馥之在心底默默道。 浓浓的睡意袭来,她躺下,却仍不敢安心,一次次睁眼确认匕首的位置,才在杂乱的意识中沉沉睡去…… 成郡江口,水面宽阔平静,正是风和日丽。 靠在岸边的一艘大舫上,王瓒端坐着,手捧茶盏,温文地往茶汤上轻吹,缓缓抿下一口,抬眼,面前一老一少两名舟子都看着他,肤色黝黑,满脸小心。 王瓒微笑,抬手示意他们面前的茶盏,「怎不饮茶?初秋暑热,饮茶有益。」 舟子们咧嘴笑了笑,神色尴尬,少年舟子笑道:「我等粗鄙之人,不惯饮茶……」话刚出口,却被旁边的年老舟子用力一碰手肘,一惊,忙赔笑,只噤声不语。 王瓒神色恬淡,笑了笑,将茶盏放下,命从人换清水来。 「有劳二位,前日某收得巴郡来的椒实,喜爱不已。」王瓒和气地说。 年老舟子忙道:「郎君喜爱便好,得贵人关照,我等不敢居功。」 王瓒莞尔,「水路辛苦,某亦是知晓。」说着,向旁边侍从示意。 侍从颔首,将一只小口袋交给年老舟子,年老舟子一脸茫然,接过口袋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只见里面全是黄金,足有一斤重。 「区区小钱,权当酬谢。」王瓒继续道:「某此後还须郡中捎带些货物,只靠尔等关照。」 二舟子笑颜逐开,连声唯唯。 这时,食物香气飘来,一列侍从从江畔走到大舫上,往三人面前的案上摆满饭菜酒水,热气香浓。二舟子早已饥肠辘辘,看得垂涎,闻得王瓒招呼他们用膳,喜出望外,谢过之後,即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尽兴,酒足饭饱之後,二舟子皆有了醉意,话也说了开来。 「那水道……」年老舟子打了个酒嗝,红着脸对王瓒笑道:「那水道一向能用,三十人的船也行得哩!」他表情忽而认真,道:「老叟听得祖父说过,前朝时,巴郡出去本就有两条路,一条是大江,一条就是老叟这水道,後来运河通了大江,出入便利,这边才冷淡了。」 「哦?」王瓒看着他,饶有兴味。 通大江的运河他知道,是前朝的事,修通时距今,少说也有五百年,王瓒缓缓道:「叟说,如今只有叟知晓了?」 年老舟子点头,叹了口气,「那水道弯曲,两岸皆荒山绝壁,遇湍流多险之处,行舟十年之人尚且轻易送命,何人敢去?如今知晓的,也只有老叟这边鄙之人。」说着,他大笑起来,一拍旁边少年舟人的肩膀,「这小子父亲与叟相善,常出来贩香料,见多识广,也只有他肯让儿子跟了我,否则待我故去,舟楫也无人可继。」 王瓒微笑,目光忽然瞥向江面,两艘大舟正驶过,上面堆满货物。 「叟说三十人的大舟,那般大舟可行得?」他问。 年老舟子转过头去望了望,摇头道:「那般大舟吃水深,却行不得哩。」 「如此。」王瓒颔首,但笑不语。 「巴蜀毗邻,自先皇以来,蜀郡郡兵已扩至十五万,皆虎狼之士。」大江边的高台上,蜀郡郡守指着江上密布的战船,不无得意地对顾昀道:「武威侯请看,无论水陆,皆可披靡而往。」 顾昀望着面前,面色沉静,日头白灼的光芒下,眉眼微微蹙起。 郡守继续道:「巴蜀有大江相连,一旦开战,所备楼船可运送十万士兵。」 此言一出,随行将官皆一阵惊叹。 顾昀望着江上巍峨的楼船,眉间亦舒展少许,片刻,转头看向郡守,「不知鵃舟有多少?」 郡守道:「有三百。」 顾昀沉吟,「若再造二百,还须几日?」 郡守一讶,少顷,想了想,道:「郡中不乏造舟工匠,二百鵃舟,十日足矣。」 顾昀闻言颔首,随即向郡守一礼,道:「如此,烦劳府君。」 郡守与身旁府吏相觑,虽不解,却忙作揖还礼,「岂敢言劳。」 顾昀唇边浮起笑意。 他从京城出来,一路乘舟往南,查看水路漕情,勘察沿途各郡关隘兵营,到了蜀郡,又马不停蹄地前来视察水军。如郡守所言,巴蜀以大江相连,无论攻守,巴郡水军皆首当其冲,如今看来,巴郡水军训练有素,战船坚固,朝廷多年的心血到底没有白费。 众人谈论着,再观望一会,纷纷走下土台。 将登车时,郡守欲邀顾昀往府中用膳,顾昀称仍有事在身,婉言推拒了,郡守知晓他此来行踪绝密,亦不敢相劝。 顾昀辞过郡守众人,走到坐骑前正要上马,忽然,望见余庆气喘喘地骑马奔来。 「将军。」他下马,向顾昀一礼,递上一封密函。 顾昀接过拆开,仔细看了看,面上露出喜意。 「仲珩这督漕果然了得。」他将密函递给一旁的曹让,笑道:「成郡已有着落了。」 曹让将密函接过,看了看,亦是欣喜。 顾昀转向余庆,问:「可有京中消息?」 余庆苦笑,「无。」 曹让看看顾昀,打趣道:「将军自从出京,四处查视,行踪诡异不定,只怕陛下也找不着哩。」 顾昀笑了笑,没有搭理,说了声:「走。」自顾自地翻身上马。 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如迷雾般,风吹不动,手搅不开。 馥之站在其中,想走出去,却觉得身上沉沉的,迈不动步子,张张嘴,想呼唤谁,声音出来却不真实,似碰在厚壁上一般沉闷。 第三章 心中生出丝丝焦虑,馥之努力地挥手,想将那无形的羁绊拨开,忽然,淙淙的水声入耳,她低头,只见黑色的水正从脚底迅速漫上来,倏而已至膝头,搅起巨大的漩涡,深处,红光诡异。 一股莫名的恐惧突然袭来,馥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被吞没,失声尖叫…… 馥之一下惊醒,眼前黑洞洞的,寂静无比,她睁着眼睛,心犹自激烈地跳动。伸手向一旁,摸到蜡烛和火石,忙点燃,微弱的光将空荡荡的舱室照亮,自己仍然坐在榻上,枕边匕首雪亮。 梦而已……馥之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自觉地将手探向小腹,那里安稳如常,并无不适。 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慢慢躺回榻上。 这舱室丝毫不透光,馥之不知日夜,只能从王镇侍从送三餐的次数来判断过了几日。 自从那日逼走王镇,馥之便牢牢把着舱门,即便送膳、送水也只许人放在门口,她自己去取,王镇曾来过几回,亦被挡在外面。 王镇也算守信,虽怒气冲冲,却未曾使粗,馥之反倒提心吊胆,匕首日夜不离身。 她时时留意着逃出去的机会,将耳朵贴在榻上,能听到时而的踱步声,不算太响,却清晰可闻,那是门外看守她的侍从站累了,来回走动的声音。 可惜门只有一处,而自从馥之进来,外面的侍从除了换人,从未消失。 馥之望着头顶的舱板出神……这舟要从京城往巴郡,路程遥远,途中总要靠岸补给,於她而言,外面的侍从倒不是大碍,要万全地逃出去,还须等这舟靠岸才好。 蜡烛渐渐燃尽,烛火挣扎着,光照渐渐微弱,正要起身去换火,忽然,似听到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她警觉地一惊,转头盯着门上。过了会,却不见丝毫动静,她忙将耳朵贴在榻上,只听外面的声音有些纷杂,似掺着人语,片刻,一阵脚步声清晰响过,再无动静。 心中生出一阵狐疑,馥之再附耳细听,仍是寂静,连踱步声也不见了。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馥之起身,小心地将木榻箱柜一一移开,走到门边。 「门外有人吗?」她定定气,佯问一句。 无人应答。 「可有人在?来人!」片刻,她将声音稍稍提高。 仍是安静。 心怦怦撞在心壁上,馥之站立片刻,伸手向门闩,慢慢打开。 馥之手握匕首,望望两头,朝光照较暗的一头走去。 拐角处,是一道木梯,上面的出口透出烛光,馥之闻到一些烟油的味道,似乎是一处庖厨,正犹豫要不要上去,突然,她听到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间着刀兵撞击的响声。 未几,只听一声惨叫,头顶的猛然压下一片黑影,馥之大惊,忙躲到一旁。 过了会,只见那阴影被移动,光亮中,一张死前惊惧的带血面容掠过眼前,肚子里一阵翻滚,馥之睁大眼睛,猛地捂住嘴巴。 货舟头舱上,王镇倚着小几,对着盘盏满满的漆案,慢慢饮酒,旁边,一名侍从看着他,神色闪烁。 王镇抬眼瞥见那侍从,酒气上来,突然将手中酒盏砸向他,斥道:「看甚!未见肉吃光了?」 侍从忙应声,仓皇地朝舱外走去。 王镇倚回几上,仍觉不解气,拿起酒瓶直接仰头灌了几口,将空瓶扔在一旁。 心中一个戾气的声音骂道,都是那姚氏!他堂堂王太子,何曾被女人憋屈!那日听她一言,自己竟当真半步未入,现在想起来,只怕连侍从都笑自己胆怯。 心痒得似猫抓一般,王镇吐口气,只觉酒意翻涌,恨恨地想,今夜就去宿那舱里,哪怕她丈夫是皇帝,她也不过是个女人!正想着,外面进来一人,王镇以为是取肉的侍从,正要开口斥他太慢,却发现来人是掌事高充。 「太子。」高充向王镇端正一礼。 「高掌事。」王镇瞥着他,神色慵懒,「来此何事?」 高充看着王镇,笑了笑,道:「无甚事,来与太子说说话。」 「哦?」王镇酒意仍浓,看也不看他,自顾自举箸挟起些小菜放入口中。 高充不以为忤,自行在一旁席上坐下,待摆正衣裳,缓缓道:「太子可曾想过,王公设计我等诈死,是何道理?」 王镇仍品着小菜,淡淡道:「自然是让我全身以退。」 高充笑笑,字字清晰道:「不单如此,还有一层,朝廷新政,王公失盐利,已虚耗不得,巴郡经营多年,兵多粮广,王公缺的不过一个事由。」 王镇瞪他,含糊地「哼」一声,「我知晓。」 高充仍笑,「如此,不知太子又可曾发现一处矛盾?京中所余痕迹皆指太子已死,如今太子回到巴郡,王公又当如何说法?」 王镇愣了愣,未几,不以为然,「父王自会安排。」 「太子所言极是。」高充看着他,「太子或许不知,王公在西山另建了一处别所,屋舍园囿皆绝景,却有高墙深池围绕。」 王镇盯着他,面色渐渐冷下,问道:「这话何意?」 高充神色淡定,望望舱中明亮的火光,神色平和,「王公之意,藉此事起兵是定了。」看向王镇,目光深远,「可太子无论生死,回到巴郡之後,却只能当是薨在京城那大火之中了。」 「掌事现在说这话,莫非是教本太子莫返巴郡?」王镇脑中的醉意消退些许,神色不定地看着高充。 高充微笑摇头,「非也,太子必须返巴郡,只不过不是这般模样。」 王镇狐疑地看他,正欲开口,忽然,发现外面进来了许多侍从,手中持刀,火光下,刃上竟染着血一般的颜色,王镇又惊又怒,瞪着他们,喝道:「尔等做甚!」 那些侍从却不理会他,只向高充一礼。 「处置完了?」高充淡淡问道。 「处置完了。」那侍从又道:「十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拖到了一处。」 一阵深深的惊骇由心底冒起,王镇面色发白,只觉身上血液渐渐凝结,咬牙盯着高充,一字一顿地说:「高充,你做甚?」 高充看向他,唇边弯起笑意,缓缓道:「若论起来,太子住在那别所中,有花鸟佳人相伴,倒不失一件美事,只是……」他看着王镇的眼睛,笑意越深,「有人不愿太子活着返巴郡呢。」 高充话音刚落,只听「锵」的一声,王镇已经腰中佩剑拔出,指着他和侍从,额上青筋毕现,「尔等欲反耶!」 众人皆看着他,无人答话。 王镇越加暴怒,高呼:「护卫何在!」说罢,一脚踢翻案几,向高充挥剑劈去。 剑刃未及触到,忽然,「铮」的一声弦响,一枝羽箭迎面飞来,正正将他的胸口贯穿,王镇看着胸前插着的箭杆,又抬眼看向持弓立在门前的梁升,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片刻,王镇手中的剑「铛」地落下,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高充微笑地蹲下身,对犹未闭眼的王镇道:「充方才说了许多,只愿太子走得明白,若非梁升识英主,倒险些折去一壮士。」说完,伸出手,将他的眼睛阖上。 「现下做甚?」梁升向高充问道。 高充站起身来,看看王镇的屍首,道:「先将太子移走,其余屍首留在这舟上,走後点火。」 梁升颔首,又问:「那舱中妇人如何处置?」 高充看向他,道:「她知晓此事,留不得。」 梁升答应一声,转身朝舱内走去,下到舱内,一路走到王镇的舱室前,门静静地阖着。 梁升将手在上面叩了叩,道:「夫人。」 无人应答。 梁升不慌不忙,再叩,「夫人请开门,某有要事……」话未说完,他忽然发现门缝似乎被自己叩开了一些,心中狐疑,梁升猛地将手一推,门竟「呀」地打开。 烛光照入舱内,梁升面色一变,只见几件箱案、床榻在舱内摆得乱七八糟,哪里还有那妇人的影子! 大江上,风平浪静,一艘大舟驶过,江面倏而被划开长长的水波。 「夜中行舟,可赏江上月景,倒不失一件雅事。」成郡郡守坐在席上,举盏笑道。 王瓒坐在一旁,望着头顶上的月亮,缓缓饮下一口酒,唇角微弯,江上的风并不算大,凉凉的吹在面上,和着口中的甘醇,格外惬意。 成郡与南方百越之地有水道相通,自古为漕渠重地,朝廷每到旱涝之季,都会派督漕下来巡视,以保漕运通畅,王瓒这个督漕来到,却与往日不同,除了督漕渠,还将各处水道也一并勘察。 巴郡形势,郡守心中通透,对这位督漕很是听命,但凡有话必全力照办,白日里,王瓒请郡守拨一艘可容三十人的兵舟,夜游水道,郡守答应;入夜则请王瓒登上兵舟,一路往西南。 「成郡兵舟向来坚固,水军熟稔,即便夜里也可舟行如飞。」郡守道。 第四章 王瓒颔首,微笑,「果名不虚传。」 甲板上,王镇的屍体已经移走,侍从们正将四处洒满油,忽然,有人在舟首向高充喊道:「掌事!前方有大舟正驶来!」 高充一惊,忙走过去看,只见月色下,果然,一艘大舟正向他们靠近,火光通明,观其形制,竟是一艘兵舟! 「可要立刻避走?」身旁的侍从问。 「避也避不得多远。」高充望着那边,道:「若是追踪而来,我等休矣。」 「那怎麽办?」侍从惊惶道。 高充神色沉着,当机立断道:「叫他们上来,立刻换舟,将此舟点燃!」 侍从应诺,转身去传命。 此时,馥之已确定无人了,小心地攀着木梯登上去。 只见上面果然是一间庖厨,藉着壁上的火光,可见灶台食器占去了大半地方,地板上,一条血痕触目惊心,长长的,一直拖到门外。 馥之转过眼睛不去看它,朝四周望去,发现此处除了一扇门,还有一处小窗,走到那窗前,朝外面看了看,微弱的亮光,隐约可见白色的浪花翻滚在下方丈余之处;再望向远处,月色下,岸边似乎还离这里远得很。 头顶上传来往返的脚步声,馥之望了望,那里似乎就是甲板,提起的心又生出些疑惑,夜色已深,这舟竟未靠岸,不知要做甚?方才那可怖的一幕浮上脑海,她越加感到惴惴。 此处自是不可久留,馥之望向门口,寻思自己闭门不出,离开舱室一时也不会被人发觉,该找个地方先藏身以等待时机才是,正思索着,忽然,她听到头顶的声音突然杂乱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从那楼梯口隐隐下传来:「搜!务必找出那妇人!」 梁升将舱室附近各处搜了个遍,毫无所获,忽然,一名侍从急急跑来向他道:「前方来了兵舟,掌事吩咐回甲板。」 梁升一惊,答应一声,召集众人撤退。 上了木梯,梁升回头看看那梯口,觉得有些咽不下气,对侍从道:「将各处梯口封起!」 各侍从犹豫一下,应下,分头向四处,梁升转头看到不远处,庖厨还亮着灯,想起那里也有梯口,大步走过去。 「梁侍卫!兵舟将至!要点火了!」一个声音在身後大叫。 梁升应了一声,仍走到庖厨中,将舱板封起。 地上,刚才拖走死屍留下的血痕仍在,梁升看一眼,正要离开,突然,他发觉上面隐约有个脚印,仔细看,只见那脚印小巧,并非这舟上任何一个男子的尺寸。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梁升望望庖中,又向方才进来的门口望去。 门外,梯口上的光照从甬道尽头投来,昏暗不已,梁升慢慢走向前方,脚踏在木板上,发出沉沉的声音。梯口与庖厨之间,只有一间小小的藏室,内贮粮米油盐,梁升在藏室门口停下脚步,里面黑洞洞的,漆黑不见五指。 「梁侍卫!」甲板上的人催促的声音又传来。 梁升却不理会,只盯着那藏室,片刻,从腰间「锵」地拔出剑。 突然,手上一痛,一个陶罐正正砸在他的腕上,剑「铛」地脱手落地,接着,面前寒光一闪,梁升忙躲开,只见一名女子手握匕首从黑暗中划过来,扑了个空。 梁升大怒,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反剪。 梁升缴下匕首,冷笑,「夫人好本事!」说着,便欲将匕首割向她的喉咙。 不料,面前一阵郁郁的浓香袭来,梁升睁大眼睛,只觉浑身突然一阵麻痹失力,被那女子一下挣脱开去。 喊了几声无人理会,梯口上的侍从满头大汗,望向高充。 「掌事!兵舟将至!」舟首的人大喊。 「点火,离舟。」高充面色阴沉,咬牙道。 侍从迟疑片刻,忙应下,长长的舟板已将架好,高充领着众人,走到另一艘舟上,撤下木板。 火遇到甲板上厚厚的油,熊熊燃起,未几,即高高蹿起。 馥之奔出甬道,忽然脚下一滑,她忙扶住旁边的墙壁,低头一看,脚下竟淌着油光。 这时,只听「轰」一声,梯口上突然灼亮,浓烟卷着热浪迎面而来,舱内瞬间灌满呛人的火烟,眼见着火苗顺着地上的油烧来,馥之大惊,忙转身向後奔去。 突然,臂上突然被人用力扯住,馥之吃痛回头,一个男人表情狰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中仍握着匕首,馥之奋力挣扎,集中浑身气力,将手肘向他肋下猛然一撞。 男人吃痛,向後跌倒下去,油浸在他的衣服上,未几,火苗蹿来,痛苦的惨叫声中,男人浑身被火焰吞噬。 馥之又惊又恐,狂奔向庖厨,那扇窗就在面前,忽然,看到灶旁有一根已削皮的木头,心中急智一闪,馥之使尽气力搬起那木头,从窗顶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外面传来木头落水的声音。 室中越来越热,刺鼻的浓烟将四周包裹,馥之忙爬上窗口,将心一横,屏气纵身跃下。 烈火包裹下,货舟如火山一般,把江面映得金光通红,这景象来得突然,兵船上的人看着那边,无不惊诧咋舌。 「快驶前,看看可有落水之人!」郡守对从人大声道。 「不必!」王瓒面色沉着,指着前方,「绕过货船,全力往前,必有人藉此逃遁!」 众人一讶,郡守却不敢怠慢,忙传命舟人全速向前。 兵舟在江面上划开水波,从烧得炽热的货舟旁经过,只见前方的月色下,果然,一艘大舟正迅速匿去,王瓒心中疑惑,正欲催兵舟追赶,这时,舷便有人惊呼:「江中有人!」 王瓒忙走过去看,果然,被火光照得明亮的江面上,一人正抱着横木漂来,在水面沉浮摇曳。 「救起来。」王瓒吩咐道。 从人应诺,忙停舟捞人,过了不久,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被抬到甲板上,将那面上的头发拨开,众人见竟是一女子,不由又是一惊。 「让开!」只听王瓒突然喝道,众人不及反应,却见他已推开旁人,神色震惊地将那女子搂起。 女子猛烈地咳起来,痛苦地弓起背。 「快去取被褥!」王瓒急急地朝从人大声道。 忽然,袖口被用力扯住,王瓒转头,却见馥之面色苍白,死死地盯着他,双目中满是恐惧,颤声道:「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夜色渐深,皇帝阅完奏章,从宣政殿内出来,宫侍和期门卫士早已整装,在宫门迎候。 皇帝步履缓缓,在步辇上坐下,中常侍徐成见已稳当,命宫侍抬辇,仪仗整齐地离开了宣政殿。 宫道长长,明灯的光照中,众人的脚步声细碎而响亮,走着,徐成小心地问皇帝:「陛下今夜宿何处?」 皇帝端坐着,正闭目养神,未言语,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徐成看看他,见他不答,也不敢再问,心中想着皇帝定是疲乏了,可直接返紫微宫。 「去姚美人处。」只听皇帝淡淡道。 徐成闻言,忙答应,让宫侍抬往甘棠殿。 蕙宫在宫城之北,有大小宫室百余间,新入宫的各等妃嫔都分在此处。 皇帝步入甘棠殿时,姚嫣与一应宫人皆已跪拜迎候。 「起身吧。」皇帝笑意淡淡。 姚嫣轻轻应了声,款款起来,她今日穿得甚为素淡,乌发低绾,仅有一支玉簪饰在髻上。 皇帝看着姚嫣,神色平和,正要往榻上走去,忽然,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向姚嫣问道:「卿方才在殿中熏了香?」 姚嫣抿抿唇,答道:「正是。」 皇帝颔首,目光忽而瞥见不远处的一张案台上,摆着一只小巧的香炉和两盘时鲜果品,似祭物一般。 「卿莫非在夜里拜神?」皇帝唇角弯弯。 姚嫣抬眼看看他,神色稍黯,少顷,轻声道:「正是。」 「哦?」皇帝觉得有趣,「却为何事?」 姚嫣低下头,「妾听得武威侯夫人数日前失踪,心中甚忧,常闻拜月乞愿甚灵验,今日见月色正好,又是吉日,便在堂前设案祭拜。」 皇帝目光微微凝住,不远处,一支蜜烛「啪」地炸了一下,火光微微摇曳。 姚嫣眼帘半垂,长睫的如羽,影子淡淡扫在脸颊上。 「若朕未记错,卿与武威侯夫人是堂姊妹?」只听皇帝缓缓开口道。 姚嫣声音轻柔:「正是。」 皇帝看着姚嫣,殿中融融的光照下,她的面容素净,低眉间,光洁的肌肤与乌发相映,平添一股温婉之姿。 皇帝嗓音在近前低低传来:「卿抬起头来。」姚嫣慢慢抬头。 皇帝的脸近在咫尺,注视着她,双目深沉幽远,片刻,唇边扬起一抹笑意,越来越深。 姚嫣望着他,只觉心跳急急催起,如擂鼓般撞在心间,忽然,腰上一紧,她站立不稳,已被压倒在了榻上…… 殿外,夜露落满庭院,新月如镰,静静挂在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