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小酒娘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有了贴心的亲人】 大周朝云州治下的杨家窑村,人们刚刚忙活完麦收,如今家家户户哪个不欣喜?只是,村南林家不似外面那般喜悦,倒是各个都愁云惨雾。 院子里有人骂骂咧咧的诅咒声,还有小小的劝说声,也有男人不阴不阳的冷嘲热讽,还有一些打砸声跟咒骂声。 只是这一切似乎都跟炕上躺着的林青蕊无关,虽然连着三天来她的耳边没一时清闲过。 叹口气,林青蕊压下心头的惶恐不安,终於认命的闭上眼然後再睁开,发现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都三天多了,她还是没回去,想必是再也回不去了。 林青蕊慢慢的开始回想关於这里的一切,顺便也蓄积些力气,接着伴随着一阵抽痛,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涌出许多记忆。 其实她也没明白怎麽回事儿,这些天每次回忆原身的记忆,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头疼欲裂,好似被人拿着锤子砸一般难以忍受。 这般咬牙忍了半刻钟工夫,她才缓过劲来,也算捋顺了脑子里那些模模糊糊不甚清楚的记忆。 不过她还是没明白过来,自己明明在酒窖里挨个测量酒缸温度,准备着花雕酒,怎麽再睁眼就到了这个地方?偏生这副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 许久之後,她终於强忍着不适苦笑出声。敢情原身还是个苦命人,不仅命途多舛,如今更是被人逼得投缳自尽,也亏得之前买了她的老夫妇是对心善的,及时救了她不说,还想方设法的给她吊命。 因为躺得久了,腰有些僵硬发疼,林青蕊憋了一口气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浑身没什麽力气,只能认命的又躺回了硬邦邦的土炕上。 说是土炕,还真是名副其实,因为她身子底下除了些茅草跟一床有些发硬的床单,竟然没什麽别的物件,就连屋里都散发着土炕跟土墙潮湿的土腥味。 抬眼看过去,茅草房顶、混着麦秸的泥土坯墙面,还有吱呀吱呀作响的木格窗户,如果要说屋里最好的摆设,只怕就是那张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八仙桌跟红漆斑驳的红木箱子了,至於旁边那些木架长凳跟歪歪斜斜放着的篮子,她不知道是干什麽用的,更没心情关心那些。 林青蕊躺在炕上,直愣愣的盯着头顶上的茅草看了半晌,任由思绪乱飞。 按着原身的记忆,这里是一个小山坳,名叫杨家窑村,村里人大多靠天吃饭,种地谋生,每年除了交税付租子,最後也就只能剩下两三成的口粮,日子算是贫穷。 若是家里有壮年劳动力的还好一些,等农闲的时候也能打打野味或者出外做工挣些铜板给家里换油盐,但说来说去,仍是个穷字当道。 而林青蕊穿越的原身名字也叫林青蕊,可惜她记忆里并没有关於娘家的事儿,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是在逃避战乱中,被逃难的爹娘卖给人牙子,而人牙子又卖了她来给人「守活寡」。 当时正碰上服兵役,官府里天天让人到各处去徵壮年入伍,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林老汉跟张氏夫妻俩带了回来,这两老膝下就两个儿子,老大林大虎,老二林二虎。 虽说也算不得人丁不兴,但可惜的是老二林二虎一出生脚便有些不好,平时虽看不出来,但走快了便有些跛脚,而且性子很是憨傻,说是愚鲁也不为过,不是很懂人情世故。 偏偏如今老大要被徵召上战场了,指不定哪天就回不来了,老二又不一定能撑起个家,所以林家两老才琢磨着给儿子买了个媳妇,想着让他在上战场之前给老林家留个香火,恰好碰上林青蕊的爹娘,只求给闺女一碗饭就行。 谁知道林大虎虽然是个山野村夫,但心里也是明白事儿的,他哪能不清楚,在战场上打仗,像他们这种小兵都是十个去八个回不来的,思来想去,他也不愿意做昧良心的事儿,总不能让人家好好的闺女刚进门就当寡妇或者守活寡吧。 再加上他也担心爹娘年老,二弟又不知世事,在家里没人照顾,所以反复琢磨以後,这汉子就想出了让林青蕊当自家妹子的主意,还拿着官府给的银子帮她落了户籍,成了林家的闺女。 林家两老虽然觉得可惜,但心思也不是坏到哪里去的人,虽说心疼儿子,可也真狠不下心来看着年华正好的闺女跳火坑,再加上儿子的劝说,最後也认下了这个外来的闺女。 之後的日子还算平静,虽然清贫但父慈子孝,加上林青蕊话不多但心地好,又舍得花力气干活儿,就算最初总帮倒忙,可後来也能把家里料理得像模像样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林家主心骨林大虎走了没多久,就有附近的赖婆子打起了林青蕊的主意,最初是碍着林大虎不敢下手,後来见过了一年半载的林大虎也没个音信,想必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这麽一盘算,那黑心肠的赖婆子可就动了坏心思。 她先是引了镇上有名的赌棍混混瞧见去赶集的林青蕊,然後又为了半钱银子的黑心钱给那赌棍癞子出主意,说只要坏了林青蕊那小娘子的名声,她还能嫁谁啊。 癞子也是缺媳妇急了,加上没钱娶妻,就觉得半钱银子换个女人也算值了,就算以後自个儿再输了钱,还能拿她去抵债。 就这样,两厢一合计,可不就有了所谓的赖婆子撞破「奸情」一事! 虽说村里大多数人不相信这回事儿,觉得林家闺女不是那种人,再者任谁也不会找癞子这种人啊。 只可惜那赖婆子是个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把红的说成黑的的人,那癞子又是个不要面皮的,便是徒有一把力气的林二虎瞪着眼要跟他们打架,最终也没能把事情挽回一二来。 一来二去的,倒是逼得林青蕊想不开投缳自尽了,而如今外头那些人,大抵也是为着这事儿在骂骂咧咧的。 这件事不可谓不大,最後还是里正见都闹出人命了,又有林老汉跟傻二虎砰砰砰的把脑袋磕得鲜血直流,嚷着要找人拚命,他才出来主持公道,把赖婆子打出了杨家窑村,才算了事。 可惜的是原身在惊吓过度之下,不仅受了伤还接连好几日发热不退,别说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了,就连镇上长春堂的坐堂大夫都让林家两老准备後事了。 好在两老觉得闺女还有一口气就还能医治,所以卖了田地给她买了吊命的参片,如今家底空了,而原身也香消玉殒了,只便宜了她这个外来者。 想着想着,林青蕊又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耳边响起说话声。 「闺女还没醒呢?」苍老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身穿打着补丁的灰色粗布衣裳的老汉进门,先放下挎着的篮子,又看了看脸色苍白还昏睡着的闺女低声问道。 边上的老妇人叹了口气,抹了一把眼角才说道:「当初要不是咱们生了私心,买了闺女回来,她也不会遭这罪。现在好了,儿子没个音信不说,闺女还一直不见好……」 不用说,这两老就是林老汉跟张氏了,也是林青蕊如今名义上的爹娘。 「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今儿我去地里拾了小半篮子麦子,等会就捣了碾成白面给闺女熬些糊糊喝。」林老汉心里也不舒服,只是现在他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财再去买参片了,若是再要买参片,只怕现在住的院子也留不下了。 「爹……肉,给妹子。」刚刚去掏了鸟窝的林二虎顾不上身上脏兮兮的尘土,乐呵呵的进了门,见爹娘愁眉苦脸的,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两麻雀来。 往日他可捉不到这些好东西,也就今儿遇上了个汉子,帮着他打了鸟。原本他并不想占人家便宜,但一想到自家妹子病殃殃的难受劲儿,他就没忍住把东西拿回来,路上还担心被人抢了去,一直藏在衣兜里。 瞧着自家傻儿子的模样,林家两老眼眶又红了起来,说起来二虎的年纪已经十六七了,但瞧那模样却还跟个小孩子一般,好在他并不自知,每日乐呵呵的也挺好的。 「好好好,一会儿给你跟青蕊煮麻雀汤……」张氏努力憋着泪,强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见他咧嘴笑了才让人出去自个儿洗洗去。 林二虎刚到门口,却又探头进来,「娘,我不喝肉汤,给妹子喝。」 只这麽几句话,让还在恍惚中的林青蕊眼眶酸涩极了,差点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而之前怕被人发现自己变化的忐忑,这会儿也因着家人带来的温暖平稳了许多。 就这麽又休养了几日,林青蕊的精神慢慢养好了许多,她也开始接受自己穿越的现实,甚至在林老汉跟张氏的期盼下,磕磕巴巴的喊了爹娘。 而一脸憨傻却很疼她的林二虎,也在那一声二哥里乐得差点找不着北,但他向来只会傻笑不会说什麽好听话,倒是在去给别人家干活换了稀饭以後,自个儿舍不得吃留下来给林青蕊补身子。 第二章 他人傻但心肠很软,见着林青蕊喝药的时候苦得总皱着眉头,竟一声不响的跑到山上找马蜂窝,虽说弄回了一点甜蜜,但人却被螫得不轻,甚至为了护住怀里的野蜂蜜,连脑袋都顾不上包就往回跑,回到家以後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偏生还要先给自家妹子冲甜水喝,引得几个人一番心酸难受。 前一世,林青蕊是酒文化的传承人,可以说她的酿酒手艺跟味觉足以被称为文化,那时候她虽然有师傅,可师傅几乎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传承这项文化上,所以长到二十多岁,除了在酿出新酒的时候能被师傅夸赞外,她很少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而今林老汉跟张氏虽然不是亲生父母,但那份家人的关切跟心疼却很让她留恋,更遑论林二虎虽然有些傻气,但对她和家人却是打心眼里的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便接受他们成为自己的亲人。 「青蕊,今儿好点没有?」张氏做好饭,一撩开门帘就瞧见自家闺女准备下地,赶紧把手里的碗筷放在桌上,上前把人按住,「你刚刚不是发热了,可不能再出门招风,这几日外头下了雨,总归比平日里凉一些。」 林青蕊见张氏心疼,心里一软,双手撑住炕边,笑着说道:「娘别这麽担心,我已经歇了好几日了,你忘了前几日王大叔还说让我多动弹动弹呢……」 其实她前两日的时候就有心下地看看,可张氏却觉得她这次受了大罪,死活不让她出门。 而林老汉虽然没说话,但对於她要下地的事儿也是一脸不赞同,拗不过两个老人家的关心,她只能又多当了几天病号。 「那也得注意着点,」张氏见闺女有了力气,而且气色也好了许多,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不热了,这才放下心来。「腊梅娘今儿送了两鸡蛋过来,还有你爹磨了些白面,说是给你补身子用,赶紧坐下吃点。」 早在林青蕊迷迷糊糊不甚清醒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年头能吃到白面跟鸡蛋是多难得的事儿,尤其是在给她看病几乎倾家荡产以後,吃这麽一碗鸡蛋白面疙瘩可算得上是很奢侈的了。 几天的相处,她也清楚她爹林老汉心眼实诚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现在刚过麦收,谁家地里多多少少都会掉些麦穗或者麦粒,一般都会让家里半大的孩子连玩带捡的拾掇回去,所以林老汉拾回来的麦粒,只怕是从外头那些大庄户地里捡人家不要的,就算是这样定然也少不得遭人白眼。 林二虎更是为了给家里省口粮,除了干活儿就是在村里帮着别人家打猪草捆柴禾,为的就是换一顿能填饱肚子的稀饭。 如今见家里没啥事儿了,林老汉便托了人把他送去外村当了铁匠铺的学徒,但是任谁都知道,说是学徒,不过是能混口饱饭吃的打杂工,对方原本瞧着林二虎傻不愣登的,并不愿意收,後来架不住他干活实诚,甚至瞧着他身上那股子力气,还真瞧中他当徒弟了。 所以没等林青蕊病好呢,林二虎就被打包送走了,倒是惹得林青蕊心里挂记了好几日,生怕他那个性子在外头吃亏受苦,幸好之後听林老汉说如今二虎得了师傅的眼缘,跟着师傅各个村子跑,倒是比以前伶俐许多了,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娘,我的身子也大好了,你也不用总看顾着我,往後,咱们一家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林青蕊没有吃那碗鸡蛋面疙瘩汤,而是心疼的拉了张氏的手看了看,手心里的血泡都有些化脓了。 不用问,肯定是熬夜给她捣麦子磨面长了泡,又帮着人家洗衣裳干活挣口饭的时候把血泡弄破了才发脓的。 想到每次张氏都会专门给她做这些面糊糊或者煮鸡蛋,而他们自己却喝着清汤寡水的糙米汤,甚至怕她担心每次都说自个儿已经吃过了,林青蕊心里就一阵酸涩,也越发的觉得该赶紧调理好身子,帮着家里做些什麽。 直到过了三五日,林青蕊终於被允许帮着家里干活了,当然那些砍柴打猪草的粗活累活也是不让她做的,她只管在家里拾掇拾掇,洗洗衣裳做做饭就够了。 说起打猪草来,也并不是自家要用的,林家没有养猪,但并不妨碍打了猪草回来拿到镇上去卖,虽然不值钱,但多少是个进项。 听说林青蕊身子见好了,跟林家夫妇关系近的几户人家几乎都来看过了。 多的东西自然没有,大多是些应季刚长成的瓜菜,东西不算矜贵,却是朴实农家人的一番心意,这倒是让林青蕊再次感动了一番,甚至她开始庆幸自己穿越到的是农家而不是勾心斗角的高门大户。 只是话说回来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一直这般坐以待毙,就算没有所谓的穿越女金手指,最起码也得学着做些活计给家里多添进项。 心里一边琢磨着事儿,林青蕊一边麻利的刮着丝瓜皮,说是做饭,其实不过是在院墙角上搭了个做饭的棚子,甚至连像样的隔板都没有,就这些还是林大虎当初在的时候置办下的,虽然简陋倒也结实。 刮好了丝瓜皮,林青蕊又洗了些刚刚拔的小青菜切碎,然後小心的从油瓮子里舀了一点化开的猪油放进锅里,呲啦啦的油花爆起来以後,她就把丝瓜连带着切好的青菜倒进锅里翻炒起来。 因为家贫,就连油盐都要算计着吃,就怕最後吃没了,家里又没什麽余钱再买。 林青蕊等菜香味冒出来才添了水进去,准备等会儿下点自家捣磨的还带着麦皮的面疙瘩下去。 见着饭煮好了,她又温了两窝窝头进去,埋了灶膛里的余火,这才起身准备去外头看看林老汉跟张氏回来没。 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呢,就听见外头传来隔壁杨大娘的声音—— 「青蕊丫头,赶紧去看看,你爹在山里给摔坏了,这会儿刚被抬到村口……」杨大娘跑得气喘吁吁,见着林青蕊顾不得细说就要扯着她出门,「刚刚你娘过去,大概是瞧见血太多,一时惊吓也昏了过去,这会儿那边可正是一团糟呢。」 这话一落,林青蕊心里咯噔一下,也来不及细问,只管提着衣摆往村口跑去,不知不觉中眼角已经是一片模糊了。 千万可别出大事儿,她不怕苦日子也不怕穷日子,就怕贴心的亲人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第二章 清贫的农家日子】 没到村口呢,就瞧见一群人正心急火燎的抬着个板子往这边走,林青蕊赶紧擦乾眼泪上前,见到板子上脸色死白的林老汉跟被人扶着几乎要瘫软的张氏後才惊醒过来,先拜托个腿脚快的後生去帮着请了赤脚大夫,然後又引着大夥儿进了家安置好林老汉。 这个时候,来搭把手的人哪个也不会穷讲究晦气不晦气的,有婶子帮着烧水,也有年轻的汉子帮着擦洗林老汉的身子,又给他换了乾净的衣服。 等到赤脚大夫来瞧过以後,摇着头说这是摔坏了骨头,只怕是好不了了。 看着一脸哀戚还浑浑噩噩的张氏,再瞧瞧周围乡邻同情或是着急的神情,林青蕊把心一横就跪在了地上。 她这一跪可是惊呆了一屋子的人,大夥儿七手八脚的把她拉起来,这才听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要卖身换些银子,然後送林老汉去镇上医馆里接骨呢。 这年头,虽然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但也不至於像是闹饥荒时动不动就卖儿卖女的。 边上的杨大娘赶紧止住她的话,又让来凑热闹的孩子去通知她家里的杨大伯让他套牛车,其他人但凡身上有些零碎铜板的,也都你一些我一些的凑了钱出来,更有跟张氏亲近的婶子回家去拿钱了。 这种事儿是救命的,可是耽搁不得,除了几个特别抠门、担心林家还不起债的人推推搡搡着不肯拿钱出来,几乎每家听说的人都送了些铜板过来,甚至里正还让他媳妇送了整整一两银子要他们先救命再说。 农家人有牛的少,一个村也不过一两头,家里还把那牲口当宝贝,就算是下地也舍不得狠抽,可这回杨大伯也是急了,一路上抽打着鞭子,以比平时快了一半的速度就把人送到了镇上。 直到到了医馆,大夫开始摸脉接骨,林青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下来,整个人也瘫软在地上,眼眶里的泪水顿时糊了满脸。 跟着来的人都很是担忧,杨大娘更是拉着林青蕊坐到凳子上候着。她还道这个闺女是个有主见不怕事儿的,比张氏可是能干多了,却不想小小年纪的她哪是不怕啊,这是强忍着呢。 「好孩子,别哭了,你爹会没事儿的……」杨大娘给林青蕊擦了眼泪,嘴上劝说着,可她自个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好的人家,怎麽就这麽多劫难啊,先是儿子生死不明,後来又是闺女差点没了命,这会儿当家的又…… 第三章 大夫看过林老汉的伤之後,跟赤脚大夫的说法差不多,就算是接骨成功了,日後也会落下病根,别说是下地干活儿了,就算是平常走路只怕也会瘸了。 这个结果对於农家庄稼汉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就连坐堂大夫都有些不忍的劝说了林青蕊几句,不过听到林老汉没事儿,林青蕊心里就足够高兴了,哪里还顾得上日後林老汉能不能下地干活啊,左右她努力一些,也能挣够一家人的嚼用。 也是运气好,林老汉在医馆里待了一宿就醒过来了,而且也没有发热或者别的毛病,听说自家闺女借钱来给他接骨,他沉默了半晌,最後叹口气没说什麽。 这样折腾了一遭,再回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回了家,帮忙的人看着没啥事儿了,加上自家也有一堆事儿要忙活,所以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回家了。 余下张氏被林青蕊劝着吃了些饭後去歇着了,然後林青蕊又给林老汉擦洗了手喂了些疙瘩汤。 等吃过午饭,林青蕊刷洗过锅碗,打算去看看爹娘,刚走到窗边就听见里面断断续续传出哭声跟叹息声,原来是林老汉在说进山的事儿。 因为这会儿该点苞米了,家家户户都忙活起田里的事来,他也没地方再去拾麦粒了,想来想去,最後还是决定跟村里的年轻人进山去,想瞧瞧能不能逮点野味,哪怕是不能卖钱的幼崽也好,多少能给闺女添些口粮补补身子。 谁知道他年纪大了,眼神也没年轻时候好了,加上前些日子下雨,山里许多地方都土石松软,这一脚踩空,可不就滚下落鹰崖了。 这事儿林老汉之前没说,所以林青蕊并不清楚,现在听到着实让她的心头百感交集,又是酸涩又是感动。 早在她还躺在炕上的时候就知道,村里有好心的婶子送来吃食,本来张氏是想着给他们父女俩做了吃的,毕竟一个是病号,一个还要在外头干活,可林老汉心疼闺女,又怕闺女吃不好再没了气儿,再者就算闺女真好不起来了,总不能让她肚子里空空荡荡的走啊,所以那些吃食最後都被喂进了她嘴里。 两个老人一辈子没享过福,临老花了棺材本买了她还给她治病,甚至舍不得往自个儿嘴里放一口好粮食。 「唉,都是我没用,老了还逞强,害得你跟闺女担惊受怕,又背了一身债。」林老汉拍了拍炕沿,垂头丧气的说道:「本还打算趁着咱们能动弹,给闺女说个好婆家,再张罗一下二虎往後的日子,现在可好了,我这老家伙却成了儿子闺女的累赘……」 张氏心酸得很,看看家里的光景,再想起青蕊的年纪跟自家二虎的痴傻,也跟着愁眉苦脸了起来,但到底她也没说出什麽别的话。 要说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毕竟林青蕊再乖巧也不是打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们花钱买了她是为了继承老林家的香火,偏偏不能如愿,之後他们老俩口更是因着她遭了许多磨难跟冷眼,这让一辈子都是老好人的两人心里憋闷了许久,若不是自家儿子音信全无後,这闺女细心的照顾着差点散了的家,只怕他们还没法真正打心眼里接受她呢。 说来说去也是林老汉跟张氏心善,就算心里有些疙瘩,然而念着林青蕊入了自家户籍成了林家闺女,也就没想着亏待她或者生什麽歪心思。 不管怎麽说,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自打林老汉摔伤後,张氏除了接一些简单的打络子或者绣荷包的活儿之外,倒是没再费劲的给人洗衣裳了。 而林青蕊也因为并不熟悉这里的生活跟环境,每日只能跟着村里跟林家交好的婶子们去打些猪草或者挖挖野菜,至於柴禾,若是碰上有人家砍树的,她也会去拾一些回来晒着。 总之现在杨家窑哪家不知道林家光景差啊,要不是村里人你一些我一点的接济,只怕林家这会儿早就没米下锅了。 可就算是大夥儿帮忙着,林青蕊也已经连着吃了四五天的清水煮菜了,就连油盐都很少进肚子。 现下锅里熬着一把小米,是前天刚从孙婶子家借回来的,而她手里正洗着一把被虫子咬得到处是洞的青菜,想着等会跟米粥煮在一块,再加点盐做个青菜稀饭。 「林家嫂子……林家嫂子……」隔着篱笆门,一个穿着洗得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裤的妇人就开始吆喝了,见林青蕊正蹲在院里干活儿,赶紧扬扬手问道:「青蕊丫头,你爹怎麽样了?」 林青蕊把洗好的菜放在案板上,甩了几下手上的水迎了出来,见到来人神色却是不冷不热的,更没说让她进门坐一会儿了。「婶子挂心了,我爹好多了。」 倒不是她不近人情,而是来人的目的着实可恶,不说是趁火打劫,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了,而她要劫的就是林青蕊的婚事了。 张氏这会儿也听到了动静,瞥了一眼外头,见是花婆子又来了,心里一惊,再见自家男人还没醒,就悄没声息的出了屋子。 花婆子瞧见满脸憔悴的张氏,眼神一闪,心里越发打定主意要糊弄了张氏应下这门亲事。这般想着,她就扫开林青蕊迳自走进院子,嘴里还热切的说道:「林家嫂子,几天没见,你可是又瘦了。」说着她还笑着拉了张氏的手,似是很亲热的模样。 「林家嫂子,你可得保重自个儿啊,现在林家大哥下不了地,家里也没个主事的人,你要是再倒下,可就真真耽误了你家青蕊丫头。」花婆子心里一边盘算,嘴上一边热络的说着,「要我说,下水村田家那是多好的人家啊,虽然家里人口多,可架不住人家劳力多啊。我敢说以你家青蕊现在的情况,十里八村再碰不上这麽一户既不嫌弃她还愿意上赶着求娶的人家了。」 这事儿其实早就是压在张氏心口的大石头了,自打林老汉瘫在炕上,她就担心不好给闺女说婆家,毕竟现在的年头,哪个婆家愿意儿媳妇有个累赘的娘家啊。 可就算这样,那下水村的田家也不是啥好人家,别人不知道,她自然是听常在外做工的儿子说过的,那户人家根本就不把妇人当人看,动辄打骂,虽然家里有田有粮,可人心真真是不仁善的。 「你就别说了,这门亲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应下的。」张氏摇摇头,真为闺女好,就不能把她推进火坑,在家里虽然粗茶淡饭的,可也比去了别人家受苦受累挨打受骂的强。 花婆子见张氏还是不松口,心里有些不悦了,可嘴上还是说得很好听,「林家嫂子你要想清楚,田家那边可是愿意出两亩地的聘礼,换成银子也有五六两呢。」 见张氏还是不吭声,她眼珠子一转,虽然心中懊恼,但还是一副「我是为你好」的神情劝说道:「村里谁不知道,你们买她回来是要当儿媳妇的,这会儿媳妇当不成了,难不成还白养着?只要应了这门亲事,不说她能风风光光的嫁人,你也能留下聘金给林老哥看病不是?」 在灶台前的林青蕊听了这话,心里暗啐了花婆子一口。 而张氏更是直接黑了脸,很少发火生气的老好人这会儿可是真动了气,冷声说道:「我家不卖闺女,以後你也别再来了,要是让我家男人听到,指不定咬着牙也要下地打折你的腿。」说完也不看花婆子,跟林青蕊说了一句就转身回了屋里。 花婆子得了个没脸,呸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了。她倒是不怕张氏,却知道林老汉现在到底还活着,要是真的怒了追着她打,到时候没脸的还是她,更何况她也知道,说的这门亲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厚道。 离了林家的花婆子心里越想越不甘心,说不成亲倒是不要紧,关键是拿不到田家那边许的媒人礼让她心里不爽快。 不过是个贱丫头,都被卖过了,也就林家两老不开眼的当个宝。哼,不应就不应,既然你们挡了我的财路,少不得我也要让你们心里不痛快!想到这里,花婆子忍不住扯了一下袖子,恨恨的瞪了一眼林家的栅栏木门。 这会儿的林家还不知道,不过是心疼闺女,也能惹来一番麻烦跟算计。 这不,花婆子一边嘟嘟囔囔的骂着一边往村外走着,刚到小河沟底下就瞧见一群嫂子婆娘们正凑在河边洗衣裳。她本来心思就不是个好的,也知道人言可畏,又想着今儿的事说不成,去了田家也拿不到好处,乾脆就带着假笑凑了过去。 花婆子爱给人保媒说亲,这事儿大夥儿都知道,加上村里婆娘们除了下地做饭带孩子也没啥乐子,但凡凑在一块都喜欢说说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所以见花婆子凑过来,也都猜着她是有事儿要说,大夥儿都有了兴致,七嘴八舌的问她是准备到哪家说亲去。 花婆子这一说大家就知道是林家闺女了,又听说下水村田家给两亩地聘礼,可见家底颇丰,当下就感慨起来,也不知道是该同情可怜林家,还是羡慕这桩好事儿。 第四章 「你们可小瞧了人家,林家的眼界可高着呢,还不乐意应下这门好亲事儿呢。可是苦了我老婆子,瞧着他们一家子可怜,这才一条腿跑断的往田家说好话,谁知道……」花婆子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装模作样的捶着腿开口。 边上赵家媳妇嗤笑一声,心里有些不忿,自打林青蕊成了林家闺女,可是有不少人打她的主意,就连她家男人当初都惦记过那小娘儿们呢,这事儿虽说没成,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还真是不知好歹,真当自个儿是啥天仙啊,别说全村人都知道她本来就是给林大虎准备的媳妇,就算不是,谁能保证当初人牙子卖她的时候,她还是乾乾净净的黄花闺女?」赵家媳妇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又捶了下棒槌接着道:「说她模样好,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勾搭主家被当家人发卖的,要不人牙子能让她落在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只怕早就卖在县城富足人家里了呢。」 这话说得难听,但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儿。早些年还真有人在县里碰上过被发卖的丫鬟,当时那人回来学得活灵活现,好似当场看到那丫鬟是如何水性杨花一般,可是在村子里传了个邪乎。 「你这话说出去,小心林老汉找你拚命。」 「拚啥命,要我说着赵家媳妇说的不一定有错,要不然林大虎能放着到手的媳妇不要,非得认了妹子?」 「还有前些日子那癞子的事儿,虽然被压下去了,但谁知道那混混有没有碰着她啊……」 眼看着话越扯越多,大夥儿对林青蕊的猜测也越发离谱了,花婆子心里暗暗得意。哼,让你假清高,现在看你还不被唾沫星子淹死! 只是还没等她再加把劲煽风点火的说些什麽,一个端着一盆子衣裳的妇人就过来了,听了两三句就沉下了脸。 她瞧着那几个嘴碎的都是闲着没事儿不管哪家舌根都嚼的,当下也没有发作,只是冷哼一声开口,「都行了吧,一个个的没事儿回家好好伺候婆婆孩子去,别说些有的没的让人笑话。」 来人就是前些时候给林家送过鸡蛋的腊梅娘陈大娘,这人性子直,也是个泼辣不怕事的,加上一向得理不饶人,所以被她说了两句後,本来几个搅事儿的也就不再言语了,其他几个面皮薄的,都担心刚刚自己说的话被传到林家,这会儿正羞臊得不知道该继续干活还是该回家呢。 就这样,小河边登时安静下来了,就连花婆子也讪笑两声赶紧溜了,她可不敢跟陈家婆娘对上,那张刀子嘴何止是能把人骂羞,简直能把人骂死呢! 要是真惹了陈家婆娘,指不定没一会儿就能把她这事儿彻底搅黄了,还给她冠上个不地道的名声。 再说,今儿她能说的也都说了,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林家闺女也脱不了「不乾不净」、「不明不白」的屎盆子了。 此时的林青蕊则是压根顾不上管别人的心思,她深深觉得家里太过贫穷了,如今别说还债了,只怕再过一两日就要断了林老汉的药了。虽然张氏总说庄稼人家哪个磕碰受伤了还用药养着啊,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用药将养着不放心。 再加上现在家里饭菜都是问题,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赶明儿一大早去山里转转,不说抓什麽野味,便是采些稀罕能吃的野菜也是好的,好歹还能换个三五文钱。 进屋瞧了瞧林老汉,张氏守在他一旁边说着话边打着络子,林青蕊问了问,知道没什麽事要做了,这才背了篓子出门准备到山脚下再打些猪草,家里现在已经晒了七八捆了,再弄一些就能凑够去镇上卖。 她没去过镇上,但也知道要想寻摸挣钱的门路,只凭着割草拾柴禾是不够的,所以她是铁了心的要藉着这次卖猪草的机会去镇上转一转。 最早的时候,村里陈大娘跟腊梅她们去山里的时候总会来招呼她一声,只是这几日有地的人家都忙着点苞米或者浇地,进山的人倒是少了许多。 索性她也知道该去哪打草,去哪拾柴禾,用不着人帮衬了,况且每次跟人家一起去挖菜打草,总会被那些婶子大娘不动声色的往她篓子里塞东西,次数多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杨家窑本来就处处是山,虽说都算不得高,但只要不入深山都没有什麽猛兽,加上树丛茂密,野菜跟野味不算少,只是她没那能耐也逮不住什麽山鸡野物就是了。 瞧着篓子里结结实实塞满了猪草,她才抹了把汗准备歇会儿,顺便想想以後的日子。 说是歇脚,其实哪能坐得住啊,如今全家为了一个铜板都发愁,她不是不心急的,脚底下不安生的踢着石头块,瞧着一粒粒的石头四处滚动,她心里的想法也越发清明起来,刚打算背上猪草离开,却不想正在这个时候,扑腾扑腾拍翅膀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接着她就瞧见两三只山鸡蹦躂着从草丛里飞了出来。 她心里一动,挑眉快步走过去,就算她对农业跟养殖不熟悉,也是听老人说过的,每年麦收後都是山鸡下蛋最频繁的时候,多的时候甚至能一天下两个。 小心的扒拉开草丛,果然瞧见了四个离得不算很远的大鸡蛋,虽然有破壳的,但并不妨碍带回家去。林青蕊欣喜的把鸡蛋拾起来并小心翼翼放到篓子里,然後又用猪草盖了盖,免得磕碰坏了。 想着今儿运气好,她就左右查看起来,可到底也没再给找到什麽好东西,直到瞧见日头偏西了,她才背了猪草拾掇了东西往回走。 走在田间小路上,碰上几个熟人,便是不知如何称呼她也会应几句话,倒是得了不少人的夸奖,都说林家遭了难,闺女倒是长大懂事了,见了也知道叫人,这般说的多了,大夥儿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快到家的时候碰上几个面善的婶子,知道她又去打猪草了,都叮嘱她千万莫要自个儿进山林子深处,接着就是问了几句林老汉的身子就各自回家了,即便是有眼尖的妇人瞧见她篓子里的野鸡蛋,也没多说什麽,毕竟这东西就是碰运气才能得来的,林家闺女能捡到回家添口吃的也是好的,她们虽说羡慕,倒不至於拈酸眼红见不得人好。 回到家的时候,张氏已经熬上了苞米粥,见闺女回来了,赶紧热了几个饼子当乾粮。 「娘,我今儿捡了四个野鸡蛋,等会儿混着剩下那点面给爹摊两鸡蛋饼。」林青蕊把篓子放下,拿出野鸡蛋递给张氏,然後自个儿舀了水洗漱。 她想着好不容易给林老汉弄点荤腥,怎麽着也得添点青菜,不然怕他吃多了清汤寡水的饭菜再猛一吃荤腥肠胃受不住,於是等张氏小心翼翼的把那个破壳的鸡蛋打到碗里以後,林青蕊已笑着拾掇了灶台,准备自个儿动手做。 张氏一脸肉疼的看着闺女又是放盐巴又是调面糊的折腾,但想到闺女跟自家男人的身子骨,她到底也没说什麽。 林青蕊知道张氏舍不得这般浪费,干农活的人尤其是吃过苦头的,哪个不是有了好东西就藏着攒着的?像她这般留不住好东西的闺女怕是也少,但这个时候她不好跟张氏说什麽,毕竟许多生活习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的。 虽然只有一个鸡蛋,但林青蕊还是趁着难得刷一次油锅,多放了面糊烙了两张白面饼子。 虽然对於林青蕊一顿饭浪费许多粮食的行为有些不高兴,但林老汉到底没说什麽,就连张氏开口唠叨的时候也只是象徵性的应了句话。 桌上难得有油水,又有少有的鸡蛋饼跟白面烙饼,一家人自然是吃得格外满意,就连一直推辞着劝闺女跟林老汉多吃一些的张氏,也忍不住放下饼子吃了半张烙饼,还多喝了半碗苞米粥。 期间林老汉还默默的把自个儿碗里的鸡蛋饼分成了大小三份,啥都不说的塞给闺女跟自家媳妇,甚至在两人推辞时候急得瞪大了眼,直到瞧见两人笑着吃了,这才总算满意。 吃过饭,林青蕊跟两老说了会话,就觉得有些疲累,准备洗洗睡了。 张氏因为要赶活儿,就跟林老汉唠着闲话,藉着外头的月光做针线,许是熬得眼睛难受,她不时的抬手揉揉眼角,看得林老汉自责又心疼。 林青蕊出来倒水的时候就看见张氏靠着门框缝衣裳,心里不忍,上去劝道:「娘,别忙活了,藉着月光做针线太费眼了。」 「还有一点就缝完了,这是你哥当初穿过的衣裳,改一改正好让你爹入秋了穿。」说着,张氏用力眨了眨眯得有些泛酸的眼,笑道:「你赶紧去歇着吧。」 林青蕊点点头,到底也没再说什麽。家贫万事愁,她心里明白,如果自个儿能帮着做些女红,只怕也会趁着天黑没事的时候加把劲做完,而白日里则要省出时间来给绣坊做活儿。 第五章 这会儿都已经过了麦夏,老天爷的脸更是说变就变,前半夜还能藉着月光做活,後半夜就开始打雷闪电的下起雨来。 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林青蕊被雷声惊醒,关好门窗後还发愁第二日只怕没法去打猪草挖野菜了,但半睡半醒中又觉得这也是好事儿,夏天正是菌菇生长的好时候,下这麽半宿雨水,赶明儿日头一照,只怕杨树林里能长出来不少蘑菇。 脑子里各种想法乱飞,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又觉得日子过得贫苦但温馨,直到她再次睡着,终究也没真的感到难过。 对她而言,贫苦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足还眼高手低的怨天尤人。 就算现在的她没了前世的荣誉跟好生活,但有了和睦的家人,而且也没有流落街头,这已经算是一大福气了,至於别的,她也不奢求什麽。 【第三章 绞尽脑汁寻生计】 第二天一早,熬了些野菜粥填填肚子,林青蕊就准备出门了。 只是瞧见外头泥泞的路,想着山里这会儿只怕也是露水深重的,加上林老汉就是因为雨後失足受的伤,所以张氏不免又一番劝说,不想她上山去。 只可惜林青蕊虽然感动张氏的心疼,却很清楚家里要是再不添些吃食,光靠野菜跟苞米面根本是不行的,不说她能不能忍受,就是林老汉那腿都好不利索。 好在这个时候农家还是吃三顿饭,她答应张氏晌午回来,才被允许挎了篮子准备进山了。 大抵张氏也清楚家里的境况,叹口气红着眼嘱咐了许多,才放人出门。 要是自家儿子在,哪用得着青蕊这麽个丫头又是操持家务又是进山干那些粗累的活儿啊。想到林大虎,她又是一阵难受,本来就憔悴难看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这一回林青蕊的目标很明确,自然是可能长蘑菇的杨树林了。要知道杨树林长成林子可要许多年,期间落叶杂草的早就成了长菌菇最好的地方。 虽说她出门算早的了,但这会儿杨树林里已经有成群结队的孩子们背着小筐子在找蘑菇了,这年头但凡是半大的孩子都开始为家里的生计忙活了,别的干不了,挖野菜喂猪这些活儿却是少不了的。 忙活了大半晌林青蕊才采到小半篮子蘑菇,瞧着日头越发高了,蘑菇也被采得差不多了,就不跟那群孩子抢了。 她再往杨树林里头走了走,瞧见几棵乾枯的核桃树跟榆木树杈子,想想自个儿现在就一个篮子的负重,有心把这些枯树枝桠弄回去当柴禾,只是还没等她动手呢,就瞧见那些乾枯的枝杈上好像有什麽东西,亮晶晶的还泛着光。 小心的往前凑了凑,这一看可是让她心花怒放,蘑菇采不到了,不想能碰上这个好东西,自个儿总算是寻了个好宝贝,至少应该比猪草跟柴禾能换钱。 其实放在前世,这东西每个商场超市都能买到,就是木耳。 她可记得当时超市的推销员不停地说木耳的药用价值跟营养价值,还说它是古代帝王独享的佳品,这是不是真的她不清楚,但至少这是一项食材。 小心的把木耳从树枝上掰下来,放进篮子里,然後她又四下里转了转,竟然又发现不少,心中欢喜,手上的动作自然就更麻利了,直到篮子满了这才停了手,又拔了些猪草盖住新鲜的木耳。 眼瞧着日头到了头顶,周围的木耳已经被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很小朵,她才叹口气,颇为可惜的摇摇头。 如果早知道会有穿越这一遭,她怎麽也得多看看农业相关资讯跟宣导影片啊,也好过现在看到有木耳苗,却没办法弄回家去种植。 不过一想到自己现在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了,林青蕊还是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就算是没法发家致富,也没理由会过一辈子饿肚子的生活啊。 林青蕊回到家的时候,张氏正心不在焉的扫院子,瞧见她回来笑着说了两句话,就张罗着吃午饭了,但眼尖的林青蕊还是看出她哭过一场了。 「娘,这是怎麽了?」林青蕊顾不得放下篮子,皱着眉头一把拉住准备去灶台干活的张氏问道。 她虽然性子好,却也容不得人欺负到自家人头上。 张氏摆摆手,知道自家闺女素来是个聪明的,生怕她瞧出端倪再惹是非,所以只勉强笑着道:「没事,就是听人说起隔壁村当过兵回来的李铁柱,心里有些想你大哥了。」 林青蕊并没有跟林大虎相处过,所以听张氏猛然提起来还真有些不知道怎麽搭腔,不过想到林大虎没有硬娶了原身,想必是个好的,当下也就只能宽慰了几句。 因为心里惦记着刚采的木耳跟蘑菇,林青蕊也顾不上仔细问张氏,只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把木耳跟蘑菇晒起来。 山里人晒蘑菇都是拿茅草串起来挂到个地方的,一来是为了防止被虫子咬,二来也更容易乾。 张氏见自家闺女忙活得起劲,瞧着锅里的苞米粥也煮得差不多了,就过去瞧了两眼,见着那黑黝黝的半篮子黑木耳可是惊讶了好一阵。 这东西也不是没人采过,只可惜回家不是坏了就是乾瘪得跟树皮一样,就算拿去镇上也是没人要的。 「青蕊,你掰这些个黑耳朵干啥?这东西有毒,虽然吃不死人但能把人吃坏了。早些时候,咱们村里还有人因为吃了这个,整个人又红又肿的,整个身子都烂了。镇上倒是有铺子收这个当药用,不过人家要乾的,却没给晒乾的法子,自己在家里晒的话,日头一偏西可就都碎了,当柴禾烧都嫌不顶用。」张氏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子,瞧着林青蕊满脸宝贝的弄着她那些蘑菇木耳,皱着眉低声道。 之前闺女也不是没进林子采过蘑菇,那时候她也晓得掰黑耳朵是白费力气的活儿,所以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扒拉,怎得今儿转了性子?莫不是早些时候发热,把脑袋烧坏了?这麽想着,张氏不免担心起来。 林青蕊这会儿心情很好,一听张氏的话,心里自然越发的高兴了。这也就是说,村里暂时还没人成功卖过这种黑木耳呢,这可不就是暂时能解了他们困境的路子?! 至於张氏说的黑木耳有毒的情况,她倒是听说过一种说法,新鲜木耳里面有一种物质,吃过以後如果被太阳照射,可能引起皮肤瘙痒、水肿跟坏死的情况,至於晒乾的就不同了,在曝晒通风的时候,黑木耳里大部分毒素会被分解,然後吃之前又用水浸泡,把余下的物质分解,这样有毒就变无毒了。 虽然她不能很肯定的说新鲜木耳到底有没有毒,但药铺医馆收的都是乾木耳,就算是富裕人家後厨准备的野味药膳,也会直接购买晒乾的黑木耳,她也就从善如流,决定把木耳晒乾了再说,恰好她以前看过电视节目介绍,知道晒乾木耳的技巧,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娘,我就是瞧见还新鲜着呢,采一些回来自个儿处理一下,就算是坏了到底也不亏什麽。」 林青蕊起身去抓了几把引火的茅草,拧巴了一番,弄成小席子铺在地上,然後把一朵朵的黑木耳晒上去,这才笑着继续答话,「要是弄成了,这次去赶集也能多换点铜板买些粮食,还要给爹再抓些药回来,咱家也能有个奔头。」 张氏倒是没有再说什麽,尤其见林青蕊说得正经,似乎真把掰黑木耳的事儿当活儿干了,也知道只怕闺女这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於是就不再说什麽。 难得闺女现在性子越发活泼,总不能让她几句话给说得闷闷不乐了,再者,万一这东西真的能卖钱,也是好事一桩。 林青蕊忙着摆弄黑木耳,而张氏则开始洗蘑菇,准备一会儿煮蘑菇汤。 「娘,万事你也别着急,现在我爹每天编几个箩筐篓子能换些口粮,我在外头打猪草挖野菜,也能给家里添几顿菜吃。还有二哥跟着师傅虽然奔波了些,好歹能吃饱喝足,指不定以後还能学门手艺回来;再加上家里要是真把黑耳朵晒成了,那也是不少钱呢,咱们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林青蕊听着张氏时不时的叹气声,劝道:「再怎麽说,这日子还能比你们年轻时候更苦?」 张氏听她这麽一说,心里松快了不少。他们年轻时候那才叫苦呢,尤其是碰上天灾时,别说是吃饱了,但凡有块树皮那可都是宝贝。当时饿极了,甚至还吃虫子吃臭椿叶子,但凡能往嘴里放的,只要死不了哪怕是会吃出毛病也不放过。 林青蕊见张氏不再抹眼泪了,这才笑道:「咱们慢慢攒钱过日子,以後还了钱,再攒出两亩地来给二哥娶个媳妇,日子岂不美满?」 「这倒是实话,娘也想明白了,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只怕财神爷也不敢上门了。」 林青蕊这一劝倒是劝到了张氏的心坎上,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越发觉得心里轻松了几分,甚至突然觉得闺女说的有理,日後的日子定然会是好的。 第六章 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早前去提水的时候,听到外头那些关於自家闺女的流言跟难听话的难受劲儿也消散了不少。 林老汉在屋里靠着炕头捶了捶自个儿的腿,又瞧了一眼院子里的婆娘跟闺女,心里一暖,然後继续低头开始编箩筐。 说起编箩筐,最初还是林青蕊担心林老汉总胡思乱想才想到的活儿,谁知道没编几个就被村里不少人瞧见了。 林老汉干活实在,编的箩筐篓子结实又耐用,加上现在家家户户都收获了,装麦子弄粮食少不得要用簸箕跟箩筐,所以拿着麦子或者一个两个铜板来换箩筐的人家倒是不少。 好在山上荆条不少,所以并不缺编制用的原料,这倒是让一家人断断续续的能吃口白面或者烙饼解馋,当然大部分的麦子跟铜板还是被攒起来了,免得哪日有人上门了,自家拿不出东西来招待。 许是说了一会儿子话,张氏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所以煮汤的时候还特意放了小半勺的猪油。 夏天的日头算是毒辣的,这不刚到午後,林青蕊晒着的黑木耳就已经差不多都乾了。 她到底也是第一次干这活儿,所以心里没个谱,只能凭着前世听说的那些话摸索着来,好在木耳虽然有些碎了,但大多数还保持着整朵的模样。 对於林青蕊晒好黑木耳的事,张氏先是惊讶了半晌,心里也不知道怎得就觉得有些不对,但看到闺女一脸欣喜的跟她说着等赶集时候就去换了钱,给自家汉子抓药,她又觉得闺女并没有变,不过是比以前更有福气罢了。 说起来张氏也不是傻子,闺女的变化她不是没瞧见,只是打心底她从没想过那些妖魔鬼怪的事儿,便是偶尔心生疑惑,也不过觉得闺女现在的变化都是被自家这穷日子给逼的。 「这东西一晒就这麽点,去卖值当吗?」张氏有些犹豫,尤其看到林青蕊把碎了的跟不完整的黑木耳直接丢到一边後,更是有些心疼,「我瞧着你捡出来的黑耳朵也不小,可别糟蹋了。」 「娘,你可别心疼这点东西,一来镇上药房里要收药材,怎得也得分个三六九等,二来我挑出来的这点就算卖不了,咱们还能自个儿留着吃,算不得糟蹋。」 张氏愣了一下,心里稍稍一琢磨,是这麽回事儿,就算她给绣坊打络子绣荷包,也得按着手艺好赖付钱呢。只不过一想到自家现在的情况,她还是有些舍不得把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黑木耳给留下,那要是都能卖钱,估计得多十来文钱。 好在林青蕊主意正,加上张氏也是个听人劝的,最後只嘀咕了几句,就一脸心疼的把闺女挑出来的黑耳朵拾掇起来拿进了屋里。 这边林青蕊刚弄好,就听到外头杨大娘的声音,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迎过去,这才瞅见杨大娘手里提着个南瓜。 「青蕊啊,你娘呢?」杨大娘把背上背着的箩筐放下,又把南瓜递过去,「今儿去地里,瞧着之前种的南瓜可以采收了,就给你们送一个过来,回头煮饭的时候切点,也能多个滋味。」 农家人自家种菜,南瓜冬瓜的少不了,但大多时候便是家里吃不完也会削成条晒乾了,等冬日里缺菜少食的时候吃,所以林青蕊心里清楚,杨大娘这是寻个由头接济她家呢,当下她的心里真是又酸又热。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惶恐难安,後来知道这里家家户户温饱都是问题的时候,更觉得日子艰难,可她万万没想到,便是这样的境地下,四邻八舍的还愿意不计条件的拉拽着帮他们一家。 杨大娘也惦记着自家还有许多事要做,所以说了几句话,又进屋跟林老汉及张氏说了些宽心的话就走了,临走前还问了林青蕊赶明儿要不要去赶集,她家打算进镇去卖些粮食,牛车倒是能捎带她一程。 林青蕊自然是千般愿意,有人搭伴走,到底比她一个女孩儿家自己走路去安全方便多了。 商议定了明日出发的时间,林青蕊又赶紧去拿了一串早起采的蘑菇塞到杨大娘的篓子里。 「大娘,这是我早上采的,虽然不多但也能尝个鲜,你别嫌弃,拿回去给大爷他们弄个汤喝。」林青蕊生怕杨大娘不收,也不给她推辞的机会,赶紧笑着说道:「这可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多了也是没有的。」 邻里之间,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张氏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跟着附和了两句。 杨大娘也不是个固执的,瞧着林青蕊是真心诚意的给她东西,并不是虚情假意的装客气,当下就笑着接了过来。虽然东西不多,但她心里也很是舒坦,就好像是自己的一片心意被人记住了,没白费一般。 有了赶集的计画,林青蕊就在吃过饭後开始拾掇东西了。 她先是把之前晒好的猪草捆成一垛,然後又把黑木耳跟野菜都细细收好,最後还把半乾的蘑菇带上。 想着林老汉之前编的箩筐还剩一些,她又把箩筐按大小套在一起,寻思着赶明儿也一块卖了。 当然张氏那些绣活儿也是要去绣坊里结算的,因为想着闺女赶明儿要起早,张氏索性吃过饭就让人去歇着了,而她则拿了针线趁着天还没彻底黑透,靠在门边上加紧干活。 现在家里的情况,但凡能多做一个活计,就能多一口饭吃。 因为贫穷,家里又离不开人,所以林青蕊捡回来的柴禾自然是能省着用就省着用,想要日日有热水擦洗身子也就很不现实了,不过用热水泡泡脚倒还是可以的。 出门洒水的时候,林青蕊瞧见张氏还眯着眼缝补呢,许是熬得多了眼睛有些难受,时不时的还会揉揉眼,她不由很是心疼,上前劝说了几句,最後乾脆强制的把东西都给收了起来。 张氏知道闺女是心疼她,原本还想先哄了女儿去睡觉,她再忙活会儿,却不想林青蕊也是个固执的,竟直接把针线全给拿走了。 这厢安置好了张氏,林青蕊又想起卖箩筐的事儿,当下就跟林老汉商量起来。 对於闺女抛头露面的去做买卖的事儿,林老汉其实是打心眼里不赞同的,虽说在镇上不少妇人闺女都会为了生计卖东西或给人干活儿,可他却不想让林青蕊去。 一来是林青蕊的名声经过癞子那事本来就有损了,二来不是没人背地里嘲讽他们一家子,说青蕊是破落户,买回来准备当媳妇的,这种话说多了,总归是恶心人的,若是再被人撞见她在外头挣钱,指不定要怎麽编排呢。 但林青蕊显然不在乎这些,她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解决家里的温饱问题,若是人都饿死了,那外头那些有的没的虚名还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架不住林青蕊的劝说,林老汉最终还是松了口,不过到底心里也落下了事儿。 晚上老俩口睡不着,自然就说起了自家闺女,早些时候才觉得不值当的,却不想这是老天爷给他们一家人的福分啊,至少在家里贫困潦倒、老的小的都成了拖累的时候,闺女还一门心思的支撑着这个家。 其实他俩心里明白,若不是林青蕊,只怕这会儿林家早就散了。 「可怜青蕊了,回头我好好编箩筐,你也多做些绣活儿,怎麽着咱们也得给闺女找个好婆家。」林老汉叹口气,拍了拍自家婆娘的手嘱咐道。 一边的张氏也抹着眼角哎哎的应着声。 对於老俩口的打算,林青蕊并不知道,现在她正琢磨赶集时都要干啥呢,去交绣件、卖黑木耳、摆摊……这麽一算,赶集时候要做的事儿还真不少呢。 不过想到即将到手的铜板,她还是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第四章 英雄救美惩泼皮】 山里人赶集都要趁早,一般过了中午,甭管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基本上都寻不到好的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林青蕊就起来煮饭了,除去自个儿吃的,剩下的就温在锅里。 她刚出门就看见杨大叔正赶了车过来,上头除了杨大娘倒是还没别人,所以空位还有好几个。 杨大娘招了招手,帮着林青蕊把东西放到车上,然後扯了她坐在後面的车板上开始说起了闲话。 偶尔杨大叔也会插几句,不过大多都是问林老汉的身子骨怎麽样了,一路上也算是安稳平静。 到了村口又有几个婶子媳妇搭车,瞧见林青蕊的时候大多也有说有笑的宽慰了几句,至於皮笑肉不笑、一脸不屑瞅着林青蕊的那几个,也没人当回事儿,顶多就是她们凑在一块说几句难听话,可惜别说林青蕊不理会了,便是边上几个说笑的婶子媳妇也是懒得搭话的。 这年头尤其是庄稼人家里,虽说有人好事,但也没几个真的会落井下石或者故意要去坏了别人名声的,尤其是上了年纪眼睛毒辣的,哪个是好哪个是歹的,谁心里不清楚?若是真让几个嘴碎的污了人,凭着捕风捉影的事儿就给人盖上屎盆子,哪才是真真可笑呢。 第七章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镇子口上,岔头镇平日里算不得热闹,不过比起村里可是好得多了,至少店铺摊子琳琅满目,尤其今儿还是赶集的日子,四邻八村的人可不都来凑热闹了。 等牛车停了,几个妇人就三三两两的分开了,而林青蕊也在杨大娘好一番叮嘱後背着篓筐进了镇上。 她先是去如意绣坊把张氏绣的荷包跟络子交了,验货的是如意绣坊掌柜的媳妇,倒是个好脾气的,她之前也见过张氏带着林青蕊来赶集,所以一边说着话也就数好了铜钱。 十二个荷包、四十个络子,倒也有五十六文钱,不过掌柜媳妇也知道林家不容易,加上张氏的活做得仔细,针脚又特别密实,所以凑了个整数给算了六十文钱。 之後她又把黑木耳送去了长春堂,送之前她自然是跟如意绣坊的掌柜媳妇打听过的,知道这个药房收药材的价格公道,又是几十年的老店,童叟无欺。 开门的药童见她来卖药,赶紧的叫了药材师傅过来看看。黑木耳在这里其实还算是稀罕东西,别说入药了,便是送去大户人家做药膳也有不小的利润。 所以,虽然林青蕊手头的乾木耳算不得多,却也得了一两十文钱的好价格。 这价格着实让林青蕊欣喜了好半晌,当下她心里就盘算着将黑木耳倒卖到别处的价格了,又想着以後可以多采一些,也能解决家里的温饱问题。 不过她一琢磨,就想到凭她自己上山采黑木耳,又能采多少呢?就算是发动了别人一起干,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她想到这里,倒也不再执着於这份意外之财了,所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她是不懂种植的,也懒得费那份心思,免得到时候做不成这买卖还又赔了家当。 不过半个时辰下来,她手头可就有了一百四十文钱的铜板了。 忙活完了这些,林青蕊又帮着林老汉抓了些补药。说是补药,其实也不过是通经活血之类的,好让他的腿在阴雨天的时候能舒服一些。 看着筐子跟篓子里只剩下野菜、蘑菇跟猪草了,林青蕊才去了东市寻了个地方摆摊,而箩筐自然也分开摆放起来了,除了她最初放不下脸面吆喝之外,别的地方倒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说起来摆摊这事儿,林青蕊还真是头一次干,瞧着边上摊位都是人来人往,而自己这偶有几个路过看看的,也算不得上心,她自然是又急又恼,可偏偏不管她怎麽给自己鼓劲儿,到口的话就是喊不出来。 「闺女啊,你这样可不行,卖东西就得舍得了脸皮吆喝!」边上一个卖杂货的大娘瞧见林青蕊面皮薄,当下笑道:「这年头为了给家里添个进项,那些大闺女小媳妇谁不得经过这一遭啊,我家大儿媳还跟着大儿子一块当卖货郎呢。」 许是在陌生环境里遇到一个和善的人,这让林青蕊在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算了算了,今儿大娘帮你吆喝一声开开张,你可得学着点啊。」那大娘说着就扯开嗓门了,「卖野菜箩筐唷,新鲜的水灵灵野菜,自家编的结实箩筐哦……」 见大娘都帮着自个儿拉开嗓子喊了,林青蕊也顾不上不好意思,赶紧学着开始招呼人。 这吆喝还真有用,还真有几个穿着讲究的妇人来摊子前看野菜跟蘑菇了。 林青蕊也是个伶俐的,自然看得出这像是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妇人,当下也不用人家教,很热情的说起这野菜在夏日里的好处,什麽从凉拌到热炒,还有辣椒油泼野菜,她自然是夸了个遍,因为是头次做买卖,她也不敢藏私。 好在来采买的妇人也听入了心,想着仔细跟她打听打听做菜的法子,加上林青蕊为了防止野菜变蔫,还撒了些水,瞧着就青翠新鲜,所以对方当下就拍板把野菜包圆了。 那妇人想着,左右东西并不多,也不贵,若是真有法子讨好了自家来庄上避暑的老夫人,还怕得不到赏银? 「您还真是买对了,您想想,主人家吃惯了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在这大热天的瞧见一桌子荤腥里有几道清爽的小菜,哪个不欢喜?」林青蕊笑着把成捆的野菜给对方装起来,一边说道:「瞧着您也是个讲究人,只怕买野味野菜也讲究新鲜。我可是敢说,这集上除了我一家,再没谁有比我这更新鲜的野菜了。这也就是您赶上了,能吃个新鲜,一般时候还真没人半宿里就去山上挖新鲜的野菜呢。」 几句话又是说得对方一阵笑,采买的妇人觉得林青蕊说的在理,加上得了不少做菜的法子,当下觉得很值当,寻着空档又看了看那些箩筐跟猪草,下手按了按,倒是挺结实的,瞧着也好看。 「你这猪草跟箩筐怎麽卖?」妇人瞅着林青蕊问道。 倒不是她闲得慌想做好事儿,而是她男人就是庄上的庄头,每日里也要购置猪草跟需要箩筐做活,一般时候上头给的采买钱会多一些,剩下的就能落到自个儿的腰包里。 她瞧着这猪草分量十足的,箩筐也比从别处买的好不少,等回头入帐时候还能多余几十文来,可算是个好事儿呢。 林青蕊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这并不妨碍她卖东西。「猪草五文钱一捆,大篓子十文钱一个,小点的八文钱,最小的五文钱一个。您要是买得多,那我剩下的这几串蘑菇也送给您尝个鲜。」 林青蕊的要价比杂货铺的要低一些,倒是合了对方的心思。 「您要是觉得好,咱结个善缘,以後您多从我这买东西,我给您的价绝对比别处便宜不少。」 得了好处,又有奉承,无论是谁都会欢喜的,所以采买的妇人当下就笑眯了眼,「你这闺女倒是会做买卖。」 这下林青蕊可算是大丰收了,带来的东西都没剩下的,虽说要替人送到庄子里去,但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此时满心欢喜的她还不知道,早在她得了钱从药堂出来时候就被几个泼皮无赖盯上了,为首的竟然就是早些时候逼原身投缳自尽的那个癞子。 「大哥,这小娘儿们今儿可挣了不少钱,只要得了钱,咱们可就有了翻本的本钱了。」 「就是啊,反正你不是也说要娶她麽,左右她的还不是你的?!」 「等翻本了就休了她再给大哥娶个更好的啊!」 几个小混混七嘴八舌的跟癞子说着不着调的话,偶尔嘴里还不乾不净的说些难听话,没一会儿就把癞子的色心贼胆又勾起来了。 癞子啐了一口,心道什麽贞洁烈女啊,当时他就是被那群泥腿子吓住了,什麽逼死了这小娘儿们要他偿命,这人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不说这几个小混混是怎麽鬼鬼祟祟的跟上林青蕊的,得了钱正从庄子上回到镇上的林青蕊,现在心里可是正琢磨着要去镇上的酒坊看看,瞧瞧这个地方的酒水品质如何。 毕竟她最出色的手艺就是酿酒,若是这个地方酿酒业发达,或者酿酒手艺高超,只怕她没法靠着这门手艺挣钱。 许是头一回挣钱,头一回为了生计发愁,她这心可是没底得很,一会儿遗憾没有多学些种田的技能,一会儿又担心自个儿的手艺在古人跟前不够看。 就在快到镇子口的时候,几个流里流气、邋里邋遢的男人堵住了她的道,为首的那个龇着黄牙、一身汗臭味的男人,搓着手不怀好意的靠近了她。 虽说没经过这种事儿,但林青蕊心里也清楚,这世道女人本就弱势,不然也不会有原身自尽的事儿,可就算她心里再怎麽紧张,面上都没显露半分。 「嫂子,你说你手里有钱了,也不接济一下我们兄弟,真狠心啊!」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人啧啧两声,阴阳怪气的开口,那眼底里的精光跟色迷迷的模样让人作呕。 林青蕊只瞅了一眼,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这群人没一个是善茬,尤其是为首的癞子眼底里可还带着狠劲儿呢。别说她不舍得给钱,就算把钱给了这群人,只怕也落不了好。 前世的时候不是没听人说过,古代女子失了贞洁後被迫嫁给流氓混混的故事,莫不是她如今也要…… 「你们说笑了,我一个乡野出身的农家闺女,哪来什麽钱啊?就是给人送了点野菜,也不够你们塞牙缝不是?」至於那句嫂子,林青蕊虽说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也不敢轻易搭话。 这话刚落,为首的癞子就不耐烦了,呸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拉林青蕊,嘴上更是不清不楚的说什麽「小娘儿们,回头就把你送去窑子,看你还怎麽假清高」之类的浑话。 见癞子动了手,几个各怀心思的混混就都一窝蜂的往前几步,甚至还有人想藉着机会占点便宜,那手就不规矩的想去撕林青蕊的衣裳,更有人想拖了她到偏僻的地方,先抢了钱再弄点事儿。 第八章 林青蕊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就抬腿把离她最近的癞子踹倒了,接着又发狠的咬了一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才想起转身要跑。 可惜,还没等她跑到有人的镇子口,就被一把拽住头发扯了回去,还有人拽她的荷包、扯她的衣袖。 林青蕊这会儿是又疼又急,喊了几嗓子就被一双脏兮兮还发着臭味的手捂住了嘴,眼看荷包被人搜刮了去,对方还不放手,她心里越发惊恐。 「大哥,差不多了吧,钱到手了就放了她吧。」一个胆子较小的混混心里有些不安的说。 「呸,这小娘儿们不老实,谁知道有没有藏钱?再说了,大哥还没说话呢,你嘀咕啥?」有人立刻就不满的嚷道。 另一个混混斜睨了刚刚开口的小子一眼,想了想,凑近他小声说道:「瞅着吧,指不定一会儿大哥还能让你开开荤。」 下流的肮脏话就那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当真是准备把人逼到绝路上啊。 光天化日之下,林青蕊哪会想到会有这麽一桩飞来的横祸?也是她太大意了,在杨家窑村待久了,竟然忘了世上还有恶人。 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以为身在农家,遇上最坏的事儿也不过是被人嘲讽几句,或是被人说些是非,哪想到如今会碰上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事情。 不甘心就这样被毁了,她挣扎得更加厉害了,甚至还抓伤了不知哪个混蛋的脸,惹得对方伸手就打算给她一巴掌。 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满身泥土的林青蕊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有多狼狈,她只想着要报仇,只要他们放开她,她就要把这些人都杀了,这些恶人…… 李铁柱从夏老爷的庄子上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麽一幅景象,几个镇上出了名的流氓混混正围着一个女孩欺负,瞧着竟然还想玷污人家的身子。 他眉头一皱,呵斥一声,「干麽呢!」 几个正准备把林青蕊扯进暗巷的混混听到这呵斥声,自然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见一个虎背熊腰、壮实得像头牛的汉子正站在那,那人脸上还带着一道刀疤,皱着眉头看向他们,让人觉得格外凶神恶煞,看上去就不好惹。 但想到到嘴的肥肉,他们又不愿意松开,想着自己这边人多,而且一个外人哪敢轻易招惹他们? 当下便有人假模假样的嚷嚷道:「你是什麽东西,识相的赶紧滚,别妨碍爷跟自家媳妇亲热!」 往日里他们也不是没这麽恐吓过人,甚至几个人里还真有人这样娶到过媳妇,虽说媳妇最後都跑了,可到底也是成功了不是? 李铁柱倒是没想到几个人贼胆这麽大,虽说他回来一段日子了,但因为自个儿天煞孤星的命,加上五大三粗的还杀过人,所以村里不少人避讳自个儿,也是为了少惹事儿,他很少跟外人打交道,竟然不知道镇上的痞子流氓都猖狂到了这分上。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皱眉,这一皱眉,脸上的横肉就抖了抖,左脸那狰狞的刀疤就更加骇人了,到底是打战场上见过血的,单说气势,就吓得几个流氓腿脚发软。 癞子跟几个流氓见这人死心眼,但又不想服软,赶紧从边上捡了些趁手的家伙想吓唬吓唬眼前人高马大的汉子。 然而还没等他们近身呢,李铁柱就抡圆了胳膊三两下的把几个人扭成了一团,就连棍子都被他一下折断了打回在几个人身上。 刚刚还嚷嚷着的几人,这会儿可都只剩在地上嗷嗷哀叫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祸害人,一个个的也就这麽点能耐。」李铁柱向来最恨人欺软怕硬,更厌恶好吃懒做的流氓敲诈勒索或是欺侮女人,加上他娘如今身子骨越发不好,偏生家里大哥大嫂不安生,还总四处挑拨、搅和他的婚事,这让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往日里为了让娘亲安心,他不敢发泄,今儿可是趁着教训几个流氓撒撒气。这麽想着,他又抬脚踹了几个人几下,直到对方涕泪横流,还吓尿了裤子,他才从背上解下之前捆野猪的绳子,把几个人绑在一块。 边上的林青蕊这会儿也爬了起来,虽然没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到底眼泪还是不停地掉着,看着被打得嗷嗷哀叫的几个流氓,她真是恨不得直接把人杀了才好。 她看了一眼看起来很凶狠的李铁柱,抿着嘴没有言语,只是在弯腰捡自个儿买的药材时悄没声息的擦了擦眼泪。 李铁柱也没想着闹出人命,大抵就是吓唬吓唬这群人,毕竟镇上是乡老的地盘,就算是所谓的衙门,也不过是乡老底下几个管着文书之事的小地方,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捕快衙役。 这会儿他见几个流氓被教训得哭爹喊娘,倒也没刚刚那麽生气了。 李铁柱当下又推搡了几下,粗着嗓子嚷道:「还不赶紧把人家的荷包还回去,难不成还想要尝尝拳头的滋味?!」 几个混混一听这话,哪敢反驳,赶紧叫爷爷告奶奶的把东西还了回去。他们身上现在可是全身都疼,再瞧着跟恶狼似的汉子,他们哪还敢嚣张? 为首的癞子心里嚎叫着倒楣,早知道会遇到这麽一尊煞星,他今儿可是不敢出门的。 李铁柱本来还想放几句狠话,不经意间却瞧见有人打镇子口那边过来了,再瞧瞧现下的情形,只能皱着眉小声对林青蕊说道:「这些人往日里胡作非为惯了,今儿受了教训,保准不敢再犯。你也别怕,先去夏家庄子上寻邱婶子帮你拾掇拾掇,要是没事了就早点回家去吧。」 眼看刚说了几句话,跟前的小姑娘又红了眼,李铁柱不由觉得有些懊恼。 这些女子真是麻烦,要是放在男人身上,打几拳也就找补回来了,可眼前比他瘦小得多、跟个小鸡崽子似的小姑娘就这麽哭哭啼啼的,真是让他重话说不得,轻话又开不了口。 这麽想着,李铁柱的脸就绷得更紧了,身上隐隐带了骇人的气势,瞅着几个瘫软的混混,神色越发不善。 不过他到底也担心会弄巧成拙,所以并没有再动手,而是走到林青蕊跟前说道:「你别怕了,以後他们几个见了你都会绕道走的。往後出来卖东西,可得注意点。」 之前他去庄子上送野猪,也是有瞧见这个姑娘的,只不过没有在意罢了。 男人的体格跟座小山似的,浑身紧绷绷的透出了些压迫感,但又因为本身带着憨厚劲儿,倒也没那麽可怕,这引得林青蕊忍不住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皮肤黝黑的汉子,一瞧就是标准的北方爷们,面上一道贯穿左脸的刀疤,虽然骇人但也平添了许多铁血硬汉的气息。 要说林青蕊一点都不怕还真不可能,不过对方既然救了自己,而且还跟夏家庄子做生意,想来也不是个坏的,大概那刀疤是打猎时伤到的? 李铁柱长这麽大也没跟哪家姑娘说过几句话,往日里也就跟他娘多说几句,对着他嫂子跟弟媳则是冷着脸不多言语的,这会儿见林青蕊不搭话,担心这姑娘是被吓傻了,过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恶名声,十里八村的婆娘们可没少传他是杀人焚屍的煞星,莫不是跟前的人也把自己当恶霸了? 这麽想着,他就有些纠结了,早知道刚刚下手就轻点了。不过这姑娘也忒不经事了,唯唯诺诺的让人瞧着就喜欢不起来。 「行了,我先把这几个人送去乡老那,一会儿我去庄子上跟婶子说一句,让她送你到镇子口。」就算再怎麽不乐意,李铁柱还是决定做回好人的,至於为啥他不自己送人去镇子口,自然是为了少惹点是非。 虽说他自个儿不在意,可姑娘家的名声总不能坏了臭了,要是他去送,指不定外人又要怎麽编排呢。 林青蕊这会儿也缓过了劲儿,抿了抿嘴,小声跟李铁柱道了谢,眼看李铁柱要走,她赶紧追了两步想要问问他的姓名。 不过李铁柱一听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恶名,又想到这小鸡崽一样的姑娘胆子肯定小,当下就挥着手、肃着脸说道:「问这个干啥,赶紧走赶紧走,一会儿让人瞧见了还得惹麻烦。」 说完,他就有些不耐烦的提溜着一串还眼冒金星、哎呦哎呦直喊疼的泼皮无赖往镇子里走了,到底是壮实的人,跨着大步拖着一群人,竟然一点没阻碍他的速度。 林青蕊看着人走远了,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返身折回庄子上去了。 她是打心里想去寻了那个邱婶子问问恩人叫啥,是哪里人,虽然说不上能不能报恩,但至少这恩情不能忘记。 【第五章 杂货铺里寻到宝】 到了夏家庄子上,林青蕊一说邱婶子的名号,看门的小哥就笑了,估摸着是把她当作邱婶子家的亲戚了,没一会儿就喊了人出来。 第九章 邱婶子也有些纳闷,左瞧右看的也不认识眼前的人啊。不过见她福了福身,简单说了几句,又见她形容狼狈,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不离十。 想来这闺女嘴里说的就是自家表侄子铁柱了,一听说一会儿铁柱还会过来,邱婶子眼底突然迸发出莫名的精光,热切的拉着林青蕊的手往後院去了。 虽说夏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但在这穷乡僻壤的庄子上,倒是没那麽多讲究的,只要不带了外人冲撞到主子们便无碍。 进了自个儿住的小屋里,邱婶子先去弄了点水让林青蕊洗把脸,到底不是在自个儿家里,林青蕊多少有些拘束,洗好了就规规矩矩的坐在屋里的凳子上跟邱婶子搭起了话。 「婶子,恩人到底叫啥名字啊,就算以後还不了恩情,我也得弄清楚啊。」林青蕊见邱婶子一直说着那汉子的事儿,可就是不提姓名,不由有些心急了。 邱婶子放下手里的活计满意的笑了,这闺女倒是个知恩的,也不是个单看皮相的,不然只怕早被自家侄子吓跑了呢。 「说起来你也该听说过他,下水村的李铁柱。」邱婶子把手里的针线篮放在有些陈旧的八仙桌上,然後细声软语的说道:「你也别被那些恶名吓到了,其实铁柱是个苦孩子,虽然长得骇人了一些,但他心眼是真好,也知道疼人。别说他,就连他娘也是个心善的,就是身子骨弱一些罢了。」 原本邱婶子就存了别的心思,自家侄子眼看就要二十了,就连他三弟如今都有两闺女了,偏生因着兵役的事儿耽搁了他。 其实说李铁柱命苦,还当真是说轻了。 早些年李家老大铁顺刚成亲不久就碰上了徵兵的事儿,不入伍就得交钱,但农家院里哪掏得出那麽多钱交人头费啊。 偏生老大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整日闹腾得全家不安生,还没满十四的铁柱也是个倔脾气,闷头就去了兵营。 之後听说那些当兵的都去了北邙,说是跟蛮夷打仗呢!谁知道铁柱从戎归来竟然成了大将军的心腹,当时差点就跟着去了京城。 好不容易熬到铁柱带着赏银回来,却因为老大媳妇的私心,好几次从中搅和着坏了亲事,如今更是补贴着一大家子人,才落得年近二十岁了屋里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其实铁柱不是恶人,只不过是懒得跟人争辩罢了。要不然,他哪用得着天天进山跟那些要命的畜牲打交道啊。单说他那把子力气,养活自个儿跟他娘,可不是绰绰有余?!」邱婶子说着,看了一眼低着头帮自个儿搓麻绳的林青蕊,见她面上没有露出惊恐跟厌恶的表情,才继续唠叨起来。 别人不知道,邱婶子却是知道的,自家侄子是个能耐人,当初的赏银可是将军派人送来的。 青蕊从来没想过那个汉子是传言里杀人不眨眼的坏人,充其量不过是长得凶了一些,脾气大了一些罢了,要说是煞星或者无恶不作的恶人,她是不信的,至少她没见过哪个恶人会出手救个不相干的人…… 李铁柱把人丢进乡老管事的地方,说了几句後就回了夏家庄子上,见林青蕊拾掇好了,他也不废话,直接说要陪着邱婶子送她一程。 把林青蕊送到镇子口,见人离开了,邱婶子才扯着李铁柱问道:「铁柱,婶子瞅着这闺女不错,你觉得怎麽样?」 「不怎麽样,哭哭啼啼的,麻烦!」李铁柱皱着眉,没一点开窍的意思。 而邱婶子瞅着他那不知道为自己打算的模样,心里不由叹口气。她啊,就是一辈子操心的命,要不是跟他娘王氏处得好,她才懒得帮着张罗呢。 「要婶子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有个知心人了,难不成还能打一辈子光棍?」邱婶子戳了戳李铁柱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算了,跟你个傻孩子也说不明白,回头我去跟你娘说去。」 听邱婶子说到了这分上,李铁柱就是再傻憨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心里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想都没想就小声说道:「婶子可别耽搁了人家姑娘,谁不知道嫁给我就是嫁给了一堆麻烦事?那模样,别说是忍着不害怕我了,只怕大嫂那里都熬不过去。再说了,她那小身板估计还不够我一只大腿重呢。」 虽说娶媳妇是要宠着护着没错,可要是哪天他不在家了,媳妇也得能顶住家门不被欺负啊。 「哪能这麽说啊,等娶了你就该知道媳妇的好处了,身板瘦又咋了,婶子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瞧出那闺女只要养好了身子,铁定是个好生养的。」 听到这话,李铁柱的脸不由得黑了,面皮也抖了抖。想到家里的大嫂跟弟妹,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女人就是烦,一个两个的小心眼又爱折腾事儿,非得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才满意。 想起这些,李铁柱的神色就有些难看了,「婶子,你就别操心了,我这样挺好的。」 他不愿意耽搁了别人家的姑娘,也不愿意招惹麻烦,索性一个人过就好。以後大嫂跟弟妹要是再闹腾,他就带了老娘出来过日子,以後给老娘养老送终,也省得再来个不省心的儿媳妇把老娘气出好歹来。 林青蕊因为之前受了惊吓,她倒是不敢再兜着铜板乱转悠了,只管去粮行买了两斤粗面跟三斤糙米,原本还想买一斤盐巴的,可一问价格要三十五文钱一斤,当下也就只能忍痛买了三两。 路上倒是碰见了不少熟人,几个人拉扯了会儿闲话,慢慢的也让她的心平静了许多,至少没之前那麽害怕了。 仔细想想,也是她不当心被人尾随了还不知道,又走了偏僻的路才差点被人得手,现在众目睽睽的,她就不信那些人敢再来。 她想到这里,就不自觉的想起了刚刚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又念起那汉子明明是好心好意,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却凶巴巴的,若是不知晓的,定然把他当成坏人了。林青蕊不由轻笑出声来,当真是个怪人。 钱还真是不经花,买了补药跟粗粮後,兜里刚挣的一百八十八文钱,可就只剩下不到一百文了,接着她又去了杂货铺逛了逛,寻思着看看能不能做些手工品寄售,多少也是个路子。 至於买酒的事儿,这会儿她倒也不着急了,毕竟凭着手里这点钱,她也不敢轻易买那些「奢侈」的东西。 到了杂货铺,正巧杨大娘也在这买东西。 「青蕊,你来买啥?」杨大娘见林青蕊似乎有些拘谨,赶紧拉了人过来和善的问道,「这家杂货铺东西不赖,价格也公道,而且掌柜的还是咱们村里出来的,不怕他坑咱们。」 说着,杨大娘还热切的跟给她拿东西的小夥计介绍起来,只说林青蕊是自家侄女,让他算帐的时候便宜点。 小夥计也是个机灵的,知道店里的生意向来都是靠十里八乡的这些婶子媳妇们,心里自然清楚这些人不能得罪,所以只管笑着点头,还抽空跟林青蕊搭了几句话。 或许是身边有熟人的缘故,这会儿林青蕊倒是放松了许多,扭头看见墙角放了一排荆条篓子,自然多问了几句,看看人家收不收。 杨大娘把东西放进篮子,正好听见林青蕊的话,心里感慨这闺女着实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里的生计,当下也帮着说了几句,甚至还把自个儿用的篮子提起来,好给小夥计看得清楚。 「不是我吹的,林家老哥编篓子篮子的手艺可是要竖大拇指的。那东西好看又结实,咱们村多少人家都用林家的箩筐呢。」杨大娘笑着拍了拍自个儿的篮子,「别人家编箩筐的荆条,可不会给你一直泡着水添韧性呢。」 小夥计瞅了瞅杨大娘的篮子,想到自家店里的货也都是从附近村里收上来的,瞧着品质还真不比眼前的好,於是眼珠子一转,笑着说这事儿他做不得主,得要去问问看掌柜的才行。 他一招呼,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蹦跳着出来,听了他的话就带林青蕊几人去後院找掌柜的了。 杂货铺前院放东西,临近门面,後院还能住人,虽然没有跨院,但也算是五脏俱全。 几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工夫,就来到了房门前,听说有人来找,掌柜的放下手里的帐本出了屋。 这掌柜的早些年在杨家窑待过,自然识得杨大娘,也不用人提醒,眼底就露了浓浓的笑意跟亲切,想当初他跟他婆娘在杨家窑,没少被大家照顾,这些恩情他都记在心头呢,因此对於杨家窑村来的乡亲都特别优待。 要不说啥是善缘啊,不就是如此麽! 「杨家嫂子可是好久没来了,上次来可还是给你闺女扯花布的时候呢。」杂货铺掌柜的姓刘,虽然是外地人,却是个念旧情的。「今儿来是准备买些什麽吗?」 第十章 刘掌柜也是个有心的,他心里明白若只是要买东西也不会被领到自个儿跟前,所以直接笑呵呵的开了口,免得人家不好意思。 「买齐了都买齐了,就是我这侄女,也就咱们村林老哥家的闺女,想来问问铺子里还收不收荆条筐子啥的?」 林青蕊也是个知道开口的,先行了礼,然後笑着说道:「在村里没别的事儿,就这麽点手艺活儿,想问问掌柜的能不能换几个铜板补贴家用。」 刘掌柜伸手接过林青蕊递上来的篮子,用手压了压。他到底是干了一辈子买卖的,能从最初的一个小货郎到现在开着杂货铺,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只这麽一瞧,他就看出这篮子韧劲足,而且不容易散开,甭管装东西还是干活儿时带着都是耐用的。 见刘掌柜面露满意的神色,林青蕊心思一动,接着说道:「刚才我瞧铺子里东西很是齐全,可有好些物件都是零散放着的,倒是不便於运送。而且但凡遇上一户买得多的人家,没个包装也不好看,若是能用柳条或是荆条编些好看的、带有花样的篮子,应该会更美观一些。」 刘掌柜把篮子递回去,也不打断林青蕊的话,只细细琢磨着。 「我想如果能把荆条框跟篮子编得小一些,弄个柳条盖子扣上,岂不是又好看又实惠?到时候也算铺子独一份的标志了,就算是到了县城,想必也是好噱头。」林青蕊的心思转得很快,前世的时候不是没瞧过类似的行销手段,用独一无二的包装来吸引人,东西用完了,包装还能做工艺品把玩。 这荆条框虽然算不得什麽能把玩的好东西,但是对於一般人家来说还是很有实用性的,更何况小一些的价格也低一些,成本自然不会太高。 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 刘掌柜本来就满意她拿来的这箩筐的品质,如今一听林青蕊的主意,心里登时活泛起来,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要稍稍运作一下,还真可能打响自家杂货铺的名号呢。 当然,若是要用小荆条筐包装,东西自然也是要贵重一些的,而且要是拿来送人的,相比只用简单的油纸跟麻布袋装着,小荆条筒之类的或许更能拿得出手。 这麽一盘算,刘掌柜就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这小姑娘鬼主意倒是不少,回头你家再有了多余的箩筐就都送过来吧,只是价格也不能太高,我这大的篓子跟筐子是十文钱,中的八文钱,最小的五文钱,篮子不管大小都是五文钱,至於你说的装物件用的小筒子之类的,下次来的时候带过来给我瞧瞧,咱们也好定个章程。」 这个价格比林青蕊心里预估的要高一些,毕竟之前她卖出去也是这个价,而且之前爹娘在村子里卖箩筐,也没这里的价高,本来她还想着,若是杂货铺长期收货,自己还能再让一文的。 越想越开心,她自然毫不犹豫的立刻答应下来,更是眉开眼笑的跟刘掌柜说了许多吉利的话,直到有人来找刘掌柜,她跟杨大娘才客套了几句後离开了。 瞧着日头快到头顶了,杨大娘笑着拉了林青蕊说道:「好歹是寻了份好进项,虽然费点劲儿,但至少不用再怕忍饥挨饿的日子了。」 林青蕊点着头,她明白杨大娘的意思。 张氏身子不好,还要伺候林老汉,自然不能上山砍荆条,所以就算寻到了门路,可这份苦差事也得落在林青蕊身上。 不过林青蕊不怕辛苦,对她来说,哪怕是能多挣一文钱也是好的,这年头,没地没力气,想要挣钱太难了。 两人说着话,又进了杂货铺里,这次没了压在心头的事儿,林青蕊看东西也轻松了许多,打量了许久,倒是柜台角落里一袋落了尘土、乌黑发灰的土蛋蛋引起了她的注意。 也不是她有多好奇,不过是觉得那东西有些眼熟而已。 铺子里的夥计见她去看破布袋里的土疙瘩,倒没说什麽,左右那一布袋东西放了好久也没人买,之前掌柜的还说,要是有人要,甭管多少钱都让人全部弄走,省得在铺子里占地方。 林青蕊往前凑了凑,小心用手捏了捏,发现这好像是前世大夥儿经常泡水喝的罗汉果。 按理说这东西就算算不得矜贵,也应该有人买才对,至少药铺医馆里也会有人用到,不过现在看样子似乎没人重视这东西。 等确认了那些看起来灰不溜丢的土疙瘩就是罗汉果後,林青蕊不由欣喜得眯了眯眼,果然天无绝人之路,难不成这就是老天爷给自个儿开的金手指? 所以说,穿越到困顿的境地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凭藉自己的双手把日子给过踏实了。 一边的杨大娘见林青蕊对着一堆没人要的货物发呆,不由说道:「青蕊,这东西我之前看过,没啥用的,里面也是空的就一堆籽儿,就算晒乾了也没啥吃头,还不如农家院里的南瓜籽好吃呢。」 这倒是大实话,所以就算夥计原本有心想劝说林青蕊买下,现在也不好意思再说啥了。 不过林青蕊倒是笑了,「大娘,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是瞧着这东西稀罕,就琢磨着看看家里能不能用得上。」 「这能干啥用啊,吃不得穿不得的,听说是老早以前走商的来店里讨水喝时留下来的。我估摸着也不值钱,不然那商人能白白留下这麽一袋子吗?」 其实说起来杨大娘的话是不假,可那东西在走商队里还真算得上有用呢。 当时那商人又累又渴,就来铺子里讨水喝,临走时要给掌柜的钱,结果刘掌柜没要,所以留下了半袋子家乡的土特产,也就是罗汉果。 原本他是想着在北方村镇里没见过,应该能让掌柜的卖个好价钱,谁知道那人也没交代清楚,这下好东西可不就在这放着蒙尘了? 如今倒是便宜了林青蕊来捡漏,对於她来说,罗汉果可不光是能泡水喝。 要知道但凡酿酒的行家都知道,酿酒酿醋跟制糖不分家,因为酒一旦发酸口味就会接近醋,而制糖则是她打小练习掌握温度跟湿度要学的。 所以,罗汉果虽然不多,但熬制糖浆跟糖块倒是足够了。 「小哥,你帮我算算这袋子疙瘩要多少铜板?要是便宜,我就捎带回去了。」 卖货的夥计看了一眼杨大娘,见她劝不动眼前的姑娘,当下便眉开眼笑的说道:「这样吧,你要是单要这些,就给十文钱,要是再要些别的,我就给你算添头了,不要钱。」 「小哥你可真会做生意,既然这样,那就给我半斤棉花吧。」林青蕊问了问价格,然後开口。 棉花其实迟早是要买的,倒不是她想做棉衣裳,而是琢磨着要给林老汉做双护膝,等深秋天冷了也好让他保暖。 小夥计哎哎的应了声,手脚麻溜的把半斤棉花给她装起来,然後又把那不起眼的罗汉果布袋绑住,还细心的给林青蕊放进篮子里。 杨大娘欲言又止了半天,瞧见林青蕊都付了钱,又想到这年头哪个闺女不爱俏?就凭她撑着老林家,买点棉花絮衣裳也算不得过分的事儿,何况那土疙瘩不是没要钱麽!因此最後便什麽也没说了。 出了杂货铺,两人又逛了会儿,因为今儿卖粮食收了钱,杨大娘心里很是乐呵,还拉着林青蕊去肉铺子里买了一块肥肉。 虽然囊中羞涩,但林青蕊也不愿意家里天天没有油水,一狠心也买了十文钱一大包的骨头。她心道,现在是没办法大鱼大肉的,不过回家熬些骨头汤,多少也能让一家子尝点荤腥啊。 见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就结伴着边说边往镇子口走去,等到牛车那里时,已经有三四个人在等着了。 大夥儿都是同村的,又因为赶集心里正高兴的,不免凑在一块说着家务事或是今儿买了些啥东西。 热热闹闹的没过片刻,杨大叔就抽着烟袋锅子晃荡着过来了,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笑呵呵的帮着大夥儿安置好东西,然後就赶着牛车往回走。 虽说这会儿大夥儿闲着没事儿,左一句右一句瞎聊着,但杨大娘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所以没有说一句关於林青蕊卖东西跟做生意的话。 这也让林青蕊安心了不少,她还真怕有人会凑上来问东问西呢。 瞧着林青蕊一直不怎麽说话,杨大娘担心她是不好意思,只管拉着她的手说起了做衣裳的事儿,还指点她要把棉花撑开了铺一层,不然做出的夹袄可不好看。 这下可弄了林青蕊一个大红脸,只得小声解释说那棉花是准备给她爹做护膝用的。 农家人一文钱都当宝贝,尤其是日子困苦的人家,哪里舍得花钱做那些巧面物件?就算是冬日里受了寒、腿疼腰酸,也不过是忍忍就过去了。 所以当几个坐得近的婶子听见林青蕊的话,都很是感慨。谁说老林家没指望的?这不是还有个孝顺闺女吗!虽说不是亲生的,可人家做的事儿,哪件不比亲生的贴心?! 於是,几个人更是高看了林青蕊一眼。 只有两个掐尖好强、爱眼红别人的小媳妇冷嗤了一声,似是觉得她只是在装模作样一般的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