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庶女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玄武门前,兄弟阋墙,那出旧时惨剧,今夜又在上演,而此时此地,不过是玄武门的一个外延。 这帮人所为何来,含章已心知肚明,无非是为了墙後密室里那两个姓赵的皇族兄弟,思及此,她下意识地就想去看那墙,但心头时刻提示自己,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李校尉见她面容沉静,并无丝毫慌乱之色,不由冷笑道:「沈校尉好定力,竟像是早已料到我们要来,半点也不意外。」话里有话,暗藏机锋。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一僵,袁信心中一突,不由略含担心看向含章。 这些日子京城历练,含章早已不是昔日那边关鲁莽小将,她朗笑一声,并不去看袁信,只直视着李校尉,含笑道:「外面动静这麽大怎会看不见,再者,一墙之隔难免波及,有何可意外的?」说着,目光有意识地转向窗户。 透过半开的窗,正好能看见低矮院墙和墙另一侧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的平王别院,木料的焦糊味顺着浓烟四散,别院内下人、侍女的尖叫凄厉哭喊不时传来。 李校尉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两眼,无可无不可地颔首,忽而眼珠微动,温和笑道:「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是有人要对平王殿下和十二皇子不轨,我们是奉了圣上旨意前来捉拿逆贼,救护王爷、皇子。只是到处寻不到两位殿下的下落,担心已被奸人得逞,听闻王爷平日与沈校尉交好,若是校尉知晓什麽,千万要告知我们。」 明明逆贼就是他自己,偏还能面不改色说得这麽冠冕堂皇,含章面上不露分毫,只摇了摇头,「十二皇子之前曾到过我这里,命我指点他箭术,坐了片刻就走了,之後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奉旨在这里治伤,待伤好就会返回胡杨,王爷与我亦不过是寻常大夫和患者的关系,点头之交而已,况且他与我云泥之别,又哪里敢称是交好。」 李校尉听得呵呵一笑,「日前听说沈校尉叛出家门,只当是生性不驯,却不晓得也是圆滑鼠辈。」他目光一厉,骤然发作,令道:「敲地捶墙,别放过可疑一处!」 众人得令,立刻分散行动起来,含章心惊不已,只微垂了头,右手拇指轻轻摩挲明月冰凉刀鞘,唇边笑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每一面墙都被仔细敲过,每一块地砖也被小心查看过,只除了含章床榻所遮住的墙和地没有检查,其他并无异样。 听了兵士报告,李校尉背着手,脸色阴郁,抬抬下巴笑道:「这墙和地要查,有劳沈校尉稍稍劳动贵步,免得手下人粗笨误伤了你。」言外之意,她若是不让,这边就要强行动手了。 含章挑眉看他,她好歹也曾是一方将领,这样话里藏刀所言未免欺人太甚,李校尉眼一眯,似笑非笑,毫无退让之意。 小六心急如焚,这墙後有什麽他再清楚不过,那密室若是被查出,赵昱两人会送命不说,含章也性命堪忧,他心内焦急,脚下不由自主往前一步,恰好踩在满地的药罐碎渣上,脚一滑,碎瓦片和地砖摩擦出「吱」一声钝响,引得众人齐齐看过来。 见小六没沉住气,含章心头揪起,疾疾扫了他一眼,目光相触,小六心内立刻警醒,这危急关头必须镇定,万不能出一点差错,电光石火间,他脑中乍然清明,几乎是瞬间已挤出满脸悲愤之情,索性紧走几步,拦在含章床前,摆出略带防御的姿势,就如同所有忠心护主的亲兵一般。 李校尉皱眉看着,略带玩味地笑道:「沈校尉你这下仆倒是个忠心耿耿的。」 见对方没有起疑心,含章将手在小六胳膊拍了两下,浅笑道:「他从小就是我的亲兵,一起出生入死无数次,所以才这麽护我。」 拐杖已经在刚在的混乱里被踢到了远处,含章不愿弯身去捡失了气势,便掀开被子,就势扶着小六肩膀站起身,「李校尉若是想搜,尽管请便。」说着,和小六一起退到一边。 李校尉冷哼一声,手下们立刻移开了床,才在墙上敲打了两下,忽从外头疾奔进一个兵士,报道:「校尉,我们发现了两位殿下的行踪。」 李校尉眉一松,忙问:「在何处?」 兵士道:「由几个护卫护着,从右边的小道往民巷去了,刘方队长已经带了一队人追了过去。」 李校尉听得眉头微动,瞥了袁信一眼,冷冰冰笑道:「袁将军真是好计谋,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却让手下人去立功。」 这话便是暗指袁信用手段和他抢功劳,袁信看了他一眼,并不辩解。 对方不接话,李校尉只觉自讨没趣,不由怒从心起,却奈何不了袁信,又想起袁信和含章曾有边关同袍之情,更有自己兄长的旧仇,便迁怒於含章,横竖猫耍耗子已经耍够,索性命道:「这两人必是同党,把他们带走,先关到牢里去。」言罢,甩手就走。 兵士们应喏,就要上来拿人,袁信一急,上前一拦,喝道:「住手!」 李校尉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几步,闻言回身道:「嗯?」 袁信脸已气得煞白,一字一字道:「校尉不要忘了,沈元帅如今还在边关,她和沈校尉的祖孙之情人尽皆知,若是因他孙女之事而有什麽差池发生,只怕王爷那里,我们也不好交代。」 李校尉眯眼扫了他和含章一圈,似是盘算着什麽,最後,嘴角恍惚一弯,冷哼一声,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兵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抓人还是走人,袁信怒道:「还不快走!」他在军中颇有些威望,这些兵士虽不是他下属,但也有几分畏惧,又听得渐渐远去的李校尉没有异议,便也都跟了出去。 袁信见人都退出屋内,忙转身对含章低声问道:「老三,你怎麽没走?」语气里很是不满。 含章垂眸,「我行动不便,不愿连累二哥家人。」 袁信见她神情躲闪,颇像往年里闹别扭的样子,虽不知缘由,也不由得又急又怒,「这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别苗头。」 含章听得一怔,她丝毫不曾觉得自己在闹脾气,只是听了袁信的话,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虚,竟像是被他说中了一半深藏的心事般,她不由扪心自问,难道自己真是在闹别扭吗?都这样事关生死的时候了,还有什麽别扭好闹? 不知怎的,脑海中一片凌乱後只浮现出薛定琰抚着肚子微笑的模样,含章心惊不已,这就是自己不愿承认的心结? 在年少懵懂时,对少年英朗的二哥未尝没有过朦胧感情,只是被战场厮杀、兄弟情谊掩盖,战场上都是男子,便是含章自己,也常常忘了自家女子身分,心中只有壮阔豪情,从未细细想过心头一闪而过的思绪为何意思,而後袁信回京,二人匆匆离别,再之後,便是突如其来的消息,他娶了自己的异母妹妹。 听到喜讯的时候,毫无预兆涌上心头的茫然、不甘,和幼年侯府里不堪回首的痛苦交织在一起,酿成一颗从未品尝过的青涩苦果,心绪还未及平复,便是一场大败,长兄的阵亡,自己的残疾。 含章好像意识到什麽不可置信的事,猛然抬起头紧紧看着袁信,自己无比熟悉的二哥的脸,眼中永远带着关切和宽容,可以在战场上将最不设防的後背相对的二哥。 袁信不知她突然抬头看着自己是为了什麽,以为她只是在认错服软,口气便软了下来,所剩时间不容多说,他只有低声叹道:「老三,我们三个就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我会交代好底下人不准来扰你,等过几天事情平息就好了。刚刚的李校尉,是因为同母兄长被薛侯爷长女婿所杀,才一时迁怒到你,你已经和薛家无关,之後他不会再找你麻烦的。」说着,拍拍含章的肩,转身就要走。 第二章 他语气沉重,很是异样,含章只听了前半截便察觉不对,脑中一乱,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二哥,你这话什麽意思,什麽叫只剩下我了?」她紧紧抓着袁信的手不放,语气惶急,神情充满不安,与方才沉着冷静判若两人。 袁信知道她被卢愚山的事吓到,有如惊弓之鸟,再受不得失去手足的痛楚,他眼中闪过一道不忍,却也只得狠心道:「老三,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不再解释,便要挣开含章的手。 含章哪里不明白这意思,可是小六分明说他是被监视胁迫的,她之前虽担心二哥,但也深信以袁信之武艺能耐,想脱身应是有惊无险,甚至还曾设想或许他是潜伏其中另有深意,说到底,哪怕有一千、一万条理由,但要说袁信参与叛乱谋逆,含章是绝对不信的。 在她心中,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才是为将者该有的死法,怎能甘心命丧於内乱? 但袁信眉目深凝,意志已定,含章知道自己改不了他的想法,又势单力薄,帮不了对方,便从腰带上取下明月胡乱往他手里塞,「那你拿着这个,无论如何,要留下命来,你的孩子,你还没有看到他出生呢!」言语间,不自觉已有泪水滚滚而落。 提到儿子,袁信眉目柔和了些,他看着含章咬牙忍泪的样子,低低道:「他有你这个叔叔,我不担心,我知道你不喜欢薛家,不喜欢定琰,但是看在我分上,你绝不会不管你侄子。」顿了顿,他又道:「老三,别怨我。」 时间紧迫,已容不得多说,於是他狠下心,拂开含章双手,三步并作两步迈出了屋。 含章站在一片狼籍中,眼睁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背後满是凉意,想要抬步去追,手脚已僵硬难动,想要张口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不甘心地睁大双眼,看着那抹锁子甲的幽深光泽消失在夜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时候,屋内火盆散落的炭火在地上忽闪了许久,渐渐熄灭,再没有一丝暖意,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冰寒彻骨,吹得一地炭灰扑腾乱飞。 对面一墙之隔的平王别院里也安静下来,火光已灭,呐喊声也小了,只不时被风吹来些断断续续的呻吟。 小六扶着含章立在屋中央,眼见自家小姐脸上泪痕犹在,却血色全无、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不免有些害怕,嗫嚅着道:「小姐……」 含章冰凉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胳膊将明月插回腰带上,一把抹去脸上湿痕,发哑的嗓子低声道:「把桌椅都扶起来吧。」 小六忙应了,声音极轻,像是怕吓到她一般。 两人关好门窗,把桌椅扶正,小六从小药炉里掏出燃着的炭重新生炭火,含章便坐在床前脚踏上,收拾地上的衣物,许多都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她一样样捡起来,仔细叠好放置,行为并不反常,只眼神有些发木,手也是机械地动着。 小六把地上药渣和药罐碎片扫起,忧心含章还没有服药,犹豫片刻,匆匆出门去太医局药房寻药。 屋内含章手上动作越发迟缓,最後彻底停了下来,整个人静得像尊石像,当年卢愚山在眼前阵亡时,她脑中满是疯狂恨意与斗志,恨不得立刻化为烈火与狄人同归於尽,而此刻却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以。 含章至今摸不透袁信或者袁家到底在这些事中是怎样的角色,回京後两人寥寥几次会面都来去匆匆,言谈间也甚多保留,但经历了这些事,了解了那些内情,含章再不如以前心思单纯。 战场之人,原本是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会马革裹屍,早於生死之间看淡,但若真是死於敌手,忠心殉国,死得其所,也只会豪情壮烈,慷慨满怀,不会有丝毫怨愤。 可卢愚山身首异处,死得惨烈,虽是为国战死沙场,却实是被己方奸细所害,这一个血染就的忠字,不知已被污了多少可笑色彩。 昔日的袁信,何尝不是一个胸襟壮阔不下卢愚山的骁勇之将,厮杀征伐间每每身先士卒,何曾畏惧过生死,但他今日之所为,协助反王谋逆,乃十恶不赦之首罪,彻底与忠字无缘,只落得逆贼一流。 忠与不忠,都是同样下场,做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鼓掌间的尘埃,可悲之极。 含章看着自己未癒的腿,突然深感茫然无措,她不知道存了这些心思的自己,腿伤癒後回到边城,又该以怎样的心态来守卫国土。 为民?在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争权夺位下又何尝不是无数百姓死伤,君若不爱民,将又有何用。 为君?君王之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位高者如祖父也只能如履薄冰,正面对敌要殚精竭虑,背面对君亦要战战兢兢,位低者如卢愚山及众军士,不过是命如草芥。 为国?什麽是国?不过百姓与君尔。奈何百姓如此,君如此,为国或是毁国,又有何不同? 含章脑中陷入一个怪圈,无论怎麽想都是死结,她心里隐隐有着恐惧,一直以来的从不曾动摇的纯忠之心,终於经受不住长期的疑问和惶惑,满是细碎裂纹的表面又绽开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沉思中的她警惕性降低,没有发现墙後的密室门不知何时又开了,赵昱从中缓缓走出,看了看屋内凌乱,皱起了眉头,抬步走到含章身边。 含章察觉到异样,忙收敛心神,把手中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低声问道:「今晚之事,王爷事先知道多少?」 赵昱在密室中也能察觉敌人已走,定是有机关可以探听外面动静,方才那番混乱必然已知晓,既然之前他已经承诺过会知无不言,含章此刻正有满腹疑问不得纾解。 赵昱有些意外,原以为她此刻伤感不安需要有人宽慰,却不料她这麽快调整思绪,已经用心思猜到一二,他略一犹豫,道:「今日在城外遇见有官兵盘查,察觉不对劲,便带着小十二绕路回了城。」 「哦?」含章往後微靠在床沿,淡淡道:「王爷没有趁乱避走,而是赶回了城,看来已是胸有成竹,这场叛逆必不会成功。」 他们兄弟从郊外皇陵回来,遇上这事,有两条选择,或是进城,或是赶紧避开逃走。 若以常理,逃难定是远离是非之地才好,而赵昱却反其道而行,偏往危险处去,实在是太过冒险,须知若是对方谋逆成功,一朝封城,那便是瓮中捉鼈,任他插翅也难逃;但若是宁王注定事败,那麽只有身在京中,才能在随即的清算中得到好处。 赵昱思量片刻,他与含章虽是相识,但彼此立场截然不同,若要实话实说,未免有交浅言深之虑,但他无意隐瞒含章,直言道:「此事已走漏不少风声,相关人等并非没有准备,只没提防到竟是提前发难了。」 听得言外之意,这叛乱早不是秘密,含章纵然事先有过怀疑,也不免一惊,「皇上可知晓?」 皇子揣测圣意乃是大忌,赵昱不便直接回答,只低叹一声,道:「父皇虽身体略有不适,但也还耳聪目明。」 如此说来,怕是这叛乱最後只会成为有心人眼中一场可笑闹剧。 含章听得舌头发苦,她周围之人几乎都参与其中,似乎人人都清楚明白,唯独只有她事到临头才得知。 「既然知道宁王有异心,为何不早些将他拿下,非要等到他做下这些恶事,连累这麽多人死伤?」自古谋逆乃大罪,今夜的事,已断送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而事情平定後,受牵连者更不知凡几。 第三章 赵昱沉默着展平衣襟,慢慢低身坐在脚踏另一侧,「玄武门之变,太宗受尽天下人唾骂,郑伯克段於鄢却无人非议,占尽了仁义之名,如今有人也想效仿郑伯。」 这便是某些人想坐实了逆谋事实,一举除掉对方,说白了便是养寇二字,容忍甚至推动对方做大做强,待到时机成熟,一举歼灭。 此於王权争斗上实属兵行险招,但若用得好便能一劳永逸,只是对百姓而言却是一场横祸。这也印证了含章关於京城开赞唐太宗之事的猜想,明面上是反王为叛乱造势,但在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各怀私心在推动。 外头越发夜深风疾,一道烈风呼啸刮过,刮得窗纸哗哗作响,隔壁院子的哭叫声听起来更尖利了些,似是近在耳边。 含章和赵昱两人坐得极近,呼吸相闻,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却毫无温暖之感,只觉得自己周身一阵一阵的寒气,忍不住偏过头仔细打量赵昱,眉目是已经熟悉了的,但又透出几分陌生来。 此时这屋内危险并未消除,而赵昱仍是沉静端方,举止有度,毫无一丝失态,但在含章看来,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自从她发现那片残纸後,许多原来奉为至高准则的东西接连被颠覆,今夜这些事情的真相更是清楚直白摆在眼前,即便想掩上双眼、捂上双耳,假装没看见、没听见,也是不可能了。 两人静静听着,待那哭声渐渐小下去,含章方徐徐问道:「王爷今晚特地来我这里躲避,是因为知道前来搜查之人是袁信吗?」 「我手下人中出了两个奸细。」赵昱知她必有此问,也并不说是与不是,只解释道:「事出突然,不知那奸细供出多少别院的隐匿之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里还算秘密。」他略顿,又解释道:「我并没有……」不知想到什麽,眼光微暗,话说了一半,终究没有说下去。 对这半隐半藏的话,含章并无兴趣细问,她此刻心里只关心另一桩事,眼神似是绝望中燃起一点希望般矛盾,咬了咬唇,道:「王爷和皇子今夜逃过一劫,全是袁信的功劳,待到事情平息,不知能否为他求情?」 赵昱垂下眼帘,默然片刻,终究不愿骗她,低声道:「只怕已经晚了。」 含章心一沉,整个人从脚踏上弹了起来,绷直了立在一边,直勾勾看着赵昱,似乎连发丝都在发抖。赵昱无言以继,只能用目光坦然以对,他眸色极深沉,不像初遇时那好似一成不变的温善,此时便如两泓深潭水一般柔软包容,毫无一星棱角锐利。 含章看了半晌,慢慢软了下来,是她强人所难了,袁信选了自己的阵营和道路,便已经注定了要承担的结果。 含章颓然垂下头,无力道:「是我失礼了,王爷请见谅。」 赵昱眉头皱起,他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疏远的气氛,似乎两人之间无论说什麽都已经显得多余,但今日事情实属突然,走到这一步非他所愿,但一时也想不出弥补之法,低头沉思间,眼角余光扫到床角边一样事物,不由微怔。 小六怀里抱着个小包袱,夹着一股凛冽寒风闪身进了屋,回头一眼看见赵昱竟在屋内,不免眼中闪过惊疑。 含章松开紧咬住的唇,问道:「外面如何了?」 小六去了这许久,不但把药煎好了抱回来,还顺带探听了一圈周围的动静,他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道:「太医局的官兵都撤走了,旁边王爷别院中的也撤得差不多,只各个门口仍有人看守,不准人进出。」 那队人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平王兄弟而来,如今见目标有了下落,自然不会在这地方多浪费人手,目前看来,这里已经安全了。 含章点头,又问赵昱:「不知王爷如今有何打算?」 赵昱拂衣起身,道:「只怕事情一时之间不得了结,还需搅扰几日了。」 含章并无异议,也未多问其他,只说:「也好。」 赵昱见她意兴阑珊,便告辞退回了密室内,墙又轻轻放下,了无痕迹。 小六撇撇嘴,把小包袱里抱着保温的药罐取出,把药小心滗到碗里,捧给含章。 含章接过,一仰脖喝了,还碗时见小六额角密密一层细汗,便提起袖子给他擦净了。 小六嘿嘿一笑,放好了碗,去整理屋内东西。 含章腿伤未癒,站立这些时候已经隐隐作痛,便坐回床头,抱着膝盖,看小六在屋里忙碌,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压在心头不那麽冰凉。 小六弯腰把甩在屋角的包袱皮拾了起来,却连带着骨碌碌滚出一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个画了夔纹的精致小鼓,他随手包进了包袱里,继续收拾东西,含章闻声淡淡扫了两眼,敛了眉,又收回了视线。 小六把东西都清理好,放回衣箱,但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麽,他疑惑着又翻检了一遍,见重要的东西都不曾少,只道是自己多想了,便关上箱子去干别的。 见小六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又拿了盆去屋檐下取炭,含章思绪微动,便从枕头下摸出那片乾枯的穿心莲,开了箱子,打开包袱,把叶子和那夔纹鼓收在一起,之後抚平了痕迹,回了床上睡下,只从腰间摸了明月塞回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