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食香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亮刀护家田】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白天大地被骄阳炽烤着,知了一声高过一声地鸣叫着,叫人听得烦躁不堪。 傍晚时分,夕阳红透了半边天,热气渐渐消散,终於有了一丝凉风。 大叶山山脚下,田间耕作的农人终於轻吁了口气,加快了干活速度,想赶在天黑前回家吃饭。 大叶村的上村基本上都是冯姓人家,最边处一家的户主冯贵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的大女儿吉祥年前已经出嫁,嫁的是下村的叶家,其他三个女儿分别是十三岁的黑妹、十二岁的胖丫和五岁的四丫。 冯贵的老婆秀姑身子不好,又刚怀孕,便在床上躺着休息,於是这农忙时节只有他一个人在田里忙活。 此时,黑妹在家中带着三妹胖丫准备淘米熬粥。 胖丫虽然只有十二岁,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一会儿她已经生起了火,一边看着灶里的火,一边掐着篮子里的豆角。 黑妹在灶上一边淘米一边说︰「胖丫,晚上咱们少吃点饭,多喝米汤,稠稠的饭让爹吃,他今天犁了一天的水田肯定饿坏了。」 「嗯。」胖丫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二姊,娘晚上吃什麽?」 「娘怀着身孕肯定不能只给她吃稀饭,我给她煮个蛋羹,一会儿你端进去,就算娘叫你吃,你也别吃啊。」 胖丫点点头,继续低头掐豆角,忽然默默说了句,「二姊,娘这次怀的是弟弟吗?」 黑妹一愣,才道︰「肯定是的,咱们把娘的身体照顾好,弟弟也会在娘的肚子里乖乖长大,等着和我们见面。」 胖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黑妹一眼,乖巧地点点头,胖胖的小手把豆角上的虫轻轻一捉。「鸡儿咯咯……」她唤着家中的几只鸡到脚下来吃虫。 黑妹淘好米,盖上锅盖,擦擦手,摸摸胖丫的脑袋,「乖,晚上我切个瓜,你和四丫一起吃。」 正好四丫摇摇晃晃地进了灶房,奶声奶气地问着,「二姊、三姊,啥时候吃饭?」 黑妹看着四丫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知道她是饿了,蹲下身抱她,「我们四丫是不是饿了?」 虽然四丫已经五岁多,但因为秀姑怀她的时候身体虚弱,後来奶水又不足,所以四丫显得特别瘦弱,看上去像只有三四岁。 黑妹抽出篮子里洗净的一根黄瓜给她,「给你,吃完就有稀饭喝啦。」 四丫拿了黄瓜却往外跑,黑妹不用问就知道她肯定是要去房里分一半给娘吃,急忙拉住她,「四丫,你全吃了,生凉的东西娘现在不能吃。」 四丫这才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锅里的蛋羹已经逸出香味,待黑妹一端出来,更是满屋子蛋香,胖丫和四丫都低头咽着口水。 黑妹心里很不是滋味,这麽小的孩子却能忍着饥饿,不吵着要吃,要是换在现代早就哭闹起来了,可这古代乡里人家的孩子年纪再小,也跟大人一样懂事。 她将蛋羹放在一边用井水冷却,又掀开锅盖拿勺子搅了搅稀饭,见还没有熬好,又盖上锅盖,胖丫连忙又往灶里添了几大把柴火。 黑妹看看窗外的天色,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红霞还是映得外面一片光亮。她估摸着,那两亩水田她爹差不多犁完了,一会儿等粥熬好了,炒个豆角、煎个茄子,她爹一回来刚好就能开饭。 稀饭再次滚了,她把盖子揭开,用勺子搅拌着继续熬,又吩咐灶下的胖丫将火力减小点,四丫则挨在胖丫身边,蹲在地上玩棍子。 黑妹看看她们笑了笑,也就没叫胖丫,自己端起已经放凉的蛋羹进去里屋。 里屋的木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妇人,三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容秀气白净,正是冯贵的妻子,秀姑。 她见到黑妹进房,温柔一笑。 「娘,我给你蒸了蛋羹,快吃了吧。」黑妹把蛋羹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催促她娘来吃。 「黑妹,累坏了吧!」秀姑说着,要起身替黑妹擦额头上的汗水。 黑妹嘿嘿一笑,「不累。」她按下秀姑的手,自己抬袖抹了额头的汗,又道︰「娘,你赶紧吃了,一会儿等爹回来,我们也该吃饭了,晚点我再给你送碗稀饭。」 秀姑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和心疼。 黑妹回到灶房,看稀饭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准备将饭锅提下来。 其实一锅的稀饭加上铁锅十分沉,还好她力气大,也做惯了这些活儿。这时候黑妹不得不庆幸自己依旧保持着每天锻炼的习惯,尽管没有营养的饮食,起码她长得十分结实。 她架上菜锅开始炒菜,胖丫仍然乖巧地管着灶火,而四丫一看要开始炒菜了,连忙跑到屋外的菜园拔葱,不一会儿就拿了一把葱进来,黑妹夸了她两句又继续炒菜。 等到两道菜都炒好了,黑妹搬了小木桌到门口的大树下放好,胖丫和四丫也帮忙搬凳子、摆碗筷。 之後黑妹又去附近的小溪打水,因为水桶不大,她一手拎一桶,一会儿就回来了。将两桶水泼到摆饭桌的地面上,这样吃饭的时候,这块地方就会凉快得多。 胖丫已经摆好了碗筷,四丫坐在边上眼巴巴等着吃饭。 黑妹拿了冯贵的大碗,添满了稠稠的粥饭,又另添了一碗放一旁,等着晚些时候给她娘送去。 剩下的米汤和少许的稀饭则各添在姊妹三人的碗里,最後锅里只剩下一碗的量了。 没办法,家里只有两亩水田,种出的稻米要卖钱,能剩下留做口粮的就不多了。 幸好黑妹还蒸了红薯,配着稀饭吃,也能填饱肚子。 等着冯贵回家的空档,黑妹带着四丫去菜园里拔草,不一会儿就拔了一篮子野草,回到家门口,胖丫已经将菜刀和砧板准备好。 四丫搬了小板凳过来,黑妹夸了两个妹妹,就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切野草,一边切一边逗着胖丫、四丫。 「四丫,想不想吃鱼虾?」 「想。」 「那你明天一早起来,和三姊负责拔草、喂鸡猪和看家,我和爹加紧了插秧,要是明天一天就能插完,後天一早就去河里摸鱼虾回来给你吃。」 「二姊,我熬猪食。」胖丫说道。 「我看家,还有打水给娘洗脸。」 「嗯,胖丫、四丫都乖。」 「二姊,这回还是煎鱼虾吃吗?」 「这次我做虾饼给你们吃,怎麽样?」 「好啊!」胖丫和四丫都欢呼着。 这时,家门外隔着篱笆有个声音喊道︰「黑妹,你爹在田里和别人吵起来了。」 黑妹立马起身。 篱笆外说话的是同住在上村的猎户林大,他是村中唯一的异姓人,算是黑妹的半个师傅,既然他这样说,肯定事情严重了。 「和你爹打起来的是冯勇兄弟两个,又是为了放水的事。」林大给她解说。 胖丫和四丫惶恐不安看着黑妹。 「谢谢林叔,我这就去看看。」黑妹谢过林大,之後一手拿着菜刀、一手从桌上拿了条红薯,对胖丫嘱咐,「胖丫,你和四丫看着家,等爹回来吃饭,饿了就先吃红薯,不用等我。」说完她脚下生风地直往山脚下赶去。 冯贵家的两亩水田就在大叶山山脚下,是块在山脚池塘下的梯形水田,这块水田不大,但算是上村极为优质的农田,冯贵家每年的收入就看这块水田一年两期的产量。 黑妹赶到的时候,她家那两亩水田边上围了七八个人,都是上村姓冯的人家,她爹冯贵和冯勇、冯刚兄弟三人正拉扯着。 冯刚和冯勇是上村有名的霸道人家,仗着两兄弟孔武有力,行事十分蛮横。 冯贵明显处於劣势,但仍旧不甘地喊着,「你们兄弟不让我放水,我明天就要下秧了啊!」 黑妹到了田垄上大喝一声,「冯勇冯刚,我砍死你们!」她疯了似的举起菜刀奔过来。 远远看着一个矫健身影高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带着拚死一决的气势而来,扭打着的三人吓一大跳,围观的众人也纷纷闪躲。 眼见着黑妹的菜刀到了面前仍不见收势,冯勇两兄弟赶忙闪躲。 黑妹不依不饶地追赶,「砍死你们这两个缺德玩意,敢拦我家田的水我跟你们拚了。」 冯贵也吓傻了,还以为二女儿疯了,竟愣神看着。 黑妹回头对他喊道︰「爹,放水!」 冯贵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拿锄头挖开田埂,往自己的田里引水。 第二章 这会儿各家的水田都争分夺秒地引水,好下秧苗,才能确保第二期的耕作能顺利,更何况山脚下这片水田唯一的水源就是那口池塘,水放乾了就不能灌溉,各家都不愿落後於人。 冯勇、冯刚的田和冯贵家的水田就在同一个山坡上,冯勇两兄弟共有五六亩田,自然急着引水,这才阻拦冯贵家先放水,去年也是如此,这笔帐黑妹早就记在心里了。 「去年让了你们,今年我们不再会让,就是拚了我这条命也不让!今天和你们两兄弟把话说明白了,我就是砍死你们,一命抵一命,我们家顶多少一个女儿,我不怕。我今晚就在这里看着我家的田,谁敢断我的水,管他是谁,我定舍了这条命和他拚!」 这一晚上黑妹果真是说到做到,硬是守在田埂上看着池塘的水一点点往她家的水田里流,冯贵怎麽劝她都劝不走。 「爹,你快回家吃饭吧,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开始插秧。」 「那你也得回家吃饭啊。」 「爹,我要是走了,说不定他们又来捣乱,今天晚上不放好水,我们明天怎麽插秧啊?」 冯贵想想也对,最後只好摇着头叹气,自己先回家吃饭。 他一回家,胖丫连忙递上凉水,又招呼他到水桶边洗洗身上的泥巴。 他摸摸胖丫的头,笑着说︰「胖丫现在和你二姊一样能干了。」 女儿乖巧,尽管一身的疲累,他还是觉得很欣慰。洗乾净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先进屋看老婆秀姑。 「今天犁了一天的田,把你累坏了吧?快去吃饭吧。」 秀姑看丈夫晒得黑乎乎的样子,心里不好受,村里虽说很多人家里同样没有牲口,犁田全靠人力,但她家只有丈夫一个男人干活,实在是太辛苦了,都是她不好,成亲整整十八年了,愣是没有给他生下一个男丁。 冯贵像是知道秀姑要说什麽似的,连忙道︰「一点都不累,黑妹和胖丫都能干得很,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要东想西想的,家里总共就那点田地,再说黑妹干起农活来也不输男丁,明天一早她就和我一起去插秧,肯定一天就能做完。」 哄好了妻子,冯贵带着两个女儿在院子里高高兴兴地吃饭,并特意留了两条红薯。 冯贵吃完饭,将黑妹预留起来的那碗稀饭端给房里的老婆,这才拿着那两条红薯去田里。 黑妹接过他送来的红薯,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真的饿了。 冯贵看着她的吃相有些感叹,黑妹越发像个男孩了。 「爹,你去和二叔说一声,我们明早插秧叫他过来帮忙吧,他们家的水田今天没轮到放水,明天应该有空。」 冯贵点点头,「那你在这儿看一会儿,我去你奶奶家,一会儿来接替你。」 「嗯。」 冯贵从水田往上走,抄山边的近路来到弟弟冯金的家,也是他的老家。当初兄弟俩分家的时候,老家分给了弟弟,冯贵除了分到两亩水田、两处旱地,几乎是什麽都没有,就连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秀姑从娘家拿钱回来盖的。 冯贵的爹死得早,他娘冯婆子倒身体硬朗,老远看到她,冯贵连忙喊道︰「娘!」 「大贵啊,你来了啊,吃饭了没?」 「娘,我吃过了,小金呢?」冯贵进了院子,看到院中的饭桌上摆着绿豆粥还有一盆香喷喷的葱油面饼。 「是大哥来了啊,你找我们当家的有什麽事啊?」从屋里走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穿着一身小碎花的衣裙,面容姣好,说着话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正是冯金的老婆王娇娥。 冯贵脸上堆满笑,道︰「弟妹,我明天一早插秧,想叫小金去帮——」 他话还没说完,王娇娥就一脸歉意地道︰「哎呀,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两天不舒服,当家的去了镇上,到我娘家给我拿药了。」 冯贵搓了搓手,再不说话,王娇娥瞟了他一眼,唇角扬着笑意,转身进了屋。 冯婆子说︰「大贵啊,不是我说你,你那病秧子媳妇就是个只咯咯叫不生蛋的货色,你都三十五六的人了,到如今连个儿子都没有,一屋子赔钱货,田地也就靠你一个人,哪儿忙得过来啊,叫我说,你就该休了她……」 「娘,家里还等我回去呢,先走了啊!」 冯贵慌不择路地就要回家。 冯婆子瞅了瞅屋里,见二儿媳妇在房里没出来,连忙拿起一块葱油饼塞到冯贵的手里,「快吃。」看冯贵拿在手里却不吃,她低喝,「就在这里吃,别又拿回家给你那没用的婆娘。」 冯贵无奈地说︰「娘,她刚怀孕……」 冯婆子白了他一眼,「行了,快回去吧,她要是能像娇娥一样,一进门就生儿子,你也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紧巴巴的。」 水田这边,看着自家的爹低头走过来,黑妹轻哼了一声,「爹,是不是二叔不在家,又去镇上了?」 冯贵点点头。 黑妹嗤笑一声,这样的结果在她意料之中,「爹,下次奶奶叫你去帮二叔插秧,你要是去了,我就不做饭,我带着胖丫、四丫到镇上做叫花子去。」 冯贵叹了口气,「唉,黑妹,再怎麽说咱们两家也是——」 「是亲兄弟是不是?有这样的亲兄弟吗?」黑妹腾地站了起来,「爹,自打我记事起,我就只看到你去帮他们家干活儿,他们什麽时候帮咱们家干过活儿?有这麽当兄弟的吗?反正我今天把话说出去了,你要是再去帮他们干活,我就带着胖丫、四丫到镇上做叫花子去,再不回这个家,我说到做到!」 冯贵不再说话,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他爹死得早,早年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劳力,辛辛苦苦种田养家,将唯一的弟弟冯金当成儿子一样疼爱,甚至送他去镇上的私塾读了几年书,可是自从冯金娶了个镇上的媳妇後,和他生分了不少。 黑妹看她爹一副伤感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麽,继续坐在田埂上,拿着大荷叶搧着,给自己和冯贵驱赶蚊子。「爹,你回去吧,我等水放得差不多了就回家睡觉,明天咱们两人早些起来,抓紧时间插一天的秧也就差不多了。」 「要不我现在就把秧苗拔好了,这样明天能快点。」冯贵想了想说道。 黑妹一听也赞同,反正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先把秧苗拔好,明天直接插秧,这样可就快多了。 「好,爹,我和你一起拔吧!」 「你不会,拔不好,我一个人就行了。」 「不会我可以学啊,两年前你还说我不会插秧呢。」 冯贵笑了笑,想起两年前的情景。那时候大女儿吉祥刚订亲,为了准备嫁妆,他便没让她再下田插秧。秀姑一向身体不好,干不了多少农活儿,他也心疼妻子,不肯让她下田,於是两亩水田都靠他一个人忙活。 那时候刚满十一岁的黑妹说,她要跟他下田干活,把他逗笑了,但没想到她是个倔强脾气,非要顶着太阳在水田里慢慢学,最後三天下来愣是插得不差。 黑妹二话不说,直接跟在她爹後面到了水田最边角处,今日月明星稀,借着月色,可以看到这里的秧苗长得郁郁葱葱。 冯贵脱了鞋子下到田里,弯腰从最外沿处开始拔秧苗,一边拔着一边说︰「伸指到泥里抠苗根,免得拔断了。」 黑妹点点头,也连忙脱了鞋子、挽起裤腿,学着她爹的样子伸手摸索泥里的秧苗根部,伸出两指一抠,就把秧苗完整地拔了出来。 不一会儿,越拔越多,越拔越快,很快就有一大把了,她又学着冯贵的样子将秧苗捆绑成一束。 两人一直忙了好几个时辰,月亮升到高空中,照得水田中的水明晃晃的发亮,冯贵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爹,差不多了,咱们回家休息吧!明天一早再来。」水田的水放得差不多了,秧苗也拔了大半,黑妹这才道。 两人回到家中洗漱完上床睡觉,因累了一天,头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隔日黑妹是被四丫叫醒的,小孩子睡得早,醒得也格外早。 她起来一看窗外,天色已经光亮,她知道自己绝对起晚了,赶忙下床。 得知冯贵已经出门,胖丫也去後山割猪草了,她急道︰「四丫,你怎不早点叫醒我啊!」 「爹说晚点叫你,让你多睡一会儿。」四丫怕吵醒她娘,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第三章 黑妹摸摸她的头,笑了笑,「四丫以後别听爹的,爹比我更累,我不去干活,爹就得一个人干呢。」见四丫点点头,她又绕到厨房,一边忙碌一边道︰「四丫,早饭我先放在灶上温,等你三姊回来也就温好了,到时你们直接吃,吃完了把我和爹的早饭送到田里,也别忘了娘的早饭啊。」 四丫一边应声,一边跟在黑妹後面一起出门,她蹲在菜园边拔草边和黑妹道别。 黑妹忽然觉得昨晚的疲累一扫而空,为了这些可爱的亲人们,她必须赶快强大起来。 【第二章 家庭和乐万事足】 黑妹到田里的时候,冯贵把剩下那一小半秧苗全都拔好了,水田的水也已经足够,不再需要放水了,放水的缺口已经填起来,水现在正往隔壁冯勇兄弟两人的田流去。 「爹,我来了。」 冯贵没想到黑妹这麽快就来了,笑道︰「你现在正在长身体,应该多睡会儿。」 「不碍事,中午吃了午饭我再睡会儿。」 两人不再多说,埋头加紧动作插秧。 冯贵从小就干农活到现在,插秧插得又快又好,秧苗不稀不密、不深不浅,正正端端,远远看着一条条、一排排,整整齐齐。 可黑妹也不输他,今年是黑妹第三年下田,最拿手的除了割稻子就是插秧了。 父女两人像比赛一样地忙碌,有时候两人也上岸揪掉吸附在腿肚上吸血的蚂蝗,放在田埂上的竹筒里,喝了口水就继续下田插秧。 一亩田一个好手插完最快也要三四个时辰,所以这两亩水田父女两人怎麽样也要忙到正午才能忙完。 等到太阳露出一丝红彤彤边缘的时候,胖丫来送早饭了。除了惯常的稀饭和玉米面窝窝头以外,其中竟然还有半块葱油饼,正是昨天冯贵从老家那里带回家的。本来昨晚他放在灶上的锅里热着,想要给秀姑做今早的早饭,没想到妻子又留了半块给他。 「黑妹,你吃吧!」 冯贵把半块葱油饼递给黑妹。 黑妹端着碗,一口气把稀饭喝完,拿了个玉米面窝窝头撕出一个开口,又撕下一小块葱油饼,塞到窝窝头里吃下了,剩下的大半块则分作两半,一半丢进她爹的碗里,「爹,娘的心意你不吃可不行。」说着,她将剩下的半块递给胖丫,「胖丫,你回家和四丫一人分一半吃吧!」 胖丫眼巴巴地望着手上的葱油饼,吞咽着口水,嘴里却说︰「二姊,你和爹吃吧,我和四丫在家没干活不饿!」 黑妹对着她欣慰地笑,「我们胖丫真是长大了!」 最後她坚持让胖丫把饼带回去和四丫吃,又嘱咐胖丫收拾好碗筷後,拿铁丝过来穿蚂蝗。 胖丫高兴坏了,「二姊,今年又有好多蚂蝗吗?」 「是啊,留四丫陪着娘,你赶紧来啊!」说着,黑妹赶紧下水田继续插秧。 没一会儿,田埂上远远走来一个人,金光闪闪的阳光从她身後照过来,映得她的头发像镀上了一层金,「黑妹,冯大哥,我来帮忙了!」 来的正是住在黑妹家隔壁的吴妈。 「吴妈,你怎麽来了?」 「大妹子,我们不用你帮忙,快回去吧!」 吴妈不理会两人的推辞,直接脱鞋子、挽了裤脚就下田,有点生疏地解开一把秧苗开始插秧。 「大妹子,怎好让你跟着忙啊!」 「冯大哥,这有什麽啊,我和我家青水平时常得你们家照顾,过来帮你们干点活,你还跟我客气什麽。」 「吴妈,谢谢啊!」黑妹倒是不客气,抬头对她笑得十分灿烂。尽管吴妈不擅长干农活,但有人过来帮忙让她劲头更足了。 「黑妹,别看我家很多年没种田了,但我小时候在娘家可也是一把好手,那时候我跟着我爹下田……」 太阳越升越高了,然而黑妹并未觉得有多晒,也没觉得有多累,和吴妈说说笑笑的,人多力量大,进度明显快了很多。 吴妈忽然跳到岸上,尖叫着,「蚂蝗!」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对蚂蝗并不是不熟悉,只是自从嫁到镇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过田了,所以乍看到滑腻蠕动的蚂蝗吓了一跳。 黑妹赶忙跑过去,蹲下来,一巴掌拍在吴妈的小腿肚上,等那吸血吸得肥腻的蚂蝗身躯一点点往外挪,她就拧着蚂蝗轻轻一拉,把牠从吴妈的腿肚子上拉下来。 「踩死牠,这些吸血蚂蝗最恶心了。」吴妈厌恶地道。 「那可不行。」黑妹摇头,将蚂蝗放入先前摆在田埂边的竹筒里。 吴妈探头一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蚂蝗,看得她全身都发麻,「黑妹,你捉这麽多蚂蝗干什麽啊?」 黑妹得意一笑,「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呢!」 正说着,胖丫来了,手里拿着长长的细铁丝。 黑妹指着竹筒,对她道︰「胖丫,交给你了啊!」又和吴妈下田继续插秧。 「放心吧,二姊!」胖丫蹲在草地上,拿着铁丝像串糖葫芦一样,把蚂蝗一条条地串起来。 「胖丫,别忘了爹那边还有一筒。」黑妹抬头提醒。 胖丫又兴冲冲地跑向冯贵那一边的田埂。 「黑妹,你们把蚂蝗这样串起来干麽啊?」 「吴妈,蚂蝗晾乾後是一味中药呢,城里的药铺一两蚂蝗用十文钱收购。」 「真的?」吴妈大吃一惊,「我在镇上住这麽长时间都不知道呢。」 「镇上的多是小医馆,当然用不着。」 「黑妹,你怎麽知道这些的?」 「前年我不是和我师傅林叔去了一趟城里卖狐狸皮吗,无意中知道的,想着反正田里蚂蝗多得是,以前抓起来都是打死了,这样稍稍处理一下还能卖钱,不是更好?」 「那要怎麽处理啊?」吴妈疑惑地问。 黑妹想吴妈是从镇上搬回来的,虽然家里没田,人也善心,可就是一点不好,她是个大嘴巴,有点什麽就喜欢到处说,於是答道︰「很麻烦,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以後再慢慢和你说,快插秧吧,一会儿你家青水该回家吃饭了。」 吴妈看看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了,一想到儿子,再没有心思多说话,加紧了手上的速度。 黑妹看着吴妈埋头干活儿的样子,抿唇笑了笑,也加快速度。 一会儿,胖丫就举着长长一条串满蚂蝗的细铁丝回家,将之放在太阳下曝晒,没过多久,原本还扭动着身躯、不断挣扎的蚂蝗渐渐老实下来。 胖丫站在屋前,拉着四丫远远看着,「你们这些坏东西,敢吸我爹和二姊的血,我就把你们风乾了,拿去药铺换钱给我娘买补品。」 「三姊,我也要去抓!」四丫道。 「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再去,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娘。」胖丫对四丫说着这话,活像个小大人。 四丫点点头,「那我进屋里陪娘说说话。」 胖丫又拿了几根细铁丝去水田,见田埂上的竹筒里又是满满一筒的蚂蝗,她高兴地叫了起来,「二姊,咱们田里的蚂蝗可真多啊!」 「蚂蝗多的田是肥的田!」冯贵笑道。 有了吴妈的帮忙,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两亩田就插得差不多了。 黑妹劝说吴妈回家去,吴妈她想想儿子也快从私塾回家,便不再坚持,上了田埂,「冯大哥,那我先回去给青水做饭了啊。」 「谢谢你啊!」 「不用谢,都是隔壁邻居!」 黑妹也一个劲儿道谢着。 等到吴妈走後,胖丫看看已经快插好秧了,说道︰「爹、二姊,我先回家给你们摘个甜瓜凉着,你们回家吃正好解暑。」说着蹦跳着跑回家了。 胖丫晒好第二批的蚂蝗,就到门前的菜园里,扒开匍匐在地上的瓜藤,摘了两颗甜瓜,拿到灶房放入水盆里冰着。 等冯贵父女俩回到家里,胖丫就抱出冰好的两颗甜瓜。 冯贵看了看,道︰「胖丫,你送一个去奶奶家吧!」 胖丫一愣,把甜瓜搂在怀里不撒手,看着黑妹等着她发话。 黑妹不咸不淡地说︰「还是送去吴妈家吧,她帮咱们家插了一上午的秧,连口水都没请她喝呢。」 冯贵什麽话都没说,洗乾净了腿,就进房看秀姑去了。 黑妹使了个眼色,胖丫连忙抱着一颗甜瓜屁颠屁颠地去了隔壁吴妈家。 吴妈的遗腹子青水正好从下村的陈家私塾下课回家,他比黑妹小一岁,是个白净清秀的男孩。 胖丫眼巴巴地盯着青水,「青水哥,我送甜瓜给你吃,可好吃了。」 青水十分礼貌的接下甜瓜,「谢谢!」 第四章 胖丫看着他走得更近了,挨到他身边亲昵地叫着「青水哥」。 青水不着痕迹地让了让,说道︰「胖丫,你快回家吧,帮你二姊烧火做饭。」 胖丫嘟着小嘴,不甘愿地离开。 家中,黑妹已经开始煮饭了,见胖丫回来了,就叫她去看着火,自己去菜园摘菜。 门前的菜园种满了各色蔬菜,竹篱笆下也种着许多瓜果,黑妹摘了几条丝瓜和一个瓠子,回到灶房开始刨皮切菜,把丝瓜切段、瓠子切成块状,削下的皮全部放在煮猪食的铁锅里。 准备好菜,锅里的稀饭已经煮好了。她揭开锅盖看了看,拎下锅子、将多余的米汤倒掉,才又放在後灶上焖饭。 她用另一个锅子开始炒菜,正炒着瓠子,听到灶房外有鸡咯咯咯咯地叫着。 「你去鸡窝那边看看,把今天下的蛋捡到後房篮子里放着,再数数现在一共有多少个蛋了。」 「好!」胖丫欢快地去灶房外的小竹林里,那里有一个用茅草搭的鸡窝。地上果然有新生的鸡蛋,还热乎着,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拿到後房米缸上的一个竹篮里放,篮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鸡蛋。 胖丫一个个数着,她之所以会数数,还是黑妹藉由数鸡蛋一点点慢慢教会她的。 「二姊,有五十四颗了!」 黑妹一边从锅里铲起瓠子装盘,一边夸道︰「胖丫真聪明,你把最早生的那批蛋拿三颗出来,今天咱们和娘都吃鸡蛋。」 胖丫一听她们也能吃鸡蛋,高兴极了。 黑妹这麽决定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想着这几天她爹犁田、插秧实在辛苦,要给他吃几颗鸡蛋补补,再说这会儿天气热,鸡蛋放久也不好。 黑妹把丝瓜炒到半熟,就加了一瓢水慢慢煮。等胖丫挑好了三颗鸡蛋进来,她就拿了个大碗,打了两颗鸡蛋搅拌,等到锅里的丝瓜汤煮开了,边搅拌边将蛋汁倒进汤中,顿时浮起一片蛋花,香喷喷的,剩下的那颗蛋打算煎了给母亲吃。 见四丫闻到香味过来了,她笑问,「四丫,中午吃丝瓜蛋花汤,喜不喜欢?」 「喜欢!」四丫乌亮的眼珠子绽放着惊喜的光芒。 午饭准备得差不多,黑妹照旧先添了一碗饭预留给秀姑,这才吩咐胖丫添饭摆碗。 中午吃的是豆饭,冯家每天只有中午是吃米饭,为了节约白米,饭里不是加豆子就是加红薯、南瓜等等,但终归是比稀饭来得容易填饱肚子。 冯贵被四丫喊出来吃饭,忙了大半天,他真饿得狠了,一大碗米饭几下就吃完了,胖丫连忙又给他添了碗饭。 炒瓠子和丝瓜汤都十分可口,几口人吃得津津有味。 「爹,你吃完饭把娘的饭端进房里,再好好休息休息。」 「嗯,黑妹你吃完也好好睡一觉。」 吃完饭,胖丫抢着收拾碗筷,黑妹安心地去堂屋竹床上倒头就睡。 这一觉她睡得深沉,梦里她拿空气枪射着箭靶,周围看台上人影重重,欢呼声震耳欲聋。 好一会儿,她听见四丫甜甜的童音喊着,「二姊、二姊。」 黑妹瞬间清醒过来。好久没梦见关於前世的事情了,没想到今天午睡会作这个梦,不过她现在早已适应这古代农家生活,有时回想起来身在现代的日子的确就像是一场梦般。 她拍拍脸颊回过神来,看看外面已经日落,自己这一觉睡得可真是久的,赶忙又去准备晚饭。 插完秧後,农家的生活依旧忙碌,得做好除草、除虫的工作,才能确保秧苗长得茁壮。 这天午後,黑妹忙完家务後小歇了一下,醒来後见她爹并不在家中。 「四丫,爹呢?」她问。 「挑粪下田了。」 黑妹赶紧淘米熬粥,准备晚饭,生好火,又喊了胖丫顾着炉火,自己坐在门槛上削起南瓜来,打算晚上做南瓜粥。等到把南瓜切成小块儿,下到锅里,她嘱咐胖丫,「胖丫,水烧开了你就把锅盖揭开,换小火再滚一会儿就好。」说完,她拿了两个空桶和扁担去了院墙外。 院子外靠北的角落是茅坑,她忍受着浓重的臭味,舀好粪又兑了水,担起来往田里走。 此刻水田里已经有很多户人家在插秧了,闻着粪味,见是黑妹挑粪,十分惊奇。 大胖嫂忙来劝,「黑妹,你一个大闺女的可不能挑粪啊。」 「为啥,我挑得起,干麽不能挑?」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回事。 「大闺女挑粪以後可嫁不出去啊!」 黑妹翻了个大白眼,「大胖嫂,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大胖嫂还要说些什麽,一边她的丈夫水生插话道︰「别瞎说,黑妹长得好看又这麽能干,以後谁家娶了她是福分,怎麽会嫁不出去呢!」 黑妹冲着水生咧嘴一笑,「水生哥借你吉言啊!」 另一边田里,有个嫂子突然说了句,「也不害臊,真是狐狸精的娘生出的人!」 她这一句声量不大不小,刚好让黑妹听得清清楚楚,她一双眼睛犀利地扫过去一眼,见对方是菊珍婶,她抬脚继续走的时候慢悠悠地说︰「唉,我再不害臊,也做不出和人家私奔的事来!」 菊珍婶一下子僵住了脸,心中又气又臊,她十五岁的女儿三娃,年初和外村一个小子私奔了,她对外说女儿是去城里的富户人家做丫鬟了,不想这会儿竟被黑妹当面挑明了。 黑妹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嗤笑着离开,心中想着,别以为她是个女儿家,就能让人当面编派她家,她也是有脾气的,尤其最恨别人说她娘的不是。 田里,冯贵挑着空的粪桶准备再挑一趟,看着黑妹迎面挑粪来了,皱着眉头,「你怎麽也来挑粪,快回家去。」 黑妹并不回他的话,嘻嘻笑着继续往田里走。 一旁下田的汉子水光正上岸喝水,看着黑妹稳健的身影对着冯贵说︰「大贵啊,你养的闺女一等一的好啊!」 冯贵笑了笑,不再阻止。 太阳落山的时候,施肥的工作大致完成,黑妹让冯贵先回去。 「爹,你先回家洗洗歇一会儿吧,我帮大胖嫂他们家插一会儿秧。」 冯贵点点头,心里清楚得很,二女儿帮忙插秧只是顺便,主要目的怕是又要抓蚂蝗吧,她口袋里那鼓鼓囊囊的,不正是装蚂蝗的竹筒吗。 他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先挑着两担桶去池塘清洗。 水生和大胖嫂家有四五亩水田,算是冯姓人家中田产多的,但他们家的人不是太老就是太小,根本没什麽劳力,都是由水生夫妻俩干农活儿,所以看到黑妹过来帮忙插秧,当下是喜出望外。 大胖婶十分感激,她知道黑妹虽然年纪不大,但干起农活儿可是一把好手。 「黑妹,可惜我家二狗子太小了,要不然我肯定得向你爹讨你做儿媳妇。」 「大胖嫂,这可不行,不然岂不是乱了辈分,我叫你们哥嫂,我们是平辈,要是我嫁给你们家二狗子,那我不就跌辈儿了?」 一句话逗得水生夫妻俩哈哈大笑。 黑妹一个人不一会儿就插了一大片秧苗,竹筒里的蚂蝗也装得满满的,直到天黑全了,胖丫过来喊她回家吃饭才离开。 看着满满的一筒蚂蝗,胖丫也很高兴。 晚饭的时候,秀姑难得地坐到大树下的饭桌前,冯贵体贴地在她屁股底下塞了张软垫。 「娘,你怎麽起来了?」 「躺了这麽多天怪闷的,出来坐坐也好。」秀姑看着丈夫和孩子们,笑得十分温婉。 胖丫刚好从里屋出来,身上带着一股烟熏的味道。 黑妹闻见她身上的味,问道︰「你给娘的屋里熏蚊子了?」 胖丫点点头。 古代人们在秋天的时候将蜕皮的枫树皮收集起来晒乾,夏天用来熏蚊子很管用,缺点就是烟雾太大了,很呛人,熏的时候,人在屋里根本待不住。 四丫拿着大蒲扇,十分认真地为秀姑赶蚊子。 南瓜粥早就放凉了,菜是中午备下的炒丝瓜和炒茄子,虽然只有两道菜但分量十分足。 黑妹看她娘喝着南瓜粥,想起锅里还有蛋羹,又拿了出来给她,「娘,这给你吃。」 秀姑自然舍不得自己独食,可她无论是要给四丫还是给胖丫,她们都十分懂事地不肯答应,最後她在丈夫和女儿们的注视下,眼中带泪地含笑吃了蛋羹。 吃完饭,月亮升了起来,门口一片光亮,一家人便继续坐在门口纳凉。 黑妹有意无意地开口道︰「娘,菊珍婶是不是以前和咱们家有过节啊?」 「怎麽说?」 「总觉得她说话酸溜溜,阴阳怪气的。」 第五章 秀姑看看一边低头不语的冯贵,掩嘴笑了笑。 黑妹一看两人的态度,立刻笑了,「娘,看来真的有故事啊,快说快说!」 「娘,快说!」胖丫也催促着。 冯贵连忙起身说︰「我去看看房里蚊子熏好了没。」说着,像逃跑似的匆匆离开。 秀姑笑得更欢了,黑妹三姊妹则着急地催着她快讲。 原来,二十年前冯贵还是个小夥子的时候,菊珍婶是隔壁陈家湾的大姑娘,无意中见到冯贵对他一见锺情,从此芳心暗许,可惜冯贵那时候已经有了心上人秀姑,一心非秀姑不娶,菊珍婶对此一直耿耿於怀。 黑妹看到冯贵出屋了,贼兮兮地对他笑,「想不到爹年轻的时候挺能招蜂引蝶的啊!」 一句话说得一家人包括冯贵在内都笑了起来。 待笑声渐歇,冯贵说了一句,「招什麽蜂、引什麽蝶呀,应该是招人喜欢!」 大家听了,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大家都回屋睡觉,胖丫、四丫躺在黑妹身边睡着了。 黑暗中,黑妹面容仍旧带着笑意,她很感谢老天让她投胎到这个家中,虽然生活过得紧巴巴的,但爹娘都很和气,也很疼她们几个女儿,并未因为她们是女儿而苛待。 只要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其实物质上苦一点真不是什麽事! 【第三章 难得吃上肉】 第二天一早冯贵就去了地里,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地里所有玉米摘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黑妹带着胖丫一起去地里帮忙把玉米搬回家。 冯贵又连夜把玉米拴起来,堆好晾晒,这样一来,这一时段的农活儿算是到一个段落,再过几天就该搓玉米,之後就等花生成熟了。 黑妹这一天在家除了带妹妹、做饭、晒蚂蝗,还把菜园的草锄了一遍,又浇了水。 傍晚的时候,她故意从老家门前溜达了一圈,见二叔冯金似乎回来了。 晚上乘凉的时候,她对冯贵提起,「爹,这两天没什麽要紧事,你明天早起把咱们这一段时间攒下的五十颗鸡蛋拿到城里去卖吧,还有一些瓜果蔬菜也一起带去卖。」 「拿去镇上卖不就行了?」 「还有我的中药啊,一定得到城里的药铺卖才行,价钱你知道的;鸡蛋拿到城里,这个时候也能卖个好价钱。」 这会儿天气热了很多,鸡都不生蛋了,他们家养了十几只鸡,每天也就下四颗蛋而已。 「城里那麽远,又要卖菜,又要卖药,那晚上不就回不来了?」秀姑问。 「正好在镇上的林叔家借住一晚,不是很好吗?不用急着走夜路赶回来,还能多赚些钱。」 冯贵想想也是,秀姑低声叹道︰「大贵,都怪我这不中用的身子,什麽忙也帮不上,尽拖累你,让你受累!」 「秀姑,别这麽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吃糠我也乐意。」 见夜色渐深,黑妹带着胖丫、四丫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在鸡啼之前她就醒了,赶紧起来烙饼,不一会儿,她就烙了好几张大饼,用布包好,放在鸡蛋的篮子里。 鸡啼第一声的时候,冯贵起来洗漱好,整理着担子。他看黑妹现在才到菜园摘菜,还是拿剪刀剪的,问道︰「怎麽没有昨晚上先把菜摘好?」 「爹,城里人聪明着呢,一看这菜蒂就知道了,你卖的时候要强调咱们这是今早现摘的。」 冯贵点头,黑妹这孩子说话、做事都有一套道理,他也是信服的,基本上这一年已经是黑妹在当家了。 黑妹又交给他一个小布包,「爹,这是要送到药铺卖的蚂蝗,你记得先卖菜,再去卖这个,要是剩了些蔬菜瓜果,送一点给那药铺的黄掌柜。」 冯贵点点头,挑起担子就出发了。 姊妹几个刚吃过早饭,冯婆子就来了,问黑妹她爹哪儿去了。 「奶奶,您有什麽事?」 「你二叔开始插秧了,你二婶娘身子不好,他一个人没个帮手,我想喊你爹去……」 「真不巧啊,我爹去了城里,没几天怕是回不来了。」黑妹淡淡地说,毕竟是面对长辈,她不想撕破脸,在古代一个不孝的名声可以砸死人,她不会犯这个错的。 「那等你爹回来我再来喊他。」冯婆子火急火燎地就要走。 「奶奶。」黑妹脆生生地叫着冯婆子,「我家地里的花生快熟了,日日都得上田里巡个两三回,就怕落下一日会被山上的野猪吃个乾净,要不叫二叔先帮我看两天花生田吧,我爹不在家,我娘身体也不好,我这几天正需要帮手呢!」 冯婆子愣了一下,看着黑妹,铁青了脸再不说话,匆匆地离去。 黑妹看着她的背影,扬唇冷笑了一声,一般的娘虽是偏疼小儿子,可她真没见过像她奶奶这麽偏心的。 上午的时候她去田里巡视,果然看到冯金和冯婆子在田里插秧了,冯婆子估计是息了盼着冯贵回来帮忙的心。再说庄稼人都知道,这秧苗不等人,晚一天插好就晚一天成熟,绝对不能拖。 第二天,隔壁吴妈家的儿子青水过来找黑妹说话。 黑妹问他在私塾的读书情况,其实当初她很想送胖丫去读书,她倒不在意别人说女娃也读书的闲话,而是束修虽然半年只要三十文钱,可她家还是拿不出来。 好在她识字,已经慢慢教了胖丫识字、数数,现在她只想多攒点钱送四丫去私塾。 「黑妹,你是不是担心你现在忙着干农活,教不了四丫识字?」青水问。 「是啊,四丫不比胖丫,她身子弱,要是能识字,以後也好嫁人。」 青水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每天下午可以抽两个时辰教四丫识字。」 「真的?」黑妹高兴地拉着青水的衣袖,「那真是太好了,青水。」 青水看着黑妹拉自己衣袖的手,笑了笑。 其实黑妹本来就想让青水教四丫,但实在不好开口。青水是吴妈的命根子,他们在镇上有间小房子,只是吴妈为了让青水上学,将那小房子赁了出去,每月拿租金,自己带着孩子跑到乡下来住。他们娘俩没有田、没有地,所有的开销都靠以往的积蓄和房子的租金,也不容易啊。 果然,当青水回家对吴妈说要教四丫识字的时候,吴妈不高兴了,怕耽误儿子读书的时间。还是青水好说歹说半天,最後说教四丫识字,也是巩固他上午在私塾所学的内容,吴妈这才不再反对。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当秀姑正念叨着丈夫怎麽还没回来时,冯贵回家了。 他带回来一大块用荷叶包起来的肉,还有一根猪腿骨。 黑妹接过他递过来的钱袋一看,扣除买肉的钱,竟然还剩下了半两银子,这比她预计的要多上十几文,看来是新鲜蔬果卖得不错。 可她没高兴多久,就发现了一件事——她爹的腿肚子被狗咬了。 「爹,是不是叶大文家那条狗咬你?」 下村的叶大文是个泼皮无赖,他家住在村口处,谁家过路他都要讨点好处,否则就放狗咬人,尤其针对上村的村民。 但凡有被咬的人家去找他家评理,他就说︰「你也去咬狗吧,看爱怎麽咬就怎麽咬!」 「唉,算了,也怪我自己没跑快些。」冯贵一贯是息事宁人的态度。 「爹,这事不能就这麽算了。」 「我们还能怎样?叶大文叔伯众多,我们惹不起啊!」 黑妹也知道这事不好办,她再不说话,转去灶房舀了糯米开始煮饭,她知道她爹肯定还没吃饭。 她一边煮饭,一边架起锅准备把肉炒了,免得天热,肉容易变质。 肉很肥,不一会儿锅里就炸出了猪油,满院子都飘着肉香。 她很快把猪油捞起来存好,再把肉盛起来,就着油锅炒了盘苦瓜,一会儿给冯贵下饭。 她又拎了炭炉子,把灶膛里烧得正旺的木炭夹出来,准备连夜炖大骨汤。 饭很快煮好了,她把饭菜端到房里,叫她娘跟她爹一起吃。 然後回到房里拿出钱袋,掏出那半两银子放在床底的一个竹筒里,又忍不住把竹筒里所有的钱倒出来数了数,全加起来还不够一两银子呢。 她现在攒钱最大的目标是想买一头骡子,这些年家里全靠她爹一个人干粗活,看着她爹手上生出一层又一层的厚茧,实在让她心疼不已。就算她娘这次怀的是个男孩,可等到弟弟长大能干农活儿,至少要好几年以後了,她不想再让爹那麽辛苦。 只是买一头骡子,最少也得花三四两银子,她真不知道要攒到何年何月。 第六章 一早,家里人被大骨汤的香味馋得不行了。 早饭是一人一碗大骨汤配窝窝头,因为有了浓稠的大骨汤,窝窝头吃起来似乎也香甜了许多。 四丫和胖丫把骨头上的肉胶啃吸得乾乾净净,黑妹忙拿了丝瓜叶子把她们啃完的骨头包起来放在一边。 胖丫看着她仔细处理那些骨头,好奇地问道︰「二姊,你把那骨头留起来干什麽?」 「这有大用呢!」黑妹说着,把那包着骨头的小包放在橱柜顶上。 胖丫还想再问,一听她问想不想吃她做的肉焖马铃薯,立刻双眼冒金光,口水都要出来了。 「看你这馋样儿!」黑妹轻刮一下她的小胖脸笑话她。 一吃过早饭,冯贵就把堂屋收拾了,把大方桌和长条凳都靠墙立起来,空出堂屋的一大片空地。 他把外面堆晒了几天的玉米全都搬进堂屋,足足堆了满地,看着十分喜人。 「爹,玉米晒好了?」 「是啊,这几天太阳烈,比以往乾得快呢。趁挖花生之前,我赶紧把玉米粒子搓下来,好磨成玉米粉,咱们今年的口粮算是够了!」冯贵笑说,架了凳子把竹筛摆在正中央,又搬了凳子坐在一边开始熟练地搓起玉米来。 黑妹拉着胖丫、四丫一起来搓玉米,四个人围着大大圆圆的竹筛,边忙边聊天。 一会儿,秀姑听到堂屋的热闹声也出来了,她要过来帮忙,却遭到丈夫和女儿们的一致反对。最後黑妹索性搬了个竹躺椅,放在冯贵边上,让秀姑陪着他。 黑妹和胖丫则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秀姑时不时地给冯贵挠挠後背的痒痒。 说起来,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爹娘实在是神仙眷侣,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两人感情好得甜如蜜。她默默想着,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这样的福分,能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亲相爱、不离不弃的人。 一上午,四个人忙着搓玉米,因四丫算是凑数的劳力,而胖丫明显不擅长干农活,动作不够灵活,黑妹虽说比两个妹妹强,还是赶不上冯贵的速度。 眼见着快到中午了,她站起来伸着胳膊和腿松乏身子,说道︰「爹,你也起来走动走动歇一歇,喝口水,当心腿麻了,我带胖丫做饭去了!」 「嗯,把四丫也带去吧,她在这里添乱。」 听了冯贵的话,四丫顿时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黑妹忙道︰「走吧,咱们四丫可会帮忙洗菜了呢!」一句话说得四丫又笑逐颜开了。 灶房里黑妹淘好米上锅,想着今天中午有肉吃,家人肯定吃得更多,又跑到堂屋舀了好大一瓢玉米粒洒进饭锅里。 玉米粒和米饭混在一起,既能增加分量又能帮助消化,一举两得。不过黑妹想想也觉得好笑,现代有钱人吃糙米杂粮是为了健康,现在穷人吃糙米杂粮却只是因为粮食不够。 胖丫已经将火烧旺了,四丫也从後房拿了好几个马铃薯来。 「三姊,二姊是要做马铃薯焖肉吗?」 见胖丫点了点头,四丫的眼睛亮起来了。 两个妹妹眼珠子滴溜溜注视着锅里,看得黑妹压力十足啊。 其实她以前不会做菜,家务事更是不拿手,但大姊吉祥十分擅长这些,她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一些,不过她还是最喜欢做上山下田的活儿。 不过现在没办法,吉祥出嫁了,她娘身子又不好,她的厨艺这才慢慢练出来。 四丫看到黑妹把马铃薯的皮削掉,十分自觉地将去皮的马铃薯拿到水盆里清洗。 黑妹又从篮子里拿了几条苦瓜切开去籽,其中有一条苦瓜熟得很,打开来里面的苦瓜籽都是红的,她赶紧掏出来放在小碗里,递给烧火的胖丫,「给你,馋猫!」 胖丫高兴地接过小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还不忘塞一颗到四丫的嘴里,熟透了的苦瓜籽吃起来反而甜丝丝的,两个小丫头吃得眉开眼笑。 很快,黑妹把苦瓜处理好,交给四丫放在盆里洗。 这时候饭烧好了,她将饭锅拎起来,换上炒锅开始炒菜。 黑妹从橱柜里端出昨晚炒的那碗肉,一放在锅里,猪油立刻滋滋往外冒,昨晚已经炸出了一大碗的猪油,没想到今天还有这麽多油。 古代的猪不像现代的养殖猪吃肥料,猪食基本是菜叶、瓜皮之类,猪肉香喷喷,而且肥瘦分布恰到好处。 四丫剥好了蒜头,黑妹将蒜头和切片的姜丢进锅里爆香,赶紧下了马铃薯块,很快猪肉和马铃薯的香味四溢。 胖丫和四丫都兴奋了起来,看得黑妹心情也十分高昂,锅铲翻炒得更欢快了。 炒得差不多了,马铃薯表面脆黄,黑妹这才舀了碗水沿锅边倒入锅中,盖上锅盖开始焖煮,等到再揭开锅,一时浓香四溢啊。 黑妹拿了个大铁盆子过来,盛了满满一盆子,足够一家五口人吃了。 接着黑妹又就着油锅炒苦瓜,四丫则去堂屋喊爹娘吃饭,胖丫负责准备碗筷。 难得秀姑今天的精神看着好些,也同家人一起吃饭,四丫十分体贴地放了张软垫在她的椅子上。 等到饭盛好,黑妹端着一大盆香喷喷的马铃薯焖肉和炒苦瓜放在饭桌正中央,众人闻着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胖丫先夹了一块肉,只见黑妹扫了她一眼,於是她夹肉的筷子连忙转了个弯,肉放在了秀姑的碗里,黑妹这才向她投以赞许的目光。 四丫也学着胖丫的样子,夹了一块肉到秀姑碗里。 「胖丫、四丫真乖,你们也快吃吧!」秀姑称赞道。 一家人围着小饭桌吃得满足,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荤腥了,这一顿肉吃得特别香。 「二姊,今天的马铃薯真的好香啊!」胖丫嘴里塞满了马铃薯和肉,说话有些含糊。 四丫也是一嘴油汪汪的,附和着点头。 黑妹嚼着马铃薯,点点头,「那是,只要有肉,就是炒稻草也好吃。」 冯贵和秀姑听了,马上笑起来,笑意中带着些愧疚,觉得对孩子们真的是太亏欠了,虽说乡下人日子苦些,但寻常人家好歹几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可他们家却连饭都难得吃饱。 几人正有说有笑的,院子里忽然进来一个人,正是黑妹的二婶娘,王娇娥。 她无声无响的进来,看着小饭桌上的马铃薯焖肉,一副意外又眼红的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大嫂,还说你怀孕了身子弱,精神不济,可看你现在说说笑笑,吃着大碗饭、大块肉的,谁信啊!」 秀姑一听这话,已经可以预想到王娇娥一会儿回去了,肯定又会在婆婆面前添油加醋,脸色不由得一变,刚想说点什麽,就见王娇娥赶忙加快脚步要离开。 她边走边说︰「大哥、大嫂,我也没什麽事,就是要去菜园子,从你家抄个近路。」自说自话完,她自己开了院子的西侧门,消失在门後。 她的身影刚一消失,黑妹赶紧端起装肉的盆子,二话不说直接把盆里的菜全部拨进几人的碗里,又把她爹的饭直接倒在菜盆中,连苦瓜也三两下分完了。 「这是干什麽?」冯贵被女儿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举动闹得满头疑问。 「爹快吃吧,吃完好干活,免得大家你让我、我让你,什麽时候才能吃完啊!」 冯贵一听说干活,忙闷头吃着剩下的饭菜。 黑妹又催着秀姑回房里,於是秀姑和她那一碗饭菜被黑妹送进了里屋。 偏偏胖丫和四丫捧着饭碗舍不得吃完了,黑妹回来後见着,直接道︰「你们现在不赶紧吃,一会儿二婶娘家的香草和小福来了,看你们怎麽办?」 「二姊,他们要来了吗?」胖丫一听到二叔家那一对姊弟,就连忙护住饭碗。 「马上就要来了,知道咱们家有肉吃,他们还不跑得飞快啊!」 黑妹料定刚刚王娇娥无意间撞见她家在吃肉,藉口说去菜园子,但肯定是赶紧回家叫她女儿香草和儿子小福过来占一口便宜。要是她们不给,那一准回家就向冯婆子告状,那他爹娘绝对又得挨一阵臭骂。 没办法,这一对孙儿、孙女是冯婆子的心头肉,特别是小福,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金孙。上次仅仅是因为胖丫手里的一点甜苦瓜籽没给小福吃,冯婆子把秀姑狠狠地骂了一顿,什麽有娘生没娘教的话都出来了。 所以一听完黑妹的话,胖丫和四丫飞快地扒动筷子,把菜和饭送进嘴里,嚼细了吞下,赶在黑妹收拾好另外的碗筷之前,吃了个碗底朝天。 第七章 与此同时,就看到冯金家的香草和小福急匆匆地直奔她家而来了。 【第四章 关门打狗】 狗咬人,人不能去咬狗,但对二叔这一家子贪得无餍又霸道的,不治治他们,黑妹实在是心中难平。 看着香草和小福姊弟俩听说她们饭吃完後,嘟着嘴的一副失望样子,黑妹心里确实有点暗爽。 香草只比黑妹小一岁,生得像她娘王娇娥一样俊俏,但一副小大人儿似的讥讽样子十足的惹人厌。「欠肉吃欠到失心疯了吧,吃这麽快!」明明个子比黑妹矮一个头,她却偏要高昂着头的说话。 黑妹懒得理她,任她在那里气急败坏地骂,拉着胖丫和四丫去堂屋搓玉米。 两姊弟看她们埋头干事完全不理会自己,也觉得没趣得很,过不了一会儿便回家去了。 两人回到家,王娇娥一问情况,知道儿女没蹭到肉吃,心下也是气恼,又指桑骂槐地念叨了一番。 下午,冯贵一家人在堂屋围坐着搓玉米,黑妹不时地看看天色,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她偷偷出门了。 她去的是同为上村的富弟家,富弟是个和黑妹年岁差不多大的壮实男孩,人也十分勤劳,经常去镇里卖菜挣钱,上个月他也被叶大文家的狗咬伤。 黑妹寻了富弟,就先说了自个儿的来意,「富弟,你想不想报仇?」 「怎麽报?他家那狗凶得不得了,我们两个人一起也未必打得过。」 「我有法子!」 两人商量了半天,一起去了下村。 此时很多大人都还在地里干活,富弟和黑妹来到村口的小弄子里,打开一间柴房。 乡间的柴房一般十分破旧,主要用来堆积一些柴禾,没什麽大用,所以根本不会锁。 富弟在柴房的门上系了长绳子,自己站到柴堆最上头,手抓着绳子的另一端。 黑妹嘱咐,「待会儿可得拉我上去,再拉绳子关门啊!」 「记得,你就放心吧,你可得跑快点啊!」 黑妹来到叶大文家的後门,对着门内扔进去一颗石头,发出了声响。 那条大黑狗立刻凶巴巴地狂叫着,黑妹马上甩出那栓着绳子的骨头,转头飞快地向柴房的方向跑去。 大黑狗扑了上去,但绳子另一端被黑妹扯着走了,牠於是在後面紧紧追着,黑妹使出了吃奶的劲飞奔,眼看着那狗就要追上来了,她又将绳子放松了些,那狗只顾着骨头,放慢了速度。 「黑妹,快、快啊!」富弟在柴堆上急得大叫。 黑妹终於引着大黑狗进了柴房,踩上柴垛,富弟飞快地伸手将她拉到高处,再一拉手上的绳子,将门死死地扣上。 那大黑狗一看门被关上了,对着柴垛高处的两人狂叫,几次还想冲上来。 「富弟,快拿竹竿!」 黑妹一提醒,富弟才反应过来,伸手从柴垛边上抽出事先准备好的两根长竹竿。 他们一人拿了一根,站在柴垛上居高临下地抽打这只大黑狗,那狗刚开始还四下逃窜,可柴房总共就那麽大点地方,再怎麽逃窜也在竹竿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 不一会儿,那狗就被打得嗷嗷直叫,而黑妹越打越解气,她累得满头大汗,手下却一点不肯松懈。这条狗在乡里作恶多端,不好好教训,只怕还会有更多人遭殃。 富弟把手上拉着的绳子绑在柴火上,扣紧柴房的门,腾出手来,两只手更加用力地挥动竹竿追着黑狗打。 两人越打越起劲,那大黑狗的气焰减了不少,满屋子地乱窜,不一会儿就有气无力。 见状,两人甭提有多痛快了,歇了手上的动作。 「看你以後还敢不敢嚣张,欺负我们上村的人!」富弟瞪着大眼,狠狠地说。 黑妹手上的竹竿处处打在狗头上,「敢咬我爹,我叫你长长记性!」 两人看着那狗缩着尾巴呜咽的样子相对大笑,擦擦额头上的汗。 富弟说道︰「咱们打了牠一顿,难薄…好了还会咬人。」 「那你说怎麽办?」 「咱们打断牠的狗腿,牠成了瘸腿狗以後,就是想咬人也跑不快了!」 「这个主意好!」黑妹表示赞成。 於是两人转换了策略,不再用竹竿打狗,而是轻松地用竹竿驱赶着大黑狗,让牠在柴房里团团转。不一会儿,大黑狗就累得瘫软在地上,一个劲伸着舌头喘气。 黑妹拎了一根硬木柴,瞅准了一下子扔在那狗伸出的前腿上,这一扔准头极准,也很有劲,再次证明她前世射击的感觉完全还在。 那狗顿时呜呜呜地叫着站起来,前腿一只脚疼得根本着不了地。 「中了、中了!」富弟拍着巴掌叫了起来。 「你在上面站着,我下去看看,试试这狗现在老实了没有。」黑妹说着就要下柴垛。 富弟一把拉住她,「万一牠又扑上来咬人怎麽办?」 黑妹扬扬手里的另一根硬柴,「不用担心,我再扔一次,打断牠的後腿。」 等她一下柴堆,那黑狗吓得频频哀鸣,直往门边逃窜,眼神再不复先前的凶狠嚣张。 黑妹和富弟哈哈大笑,这才开门扬长而去。 天快黑了,在田地里干活的人陆续回村,家家户户开始生火做饭,炊烟嫋嫋升起,一派乡村的安宁惬意景象。 突然,一阵尖锐的叫骂声在上村响起,叶大文夫妻两人叉腰站在上村村口破口大骂。 「哪个缺德的玩意儿,敢打瘸我家的狗,我咒你家祖宗十八代!」 许多人探头出来观望,个个摇头,这真是个无赖啊,从前他家的狗咬了这麽多人,他不说什麽,现在狗瘸腿了,他没证据,就这样站在村口胡乱骂人祖宗。 可叶大文家一向霸道,谁也不敢出头说一句公道话,只得忍着。 叶大文一家的恶劣自然在黑妹的意料之中,这也是她为什麽不用捕兽夹对付大黑狗的原因。只要一用捕兽夹或箭之类的,叶大文就会锁定林叔或是她,因为全村就林叔一个人靠打猎为生,而她跟着林叔学了大半年箭术,这整个大叶村的人都知道,她可不想遭到叶大文家的报复。 替父亲报仇後,黑妹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回家做晚饭的时候一直哼着小曲儿,吃完饭後,她绕到水田看看秧苗和田水。 村里有的人很缺德,看到谁家田里施肥了,会故意挖开缺口让肥水流到自己的田里,所以施了肥的人家得时时看着点。 晚上临睡前,冯贵木着脸坐在房里,黑妹送了几块甜瓜进来给秀姑吃。 冯贵无奈地道︰「黑妹,叶大文家的狗是你打瘸的吧!」 黑妹放下瓜,一本正经地说︰「爹,你怎麽这样说?无缘无故地可别诬赖我啊!」又笑咪咪地对秀姑道︰「娘,吃甜瓜,明早我带胖丫去河里捞些鱼虾回来给你吃,让你补补!」 「你呀!」秀姑无奈地一叹,却不再说什麽。 「又想说我这样以後谁敢娶我,要是嫁人怎麽办?」黑妹直接替她娘说了出来,毫不在意地放下纱帘子出去,临走时还冲着冯贵和秀姑做了个鬼脸。 「死丫头!」秀姑笑骂。 冯贵一边上床一边道︰「咱们家黑妹性子也不知道像谁,又机灵又跳脱的!」 秀姑一脸担忧,「以後可怎麽找婆家哟!」 冯贵安慰她,「我看黑妹倒是不用咱们担心,她心里有数呢,再说她能干得很,以後谁娶了咱们家黑妹,那是他家祖坟选对地了。」 「就你惯着闺女!」秀姑嗤笑,一会儿又沉默了。 「是不是又担心吉祥了?」 「是啊,吉祥是个有气也总往肚子里咽的人,出嫁後明明住一个大村里,却这麽久都没回家来看看,看来在婆家的日子过得艰难啊!」 冯贵搂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麽劝,好一会儿才说︰「再怎麽说,她婆家种着吴地主家的地,粮食是足够的,吃得饱穿得暖!」 「可——」 秀姑还要说些什麽,冯贵一看她着急了,忙说︰「不用担心,我有空去女婿家看看她!」 另一间房中,黑妹安排四丫上床睡觉以後,带着胖丫就着月光在灶房後面的小竹林里挖蚯蚓。 胖丫拿着瓶子跟在一旁,眼睛直盯着翻出来的泥土。 黑妹一锄头挖下去,很多蚯蚓直窜出来,她忙叮咛,「胖丫,挑大的,发乌色的不要,专挑粉红色的。」也许是粉红色的嫩一些,小鱼小虾很喜欢这种颜色的蚯蚓。 挖了好几条,最後又在瓶子里放了一些土掩着,两人这才上床睡觉。 第八章 乡下的夜晚十分宁静,虫鸣的声响更加显出静谧的美好,月光如银沙一样透过纱帘洒进房内,黑妹看着身边睡得香甜的两个妹妹,带着淡淡的喜悦。 她现在已经很少去回想前世的事情了,过去的精彩早已成为前世的黑白影像,现在生活的平静、家人的温暖,就是她人生全部的重点。 凌晨凉风拂面,空气清新怡人,带着花草树木的气息,深吸一口气,让人觉得肺腑里都是劲。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冯贵起来了。他扛着锄头要到水田去查看一番,刚要出门,就见黑妹已经起来,她和胖丫一人拎着一桶衣服,一人拎着网笼子。 冯贵也不管她,反正现在河里水不深,更何况黑妹在水里像是游鱼般灵活,他很放心。 大叶村的叶河在村南面,如今是旱季,所以河里的水位仅没过黑妹的膝盖往上一两寸的地方。 两姊妹到了河边,黑妹丢了几条蚯蚓放在网笼子里,慢慢地把网笼子沉到另一边稍深一点的地方,把拉绳系在岸边一棵灌木上,这样鱼虾会顺着水流进入网笼子中吃饵。 她下好网笼子,再回岸边和胖丫开始洗衣服。 那网笼子要是花钱找人做的话要花上十来文钱,黑妹舍不得,便依照前世的记忆拿破蚊帐做了,倒也还能用。 「二姊,这水这麽浅,咱们还能网到鱼虾吗?」胖丫问道。 「水浅了更好网些,别担心,一会不就知道了,快洗衣服。」黑妹说着,分了几件好洗的衣服给胖丫,自己拿起冯贵的泥裤子开始在石板上搓洗。 刚没一会儿,有人和她俩打招呼,「黑妹,胖丫。」 两人回头往河岸上一看,是水生带着他那快六岁的儿子大树也来河里捞鱼虾。 水生用来捞鱼虾的是另一种网子,上面用两根弯曲的竹片交叉弓着,四头对应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网子,两根竹片合拢网便收起来,两边竹片打开网便能张开,网底有饵,用竹竿挑着放在水中再挑起来,但这种网在水里使用很费力,非要成年男子才能使用。 「水生哥,你今天也这麽早啊!」 「是啊,家里的小子都嚷着要吃鱼虾呢。」他一边下网一边解释,他和黑妹虽是同辈分的,但他快三十岁了,成亲十年,孩子都有两个了。 「你家大树长得好快啊!」黑妹看着水生哥的儿子说道。 水生听到有人夸自家儿子自然高兴,带着孩子坐在河边一边等待、一边和黑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我家大树和你家四丫同岁吧?」 「是啊,四丫说大树经常带她一起玩呢,不过大树可壮实多了,我们四丫比他矮一个头呢!」 「女孩长得慢些,等过两年个子就拔高了,你看你现在快有你爹高了。」 「嘿嘿。」黑妹听到他夸自己长得高也高兴,她这一世身体素质也是极棒的。 「再说四丫虽然看着小些,但比我家大树懂事多了。」水生又道。 「确实,我家胖丫、四丫很懂事了。」 「有空多让四丫来找大树玩,我和你嫂子忙农活,他和他哥哥在家都没个伴。」 「好啊!」 等到黑妹、胖丫的衣服快洗完,天色也已经大亮,东边显出红彤彤的阳光,再过半炷香的时间,太阳就要出来了。 水生开始起网了,一共六副网,网里满是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高兴得大树又蹦又跳的。 胖丫也催着黑妹去取她们的网,结果取出来一看,虽然也有大半碗的鱼虾,但和水生的收获比起来算是少得可怜。 水生十分大方,看到自家桶里快有小半桶了,黑妹那边只有那麽点,赶紧说︰「黑妹过来,我给你们一点。」 黑妹连忙道谢,水生从桶里捧了一捧给她,把胖丫高兴坏了。 大树在旁边也不反对,似乎还很高兴的样子。 黑妹摸摸他的头,「谢谢大树啊!」 大树仰着脸,瓮声瓮气地说︰「给四丫吃!」 黑妹听了笑得更开心,「嗯,我替四丫谢谢你啊。」 等姊妹俩回到家中,四丫已经起来了,看到两个姊姊收获这麽多小鱼虾,高兴极了,围着装鱼虾的网笼子打转。 「四丫,早上我给你烙鱼虾饼吃!」 四丫一听,舔舔唇,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又一听是大树家给的,说︰「大树真好!」 胖丫拿了篮子去後山脚下割猪草,四丫便帮忙生火。 黑妹开始做早饭,一个锅里熬玉米糊糊,另一个小锅里她放了一把小米开始熬。 她把锅架好,便拿了些去年的玉米粉放在盆子里,又倒了温水开始揉玉米面,捏出十几张面饼来。等到玉米糊糊和粥煮开了,她往粥里丢了一勺子小鱼虾。 其实黑妹这後锅煲的是广式海鲜粥,很营养,专为她娘做的。 等到两个锅再次煮开了就换下来,架上锅、放点油,把小鱼虾翻炒一番,小虾马上变得红彤彤、小鱼黄酥酥的,小鱼虾的香味格外诱人,惹得四丫伸长了脖子往灶台看。 黑妹把揉好的玉米面饼两块叠在一起,中间夹上小鱼虾,再放到锅里开始煎。 玉米面饼混合着小鱼虾,香味扑鼻,整个灶房都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再过一会儿,冯贵也从外面回来了,闻到香味也跑过来说︰「黑妹,今天捞到鱼虾了?」 「是啊,爹,水生哥今天也去捞了,还给了我们一捧鱼虾呢!」 「那你下午把咱们家的甜瓜摘两颗送去给大树兄弟俩吃,咱们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冯贵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别人对他好,他就要对别人更好。 「知道了,爹。」 「今天给你娘做了什麽?」冯贵又问。 「咱们吃玉米糊糊和鱼虾饼,俺娘喝鱼虾粥。」黑妹一边摆碗筷一边说。 冯贵点点头,以前黑妹也做过几次鱼虾粥,秀姑很喜欢。 胖丫回来了,冯贵帮着她把猪草放到猪栏里。 冯家养的猪是今年过年後花了五十个铜板买的,直接在灶房後面的竹林里靠墙搭了棚子,一边是鸡窝、一边是猪棚。 这猪长到现在估计应该有一百五六十斤了,这得多亏了黑妹和胖丫的殷勤照料。每日一大早打猪草回来喂一次,中午就着做中饭的空档,用淘米水熬上菜皮、瓜果皮,混着糠做猪食。 照这样下去,到了过年时应该就有三百斤了,卖了最少也能有二两银子,这对於乡里人家来说算是一笔很大的收入,所以冯贵看着那猪吃得欢腾,面上也露出了微笑。 秀姑也出来了,刚进竹林要看看,冯贵见状赶忙扶她出去不让她进来,竹林里路不好走,要是跌了一跤可不得了。 他将秀姑拉到饭桌边,把那一碗鱼虾粥端给她,要她趁热吃。 黑妹将这鱼虾粥熬得十分烂,小鱼虾的鲜汁都熬出来了,合着粥香,入口即化。 秀姑本来吃得很少,但今天把一整碗粥都喝下去了,让黑妹等人十分开心。 黑妹庆幸自己还留了一点鱼虾,打算晚上再给她熬一碗,她娘这几年身子不好,现在又刚怀上身孕,不补充营养肯定是不行的。 其他人的早饭也是没话说的,玉米糊糊熬得香甜,重头戏的鱼虾饼香鲜可口,只一会儿一人两张已经下肚了。 平常的玉米面饼其实没啥味道,但因为有了鱼虾夹在中间,便有了鲜味,胖丫和四丫吃得津津有味。 黑妹想到四丫瘦弱,便把剩下的两张饼子一张给了她爹,一张给了四丫。 胖丫眼珠子滴溜溜看着夹到四丫碗里的那块饼,没说什麽,但四丫见了三姊的眼光,十分懂事地把那块饼子撕了一半夹给胖丫。 得到冯贵和秀姑夸赞的目光,四丫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赶紧低头喝糊糊。 冯贵吃完了饭,正站在篱笆边上清猪粪,准备挑到一边蓄起来,将来留作肥料用,再过不久就是秋天,田里的稻子熟成後要改播菜籽,正需要肥呢。 此时墙外有个村人挑着扁担走过,他肩上的扁担似乎很重,沉得让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冯贵隔着篱笆看到那人挑了整整一担的花生,一看就是早上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还湿着呢,怪不得这麽沉。 他打着招呼,问道怎麽这麽早就拔花生了。 「不拔不行啊,每年拔晚了,山上的野猪就吃乾净了,一年都白忙活了。」那人一边喘气儿,一边回答道,转眼已经走出几丈远了。 第九章 「爹,你别担心,咱们家种花生的地里我和林叔做了陷阱,有野猪来,咱们正好吃野猪肉!」黑妹一边在竹林边上刷锅,一边说道。 「哦,那就好!」冯贵安心下来,花生田他去得少,光水田和玉米田就够他忙的了,想了想,他又说道:「那咱们收了花生,可得也给你林叔送上一篮啊!」 「嗯。」 【第五章 胖丫的小心思】 只要涉及到吃的,胖丫聪明得很。 上午的时候,吴宝儿和大树一起来黑妹家。 吴宝儿家是大叶村唯一的吴姓人家,也是村中大的地主,拥有七八十亩上好的水田。 黑妹的大姊吉祥婆家叶家正是吴家最大的佃户,租了二三十亩的田。 「宝儿,你今天怎麽溜出来了?」 吴宝儿是个白白嫩嫩的娃子,和胖丫同岁,和她站在一起两人像年画上的福娃似的。 「黑妹姊,我爹给我买了糖豆,我来和你们一起吃。」吴宝儿说话像女孩子,十分斯文可爱。 黑妹听了,这才看到他怀里藏了个小纸包。 胖丫一听有糖豆吃,双眼直放精光,上一次吃糖豆还是她大姊出嫁的时候呢。 古代零食十分有限,所谓的糖豆有点类似於现代的兰花豆,只是外面包了一层酥脆的糖粉。 「那你们带着大树和四丫一起去小桌子上吃吧!」黑妹说着,指了指一边的小桌子,自己去菜园子忙了。 外屋,吴宝儿和胖丫、大树、四丫四个小孩子围着小桌子,在万众期待中,吴宝儿打开怀里的纸包。 他指着自己说道︰「一。」又指了胖丫说︰「二。」他认认真真地数了桌上的四个人,最後说︰「有四个人啊!我们轮流分糖豆。」 其他三个孩子连忙点头,吴宝儿平常话少,但谁都知他从六岁就开始跟他爹学算帐了。 「你的、你的——」如此分下来,四人面前已经各有十来颗糖豆了。 「吃吧!」吴宝儿一声令下,准备开吃。 除了他自己,另外三人却拿着这十来粒糖豆,左看右看舍不得吃。 胖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四下看了看几人面前的糖豆,忽然道︰「宝儿,我和你换几粒。」 吴宝十分爽快地说道:「好啊!」 胖丫一听,赶紧在自己那份里挑出五六个糖豆,数给吴宝儿,又从吴宝儿那里换回同样数目的糖豆。 大树马上说︰「宝儿,她用小的跟你换大的!」 吴宝儿看了看,果然如此。 胖丫的心思被戳穿,面上一愣,生怕吴宝儿反悔,赶紧护住自己的那份糖豆,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吴宝笑了笑,胖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没事,我喜欢吃小的。」 胖丫这才放松下来,兜了糖豆吃。 这一幕正好落在回来的黑妹眼里,她心想,吴宝儿虽然是地主家的孩子,但一点也不欺人,相反的特别善良大方,连零嘴都愿意分给几个交好的小同伴吃。她当然也注意到吴宝儿对胖丫特别好,十二岁的孩子正是开始慕少艾的时期,要是胖丫以後能嫁给吴宝儿,那真是不错的,吴宝儿的父母虽是地主,家里规矩多了些,但人都不坏。 想到这里,黑妹又有点发愁,古代婚嫁讲究门当户对,胖丫又不能干,仅仅凭吴宝儿对她的喜欢,吴地主家肯定不会娶她进门当儿媳妇的。 她想着想着不由有点泄气,但转眼一想,要是娘家给的嫁妆多的话,也不是没有希望。看来现在所有的问题都需要银子来解决,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致富啊! 这时候黑妹完全忽略了她自己的婚事,她比胖丫大一岁,过完年就十四岁了,乡里人家,这个年龄就差不多要订亲了。 吴宝儿和大树在冯贵家一直玩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才回家去,下午的时候青水过来了,胖丫十分热情地招呼他到家中坐。 青水四下都不见黑妹,一问之下,胖丫才解释她到水生家送甜瓜的事。 青水坐了一会儿还不见黑妹回来,又怕他娘在家等急了,就带了四丫回去认字。 胖丫吵着也要去,青水拒绝了,还说︰「胖丫,你二姊一个人照顾家里很辛苦,你现在这麽大了,要懂事,知道分担家事!」 青水十二岁了,小时候家境还不错,吃得好,已经开始发育了。他开始变声,嗓子有点沙哑,又因为读书,说起话来文诌诌的,像个小大人。 胖丫依然嚷着要跟去,他有些不耐地拂一下袖子,道︰「胖丫,男女授受不清,还请你自重。」 胖丫一听这话说得严重,眼眶一下就酸涩了,泪水转了转,一脸委屈地看着他带着四丫离去。 「怎麽不高兴了?」黑妹回家後,明显感觉到胖丫的不快。 胖丫说了句,「刚刚青水哥来了。」 黑妹心下就明白了,半开玩笑地说︰「青水是镇上来的,又是个读书人,以後还要去城里读书考功名的,和咱们乡下人不同,你别老缠着他打扰他读书,否则他娘得恨死你。」 胖丫低着脑袋想了半天,又说︰「二姊,青水哥以後是不是会娶个城里的小姐?」 黑妹看她一副失落的模样,其实也很不忍心打击她那点小心思,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趁着她对青水那点小心思还没生长茁壮前就灭了。於是狠心说︰「那是肯定的,你见过哪个读书的大官娶乡里人的?」 这话倒是真的,吴妈闲暇时经常讲一些镇上谁家的儿子读书中举後娶了个多好看的小姐、谁家当官了,娶的小妾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如何如何风光的话,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那就是她把镇上的房子租出去,又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辛苦刺绣卖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的儿子青水能读书有成,中秀才、中举人、当大官,光宗耀祖不说,以後也能给她娶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儿媳妇来伺候她。 「胖丫,青水现在大了,以後要避嫌了,没事少黏着青水,他以後总是要回到镇上去的,咱们却还要在乡里生活,叫人说闲话不好。」 「嗯,我知道了,二姊。」胖丫对黑妹的话是很听从的。 胖丫现在毕竟还小,对青水的心思不深,刚开始还很失落,过了两天便明显释怀了,又嘻嘻哈哈地和吴宝儿玩在一起。 四丫则和大树坐在树下看蚂蚁搬家,黑妹切了颗甜瓜给四人分着吃。 吴宝儿十分秀气地咬了一口甜瓜,笑嘻嘻地对黑妹说︰「黑妹姊,你家甜瓜比我家的好吃多了。」 「是吗?那你可要多吃点啊!」黑妹笑了起来。 胖丫撇撇嘴道︰「你家那麽多好吃的,偏偏说我家的好吃。」 「胖丫,你家的瓜真的更甜一些呢!」吴宝儿一本正经地说。 他胖乎乎的样子十分可爱,和旁边胖丫俨然一对福娃娃的样子,黑妹越看越顺眼。她看着两人玩得十分融洽,十分安心,和她爹去别人家借石磨回家磨玉米粉。 石磨是从富弟家借的,富弟的爹娘都是和善好相处的人,听说冯贵父女俩要借石磨,二话不说就让他们搬去,富弟还要帮忙,黑妹硬是不让,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富弟帮她爹搬石磨,又含沙射影地取笑她爹没有儿子。 亏得黑妹力气大,硬是和她爹搬了两趟,终於把石磨搬回家了。 那石磨用了好些年,磨合得十分好,冯贵转动石磨,黑妹不时地用木勺子往石磨眼子里加玉米粒,石磨下用大木盆接着,玉米粒只要磨成粉末就会落在木盆里。 等到傍晚的时候,已经有了满盆子的玉米粉,黑妹拿布袋来装好,又在里面放上一些乾辣椒防止生虫,这才将整袋玉米粉挂在後方的木梁上吊着。 两人又继续磨,估摸着今年的玉米最少能磨成七八袋玉米粉,这是明年一年的口粮啊! 磨了两三天,所有的玉米粒都磨成粉装袋存起来了。 冯贵这天得空歇了一天,就说到想去大女儿吉祥家看看。 黑妹连忙说她也要去,冯贵一想黑妹和吉祥感情从小就好,他和秀姑以前忙着干农活的时候,黑妹基本上是吉祥带大的,再说吉祥婆家就在下村,一会儿就到了,当下也答应带她同行。 黑妹得到冯贵的同意,能一起去下村的大姊婆家,高兴得不得了。想了想,她跑到房里对秀姑说︰「娘,我一会儿和爹一起去大姊婆家,你有什麽话和东西要我带给大姊的?」 「也没什麽,你替我嘱咐你大姊好好伺候婆婆和丈夫。」 黑妹刚要出房门,她又说︰「黑妹,把咱们家的瓜果蔬菜摘一点送过去,他们家都忙着种吴地主家的田,肯定没时间种菜。」 第十章 黑妹想想也是,拿了篮子到菜园,挑了好几条肥丝瓜,还摘了一颗大冬瓜,这两样是吉祥最喜欢吃的蔬菜。 傍晚时分,乡里人家陆续归家歇息,女人们开始淘米洗菜准备生火做饭了。 冯贵父女两人拎着菜篮子一起出了上村口,经过吴地主家时,刚好看到吴宝儿正要从他家院子口那里准备出来。 一看到黑妹,他问道︰「黑妹姊,胖丫在家吗?」 「在呢,你快去找她玩吧,我还切了甜瓜留给你吃呢!」 「嘿嘿,谢谢黑妹姊!」吴宝笑嘻嘻地说。 这时吴地主的妻子也出门来,黑妹连忙打招呼,「吴夫人好!」 吴夫人三十多岁时才生了唯一的孩子吴宝儿,她现在四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好,仍旧是一副好模样,说话慢条斯理的,对黑妹笑得温和,「宝儿到你家得你照顾了。」 她家就吴宝儿一个孩子,要是把他天天关在家里肯定闷得很,她心里清楚吴宝儿十分喜欢到黑妹家去玩,也不会阻止两家孩子来往。 「吴夫人说哪里的话,宝儿懂事又可爱,是个招人疼的孩子,我们可喜欢他了。」 黑妹这样夸吴宝儿,吴夫人自是喜笑颜开,连忙吩咐身边的老仆,「把我从镇上买回来的胭脂送一盒给黑妹。」 黑妹高兴了,她记得大姊出嫁的时候得了一盒胭脂,听说镇上一盒卖二十文呢,可贵了。她连忙说︰「谢吴夫人赏赐!」她还有模有样的将手放在腰间,双膝微蹲,低头作揖。 这可把吴夫人逗乐了,「哟,黑妹还知道城里的大户人家行回谢礼的规矩啊!」 黑妹自然不会想要用这盒胭脂,平日干粗活,她皮肤晒成了蜜蜡色,脸上就算是擦了胭脂也看不出什麽。再说前世她就不习惯化妆,更何况现在是在这乡里生活,每天要干很多活,更是用不着。 但她姊姊吉祥就不一样,鹅蛋脸、杏子眼,生得十分白净,晒不黑。早在十四岁的时候,她已经是大叶村公认的村花,她现在的丈夫就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否则凭冯贵家的情况,吉祥是攀不上现在这个婆家的。 黑妹想,要是大姊擦上胭脂肯定很好看。她想着吉祥擦上胭脂的好看模样,想到自己也有两三个月没有见过大姊了,心里怪想念的。 前阵子本来就想去,但正是农忙时节,吉祥家佃了吴地主那麽多田地,地里的农活肯定是忙得很,就作罢了。 告别吴夫人後,冯贵看黑妹把胭脂放在菜篮子里,说道︰「黑妹,一会儿你给你姊的时候可不要当着她小姑的面给。」 「为什麽?」 「这胭脂只有一盒,你给你姊了,她那小姑子在,你姊肯定用不了。」 「爹,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吉祥的婆家是一座敞亮的大瓦房,外面是砖墙砌成的院子,院门还是铁门,这在乡下算是不错的人家了。 当初冯贵把吉祥嫁过来,也是觉得叶家条件还不错,吉祥能过上好日子。 「亲家母!」冯贵在院门外喊道。 很快院子里有人出来,正是吉祥的婆婆叶婆子和她的小女儿腊梅。 腊梅比黑妹大一岁,和叶婆子长得很像,小眼睛、薄嘴唇,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眨眼睛。 「哟,是亲家公来了,快请进。」看到黑妹手上挎的篮子,她就要去接,嘴里说︰「真是的,来就来了,还带东西来干什麽!」 黑妹心里直翻白眼,心想︰也没说这是带给你的啊!她也不含糊,直接闪过了叶婆子,径直往屋里进,边喊道︰「姊!」 可屋里根本就没人,她正准备问叶婆子,忽然院门一下打开了,进来的是一对二十三、四岁的男女,两人的裤腿上全是泥水。 黑妹认得,两人正是吉祥的大哥、大嫂,而跟在两人後面进来的是吉祥和她的丈夫叶平,两人身上依旧全是泥水,一看就是刚从田里干活回来的。 吉祥明显比以前瘦多了,更是晒黑许多,脸上都有些晒脱皮了,此时她一副十分疲累的样子,看到冯贵和黑妹,眼睛蓦地一红。 黑妹本来是高兴的,可她此刻闷着一肚子的火,光看吉祥现在的样子,她就知道大姊明显是嫁过来没享到福,却是受苦了。 吉祥因为身子弱,在家就很少干农活,当初冯贵拿了家里所有的钱给吉祥办嫁妆,叶婆子看在嫁妆丰厚的分上,还说绝对会好好疼吉祥,不叫她受累受苦,哪知道现在人嫁过来了,完全不像当初她承诺的那样,竟然还要跟着男人一起下田干活儿。 等到吉祥进屋来,冯贵盯着她也是一副心疼的模样,更不用说是黑妹了。 她立刻虎着脸,大声地说︰「姊,你嫁过来才半年,怎麽就变得又黑又瘦的?」 吉祥来不及洗手就被黑妹拉着看,眼中明显也有些见到亲人的激动。 「爹,黑妹!」她轻声叫道,便再不说话了。 黑妹转头,阴着脸对叶平严肃地说︰「姊夫,我姊交到你手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一边的叶婆子脸上挂不住了,端着茶水过来,刚要说话,吉祥的小姑子腊梅就开口了—— 「哟,不就是黑点、瘦点又没什麽大不了的,你家又不是没有黑瘦的姊妹。」 声音虽然不大,但屋里几人却是听得清楚,尤其黑妹听得更是明白,不由地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就是黑,也比某些尖嘴猴腮的人生得好看。」 这话一下子戳到腊梅的痛处了,她生得尖下巴、高腮的,这种长相放在现代就是典型的女神脸,可古代人人都喜欢圆脸或鹅蛋脸,觉得有福气,更何况腊梅长相确实不好看,这也是她内心最大的隐痛,一下被黑妹戳中痛脚,她立刻恼羞成怒,冲到黑妹跟前要动手,可她哪里是黑妹的对手? 叶婆子也早料到这一点,在腊梅动手推搡之前,一把拉住她。 旁边吉祥的大嫂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大哥叶安和叶平倒是赶紧上前劝自己的妹妹。 冯贵也扯了扯黑妹的衣袖,示意她收敛。 气氛好不容易平和下来,黑妹却留意到腊梅拿出来擦汗的手绢,这手绢她太熟悉了,这不是大姊的嫁妆吗?她娘亲手绣的,怎麽会到腊梅这个小姑的手里呢?但一联想到她爹方才提醒她的话,当下就起了试探的意思。 黑妹拿出篮子里那一盒胭脂出来,说︰「姊,看这胭脂喜不喜欢?」 吉祥正左右为难,一看二妹终於岔开话题,赶紧接过胭脂盒,拉着她说︰「喜欢,二妹给的我都喜欢。」 她刚要再问胭脂是从哪里来的,腊梅就走过来挨着吉祥,眼睛紧紧盯着那盒胭脂说︰「二嫂,我年底订亲的时候正好要打扮呢!」言下之意就是索要这盒胭脂,还目光挑衅地看着黑妹。 当着吉祥娘家人的面,她都敢这麽明目张胆地索要东西,可见平常在家里她也是如此欺负吉祥的。 吉祥是个温婉忍让的性子,可惜黑妹不是,她毫不理会腊梅,把胭脂盒打开,给吉祥闻了闻,「姊,我跟你说,这胭脂可是吴夫人亲自给的,要是你要给不相干的人用也行,不过最好是和吴夫人打个招呼,看那人有没有这个福气用吴夫人赏赐的东西。」 叶婆子一听,脸上一愣,她家租吴地主家的水田最多,平时两家也走得近,可她从没听说吴夫人给人赏赐什麽的。 所以腊梅一听就不太敢继续争了,吴地主是她家的东家,她就是再嚣张也不敢夺了吴夫人的赏赐。 黑妹再不理会两人,拉着吉祥去她房里,一进房间就看到床头摆着许多绣线,她过去一翻,里面好多件枕套上面绣着鸳鸯戏水、梅花什麽的。 「姊,这是绣给谁的?」 「唉,小姑年底就要订亲了,婆婆叫我帮忙做点绣活。」 黑妹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姊,你白天下田,晚上她还安排你给小姑做绣活?她们真是欺人太甚!」 吉祥一看黑妹生气了,连忙劝说。 「姊,这事你别管,我今天就是舍了这名声也要治治她们,要不然她们还以为你娘家没人,任她揉捏呢!」 【第六章 替姊姊出口气】 一出房门,黑妹到了院子里,对叶平说︰「姊夫,你当初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姊,会疼她一生一世,你就是这麽疼的?你们叶家娶媳妇是用来做苦力的啊!」她指着吉祥的身上的泥巴骂,接着把手中的枕套往叶婆子面上一丢,「别说我不敬你年纪大、是长辈,实在是你太欺负人了,自己女儿的嫁妆却要刚进门的儿媳妇做,说出去真是丢死人了。」 第十一章 其实她这麽说是有道理的,一来像叶家这样家境不错的人家,在新媳妇生下孩子之前,婆家应该少安排她干活,以利於生产,这是乡下不成文的规矩,二来小姑出嫁的嫁妆没有嫂子帮忙做的道理。又不是有钱到不用干活的大户人家,媳妇能不能干是夫家最看重的一点,要是被人知道嫁妆是嫂子做的,人家会认为这家的女儿太没用,连嫁妆都不会做。 黑妹一番话说得叶平尴尬不已,叶婆子也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有些恼羞成怒。 「亲家妹子,你这话有点过了吧,我们叶家是吴家的大佃户,那麽多田地,大家不一起干活分担怎麽能有好收成呢?」 「是吗,那怎麽你女儿在家穿裙戴花的,儿媳妇就要顶着大太阳去下田干活啊?」 「我家腊梅还小。」 「可我姊去年没嫁到你们家的时候,你女儿不是也下田干活了,那时候她可比现在还小一岁呢!」黑妹冷笑一声。 冯贵拉着吉祥到一边,看着大女儿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心中後悔不已,当初还以为女儿嫁到一个稍微宽裕点的家里是好事,没想到她现在比在娘家辛苦得多,那二三十亩田竟然就只让两对夫妻去忙乎。 叶婆子还要辩解,黑妹一下跑到院门外大喊起来,「你们下村的叶姓人都出来评评理啊!」 傍晚时分大家都已经归家,准备做晚饭吃,黑妹一嗓子喊得许多村民都出来看热闹。 「大家听听,我姊吉祥当初又白又好看,可是咱们大叶村公认的村花,如今叫他们叶家作践得又黑又瘦,他们把小姑子收在家里当小姐养,把儿媳妇推到外面做牛做马的,敢情他们家娶的不是媳妇,是苦力啊!」 这一嚷嚷,许多人围在叶婆子家门口,冯贵和叶婆子、叶平过来劝黑妹,她索性把铁门从外面反扣住,继续大声地叫骂着。 围观的人群中,有很多人家当初就想娶吉祥的,最後吉祥嫁到了叶婆子家,他们心里多少不舒服,於是有些人低声说—— 「当初吉祥要是嫁到我们家来,肯定养得白白胖胖的。」 还有人因为叶婆子经常吹嘘自家是吴地主家最大的佃户而不满,这时候逮到机会了,也说了几句,「怪不得两个媳妇到现在都还没怀上孩子呢,原来叶婆子是娶媳妇做劳力,不是生孙子的啊!」 周围的人听了哄然大笑。 叶婆子的大儿子叶安和媳妇结婚四五年了,确实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吉祥进门也大半年了,肚子同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黑妹看叶婆子和腊梅气急败坏的样子,一点羞愧也没有,心想不下点猛药是不成的,於是转身凑到叶婆子耳边说︰「你说,我要是把你让儿媳妇给小姑做嫁妆的事情说出来,腊梅的婆家人会怎麽想呢?」 果然,叶婆子面色一变,她一把拉住黑妹的手,「亲家妹子,有话咱们好好说。」 「怎麽个好好说?」黑妹乘胜追击。 「我让吉祥留在家里做家事,田里的活我去干。」 以前叶婆子是自己下田干活的,她年纪不大,才四十四五岁,又是一身横肉,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但娶了媳妇却不再下田了。 见自己都这样说了,黑妹还一个劲往院门外挣脱,叶婆子急了,「腊梅,快给亲家妹子切西瓜吃。」 腊梅一看她娘急了,也深知黑妹的厉害,乖顺地去灶房切西瓜。 黑妹被拉回堂屋,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地上她刚扔的鸳鸯枕套捡起来,放在自己的篮子里,说︰「要是再让我看见我姊下田干活,我就把这东西拿出来送到腊梅婆家去!」意思就是这东西她要带走,拿在手里作为把柄。 最後黑妹嘱咐了吉祥几句,又说会不时来看她,这才和冯贵一起回去。 他们一走,腊梅立刻一脸怒色,「娘,黑妹那贱蹄子拿了东西在手上,难道我们还要受制於她不成?」 「傻女儿,你婆家是陈家湾的里正家,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咱们家也是大叶村大户的人家,还怕她不成?」 「那你刚刚还讨好她。」腊梅噘着嘴,她在家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哪里吃过这样的憋。 「现在我们还是顺着她,要不然你的亲事恐怕有变。」 叶婆子这样一说,腊梅果然急了,「娘,那可不行,我非要嫁到陈家湾里正家去!」 「别急,反正农忙也过了,水田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收稻子、打谷叫你大哥大嫂累点,只要到了年底,你的亲事一定下来,就算黑妹把嫁妆的事情抖出来,你婆家也不会反悔,他们家是最重信誉的。」 腊梅这才放下心来,恶狠狠地道︰「娘,等我订亲完了,明年咱们家再争取多租点吴地主家的田,农忙的时候可要嫂子她们好好出出力!」 另一边叶平也是不甚高兴,埋怨冯贵和黑妹是吉祥找来的。 吉祥不想解释了,她不想和丈夫吵架,只躺在椅子上休息。这整整一个月,天天下田干活,本就身子虚弱的她真有点受不了,晚上还要被婆婆嘱咐着做绣活,她回想着今天黑妹说的话,尽管做不到像她这样撕破脸,内心却觉得痛快,忽然想到在娘家父母姊妹之间的温情,心中就酸溜溜的,眼眶里都湿润了。 而冯贵家里也是气氛低落,黑妹回家後就愁眉不展的,一直担心吉祥,她心里也明白,今天叶婆子答应不让吉祥下田干活的话不过是缓兵之计。 胖丫和四丫听说了大姊在婆家过得不好,也开心不起来。 冯贵和秀姑更是咳声叹气的,冯贵怕老婆心情不好影响身体,再连带的影响胎儿,只得把黑妹的撒泼大骂的事拿出来说说,让她消消气。 「你还别说,这撒泼大骂的事真只能黑妹去做,你我做了,对咱们女儿以後嫁人有不好的影响,二来也给吉祥丢脸,黑妹这一个妹妹替大姊出出气倒是人之常情。」 「只是黑妹这剽悍泼辣的名声更响亮了,以後……」 「爹、娘,我不怕,只要真心喜欢我的,不会在意我这性子,就算没人喜欢我,就是去城里替人干活也能养活自己。」说完,扭头就去灶房做饭了。 古代女子没有继承家产、田产的权利,黑妹万一没嫁出去,是不能继续住在娘家的。 冯贵和秀姑在房内面面相觑,心中也不知如何是好。最紧要的是,若秀姑没能生下儿子,日後他俩要是过世了,最後家产肯定会被冯金理所当然地接收。 这一晚,黑妹前前後後想了很多事情,想到自己穿越到这古代穷乡僻壤的日子,想到吉祥小时候爱护她的情景、想到今天白天吉祥劳累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再想到奶奶对她们一家的轻视和嫌弃,二叔、二婶娘对他们的虎视眈眈,更是万般感慨。 现实艰难,她若想改变只有一条路,就是努力致富,只有日子过好了,才能不被欺负。 黑妹又起身从床底下掏出那个装钱的木筒,将钱数了数,只有一两不到。 她又躺回床上,想着该怎麽挣钱。 第二天一早,她就拿着弓箭上山了,她前世是射击选手,射击这项本事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只要学会了就不会忘,所以这一世她七八岁就可以拿着弹弓,十分精确地打下树上的斑鸠,但她还是十分谨慎,没有贸然显露出这项本事,而是讨好村里唯一的猎户林大,求着他教她拉弓射箭。 本来林大只当她小孩子爱玩,他反正孤家寡人一个,难得有个孩子喜欢缠着他,便试着教了下,哪知道黑妹一上午就学会了,而且箭法精准,十分有天赋,让他惊奇无比,开始慢慢带着她上山打猎。 但今日黑妹一大早进山并不是要去打猎,而是去找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 她想来想去,现在最可行的财路,除了田里的作物外,只有做泡菜了。 一来她家菜园的菜都是现成的,二来这时代除了油盐酱醋和辣椒做佐料外,很多现代的调料几乎都没有,像八角、桂皮只是作为药材存在,花椒更是没人听过。 这里其实还是有一些简单的泡菜、凉菜,做法基本是把辣椒磨成糊状、把萝卜放在里面泡上几天,一般只有乡里人才做,没菜的时候拿来下饭的,算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黑妹想着,自己若能凭着前世的记忆做出一些好吃的泡菜的话,再加上合适的包装、推广,应该是一条长期的财路,她决定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