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食香 卷二》 第一章 【第二十二章 恶人全变哑巴】 夜深人静的时候,黑妹摸黑起床,穿戴好就去找林三木。 因为是自己的家中,她不用点灯就能十分准确地摸进林三木藏身的屋子。 打开门,她轻轻的对着门里喊了一句,「准备走了,穿好衣服没!」 哪知道下一刻一个温热的身体就出现在她面前,要不是熟悉的男子清新味道,她都要吓得叫出声了。 「准备好了也不说一声,走路怎麽一点声都没有!」黑妹压低声音怪道。 这时身後忽然发出一声响动,似乎是他踢到了箩筐之类的东西。 这黑灯瞎火的,他也对家里的摆设不清楚,黑妹想了想,还是摸索着过去,想牵着他走,哪知道一下子摸在他侧腰上。 「怎麽,想在我要走的时候,占我最後一点便宜啊!」黑暗中,林三木坏笑地说。 黑妹懒得理他,继续摸着,待摸到他的手便一把拉住,「跟着我走,不要碰坏东西!」 这是林三木第一次直接碰触到女人的手,心里不禁自嘲,自己向来有洁癖,没想到现在就这麽乾脆地和一个丫头牵了手,还是和一个十分独特的乡里丫头。 虽说是女子的手,但黑妹的手却乾燥有力,引着他一步步向前,而他并未有任何的反感,黑暗中,他无声地咧咧嘴角。 黑妹心中却是另一番感觉,林三木的手修长厚实,比她的手光滑多了,她不禁想着,这年头山贼这样的亡命之徒都这麽养尊处优吗? 两人终於到了院子里,黑妹掩好门,对他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牵马。」 白马早就熟悉了黑妹,也不嘶鸣,很老实地被她牵着出来。 「你上马,我牵着你走!」 林三木知道黑妹是怕他不识路,外面又是一片漆黑,到时候惹麻烦,便依言直接上马。 黑妹牵着缰绳,沿着村里的路慢慢地走,有几家狗还是叫了起来,提心吊胆好半天,终於到了村口。 黑妹这才拿出火摺子点燃了火把,递给林三木,「前面走两三个时辰就到了镇上,上了官道,很快就到青城了,你自己小心吧!」 夜风把火把上的火焰吹得微弱,林三木依旧是那一身白净的长袍,上面的血渍早让黑妹洗得一点影都看不见。 「看在你这些日子把我伺候得还行的分上,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麽事?」 「在你救我的那个棚子旁边,有棵很粗的松树,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麽了?」 「那棵树下有一种长叶子的红根草,它的根是红色的,要是不小心吃进根的汁液就会短暂失语,变成哑巴,直到三个月以後才能好!」 他的面容在微亮的火把下如暗夜修罗一样俊美冷静,黑妹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移,他手里拿的正是一株风乾的红根草。 「你当初是不是想拿这个把我毒哑了?」黑妹心里陡然一惊,望着他问。 「你不是嘴严,所以我没用上吗?」他抿唇讪笑,不等黑妹开口,他丢下一句,「再会了!」他一扯缰绳,扬长而去。 「还是别再会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黑妹轻轻说。这个人长得一副神仙样,心思却又深又狠,她可不想再惹上他了,想想当初自己要是稍微透露一点风声,估计现在都是哑巴了。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子时,黑妹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想着如何狠狠治治王娇娥和菊珍婶。 正月十五闹元宵这天,乡里人都会到镇上过节看看花灯,有的还会做一些小糕点拿去卖,因为附近村庄的人潮都会被吸引过去,是个赚钱的好时机。 黑妹今年没有心思去,但还是拜托富弟一家带着胖丫四丫去。 冯贵在叶郎中家守了几个晚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黑妹天天家里、叶郎中家两头跑累得不行,叶静倒是天天过去陪着她。 但黑妹照顾冯贵和秀姑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怎麽搭理他。 元宵节当晚,村里人很晚才回家,一直到凌晨,整个村子都还闹腾着。 等到胖丫和四丫回家了,黑妹仔细地问了她们情况。 「我给你们两个的糖,你们自己吃了没?」 「没有,一口都没吃!」 「谁吃了?」 「香草姊和小福哥抢去了!」 「那菊珍婶有没有吃?」 「吃了一颗,还给傻三吃了。」 黑妹拍拍她们的脑袋,「乖,你们这次听话,过几天肯定让你们吃上真正的糖。」之後催着她们赶紧洗了睡觉。 第二天一早,香草和小福就在村子里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们昨夜都吃了些什麽好吃的。 云哥和富弟他们都在,还有很多大人也兴致勃勃地讲着镇上的新鲜玩意。 可香草和小福忽然间就哑了,两人焦急地挥手、扯着嗓子,可就是发不出声,周围的人都吓傻了,菊珍婶准备去喊王娇娥和冯婆子,哪知道她也一下子没了声音,云哥吓得六神无主。 上村很快乱成一片,看他们惊慌的样子,黑妹冷笑着扫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云哥看到黑妹的神情,一下子就愣住了。 回到家里,黑妹继续忙碌着,过了不久,出去玩耍的胖丫和四丫也回来了。 「二姊,香草姊和小福还有菊珍婶都成哑巴了!」胖丫一进家门就说。 「别管那麽多,恶有恶报!」黑妹说,又嘱咐她们别再跑出去,都待在家里。 第二天,黑妹赶着骡子进镇上一趟,买了许多东西回来,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余的都是补血养气的药材,连参片都买了一两,虽然花了好几两银子,不过只要这些能养好她娘的身子,她一点也不心疼。 等她回到家,秀姑已经被冯贵接回家里了。说这样好照顾些,况且他们也不好长期待在叶郎中家里。 再说,那些哑巴了的人天天围着叶郎中转悠,叶郎中家也不太安宁。叶郎中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又一直来吵,最後只得让他们去镇上看。 黑妹早就和镇上的王大夫说了家中的事情,王大夫本身也是偏心秀姑的,一来因为秀姑原是这镇上的姑娘,当年她父母还没去世的时候,也和王大夫相熟,二来是菊珍婶等人行径太过恶劣,他对秀姑的遭遇很是同情,反正那药不害人命,只是哑上一阵子,算是给这几人一点教训。 所以当王娇娥带着一对儿女从镇上回到家中,整个人往日的嚣张气焰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菊珍婶更惨,她哪有银子去镇上看大夫啊,在家苦着脸,张着嘴想哭都哭不出声来,那一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怜又可嫌的样子,看得黑妹终於解气了些。 这其中,傻三是无辜遭殃的,虽然黑妹心里过意不去,但无奈她自己也没有解药,再者想到菊珍婶的恶劣行径,不搭上她一个儿子她不知道害怕,便在她心里安慰自己,幸亏这药只是暂时把人弄哑,日後她对傻三好一些补偿他。 之後,黑妹直接在村里放话,说菊珍婶等人变哑巴就是报应,老天有眼啊! 村里一些人也在私下说,王娇娥和菊珍婶太没口德,这才连累孩子一起成了哑巴。 一时之间,村里人人自省,一些长舌妇因为有了这次的震慑也变得安分多了。 有些人知道秀姑已经回到家里休养,过来探望她,可冯贵一直待在房间里,除了自家的几个女儿,他谁也不让进,大家都说冯贵失了儿子,受到的打击太大,都快疯了。 只有黑妹知道,她爹是再不想让她娘听到这些是是非非了。 叶静捉了只鸡过来送给黑妹,说是给她娘补身子。 黑妹也没客气,直接收下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叶静为了这只鸡在家里和叶婆子磨了好久。 黑妹把从镇上买回的补药换着花样煲汤给她娘喝,全心全意地照顾着。 这些天,上村清静了许多,谁也没把菊珍婶等人变哑巴的事与黑妹联系在一起,除了一个人,云哥。 黑妹想着新年也过了,城里的悦来酒家差不多要来运泡菜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做泡菜,菜园里莴苣、萝卜、大白菜很多,也不用下田做农活,她有时间慢慢地做。 倒是云哥天天跑到黑妹家,他认定是黑妹捣的鬼,可又拿不出证据来,好说歹说的,都要跪下来求她了。但黑妹想到她娘受的罪,仍然无动於衷,最後云哥没办法,天天帮着黑妹又是挑水又是给菜园泼粪的。 黑妹也不拦,让他忙前忙後地帮忙。 菊珍婶见儿子这样被黑妹使唤,指手画脚、咿咿呀呀地跑过来想拉他回去。 第二章 可云哥这次是铁了心,还当着黑妹的面把他娘狠狠数落了一番。 倒是黑妹自己悄悄放了风声,说和她做生意的白家有专治这种忽然失声的药方子。 这一下,她家的门槛可是被踩破了。 冯婆子和冯金一家坐在堂屋里,个个愁眉苦脸的。 「娘,既然白家有秘方,咱们还是去找大哥说说吧,总是他的亲侄儿、亲侄女啊。」 「找你哥有什麽用,一生没做什麽主的人,老婆女儿一个个狠着,这事还得找黑妹!」冯婆子啐了一口,恨铁不成钢地说,对於儿子心疼老婆、女儿胜过於她,她是耿耿於怀。 「我就说平时不要招惹她,现在好了,有求於人了,要去你去,我不去,叔辈的还要低三下四去求侄女儿!」冯金对着王娇娥埋怨道。 「你不低三下四,我去不是更低三下四的啊!」王娇娥更怒了,不好直接冲着自己的婆婆发脾气,只好揪着丈夫冯金骂道。 见状,最心疼小儿子的冯婆子出来打圆场,答应去求黑妹。 冯婆子和冯金都来找了黑妹,见她不理他们,又去找冯贵,可冯贵现在谁都不想见,直接关上了房门,气得冯婆子直跳脚,还想破口大骂。 黑妹见了就来一句,「你今天要是再骂我爹娘一句,我叫你那两个宝贝孙女孙儿做一辈子哑巴!」 黑妹狠话一放,冯婆子立刻把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正月二十这一天,白家派人来运泡菜了,但黑妹没想到今年第一次来运菜,竟然是白齐亲自来了,他身边还跟了一个穿着十分华贵的女孩。 白齐今日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缎袍,领边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摺扇,下了马车,他望着黑妹笑得轻柔。 那小女孩约莫十二岁的样子,穿着藕粉色的锦缎小棉袄,头上绑着两个红绸带紮成的对髻,粉嫩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十分慧黠。看着黑妹姊妹三人,她十分矜持地微微示意,看上去远比黑妹的年龄沉稳大气。 白齐介绍这是他的女儿明慧,黑妹看看这父女俩一般的作态,暗赞这明慧小姐有着超越年龄的端庄仪态举止。 黑妹对白齐的情况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二十七岁,还十分年轻,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有这麽大的女儿了。 不过,财神的女儿,她肯定不会怠慢。 想是这样想,但黑妹才和白明慧相处没多久,想法就变了。她心中只觉得——有钱人家的孩子真的太难伺候了! 光是白明慧的贴身仆人就有四个,其中一个年长一点,梳着妇人发髻的,更是体贴入微,令黑妹完全插不上手。 「胖丫,你把你编的玩意拿出来给明慧小姐玩玩。」黑妹吩咐。 胖丫怯怯地伸出小胖手,拿出一个草编的小青蛇,结果吓了白明慧一大跳,那个年长的仆妇连忙皱着眉头推拒了。 胖丫被嫌弃,有些不知所措,结果白明慧看见了,十分温和地对身後人低声说了句,很快那个年纪稍长的仆妇从後面的小丫头手里接过两个荷包,一个正红色、一个瓦蓝色,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图案,还吊着绸线流苏,十分精致。 胖丫和四丫的眼睛一下子全黏到那荷包上去了,见是送给她们的,高兴坏了,还用着从前去吴家参加生日宴时的礼仪对白明慧道谢,看得白齐和白明慧都笑呵呵的。 黑妹让胖丫带着白明慧到後山转悠转悠,可白明慧不去,非说要看他们谈生意。 黑妹笑了笑,也没再多说,转身和白齐专心地谈起正事。 「黑妹,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情,我想听你仔细说说。」白齐很喜欢黑妹打理的菜园,非要搬凳子坐在室外谈,他们父女两人一身华丽的着装,却围着小茶几坐在菜园子边上,有些不搭。 「哦。」黑妹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您家的酒楼有许多分号,我觉得要是能按照时节推出特有的一些礼品,定期对客人推销,这样不仅可以带动一些商品销售,还能打响悦来酒家的招牌。」看到他凝神沉思,她连忙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我懂得不多,还请白老板不要见笑。」 白齐看着她笑吟吟的说︰「不,我怎麽会笑你呢,在做生意上你确实有些新意和想法,像你提出的这个想法就很不错,我觉得可行,只是关於推出的特色商品种类不好把握,在城里,好些商品基本上随处可买,我们该怎麽凸显特色呢?」 黑妹真心觉得白齐不愧是世代大商户培养出来的当家人,一语就正中要点。 「包装!」 「包装?」 「对,就像同样的泡菜,我在市集散卖的价钱和您在酒楼卖的小罐子价钱肯定不一样,所以……」黑妹头头是道,灌输了他将近两个时辰的现代商品包装设计概念。 双方敲定,就以最近的三月三这个节庆作为试验。 三月三是蟠桃会,据说是各路神仙齐聚向王母娘娘祝寿的日子,在这一天向王母娘娘庆生,就会沾上好福气,一年到头万事顺畅,所以当地很多人都会准备糕点到庙里上香祈福,城里讲究的人家除了会带着糕点到庙里去烧香外,甚至还会住上一晚,就是像大叶村这样的偏僻乡里,也是家家户户在家里隆重以待的。 待商量完,白齐妇女也准备离开了,黑妹十分热情地送白齐和白明慧上了马车,那背影看上去轻快喜悦,即使叶静远远地看着,都能感觉到她的好心情。 他本来是来寻黑妹的,正好撞见这一幕,望着这一番情景,心中有些复杂,直到黑妹离去了,他还在那里呆立许久。 在白家马车上,白齐看着女儿懒懒地靠坐在马车车壁上,好笑地说︰「现在知道累了,刚刚一上午都那麽正经地端坐着,装个小大人儿似的,小姐架子还挺足啊!」 白明慧白了他一眼,道︰「女儿还不是不想让爹失了面子、丢了礼数!」 「大家都是熟人,黑妹也是个直爽的人!」 「你熟,我却是第一次见啊,我可不能落下好拿捏的第一印象给人。」 「那你现在觉得她怎麽样?」白齐好笑地看着白明慧严肃的模样,一副认真思索斟酌措词的样子。 「她不像是十四岁的女孩,谈吐举止也不像个没见识的乡里人,很有做生意的想法,我觉得她适合进咱们家门。」 白齐听了,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你别得意,我看人家除了做生意,对你好像并无意!」 白齐摇了摇象牙摺扇,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她要对我有意,我未必会带你来相看!」他说得轻松。 白明慧却一下子沉默了,挪了几步挨上白齐的肩膀,「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傻闺女!」白齐搂着她笑了笑。 「不对!爹,她好像订亲了,红姨刚刚和那胖丫说话的时候问出来的,那黑妹的订亲对象似乎还是个瘸子。」 「红姨的手脚还真是快啊,这麽一会儿就打听到这麽多了。」 「你早就知道了?」 「他们订亲第二天我就知道了。」毕竟消息传得很快,他手下在外跑生意的夥计听到消息就回报给他了。 「那你还……」 「只是订亲怕什麽,再说我们不是也还没决定好吗?」 「那倒是,毕竟我们家和她做生意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日久才能见人心啊,有的女人藏得可深了!」 白齐微眯了眯双眼,不再说话,一时只剩马车行驶的声音。 白家人从黑妹家拉货走後,大叶村里好几户人家里都骚动起来。 冯婆子家里,王娇娥骂骂咧咧。 「平时都挺能说会道的,刚刚怎麽不上去当着那富贵人的面求药?」她指着小福对冯婆子说︰「这可是你唯一的孙子,现在说不了话了,你们冯家唯一的根成了哑巴……」 冯婆子一脸的憋屈,却心虚得不敢反驳王娇娥,看着香草和小福直流眼泪。 菊珍婶家倒是没什麽声音,云哥他娘和弟弟都哑了,他一个人还有什麽好说话的。 看着菊珍婶张着嘴一副急切的样子,他没好气地道︰「我是想去求来着,可富贵人家的公子身边都有家丁护着,我连马车都靠近不了,哪能过去直接求人家啊,再者据说那药是人家祖传的药方,只怕就是求到人家面前也不会轻易给,还不如求黑妹靠谱些,再怎麽说黑妹和人家是有交情的!」 看着菊珍婶一副委屈的样子,云哥也是一肚子气,「我早说了,叫你少在村里嚼舌根子,有空不如多做些鞋袜去镇上卖,现在好了。」 第三章 【第二十三章 带娘亲进城看病】 到了二月中,吴妈家的青水已经整装待发,要去青城参加童生试了。 吴妈自然是一番细细叮嘱,要不是她前几天把腿摔了,本来是要跟着儿子一起去的。 不过青水面上一派轻松,他望了望右边的院子,隐约听到黑妹喊四丫的声音。 吴妈很快察觉了他的视线,面上一沉,「我怎麽和你说的!」 「娘,我只是想,我有好些天不在家,你腿又不方便,我嘱咐黑妹一声,让她有空多来看看你!」 吴妈这才面上缓和,不等她说什麽,青水就一溜烟儿地跑到黑妹家院子。 黑妹一看青水今日穿了一件新的深蓝色长褂,面上喜孜孜的,她一边晾床单一边说︰「青水,你这是要进城去考试了吧?祝你马到成功,榜上有名啊!」 「黑妹,我一会儿就走了。」 黑妹一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像是有话又说不出,这才想到,「你是担心你娘吧?放心吧,我有空会去瞅瞅的!」 「不是!」青水盯着她的眼睛说︰「不解杨柳风,何来夏蝉鸣,等秋凉,风启齿,一方飞落,盖头通红。」说完他面红耳赤,可神色十分笃定,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飞快地离开了。 黑妹莫名其妙,他说那几句什麽风什麽夏的话她根本没听清楚,不过盖头两个字倒是听懂了。想着青水现在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不会真对自己上心了吧?但她又觉得不可能,摇摇头,没当回事儿地继续晾晒被单。 青水刚出院门就碰到一个人。 「叶三哥,你怎麽在这里站着?」青水有些惊愕。 院门外静静站立的正是叶静,他今日着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袍,面容沉静,唇红齿白,就那样一直看着青水,不紧不慢地说︰「我站在我媳妇儿家门口有什麽不对吗?」 青水一愣,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叶三哥,是不是你媳妇儿,要等过了门再说,你说是不是呢!」 「哼!」叶静轻哼一声,不再看他,擦肩而过直接进院,然而身後的青水一声低语清晰落於他耳中—— 「跛子!」 叶静脚下并未停顿,後背依旧挺得僵直,只是白皙纤细的手指捏得紧紧的,青筋暴露。 「叶三哥,你怎麽来了!」黑妹一回身,发现叶静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後看着自己,不由得吓一大跳。 「吓到你了?」 「没有!」 阳光照在叶静白皙的皮肤,黑妹迎着阳光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像一株山谷中的野兰花,纤细柔和。想到这个人就是以後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她对他笑了笑,「叶三哥,你穿这麽少,冷不冷啊,虽说现在开春了,但还是小心别着凉了。」 叶静本来还沉浸在眼前女子的温情笑意中,听她这样一说,赶忙说︰「黑妹,我不冷,别看我瘦,但我身体不弱,好着呢!」 黑妹一愣,觉得他的回答有点没头没脑,「我没说你身体不好啊?」 叶静一下子沉默下来,站在那里不说话。 黑妹已经晾晒完所有的床单被面了,拎着木桶就要进灶房,四丫正在灶房烧火熬粥,她要去看看。 「黑妹!」叶静忽然开口叫住她。 「怎麽了?」黑妹觉得有点奇怪,今天一大早一个、两个的找她的,又大半天说不出个啥来的,到底怎麽回事? 说实话,要是平常黑妹还有些耐心,可最近她的心情不大好,一来因为上次和白齐商量的那件包装商品节庆销售的事情,她还没想出具体的方案来。 二来,自从她娘流产後,家里就没有了欢声笑语,而且就算她现在天天炖补品,她娘的身体还是不见起色,所以此时面对叶静,她没有闲心慢慢地听他说话。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有什麽要帮忙的。」他呐呐出声。 「谢谢你,我的忙你还真帮不上!你回家看看书、写写字吧!」黑妹说。她心里正想着要是悦来酒家三月三糕点的包装弄出来了,这次进城的时候就顺便把她娘带到城里让大夫看看,她娘也出小月子了,可以出门了。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这句话会伤了叶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静从没有像这一刻深深懊恼自己的腿疾。 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黑妹说的那句话。 他想着,马上就要割油菜了,下地干活他确实什麽忙也帮不上,越想越落寞。 一跛一跛地走着,忽然他生出一股无明火,朝自家的反方向走去,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来到了大片的油菜田边。 大片的油菜长得有一人高了,最上面已经有了花苞,再有半个月时间,油菜花就要开得遍地金黄了,之後结果了,开始家家户户割油菜、打菜籽。 尽管是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但他此刻真心恨眼前这片土地,这片油菜田像是对他莫大的讽刺,油菜在春风吹拂中左右摇摆,彷佛是嘲笑他的跛脚。 叶静无力地坐在田梗上,傻傻发呆,一直到太阳升得老高才默然起身,慢慢回家。 一回到家中,他看到叶婆子站在门口望着路口。 叶婆子一看到叶静,忙笑吟吟地说︰「静儿,去看你媳妇儿了?」 叶静面无表情,像是根本没看到她一样,径直进屋。 「怎麽了,这是?」叶婆子显然是看到他身後衣袍上的泥土印子,赶上去替他拍拍,一边拍一边宠爱地问,「屁股後面都脏了,你摔跤了?」 叶静忽然转身过来,猛地拂开叶婆子替他拍泥土的手,吼道︰「我只是跛子,又不是缺一条腿,怎麽会摔跤呢?」 叶婆子不明所以,还以为他真摔跤出丑了,所以心情不好,连忙安慰他,「到底怎麽了?摔跤了也没什麽啊。」 叶静烦不胜烦,直接关上门把她关在外面。 「哎,怎麽把门栓上了,马上就要吃早饭啦。」叶婆子在门外一边拍着门一边焦急地问,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叶静坐在房间里,靠窗的地方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是他平常看的书和一方砚台笔墨。 他坐在书桌前,神色阴沉,完全不理会外面叶婆子的喊声。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叶婆子叹着气离开,他一把将桌子上的书、砚台笔墨全部扫下地,看着满地的狼藉,无声的啜泣起来…… 黑妹来到小溪边洗菜,四丫和大树在水边抓小蝌蚪。 「你们玩可以,但不要把小蝌蚪弄死了,牠们长大就是青蛙,专门抓吃庄稼的虫子吃,咱们要保护牠们!」黑妹看他们玩得不易乐乎,忍不住提醒道。 「二姊,那我把小蝌蚪抓到咱们田里去!」四丫扑闪着大眼睛说。过年时家里顿顿丰盛,四丫明显长好了些,小脸也丰盈起来。 「田里现在还没有水,牠们会死的!」大树连忙阻止她。 「嗯,大树说得对,再说牠们还没长大,离不开父母!」黑妹也附和着。 这两天白日,黑妹除了忙家务以外,就是抓紧时间做泡菜。估摸着过几天白家应该有人过来拉货,她想顺道乘他们的马车带她娘进城去看大夫。 黑妹下午带着四丫和胖丫上山采了一大捧的映山红花回家,插在瓦罐子里,摆在秀姑的床头,希望给她带来一些好心情。 二月十七的这天,白家的马车终於到了,黑妹没想到这次白齐和白明慧又来了。 两人穿着比上次随意了些,但在大叶村村民的眼中依旧是华贵鲜亮。 白明慧今日穿了一身翠绿的烟纱长裙,尽管年岁不大,却嫋嫋婷婷,摇曳生姿,映衬之下,黑妹俨然像个小子。 白齐和白明慧跟穿亲子装似的,他着了一件水绿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墨绿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紮在锦靴中,一派清新风雅。 黑妹想着,估计他们这富家老爷、小姐在城里待腻了,才趁着机会来乡间踏春。 「黑妹,我今天来是想听听关於三月三糕点的包装你有何想法。」白齐开门见山道。 这一问正合黑妹的心意,她也不多话,直接从房里柜子中拎出一个盒子。 「这是?」白齐看着一个十分奇怪的桃形的盒子。 「这是我用鞋子底板做的样板盒子,也算是纸盒子。」黑妹说道,打开盒子来慢慢解释,「这完全是手工摺的,很简单,一个人一天可以摺上一百来个,外面上色,里面放糕点……」 白齐和白明慧对视了几眼,并无什麽反应。 黑妹还以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正准备再细说,白明慧忽然开口—— 「爹,我看这盒子就上正红的色。」 黑妹连忙点头,正红色最合适,她原本也是这麽想的。 第四章 「还有,我想里面的糕点,你们应该做点花样出来。」 「怎麽个花样?」白明慧问,她就不信黑妹想出的花样她没见过。 「我们要把糕点上面刻字。」 「刻字?」 白齐笑了起来,不说话。 白明慧十分严肃地对着黑妹道︰「你知道我们白家在大唐国有多少家酒楼,一家酒楼每天又出多少斤糕点吗?」她的意思是指,在每块糕点上刻字根本不现实。 黑妹没回答,只拿出一个面粉团放在桌子上,然後从身上拿出一个小木块,往那面粉团子上一压,再拿起来,那面粉团上就多了一个笑脸。 白齐父女看看黑妹,再看看那个面粉团,眼中再无疑虑。 白齐更是哈哈大笑,「是个巧心思的!」 白明慧也马上明白了,只要把字事先刻好,在糕点或蒸或烤之前直接在上面盖一个戳就行了。 黑妹看他们赞赏的目光,心里更有底气了。 「你想糕点上盖什麽字?」 「真、善、美。」 堂屋里三人谈得起劲,黑妹的主意得到肯定,整个人更是精神奕奕。 「白老板,我今天能跟你们一起进城吗?」 「当然能!」白齐眉头微动,欣然喜色,「每次推出新的东西,你不是都要亲自监工指导?」 「爹,那就让黑妹住在咱们家吧,方便些!」 白齐点点头。 「那我的工钱……」黑妹也不扭捏,直接问。 「比往年多给你三成。」白齐在看到黑妹听到这个答案後欢喜的样子,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地蔓延开来,俊朗的面容上同样笑意满满。 中午,白齐父女两人跟着胖丫去了溪边看桃花、踏青,黑妹和冯贵在家做饭。 冯贵在竹林里挖了两支刚冒头的嫩笋子,黑妹清洗以後直接清炒,又炒了个当下的鲜菜、油麦菜,又拿了剩下一点的冬至肉炖鲜菜。 白齐父女吃了连连称赞,白明慧还多添了一碗,看向黑妹的眼光更亲切了些。 吃完饭,黑妹提出要在村里买村民做的特殊纸板,白齐二话不说,直接出银子叫她去买。 其实这种纸板是乡里人用来做鞋子内衬的东西,最里面是一层便宜粗糙的牛皮纸,刷上米汤,把家里一些没用的破衣服撕成片黏在上面,这样有厚度又坚挺,做鞋子的时候好成型。 黑妹直接对着围在院子篱笆外的乡亲喊一声,女人们听说家里那东西能卖钱,赶紧回家拿了纸板送来。 黑妹肯定是先和与她关系好的人家买,那些平时看不惯黑妹,和她没打好关系的,现在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黑妹直接说了,下次五月、七月时都还要这纸板,有空大家就做一些,也是给家里多挣几个钱补贴,顿时个个都说起黑妹的好话,毕竟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一切妥当後,出发去城里的时候,黑妹又说了想要带她娘一起进城看病的事。为此白齐专门腾出自己的马车给黑妹母女俩,他和女儿挤一辆马车。 冯贵受宠若惊之余,连连说︰「好人啊、好人啊!」 一行人、两辆马车、一辆货车摇摇摆摆地从大叶村中驶过,将满村注目着的人远远甩在身後,村里的人无不羡慕嫉妒啊! 白家的马车似乎特别做了处理,马车内的垫子也铺得够厚,所以黑妹和秀姑坐在里面一点都没觉得颠簸,等到马车进了镇上的大道,更是走得平稳快速。 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青城。 白齐一行直奔悦来酒家,先把泡菜的货卸下来。 「黑妹,你是要去给白老板做事的,住在白家的大宅院里自然可行,可我身子不好,上人家家里不好,我还是住在外面吧。」秀姑撩了车帘子看了看,对黑妹说。 她说的其实没错,身体有恙去人家家里住确实不太吉利,更何况是大户人家。 「娘,要不,我先直接送你去医馆看完大夫再说吧。」 黑妹也有她的想法,一来她确实想在第一时间带她娘去看病,二来白家肯定规矩多,她不想让她娘委屈地守那些规矩,她娘都病成这样,还要见人就点头哈腰、下跪见礼,实在折腾,於是她直接下车对白齐说了自己的想法。 白齐看了看她,摇着摺扇笑了笑,「为成全黑妹的一片孝心,我今天亲自出马!」 白明慧在边上掩袖对着黑妹笑,「还不快谢谢我爹,有我爹出马,你娘绝对能看上咱们青城最好的大夫!」说完还对着她爹挤挤眼。 黑妹一听,面上大喜,连忙谢过白齐。 青城最好的医馆莫过於百草堂,百草堂最好的医生莫过於程老大夫。 程家世代出名医,尤其是程老大夫,尽管是在穷乡僻壤的大叶村,村里人也都听过程老大夫的名声,可普通人家哪有机会看名医,所以黑妹怎能不高兴呢! 他们一行直接去了百草堂,也不进临街的门面,直接绕到後门。 四人下了马车,那个看门的家丁似乎对白齐很熟悉,态度恭敬有礼地请他们入内。 因为黑妹只关心她娘的身子,压根没心思看这後院的摆设布局,只觉得空气中有许多药草香气,让人十分舒服。 很快,他们进到一间简朴的堂屋,正中坐着一个山羊白胡子的老头,双目炯然,面色红润,说话也十分响亮。 「小齐来了。」 「岳父!」 「外公!」 白明慧亲热地跑了过去,直接歪倒在老头的怀里,此刻才显露出一点小女孩子的娇憨来。 黑妹和秀姑站在一边,心里已经明白过来,原来程老大夫是白齐已故妻子的父亲。 等到白齐父女和程老大夫寒暄片刻,才说到秀姑的事上。 黑妹二话不说,跪在程老大夫面前,「大夫,求求您医治我娘!」 程老大夫目光灼灼地看了一会儿黑妹,这样一个比她外孙女年岁大不了多少的乡下女孩,虽然穿着朴素简陋,但眼神坚定沉稳。见黑妹眼里全是对母亲的关切,他捋了下胡子叹道︰「是个孝顺的孩子!」 秀姑在一边看着也十分动容,眼睛也红红的,低着头不说话。 「我娘年轻的时候为了养活我们几个姊妹,和我爹下田上山,刚出月子就干活,把身子都累坏了,後来又流产,伤了身子,请大夫一定救救我娘,我还没让我娘享福呢!」 黑妹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当初她虽然还小,但因为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所以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时候她娘刚生胖丫,月子还没做完,冯婆子便对着她一通臭骂,说她娘不争气,又生个丫头,还连累她儿子一个人在田里做得快累死。 那时候秀姑直接从床上起来,去田里和冯贵一起插秧,谁劝都没用。 想到这些,黑妹心里就一阵难过。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而白家父女已经悄然去了偏厅喝茶等待。 程老大夫静静地给秀姑把脉,黑妹在一边静静候立着。 终於诊断完毕,程老大夫叹道︰「黑妹,你娘的身子确实是伤了根本!」 黑妹一听,看了秀姑一眼,等着程老大夫继续说。 「这样,看在小齐的面上,我让你娘在我这药庐住一个月,每日晨起把脉一次,根据情况调整每日的汤药。」 黑妹一听,感激涕零,再次跪下谢谢程老大夫,秀姑也起身致谢。 按照程老大夫说的,要是秀姑住在他的药庐里,就相当於重点诊治对象,换作现代就是vip病房了,黑妹怎麽能不感激万分呢? 一切妥当後,黑妹拿出那一百两银票呈上,「大夫,我知道您根本不在乎这点钱,都是看在白老板的面子上,您才会给我娘看病,但我娘住在您这里吃喝,我不出这个钱就是不孝,您老就收下吧!」 这一百两银票正是林三木为答谢她而给的,她一直藏在身上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有大用。 程老大夫摸着胡子笑了起来,「是个有心的!」 秀姑却十分惊奇,女儿怎麽会有一张一百两整的银票? 就连白齐也很好奇,虽然黑妹陆陆续续与悦来酒家做了好几单的生意,但一百两可是大数目,不可能几笔买卖就能赚到。 黑妹也没解释这笔钱从何而来,反正她没做亏心事,不偷不抢的,光明磊落。 她拉着秀姑的手安抚她,说自己一得空就来看她。 秀姑也细细叮嘱她在白家要谨言慎行,不要多事、要守规矩。 由於刚刚那一番磕头下跪,黑妹此刻的刘海有些凌乱,秀姑仔细替她撩起发丝,用夹子别上。 这边母女两人亲切话别嘱咐的一幕落在了白家父女的眼中。 白明慧看着眼前的情景,眼眶有些发酸。 第五章 「爹,你要是再娶了,还会记得我娘吗?」她没有转头,带着点鼻音,轻声地问身後的白齐。 「会的,我会永远记得你娘,永远不会忘记她!」 「我娘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啊,也会这样温柔地替我拢头发吧?」 「我们回去吧!」白齐叹了一声,最後说道。 在出院门,上马车的这一段路,黑妹明显感觉到白家父女两人的沉默,有些不明所以,也不好多说什麽,很诚恳地拜谢了直接上马车。 忽然间白明慧说︰「黑妹,你和我坐一辆吧!」 黑妹点点头,上了她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黑妹的思绪乱七八糟,一会儿想起秀姑温柔却惨白的面容,一会儿是那一百两银票。 早有传言千金难请百草堂的程老大夫一诊,也不知道这一百两人家会不会嫌太少了。 忽然又想到那个给她一百两银票的林三木,他斜睨着桃花眼看她的样子彷佛就在眼前。 她恨恨地想,那时候该找他多要点的,反正他们劫富济贫,她正是再贫不过啊! 回过神来,发现白明慧正看着自己,她忙道︰「白小姐,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要不我在家只能看着我娘一天天地憔悴,心里难受!」 白明慧轻声说︰「起码你能天天见到你娘。」 黑妹一时真不好接话,白明慧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她早年丧母,如今母女阴阳相隔吗? 觉得此时的气氛实在是太沉重了,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於是她伸出手拍拍白明慧的肩膀,「别难过,你过得好就是对你娘在天之灵最好的安慰!」 她手拍在白明慧肩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白明慧身上一僵,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人家是大户千金,与自己又不是多亲近,她怎麽一下子忘记了分寸,看来她还是适合在大叶村生活。 想到这,她不由得在心中再次提醒自己,在白家的这些日子一定要谨言慎行! 【第二十四章 杠上白老板通房】 转过街角,终於到了城东的白府。 大老远,就有家丁在府门外喊道︰「老爷、小姐回府了!」 很快几个丫鬟婆子出了府门,站在门口迎接。 黑妹刚要下车,白明慧说了句,「女眷後下。」 於是她又缩回了车里。 等到外面白齐已经下车进门,这才有婆子过来挑她们这辆马车的帘子,「请小姐下车!」 很显然,乍然出现的黑妹把这婆子惊了一下。 「这是我爹请回来的朋友,冯姑娘!」 冯姑娘三个字把黑妹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出了马车,她对着众人一点头,「还是叫我黑妹吧,大家好!」 轮到白明慧下车的时候,一个年轻妇人上前替她换上乾净的鞋子,又有人拿过一个锦凳摆在马车边上。 白明慧被搀扶着踏着锦凳下地,又一步三摇地进门,周围几个丫鬟、婆子躬身伺候前後。 黑妹看了十分庆幸自己投胎到一个穷农户家里。 她难以想像自己要是成了一个大家闺秀会是个什麽样子,起码她真受不了这磨磨蹭蹭的繁复讲究,光下车就这麽多名堂! 她刚微微露出一丝终於可以进院门的轻松,一抬头却发现有一道带着敌意的眼光往她身上一扫而过。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黑妹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眼神,带着嫌弃、厌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只觉得心里怵得慌,顺着那眼神紧追到底才发现这个妇人她认得,正是白明慧第一次去她家时,那时跟在白明慧身边的年轻仆妇,似乎叫红姨来着。 白家安排黑妹住的院子临近西边白明慧的住处。 厢房里的装潢简洁大方,最重要的是院子里有好几棵梨树,此刻正迎着春风打着白色小包,估摸着过几天肯定是满树梨花了。 黑妹很满意这个院子,一来可以专心做事,二来西侧边靠近侧门,方便她进出。 尽管她没有见过白府的其他人,但她就是听也听说了大户人家一大堆的规矩,反正她没想过攀龙附凤,凭的是她的脑子赚钱,也没必要应酬,任谁来自己都客客气气的就好了。 此刻除了几个安排吃食、送用品的婆子丫鬟,也真没什麽人过来,她乐得清闲,吃饱梳洗後便睡了。 第二天一早,白齐亲自过来商谈接下来三月三糕点的包装,并送来一批非常细腻光滑的红油纸。 黑妹一早就在院子里搭好桌椅,摆上架势,看到白齐送来的红油纸立即明白了。 白齐想了个更方便给纸板染色的好办法,直接把红油纸贴在纸板两面,这样叠出的盒子内外就是正红色的,根本不用费功夫去染色。 她不禁欣喜地去翻看这些纸张。 白齐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黑妹低头翻看着红油纸,在她身後的梨树含苞待放,洁白点点,眼前面带喜悦的少女和这春意十足的背景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形成一幅平静安祥的画面。 「白老板,做工的夥计呢?」黑妹问,夥计早点过来,她好抓紧时间教授方法。 白齐还沉浸在面前赏心悦目的画面中,直到黑妹乌溜溜的眼眸盯着他,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 「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不一会儿,一群婆子、丫鬟都涌来这个院子,她们十分恭敬有礼地对白齐行礼。 白齐没有介绍黑妹,只说︰「跟着黑妹好好做,过两天我会让人来拿东西。」 他走後,这一群丫鬟婆子对黑妹看似客气有礼,可黑妹却觉得这群人不像是来干活儿的,把她晾在一边,只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黑妹仔细看了看这些人,发现有好几个是昨天在门口迎接白家父女的人,再看看其他人的穿着打扮,个个花枝招展,衣裙鲜亮,她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帮人就是白府的丫鬟婆子啊,怪不得对她不冷不热的。 她也不说什麽,直接把纸板一张张地铺开,在上面刷米汤黏红油纸,有两个小丫头过来帮忙,但她就这样一个人忙着,完全当那些人不存在。 「我说,人家一个人做就够了,用不着我们帮忙吧。」 「是啊,我看咱们也别自作多情了,老夫人那边可忙着呢!」 「要不,咱们回去吧,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黑妹全当没听见,任她们说着,她不信她们敢违抗白齐的吩咐就这样走了。 也真如她想的那样,果然这些人不过动动嘴皮子,没有一个走的。 黑妹冷冷地看着她们,说道︰「既然白老板叫你们来帮忙,相信也不会不给工钱,反正我卖的是点子,事情干得好不好,却是你们的事。」 有人一听马上坐不住了,站起来说︰「这什麽话,你拿了我们府上的钱,还能不好好干了?」 「你说得很对,我和白老板之间的交易就是这样,我只管出主意,然後教会你们,以後都是你们自己干,干得好、干得坏,白老板自然心里有数。」 黑妹这是对她们挑明了,自己只是个教方法的人,她们之中要是谁干得好了,白老板自然有所奖励。 那些人一下子不说话,有人就催着,「赶紧教,大家赶紧学吧!」 黑妹坐在桌子边,拿了一张纸出来,问刚刚主动上前的两个小丫头的名字,各写了一张,交给两人,「你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这几天各自做出的东西我好分类存放着。」 这话一出,这些人都很意外,她们还以为一个乡下小丫头好唬弄,没想到她识字、能写字不说,还想出这个方法对付她们,到时候出问题了,一查就知道是谁没干好,这样谁都不敢马虎了。 有几个婆子、丫鬟根本不识字,更不会写,眼见黑妹一个个准确无误地写出她们的名字,惊讶之余也带了赞叹。 看见她们的眼神,黑妹心里暗爽,心想,姑奶奶在二十一世纪接受多年教育,写几个名字根本是小事一桩! 写完名字,对了一遍人以後,黑妹就按照写名字的顺序把这些人分成两排,沿着桌子长凳按次序坐好。 「我现在开始摺了,你们可要看好了,谁学得快、学得好,到时候自然摺得又好又多,名字後面的盒子数自然是个漂亮的数字。」 那些黏好红油纸的纸板早已经乾了,在这些人瞪大眼睛的注视之下,黑妹一下下地摺着,一张平整的红纸板在她的手下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立体完整的心形盒子。 黑妹整整摺了三个,有几个丫头似乎感兴趣了,看得津津有味,赶忙也摺了起来。 黑妹从旁辅助,终於有个丫鬟摺出来了。 第六章 旁边一个婆子说︰「不愧是小姐身边的人,手就是巧,可得小心老爷舍不得把你配出去了!」 周围一阵哄笑,那丫鬟也不是好惹的,对着那婆子说︰「哟,有本事你们都别学,反正都配好男人了!」 说笑归说笑,因为有了黑妹按人登记的管理方式,她们谁也不敢落後,个个用心的摺。 黑妹自己不摺了,直接拿着登记的名册坐在那里等着验收,有合格的就记下,不合格的就打回去重做。 有个长相俏丽白净的丫鬟做的纸盒被打回了好几次,又被旁边的人哄笑,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对着黑妹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我这怎麽不行了,别是自己黑,见不得别人白,有意刁难吧?」 黑妹冷眼看着她不断地叫嚣,本不愿多理,但听到她越说越过分,劈里啪啦说着人身攻击的话,最後竟然连带着骂起她娘来,「想必母女俩一个样,乡里婆娘都是破烂货……」 黑妹一下子火了,端起墨汁就泼在那个丫鬟的脸上。 那丫鬟的小嘴还开开阖阖地说着,墨水泼进口里,脸上好不狼狈,藕粉色的衣裙上也是墨迹斑斑,她整个人都懵了。 周围人也愣了,没想到看着黑妹不温不火的,竟会突然发难。 那个丫鬟气炸了,作势要和黑妹打一架。 黑妹早已做好了准备,怕其他人上来帮这个丫鬟,扬声道︰「我是乡里来的不错,可和你们一样,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她骂我娘,我今天就是和白老板闹翻脸,也要撕烂她的嘴!」说着,撩起袖子就要迎战。 被泼了一脸墨汁的丫头已经十七八岁,身材十分丰腴,黑妹看上去黑黑瘦瘦的,周围的婆子、丫鬟都觉得黑妹铁定吃亏,於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人出来劝和。 黑妹巴不得她们不站出来呢,这样她才无後顾之忧。 眼见着那丫鬟扑了过来,黑妹闪身而过,一个手刀直接劈在她的後颈,趁着她没煞住脚步,反手就拽了她的头发,整个人扑过去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那丫鬟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黑妹趁机坐在她背上,用膝盖狠狠一跪,再死死压住她,手上揪着她的头发不放。那丫鬟奋起反抗,伸手撑地想起身,黑妹又拽了她的指头使劲儿掰,这一招剧痛无比,再说黑妹不停地用膝盖顶着她的後背,她压根不能动弹。 多年干农活的身板pk细皮嫩肉的娇柔身躯,那绝对是完胜! 不一会儿,那丫鬟就哀嚎着求饶了。 旁边几个丫鬟婆子看黑妹刚刚那狠劲儿,个个互相使眼色,不敢乱来。 最後还是白明慧的出现,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黑妹也不说话,低头板着脸站在那里,听白明慧训那个丫鬟。 黑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丫鬟这麽嚣张,不仅仅是因为她长相出挑,还因为她是白齐的通房丫头。 看她现在那副狼狈样,头发撕扯得像个疯子,脸上黑乎乎、脏兮兮的,又气又羞的样子,黑妹咧咧嘴,心里平衡了。 而白明慧不愧是千金小姐,句句训话说得威仪十足。她听人说,白明慧小小年纪就开始在白府管事了,看来是真的。 先不管事情缘由,白明慧当着黑妹的面把那丫鬟狠狠训了一通,却句句在暗示黑妹的不对。 黑妹就那样站在那里,神游着混时间,等着她来训自己。 轮到她的时候,尽管白明慧客气了一些,但言语中还是责备她有失客人的本分,不像话,乡里人欠规矩! 黑妹不想把和白家的关系搞僵了,只看着白明慧,横着眼睛说了句,「任凭她如何骂我都没什麽,但她不该骂我娘!」 白明慧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麽。 很快那个叫柳凤儿的通房丫头被带走了,剩下的人继续在院子里跟着黑妹摺包装盒子。 经过这一闹,这些人乖顺多了,个个埋头用心摺着,速度和品质都明显提高。 对此黑妹满意极了,丝毫没察觉刚刚手上被柳凤儿指甲划破的口子在流血。 第二天是个清朗的大晴天。 白府的高枕软被让黑妹睡不习惯,她很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溜达着,全然不知白家父女两人此刻正在白明慧的院子里,一边赏花一边说着关於她的话题。 「她当时那个泼辣劲儿真是让我吓了一跳,明明先前看着沉稳有礼的。爹,你是没看到,柳凤儿比她长好几岁,却被她收拾得一副狼狈样儿!」 白明慧说到最後,想到柳凤儿那模样还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山野村民泼辣着呢!」白齐低头浅笑,「她这样闹一出我倒是放心了。」 「哦?」白明慧看了看她爹,随後莞尔一笑,「爹说的可是黑妹如今这乡里人作派反而更加叫人安心些?」 「你也这麽觉得?」白齐摇着扇子,行在红花绿草之间。 「嗯,先前一直觉得黑妹让我看不透,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可我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她不像个真正的乡里人。」 「那现在呢?」 「我反而对她有些好感了!」 白齐回头看着女儿一副小大人的稳重矜持模样,笑得春风得意。 「看把你乐的!」白明慧说,忽然又想到自己过世的母亲,面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白齐感受到了她的心思,「唉,慧儿,若是你母亲还在,我也不用费神操心这些,我们一家人只管和和美美的,可现在咱们白家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当家主母啊!黑妹没有任何商家背景,她进了我们白家,生下嫡子继承家业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爹,我心里知道,我没有不高兴,再说我看这个黑妹也是个好的。」 「唉……」 「爹,你叹什麽气啊!」白明慧看她爹叹气又心疼了。 「只是感觉黑妹还太年轻,对我好像——」 白齐凭着身家和俊朗的面容、潇洒的身姿,所到之处无不引少女怀春、少妇倾心的,可黑妹对他仅仅是尊敬有礼。 「等一年又有什麽呢,你那几个姨娘不是还没有动静吗?」 白明慧看看她爹微锁的眉头,似乎有难言之隐似的,转眼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想到了,於是试探着问,「爹可是担心黑妹还小,又刚订亲了,中意他人,对你可能没有意思?」她知道她爹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她家用钱摆平了黑妹订亲的事情,万一以後黑妹真进了白家,得知这事,对此怀恨在心的话那就不好了。 作为一个懂得轻重的女儿,她自然知道要是黑妹能心仪她爹是最好的,这样对白家会更死心塌地。 白齐一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被女儿这样当面戳破心事,面上自然是不好意思,坐在石凳上,不想女儿还凑到他耳边轻轻说—— 「黑妹昨天打架,手上扯破皮出血了。」 白齐看了看女儿,後者正对着他挤眉弄眼,意味深长的样子,还有什麽不明白的,这是暗示他趁此机会去给黑妹制造点好印象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不犹豫,即刻起身向西边的院子走去。 这边黑妹正觉得无聊呢,在家有一大堆的事要忙,现在住在大院里,没活儿干不说,连洗脸水都是别人帮着打来的,她真是浑身不对劲儿啊。 看到白齐来了,她连忙问道︰「白老板,您预计要多少个纸盒子啊!」她似乎已经习惯和他见面开门见山谈生意的事情了。 「七八百个吧!」 黑妹一听刚觉得挺多的,心里想着今年悦来酒家卖糕点赚的银子会比去年多多少呢?要是多一百两,那她就能有三十两,多两百两,她就有六十两,要是多三百两……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 白齐说道︰「这一次先在青城、四方城、锦城,这三城的酒楼里试试,下一次端午节的时候等我们准备充分了,再在白家旗下的所有酒楼里展开。」 黑妹一听茫然,光这三城的酒楼就能有七八百盒的收益,因为有了包装,一盒比原本的卖价提升了一半,要是全部的酒楼都做,那她还不赚发了? 黑妹心中欢喜的情绪已经是她蜜蜡色的肌肤无法掩盖住的情况,不自觉的杏眼微翘,双眸闪亮,整个人都洋溢着朝气和青春。 看在白齐的眼中,更觉得这个乡里女孩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魅力,是他那些千娇百媚的通房、柔情万种的妾室所无法比拟的。 他不自觉的伸手牵起了黑妹的手,果然看到她的右手背上有一道泛红的口子。「来,我带你去擦药!」说着就牵着她进了厢房。 黑妹这会儿也没觉得有什麽,要是在大叶村,她手上的伤用家里常备的金疮药抹上一次保管第二天就好了。 第七章 可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她不好反对。 直到进了内室,白齐才放开黑妹的手,他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小型的瓶瓶罐罐,塞着不同颜色的布塞子。 「啊,原来房里有药啊!」黑妹看着这些,十分惊奇地说。她没想到白府给客人住的一个院子准备得这麽齐全,连医药箱也有。又一想,白齐的老丈人家是医药世家,能备下这麽多药也不是什麽难事。 「坐过来!」白齐拿出一瓶药,对着黑妹说道。 黑妹看他笑吟吟的模样也没多想,直接过去坐在床边,但没想到白齐也紧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凑得更近了,还在她伤口的地方轻轻吹了吹。 这一吹疼倒不疼,倒是把黑妹搞得有点不知所措,耐着性子等他擦药。 白齐擦药的时候本来没什麽,只是边擦边不时地凑近面孔问黑妹疼不疼。 可她已经说了好多遍不疼了,他依然接着问,黑妹看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直盯着她,他温热的气息都要喷到她的脸上了,痒得让她怵得慌。 她一把抽出了手,「好了,真好了,一点都不疼,谢谢白老板!」 看着白齐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神,她真有点慌乱,这到底是上司关心下属呢,还是古代职场潜规则呢?可说是潜规则,也没见他干什麽出格的事啊? 她起身就要出房。白齐忽然揽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说道—— 「放心,以後白府的人绝对不敢欺负你的!」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眼神,想起自己和白明慧年纪差不多,黑妹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看他们父女的感情那麽好,他应该是下意识把她当作女儿来看待了啊! 「白老板,我也有错,那个柳凤儿是你的……」 「一个丫头罢了,怎麽能和你比?没卖了她,只打几板子算是宽容了!」白齐云淡风轻地说。 尽管他的用意是安慰黑妹,但听在她耳里却让她有了另一番感慨,这就是古代男人对於伺候自己女人的态度,即使是夜夜耳鬓厮磨,依然是个下人。 据她所知,柳凤儿作为通房也伺候他快两年了,如今他却毫不在意的说出这样的话。 她心中一寒,反过来倒是有点同情柳凤儿。在白府,这样的身分、地位如今又被打了板子,相当於是失了脸面。 黑妹也不知道说什麽,只是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这时候院门外有了响动,应该是那帮做事的婆子、丫鬟来了,黑妹赶紧准备好东西出去。 这些人显然没料到自家老爷竟然一大早出现在黑妹的屋里,个个眼里的神色诡异了起来。 黑妹倒是完全没有察觉这些,以为这些人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现在见了自家老爷有些战战兢兢,站在院子里,大声地公布昨天她们个人所摺的盒子数量。 「今天我们一定要加紧速度,白老板说了,前三名的有赏钱!」 白齐在旁边点点头,看着这些人十分威仪地说︰「学好了,每年都用得上!」 黑妹看着他瞬间变得严肃刻板的脸,偷偷想着,果然是商人,说起生意、谈到挣银子来,就一本正经、有板有眼的! 一连忙了快十天,离三月三已经只有六七天的时间了。 远一点的锦城和四方城已经先拉去一批盒子了,听说已经开始卖了,与以前传统的朴素包装相比,明显现在这个很受欢迎。谁不被漂亮的盒子吸引啊,更何况一打开盒子,里面的糕点上面都分别印着真、善、美这三个字! 而就在青城的悦来酒家每天都来取盒子,光帐面上显示的记录已经快要到一千个盒子了。黑妹真心的高兴,彷佛看到银子哗哗哗地往自己的怀里流。 这几天一直忙着,她连去百草堂看她娘都没时间,只有一开始去看望过一次,不过她很放心,名医的名头不是吹的。 直到三月初十的时候她们才忙完,因为有时候庙里忙碌,也很多人因为没办法在三月三当天去上香,也会延後几天,所以後面几天还是陆陆续续有人买糕点的,更别说白齐有心留她多住几天。 白齐几乎是三天两头就会到黑妹住的院子来看看,也没什麽大事,就是和她有一茬没一茬地说一些家常,黑妹实在不喜欢和大老板谈心,拐弯抹角地谈起他旗下酒楼的经营情况。两人在生意经营上倒是谈得甚是投机,也因此亲近了许多。 白府的下人看着黑妹的眼神渐渐有了更明显的变化,她却还後知後觉的,直到有一天,她听到白齐的一个通房丫头和一个婆子说着酸溜溜的话後,她才有些明了。 她本是不在乎这些的,她坦坦荡荡,人站得正就不怕影子歪,可仔细想想白齐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亲切随和了呢,他应该知道她也是定了亲的人啊! 於是这一晚她失眠了,想了半宿,最後觉得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是一个高富帅,她是典型的黑穷丑,不对,丑还谈不上的……总之,管他这个高富帅对自己是啥意思,她以不变应万变,做好本分就是了! 後来只要没事的时候,黑妹一吃了早饭就去百草堂看她娘。经过程老大夫调理了这些日子,她娘的气色确实好些了,程老大夫果然不是盖的。 只是在白家住了这些天,黑妹对白府的丫鬟婆子还是客气的敬而远之,别人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所以晚上一回到院子里,她就有点想家了,想念乡里人的直率和善良,想念胖丫和四丫的贴心,想念她爹憨厚的面容,更想念大叶村鸡飞狗跳的生活。 【第二十五章 买个小院安置娘】 黑妹和秀姑终於要回村了。 临走的时候白明慧还送了好些旧首饰和衣服料子给她,首饰太值钱了所以她推却了,衣服料子倒是收下了,想着拿回去给姊妹们做衣服。 去接秀姑上马车的时候,程老大夫私下有些担忧地对黑妹说了些关於秀姑身体状况的话。 马车是白家派的,她想着她娘禁不起颠簸也就欣然接受了。 在马车上,黑妹一边和秀姑说一些新鲜事逗她开心,一边回想着程老大夫的话。 程老大夫的意思很显然,秀姑的身子是再无法怀孕了,年轻时伤了底子,而且她又忧思过重,放不开怀,这次的损伤更大,再受不起刺激,需要宽心长期疗养。 「娘,程老大夫说你需要静养,我有个想法。」 「什麽想法?」秀姑好笑地看着黑妹问,这个能干的女儿一直都是鬼主意最多的。 「我想在镇上买个院子,把你留在镇上静养。」黑妹想这样做无非是不希望秀姑再回大叶村面对生儿子的压力。 秀姑又何尝不知道呢,连忙摆手说︰「瞎说,我一个人留在镇上多不好,再说了,那镇上的院子哪儿是咱们买得起的。」 「娘,银子的事你别担心,我想你安安静静地住在镇上的院子休养,不受打扰,再说了,到四月之前家里都没什麽粗重的农活,爹可以来陪你,你们两个也过过清静日子。」 黑妹这样一说秀姑倒是有点动心,以前她刚嫁给冯贵的时候还没有分家,家里一堆人不说,婆婆还老是盯着自己,後来好不容易分家了,孩子又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如果能藉着养病的日子和丈夫单独相处一段时间,还真是她梦寐以求的。 黑妹看秀姑犹豫了,赶紧加把劲儿劝,「娘,你也知道,我这次和白家又定了端午的活儿,需要专心,你在家里住着,我还怕照顾不过来呢!」 秀姑的眼眶都红了,心里软得都要化了,多贴心的闺女啊。 「那咱们租个院子吧,你赚的银子都花在我这不争气的身子上了,多少留着给自个儿当嫁妆!」 「娘,离我出嫁还好几年呢,再说钱没了我再挣,银子的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黑妹拍着胸脯保证着,看得秀姑破涕而笑。 到了镇上,黑妹就打发白家马车回去,直接去了林大的铺子,说起想租院子的事。 「你们来得真是巧了,昨儿个我隔壁那个院子才放话说要卖的。」林大说。 「那院子怎麽样?」黑妹问。 「你看啊。」林大直接指了他家院子後面隔着的那间,「比我院子大多了,厢房也是一整排,前几年刚修好的,就是因为不临街没有店面。」 黑妹爬到林大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上一看,果然隔壁院子比林大这个院子大了将近两倍,厢房也有四五间,尤其是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还有一个蔷薇架子,现在已经绿意盎然,她都可以想像五六月的时候娇艳的蔷薇花爬上花架的美好景色。 第八章 当下她就十分中意了,想着要是她娘和她爹在这蔷薇花架子下你侬我侬的该多美好啊! 黑妹问道︰「什麽价啊!」 「那家人说六十两整,没得商量的。」 其实这个价不算太高,但也不低了,再说镇上来往的都是一般小市民、小商贩,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能有十五两银子以上就算不错了,尤其是这样一个不带店面的院子。 「六十两就六十两,林叔,你带我们找屋主看看屋里吧。」黑妹这是手里有钱,说话也有底气。 秀姑留在林大家里休息,黑妹和林大跟着屋主一起去看。 过了林大院子头旁的小道紧挨着的就是这个院子的大门,可以看得出主人将这个院子打理得十分精细,更意外的是厢房里十分乾净整齐,家具虽然半新不旧,但都齐全。 那屋主看黑妹和林大的关系这麽亲近,又没还价,人也痛快,索性就把家俱送给黑妹了。 下午的时候,林大就帮着黑妹把秀姑安顿进去了,换洗衣物则是当初带着进城的,相当於是现成的,黑妹买了一些东西添置进来,又买了些东西准备带回家去。 之後黑妹又托林大找了个住镇上的婆子每天过来做饭洗衣煎药,一个月工钱是十五文钱。 黑妹怕秀姑刚住下会有些不适应,就决定当天晚上陪着她在新院子里住一晚上。 晚上娘俩睡在一张床上说着悄悄话,黑妹逗得秀姑心情开朗了许多,而秀姑看黑妹这麽贴心孝顺,也是心怀宽慰,加上住着这麽好的镇上大院子,更是开心了。 第二天一早,黑妹和秀姑话别就回家去了。 她虽是离开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现在回家却感觉有点激动,想着家里的两个妹妹、她爹、菜园子还有小鸡、骡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只脚步轻快,入目所及又是青山绿水,看着都舒服了。 经过下村的时候,她特意绕到吉祥婆家一趟。 她走的时候,谁都知道是白家马车亲自来接她的,现在她回村了,村里人个个巴结都来不及呢,见面老远就吆喝起来。 「哟,黑妹回来了,又发大财了吧!」 「哪里哪里,给人家跑腿赚点辛苦钱啊!」 见到了吉祥,黑妹也不进屋了,直接在门口把好些糕点果脯给吉祥,又和她说了她娘的情况。吉祥还想去看秀姑,一听她爹随後就去,抿嘴一笑,再不提了。 这时候腊梅也出来了,自从黑妹和叶静订亲了以後,腊梅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也不欺负吉祥了,再说吉祥流产的事情她多少是有些同情的,所以黑妹想了想,从包袱里抽出一块料子来,清亮底子印着艳丽的大理花图案,鲜艳抢眼。 「送给我?」腊梅一看到这块漂亮的布料,眼睛都直了,不敢相信黑妹就这麽送给她了。 「是啊,你前些日子订亲我也没送什麽,这块料子就当我这个做三嫂的送你的礼吧!」 腊梅听着没什麽,吉祥倒是看了一眼边上远远站着的小叔子叶静,噗哧笑了,「还没过门呢,就三嫂的,羞不羞!」 黑妹这才看到叶静在那边站着,看都不敢看她。 确实,她刚刚那三嫂两个字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让他满心喜悦,羞怯得耳根子都红了。 「三嫂,你真好!」腊梅有了漂亮布匹,乐得不行,其实她也不过是个爱美的小女孩罢了。因为这块布,她还对黑妹有了好感,觉得黑妹是个大方的人。 等黑妹回到家里已经近午时了,院子里胖丫和四丫正在切猪草。 黑妹故意悄悄推开门,走到院子里面才喊她们。 「二姊!」两人转头看到自家二姊回来了,那叫一个激动啊,两人立刻站起身跑过来抱她,胖丫的眼眶都红了,四丫直接哭鼻子了。 本来她们就是黑妹带大的,就像黑妹是吉祥带大的一样,感情特别好。 「四丫怎麽哭了,想二姊了?」 三姊妹在一起又哭又笑的,黑妹看她们切猪草,一问才知道,她爹从别人家买了小猪崽回家。 她把零嘴分给两人,又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才知道云哥这些天一直在帮她种菜园呢!她到前面菜园子一看,果然打理得十分好,样样菜都长势喜人啊。 再想想云哥真是个孝顺的,为了替他娘拿到药,挺有恒心和决心的! 黑妹再一算算时间,那菊珍婶和香草、小福两个小的已经哑巴两个月了,也算是得到教训了。她就去厨房的灶边刮了点烟灰,包成两包放起来。 因为她买了肉和面这些东西回家,中午就做了肉丝面条。 冯贵从地里回家,看到黑妹十分高兴,问到秀姑,黑妹把自己想让他去镇上陪秀姑的想法一说,他还笑得合不拢嘴。 「爹,你吃了饭就进镇上去,免得晚上娘一个人住一个大院子孤零零的!等到四五月割菜籽的时候你再回来!」 黑妹说着,又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冯贵去镇上花销。 吃完饭,冯贵就出发进镇了。 云哥一知道黑妹回来,就赶了过来。 黑妹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包烟灰,说是从白家求的药,「撒在水里,只要一点点就好,每天喝一点,坚持喝十来天就行。」 下午冯婆子和王娇娥、冯金紧跟着就上门了,显然他们已经知道黑妹有治哑巴的药了,黑妹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对他们说,要王娇娥母女来给她挑十天的粪。 冯金连忙抢着说他要挑,但黑妹指定了要王娇娥和香草来挑,王娇娥为了拿到药治一对儿女,现在是服服帖帖的,别说是挑十天粪,就是一百天她也得挑啊! 乡里的规矩,闺女挑粪可不好嫁人的,现在香草两头为难,咿咿啊啊的比划着,可怎麽办呢?最後还是硬着头皮一桶桶地拎着粪桶,只是拎一只桶可比挑难多了,每天下午拎完以後她都是一身屎尿,看得胖丫和四丫都乐得不行了。 香草那恶毒肠子,如今受这臭气冲天的罪,也算是报应了。 黑妹心里爽快了,天天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晃悠着,等着菜园子的菜有了肥,长得更快更好。 因为太闲了,她於是想着做新的泡菜,这个时节最出彩的菜色自然是山上的野笋子。 她家的小竹林里也发了好几支笋子,黑妹看它们还小先不挖,就留着,那小猪崽还小,关在猪舍里没放出来,也不会把笋子啃了,她很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姊妹三人吃了早饭又喂了猪和鸡,就锁上院门、牵上骡子,带上一堆箩筐、锄头、弓箭的就上山去了,一直到下午边才回来,她们挖了整整一担的笋子让骡子驮回家来。 新鲜的笋子炒腊肉、炖大骨汤,她们吃得可欢了,还去了叶婆子家把吉祥叫回家吃了一顿饭。 生活即使再多艰难,总是还有欢声笑语的温情。 四月,冯贵回家忙收油菜、插秧的事。 在镇上和秀姑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半个月的时间,他感觉开朗精神多了,村里人个个开玩笑说他这是老树又逢春啊!可也有几个人眼红,阴阳怪气的嘀咕着什麽,女儿就是赚再多钱,以後也是别人家的摇钱树,再说了,没有儿子就是绝户,有钱也白搭! 冯贵一听就又沉默了。 一收完菜籽打出来,一家人就赶忙着榨油。 古代没有榨油机,榨油的工序较为繁复,先把能榨油的原料,比如菜籽、花生、芝麻炒熟,再用石磨碾细,最後沉淀、过滤。 乡里人穷,不到过年杀猪,哪儿舍得吃上猪油,所以家家户户必种一季菜籽。 冯贵和黑妹又炒又磨的,弄好了菜籽油,又赶紧把孵好的秧苗都种下、施肥,整整忙活了好几天,好在家事现在胖丫基本上可以全包了。 等农活忙得差不多了,黑妹就催着冯贵回镇上,尽管有林大在隔壁住着,只留她娘一个人她还是不放心。 冯贵本来就惦记着秀姑,没多犹豫,拿了黑妹在菜园子摘的一担菜就去了镇上。 再过几天白家就要派人来接她,准备去忙五月初五端阳节的粽子包装了。 黑妹索性把吉祥接回家住几天,和胖丫、四丫作个伴,再说家里还有上次在林大店里买的一只牛腿,正好吉祥在家里也能炖点牛肉汤吃。 这一次黑妹再到白家教丫头、婆子做包装粽子的样品,她感觉轻松多了,尤其是上次摺得好的几个人,这一次黑妹教两次她们就学会了。 白明慧还是对黑妹很客气有礼,倒是白齐一如既往地亲切,甚至有些热情了。 这次结了上次三月三卖王母娘娘寿辰糕点的帐,黑妹一共分到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第九章 因为重新包装,价格高了一个档次的原因,白家仅仅是在最近几个城的酒楼试卖就比以往多赚了五百两银子。所以黑妹觉得自己现在也算是白家的摇钱树了,白齐对自己热情一点也没什麽,等转过头再拿到那白花花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她就啥也不想想了。 白齐十分体贴地把一百五十两银子换成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五十两现银。 黑妹见到这麽多银子,心里乐开了花,因为上次给她娘看病和买院子的事情,她的钱都花没了,现在又有钱了,心里自然有底气,回乡里说话自然更硬气了。 因为惦记着家里,她也不想在白家多待,总觉得气氛怪怪的,於是她一忙完就告辞回家了,临走时白齐亲自送给她两盒精品粽子。 看着黑妹拎了东西雀跃地走出白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站在门口送她的白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按说黑妹现在十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而他凭着家世、相貌、才能,向来都是女人芳心暗许的对象,怎麽到了黑妹这里,自己一下子变得没什麽吸引力呢?按他的消息来源来看,黑妹对她那个跛子未婚夫也不像是有情的样子啊。 「爹,黑妹还小呢!」白明慧看她爹望着黑妹的背影无奈地叹气,只好说些话开慰一下,「她都还没开始打扮自己。」 白齐对着身後的女儿笑了笑,尽管黑妹比明慧大两岁,但女儿说的没错,黑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衣裙,发饰也只有一条红绸绳。 他走过去,扶正了女儿发上插着的那支紫罗兰发簪。 白明慧今日着了一件简单的浅紫色长纱裙,衣料上绣着若隐若现的蝴蝶振翅而飞,与少女的青春模样甚是相配。 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条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外披一件深紫色的敞口纱衣,正好和她鬓角插着的那支紫罗兰发簪相互生辉。 白齐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想着过世妻子的音容美貌。 「爹,咱们回去吧!」白明慧从她爹的眼光中看出他的思念和惆怅,不忍她爹伤心。 「嗯,走,去看看我女儿新作的画。」白齐笑得温柔明朗。 父女两人敛衣前行,珠环相碰,在暖阳下泛着点点柔和光晕。 回大叶村,经过镇上的时候,黑妹将粽子一盒送了林大,另一盒自然拿给了爹娘。 院子前的花架上爬满的蔷薇已经结出了娇嫩的小花蕾,估摸着再过不久就要绽放了。 花架下还有两把藤椅和小茶几,冯贵和秀姑两人满面微笑地坐在花架下,边择菜边说着话,阳光从花架的缝隙投射过来,照在他们的身上、头顶上,光斑点点,有一种梦幻的温馨。 黑妹拎着那一盒粽子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站在那里忽然间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直发热,胸腔里鼓鼓涨涨的,脚下一下子无法前行了,她不想破坏此刻的美好静谧。 「黑妹!」 冯贵和秀姑看到站在院口的女儿惊喜地叫了起来,冯贵催着,「快进来啊,在那里傻站着干什麽。」 「爹、娘!」 黑妹和父母一起在花架下说说笑笑了好半天,快中午的时候,她请来帮佣的林婆子来做饭了,黑妹便提议把林大也请过来一起吃饭。 她又出门打了一斤果子酒回来。 中午的时候四个人就在花架下面喝酒吃饭,好不惬意。 黑妹这一刻真的很满足,可惜下午她就得赶着回家了。 冯贵嘱咐她路上留神,说他过几天就回家照顾田地,要她不要忙坏了。 秀姑也说要跟着回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些了,不想再这样歇着,干活儿惯了的人闲下来其实更难受。 黑妹临出镇的时候,又买了几串粽子。 镇上买的粽子和悦来酒家卖的肯定不是一个档次的,市面上的粽子大多是很简单的。 用粽叶包裹、白棉线系好,素粽子只要一文钱一个,里面就是纯糯米,而蜜糖粽子和豆沙粽子就贵些,要两文钱一个,最贵的是猪肉粽子,三四文的都有,但对比白家一盒动辄半两银子的价钱来说算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 黑妹买了几串蜜糖粽子和猪肉粽子,回到村口的时候,最先碰到准备去田里干活的叶安。 「黑妹!」叶安扛着锄头,十分殷勤地叫着黑妹。 本来因为他老婆陈英的事情,黑妹对他一直是爱理不理的,这会儿他忽然主动叫住自己,让她很意外。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客气地叫了一声,「亲家大哥!」 叶安和黑妹说了半天话,她始终没听出重点,看对方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她也不好直问,最後分开的时候黑妹一边走在村里的路上,一边琢磨着刚刚叶安的话。什麽「是我亏欠了我媳妇的」、「她心里也苦,我是个没用的……」好半天黑妹才琢磨出一点苗头——是不是叶安不能生育啊? 再一细想,以叶婆子的秉性,陈英进门五六年都还没生孩子,她肯定是不耐烦的,可叶婆子不但没有责怪她,反而对她挺不错,上回又不管怎麽样都保陈英。 黑妹觉得这事真是说得通,只有叶安无法生育才能解释这一切。这样想着,她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村中心,叶婆子家就在下面了。 她绕了小道走下去,因为粽子就放在手上拎着,过路的人都看到了,好几个下村的叶姓人纷纷问道—— 「哟,黑妹从城里回来了。」 「真不错,进城赚了钱就知道孝敬未来婆家了!」 「也是替我大姊送的端阳礼!」黑妹既不害臊也不恼人地解释着。 「亲家大娘。」一进院门黑妹就喊人了。 「黑妹你来了!」腊梅出来一见黑妹就十分热情,连忙把後院的叶婆子喊了出来。 「这是我在镇上给你们买的猪肉粽子。」黑妹说着,把那一串猪肉粽子送给他们。 礼来了,叶婆子自然高兴,再说黑妹刚刚那样一喊,村里很多人都知道黑妹来送端阳礼了,她更是有面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这里的习俗是端午节媳妇的兄弟要来给嫁出去姊妹的公婆送端阳礼的,但吉祥没有兄弟,就是不送也是合理的,但现在黑妹送了,她是大大地意外,高兴得不得了。 腊梅急着要去取粽子吃,叶婆子喊着训她,「死丫头就知道吃,这是猪肉的,晚上热了再吃,冷的吃了你会拉肚子啊!」转过脸又讨好地对黑妹说︰「黑妹进来坐一会儿吧,老三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了,我就来送粽子而已,该回家了。」 正说着,叶静回来了,站在门口看着黑妹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黑妹扭头一看他,他的脸就红了,支吾半天只说了句,「黑妹,你回来了。」 他说了等於没说,气得叶婆子直瞪他。 黑妹点点头,和他寒暄了几句直接回家,剩下的蜜糖粽子是带给家里的姊妹吃的,她们都爱吃甜的! 想到她们吃红红的蜜糖粽子沾得满脸都是糯米饭粒子的情景,她的心情就飞扬万里了。 【第二十六章 蛮横祖母抢骡子】 对於黑妹这麽快就回家,吉祥三姊妹又惊又喜。 晚上四姊妹也不做饭了,做了个南瓜汤、吃粽子,果然胖丫和四丫吃得嘴边都是糯米粒子,又一颗颗塞进嘴里吃,吃得是笑声不断。 「哟,真是热闹啊!」 大胖嫂和大树过来了。 因为他们家没有老人帮着带孩子,这些日子他们又是挖土豆又是磨菜籽油的,所以她经常把大树送过来,这样他和四丫有个伴,还能学几个字。 今天她家已经开始犁田了,九岁的大儿子都跟着下田去了,大树还小,一个人在家里她也担心。 黑妹十分欢迎大树在她家玩,她觉得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十分难得,大树和四丫要能有这个情分她自是开心的,再说大树也十分懂事。 「大胖嫂,你就放心吧,大树天天在我家玩都没事,我家活儿都干完了,我在家也没什麽事。」 「那就谢谢了,黑妹。」大胖嫂说了感谢的话,就准备走了。 黑妹起身送她的时候才发现大胖嫂是从田里直接过来的,她的裤腿卷起来了,腿肚子上都是泥巴,走路时脚都拖着,估计今天真的累惨了。 现在正是犁田的时候,她肯定是和水生一起犁田了。 女人心疼自家男人,总是会一起下田,以前秀姑也是跟着冯贵一起犁田,男人在前面卖力拉,女人在後面把犁控制好。 第十章 其实犁田算是种稻子这些农活里最吃力艰苦的事情,男人犁田一天下来都直不起腰,更何况是女人。 但因为今年黑妹家有骡子,冯贵很轻松地一天就犁完了两亩田。 黑妹想着秀姑正是以前和冯贵一起卖劲儿犁田挖地伤了身子,不由有些心软了,想想说道︰「大胖嫂,我家骡子已经歇了两天,明天借你犁一天田吧!」 「真的?」大胖嫂简直不敢相信了,乡里人把自家的牲口看得比什麽都重,几乎没人会外借的。 黑妹点点头,「嗯,借你们用一天,不过也不白借你,等忙完了这阵子你帮我们姊妹三个做三双单鞋怎麽样?」 「没问题!」 乡里人做鞋子自是小事一桩,更何况是单鞋,单鞋不像棉鞋又要厚底子又要厚布料棉花,裁好了直接往纳好的鞋底上上鞋帮子就行了,再说乡里人家只要女人勤快点的,谁家不是纳了很多鞋底备着的。 黑妹和胖丫、四丫三人的单鞋已经不合脚了,四丫穿胖丫的又大了,胖丫穿黑妹的也是大了,黑妹穿以前吉祥的倒是不大,但也禁不住她的奔波,前面都破口子了,这些天吉祥已经给她补好,但布鞋不禁穿,迟早还是要破的。 所以她得未雨绸缪,别的事都好说,做鞋子衣服的,她真心无能为力。 吉祥本来要帮三个妹妹做的,但黑妹不想让她劳累,再说了,她刚和婆家的关系缓和了,要是又因为给娘家姊妹做鞋子的事情闹不愉快就不好了。 不过吉祥给她爹娘做还是可以的。 第二天一早,黑妹就把骡子喂得饱饱的。 大胖嫂送了大树过来,顺便牵走了骡子,看骡子吃饱了,很不好意思。是她借用骡子的,本该由她来喂食才对,但实在是昨天太累了,起晚了半个时辰。 黑妹笑笑说没事,又嘱咐她中午一定要再喂一次,还要给乾净的水喝。 大胖嫂一一应下,这才去田里了。 哪知道,黑妹这一好心却惹出闹心的事来了。 好几户人家见她把骡子借给了水生家,也上门借骡子。 有几家确实是有困难,而且和她家关系不错的,尤其是以前还帮着他们,就比如说富弟家,因为只有他和他爹两个劳力,他娘也是生孩子多了没养好,伤了身子,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都是五六岁的小孩,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借了。 有的人家她肯定是不借的,尤其是冯勇冯刚兄弟俩。 年纪轻轻的还想省力,更何况以前还老欺负她爹是老实人,老在放水的事情上使坏。 所以一瞧见他们兄弟俩上门借骡子,黑妹直接一口回绝了。 那些上门却没借到骡子的人面上没说什麽,回到家里自是气愤不已,个个眼红黑妹家有骡子,见人就说黑妹如何不通情理,现在过好了就忘了乡亲们。 不过乡里人纯朴,黑妹也不担心他们做出什麽缺德事来。 至於那些到处说坏话的,黑妹也有法子,再撞见冯勇兄弟骂骂咧咧的时候,直接当面开骂了。 「你们年纪轻轻的,不出力干活留着干什麽啊,当初我爹一个人累死累活的时候,你们谁帮我们家了?我家要个什麽东西,富弟出借不说,还送上门来,水生哥更不用说了,帮我家拉石滚打稻子,你们谁拉过?拉过的过来跟我借牲口,我二话不说就借!我那骡子不是银子买的啊,合该我出银子买牲口给你们用啊?这是个什麽道理,借是人情,不借是本分。」 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村里原本还有人说黑妹的不是,现在个个像掐了头的苍蝇一样,不说话了。 只是这些人里有几个脑子灵活的,去冯金家添油加醋了。 「你看看,你大哥不在家,你亲侄女把牲口借给外人都不借你这个亲叔叔。」 冯婆子听了自然是生气,本来她就心疼小儿子,看他犁田回家累得直叫唤,更是觉得黑妹不应该。 而王娇娥因为上次儿女变成哑巴,是黑妹求来了解药,所以不好说什麽,这段时间她确实有些收敛,可人是本性难移啊。第二天看到冯金回家累得饭都不想吃,她也和婆婆在饭桌上一起批评黑妹。 「你们说这些有什麽用啊,还不去借!」冯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着,回想着前些年每次犁田的时候大哥都会帮他。那时候自己也没觉得有什麽,这一年来自己一个人犁田才越来越感觉苦不堪言。 隔日,冯婆子上门借骡子,让黑妹很不爽。 前面那麽多人来借,她都没借,冯婆子绝对是知道的,这会儿还腆着脸来借,不就是仗着是她奶奶?但她也不想想,她什麽时候把她们姊妹几个当孙女看了?在她眼里的孙儿孙女只有香草和小福。 冯贵不在家,黑妹更不怕她,直接皮笑肉不笑地说︰「骡子累了,不能借!」 冯婆子气得跳脚,在黑妹家的院子里大骂,「你这死丫头,骡子再累能有你二叔累?你心疼骡子,却不心疼你二叔,你还是不是人啊?」 黑妹也不生气,看着她气炸的样子,冷笑,「我心疼骡子是因为在我家困难的时候,牠能帮我爹,二叔帮我爹了?」 冯婆子更生气了,「反了,这是反了,你爹不在家,你就这样忤逆长辈,这是要反了啊!」 「奶奶搬出我爹也没用,骡子是用我赚的钱买的,我爱借谁、不爱借谁,是我说了算!」 冯婆子脸色铁青,一大把年纪碰了个硬钉子,还是自己的亲孙女,更何况院子外面很多人都在看热闹,这叫她的脸面往哪儿摆啊?她受不了这样难堪,一下子耍泼起来,就要强行去牵骡子。 黑妹一看她来抢,赶紧跟着去制止,胖丫和四丫现在胆子也大起来了,忙上来帮黑妹。 冯婆子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好,个子又魁梧,黑妹刚一伸手拉她,她一挥手就把黑妹甩在了地上。 刚好院门西边通往骡棚子的拐角处放着几块大石头,是黑妹有时候把骡子牵出来吃草的时候用来压绳子的,她被冯婆子一甩正好跌在石头上,一下子就撞到了小腿骨,疼得不得了,捂着小腿半天爬不起来。 胖丫和四丫一看姊姊摔倒了,着急地过来关心。 黑妹一把推开她们,「快去把奶奶拉住,说什麽也不能叫她把骡子抢走。」 这会儿,一个人颠颠地跑过来,一脸急切、关心地问,「黑妹,你怎麽样了?」 是她的未婚夫叶静。 周围看热闹的人起哄了,有人调笑着说︰「哟,叶三,看你现在是帮着未来媳妇,还是未来老丈人的亲娘!」 冯婆子已经从草棚子里牵出骡子了。 黑妹急了,她奶奶真是要硬抢,她不好出手打人,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骡子被拉走,只得对叶静焦急地说︰「快去把我奶奶拦住,她抢我的骡子!」 叶静一听,急忙要去拦冯婆子。 本来两个小丫头就缠着她,现在还来个叶静,冯婆子更觉得自己这个做奶奶的没有威信,气得直接一掌把叶静推出老远,骂道︰「跛子一边去!」 叶静本来身子板就瘦弱,腿脚又不好,这一下子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院外看笑话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黑妹看着叶静嘟囔了一声,「怎麽这样没用!」 自己站起来就要和冯婆子拚命,可她还没站稳,就听到骡子一阵撂蹶子,伴着冯婆子「哎哟」一声,还有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响声。 冯婆子一屁股跌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叫唤着。 很快冯金过来了,一碰冯婆子的腿她就疼得哇哇大叫,哭诉着自己命苦、大儿子一家如何不孝。 黑妹懒得理他们,十分欣慰地摸着骡子的脑袋,心里想着,这牲口都知道感恩护主呢,有的人却还不如牲口。 叶静这时候已经被叶平和吉祥扶了起来,对着冯婆子,有气却不敢撒。 可过不了一会儿,叶婆子和腊梅也来了,这下子就不得了了,叶静可是叶婆子的心头宝。 她也不说冯婆子,对着冯金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冯家二叔,你也太不应该了,自己躲在後面让老娘做这种欺负孙女的事,仗着长辈身分就能强行抢东西?还要不要脸面了啊!」 叶婆子虽是对着冯金骂,却是明里暗里指责冯婆子的不是,可这会儿冯婆子和冯金真是没辙了。 这时候黑妹看着这一幕心里十分安慰,觉得当初自己决定和叶静联姻真是个太正确的决定,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後灰头土脸的叶静,此时他面容铁青、沉郁,耳边不停地回荡着她刚刚那一句怎麽这样没用的话! 第十一章 谁也没注意到他看着冯婆子的眼里全是赤红的恨意。 赶着农忙的前几天,冯贵和秀姑回村了。 两人本来走在路上还有说有笑的,一进到村里,有的村民真心关心秀姑身体前来问候,也有些人是一副幸灾乐祸样子,惹得他们赶紧直奔家门。 回到家,一家人团聚自然是高兴得很,看到家里的孩子们都好,他们也欣慰。孩子大了,他们真能放心了,而黑妹看到爹娘都好也安心了。 第二天,冯婆子上门找冯贵了。 那天腿一折,她就要下村的叶郎中过来看了,这些天她的腿早就好了。 「娘,还说今天要去看您呢。」秀姑低眉顺眼地讨好婆婆,可无奈冯婆子无论如何就是看她不顺眼。 「别假惺惺的,你女儿不害我就好,我可不敢劳你来看我!」 「娘,你这又是做什麽。」冯贵无奈地说。 「我脚这样,你们是瞎眼了啊?」冯婆子气势汹汹地就开骂,冲着儿子在越发闹起来。 冯贵和秀姑听她骂骂咧咧了半天,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们只能说好话哄着冯婆子,又拿了一斤肉和一包糖果给她,冯婆子这才甘休。 黑妹回家听说了很不高兴,但秀姑也劝着她—— 「她毕竟是你奶奶、是长辈,也是血亲,咱们是该孝顺,她怎麽样咱们先不说,咱们凭良心做人。」 黑妹最怕的就是她娘碎碎念贤良淑德这一套,马上举手投降,想着用点东西换清静算了。 农忙的时候,因为秀姑坚持要帮忙干活,所以黑妹只好让她带着四丫在家里做饭,她和冯贵下田,今年也带上胖丫。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胖丫这一年懂事多了,也不像以前那麽偷懒,跟在黑妹身边躬着腰,面朝泥土背朝天地插秧了一整上午。 尽管她现在插秧的速度不是很快,但还是很不错的,而且有了以前和黑妹一起抓蚂蝗卖钱的经验,也不怕蚂蝗了。脚上被蚂蝗吸了,她不急不慌地一拍腿肚子,慢慢把蚂蝗揪起来,放在早就备好的竹筒里,等着过些天晒乾了卖钱。 因为整个村子都在忙农忙,所以那些长舌妇没有再过来惹黑妹一家。 但入了夏末後,农活告一段落,只剩下男人忙着施肥、除草、放水什麽的,女人都闲下来歇了。 於是有些长舌妇开始挑事了,不外乎又提起秀姑还没生下儿子的事情,又眼红黑妹赚钱了,日子过得比她们好了。 但还好她们并不知道秀姑已经不能再怀孕的事情,否则定会大大编排起冯贵一家。 黑妹知道这些长舌妇的劣行,决定把她娘不能再怀孕的事情捂得死死的。 这一段日子里,其实秀姑心里一直惦记着吉祥,而吉祥虽然很想回去看她娘,可叶家也在农忙,一直抽不出空。 秀姑和冯贵虽然一共生了四个女儿,但只有吉祥是秀姑亲自带大的,所以比较起来她和吉祥是最亲近的,就像黑妹很多心里话只跟吉祥说一样。 黑妹自然知道秀姑的心思,等家里忙得差不多,就打算接吉祥回家来住几天。 吉祥能回来,黑妹不知道多高兴,有她陪着秀姑,秀姑的心情也好些,而且她在家缝缝补补、洗洗刷刷这些功夫,可比自己拿手多了。 瞧着时间空出来了,她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弄些别的事呢。 因为想着不久之後就是中秋,黑妹打算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做一批泡菜。 等白家来拉货的时候,她又跟着去一趟白家,做了中秋月饼的包装设计,教会了几个丫头婆子就又匆忙赶回家,让第二天去她院子找她的白齐扑了个空。 对着人去楼空的院子,白齐苦笑了起来。 很快又到了一年丰收的季节,今年因为雨水充足、日头比往年炽热得多,稻子吸收了足够的养分,使得今年硬是比前几年早收成,竟赶在中秋前夕就开始割稻了。 今年冯贵真是轻松多了,秀姑还要帮忙,黑妹硬是不肯让她下田。 黑妹和胖丫、她爹父女三人一起割稻子割了一天半,胖丫因为还不是很熟练,手上被割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冒,小胖脸都疼得揪起来了。 下午回到家里,秀姑心疼了一番,四丫十分懂事地要给她吹吹。 最好笑的是吴宝儿一来,胖丫就把绷带拆开给他看伤口,还硬是挤了两滴泪来。 黑妹在一旁看得笑死,明明被割的当下,胖丫都没哭,现在一见到吴宝儿竟装可怜起来。 吴宝儿看着胖丫的手血肉翻起来的模样,一脸的心疼,当场拍着胸脯说︰「胖丫,你放心,明年我绝对不让你下田了。」 黑妹看了好笑,插嘴问,「宝儿,明年你还能替胖丫下田帮我们家割稻子啊?」 吴宝儿红着脸不吭声。 吃了晚饭,趁天色还早,冯贵与黑妹去了田里捆稻子。 因为有骡子能驼着稻子去稻场,两人只管捆稻草,没一会儿所有的稻子就进了稻场。 和往年一样,今年又是冯贵抢先了,稻场空着,冯贵是个急性子的人,当晚就要打稻子,更何况现在还有骡子拉石滚,让他轻松了不少。 黑妹想想也是,和她爹当夜就打起稻子了,秀姑硬是要来帮忙,最後黑妹只好一会儿让她送水、一会儿让她送吃的打发她。 不过秀姑和冯贵、黑妹一样,也是一夜没睡,熬了这一阵子後,她脸色果然又看着不好了,冯贵和黑妹看了十分心疼。但他们也知道,要是他们父女在忙碌,而让秀姑在家睡觉,她肯定也是睡不好的,左右是要担心丈夫和女儿。 等到黑妹家的稻子打好了,上村打稻子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家家户户是丰收的忙碌和喜悦。 趁着秋天骄阳似火,冯贵在家晒谷子,黑妹则在菜园子里忙碌。 这时依然有人厚着脸皮过来借骡子,黑妹这次学聪明了,直接把交好的几家人按照打谷子的时间安排了个行程表,骡子干半天歇一天,这样既能帮助几户她想帮的人,也拖延了时间,乡里人不可能为了借牲口把打谷子的日期拖到深秋,那时候的天气谁也说不准,来一场雨,一年的稻子就变成恶谷子,打出来也是恶米,不仅卖不了钱,连自己吃都难咽下。 在第一场秋雨下下来之前,整个大叶村的稻米都入库了,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的,过了几天,上交了赋税,就等着秋收後的中秋佳节了。 乡里人过中秋节,不仅仅是寓意家人团聚圆满,更是对丰收的欢庆,所以家家户户做起了月饼,乡下的月饼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一种圆形的发糕而已。 这天中午,白家的马车停在村口的拐角处,也不见人下车。 马车旁边一个年轻妇人打扮的女人,穿着一身十分朴素的暗红布衣,正是白明慧身边的红姨。 她悄悄地进村,因为此刻正是中午,村民大多在家吃饭休息,外头并没有什麽人,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叶婆子家,寻了叶静来到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说话。 「你是说,你有办法把我的脚治好?」叶静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忽然上门说他的脚伤可以治好。 「是的。」她笃定地说,尽管穿着一身布衣,可微扬的面孔无不透露出她的胸有成竹。 叶静自然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直接问道︰「你有什麽条件?」 「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聪明。」红姨唇角扯开一丝笑意,「我要你退亲!」 叶静震惊了,瞪着眼睛看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後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怎麽行,黑妹……我和黑妹……」 「我并不是要你不娶她,我是要你先退亲,等你的腿伤治好了,你可以再提亲。」 听了这话,叶静沉默了,他不知道对方为何提这样的要求,但他真的想把腿治好。 见他像是动心了,红姨再加把劲劝说︰「作为一个正常、真正健康的男人去娶自己心爱的姑娘不好吗?还是你对她没有把握,怕她等不了你半年?」 这几句话一下子戳进了叶静的心坎里,他是多麽希望自己能是个正常健康的人啊,可以下地干活、可以为黑妹减轻负担,在她受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她,然而因为他的腿疾,他连帮她挑一担水的能力都没有。 如今上天给他这样的机会,不是在圆他最大的心愿吗? 「可是,这期间内如果……」叶静却有些犹豫。 「你是不是担心黑妹另外订亲?」 他点点头。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读书人编点话本子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想要黑妹半年议不了亲,应该不是难事吧!」 直到回到房中,叶静一直是精神恍惚、犹豫不决的,但心中的执拗和隐痛终是让他做了个决定,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他自以为正确的决定,让他与心中的美好永远地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