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贵妻荣只是传说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阳春三月,桃花盛开,春回大地,草长莺飞,处处透着浓浓的春意。 但在本城新贵裘家大厅里面,这气氛可就和春天半点都不搭界。 站在下方的桃姑,脸沉得就像那数九寒冬的河道,她仰着下巴对着坐在上面纹丝不动的江玉雪道:「我才是裘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没犯七出之条,你纵家资豪富,却也是晚我进门,见我进来,还不快些行礼。」 江玉雪,裘家半个月前鼓乐喧天抬进门的新娘子,此时是裘家宅子里的当家奶奶,她连眼皮都没抬。 她身後站立着的丫鬟,早就在桃姑方才闯进大厅里的时候,就想轰桃姑出去,瞧她长得那样,一张又黑又瘦的面皮,额头上还有老大一个疤,瘦伶伶的身材,只怕全是骨头。走进来的时候,把水磨石砖的地都踩得全是泥,一双大脚,就算进这里当个粗使的婆子,只怕都吓坏了主人,竟然还想在自家小姐面前摆什麽原配架子,真是不知死活。 丫鬟心里这样想,那张樱桃小嘴微微张了张,预备替自家小姐说两句,却被下面站着的张嬷嬷用目示意止住,只得怏怏闭了口。 桃姑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得义正词严,就算到了县衙大堂上都不怕的,谁知对方全不招架,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对方的任何一句回应,她是个性急的人,不由上前一步,拉了袖子就要上前去拉江玉雪,「你休和我在这里充什麽当家奶奶,还不快些下来行礼!」 见她要动手,张嬷嬷淡淡开口:「你们都是死人吗?打量着姑娘好性,就任由这被休的妇人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些打她出去!」 那些丫鬟、养娘们早巴不得听见这句话,纷纷就要上前把桃姑拉出去。 被休?桃姑不相信的看着面前这些女人,一月前公婆上城来时还对自己说得好好的,叫自己在家好好守着,等到这里收拾好就遣人来接。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竟是昨日村里的人说,半月前自己相公已另娶新人。 她一夜辗转不眠,四更时就回娘家找娘家哥哥,要他和自己进城来瞧,谁知自己娘家哥哥推说田里事忙,要等等再来。 这种事体怎可是能等的,自己这才孤身上城,她寻摸到这里时,看见门上挂着的喜字已是知道旁人说的不假,闯进门来见这屋子和乡下的房子全不一样,那肚皮里的气都差点胀破。 看门的小厮虽想拦住,她自己却早闯到了厅上,见上面坐了个十六、七岁的穿绸着缎的美人,身边还有丫鬟、养娘、管家婆子围在那里请示家务,她这肚里的气就多了些酸味,还有几分苦涩。 当日自家相公说要出去学做生意,自己一口应承不说,这五年来,他也没几封书回来,银钱就更不要提,还不是自己在家里伺候公婆。 农忙时节请不起短工,又没有牛可使,自己一个女人挽了袖子下田,这才保住一年的口粮。做了田里的活,回来还要做饭洗衣,养猪喂鸡,这样过年时节也能有猪肉吃,拿鸡蛋换些油盐,多出来的给公婆享用。 她辛辛苦苦五更爬起,却要到了三更还在灯下做衣缝衫,不就是为了走出去,旁人不笑话自己? 一月前接了相公的书,说的是在城里置了大宅,接公婆前去养老,自己还当苦尽甘来,谁知竟纳如此美妾,纳妾却也不恼,只是他们怎麽也不能忘了自己才是裘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媳妇。 可就算说破了天,也闯不过去,谁知这下人竟还说自己已经被休,要让这些丫鬟、养娘轰自己出去。桃姑手上还是有几把力气,那些丫鬟、养娘虽有四、五个,不过都是在内宅中拿针线做活的,桃姑不过略使一使力气就把她们挣开。 她头就转向张嬷嬷,一口浓痰啐到她脸上,「呸,歪喇货,年纪活到狗身上了,空口白牙的说我被休!」 说着也不理张嬷嬷,只是迳自走到江玉雪身边,伸手就去扯她,江玉雪见她一双手满是老茧,似乎还有没洗乾净的泥,那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身子往一边一侧,还是没有说话。 丫鬟急忙过来扶住江玉雪,那嘴就似刀子一般:「你这乡下女人来充什麽奶奶?三月前你哥哥可就接了裘家给的休书,还有五十两银子、二十亩地,你可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清楚,这里姓裘,你自姓楚,和你半点干系都没,竟还老着脸皮进来,实在是不知羞耻!」 江玉雪轻斥那丫鬟:「香叶,胡说什麽!」 桃姑听她的声音似黄莺一般,比那戏上的花旦的声音还要好听一些,心里不知是酸还是苦,或是旁的,只觉得浑身冰冷,手开始抖了起来,伸出一指直指江玉雪,「我不信,纵休了我,也要有原媒、有见证,况且我从没见过,公婆也没说过,怎就休了我?定是你这狐媚子扯的谎!」说着就嚷起来:「快些请公婆出来为我作主!」 张嬷嬷已经把脸上的那口浓痰擦掉,踮着小脚上来,「你还在作梦呢,老爷、太太前个月来的时候可是和大爷说清楚了,把你打发回家了,此时你想见他们,也要撒泡尿照照镜子配不配。」 江玉雪的眉头皱得更紧,「嬷嬷。」 张嬷嬷忙赔笑道:「瞧我这糊涂的,这等话怎能进到姑娘的耳里?」 江玉雪扬着头对张嬷嬷道:「嬷嬷,想来楚姑娘是遇到什麽难处了,既这样,嬷嬷你去拿十两银子来,怎麽说她也做过裘家媳妇。」 张嬷嬷一张脸笑得就似花开,「就知道姑娘是宽宏大量,菩萨心肠。」 这主仆俩在那一唱一和,桃姑此时不光是觉得浑身冰冷了,一颗心浑似被冰水浸着,半点暖气都无,手僵在那里,嘴张得极大,不知该说什麽,也不知该去问谁。 江玉雪看着怔在那里,似失了魂样的桃姑,施施然站起身,「嬷嬷,想来相公已经回来了,厨房里的燕窝粥预备好了吗?」 香叶急忙上前搀住她,「姑娘,姑爷的燕窝粥早熬好了。」 「是吗?」江玉雪鬓上插着的赤金簪上的红宝石微微一动,唇边有了笑意,「香叶,你对相公可极细致,省了我的心。」 香叶脸上顿时有了一丝红色,瞧着姑爷对姑娘那个温柔体贴的劲,谁不心热。 江玉雪唇边虽在笑,那眼已经往香叶脸上瞧去,馥香轩的茉莉胭脂,要五钱银子一盒,这丫头竟这麽舍得往自己嘴上抹,瞧她是还有几分姿色,只是要在自己口里抢食吃,作她的梦吧。 相公……桃姑混乱的心里突然听到这句,对,见到相公就好了! 桃姑忙推开张嬷嬷塞给自己银子的手,张嬷嬷没有料到,手里的银子掉地,险些砸到自己的脚,急忙蹲下身子去拾,瞧着桃姑的背影,暗地里啐了一口,呸,这等容貌、家世,想必也没有什麽才学,还想和自己的姑娘抢姑爷,也不去照照镜子,要自己是她,早羞死了!旁的不说,光江家陪送的这座宅院就值千两银子,要把她卖了,连头带尾只怕也不值这十两银子。 江玉雪正走出几步,桃姑猛的追上来,差点没撞到她,香叶已经对着桃姑怒目而视,但桃姑不管这对主仆,只是看着江玉雪,不停重复,「我要见相公,见公婆!」 江玉雪哪还有心情理她,香叶伸出手去轰桃姑,「不要脸的贱妇!老爷、太太可没空见你,还不快些滚。」 桃姑的手上力气大,不过轻轻一推,香叶就差点跌倒,江玉雪一双大不过三寸的小小脚,少了香叶的扶持,又被香叶撞了下,险些栽倒下去,江玉雪不由娇滴滴「啊」了一声。 第二章 张嬷嬷急忙过来扶住江玉雪,那嘴里可就说不出什麽好话,对着桃姑变了神色:「你这毒妇,无端的推我家姑娘做甚,姑娘的一根毫毛伤了,你都赔不起。」 桃姑虽被她骂了,却不觉得恼,只是伸手出去拉住张嬷嬷的衣服怔怔的道:「我要见相公,见公婆。」 张嬷嬷还待再说,院子里旁的下人们都行礼下去,「见过大爷。」 张嬷嬷眉一敛,果然就见裘世达大踏步走进来,他满脸寒霜,活似别人欠了他成千上万两银子。 看见裘世达,桃姑放下拉着张嬷嬷的手,那眼泪就要下来,张嘴正要说话,裘世达就开口道:「你这被休的贱妇,还来裘家做甚?」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听在桃姑耳里却像是夏日里一个霹雳直打到自己脑门上来,她眼里的泪都被吓了回去,「相公,你说什麽,我什麽时候被休?七出之条,你可要说出个道理来,不然,我们就县衙堂前走一遭。」 裘世达说出这话时,就低下头温言去问江玉雪方才可被吓到,直到桃姑连问他数声,他才不耐烦的挥手,「当日休你,堂上父母作主,你哥哥收了休书,还有原媒为证,你嫁入裘家五年都无所出,为子嗣计,自然要休了你去。」 堂上父母作主?桃姑瞪大眼睛。 裘世达的眼不过往桃姑这里扫了眼,又低下头对江玉雪道:「娘子,你可被吓住了?她一来,你就该命人打她出去,这样的人怎麽还有脸皮到我裘家来闹。」 裘世达对江玉雪说话的声音越温柔,对桃姑来说,就好似有钝刀一刀一刀在割她的心,嫁给裘世达这五年来,连头带尾,两夫妻在一起不过三个来月,别说他对自己这样款款温柔的说话,就连个笑容都是极少的。 自己陪着小心,生怕有半点服侍得不周到的,等他出外做生意去了,对堂上公婆也是极尽孝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出人头地,自己也能夫贵妻荣,安享荣华,谁知竟是变成这等情况。 桃姑身子摇了摇,咬牙又上前去拉住裘世达的袖子,「相公,你怎能如此,就算不念我们夫妻之情,我对公婆却也是克尽孝道,没有半点忤逆,这事公婆定是不会不知道的,还容相公让我见见公婆,求个明白。」 桃姑在那里说得哀痛,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落泪,可裘世达却越发厌恶起来,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人,自己出外那麽多年,才知道做生意赚得大钱财是不容易的,辛辛苦苦不过刚能糊口罢了。 幸得江家老爷青眼,见自己为人谨慎,传来问了几句,他早知道江家的爱女还没出嫁,问答之时说出本有妻室,不过为人悍妒,又兼丑陋不堪,虽想休了她去,谁知她撒起泼来,自己一家躲避不及,这才出外,也只愿能为裘家留个种。 讲得多了,连自己都渐渐信了,江老爷也信了七、八成,话里透出几分想把女儿许嫁给他的意思,他这才定下计策。 去年年末时候寻来楚家哥哥,许下银子、田地,又找来原媒,写下休书,自己父母亲自面见了江老爷,讲到桃姑如何对自家时,母亲大哭不止,江老爷更是信得十足,这才松口许了婚事,得以娶了江玉雪过门,新娶的娘子美貌不说,带来的嫁妆也有数千两银子的。 桃姑此时倒闹了上来,自己的如锦前景就这样毁了不成? 裘世达的眉毛拧成了两个疙瘩,转身道:「孝敬公婆?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给我爹娘吃的是什麽?穿的是什麽?每日里还要我娘亲自做饭服侍你,我爹还要去守着那猪、鸡,这是你做媳妇的道理?」 桃姑没料到他竟如此颠倒黑白,张嘴正要分辩,裘世达已经又接着道:「我出外五年,我爹娘受了你无尽的气,我娘一双眼险些都哭瞎,娶妻本为的是侍奉爹娘,你这样的行为,自然要被休。我本出於好意,私下写了休书,传了原媒,把你交於你哥哥领回家去,为的也不就是一场夫妻不忍显你丑名的缘故,谁知你还不知羞,竟吵闹上门。」 裘世达说一句,桃姑的心便木了一分,等他说完,桃姑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张嬷嬷的脸上早露出鄙夷之色,丫鬟、养娘们窃笑不止。 江玉雪的手搭在香叶肩上,脸上可还一派平静,眼里却没有半分望向旁人,只在裘世达脸上,心想长得这样出众的男子,也岂是那个丑八怪能消受的?不过还是要做个贤慧样子出来。 江玉雪张了樱桃小口,娇滴滴叫声相公:「做人只念善,休念恶,楚姑娘定是一时无路可走才求上了门,这里有十两银子,相公你交与她去,也算夫妻一场。」 说着,张嬷嬷已经上前,手里托了小小的十两锭元宝,塞到桃姑手里,桃姑此时似失了魂魄一般,任由她把那银子塞到自己手里。 见桃姑接了银子,江玉雪眼里的鄙夷更胜几分,裘世达柔声的道:「娘子,我们进去吧。」就携了江玉雪的手打算往里面走。 桃姑痴痴的望着裘世达的背影。 主人这一转身,张嬷嬷的脸色顿时变了,对丫鬟们使个眼色,丫鬟们一拥而上,把桃姑推了出去,桃姑此时那还有半点理论的心,只觉得双腿险些都撑不住身子,脑子里乱成一团,这究竟是为何? 角门处出来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人,桃姑见她有点眼熟,像是被遣去接公婆进城的人,不由站定,想来定是公婆要为自己作主。 那管家娘子走到桃姑面前,面沉似水,话也不说,伸手对着桃姑脸上就打了两巴掌,「老爷、太太说了,当日你在裘家,他们受了你无数的闲气,他们仁慈不理会你,谁知今日你竟又上门闹,这两巴掌就当给你个教训罢了。」 丫鬟、养娘们笑得更为大声,开始议论起来,一口一个不识羞,说得桃姑无路可逃,拉拉扯扯到了裘家大门,她们把她推了出去,扑通一声,关上大门。 桃姑跌倒在地,抬眼去看门上贴着的红喜字,五年前,她坐着轿子也是这样进了贴着喜字的裘家门里…… 她定定望了一会,突地跳起来,捏起拳头去敲门,「开门,我才是裘家的媳妇,快些开门!」 任凭她喊得声嘶力竭,那两扇大门都纹丝不动,此时已近中午,慢慢的有人走拢来看,也有人在议论,那议论里无非就是桃姑如何不贤、如何丑陋,裘家忍不过气去,这才休了她,休她之後她还上门来吵闹,果然就是个不贤妇人。 那大门上渐渐有了血迹溅上,桃姑却不觉自己的手已经破了,还是敲个不止,人群里挤出一个男子,劈手拉住她,「妹妹,快随我回家去。」 桃姑发丝全都乱了,抬眼去看楚大郎,「哥哥,他们说我不贤,说我不孝公婆,你且说说,可有这麽回事?」 楚大郎知道自己妹妹竟独自一人上了城去寻裘家,心里暗道不好,当日裘家可是给了自己五十两银子、二十亩好田的,还答应日後帮衬着自己。细想一想,自己妹妹这等容貌,裘家的发了财,自然也看不上自己妹妹,那时一个失宠的正室也讨不到什麽便宜去,还不如爽快接了裘家的休书,换些现银子是正经。 想到要是妹妹真的闹起来,裘家把这些都收了回去,可怎麽是好? 楚大郎这才交代了家里,往城里来,走到街口的时候恰好遇到裘家小厮去寻自己,咕噜了几句,又拿了他递过来的一个荷包,这才上前把桃姑拉了下来。 第三章 此时大街之上,楚大郎也不好多说,见妹妹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只是叹口气道:「妹妹,且随我回去。」谁知就听到裘家小厮咳嗽的声音,楚大郎狠了狠心,一巴掌拍到自己妹妹脸上,「这等事体,你知不知羞!还不快些随我回去,来别人家胡闹什麽!」 楚大郎是个男子,这巴掌可不是方才管家娘子那两巴掌可比,桃姑的脸登时就肿起半边,她捂住脸不相信的看着哥哥,而楚大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拉出人群,上了匹小驴而去。 桃姑一路迷迷糊糊,似在梦里一般跟着楚大郎回到楚家,楚大嫂见他们回来,嘴一撇迎上去,心想怎麽不乾脆死在那里,这样还能多敲裘家些钱财,脸上却还笑着问长问短。 楚大郎也没理自己浑家,只是把桃姑推到房里,「妹妹劳乏了,歇息去吧,等你醒来再细细的说。」 楚大嫂急忙跟着进来,夫妻俩一起动手,把桃姑推进被窝,桃姑此时恰似身子不是自己的,任由他们动作,看她闭上眼睛,夫妻俩这才出去。 桃姑只觉得像被谁打了一顿似的,浑身生疼,本想着略闭闭眼,谁知竟沉沉睡去,醒来时候看太阳像是已落山,桃姑急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地,还要给公婆做饭…… 脚刚触到鞋子,才想起自己已被裘家休弃,心口顿时尖锐的疼了起来,疼得都快喘不过气来。环顾四周,这是在娘家,拢拢头发,想出门去找哥哥说话,商量怎麽才能讨回这个公道来,谁知外面传来哥嫂说话的声音,想是大嫂在剁猪菜,那声音里哐哐的。 「我说你就不该去接她回来,等她一口气憋住了,在裘家门口上了吊,那时节你再去,最少还能赚个百两银子回来,到时我们拿了银子,买田买地,岂不快活。现在一个大活人接了回来,这张嘴你倒要用什麽养,老娘可没有养她的钱。」 楚大郎的声音里陪着小心:「娘子你也小声些,妹妹还睡着呢。」 楚大嫂吐口吐沫,「呸,这日头还挂在天上呢,她就睡下了,难怪被人休了,我说你这个不识数的,当日就该多要裘家些银子,不然今日也要等她死了再去,不早不晚,偏偏那时候去,白费了腿不说,还耽误地里做活。」 楚大郎呵呵一笑,「娘子休恼,今日也不是空手。」 楚大嫂又呸了一声,「这几两银子济什麽事?就该等她死了再去,你这个没成算的。」 桃姑听得心里直发凉,原来自己的哥嫂竟然这般,这还是十年前父亲将去世的时候,拉着哥嫂的手不肯闭眼,直到哥嫂都发誓说会对自己好,父亲才含笑而去的哥嫂吗? 想起慈爱的父亲,桃姑极想到他坟上哭一场,若父亲还在世,定不会让自己受这样的羞辱。 楚大嫂骂楚大郎正骂得顺口,桃姑这开门吓到她,楚大郎忙笑着上前,「妹妹醒了,这事却要等我细细和你说,等过了些时日,再另寻一门亲事。」 楚大嫂既被撞破,也不再装,不顾楚大郎在旁使眼色,脸一沉,「再寻亲事?就她这黑似鬼的样子,有人肯要吗?也只是当日你爹在的时候是个爱女,夸她聪明,读得那几本书,现时半点用都没有,人家挑粗使婆子,也要个容貌周正的,你这样,去死还差不多。」 去死?桃姑的眉皱了皱,是,现在死了还好,死了就能见到爹了。 楚大郎见妹妹的神色顿时变了,心头有了不好的念头,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妹妹,你嫂子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休要寻了短见。」 楚大嫂放下手里的菜刀,卷了袖子走上前来,一巴掌就打在楚大郎的脸上,「少来这出,她死了,正好去找裘家要钱。」说着,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条麻绳丢到桃姑面前,「还不快些拿着去了,要记得,吊死在裘家的大门口,我们说话也好响亮。」 楚大郎没料到浑家竟然来真格的,疾步就要追上去,谁知袖子被浑家紧紧拉住,「你去做甚?难道你有多余的米粮养她不成!」 楚大郎虽说为了钱财把自己妹妹的婚事卖了,心里却也还有一丝怜惜之情,挣着手道:「那总是自家妹子,难道真望着她寻死不成?日後地下我也没脸见爹娘。」说着又要往外追赶。 楚大嫂紧紧拦住门,「你现时还不到三十,就算活到六十,到死也有三十来年,等你死了,公婆只怕早就投胎转世去了,想那些做甚。」 他们夫妻在这里吵嚷,桃姑手里拿了麻绳,飘飘荡荡出了村。 寻死……却要往哪里吊呢? 村口有棵大桃树,听说自己出世时候,桃花盛开,娘这才给自己起名叫桃姑,既生於桃花开的时节,那就死在桃花开的时候,也算个完整的事情。 桃姑信步往桃树那边走去,有路人见到她,招呼道:「二妹妹这是回娘家来了,想来清明要到了,这是给二叔上坟去的?」 上坟?桃姑嘴里漫应着,心想这不就是往爹的墓去的路,爹,女儿这就要寻你去了。 桃姑岔上一条小路,走了半里,来到父亲的坟前,没有带锄头,用手把上面的杂草拔了,折了几支野花供在坟前,又大哭一场。 哭完把眼泪擦乾,头发拢好,恰好坟边就有一棵高大的杨树,桃姑把麻绳挂在杨树上,打了个圈,这总要有个垫脚的地方,桃姑去坟边预备搬块石头过来。 石头刚一拿起,露出下面的一个布包来,这是谁藏什麽东西? 桃姑捡起布包,这布是很普遍的蓝布包,难道说是什麽小贼偷了东西就藏在这里?桃姑不由抬头看看,见四周都没有人。 打开布包看时,里面有一张纸,纸旁边还有个圆筒,这纸上画的东西是桃姑从没见过的,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蚯蚓样的字。 桃姑拿起这圆筒,这圆筒看着轻巧,还是有些分量,两头都是水晶样的东西,这东西镶着水晶,定是贵重之物。桃姑不由把圆筒凑到自己眼前一看,呼,离自己还很远的村子一下就在眼前,这唬了桃姑一跳,难道说这就是书上说过的千里眼? 桃姑定定神,又把圆筒凑近眼前,果然村子里的树木看得清清楚楚,桃姑不由笑了,这还真好玩,这东西是千里眼,那这张纸又是什麽?再说这样东西,定不是寻常人家有的,哪个胆大的小贼会偷这东西? 桃姑拿着那张纸反覆看也看不出什麽名堂,渐渐天黑了下来,桃姑决定把这东西带回家,失了这东西,定会有人来寻,那时惊动村子里的人,再还他不迟。 桃姑刚把东西原样包好,走了两步就见杨树上挂着的麻绳,顿时泄气,自己出来是寻死的,这还活着回去的话,大嫂的话就更难听,再说若不死,又有什麽路可走? 裘家给的银子,看来也是拿不回来,自己生成这样,连做个粗使婆子也不成,真的是走投无路,桃姑的眼泪又往下掉了,爹爹生前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自己现在就已走到绝路,没有半点旁的希望了。 桃姑不由靠到墓边,用手描摹着父亲碑上的字。 爹爹,你若有灵,就告诉女儿该往哪里走…… 桃姑心里默念一阵,一道霹雳打了下来,照得这边雪亮一片,霹雳打过,雷声响起,接着洗洗刷刷下起雨来,她又没有个躲雨处,不一时就被淋湿,只得蹲在墓边,想着到底该往哪里去? 这折腾了这麽一会,桃姑也不想死了,这做鬼定是没有做人快活,再说听说吊死鬼要等找到替身,方可投胎转世,而且吊死鬼那舌头伸得老长,自己本就长得不好看,再伸个老长的舌头,只怕连替身都找不到。 第四章 桃姑还在苦苦思索,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那话音里带有嘲讽:「我说你这小子胆小,这不过下了个雨,就不敢出来寻那东西,这关过不了,大爷定不会让你上船的。」 接着是另一个人有些胆怯的声音:「这……这不是胆小,好哥哥,你左右没事,不如出来陪兄弟我走走。」 寻东西?桃姑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布包,难道是寻这个? 探头看一眼,果然就见两个年轻男子走到那块石头那里,年纪小一点的男子伸手去搬石头,结果石头一揭开,下面空空没有东西。 这男子急了,把石头搬开,又瞧了一遍,带着哭腔对那个打着伞的男子道:「三哥,东西不见了!」 那被叫三哥的把伞塞到他手里,「你这小子,没细细寻就这样说,看三哥给你找出来。」 这三哥自然也找不出来,这下两人都急起来,那年纪小的其实不过十四、五岁。 「三哥,这怎麽办?要真丢了,大爷定会要了我的命!」 三哥年纪大些,看起来也镇定些,拍一拍他的头,「定是下雨,被水冲走了,放在坟圈子里,总不会被鬼拿走了。」说着示意再找找。 桃姑听了半晌,知道这布包是他们的,想是当家人对他们的一个试炼,出声道:「不要寻了,东西在这里。」 这时,又有一道霹雳打过,把桃姑的面貌照得清清楚楚,那年轻些的把伞一扔,「鬼啊!」转身就要跑。 鬼?桃姑自认自己虽长得黑了些,但还不是鬼。 那三哥看起来不光年纪大,也镇定些,伸手把那小子抓住,「什麽鬼,看她有影子,哪里是鬼了。」 桃姑此时已站起身来,那三哥上前抱拳,「大嫂怎知东西在哪里?」 桃姑把手里的布包一亮,「就在这里,不过你们须告诉我里面是什麽,我这才能拿了给你。」 三哥毫不迟疑,「里面不过一张地图,一副望远筒罢了,这东西旁人拿了也无用。」 原来那张纸叫地图,桃姑暗自点头,把布包递了过去。 三哥打开一瞧,里面的东西果然都在,忙道:「多谢大嫂,只是不知夜这般深,大嫂怎麽还在这里?」这话让桃姑不知如何回答。 那年轻小子拉一拉三哥的袖子,示意他往杨树上看,三哥一眼看到杨树上的绳圈,明白些许,开口道:「大嫂家住何方,此时夜深,不如就送大嫂回家,也便向尊夫致谢。」 这三哥的本意本是以为桃姑是不是和丈夫吵了架,这才一口气憋不住来这里寻死的,这样说话不过是打消桃姑寻死的念头罢了。 但桃姑听了这话,心里却似打翻调料罐子,什麽滋味都涌上来,喃喃的道:「什麽丈夫,不提也罢。」 这话听在三哥耳里,反而更坐实了猜测,忙道:「大嫂,蝼蚁尚且惜命,人生不易,大嫂怎轻易跑撇?」 此时雨倒停了,桃姑脸上的水气却依旧,「若能有一线之机,谁又肯走这条路?」 这三哥是个热心肠的,听出桃姑话里不好,反正雨已经停了,东西也已拿到,索性坐在石头上听桃姑慢慢讲来。 桃姑也是心里憋得久了,况且陌路人转瞬就分开的,便一五一十把在裘家的事和自己大嫂的话说了出来。 桃姑道:「若还有一丝可行的地方,我也不会走这条路。」 三哥叹气不已,「天下哪有这等事体!大嫂此时却可还有旁的路?」 桃姑黯然道:「还能有什麽路,既寻死不成,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三哥正待说话,那小子突然开口:「可是他们这样辱你、欺你,又颠倒黑白,难道你不想报了仇?」 桃姑眼里闪出光,「但凡我是个男子,也要去闯了这天下,可惜不过是女儿身。」 那小子低头叹息,「你要真是个男子就好了,可以求大爷带你出海,出海一趟,十两银子可以赚回百倍,这样出了十来回,不就挣下大大家财,可以报得了仇。」 出海?挣钱?男子?桃姑心里突然有丝光闪过。 这三哥轻斥那小子:「你啊,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情。」说着就要起身。 谁知桃姑「扑通」一声跪到了他们面前,这吓坏了三哥,「大嫂快些起来。」 桃姑怎肯起身,「方才那小哥已经说了,出海一趟,利息颇大,我想这男子能做的,女儿家为甚不能做,还请两位在你们大爷面前美言几句,千万携我上船。」 那小子没料到愣在那里,这三哥皱一皱眉,「大嫂,话不是这样说的,海路辛苦,女子始终不便。」 桃姑连连摇头,「我不怕辛苦,当日那般苦都熬过来了,再说……」桃姑继续道:「我本来就生得丑,索性扮了男装去。」 扮了男装?这三哥瞪大眼睛,那小子早拍手叫了起来:「这主意好,戏文上不是有那女扮男装代父从军的,这大嫂扮了男装上船也可……」 小子的话没说完,脑袋上就被三哥打了一巴掌,「小孩子家的,什麽都不知道,就这样胡言乱语。」 三哥不管那小子还有什麽话说,把桃姑从地上拽起来,「大嫂,你若有什麽难处,帮衬几两银子是成的,这麽大的事可不敢应了,天快亮了,大嫂还请回去吧。」 桃姑眼里的亮光顿时又没有了,叹了一声走到那绳圈边,「罢了,既如此,我也就只有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她这一动作,吓坏了那小子,小子急忙上前拉住她,「大嫂休要如此。」说话时候小子还转头对那三哥,「三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大嫂还帮了我们,你就帮帮她,去大爷那里说下情。」 三哥的眼从小子的脸转到桃姑脸上,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桃姑生的五官还能看得清楚,鼻子扁了点,嘴大了些,面皮黑了一些,那身材也是瘦的,若不是着了女装,还真有些雌雄难辨。 三哥细细打量过才道:「容我说句放肆的话,大嫂这个样子,扮成男装也有些可行,只是有两样事是极难办的,一是船上极苦,二来这做女子的,总和男子有些不同。」 小子有些发懵的问道:「只要着了男装,再学了男人说话不就成了,还有哪些不同?」 三哥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桃姑已经点头道:「吃苦我却不怕,那不便处,我细致些也就够了,花木兰替父从军十二载,全无露出破绽,她那还是在军中,我这里,想必两位兄弟也肯帮衬。」说着,桃姑又跪了下来,「还请两位多多帮衬,我虽是女子,却也有报仇的心。」 那小子心里早就许了,只是看着三哥,三哥叹了口气,把桃姑扶起来,「大嫂,你虽这样想,也要换了男装瞧瞧,换装之後,还要去见大爷,大爷允你上船,你方能上船,不然全是白费。」 桃姑的心已经放下一半,点头道:「我生平最恨自己是双大脚,现时看来倒有些好处。」 三人又商量几句,无非是对了些该怎麽对大爷说的话,此时才彼此请教了姓名。 那三哥姓朱,人都称朱三,那小子是他堂弟,今年不过十四岁,人都称他小四,他们俩是邻县陈家的夥计。 朱三已随陈大爷出了几次海,小四看着心热,自然也想去,只是一来年纪小,二来又从小娇养的,陈大爷不许。可小四十分恳切,陈大爷这才用布包了这两件东西,放在桃姑父亲的坟头,要小四夜里过来取,试验他胆量的意思,谁知恰好碰到桃姑。 第五章 彼此又说了一会,却已天边发白,朱氏兄弟还要回去覆命,约定明日午时在县城城隍庙里再会。 桃姑再三叮嘱,朱三连连点头,称既然应下,就绝不会食言,三人这才各自分开。 桃姑收拾一下,往楚家去,此时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阳光照耀大地,桃姑心境比起昨日截然不同,就算前面将有更多的艰辛,但心里有了盼头,也是好的。 她脚步轻快,不过一会就到了楚家,轻轻推开门,院子里也有一树桃花开放,桃姑只觉这桃花开得怎麽这麽好看,不由细瞧起来。 「这是谁来了?」堂屋门开处,走出楚大嫂,她见桃姑还活生生站在那里,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把手里挎着的篮子一扔,就当没看见桃姑一样,走到院子里迳自做起自己的事来。 「谁来了?」楚大郎也从门里出来,瞧见自家妹子,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并没发现桃姑有什麽不同,上前拉住她手,「妹妹你回来就好,昨夜我本欲去寻你的,谁知……」说话时候楚大郎不由看向楚大嫂。 楚大嫂冷哼一声,把一盆水泼在桃姑面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从没见过哪家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 楚大郎不由叫了一声娘子,桃姑并不为忤,只是看着楚大郎,「田地我不要了,裘家送来的那五十两银子我要。」 楚大郎还没点头,楚大嫂已经叫了起来:「那可是当初你嫁去裘家时候的嫁妆,现时你被休了,这嫁妆自然也要还回来。」 桃姑也不看她,只是一直盯着楚大郎,「哥哥,那是小妹此後安身立命的东西,还请哥哥还回来。」 楚大郎为难的看向楚大嫂,楚大嫂把手在围腰上擦一擦,站起身走到桃姑面前,「你听好了,日後你可还要随我们过日子,这东西还是我们收着好让你度日,说什麽安身立命,还不是给我们添了无数的麻烦。」 楚大嫂在那里说得起劲,谁知桃姑只冷冷看她一眼,楚大嫂觉得今日这小姑和昨日有些不同,遂闭了嘴。 桃姑的眼转向楚大郎,「哥哥保重,妹妹明日就要远离,这五十两银子,妹妹还有用处,并不会连累哥哥养我。」 远离?楚大郎也觉出不对,他皱眉道:「妹妹何出此言,你我乃一母同胞的兄妹,你受了欺负,自然做哥哥的要护着。」 受了欺负……桃姑不由冷笑。 楚大嫂听桃姑要走,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不需再养着桃姑,忧的是她要走了,这钱也要带着。 她想一想,脸上露出笑容道:「小姑要出门也是好事,只是这出门路上艰苦,哪能带着许多银子去,这样吧,先带了十两银子,剩下的我们替你保管,日後你回来也有个去处不是。」 「四十两。」桃姑不再废话,冷静开口。 楚大嫂的话被打断,一咬牙,「二十两。」 桃姑顿时觉得有些气结,摇头叹气,「三十五两,不给的话,我这就进屋去搜。」 楚大嫂吓了一跳,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足数,妹妹,你看你侄子眼看着就要娶媳妇了,你这做姑姑的留下二十两银子给他娶媳妇也是该的。」 看来三十两已经是大嫂能拿出的极限,桃姑点头,「好,三十就三十,快些拿出来。」 楚大嫂说出三十两的时候还有些後悔,见桃姑答应得那麽爽快,心里不由在想,早知道说个二十五两也会答应,脸上不由露出悔色,磨磨蹭蹭,不去拿。 桃姑见她不进屋,自己就要推门进去。 楚大嫂哪肯让她进去,急忙拦住,满脸是笑的道:「罢了,我说到做到,这就进去给你拿。」说着走了进去,过了许多时也没出来。 楚大郎面有愧色的看着妹妹,「妹妹,你这是要去哪?」 桃姑微微叹气,「大哥,你休管了。」 楚大郎看见妹妹这样,心里有些不好受起来,「妹妹,其实当日我不想接裘家的银子,只是你也知道……」 桃姑微微低了眼,「大哥,你别说了,你我兄妹之情,从此就了了,日後你就当没我这个妹妹,我也只当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楚大郎眼圈不由有些红,自己也是被钱迷了心窍,昨日还拿了裘家的五两银子,打了妹妹一巴掌,当着众人面还那样说,不由蹲了下来,「哎,妹妹,这件事实在是做哥哥的做得不对。」 「有什麽不对的?」门打开了,楚大嫂活像别人借了谷子还她米一样,手里紧紧拽着个纸包,「就算把我们一家三口全卖了,也换不得这许多银子,更何况是个丑似鬼的。」 楚大郎站起身,扬起手就想去打自己浑家,可惜夫纲不振已许多年,楚大嫂哪怕这个,反把身子往他面前一递,「你打啊,你有本事打下来,老娘就日日给你端洗脚水。」 见他们夫妻要吵起来,桃姑也不想再劝,从楚大嫂手里拿过那纸包,打开看时,里面是包得紧紧的六锭细丝银子,用牙咬一咬,想来不是铅锭,对他们夫妻行一个礼,「哥哥,小妹这就走了,哥哥珍重。」说完就走出楚家。 楚大郎还欲追出去,早被楚大嫂拦住,被她嚷骂。 桃姑走出楚家,手里有了银子,还是要回裘家收拾几件衣物,既要扮男装,还要赶紧把那些衣物改出来,好在楚、裘两家离得不远。 裘家的小茅屋还是和原来一样,桃姑昨日走的时候是用树枝挡着门,她轻轻推开门,看着院子里熟悉的摆设,不过一日没有回来,却恍如隔世。 听见脚步声,圈里的鸡、猪开始叫起来,昨日走得匆忙,都没喂过牠们,桃姑下意识的要去找食,又放了下来,罢了,自己都要走了,还管牠们做甚。 只是听牠们叫得凄惨,桃姑转身出了院门,走到邻居那里,此时个个邻居想来都知道桃姑已被裘家休了,见他们面上神色,桃姑也不细究,把鸡给了左边三婶,猪给了右边二姑。 看着她们把鸡、猪赶走,二姑还拿了串钱塞给桃姑,「这事确是做得损阴德,二姑穷,这串钱你拿着吧。」 桃姑推辞不掉,只好收下,她们走後,胡乱做了些吃的填了肚子,就收拾起东西来,那些旧衣都撇了不要,翻出两套男子的新衣衫来,这是桃姑自己舍不得穿新的,特地给裘世达做的新衣,虽是布做的,当日做的时候也是十分精心的。 桃姑拿了这两件衣衫,心里又泛上凄楚,擦一擦泪,动手照了自己的身量改了起来,这改起来是极迅速的,不过半个时辰就改好一套。 她往身上试试,又走到井边打了桶水照照,这还真像个男人,只是没有喉结,看来还要把领子改高一些。 桃姑正欲脱下再改,听见身後有人问道:「这位小哥,请问你可知道这家的人到哪里去了?」 小哥?桃姑还有些不适应,随即意会过来是喊自己,转身见是个仆人打扮的,急忙咳嗽一声,刚要福身,又抱拳道:「不知你要寻他家的人何事?」桃姑的声音本不似平常姑娘那麽尖细,又刻意装了,倒还像个男子。 这仆人急忙回礼道:「我家大爷遣我来打听一下,想问这家可出了什麽事?」 大爷?难道是裘家的下人,可是怎麽会进了这里还畏缩? 这仆人急忙道:「我家大爷姓裘,是来打听昨日那个女子回来没有。」 看来是来打听自己死了没有,桃姑心里冷笑,面上却道:「那女子没死,昨日我遇到她时,她叫我传句话给你家大爷。」 这仆人急忙竖起耳朵,桃姑道:「那女子说,当日裘家对她所为,来日必十倍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