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你嘴里叼的是姑娘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谢春深翻开了这个月的帐本,头有些痛,这个月好像亏了…… 旁边是烧得火红的炉子,可是却温暖不了他因为帐本而冻成一坨的心。 两个熟客在谈论暮家酒坊的当家人暮明远,说是暮明远死得可惜了,以後再也喝不到他酿的酒了。又说暮家最後一批酒没有酿好,都酿成了醋,买家一同上门要债,最後将暮家的祖宅收了去,暮家老小最後只能流落在外。 谢春深平日并不在暮家酒坊进酒,也不认识暮明远,所以并没有什麽感觉,只希望下个月的生意好一点,总是赊帐的那几个客人少来几次。 他算完了帐,便立刻合上了那让他揪心的帐本,揉揉抽痛的额头,往门外望了望,恰好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年走进了对门的福泰酒楼。 没过多久,那少年却被赶了出来,此刻正垂头丧气地站在街上,双脚因为冷而不停地跺。 谢春深摇摇头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想,若是自己恐怕也不会雇用这样一个单薄的少年,只怕那少年就算问遍了整条街,也找不到肯雇用他的铺子。 前些日子从曹家酒坊买的酒还能卖到月中,年前再去买四、五坛,就足够挨到年後。 谢春深这样计画着,便听见带了些羞怯的声音:「请问,这里要不要雇夥计?」 谢春深没抬头,他甚至把已经算好了的帐簿翻开,准备再算一遍。 那个少年并没有走,他踌躇了一会儿才进了门,径直走向了柜台。 谢春深余光看见那少年紧紧握成拳头的手,以及他破了个洞的薄布鞋。 「老板,请问这里雇不雇夥计?」 正在柜台里面整理的阿林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後就不再理他了。 那少年脸都憋得通红,却并不退却,梗着脖子,声音也比原来大了些:「请问这里雇不雇夥计?」 阿林以为他已经走了,忽然听得这一声吼叫吓得差点坐到了地上。 「我又不是老板,你问我做甚!」阿林声音也大了许多,还瞪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浑身一抖,忽然没了底气,小心翼翼问道:「小哥,那老板在哪里?」 阿林满肚子的气,恨不得给他两棒子,却是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不耐道:「老板在那儿呢!」 那少年急忙点头谢过阿林,然後忐忑地朝阿林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看见了两个中年男人坐在火炉边喝酒,然後便看见坐在旁边的灰衣男子,那男子面前放着一本帐簿,应该就是那小哥说的老板了。 男子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左眼,看着有些奇怪,其他的倒还十分正常的。 少年有些胆怯,先前他到对面的福泰酒楼问需不需要夥计,结果被掌柜冷着脸赶了出来,他怕这家酒馆的老板也会那样对待自己,可是他需要一份活计,不然他就会饿死。 「老板,请问你这里招不招夥计?」少年挺起了胸脯,彷佛他面前的不是一个酒馆的老板,而是他的岳父似的。 谢春深终於抬头,他看了那少年两眼,却并没有说话。 「老板,雇用我吧,我什麽都能干的!」那少年急道。 谢春深的目光本来是停留在少年洗得泛白的布鞋上,听少年这样说便开口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都会干什麽?」 少年咽了口唾沫,搜肠刮肚一般,「夥计做的活我都能做,我还会酿米酒,而且……而且我吃得少!」 谢春深看了看他瘦得跟麻杆似的手臂,还有单薄的小身板,心道,都瘦成这样了吃的能不少吗?口中却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麽要雇用你,我这馆子小,可养不起闲人。」 少年一时间却是找不到理由,他先前在东市的孙家米店做了两个月的夥计,做的都是搬米的活,前些天孙家米店的老板关了米店上京寻亲去了,於是他也失去了活计。要是说他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只能是那点力气,可是那力气也并不是很大,所以便说不出口来。 谢春深见少年不说话,也并不为难他,只指了指从柜台後面探头出来的阿林道:「那是我这的夥计,平时干活很是麻利,要是你能有一样手艺比得过他,我就用你。」 少年回头看了看,心里却是有些打鼓,先前那柜台後的夥计凶神恶煞的,若要自己和他比试,心里是真真的害怕。 只是未等那少年说什麽,阿林却不干了,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睥着谢春深,道:「老板你雇不起人也别用阿林我当藉口啊,要是这人比不过我,还不心存记恨,你这不是拿我当挡箭牌嘛!」 那少年急忙摇手,「不会,我不会记恨小哥的!」 谁知阿林并不理他,又对谢春深道:「平时这酒馆里就我一个夥计,逢年过节的我忙得是脚打後脑勺啊,老板你雇不起人也就算了,给我涨点工钱也成啊,我阿林当真是个命苦的。」 谢春深合上帐簿,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眉挑了挑,愠道:「老板我哪里是雇不起人,这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嘛,再说阿林你可是把好刷子,这酒馆有你也就足够了。」 阿林撇了撇嘴,不屑道:「好好好,不是老板穷得雇不起夥计,是没有合用的夥计,是老板看重我阿林还不成嘛。但是老板能不能给我涨点工钱,你看我现在已经十四了,再过两年也该娶亲了不是,总要攒点彩礼钱吧。」 「呦!阿林这是着急说媳妇儿了,你家老板可是还没娶亲呢,你着啥急?」这话却是那其中一个熟客说的,颇有些逗弄的意思。 谁知阿林并不羞赧,瞪了那熟客一眼,道:「怎麽?我家老板一辈子不娶亲,我阿林还要陪他耗着不成?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可怜的,再这样我可就要在你们喝的酒里面放醋,酸死你们!」 「别别别!阿林你可不能做那等缺德的事,我们不说了还不成吗?」另一个熟客忙道,倒像是真的害怕一般。 阿林哼了一声,这才转过头,道:「老板你倒是发个话,到底啥时候给我涨工钱,让我攒点彩礼钱?」 谢春深将头扭向别处,轻咳了两声,然後又对那少年道:「你有什麽地方比阿林强,比不过他我可是不会用你的。」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瘦削,手臂和肩膀的骨头几乎就要凸出来,只怕他没有什麽能比得过阿林,这一点谢春深是知道的。 可是谢春深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所以他给这个少年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也许只是想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我……我有一样比得过阿林哥!」那少年忽然握住拳头,声音也大了起来,大抵是破釜沉舟了。 少年的神情有些像少年时候的他,於是谢春深便愣在那里。 而阿林听少年这样说,脸上虽未表现出什麽,耳朵却竖了起来。 「我比阿林哥有力气。」 众人皆是一愣,接着都笑了起来。 「阿林啊,这小子胆子不小啊,竟然说比你有力气!」先前调侃阿林的熟客笑得酒都喷到了桌子上。 另一个熟客也是笑得直拍桌子,止住了笑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谢春深只是微微牵了下嘴角,既不讥讽也不鄙夷,「那你说怎麽比试?」 少年看了阿林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试探道:「要不掰腕子?」 阿林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撸了袖子便坐到了谢春深的对面。 而酒馆里的两个熟客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劝那少年道:「小夥子你还是换一个和阿林比吧,就你这小身板哪里能比得过阿林?」 少年有些犹豫,却摇了摇头,坐到了谢春深旁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到底能不能赢过阿林,那少年也是没有把握的,先前他不过是在米店干了两个月扛米的活,力气也不过比同龄的孩子大一些而已。 谢春深见那少年犹豫,便也不催促,只提醒道:「阿林虽然才十四岁,但是力气像头小牛一般,你要考虑好。」 阿林也对那少年笑了笑,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怎麽,不敢和我比啦?」 少年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什麽,原本已经收回去的手又伸到了阿林面前,挺起胸膛道:「比,怎麽不比!」 阿林先前想,自己用一根手指就能掰过那少年,谁知那少年的力气竟然大得很,反而是自己输了! 阿林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眼前瘦弱的少年,实在不愿意相信,以後他阿林岂不是成了笑料?人人都会说,谢家酒馆那个力气大的阿林和一根竹竿子掰腕子,输啦! 第二章 阿林恨眼前那根竹竿子恨得紧,可是偏偏又不能做什麽,要不以後肯定又有人会说,喂,你知不知道那个输了的阿林?他恼羞成怒打人啦! 因此阿林不得不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他狠狠地瞪了那少年一眼,谁知那少年竟然忽然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和并不怎麽洁白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开心道:「谢谢阿林哥让我。」 阿林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不去理他,却听到平日里夸自己力气大的那个常客惊讶道:「好小子,没看出来你的力气比阿林还大呢,要是过两年还不定顶得上一头牛!」 阿林更加生气,哪里用得着两年以後,阿林现在就如一头眼红了的牛了。 「这小子可真不错啊,谢老板你不如就收了他当夥计,以後肯定是个能干活的。」另一个客人也倒戈了。 阿林回头瞪了那人一眼,心中打定主意,下次他来喝酒就往里面倒醋。 那少年有些胆怯地看了看谢春深,声音也小得跟蚊子似的:「老板,你留下我吧,我保证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阿林嗤笑一声,讥讽道:「你声音那麽小,是怕吓到谁啊?要是你留下了,客人也听不清你说话,还以为是蚊子在耳边嗡嗡呢!」 那少年被阿林说得满脸通红,双手握成了拳头。 「老板,你留下我吧,我会好好干活的!」 这一声是吼出来的,中气十足,屋里的四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阿林,他有些後悔了。 谢春深如今骑虎难下,他哪里料得到那少年会赢了阿林,加上旁边还有两个客人作证,只怕不留下他也不行了。 「我这的工钱可是很低,每个月三十文,中午管一顿饭,要是行你就留下吧。」 还没等那少年答话,却听阿林叫了起来:「老板你还真把他留下了啊,咱们酒馆本来就要亏死了,哪里还请得起人!」 谢春深伸手把眼前阿林的脸推开,平静道:「还不是因为你输了。」 阿林一下子被堵住了,他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可是这种委屈偏偏又说不出口,只能恨恨地瞪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被阿林瞪得一哆嗦,下一刻却露出了满口洁白的牙齿来,「谢谢老板,我明天就来干活!」 谢春深点点头,「你叫什麽?」 「暮酒,我叫暮酒,叫我阿酒就好。」 「明天就过来吧。」谢春深拍了拍阿酒的肩膀,见阿酒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温和问道:「你不走是想要在这里吃晚饭?」 阿酒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飞快地摇了摇头,然後满脸通红,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很快便消失在门外漫天的大雪中。 谢春深收回目光,耳边是阿林的抱怨声,两个熟客的交谈声,炉火的劈啪声,可是这些声音却都入不了他的耳,只觉得遥远飘渺,他想,冬季真是讨厌的时节,很快就又要过年了…… 阿酒飞快地往家里赶,天已经快要黑了,她要快点回去做晚饭,还要给刘芸熬药。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木门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然後屋里也传出了些响动,等她关好门,屋里的油灯已经亮了起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飞快奔向她。 「阿姐你回来啦!」男孩跑近了,猛地抱住了阿酒的腿,仰起头看她。 阿酒摸了摸男孩的头,洁白的牙齿在夜里看起来十分明显,「我找到活儿干了,这回不用担心了。」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太好了!」 「一个月三十文,还供一顿午饭呢。」 阿酌并不知道三十文是多少,只知道二娘的病可以继续治了,他们不用担心被饿死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胆怯道:「阿姐,二娘知道你又出去找活儿干了,白天发了顿火,你小心些。」 阿酒揉了揉脸,对阿酌道:「你先在外面等着,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阿酌懂事地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叮嘱道:「阿姐你小心些。」 阿酒咬牙点了点头,然後硬着头皮进了门。 谁知,刚一进门便觉得有个东西迎面而来,阿酒身姿矫健地躲了过去,同时听见那东西砸在身後墙上发出的闷响。 她回头一看,好家伙,那不是平时放在屋子里的马桶又是什麽! 阿酒暗自庆幸自己躲得快,还没等自己舒口气,又有一个什物冲她飞过来,阿酒连滚带爬的总算是躲了过去,定睛一看,这次竟然是洗脸的盆子。 阿酒拍拍胸口,刚准备站起来,却听到刘芸气势如虹的吼声:「暮酒你今天干什麽去了?」 阿酒被她一吓又「扑通」一声坐回了地上,眼泪都疼了出来,「二娘你可别用东西砸我呀,我倒是没什麽,东西砸坏了可怎麽办,用什麽洗脸啊?」 刘芸听阿酒这麽说,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洗脸?洗什麽脸!老暮家的脸不是都被你这个女儿给丢光了!」 「我不就是去找了个活儿干,哪里丢脸了。」阿酒小声嘟囔着,揉了揉屁股准备站起来。 「还问哪里丢脸了?你一个姑娘家穿成这个样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脸都丢大发了!以後哪里有人愿意娶你,啊?你说!」刘芸气得直拍炕,若不是此时她腿脚不灵便,肯定是要冲上去拍阿酒一顿的。 阿酒一看这情况哪里还敢站起来,又坐回到地上,「咱家都要断粮了,我要是不找活儿干,咱们可都要饿死了。」 刘芸也知道阿酒说的是实话,自从半年前暮明远积劳成疾病逝後,暮家的祖宅因为抵债而被收走,刘芸又病倒了,维持生计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阿酒身上。她不过十三岁,却要每天在米店搬运货物,晚上回到家整个人都瘫了。 可是刘芸一直都不赞成阿酒出去找活儿干,她总觉得一个姑娘家穿得像一个小子似的,在外面奔波是不正经的,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怒不可遏,「你就不能找些浆洗衣服的活儿来做,或者是缝缝补补的活儿也行,到时候我不是也可以和你一起做吗?」 「我倒是也想找些那样的活来干,可是咱们这条街上浆洗衣服的妇人本来就多,而且浆洗衣服也得不了几个铜板,哪里够咱们三个生活?」 刘芸心里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嘴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的,忿忿转身背对着阿酒,声音却还是传进了阿酒的耳中:「我说什麽你都不听,就你有理,就你行!」 阿酒见刘芸这样,心知即便她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是默许了,於是拍了拍屁股站起身道:「饿了吧?我去做饭。」 见刘芸没吱声,阿酒赶紧开门把阿酌叫进来。 阿酌已经被冻得鼻子通红,阿酒伸手捂了捂他的脸,「快上炕暖和暖和,我去做饭。」 「二娘不生气啦?」阿酌关心问道。 阿酒眼睛眯了起来,小声道:「嗯,被我说服了。」 谁知这时刘芸忽然翻了个身,把阿酒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阿姐说谎话都不觉得害羞的啊。」阿酌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然後「蹬蹬蹬」地爬上了炕。 米缸里剩下的那几粒米显然不够他们三个人的晚饭,阿酒翻遍了厨房也没有找到其他吃的,想起自己秋天时曾经买过一筐红薯储藏在地窖里,现在正是那红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她把挡在地窖上面的杂物搬开,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地窖的盖子掀开,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那地窖并不大,只到阿酒的腰部而已,阿酒把油灯放在地窖旁边,便看见了放在地窖最里面的一个竹筐,她伸手摸了摸,正是装红薯的筐子。 阿酒洗了一盆红薯,一半去皮切块熬粥,另一半则放在笼屉里面蒸,盖锅盖前想起坛子里还有酱菜,於是切了一小盘也放在了笼屉里。 三人吃完晚饭,炕也热了起来,阿酒窝在炕上不想动,挣扎了良久,才下地把碗筷收拾了,然後把热好的药端给刘芸喝了,这一天才总算是结束了。 睡觉时,阿酒躺在被窝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酒馆的活儿应该没有米店的累,她如果勤快一些,老板一定会继续用自己的,等存了些钱就把阿酌送到书塾去读书。 可是阿酒又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老板到底是什麽样的人,她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因为他的一只眼睛被头发挡住了,他为什麽要用头发挡住眼睛?这样不会看不清东西吗? 阿酒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於是也不去烦恼这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用被子蒙住脑袋,隔绝了屋子里的冷气。 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阿酒就起来了,做好饭,又把先前熬好的药也放在锅里暖着,这才去了酒馆。 昨天她进酒馆的时候没有看招牌,如今她仔细分辨,才看清那块十分老旧的招牌上的字「谢家酒馆」。 原来老板姓谢啊,阿酒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敲了敲门。 很快门便被打开了,阿林脸上透着一股怨气,「你还真来,我还真没见过比你脸皮厚的人呢!」 阿林昨夜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宿,闹了整整一晚的心,如今一早又见到了让他闹心的人,哪里会有好脸色。 阿酒被阿林这样一损,却并未怎样难过,脸皮厚在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昨天是阿林哥成心让着我呢,阿酒在这里谢谢阿林哥,等我领了工钱请阿林哥吃酒。」 阿林平时虽然性子急,可是现下阿酒并没有做什麽让自己发火的事情,出言损他,他也并不生气,就像用力出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觉得很是无趣,转身嘟囔道:「我想喝多少酒就有多少,还用得着你请。」 阿林把门拉开,让阿酒进了门,然後便开始整理柜台。 阿酒也不自讨没趣地打扰阿林,只是手脚俐落地收拾起来,不多时就把桌椅都擦了一遍。 阿林看他动作着实俐落,可是本来心中便存了偏见,於是怎麽看也是不顺眼的。 阿酒打扫完,刚想问阿林还有什麽需要做的,便听得一个男人十分豪放的声音:「呦,这就是新来的夥计吧,叫啥?」 阿酒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有着巨大肚子的中年男人,男人蓄着胡子,满面红光,手中还提着一条肉,这人正是酒馆里唯一的厨师,牛安。 阿酒虽然不认识这人,却能感觉出他的热情,赶紧答道:「阿酒,叫我阿酒就好。」 牛安拍了拍阿酒的肩膀,声如洪钟:「叫俺牛叔就行,阿林他是个小心眼的,要是他欺负你,你就来告诉俺,看俺用菜刀拍死他。」 阿酒觉得受宠若惊,恨不得行个五体投地大礼来感谢牛叔。 「你们一个个都让猪油蒙了心吧,喜新厌旧,来了新人,就开始嫌弃我这个旧人了!」阿林忿忿地瞪了牛叔一眼,阴阳怪气道。 牛叔平时就经常和阿林吵嘴,才不把阿林的抱怨当回事,提着刚买的肉进了厨房。 上午一直没有什麽客人,阿酒不停地擦拭着桌椅,她害怕老板反悔雇用自己了,所以心中很是忐忑,可是一上午都没有看到谢春深人出现。 阿林自然看得出他的不安,可是偏偏坏心眼地什麽都不说,还时不时长吁短叹,让阿酒更加不安。 「阿林哥,咱们老板是姓谢吧?」过了好一会儿,阿酒终於是忍不住了,於是想从阿林这里探探口风。 阿林自然知道他打的什麽算盘,哪里能让他如愿,「是姓谢,谢家酒馆的老板不姓谢姓什麽?」 「咳咳,那老板白天来酒馆吗?」 阿林嘴一撇,「他白天、晚上都在酒馆。」 「啊!那老板现在在哪呢?」 阿林刚想说话,余光却看见谢春深从楼上走了下来,於是冲着楼梯方向呶了呶嘴。 阿酒抬头一看,从楼上往下走的人不正是谢春深吗? 谢春深打着呵欠,额前的头发依旧挡住了一只眼睛,衣服也是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一样,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老板早!」阿酒声音很是响亮,差点把还没睡醒的谢春深吓得趴下。 「马屁精。」阿林哼了一声,对阿酒的鄙夷又增加了几分。 谢春深一手扶着楼梯,一手拍了拍胸口,「阿酒不用这样,我这人胆子小,要是每天被你这麽一吓,估计很快就要驾鹤西归了。」 阿林一听乐了,阿酒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了。 谢春深转身进了厨房,打水洗了把脸,然後又吃了些牛叔刚做好的饼子。 「我说小谢啊,你就不能早点起来吃饭,一天两顿饭倒是省粮食了。」牛叔一边和面,一边道。 谢春深擦擦嘴,「我这酒馆本来就亏,我这不是为了省点粮食嘛。」 「快别扯那些没有用的,你就是懒。」牛叔无奈地摇了摇头,「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麽些觉。」 谢春深皮糙肉厚,一点也不觉得臊得慌,吃饱喝足就离开了厨房。 酒馆里还是一个客人都没有,阿酒都要把那几张破桌子擦得发光了,而阿林则在柜台後面百无聊赖地看着。 谢春深盯着阿酒看了一会儿,对阿林道:「阿林,你找几身小了的衣服给阿酒,他穿得太少了,我怕他冻死。」 「冻死就冻死呗,和我有什麽关系。」阿林头一扭,才不理谢春深。 「你找死啊!」谢春深狠狠地拍了阿林的後脑勺一下,把阿林打得头昏眼花,心中更加怨恨阿酒。 「我自己都穷得尿血,哪里有衣服给他!」 谢春深笑了一下,让阿酒生生打了个寒颤。 「你这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吗?」 阿林被谢春深气得说不出话,只得对阿酒恨恨道:「跟我上来!」 谢春深满意地点点头,趴在柜台上打了个呵欠。 阿酒跟着阿林到了楼上,正在打量,却听阿林怒道:「还不跟上来!」 阿酒小跑两步跟上阿林,走到西边临街的房门口才停下,跟着阿林进了房,有些局促地站着。 阿林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翻箱倒柜,最後终於在箱子底下找出了两套他穿不下的棉服。 「喏,你穿完记得还给我。」 阿酒诚惶诚恐地伸出双手接住,「谢谢阿林哥!」 「穿完记得还给我!」阿林恶狠狠地把阿酒推了出去,自己也出了门。 阿酒看见有一间房的门被木板钉死了,心想,有什麽原因会让人非要钉死一间房的门?她想问问阿林这间屋子究竟是干什麽的,可惜阿林已经先下楼去了。 中午酒馆里开始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客人,都是熟客,阿酒殷勤地端菜送水,头上都冒出了汗来。阿林看着却是很不爽快,只觉得阿酒这个人太勤快了,反而显得自己懒了,心中更加的讨厌阿酒这个人,看他哪里都不顺眼。 「阿林你也忒小气了些,不就是几件旧衣服,你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谢春深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吓了阿林一跳,可是转头看谢春深的时候,却见谢春深闭着眼睛,依旧懒散地趴在桌子上。 「呦,老板,我阿林小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明明知道我小气还拿刀割我的肉,还怪我瞪他?」阿林自然不能说嫌弃阿酒太勤快显得自己太懒,那岂不是又有话柄落到了谢春深手里。 谢春深没再接话,过了一会儿便有匀称的呼吸声传出来,阿林睥他一眼,嘟囔道:「就知道睡,早晚要睡死。」 「阿林给我来半斤黄酒!」 阿林循声望去,便看见腰上别着杀猪刀的刘老七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阿林顿时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脸色不知怎地便开始发青。 「老板!刘老七来啦!老板快起来!刘老七来了!」阿林使劲儿摇了摇谢春深的肩膀,然後一下子钻到了柜台底下。 谢春深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清窗户旁边的人时,眼睛立时便瞪圆了,然後便和阿林一样钻到了柜台底下。 「阿林给我来半斤黄酒,人哪去了?」刘老七一低头工夫便不见了阿林,连原来趴在柜台上打盹的谢春深也不见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恰好这时阿酒从旁边路过,於是立刻伸手拉住了阿酒,指了指柜台道:「小哥给我打半斤黄酒来。」 阿酒刚才还看见两人在柜台後,谁知现在两人都不见了,手又被刘老七抓着,於是只能应了声,转身再去找人,刚到柜台便看见趴在柜台下的两个人。 「老板、阿林哥你们蹲在柜台下面干什麽?客人要买酒呢。」 「嘘!嘘!」阿林赶忙把阿酒拉进柜台底下,脸上神色十分严肃,「阿酒,那个要买酒的客人,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酒喝,要不然你会哭的,我和老板也会哭的。」 阿酒不知阿林说的话是什麽意思,只得转头去看谢春深,只见谢春深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睁得老大,还一味地点头,这不禁让阿酒更加的奇怪这要酒的客人究竟是谁,为何不能给他酒喝? 「半斤黄酒,给我来半斤黄酒!怎麽都没人了?来个喘气的人。」 第四章 听见刘老七的喊声,阿酒下意识便想要应声,谁知谢春深和阿林同时捂住了阿酒的嘴。 「老板怎麽办,不给刘老七酒喝他是不会走的,可是给他酒喝……」阿林犹疑地看着谢春深,小声问道。 谢春深眉头紧锁,和阿林对视许久,忽然看向阿酒,「阿酒你的力气很大是不是?」 阿酒不知道谢春深这样问是什麽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 谢春深得到了阿酒的回应,便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自是淡定从容地站了起来,「喊什麽喊,不就是半斤黄酒嘛,马上就来。」 阿林一个劲儿地在柜台下面摇谢春深的腿,奈何谢春深压根就不理,只是用脚踢了踢他,示意他去打酒。 待阿林离开去打酒後,谢春深蹲下身凑近阿酒的耳朵,小声道:「你去楼上仓库找根粗点的绳子拿下来,别让刘老七看到。」 阿酒不知道谢春深要绳子干什麽,但是看阿林和他都那样紧张,於是十分小心地上楼,在杂乱的仓库里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出了一条绳子,这才悄悄下了楼。 阿林已经给刘老七送完了酒,此时正躲在柜台後面偷偷瞅刘老七,见到阿酒从楼上下来,破天荒地上前拉住了阿酒的手拽到柜台後,道:「一会儿你看见刘老七不对劲儿就往上扑,把他扑倒我再上,知道不?」 阿酒有些不明所以,犹疑道:「那……怎麽才算是不对劲儿?」 阿林扭头瞅了瞅刘老七,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後双手狠狠地握住了阿酒的双肩,郑重道:「就是他开始用刀砍桌子,用刀砍门,用刀砍人的时候。」 阿酒一听阿林这话,心中一个寒颤,心中纳罕,这刘老七莫不是喝了酒就要发酒疯?发酒疯就要砍人?他要砍人自己就要往上冲按倒他,怎麽按倒? 阿酒心中想的全都表现在了脸上,谢春深看着阿酒阴晴不定的脸,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同时又觉得让阿酒先扑上去不太牢靠,毕竟阿酒以前没干过这样的事情,万一一个拿不准,再伤到了自己反而不好办了。 想到这,谢春深拍了拍阿林的肩膀,满满的重视和信任在极不经意之中透了出来,「阿林,我觉得阿酒他不行,他人没你灵活,还是你先上去按倒刘老七好一些。」 阿林睥了谢春深一眼,鄙夷、气愤之情溢於言表:「怎麽,现在知道我的好了,现在不说我小气了,一遇到这种往刀尖上撞的事情你就让我上,一遇到好事你却让阿酒这个不灵活的上,你怎麽就这麽偏心!」 谢春深彷佛没有听见阿林的抱怨一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转头盯着刘老七去了。 阿林气得嘴都歪了,可是心中也知道谢春深说的对,所以只得愤愤地盯着刘老七,等着刘老七耍酒疯,他就一个鹞子翻身把他扑倒在地。 阿酒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此时心都要跳出来一般,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刘老七每喝一口酒,阿酒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胃像被火烧一般,甚是折磨。 半个时辰後,刘老七终於将那半斤的黄酒都喝光了,只见他两颊发红,眼神渐渐朦胧,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麽,他抬头恰好看到正盯着自己的阿酒,也不知怎麽立时眼睛便瞪圆了,怒吼道:「吴老二你看老子干什麽,不就是你的猪头比老子的猪头大,你的猪肉比老子的猪肉肥嘛!你不就是比老子卖得多一点嘛,你还敢瞪老子,看老子不砍了你!」 刘老七说完便踉跄中透着威猛地向柜台这边冲过来,那架势真像是要和人拚命一般。 阿酒吓得腿都软了,哪里敢瞪刘老七,这刘老七是在借酒耍疯呢。 谢春深和阿林早有准备,所以见了刘老七这样也只稍微惊吓了一下便冷静下来。 「阿林快去把他腰上别着的刀夺下来。」谢春深推了阿林一把,自己也撸了袖子要扑了上去。 「得勒,擒好吧你!」阿林毕竟以前干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情,颇有些胸有成竹,佯装若无其事地绕到了刘老七的背後,然後眼疾手快地把别在他腰间的杀猪刀拔了出来。 阿林心中很是得意,正对谢春深挤眉弄眼,手腕却被刘老七死死地抓住了。 「你想干啥?」刘老七气冲冲地对阿林喊,头发都气得要立了起来,「你想要偷老子的刀,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刘老七壮硕的身体晃了两晃,伸出小树一样粗壮的手臂就要朝阿林打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林凭藉自己灵活的身手猛地跳到了刘老七身上,双腿紧紧夹住了刘老七的腰,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死死抱住了刘老七的脖子。 刘老七虽然喝醉了,可是力气依旧大得惊人,使劲儿地把阿林从自己身上往下拽,眼看阿林就要被拽下来了,谢春深见情况不好,赶紧从阿林手中接过杀猪刀,扔到了墙角。 这可是激怒了刘老七,他整个人的眼睛都红了,口中嚷嚷道:「那可是老子的命,那是老子的命啊!啊啊啊啊!」然後也不去管挂在身上的阿林,像一只发疯的黑熊一般朝谢春深冲了过去,顿时三人便扭打成一团,怎一个乱字了得。 阿酒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手脚都彷佛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呆子!还不过来帮忙!」 阿酒被阿林这一声「呆子」给吓醒了,手脚也能动了,立刻冲上前去,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按住了刘老七一条胳膊,谢春深也趁机伸腿绊倒了刘老七,这下三人总算是占了上风,可是那刘老七并不停止挣扎,三人也丝毫不敢放轻松。 老牛出来时,见到的便是阿林骑在刘老七身上,阿酒死死压住刘老七的胳膊,谢春深坐在刘老七另一条胳膊上。 「呦,老板你们这是唱哪出啊?」老牛手里拿着一颗大白菜,憨厚中透露出一丝丝的不憨厚来,他见三人都没有说话,就绕到了刘老七面前瞅了瞅,恍然大悟般道:「原来是刘老七又来啦,我说刚才外面怎麽像是在打架似的。」 阿林没有好脸色,哼了一声道:「牛叔你也忒不地道了,刚才人命关天的时候,你都不来帮忙,现在好不容易把这个酒鬼制住了,你却看热闹来了,人人都说牛叔你憨厚,可我这瞅着,咋觉得牛叔你是咱们酒馆里面最不憨厚的人呢?」 「唉,阿林你可不能含血喷人,我老牛可是咱们这安平县里最最憨厚的人,你这样诋毁我,小心老牛我用刀割你的舌头。」老牛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刀在阿林面前晃了晃,吓得阿林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舌头。 老牛见没啥好戏可看了,便回了厨房,口中还嘟囔着阿林小气之类的话。 阿酒偏了偏头,看见谢春深竟然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於是只得小声问阿林道:「阿林哥,这刘老七到底是谁啊,每天都来这喝酒吗?」 「每天?他一个月来一次我们都要被折磨死了,要是一天来一次,这酒馆早就关门了。」阿林抱怨完,见阿酒脸上的神色还带有先前的惊慌,他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竟然被勾了起来,却是转开脸,用後脑勺对着阿酒,「刘老七是西市杀猪的屠夫,喝完酒就耍酒疯,这条街上的酒馆都不想卖他酒喝,可是若是不卖给他,他就要在酒馆里大闹一场,所以大家见了他都头疼。」 阿林说完转头看了阿酒一眼,见他正好奇地看着自己,於是不自在地吼道:「看什麽看!」 「没看什麽,没看什麽。」阿酒忽然觉得阿林应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能在这个酒馆里当夥计真的很不错。 不多时刘老七便鼾声如雷,阿林和阿酒悄悄站起身,见谢春深头枕着刘老七的肚子睡得正香,阿酒想唤醒他,却被阿林拦住。 「不用管。」 阿酒摸了摸鼻子,心想阿林对自己的态度刚刚好一些,於是便也没有去叫谢春深,只同阿林将乱糟糟的大堂收拾了一番。 牛叔也做好了饭,三人匆匆吃过午饭後,谢春深还是没有醒。 直到下午,谢春深才睡醒,到厨房吃光了牛叔留在锅里的饭菜,便又趴到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橘黄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瞬间,阿酒彷佛看见了他被头发盖住的左眼,那只眼睛好像也被阳光照成了橘黄色…… 刘老七醒来的时候觉得十分愧疚,阿林和谢春深都无视了他的道歉,因为他们知道刘老七此时的愧疚只是为了下一次还有酒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