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难搞 中》 第一章 【第一章】 难得的,竟连我都有了无语凝噎的感觉。 场面几乎是一下凝固住了,连元王妃脸上的表情都精彩得不得了,我还是第一次在麦穗儿脸上看到这样滑稽的表情。 不过,万氏毕竟不是池中物,她很快就换上了一脸的端庄,从我身上站起来,拍了拍裙上的土,转身低眉敛目,对几个男人行礼,「臣妾见过父皇、太子、瑞王。」 就留下我一身凌乱,依然是一脸愕然地半躺在地上,瞪着乍然现身的四个不速之客。 皇上和太子不在瑞庆宫里痛说家史抱头痛哭,到东宫来做什麽? 等等,我怎麽不知道元王也进京了?话又说回来,这父子四个人干嘛忽然间一起进东宫来,是想来做什麽的? 无数的问题就在我脑海中开始发酵,险些就要冒起了泡泡。 然後我公公左看右看,就这麽站在门口,他开始捧腹大笑。 这一笑,连王琅都很有点忍不住,和瑞王一起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在轻笑,还是在大笑,反正就是笑,就连这几个人身边侍候着的太监、宫人们,也都忍俊不禁,笑声连成了一片,却唯独元王没有笑。 这个豹头环眼的魁梧汉子非但没有笑,还跑进殿来要打我,「就是你把穗儿拐进京的?可恶!今儿老子不捶死你,这事儿可不能算完!」 当年我姑姑要选养子的时候,元王呼声一直很高,他是天永元年元月元日生,可以说是我父皇登基大宝的最佳祥瑞,九岁的时候已经可以拉开一石的弓,为人非常勇武,但是我姑姑最终还是没有选他。 就是因为她老人家慧眼如炬,看透了元王在勇武下的……嗯,我能想到的最好听的词,也就是无谋了。 他火起来是绝不会管男女的,也不会管我是太子妃,是他的六弟媳,说打那可绝对就要打,我赶快跳起来往王琅身边跑,仗着身形比较小,躲过了元王的拳头。 「太子爷,救我!」 「哈哈哈……」我公公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笑得连站都站不住,一下就蹲到了地上,拍着金砖地继续笑,「你……你们,笑死爹了!」 王琅倒是没有继续笑,他转过身来把我护在身後,冲元王喝道:「三哥不可鲁莽!」 就连瑞王也都拖着脚,上前一把抱住了元王,一边笑,一边道:「三哥,你看清楚,那可是你六弟妹,不是别人。」 有了这两个人护着我,再加上宫人们也都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抱住了元王,我的胆子也相应地增大了一点,从王琅背後探出头来冲元王做鬼脸。 「臭王璎,连本宫你都敢打!」 王璎怒吼一声,到底还是回复了理智,瞪了我一眼,不再想着奔来揍我,他也就比王琅大了两岁,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再没脑袋,当然也知道我是打不得的。 然後这个人,就显示出他不适合做太子的原因了…… 御前失仪,他也不想着要向皇上请罪什麽的,甚至连一句赔罪的话都没有,就直接转过身子,冲元王妃大吼起来:「一句话都没有就跑来京城!老子打猎回来,王府里连根毛都没有,千里迢迢到京城来捉你,一进宫就看到你和野女人亲亲热热的,万穗,想挨揍你就直说,我成全你!」一边说,那醋钵一样的拳头就捏紧了,发出了不祥的咯咯声。 对着元王,我是怕得逃到了王琅身後,万穗却是一脸的冷然,不过是转过头去,淡淡地道:「有胆你就打啊。」要不怎会说万氏是个人才呢。 「你!」元王的拳头都已经扬起来了,宫人们连忙又一拥而上要阻止他施暴。 我吓得使劲推王琅,「快去帮忙啊!」 好吧,我虽然不喜欢万氏,但也绝不愿意看到她被元王这汉子殴打的惨状。 场面正是乱的时候,忽然间「咕咚」一声,大家循声望去,却是我公公笑得连蹲都蹲不住,一下坐到了地上。 九五之尊,笑得连蹲都蹲不住,真是成何体统,王琅和王珑赶快去把他扶起来,老人家就势一下搂住两个儿子支撑着自己,继续哈哈大笑。 万穗扫了众人一眼,冷冷地道:「松开他,让他打!」 我猜她绝对是和元王吵架了,负气跑来京城的,我就说呢,怎麽这边信才送去,那边她就进京了。 元王面目一阵扭曲,气得须发虯张,「好好好!我今儿还真就要开荤,打一打女人了!」 他双肩一振,宫人们顿时散落了开去,无力阻止元王发飙。 我一个弱女子,就算上前似乎也无法讨好,再说男女大防,拉拉扯扯的也不是个事,王琅和王珑又要扶持大笑中的皇上。 於是我们只好在皇上的大笑声中,看着元王吐气开声,蒲扇一样的巴掌,就往万氏娇嫩的脸颊上搧了过去。 我吓得一下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却是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於是又好奇地睁开眼。 就见到元王的手掌,停在了元王妃脸前几寸,硬是没有打下去,倒是万氏冷冷地瞅着王璎,似乎是一点都不意外。 「你打啊。」她又说,竟把脸往元王的手上去凑,元王吓得倒退了几步,反而变成万氏步步逼近,「有胆你就打。」 「我……我……」元王急得口吃起来,他运了几次气,又一发狠,「打就打,你当我不敢打?」就又运气挥起了一巴掌。 这一次,我就没有闭眼了,非但没有闭眼,我还赶快找到一个看戏的好位置,靠在柱子边上看起了这场好戏。 宫中娱乐活动并不多,难得有这一场最新鲜的好戏,怎麽能不看个够本。 果然,元王看着威风,手挥到了万氏脸边上,不知怎麽,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元王妃脸上闪过了一丝好笑,她抬起下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元王,好像在说,就知道你不敢。 王璎从小到大,真是最受不住激将法的,这个人头脑之简单,连我都大感钦佩,从前我要是被王琅责骂过,感到自己很笨的时候,就一定会到他身上去找回一点尊严。 受了这样的激将,他居然还真的就打下去了。 不过与其说打,我倒觉得他更像是轻轻地摸了万穗的脸一下,这一巴掌,是连个响儿都没听着,万穗那精细的皮肤上,也没有一点红痕。 不过元王就已经洋洋得意起来,「你当我不敢打啊!」他还得意地看了王琅一眼,好像在说,你就不敢打老婆吧! 元王妃倒退了几步,捂住脸颊,眼睛迅速就红了起来,「王璎,你居然打我!」她的丹凤眼中,就蓄起了盈盈的泪水,「连我你都打,好啊好!」 万穗一下就捂住了脸,「伤心欲绝」地从我们身边擦过,奔出了正殿。 「哎,穗儿,穗儿!」王璎一下急得跳得半天高,「我……我不是……」他也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跟在万穗背後追出了东宫,竟似乎已经遗忘他父皇我公公,还在一边大笑。 我们只好敬畏地目送这对夫妻一追一跑,逐渐从我们的视野内消失了。 唉,王璎还是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被万穗玩弄於股掌之间。 皇上又笑了一会,才渐渐地止住了笑,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抱怨:「哎哟,老子的肚子,是真要笑破了!」 我们就赶快张罗着把皇上扶着坐下了,又上茶来给他喝,补充他笑出去的口水。 趁着瑞王在给皇上揉肚子,我就把王琅拉到一边低声问:「你们四个怎麽凑到一块了?」 王琅就简单地给我说了一下情况。 临江侯万羽这一进宫,效果的确不错,他拉着皇上到紫光阁,让王琅给皇上认了错,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当年我外甥媳妇临终的时候,让你们父子互相照顾,这句话外甥你可不要忘记,她跟随你多年,临终也就这麽一、两个要求,外甥你忍心让苏岱在九泉之下,都无法阖眼吗?」 其实这句话,我也不是说不出,只是我没有这个身分去说,全天下只有临江侯一个人有资格对皇上说这一番话,也就只有他来说,皇上才不会发火。 千里迢迢麻烦万穗进京,归根到底,就是为了请人来说这一句话,折腾,也实在是折腾的。 但这句话的效果也非常好,皇上听了,顿时潸然泪下,将太子抱在怀中,哭得涕泪纵横,口口声声:「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娘睡着的时候,都没法安心阖眼的。」 第二章 就是听着太子这样的转述,我都感到一阵黯然……因为皇上到现在都还是不肯接受我姑姑的去世。 接下来的事就没有什麽好说的了,太子认错,顺便也委婉地表示了一番对皇贵妃崛起的不安感,皇上对此表示理解,於是父子和好。 皇上说要亲自过来看望据说闭门思过了几天,很是憔悴的我,宽解一下我的情绪,然後在路上就遇到了元王和瑞王。 元王是进京来找王妃的,听说元王妃在我这里,顿时气冲冲地要过来找元王妃算帐,而瑞王放心不下,深恐东宫酿出血案,就跟着元王一道过来。 接下来的事,就没什麽好说的了。 我没有来得及发表任何评论,皇上就叫我:「小暖,过来。」 我赶快乖巧地走到皇上身边,跪下来请罪:「小暖让姑爹担心了。」 姑爹又揉了揉我的脑袋,才向王琅夸耀:「怎麽样,爹的眼光不错吧?当时没有让万氏给你做太子妃,就是因为这丫头看着虽然文静,其实疯起来,是比小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小暖呢,平时虽然任性了点,到了关键时刻……」 他看了看我,嘴角抽了抽,似乎是在想什麽夸我的词儿,又想不出来,卡了半天,才勉强地道:「至少不会和穗儿一样疯疯癫癫的。」 瑞王忍不住,又转过头去嗤嗤地笑起来,我哭笑不得,也很勉强地谢他,「姑爹真是过奖,知道自己还不至於太疯,小暖真是太开心了。」 这一下连王琅都没有绷住,握着拳头放在嘴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被元王和元王妃这麽一闹,皇上的心情显然就轻快了不少。 我估计他到东宫来,本来是想教育我一番,让我管教好王琅,别背着他老人家做一些敏感的事,再敲打我一下,惩罚我又背着他老人家,把万氏弄到京城来,破坏了他折腾王琅的好心情。 不过,在王璎和万穗的这一番表演之後,我想皇上多半已经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万氏只是因为和元王吵架了,所以才藉口进香回了京城省亲,我这才顺势为之,请她出面来给王琅解围。 唉,太子难为,太子妃难道就不难为了?特地请万氏进京,我公公是肯定要敲打我的。 居家过日子,讲究的就是一个孝道,我公公又没有拿王琅怎麽样,只是随便关他几天,落一落太子的面子,我却还要小题大做,请万氏进京解围,他肯定会觉得我太闹腾,该打。 可是如果万氏恰好自己进京,我却又想不到利用我们之间的一点交情,辗转求助,请临江侯出面给太子挣回一点分数,我公公肯定又要觉得我太笨拙,都不懂得为王琅分忧,以後等王琅登位之後,我肯定只能拖他的後腿。 所以,现在这一番误会之後,我公公看着似乎总算是满意了,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问我这几天在东宫住得无聊不无聊,得到满意的答案之後,便施施然地招呼瑞王:「走,跟爹下棋去,让你六哥小夫妻俩也说些私话。」这可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体贴。 瑞王就冲我和太子弯了弯眼睛,露出了一点调侃,「七、八天不见,六嫂一定很挂念六哥,王珑就不阻你们夫妻相会了。」 当着皇上的面,他也有胆子调侃我偷偷去找王琅的事! 我心虚地瞥了皇上一眼,见皇上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就知道我私底下去找王琅的事,宗人府毕竟是不敢瞒住。 该死,下回有了机会,非得揪几根宗正令的胡子下来! 太子扯了我一下,对着皇上恭恭敬敬地道:「容儿臣送父皇出宫。」 他和皇上在一起说话,就从来都没有福王话里的那种理所当然的亲热劲儿,但却又不同於元王、端王、瑞王对皇上的敬畏有加,往往在恭敬下头,还若有若无地藏了些别的情绪。 今天呢,藏在恭敬下头的,似乎就有一些不服气,让他的眼角眉梢中,透出了淡淡的挑衅。 这一分情绪,我都感觉到了,瑞王和皇上又怎麽感觉不到? 小玲珑左右看看,面上顿时现出了几许担心,我看在眼底,心头不禁一暖,王珑始终是很向着王琅的。 不过,皇上的心思,也从来都不是我们小辈可以蠡测的,他对王琅,很多时候非常严苛,不要说这样明显的不服,就是一点点小疏忽,都可以引来暴风骤雨一样的训斥。 但今天他却似乎为王琅的不服所取悦,唇边居然现出了笑来,这笑意甚至还有几分欢畅。 皇上就抬起手,也揉了揉王琅的头顶,将他的玉冠给揉得歪了,「朕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要记在心里。」他难得地用了朕这个自称,面上甚至还有了几许威严,「有些话,也不足以对外人道。」 见我和瑞王脸上都有了些讶异和不解,皇上似乎丧失耐性,又回到了自己往常的风格,「就算是你媳妇和你七弟,也得掂量着点,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你心里要有个数!」 太子面上的肌肉跳了跳,他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父皇教诲,王琅谨记在心。」 我赶快也只好跪下来,目送皇上压着瑞王的肩膀,和他一起出了东宫。 「稀奇!」一等皇上走得看不见了,我就咋舌和太子感慨,「这还是皇上第一次教训你吧?」 虽然王琅七、八岁就定位东宫,按理说,总有大把时间在皇上膝下玩耍,和他老人家培养出真挚的父子感情,但他到咸阳宫的时候已经七岁,这副寡淡的性子,早有了雏形,不要说和皇上,就是对我姑姑,也是恭敬的样子多,嬉皮笑脸的时候少。 可他越是这个样子,就越不得皇上的喜欢,我公公最喜欢的就是我这样没皮没脸的野猴子,其次是万氏那样,面上贤良淑德,私底下比我更野的伪君……伪淑女,对王琅这种冷淡克己的个性,没有一点好感。 所以虽然王琅也算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的,但皇上却几乎从来不插手他的教育,从小到大,王琅只有犯了错被罚的,我公公是从来不会告诉他,他到底错在哪里,又该怎麽做才不会错。 这两个人之间虽然不是没有交流,但很多潜台词,却从来没有被说出口。 所以在我姑姑去世之後,王琅就真的没有人教他为人处事了,在我的记忆里,这恐怕真的是第一次,皇上私底下和王琅有了一番谈话。 王琅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瞥了我一眼,文质彬彬、客套冷漠地问我:「小王预备沐浴更衣,爱妃是否有意相陪?」 看来,这人心情居然不错,还维系得住自己的那张面具。 我考虑了一下,慎重地回答他:「侍候东宫,是妾身分内事,若太子不嫌弃我手艺糟,世暖愿给您擦背。」 太子爷眼里就现出了一点笑意。 似乎那天晚上,在紫光阁里未尽的事,让王琅特别的心急,我们还没有进浴桶,他就已经要了一次,动作又急又狠,让我很有些吃不消他的力道。 等进了浴桶,才休息没有一会,他又要索求,我很吃不消,只得告饶:「王琅,你轻一点……慢一点……」 每一次我求他轻一点、慢一点,除非我真的不大行了,不然他只会更快、更沉。 该死的王琅!似乎把欺负我,视为他的乐趣之一了。 第二次之後,我真的快不行了,气息奄奄地挂在桶边,拒绝王琅碰我,「要不是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我还当马才人那药的药效还没过呢!」想了想,又很怀疑地戳他,「你该不会是自己吃了觉得好,又私底下去要了几包来吧?」 王琅白了我一眼,拍掉了我的手,「苏世暖,我看你是皮痒。」 他的话里只含了淡淡的一点警告,语调却还是很松弛的,我们静了一会,他又主动把我抱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我的脖子,闭着眼,靠在浴桶边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想到王琅这十几天来,也算是受尽了折腾,难得这样放松,我也就没有吵他,而是安分地缩在王琅怀里,盘算着我自己的心事。 又过了一会,他便问我:「元王妃这次进京,是被你请来的,还是和元王吵架,自己本来就有进京上香的意思?」 他一提到万氏,我必定是满心的不得劲儿,本来还想要挣开王琅的怀抱,没想到此人早有预料,双手用劲,又把我卡在了他怀里。 「世暖,这是说正事。」太子的语调里就多了一丝警告。 第三章 我赶快静下心来,品味着王琅话里的意思,自小到大,王琅是从来没有骗过我,他说是正事,那就一定是正事。 「你是怕元王听说了你被罚的消息,便上赶着进京,想要……」我拖长了声调,往後靠了靠,以便可以看到王琅的表情。 王琅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默认的意思,也相当明白了。 元王有意於东宫,在我们两人间并不是什麽秘密,事实上,整个紫禁城,整个四九城,乃至全天下,恐怕都很明白,元王瞄准王琅的位置,已非一日、两日。 如果他听说太子被皇上发作,在紫光阁被囚禁,很可能一激动之下,就会直接回京,在皇上跟前继续大谈特谈「立元王为太子的好处」。这番演讲,在过去的五、六年间,元王是有机会就要来一次,一直到皇上听烦了,把他赶去就藩为止。 「以元王的心术,他要进京,肯定是大剌剌地直接进京来。」我提醒王琅,「他怎麽可能懂得先把王妃派进京来,假装吵架,再追过来,又在东宫上演那一出好戏?」 一想到元王,我就觉得我其实真不算是个鲁直的人,和元王比,我简直是多智近妖。 唉,不过世上要找到第二个如元王这样缺心眼的人,也的确不太容易。 王琅就拖长了声音,长长地「嗯」了一声。 他的手指又开始摩挲我的脖子,心不在焉地,又往下游走了过去,我赶快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挑拨我,尤其是在我们还谈着万穗的时候,那感觉实在是太怪了。 「那你觉得,元王妃之所以进京,是得了你的请托特地进京呢?还是原本就有进京的意思,顺水推舟,这才一接信就来了?」王琅也不以为忤,他抽出手来,梳理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又深思地问我。 我一下就明白了王琅的意思。 万穗从小也时常出入宫廷,我们几个人,对彼此的性子和能力,都有一定的了解。 万穗是个多厉害的女人,王琅心里肯定也很清楚,只看她以稚龄少女的身分,上管束祖父,下照拂侄子、侄女,将万家一大家子照料得安安稳稳,家业生发,安享富贵荣华,便能窥见此女的厉害。 她和我说的话,是一点都没有错,万穗是一个买一斤白菜都要讨两根葱的人,从小到大,她要做的事,也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这样一个女人,如果也愿意为元王的夺位大业出力,那麽以後我们要防范的,就绝不只是皇贵妃的露华宫了。 王琅这是有了猜忌万氏的心思了…… 「可万氏这一次进京,的确是来帮你的嘛。」 我就和王琅绕起了圈圈,一边思忖着,是不是要将我和万穗的约定让王琅知道?这可是我背着王琅犯下的又一件坏事,要是被他知道了,恐怕屁股难保,又要被揍了。 「元王妃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王琅就撑着头,若有所思地道:「一个聪明人做事,也总要给自己留几条後路的。」 我不禁以陌生的眼光打量王琅,虽然我不喜欢万穗,但……万氏毕竟是他曾经喜爱过,现在也许依然喜爱着的人。 对这样一个人,王琅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去防范吗? 忽然间,我想起了姑姑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深宫内廷,许多事,都不可以以常理论之,很多人变脸的速度,会比你想像的更快得多。」 万穗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个变脸能手呢?我们之间的约定,到现在还依然有效吗? 我就咽下了辩解的几句话,我总得先试探一番,肯定了麦穗儿的心意,再为她说话。 虽然说万穗回京只是为了进香,而元王回京的理由更不体面,为的是捉拿逃妻,但不管怎麽说,他毕竟是皇上比较宠爱的儿子,第二天晚上,皇上还是安排了一场家宴,给元王接风。 我和太子殿下当然也有参与,而且为了表示隆重,我还带了柳昭训来,让她也见识一下元王的风采。 从前柳叶儿并没有进过宫,我和王璎走得又不算太近,只有在他想娶我的那段时间里,曾经经常到苏家走动,不过那段日子柳叶儿人又不在京里,倒是阴错阳差,一直没有瞻仰元王的机会。 太子殿下人又去紫光阁读书了,当然,他到底是去读书的,还是去和今天的主讲吴大学士互相埋怨的,那就没有谁说得清楚了。眼看着天色将晚,我就跑到朝阳宫把柳昭训叫出来,与她一起往蓬莱阁漫步过去。 柳昭训显得很好奇,一边走,一边不断地问我:「元王妃娘娘没有找您吗?还以为以那一位的性子,既然得到了您的许可,怕不是一应酬了元王殿下,就要来找您了。」 我也是这麽以为的,麦穗儿和我虽然不算过命的好朋友,但怎麽说,从前也是和和气气地相处着,她一直很介意当年我们决裂的缘由。 而我这个人虽然有很多毛病,但言出必行,这一点还是做得到的,答应了要告诉她,虽然会想方设法地逃避,但她如果能堵得到我,我终究也是会屈服的。 所以这一天我都和惊弓之鸟一样,随时随地打算一听到「元王妃来访」这五个字,就跳起来往太液池边逃走。 没想到准备了一天,万穗居然根本没来,非但如此,她连住处都没出,倒是元王一大早就跑去瑞庆宫给皇上请安,我与太子到的时候,他都请完安又跑去兵部晃悠了。 不过,也因为元王根本没有进重芳宫,我们去给皇贵妃请安问好的时候,她老人家的脸色就不是太好,让我不禁暗自一乐。元王这个人,有时候还真的是很可爱,虽然他一直对太子位虎视眈眈,但我还并没有因此讨厌他。 「唉。」我就好忧郁地和柳叶儿感慨,「我都准备了一天了,打算麦穗儿一进屋,我就逃到朝阳宫去,由你来对付她,没想到她居然没有来,我这心里反倒是空落落的。」 柳昭训和小白莲不约而同地,赏了我一个大白眼珠子。 「娘娘您这就叫做……」柳昭训拖长了声音,等我好奇地看过去的时候,她又白了我一眼,「自己想吧。」 就这样一边说说笑笑,但主要是我被柳昭训笑,我们一行三人便进了蓬莱阁,小白莲自动自发地去找各宫的下人们聊天了。 我和柳昭训给皇贵妃行礼,「皇贵妃娘娘安好。」 今晚人并不如端午那一夜多,藩王也就只有端王两夫妻,元王和元王妃都还没有到,妃嫔们除了我带来的柳昭训之外,也就只有皇贵妃和陈淑妃了。 我溜了室内一圈,意外地在角落里发现了屈贵人,屈贵人正靠着栏杆嗑瓜子呢,瓜子壳一把一把地往水面洒,见到我看过来,她赏了我一个大白眼,索性转过身去,面对着烟波浩渺的太液池,咯咯有声地磕起了瓜子。 唉,见到屈贵人,我总是头皮发麻,很怕下一秒她又闹出什麽麻烦来。 再看了看皇贵妃娘娘,今早被元王无视,她的心情本来就不是很好了,此刻又是「故地重游」,她似乎是想到了几个月前险险被掐死的经历,脸色正很不豫,一脸的风雨欲来,见到我望过来,也是反常地一瞪眼,把不快流露在了脸上。 好吧,今晚的皇贵妃也是要找麻烦的样子,屈贵人又是个会走路的麻烦,还有元王这个麻烦的代名词……这一顿饭,有得好吃了。 我就低声警戒柳昭训:「一会儿你看着不对,就先把屈贵人带走。」 皇贵妃和元王惹出麻烦,我倒是一点也不怕,毕竟这两个人出事,对我们东宫来说是有利无害。 我怕的是屈贵人头脑简单,她能被我当成一杆枪,也就可以为别人所用,出头挑事,王琅这才刚从紫光阁偏殿里出来,万一屈贵人又闯了什麽祸,皇上心情一坏,没准他又得进去待着了。 柳昭训「哼哼」了几声,见我态度坚持,也只好不情愿地点了头,「放心吧,我什麽时候让你失望过?」 也是,把柳叶儿带在身边,的确是正确的决定。 见陈淑妃对我打眼色,我就挪到她身边去,听表姑的教诲。 也不知道她做什麽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茶叶,动不动就泡一杯苦茶出来给人喝,可她明面上是给我倒茶,私底下也是提醒我道:「看贵妃娘娘的脸色,又有王璎这个二愣子,今晚怕是平静不了,你心里要有个数。」 第四章 我低声把柳叶儿这一步棋报告给陈淑妃知道,表姑很欣慰,「到底不是孩子了,虽然有时候还不靠谱,但心里也不是没成算嘛,看来,你总算是比王璎要聪明一些的。」 这个夸奖,和我公公在东宫夸我「小暖毕竟没有万穗那麽疯」有异曲同工之妙,听着一点都不像是夸奖,反而像是在骂我。 我抽了抽嘴角,不高兴地谢陈淑妃,「知道自己比元王聪明,小暖真是受宠若惊!」 陈淑妃露出一个绝代风华不染纤尘的笑,正要损我几句,话简直都要出口,就在这时候,皇上到了,皇上是带着太子一道进来的,瑞王和元王夫妇紧随其後。 我们当下自然是一番见礼,我赶快又挪回了太子的席位上,做出一脸的贤良淑德,等着王琅坐到我身边来。 我忍不住就偷眼去看万穗,这丫头又是一脸的贤良淑德,似乎昨天坐在我小肚子上的那个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万穗穿了一身浅红色的袍子,头发束成元宝髻,只是略作装点,看着又清爽又高贵,还十分的优雅,虽然有一股妩媚风流的态度,但胜在气质端凝。 马才人虽然和她略微有相似的地方,但比不上万穗,就在这一点上,她的风韵要比万穗更骚,也更俗了三分。 唉,讨厌,死万穗,每次见到她,我都要平白地添了三分的自惭形秽。 我赶快扫王琅一眼,见王琅若无其事地偏头和瑞王说话,我心里这才放松下来,但依然是酸酸涩涩的,万穗这样的美人,连我见了都要多看几眼,王琅还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分明是作贼心虚! 再看了万穗身边的王璎,此男高大俊朗,举动豪爽,虽然笨是笨了一点,但也是个堂堂八尺男儿,跪坐在皇上身边和老人家说笑,到了兴头上朗声大笑,更是豪兴遄飞,有一股勃勃的英气环绕周身,虽然笨了点,但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了。 偏偏这个人物呢,是被万穗随手摆布,只看昨天在东宫里的情态,就知道万穗和王璎之间,绝对是万穗作的主更多。 可恶,可恶,可恶! 禁不住我就瞪了王琅一眼,就算我再无耻,再大言不惭,也不得不承认,王琅和我之间,王琅是又当爹又当太子,又当我的夫君,不但要为我擦屁股,还要教我为人处事……唉,难怪他当年是一点都不想娶我做他的太子妃。 由於万穗昨天进宫匆忙,没有给几个长辈问安,在元王陪皇上就唠嗑起来的时候,她就很有礼数地给三个长辈们请了安,就连屈贵人,对万穗都很客气,握着她的手夸了好几声:「万姑娘真是越来越秀气了。」 等到她落坐的时候,我倒是看出来了,这人之所以一天都没有来找我,完全是因为……她昨晚肯定特别的忙碌。 忙碌得到了现在,她行动起来的时候,体态都有些微的滞涩,虽然尽力遮掩,但行走时两腿也不如往常那样,并得紧紧的。 唉,王琅本人都不算太健壮了,兴致来的时候,都可以把我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想来以王璎的体格,和万穗那柔弱的身子骨…… 看到元王还兴高采烈地和皇上说着蒙古人那边的局势,我禁不住就给了他一记眼刀,男人们似乎都一个样,一高兴就只顾着自己销魂,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麦穗儿从小身子骨就不大好,折腾一夜,王璎是没事人,但她豆腐一样的人,能受得了吗? 王璎虽然笨,但却绝不迟钝,他接收到我的眼光,虽然似乎并不明白我的意思,但却迅速地回了我一记白眼,丝毫不甘示弱。 没错,从小到大,这个人是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服过输的,他也绝不会有「让一让女儿家」的觉悟,反正不管是谁,挑衅了他,他是一定要挑衅回来的就对了。 哼,别人怕他,我是不怕,反正有王琅在这里,他也打不了我。 我迅速又回赠了一个大白眼过去,元王气得「哼」了一声,居然直接问我:「六弟妹,你眼皮抽筋啊?做什麽冲着你三哥老翻白眼?」 元王最可爱也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他不管做什麽事情,在什麽时候,都是一脸的理直气壮,就连这样的问题,都是可以直接问出口的。 我气得当场拍案而起回答他:「谁叫你把我三嫂打得起不来床……」接下来的话,被王琅的一扯,扯得没了声音。 皇上眼底又现出了丝丝缕缕的笑意,他扶着下巴,开始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戏,就连陈淑妃都捂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昨天的热闹,还是笑眼前的热闹。 这一次,倒是万穗先动了。 她掩口而笑,轻声道:「六弟妹真不愧是做太子妃的人,真是体贴人,就连三嫂你都这样操心,真让人心里暖洋洋的。」这麽假的话,她说起来是情真意切,甚至还附带了一脸的感动,「不过,六弟妹你误会啦,妾身今儿没有出门,只是因为前几天转经辛苦,身上有些不舒服。」 皇贵妃和陈淑妃都信佛,就连皇上也是半信不信的,见万穗一脸虔诚,都纷纷道:「元王妃真是诚心。」 陈淑妃更夸万穗:「你心意这样诚,佛祖一定能收到你的心愿,让你心想事成的。」 唉,我和万穗比,差就差在这一点上了,我说瞎话,始终不如万穗,那是张口就来。 由於有元王在,这样的场面其实屡见不鲜,大家也都没有太当一回事。 【第二章】 皇上让元王归座,又举杯道:「小三儿难得回来,大家满饮一杯,为他洗尘。」 於是我们纷纷满饮了一杯,我才放下杯子,去剥一个橘子来吃,就听到皇贵妃一声娇笑,感慨了起来。 「元王这些年来,这个性子是再改不掉的,真是坦率得可爱。」皇贵妃脸上带了一丝红晕,看着似乎是有了些酒意,「皇上啊,我早就说过,您当年是配错人啦,世暖的性子,和元王岂不是天作之合?偏偏您这乱点鸳鸯谱,又把世暖配给了太子,闹得後宫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我们王璎呢,又远走大同,几年都不肯回来,我看啊,您该罚酒三杯才是。」 室内一下就静了下来,我的一口橘瓣险险卡在喉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麽好了。 皇贵妃这个事,挑得也太大了吧? 王琅也在我身边僵硬了起来,当年的事,如今宫中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更是从来没有人有皇贵妃的胆子,敢这样大剌剌地说皇上是乱点鸳鸯谱。 不过在我们任何人可以反应过来之前,万穗忽然笑了,她笑得风情万种,有一股别样的魅力,可是让人看了,心里却有几分发冷。 她一边笑,一边按住了元王的手,於是元王大张的嘴,又「啪」的一下合了起来,只是一脸的愤怒,犹自未消。 她说:「难得良宵,有酒无歌怎麽行?父皇,依臣妾来看,倒不如让女乐排班奏一曲『剑器浑脱』,让王璎给您舞剑下酒吧?」 我简直要五体投地去膜拜万穗了,这丫头之狠、之刁、之毒,我苏世暖真是拍马都及不上。 皇上顿时意动,他瞟了皇贵妃一眼,并没有对皇贵妃发白的脸色多做评论,而是沉吟着道:「也的确有多年没有见到元王的剑舞了。」 元王身手高超,年轻时候还跟随几位老将军身边的长随学过武艺,不但身轻如燕,可以飞檐走壁,在舞剑上也有很高的成就。虽说和当年的裴旻将军不好比,但也的确做得到「走马如飞,左旋右抽」。 当年皇上和我姑姑喝酒的时候,就时常让小元王在一边舞剑,引为生平乐事。 元王怒视着皇贵妃,满口的牙齿,几乎都要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请愿,「王璎最近也学了几首新剑舞,父皇请让王璎施展出来,为您下酒。」 唉,皇贵妃这就是太冒昧了不是?没这个本事,偏偏要去捋王璎的虎须,提起他生平最痛恨的一桩往事,还要说得那麽大声,让皇上都有了几分不痛快。 就连王琅,眼中也浮起了一点冷冷的笑意,他凑到我耳边轻声道:「这就叫自作自受。」 我强忍着就要冒出口中的笑声,伸出手找到了他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低声警告:「你别招我!」 开玩笑,现在笑出来,好戏可就看不成。 王琅就投来了一个鄙视的眼神,这个人的表面功夫是做得极为不错的,分明也极为乐见皇贵妃吃瘪,但脸上却还是一脸的凛然出尘,如谪仙般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