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征夫几人回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轲华辛苦耕耘了一个晚上,到了天方亮才偃旗息鼓,沉睡了一个多时辰就下意识的清醒了过来。上过了战场,总是睡得晚起得早,肩头沉甸甸的压着无数的担子,就算回了家,一时半会也没法真正轻松。 顾尚锦累坏了,被他折腾了许久早已沉睡,任由某只野兽折腾,也不会醒来给他一个眼神。 轲华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把缎褥拉高了些,这才捡起衣衫随意穿好出了帐篷。 整个族群静悄悄的,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帐篷顶上的旗幡在微微的飘动着,天际的霞光还没有完全爬上草原,橙色的光亮将暗夜的黑驱赶,把交界处薰染成青蓝色,像极了光滑无纹的缎带。 轲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远,慢慢的走出族群,在族群的周边有一个孤零零的老旧帐篷,帐篷里已经走出位老人,隔得远,轲华依然深深的鞠下半身行礼。 大合萨在风中对他招了招手,点着烟火的菸杆在阴暗处亮着,彷佛明灯,指引了他的方向。 大合萨依然是多年前的模样,岁月给他添加的痕迹只有眼角、嘴角的纹路,他的背脊依然挺直,眼神也很明亮,透着看透世事的了然。 「大君大清早来找我,一定是有事想问?」 轲华点了点头。 大合萨又道:「一定是阏氏勒令了旁人不许说,而其他人也不敢透露的大事。」 轲华再一次点头。 大合萨叹了一口气,吧嗒着菸杆,半晌才道:「大君是想我往大处说,还是往小处说?是直言相告,还是为了苍蒙的安稳适当的隐瞒?」 轲华低声道:「大合萨,我是你带大的孩子,在很久以前你就告诉过我,一切的谎言都有被揭穿的一天,一切的痛苦也有被抚平的时候。」 大合萨拍了怕身边的圆石,示意轲华坐下来。 老人家遥望着远处的帐篷,「我并不是想要欺瞒你,孩子,我只是告诉你,有些事情看起来罪不可赎,其实只要它的目的没有达成,那麽事情的真相就可以掩埋在泥土里。」 轲华这次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大合萨了解他,隔了半晌才踹了踹脚下的泥土,湿漉漉的土地里不单有长成的青草,还有无辜的露水。 「你走了之後,大事小事说不多也不少,真正伤到了阏氏的事情却只有一样,事关一个巫蛊娃娃。」 轲华眼睛一跳,「就是写有人的姓氏,可以由巫师下咒的人偶?」 「对,强大的巫师可以不用人的生辰八字,只需要对方的头发和姓氏,就能够远在千里之外下咒,置人於死地。就在你出征之前,有个孩子夭折了,孩子的父母在七七四十九日後去祭拜、超度亡灵,却发现孩子的墓石被人动过,从墓石下挖出了一个巫蛊娃娃。」 大合萨眯着眼把已经熄灭的菸斗在碎石上敲了敲,里面的菸灰已经结成了乌黑的一块,黏在菸杆里面看起来肮脏至极。 「我们大草原上的孩子就跟狼崽子一样,结实粗壮,甚少夭折,那个孩子也快十岁了,很少生病,马术也被教导得不错,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从自己养的马驹上摔下来,直接被小马给踩断了脖子。这样的孩子早早的死去,难免有怨气,只能葬在岐崀山的山背下,远离祖宗坟地。」 「有的巫师会挖出他们的屍骨炼药喂毒虫,有的会在他们的坟墓里饲养小鬼,有的巫师会把刻有仇人名字的巫蛊娃娃,埋在他们的墓石之下,日日念经,让夭折的孩子缠绕生人,活活将仇人折磨而死。」 轲华面色冷凝,「我以为这只是莫须有的谣传。」 大合萨肃穆地道:「巫师相信巫蛊娃娃,就如草原人相信格帕欠天神一样,没什麽不同。」 轲华站起身来,「所以,牧人发现巫蛊娃娃上写的是阏氏的名字,才会相当震惊?」 黎明明明已经到来,却不知何处飘来一朵厚厚的云,将旭日的霞光遮挡得密不透风,无风自动的杂草委靡地卷着叶子,似乎也被这突然而来的黑暗压得透不过气来。 轲华的衣摆上沾染了不少的露水,将衣料压得沉重而拖遝,他站起身来,魁梧的背影如山一般高,他回过头问:「那巫蛊人偶可还在?」 「没了。」大合萨说:「在第二日的夜里,方圆上千里的数百巫师都死於非命。」 「哦?」 「他们都是被毒蛇活活咬死的,阏氏下令,让虎豹骑把他们的屍体拖了回来,当着所有贵族的面,焚烧了他们。」不管是真的被毒死,还是假的被毒死,统统被一把火烧得屍骨无存,化成灰烬了。 大合萨再一次点燃了菸杆,菸草里面似乎还带着点泥土的气息,在空中飘散着,大合萨最後一句话也似乎缥缈了起来,他说:「那之後,郭将军倒是没怎麽喝酒了,好像一夜之间就戒了酒一样……」 话还没说完,轲华已经大步走了,遥遥的,他看到了顾尚锦的宫帐,忍不住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恨不得现在去看看那个女子,紧紧的拥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感受她在怀抱里的温度……还有他们的孩子。 顾尚锦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这些日子她越来越嗜睡,清早醒来的时辰也越来越晚了。 「阏氏,是等大君回来再一起用膳吗?」青霜在一旁轻声的问。 顾尚锦摇了摇头,「等他回来我都饿死,这次出征,郭家没有出多少兵马,大部分都驻紮在了後方,轲华回来一方面要论功行赏,一方面是要重新收回兵权,趁着势头将手中势力再重整一次。」 青霜等人并没有行军打仗过,对朝局也不懂,听得顾尚锦说也只是沉默的听着。 「苍蒙的贵族就如同我们大雁的世家,只不过世家大部分都是求得安稳,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会轻易与皇族作对;可苍蒙的贵族,也许是因为草原人的缘故,这里的人从小就学会搏斗拚杀,他们的出征,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疆土,另一方面其实更是为了掠夺,不顾平民的死活,在不是丰收的季节里从平民的口中夺取粮食和财富。」 青霜正在亲手摆放吃食,听了这话悄声道:「我听说这次大君将樊古和夸阳重创,掳获了不少的战俘,可是我找了一日并没有看到俘虏的影子啊!」 顾尚锦瞧了瞧她的脑袋,「笨蛋,大部分的俘虏肯定不会带回来,他们会被分派到寒苦的地方去生活,永生永世地为苍蒙无条件的提供粮食、兵器、战马,只有战败的皇族女子才会被带到部落里,作为赏赐送给军功卓绝的将领。」 燕支问:「那男子呢?」 顾尚锦瞥了这笨蛋一眼,冷冷地道:「当然是斩草除根以绝後患,女子为奴为婢,男子赶尽杀绝,这样才能保住对方不会重振旗鼓,再一次危害自己的子民。」 燕支吐了吐小舌头,「那如果我们输了……」 「敌国的兵马会踩着轲华的屍体,来抢夺苍蒙的财宝和女人,然後杀尽一切该杀的男人。」 两个侍女都打了一个冷颤,燕支问:「那能不能不打仗?我们大雁也没见怎麽打仗啊?」 这下连青霜也鄙视燕支这个笨蛋了,「我们大雁哪里没有战争,秦山关可是年年烽火不断,只不过我们不是为了掠夺财富,而是为了保护家园。」 原本以为燕支会点头表示明白,谁知她也瞪了青霜一眼,「你又不是我大雁的人了。」 青霜脸颊一白,「你说什麽呀!」 燕支蹲在顾尚锦的身边,「公主,你不知道吧,青霜姐红杏出墙了。」 顾尚锦正准备喝粥呢,闻言惊诧了下,「青霜你什麽时候嫁人了?我怎麽不知道?」 青霜更是面红耳赤,「没有,奴婢哪有,没有公主的容许,奴婢哪里敢擅自作主自己的姻缘大事。」 「可你……」燕支咬了半天嘴唇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说法,脱口而出一句:「你偷汉子了!」 这话顾尚锦都听不下去了,止住两人的争吵,先问燕支:「到底怎麽回事?」 第二章 燕支听到顾尚锦问,自认是有了撑腰的人,立马挺胸道:「就昨夜,青霜姐姐被一个男人给喊了出去,过了半盏茶都没有回来,我不放心就出去寻她,结果看到青霜姐姐与那男子躲在一处……」燕支眼眶泛红,「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侍女私通,这种事在宫闱里也是寻常可见,可大可小,不过,宫闱中除了侍女就是太监,侍卫都是轮班制,能够巡逻的地方都有固定路线,不能随意擅离,也不许单独行走,避免与宫妃冲撞,更是为了避免引起後宫淫一乱之事,所以,私通这事,宫女们基本都是与太监一处,相互对食聊以慰藉。 苍蒙并不是大雁,苍蒙的帐篷也不是大雁的宫闱高墙,苍蒙的侍卫们可以随意的穿行在帐篷之间巡逻,甚至在皇族、贵族们的各大帐篷前,最少都有两名侍卫守护,男女毫无大防。 起初顾尚锦与轲华不合,大雁来的随嫁人员也认定了公主迟早会回去,加上苍蒙子民的蔑视,大雁之人的心高气傲,所以侍女们都相当谨慎,很少单独出入,就怕被苍蒙中人欺负了去,故而虽然小是非不少,至少在多年宫廷的薰陶下甚少出现这种腌臢事。 可是,随着顾尚锦与轲华感情恢复,让众人渐渐明白,可能再回到大雁的机会已经很是渺茫。 远离家乡的孤寂,大雁女子特有的娇美外貌和柔顺性情,很容易就吸引了直爽的苍蒙青年,一来二去,在冬季的催发下,不知道暗中许下了多少芳心。青年们再从战场上回来,那股勇猛刚强之气,瞬间就可以将崇拜强者的少女们征服。 只是,顾尚锦没有想到,自己的贴身侍女会是其中一个。 青霜在燕支说出那一番话时就已经脸色惨白,跪了下来,公主虽然是赵王之女,并不是在宫闱里面长大,可她却是实打实的强横之人,从小就在皇城里耀武扬威,称王称霸,就连寻常的皇族见了也是不敢轻易招惹。 虽然公主平日里看着大剌剌,也无视世俗规矩,可这种人,她自己破坏规矩是一回事,她身边的人坏了规矩,给她丢了脸面又是另外一回事。 青霜自认为自己可没有那麽大的能耐,能够让顾尚锦对她从轻发落,公主虽然随嫁中人不多,可要挑几个人替换掉她青霜却是绰绰有余。 青霜忍了又忍,终於磕头道:「公主,奴婢有错罪该万死!只是,还请容奴婢禀明事情真相。」 顾尚锦琢磨了一会儿,重新端起粥来喝了一口,「你说。」 青霜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地道:「与奴婢心意相通之人是赤那小将军。」 顾尚锦冷笑一声,「就是那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赤那?拿着大君的俸禄,却一心向着郭家的赤那?」 这话说得青霜立即就红了眼,只能点头称是。 「那小子有什麽好的?居然连我贴身侍女都哄了去。」 青霜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问:「公主的意思是?」 顾尚锦摇了摇头,「你们啊,也太好骗了,男人随便几句甜言蜜语,你们还就真的相信了?你们也不看看他们到底是哪个阵营,心向着哪个主子,而你们又是伺候哪个主子的?当初,你们的主子我,可是被整个苍蒙给逼得差点死在了岐崀山,那时候,你心心念念的情郎做了什麽?可又帮了你什麽?事後,又解释了什麽?」 青霜瞬间委顿在地,呆了半晌,才捂着脸落泪起来,手腕上的银镯叮叮当当碰撞着,像是女子心碎的细响,脆耳极了。 待得轲华风驰电掣的跑进来,就看到顾尚锦高高在上训斥自己侍女的模样,他也不顾旁人的眼光,直接跑过去,把喋喋不休的顾尚锦抱在怀中就吻了下去。 顾尚锦刚刚训人训得口乾舌燥,这人还来吃她,顾尚锦气得抓了他两边耳朵使劲拉扯,轲华只含了她的香舌在口中翻滚,舌尖将她的气息搅了一个遍,顾尚锦气极,直接捏住了他的鼻子,让他不能进气,生生放开了她。 轲华满腔的爱恋被顾尚锦给弄得烟消云散,对方还对他吼着:「大清早发什麽春呢!没看到我在忙事吗?」 轲华相当不满道:「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就是了。」 说着,又搂着她亲亲吻吻,後颈、脖子、香肩都被他啃得口水连连,一副公狼向母狼求欢的姿态,气得顾尚锦够呛,直接怒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子道:「去,把大君带下去,给我把哪些狼给喂了!」 那女子一袭极为眼熟的宫装,面貌与顾尚锦相差无几,端端正正的立在前方,就像是装模作样,伪装贤淑女子时的顾尚锦一般,听了顾尚锦这话,那替身倨傲的扬起头,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只说:「大君,还不走!」 轲华看看那人,再看看顾尚锦,绕着对方走了一圈,笑道:「还真像,这神态,这语气,倒是与以前的你一般无二了。」 顾尚锦懒得理他,只挥手,「去去去,到外面去哄人去,别在我面前招人嫌。」 顾尚锦越是不耐烦轲华,轲华越是要纠缠,只问:「去外面喂什麽狼?是你养的那些狼崽子长大了?」 「废话!」 「那她一个人去骗人好了,我在你这里歇着,陪你说话。」他看了眼跪在地上勉强止泪的青霜,挥手道:「没看到我来了吗?还不再拿一副碗筷来,怎麽这麽没眼色。」 哎呀,连她的人都敢教训了! 顾尚锦瞪着他,「你吃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的人也敢骂!」 轲华嬉皮笑脸地道:「你刚刚不是在训她吗?我帮你训,你听着就好了,别耽误了吃饭的时辰。」 一说这个顾尚锦就来了气,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你还有理了!你以为我为何训她?」 轲华无所谓地道:「不就是为了赤那那个蠢小子,我知道。」轲华看顾尚锦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乾脆挟了一块糕点送到她的嘴边,「昨日里论功行赏的时候,赤那什麽都没要,就只向我求了一件事。」 看着顾尚锦咬了一小口,知道她也饿了,可是自己也饿,索性把余下的大半全塞到了自己嘴里,再在顾尚锦的瞪视下,讨好的再送上一块滑嫩嫩的羊奶冻到她嘴边,在落针可闻的帐篷里轻声道:「赤那想要用军功换我苍蒙阏氏一个人。」 顾尚锦一口把东西全吃了,呸他一句:「作梦!老娘的人,谁也不给!」 这般蛮横,倒是像极了少时的刁蛮郡主模样,让轲华爱得牙痒痒。 「不给就不给。」轲华也不强求,「不过你也得说下缘由。」 顾尚锦冷笑一声,「他说要就要,他拿出诚意了吗?想娶我的侍女,可以,拿出他的诚意和本事来,我的人可不会轻易嫁给弱者和伪善之人!」 原来她并不是看不上赤那,而是担心青霜成为男人的利用品。 瞬间就明白顾尚锦想法的青霜,这次真正大哭了出来。 顾尚锦瞧着她那哭得撕心裂肺的脸,抱怨道:「哭啥啊,还让不让我用膳了?」 轲华扭着她的鼻子笑道:「就会装。」 顾尚锦直接把他踹开,「滚回你自己的帐篷去,少在老娘跟前碍眼。」 轲华讪笑着抓起饭碗道:「别气了,我陪你用膳,吃完了我还有正事问你。」看着顾尚锦还要发脾气,赶紧塞了一个饺子到她嘴里堵起来,再这样让她喋喋不休下去,这顿饭都不用吃了。 青霜伺候着两人用完饭,抹乾净了眼泪,与燕支等人一起退了出去,刚刚想要回自己住处洗漱一下,远远的就跑来一个男子,看着她眼眶红丝密布,焦急的问:「怎麽了?谁欺负你了?」 青霜摇了摇头,燕支在一旁哼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事,让青霜姐姐被阏氏训了!」 赤那立即急了起来,抓着青霜的手,「阏氏说你什麽了?对了,大君他……」 青霜吸了吸鼻子,推了推燕支,「你先忙去。」 燕支瘪着嘴,「青霜姐姐,你可别被他骗了,你忘记上次去求大君救阏氏的事情了吗?他们苍蒙人可不安好心,一心一意想要阏氏的命来着,这个人当时还帮着郭氏欺负我们了。」 第三章 赤那脸色一白,刚想要争辩,青霜已经把燕支给推到了帐篷里去了,自己率先绕去了僻静处。 赤那瞧着只好也跟了上去,一叠声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我知道。」 「那你……」 青霜将手腕上的一对银镯摘了下来,放在他的手中,轻叹道:「是我糊涂了,我是大雁人,你是苍蒙人,我们本就不是一族,怎麽可能真心相待呢。你也不用多费心思了,阏氏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透露,就算真的嫁给了你,一旦出了大事,我也依然会选择大雁,毫不犹豫的舍弃你,与其到时候两败俱伤,不如现在就一刀两断,各寻新人去吧。」 她这话说得决绝,赤那怎麽也想不到,昨夜里还与他情意绵绵的女子,顷刻间就翻脸无情,这大雁女子的行事作风真正是比苍蒙少女还果断爽快,说出来的话也是快刀子砍人,直接把人给腰斩了。 赤那目瞪口呆的看着青霜离去,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要娶的人是你,这关阏氏什麽事啊?」 青霜脚步一顿,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呆呆傻傻的赤那,握紧了手中的镯子茫然不知所措。 同时,另外一个帐篷里也滚出来一个少年,爬起来後与呆愣愣的赤那并在一处,问他:「你在干什麽?」 赤那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帕琏,想也不想的道:「我被情人给抛弃了。」 「哦。」帕琏抖了抖身上的灰土,「那有什麽,我刚刚还被人从床上踹下来了。」 赤那望着他方才滚出来的方向,「九王你在佘大夫的帐篷睡觉?」 帕琏鄙视他,「我昨晚还看到你跑到阏氏侍女的帐篷里面去了呢,难道你也是跑去睡觉?」 赤那面红耳赤,「我是去会情人。」 帕琏立即道:「就你有情人啊。」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怎麽怪怪的,摸了摸脑袋,「唉,其实我就是觉得小七那边让我睡得格外舒坦,你知道的,他那边有很多药材,嗅着那些药香味儿,我连恶梦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帕琏第一次在战场拚杀,结束後夜夜恶梦,总是看到无数的敌人,举着长枪要把他从马背上活生生扎死,睡得极度不安稳。之後因为轲华为了保护他受伤,心里负担更重,生怕哥哥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所以硬生生的守在轲华身边,守了一个多月。 只是他这番解释显得有些多余,不过,心神俱伤的赤那没有想太多,只问帕琏:「九王知道如何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回心转意吗?」 帕琏眨巴着眼,耸拉着肩膀,「不知道。」 「那你知道怎麽才能让你的情人嫁给你吗?」 帕琏更加委靡了,「不知道。」想了想,「这个应该去问哥哥,他肯定知道。」 不过赤那肯定不敢去问轲华,帕琏又出馊主意,「我听说阏氏身边有个人蛮聪明的,可以去问问他。」 「谁?」 「吴越。」 赤那惊道:「那是一条毒蛇!」 不过就算是毒蛇,赤那还是去了。 狗头军师吴越相当好说话,笑咪咪地道:「想要抱得美人归还不容易,小一点的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大一点的送庄子别院店铺,再大一点就请一个封号给她当当。」说完,瞄了瞄赤那抓在手里相当宝贝的银镯,突然觉得刚刚说的都是废话,敲了敲脑袋,「嗯,其实美女配英雄,如果你是英雄,基本什麽都不用送,对方也会对你投怀送抱。」 赤那眼睛一亮,「我已经是将军了!」 吴越一盆冷水下来,「你充其量就一个五品小将军而已,等你当上大将军再说吧。」 吴越的狮子大开口,瞬间就浇灭了赤那的雄心壮志,当然,这些都是小事,轲华那边却是正儿八经的开始询问顾尚锦一件大事。 「那巫蛊娃娃真的没伤着你?」 顾尚锦听了这话就知道轲华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不过,对於他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身子这一项来说,顾尚锦相当满意,只抚了抚肚皮,「那些个装神弄鬼的东西,我有什麽好怕的,如果巫蛊娃娃真的可以咒人而死,那以後都不用你们男人打仗了,直接把你们这些部落的大君名字写在草娃娃上头,请几个巫师念咒把你们咒没了,就可以统一大草原了,哪里还用得着费劲的上战场去拚死拚活。」 轲华是关心则乱,听她这麽一说,心里也放了心,又将大合萨的话仔细回想了一遍,隐隐觉得里面还有一些事情呼之欲出。 顾尚锦在一旁冷冷地道:「无论如何,有人想要我死倒是真的。」 轲华将她抱紧了些,「你别伤神了,既然我已经回来,这些事情都交给我去处理。」 顾尚锦伸了一个懒腰,「这还是不知道我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发生的事,如果被人知晓我肚子里还有你们苍蒙未来的世子……」 轲华手臂一紧,吻了吻她的额头,「好,这一年我都不出征了,在这里陪着你。」 顾尚锦戳着他胸膛,「真的?」 「当然,什麽也比不得你们重要。」轲华抓着她的指尖放在口中咬了咬,忍不住又吻着她的掌心。 顾尚锦忍不住动了动,轻声道:「我也只是以防万一,也许是有人想要试探一下虎豹骑的实力,又不想折损太多人手,所以拐弯抹角的用这种法子试探我的底线。」 「只是没想到你第二日就让巫师们死伤惨重。」轲华叹气,「你难道没有想过,对方这是估算清楚了你的性子,挑拨你与民众的矛盾吗?巫师在你们大雁不算什麽,可是在大草原上,他们可是相当受人尊敬,很多大人、孩子都是靠着他们治病疗伤。」 顾尚锦无所谓地道:「要医者的话,我也有,改日里,我抽出几个大夫,腾出一个帐篷来,专门让他们义诊。」 轲华不说话。 顾尚锦哪里不知道他打了什麽主意,只警告他:「少给我得寸进尺,我手上的人可不多,不可能全部给你拿去。」 轲华吻了吻她的面颊,「尚锦,你的下半生会一直在苍蒙,你我的子子辈辈也会在苍蒙生存下去,繁衍生息,你给予的多,他们能够得到的东西越多,你给予的少,他们日後能够继承的荣耀越少。」 顾尚锦偏过头去不搭理他。 轲华抱紧了她,不让其躲避,「我知道,大合萨给了你一本医书,上面记录了岐崀山上所有的医药的药效,你拿着那本书翻看了很久,你早就明白了大合萨的意思,只是你迟迟不肯行动,为了什麽?」 顾尚锦笑道:「这种受益於民的事情不应该是你大君去操心的吗?我一个阏氏,管那麽多干什麽。」 轲华无法,只能退一步说:「既然如此,我就请阏氏你大发慈悲,让那些大夫们开堂授课,教出一批学生来,让苍蒙的子民能够真正的自给自足。」顿了顿,「如果可以,我还想请岳父开通边贸,容许两国商贸往来,互惠互利,和平共存。」 这话一出,饶是顾尚锦都惊诧了半晌。 开通商贸,让两国真正尝到实实在在的益处,才是和亲的最终目的。 如若是别的公主来和亲,这些事情自然是在和亲之初,就由两国的大臣们商讨敲定,在公主嫁入苍蒙之後,商人们也就会随着边贸之路的开启而陆陆续续开始来往,苍蒙会用马匹、皮毛换取大雁的丝绸、茶叶等物,当然,这是明面上的东西,暗底流动的更多是战马和兵器,这才是国家最需要的东西。 第四章 只是,也不知为何,随着顾尚锦入苍蒙,边贸之事却是一拖再拖,这也使苍蒙大臣怀疑大雁和亲的诚意,从而导致与顾尚锦的间隙。 旁人不知晓,轲华却是明白。 赵王对顾尚锦的喜爱程度,丝毫不亚於赵王嫡子,同样,顾尚锦也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她是真正被赵王当作男子培养,从小与太子一起扶持长大,小到惩治皇城纨裤,大到参与朝政密谋,处处都有顾尚锦的足印。她尚武,是太子手中最刁蛮的一把刀;她恋家,懂得为自己的家族获取最大的利益,以国为重。 故而,轲华隐隐猜测边贸的停滞不前,间接的与顾尚锦有一些关系,甚至於,赵王和太子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将这等大事的决定权放在了顾尚锦的手上,以此让她在苍蒙获得真真正正的实权。 顾尚锦的不言不语,让轲华那只有三分的猜测达到了八分。 只是,顾尚锦又哪里是那麽容易被甜言蜜语迷惑的人,不得不说,轲华挑选谈话的时机很重要,现在,他们有了孩子,有了苍蒙的继承人,顾尚锦为苍蒙所做的贡献,直接将得益於他们的後辈。 顾尚锦抚摸着腹部,她早就知道轲华会询问边贸之事,只是他不提,顾尚锦就决定一直装聋作哑,就好像青霜一样,不只自己的侍女们不肯相信她们再也无法回到大雁,连顾尚锦也不愿意轻易承认,她的下半生只能看着苍茫的草原而度过。 她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开通边贸说起来容易,可就我这一年多的观察,发现实施起来还是有些难度,不说旁的,大雁的商队一旦离开秦山关,他们的货物和性命如何保全?」 「春夏秋冬,春季,整个大草原都是你们蛮人的屠宰场,处处战争,商队进了草原,就是羊钻入了狼群,有去无回;草原上的夏秋两季太短,草原太大,就算商队想要深入,也怕走不完一个来回,因为冬日的草原太危险,也无利可图,白白浪费几月的商机,商人们肯定不愿。」 轲华立即道:「在苍蒙,我自然可以保证商队的安危。」 顾尚锦瞥他一眼,「你一个小小的苍蒙,能够引来我大雁多少商队?蝇头小利,可喊不动那些大商人。」 轲华皱着眉,「难道,大雁一开始的打算,就是与整个大草原开通商贸?」 顾尚锦半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道:「当初,可不只苍蒙向大雁提亲,草原这麽大,与大雁边界接壤的国家也不只苍蒙一个,与苍蒙开通了边贸,草原上其他大部落也肯定不甘落後,到了那时,商队可不就是众人抢夺的目标?草原上部落之间的摩擦我是不会在意,可商队里面的人却是我大雁的子民,我可不会让他们随意涉足险地,别有了胆子赚钱,却没了命享受。」 至此,轲华才知道大雁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原来,一开始大雁朝的皇帝看中的可不只是苍蒙这一块的利益,而是整个大草原庞大的……战马! 对,是战马,那些什麽皮毛等物只是有利於民生,战马才是大雁君臣的最终目的。 有了战马,才能强大骑兵,有了骑兵才能征战更远的国家,开辟更广的疆土,经过了两百年的休养生息,大雁朝已经走向鼎盛,它的君王已经将眼光看向更加遥远的地方,它的龙爪已经开始伸向更远的疆土。 乍是轲华也忍不住对大雁君王的野心震撼了,这也证实了顾尚锦明明远嫁了,为何还手握兵权,能够轻而易举的震慑郭家的躁动,那些兵根本不是用来保护她,而是用来干更加大的「大事」的。 顾尚锦看着轲华的脸色变化,也知道他猜想到了什麽,只是,哪一个国家的君主,没有一丝丝的野心?哪一个国家的臣子,不希望看到盛世繁华在自己的手中绽放? 当初,第一次听到太子畅谈天下之广时,第一次看到那一张由大雁开始无限延伸的地图之时,第一次畅想大雁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国时,那种激动和骄傲又岂止是寻常情感能够替代。 顾尚锦也不怕轲华不肯开通商贸,苍蒙不愿意,其他的大部落肯定愿意,只是谁最先获得利益,谁就最先在草原上称王称霸而已。 大雁可以从草原上获得战马,同样,草原人也可以从大雁购买到兵器,这才是真正的互惠互利。 轲华也想到了这一层,身为大君,他考虑的肯定也不只是子民的富裕,更多的是苍蒙的强大,强大靠得是兵力,有了兵才有疆土。 身为大草原上的狼王,怎麽会把自己限制在苍蒙这一片小小的草原上! 她卷着他的长发,轻笑低语:「我顾尚锦只会嫁给大草原上最英武的王,轲华,还记得吗,我的愿望?」 轲华定定地凝视着她,倏地点头,「记得,我也答应过你,要让你成为草原上唯一的阏氏!」 顾尚锦高傲的扬起头,「拭目以待。」 顾尚锦的愿望,对於当时还是秦山关小兵的轲华而言,无疑是遥远而不可及的梦想,可如今,轲华已经成为了大草原上第二大部落的大君,要吞下第一的九华也只是时日问题。 轲华不怕大雁吞并苍蒙,可是他怕到时候的苍蒙没有与大雁匹敌的兵力。 不知不觉中,苍蒙的宫帐内,这一对野心勃勃的夫妻已经将目光望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