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小媳妇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惋芷一身冷汗的醒来,看到眼前是遮盖视线的红色,外边还有热闹的喜乐声,她倏地松了口气。 她方才做了个恶梦,梦到自己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将绣锦瑟和鸣的嫁衣染了大片。腹痛如绞,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最终痛苦的死在了这花轿上。 惋芷有些心惊那近乎真实的痛楚,同时又感到有些晦气,真真是太不吉利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徐光霁。 承恩侯府早前出了位贵妃受皇恩封得爵位,老承恩侯当时是朝中三品大员,爵位是世袭三代,传到徐光霁这便是第三代了。 惋芷只是想到徐光霁的名字,脸上就露出了甜甜的笑,带着倾慕的羞涩之意。 原以为她在及笈前落水病了一个月后,被外边莫名传成了病秧子,及笈一年都无人问津是难有佳缘,哪知让得到了她最称心的这桩亲事。 她同徐光霁定下亲事前就已相识,虽因男女大防见面说话次数极少,彼此却是心意相通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站在红梅间问愿不愿嫁的那幕,少年芝兰玉树,立在那将整片怒放的红梅都化做了衬托。 一位才貌兼得与自己相识相知的夫君,往后她的生活必定是和和美美,儿孙满堂,所以她在绣嫁衣时选了又选,才选了这锦瑟和鸣极合寓意的绣样。 惋芷憧憬着成亲后的生活,桃花眼潋滟水润,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得盖头下宜喜宜嗔的娇颜越发明媚动人。 此时,轿子传来了微微的颠簸,还沉溺在想以为美好的惋芷被人扯袖子扯回了神。 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出嫁前继母和她说过,下轿子时会有人拉三下她的袖子。这个时候不要慌,抱好宝瓶迈好步子就是,送亲太太与喜娘会扶好她的。 回想起章程,惋芷放松了些,袖子再被扯一下喜娘压低声道新娘要出轿子了,她才抱稳宝瓶跨了出来。 刚踏出轿门站定,身上便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惋芷垂目望脚尖,一支木箭头的红羽箭便落在旁侧,再来是第二支,第三支。 钝箭头的羽箭落在身不疼不痒,惋芷抿了嘴儿偷笑,她还不知徐光霁的箭术挺好,每次落的都是同一处。 这时喜娘与送亲太太扶好她,要先迈过马鞍。 跨马鞍时得先抬高脚将上方以喻一生平安的红苹果踢了下来,才能跨过去,惋芷在走这步时手心都汗,生怕自己没踢准出了丑。好在一切顺利,再迈过钱粮盆,她被稳稳扶到了喜堂,手里的宝瓶也被人接走,随着走动她在微晃的盖头下瞧见身侧男子的袍摆,想到一会便是新婚之夜,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整张脸儿也是红红的。 拜过天地再被扶入新房,惋芷的心一直在剧烈跳动着,喜娘在耳边的话似远在千里外,模糊不清,只被动的坐下这间还有什么礼仪全然都不记得了。 待到盖头被挑开,眼前亮堂起来,惋芷才惊觉回神。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就听得屋里夫人太太们都笑着夸她好颜色,羞得她连头也没敢抬。手心更是因紧张湿黏一片。 同是大红喜服的男子在身边坐了下来,喜娘给她手里塞了酒杯。 惋芷趁这机会压着羞意抬了抬眸子,只扫到男子胸前绣的金色吉祥纹,瞧见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抬高,忙又垂下眸来,也抬手借袖子掩着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 她手还未落下,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互换酒杯时,惋芷与他指尖相触,她感觉到了微凉的肌肤。与她不一样,她现在是热得都快要冒汗了……而且方才她有机会看到他的,她却动作慢错过了。他此时是什么神情呢,见着大妆的自己喜欢吗? 她一会定要偷偷瞧他一眼,他今日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俊朗。 强忍着悸动与奇怪的心虚,惋芷微抖着手将那半杯酒饮尽,借着袖子放下时,快速的瞄了身边男子一眼。 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惋芷正窃喜的暗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来。 徐光霁风度翩翩不假,却没有方才那一眼看去的儒雅,他是清俊高贵,眉宇间总是带着张扬的傲然。 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如何会有她所瞧见的温润来? 是她看错了吗? 惋芷心惊,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褪去,再次偏了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对方似也察觉她的举动,低头与她视线撞到了一快。 就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这人面庞有与徐光霁有几分相似,却也只是相似,他并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郎君! 惋芷震惊的想要尖叫,太过激动的情绪又将那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反倒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睁大了一双眼,精致妆容都遮盖不了她脸上此时透出的青白之色。 这还是在做梦吗?惋芷想起在花轿里不吉利的梦来。 而徐禹谦眼底的惊艳在她惊诧中慢慢敛起,闪过抹对自己的嘲讽。 从掀了盖头,他就觉得惋芷待他的神色不太对。 她羞答答低着头,潋滟的双眸有着欢喜与忐忑,茫然着却又情意绵绵,这种神色怎么会给到他。 她该是极厌恶他才对,恨他横插了一脚,搅了她称心的亲事。不然,她又如何会在知道是他提亲,双方定下后足足病了一个月,听闻她那段时间连笑容都没有了。 是了,她现在这个表情才比较贴切,她方才眼里的柔情如何是给他的? 只是…她为何先前一直是那种神色,难道是宋家为了让她安静出嫁,使得她误会了什么? 徐禹谦盯着眼前明艳带着惊恐的小脸,感觉自己所想有些荒唐,他岳父既将惋芷许了他,就不该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相视,心间都不平静。 惋芷在极度震惊后,反倒冷静了些也恍然明白,这些都不梦,而是真实。 她暗中攥紧的手被指甲抠得生疼! 也庆幸良好的教养刻在她骨子里,让她遇上超过认知的事情,还能清醒分析眼下的场合。 第02章 她在众目睽睽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了礼,她现在就是尖叫质问怕也是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被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 可他是谁? 她直觉自己是见过他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瞧瞧,我们方才还羞答答的新娘,见了俊逸的新郎都不眨眼了。你们这样对坐着,才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我们也看得挪不开眼了。」 屋里响起了妇人打趣调笑的声音,逗得闹洞房的太太们笑着附和。 惋芷却觉这话莫名的刺耳,那声音也很熟悉,还未转头去看那妇人她已经端了饺子过来。 「新娘子快吃,完了礼才是。」 惋芷顺着那染了大红丹蔻的手向上看,认出了人来。 这穿酒红遍地金褂子,梳圆髻的妇人是徐光霁的母亲,承恩侯夫人! 她见过她几面,记得她唇角那鲜艳的朱砂痣。 她怎么会在新房里,难道不知道她该是嫁给徐光霁的吗?而闹新房的应该都是男方的本家女眷们…… 惋芷才冷静一些的心绪又掀起了惊涛骇浪,看着眼前那碗饺子,连唇都发抖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惋芷脸皮薄,大嫂就别笑话她了。」徐禹谦此时从容的站了起来,接过那碗饺子,夹起一个弯腰喂到惋芷嘴边。 惋芷情绪在崩溃边缘,整个人都怔怔的,自然不去咬那饺子。 徐禹谦也只是让饺子沾到她的唇就挪了开来,笑容温润看向众人。「外边该是开席了,众位长辈亲友请移步。」 承恩侯夫人半眯着眼看他手中完整的一碗饺子,「小叔可真真疼新娘子,怕我们闹着了。」 「大嫂说得是,惋芷是我妻子,当然要疼着宠着,大嫂就给弟弟个面子,好当回护花使者。」徐禹谦笑容不变,将碗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承恩侯夫人透过他明亮双眸看到内里的认真,呵呵笑了起来:「哟哟,瞧小叔这嘴里出来的话,我们倒成了汪洋大盗似的。我们去吃筵席去。」说罢一挥帕子扭头走了。 屋里的其他夫人也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纷纷打着马虎眼也笑着退出了新房。 闹哄哄的屋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发闷透不过气,脸上的明媚变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层雾气。 她没有嫁给徐光霁,而是嫁给了眼前这该是徐光霁最小的亲叔叔,这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爷! 新房内龙凤烛亮着柔和的光,却也暖化不了惋芷苍白的小脸,即便是这样,大妆的她仍明艳动人。 徐禹谦看着眼前鲜活的人儿竟走神起来。 这是得偿所愿了吗,前世不可及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子,原来只要他愿意争取,他们间的结果是会不一样的。 她不会在碧玉年华凋零逝去,他亦不再满心愤怒,终日于惶惶悲恨中。 徐禹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仍坐在雕折枝花卉纹拔步床上的惋芷使他骤然心安,从那种不切真实的感觉间中脱离。 惋芷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震惊又彷徨,心头被揪住了一样的疼。 强忍了许久的泪珠落了下来,徐禹谦的右手在这时抬起,不过小小的动作惊得惋芷猛抬头看他,身子也往后缩。 像只受惊的小鹿。 徐禹谦眸光微暗手背到了身后,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你也该累了吧,好生歇一会吧。」话落才转身,余光却是一直留意她的动静,直到完全背对她再也看不见为止。 真是天意弄人,既然让他再重来一世,为何偏要让他回到还是晚了徐光霁一步遇上她的时候。 徐禹谦站在院子外,月光洒落在他肩头,他听着远处的喧闹声,好一会才再抬步。 怎么就又成了愣头青年似的沉不住气,滴水石穿,她会明白的。 在新房只剩下自己的时候,惋芷趴倒在大红锦被上呜咽起来,她在心中所织就的憧憬轰然碎裂。 她嫁了入徐家,新郎却是徐四爷!她只远远见过一面,曾还误认他是徐光霁兄弟。 这种荒唐的事情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 她这是易嫁吗? 是徐家故意隐瞒策划的? 方才在新房里的那些夫人太太是都像知情的模样。 惋芷止住了泪水,重新坐了起来。 眼下伤心难过只会于事无补,也许事情还未成定局,她要想办法弄清这荒唐的事才对! 像是在抓住了救命稻草,惋芷胡乱的抹了一把泪站起身来,有些跌跌撞撞的绕过屏风,与从前面来的身影撞到一块。 「小姐…太,太太,您这是要上哪?」来人忙扶住她往后倒的身子,惊声问着。 惋芷抓着对方手臂,抬头发现是自己的大丫鬟玉桂。 「玉桂…玉桂你来得正好,你也察觉不对了是吗?新郎是徐四爷!不是世子…」 惋芷的嘴一下子就被玉挂给捂上了,说话声嘎然而止,跟在玉桂身后的一位婆子眼神有些犀利的看向两人。 玉挂连手都在发抖。 第03章 她的小姐怎么又糊涂起来了,病好后不就已经想通了吗?出嫁前亦是冷静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当着徐四爷的奶娘却犯傻,被徐四爷知晓可不得了。 「太太,您是身子又不舒服吗?奴婢先扶您回床上坐会。」玉桂惊得失了分寸,转而掣住惋芷的手就将人往里带。 惋芷吃疼喊了声,「玉桂,你快放开我,我哥哥来了吗,你快带了我去寻他!」 玉桂急得直冒冷汗,「太太,眼下您可不能出新房的门,不合规矩。」 「四太太,您若有事可以与老奴说,老奴帮您到前院转告四爷。」婆子看着疯疯癫癫的惋芷,狠狠皱眉道。 玉桂心虚,感觉她说四太太三字时咬得很重,忙转身惶恐道:「齐妈妈,我们小姐没有事的,不必要去惊动四爷。」 惋芷对上齐妈妈视线,看到她流露出对自己的不满,铁青着脸退了一步。 怎么就忘记了这里是徐家,如若他们是故意为之,又如何会让她寻得机会出去。这个院子四周怕是都守了人吧。 惋芷安静下来,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了,像前几日园子里遭了雨打的梅花,蒙了层灰败之色。 「我有些累了。」她艰难挤出一句。 玉桂机灵的扶上前,委实松了口气,还好小姐没有再闹下去,否则要如何收场! 重新坐回床上,惋芷眼角的泪也干了,玉桂侧头去窥齐妈妈,见她退了出去忙压低声音心惊胆颤地劝着:「小姐,都近两个月了,您先前不是都想明白了,怎地这当口又糊涂起来。何况他还用那样的话来责怪你,生生累得你病了一个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良人,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再伤了老爷和夫人的心啊。夫人为您担心得都生了银发!」 一长串的话,惋芷只茫然看向玉桂。 什么两个月,病了一个月,爹爹和母亲又怎么了? 惋芷一个字也未听懂,这神色落在玉桂眼中以为她是再钻牛角尖了,急得站在一边跺脚。 齐妈妈带了六个拎食盒的小丫鬟再进了屋,吩咐将吃食摆在铺了红绸的圆桌上,前去与惋芷说话:「太太,四爷先前吩咐过让您先吃些东西。」说着又看了眼大妆的她,斜了玉桂一眼道:「您的丫鬟可能不太熟悉这儿,我让槿阑院的丫鬟先伺候您梳洗换身宽松的衣裳吧。」 玉桂只是与齐妈妈处了不过半日,知她极得徐禹谦看重,被排揎也不敢多言只能垂着头。 「我不喜欢其它人近身伺候。」惋芷的声音不大,有着不容置喙。 齐妈妈吃惊的张了张嘴,看先前她还疯疯颠颠的,眼下倒有三分性子。视线又落在了惋芷那张好颜色的面容上,转念想这是被骄纵的吧,不然也不会在定了亲后还念着别的男子,给四爷脸上蒙羞。也不知四爷怎么就被迷得非要她了,也好在长房那只是刚起了念头并未喧嚷出去,否则叔侄同时要定下同一姑娘被传出去,非得沦为满京勋贵的笑话! 除了有个三品大员的父亲,身子孱弱腰细得手都能掐断似的,哪里是能当嫡妻的料!齐妈妈目光又在惋芷身上转了圈,越发不满。 惯来被众人捧得高高的齐妈妈没规矩得连女主人也不满排揎一顿,这边惋芷已扶着玉桂的手让带她去净房。 她嚼了两遍玉桂的话也没闹明白,自己打从及笄那年生过病后就一直健健康康的,怎么都觉玉桂所说的不是她。 她又何曾被谁责怪生病了? 趁梳洗的时候问问清清也好,否则这怕没有说话的地方。 齐妈妈见人进了去,神色不明吩咐小丫鬟将备好的水抬进去,这间玉桂出来了一趟去西边的耳房喊来另一个陪嫁大丫鬟玉竹。取了衣裳再重新入内。 见合上的门,齐妈妈犹豫的先上前,玉桂突然再打开了门,惊得她一转身就出了内室。 「小姐,那个齐妈妈奸猾得很,奴婢来这半日没少被她‘教导’!」圆脸的玉竹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燃,好不容易见着主子就先告起状来。 玉桂忙伸手去捅她,怎么还这么没眼色,小姐都这样了还添乱。 惋芷泡在水里,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闭眼半会才再睁开了问道:「你们都知道我要嫁的是徐四爷?」神色已然是冷静了下来。 两个丫鬟撩水的动作皆一顿,神色古怪。 玉竹失声,「小姐,您怎么了,可别吓奴婢。」 玉桂瞪她,「你就不能小声些说话!」转而与惋芷道,「小姐,您心里仍不痛快,您心里苦奴婢都知道,可您都嫁过来了什么都该忘了才是。往后也得多避开徐世子才是!」 「凭什么要小姐避开他!」玉竹又大呼小叫起来,「他居然敢给小姐写杨花水性什么的话,定下亲事的又不是小姐,凭什么这么说小姐!他若是真将小姐放心里,为何是他人先来提亲!还让小姐气病得一个月都不曾下床,小姐以后就是他的婶娘了,要避也该是他避!」 「玉竹,你再口无遮掩,小心我告诉夫人将你给打发回去,省得累了小姐!」 玉桂被吓得直掐玉竹胳膊,惋芷却是将唇都要咬破,呼吸极乱。 杨花水性什么,杨花水性无凭准? 玉竹说的是这个意思吧,玉竹的意思是徐四爷先来提亲,所以自己才病了?偏她什么都不记得,她记得的明明是与徐光霁定亲,继母搂着她喜极而泣,道百年后她也有脸去见她娘亲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惋芷不敢相信风光霁月的徐光霁能说出这种恶毒话,将她比作那种下贱心性的女子! 可她又寻不到理由说服自己玉竹说的是假的,她之所以喜欢玉竹,就是喜欢她耿直的心性。天底下,只有她这小姐是最好的,谁敢对她有一丝不敬,都恨不得上前去拼命的。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莫不是她真是病糊涂了,先前一切是她所做的称心梦。 惋芷由心生出彷徨,对自己的处境更是不安。 两个丫鬟见自家小姐脸色苍白似枝头上的雪,都紧张盯着她看。玉竹心中懊恼得恨不得扇自己耳光,她怎么没忍住又戳了小姐的伤疤! 净室内气氛紧张,徐禹谦已从正堂的筵席上脱身,脚步步匆匆回到槿阑院。 齐妈妈一直守在厅堂,内室没动静倒是听到外边小丫鬟喊四爷回来了,笑着迎上前。 不料徐禹谦只是与她点了个头径直就往内室去了,在见着空空的屋子,温润清隽的眉眼霎时变得严肃。 圆桌上的席面还未动一下,床沿的锦被有些皱,徐禹谦扫了一圈内室,手无意识的握成了拳。正想转身问情况,有细微的水声传入耳中。 他视线一下就落在净房方向,拳头倏地就松开了。 太过紧张,居然这样患得患失,徐禹谦心间好笑,烛火映照的侧脸平静柔和。 第04章 「四爷,太太似乎用不惯槿阑院的丫鬟,是她的陪嫁丫鬟伺候着的。」齐妈妈跟进了内室来,轻声禀道。 徐禹谦无所谓的笑笑,「随她喜好,让当差都的机灵些。」 齐妈妈被噎着了一样,没了声音。 这话是说以后近身伺候夫妻俩的都用太太的人了?她本意并不是这样! 齐妈妈压了压不平静的心跳,「四爷,太太她刚才似乎不舒服,嚷嚷着要出去找宋家大少爷,她的丫鬟险些没有拦住。」 「不舒服?」徐禹谦终于侧头看齐妈妈,眉头蹙起。「有说是哪儿不适?」 后面的话全被忽略了……齐妈妈表情都不自然起来,呐呐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今日妈妈也累了一天,先下去歇着吧。」徐禹谦挂心起惋芷的身体,不欲多说。 齐妈妈只得福了福身,脚步有些打晃的退了出去。四爷从来没有这样敷衍的听她说话过,新太太一进门,她这奶娘也无足轻重了。 净房的水声已经停了,徐禹谦坐到圆桌旁若有思,惋芷换了件海棠红折枝花的家常小袄,一脚踏出来就看到他穿着吉服坐那。 她脚步一顿,有种想转身退回耳房的冲动。 徐禹谦已经看见她。 凤冠摘了下来,松松挽了个倾髻,只用一支散发莹光的白玉簪中固定。看着他的一双桃花眼盈盈润润,带着慌乱,娇娇媚媚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徐禹谦站起身朝她走去,惋芷废了好大劲才稳稳站在原地。 「刚好,陪我吃些,我在前边光喝酒了。」 惋芷确实闻到了酒气,手也落入前来的男子掌中,不由她抗拒拉着她到圆桌旁坐下。 一双银箸又递到了眼前。 惋芷有些害怕又有些怔懵,她哪里吃得下! 徐禹谦却是看了她一会,察觉到她的紧张便将银箸又放回桌子上。 站在一边伺候的玉桂玉竹也紧张万分,她们小姐也太不给姑爷面子了,万一姑爷…… 「你们过来给太太布菜。」 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个丫鬟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是跟她们说的,忙应喏上前搛了惋芷平素爱吃的菜色放她面前小碗里。玉桂想了想,没有只伺候小姐晾着姑爷的道理,见徐禹谦目光正落在元宝肉上,搛了一筷子搁进他的碗里。 徐禹谦道:「多给你们太太夹些肉食,吃得太素了,不用管我,我习惯自己用饭。」 玉桂听得手有些抖,偷偷去看他神色,温润清隽的脸上很是平和,逐才放下心来应喏。 惋芷手上虽是握住了被玉竹塞过来的银筷,却仍是一口也没有动,坐在那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禹谦浑然不觉的样子,说了一句话便自顾吃了起来,很斯文吃得却不慢,不一会已吃光碗里米又喝了汤搁下了筷子侧头与她道:「我先去梳洗,你多吃些。」 说罢已起身转出了内室与外边伺候的吩咐两句,自己再重新回来径直去了净房。 玉桂忙伸手轻轻推了推惋芷:「太太,您该去伺候姑爷梳洗的。」 说话间已有小丫鬟低着头送水进了净房,又转出来取了套衣裳送进去,玉竹也看得着急。 惋芷在徐禹谦走后才有种找回自己的感觉,慢慢放松下来,先前不动一分的筷子动了起来,吃了口菜才道:「不是有人伺候去了。」 哪知这会净房的门再度打开,两个小丫鬟出了来,经过她时还福了礼才退出了内室。 玉竹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惋芷则皱了皱眉。 这样一来是不是自己就没有理由不前去伺候了? 可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事情,除了知道这对不上的成亲日是正月二八,一切茫然。便是弄明白了,她也决不可能会去伺候徐禹谦梳洗的吧,她做不到! 惋芷想着出嫁前继母与她讲的,出嫁从夫,夫为妻纲,要在夫君面前恭敬温婉,两人才能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她不由得双眼发酸发胀。 她嫁的并不是他,并不是那个人,这些她或许都要做不到了。 惋芷深呼吸,心头又似被揪住般的疼,停顿下来的筷子再度落在碗碟里。 他不是让她多吃些吗,正好她饿了,话是他说的,他总不能再反过来责怪她吧。 玉桂玉竹看着完全不为所动的主子,心中即着急又惆怅。她们小姐表面看着是柔弱温和的,性子实则最是倔强不过甚有主见,任谁也难以劝服。 该要怎么办,还以为小姐是想清楚了,哪知是出嫁了反倒再出状况,只希望姑爷真不会计较这些。玉桂惶惶的想着,惋芷面前一小碗的米已见底。 徐禹谦动作很快,在她放下筷子的时候从净房走了出来,鬓发上沾了湿湿的水汽,只着了中衣将暗红色的袍子披在肩上。 惋芷听到动静又紧张起来,不自就咬了唇用余光偷偷扫了一眼,见他那样自在的装扮第一反应是还未出正月,不冷吗? 徐禹谦此时察觉似的也看了过来,惋芷忙端起玉竹捧在跟前的薄荷茶漱口,他平直的唇线霎时就弯成了一个弧度,走到多宝格取了一本书往拔步床那去了。 惋芷听到那边传来的细微动静,知道他是坐到了床上,那她怎么办? 她看着还剩了大半桌的菜,有些傻眼。 新婚之夜,她也出不去这间屋子,惋芷兀自拧眉正试打量起房间。 槿阑院正房应该是五间,这屋子是两间打通,她所坐的圆桌斜上角是拔步床与黑漆嵌大理石描金山水八扇围屏,再有同是黑漆描金的妆台,衣柜、长案、多宝格。圆桌正前临窗方向是搁了张罗汉床,铺着大红毛毡…要不她晚上睡这? 惋芷觉得那毛毡看上去也挺暖和,把上边的小几撤下来就是。 偏徐禹谦的声音这时候传了过来,「太太用好了就将席面撤下去吧,惋芷你帮我把多宝格上标着文安县怪志的书取过来。」 第05章 很熟稔柔和的语气,仿佛两人是相识许久的人一般。 惋芷心跳得有些快又咬住了唇,玉桂玉竹已开始将席面往食盒里收,玉竹还不时抬头向她挤眉弄眼的。 要去取吗?那样她就得走到拔步床那去,惋芷想到她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夫君,她怎么也行动不起来。 那边,徐禹谦没有听到脚步声,是意料之内。 她一直用慌乱又警惕的眼神偷看他,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听说她身子还不舒服,这成亲也是她不情愿的,使得他连问都不敢贸然问。也不知她究竟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徐禹谦想着无声叹息。 慢慢来吧,她不愿主动,只能由他来了。 徐禹谦起身,披着衣裳往外走,果然见着她还发呆坐在圆桌边。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的神色,取了所说的书本,他直直往惋芷那去。 「这是什么习惯,不怕把唇咬破了。」 惋芷还在陷入在天人交战中,双唇上传来不熟于她的温度,在交换酒杯时碰触到的微凉指尖正轻轻压了压她唇。 她惊得唰一下就站了起来,险些带倒凳子,亏得玉桂眼明手快扶了一把。 又是这样,微微一有动作,就能让她整张脸都没了血色。 徐禹谦目光深黯,随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别坐这了,我给你念书听。」 惋芷手有些发抖,徐禹谦只当不知,又用了一分力拉着她往拔步床走去。 惋芷紧张得全身都有些发软,脚步也是踉踉跄跄的,玉桂玉竹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担忧。可这是新婚之夜,姑爷就是做什么也是正常的,两人只得加快收拾的动作,拎着食盒退下。只在心里希望她们小姐不要再犯糊涂,姑爷也怜惜些。 说是被拽着也不为过的惋芷被徐禹谦直接按坐在床边,床头放着大红底金线绣多子多福的迎枕,中间微微凹了下去,方才徐禹谦就是靠在这上边。 而徐禹谦已踢掉鞋,绕过她去了里边,压着锦被就侧趟下来,用手撑着脸朝她笑道:「文安县你知道吗,保定府辖内的,那里出了不少奇人异事故有人遍着了这书,我无事时翻了挺有趣的。」 徐禹谦笑起来清俊的眉眼就似泼墨山水画般,有种让人心境宁和的秀逸,是惋芷所见过的男子中最当得温润如玉一词的人了。 惋芷竟看得出了神,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他方才停唇上的微凉指尖,一个明明很温和的人为何手会那么的凉。 对于徐禹谦,惋芷实在是了解得少。 只知道他是老承恩侯的老来子,承恩侯府的四老爷,很受他母亲与兄长的溺爱。今年二十一,与徐光霁只差了三岁,两人是一同长大的,是叔侄更似兄弟,再有……再有就是和传言中一样的俊雅。 惋芷出神得厉害,忘了自己对这嫁得莫名的夫君很抵触,就那么直直打量起他的面容。 徐禹谦是第一次见她直视自己,虽她实则是心不在焉,心底那激动仍压抑不住。这可是前世今生第一遭,他唇角杨起的笑意愈发温柔。 待惋芷发现自己举动不妥时已经晚了,徐禹谦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指尖,还轻轻的捏了捏,好像她的手是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一样。 惋芷忙抽回手,唰的就站了起来,脸在发烫。 徐禹谦也坐了起来,笑容不减:「前年母亲的生辰,我让人到山上抓了一双鹿给她老人家贺寿,那鹿儿刚到府里时,黑溜溜的眼珠子总是盯住靠近它的人看,连一丝的风吹草动都会吓得躲进灌木丛里。」 他和她说这些是做什么? 他先前送过什么给他母亲,与她有什么干系吗? 惋芷怔一会,猛得又回味过来他是以物喻她,说她像小动物,一张脸涨得通红直盯着他看。这会,她不觉得他的笑是那么温润宁和,甚至有一丝揶揄的意味。 徐禹谦却是不在意她不太尊敬的目光,低低的笑了开来。「我可是说错什么了。」 明知故问,他就是故意的! 惋芷从来没有被外人这么寻开心过,有些着恼的想磨牙,面对徐禹谦也没了先前的紧张不安。 「您没有说错什么,只是听着您说的也想起我送给我父亲的生辰礼物,一只总是喜欢引言自乐的鹦哥。」她直视着他,语气极淡的回道。 徐禹谦听得一愣,打量她的神色。 小姑娘脸儿红红的,极媚的桃花眼潋滟生辉,内中还透着一股不服气的倔强,使得他印象中那种好欺负的模样散去了些。她这样看着,好似真有那么一丝的气势? 拿着他打趣的话来反嘲他,他真不知道其实她是这么个性子。 以前总是远远的注视她,只觉得她长得好却很端庄,虽似牡丹娇艳妩媚又让不能起亵黩的心思。这样的女子无疑非常耀眼,让人只是一见就不能忘却,他亦是这样陷了进来,比谁都情深。而眼前的她,倒像是寒冬傲梅极有风骨,但不管她是哪一种样子,总比是怕他怯怯不安的有趣多了。 徐禹谦思衬着,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又觉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被风拂过的铃铛清脆空灵。 他笑容里就多了丝宠溺在里面:「哦?原来岳父屋前廊下那只鹦哥是你送的,我有见过,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都给长辈送过小动物。」 徐禹谦大方的态度反倒让惋芷傻眼了。 她这在是讥讽他,怎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能一本正经的说那么暧昧的话。 谁和他心有灵犀,他脸皮也太厚了些! 惋芷虽说母亲去得早,在家里却是被娇惯着养大的,兄弟姐妹都是相让着,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人能得寸进尺。徐禹谦不但占着上风还继续温温和和说话,完全不理会她刺人,她又是最怕这样子的人,会让她无力得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不过三两句话,惋芷发现自己要哑口无言了。 徐禹谦看似说话随意,心里是拿捏着的,他发现小姑娘与他印象中有所差别,在慢慢探她的底线。他可不想真惹着她,让她再冷冷的对自己。 有着计较,他也从惋芷此时被噎着一样的神色有所了解了,逐转了话题:「说要给你念书听的,快坐下吧,我这样抬头看你也挺累的。」 经此一提,惋芷才发觉自己是在与他斗起气来,她的情绪怎么就被带偏了? 惋芷看了眼笑容温和的男子,退开一小步,她的举动使坐着的徐禹谦腰直了三分。 「我…」 「我听奶娘先前说你身体不舒服。」徐禹谦说话间已挪到床沿,脸上的笑意敛了些。「是我疏忽了,还拉着你要给念书听,还是早些歇下吧,明天还得早起。」 第06章 是为她着想的意思。 惋芷听着张嘴要说什么,他已经趿着鞋子下了床,去吹屋里的烛火。 行动间有着与他先前拉着她一样的不容拒绝,他果然也有发现她的抵触? 惋芷透过围屏往外张望,与外边相隔的槅扇早已关上,屋里的光线因烛火渐灭变得昏暗,四周都很安静,安静得她心湖又不平和起来。 徐禹谦只将龙凤对烛留了下来,见她有些惶惶的往外看,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将她打横抱起。 惋芷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襟,好闻的竹子清香萦绕在她鼻端。 「你…你…」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抬着脸也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 果然还是像只小鹿一样,不经吓,方才的气势呢?徐禹谦抱着她,先是觉得好笑,亏他还以为她能一直像方才那样理直气状的与他相处,而后又觉得她好轻、好软、好香。是淡淡的花香,有些像兰花却又要甜一些,让他不自觉凑近。 「别紧张,你身子不舒服,我不会怎么样的,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不体贴的人吗?」徐禹谦说着已快步走到床边。 其实也就两三步,坐到床沿将被子掀了开来,把有些无措的惋芷放到最里边。 惋芷想要再爬起来,他却已经伸手放下帐幔在外侧躺下,手还在被子里摸索一阵,扯出了方白色的帕子随意扔了出去。 惋芷咬起了唇。 她这时候要再出去,就得从他身上爬过去,他刚才扔出去那个是铺在床上的元帕吗?他是在安她的心的意思吧。 这个人刚才是有些让她生气,却不得不说他极有君子风度。他嘴上不说实则还是察觉她的疏远抗拒,他是不是也知道其实她喜欢徐光霁的事? 惋芷侧头去看背对着她的徐禹谦,帐内光线更加的暗,还因是大红色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旖旎味道,她也看不到他的脸他的神色,转而想。如果他知道徐光霁的事仍要娶她,那也太荒唐了些,他们是叔侄想想都觉得尴尬,更别提日日要见面的。 「歇下吧,忘记你还穿着小袄,放在床尾就是,也省得再出去一趟着了凉。」 他声音淡淡的,很轻有些模糊就像是染了上倦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情绪。惋芷又觉自己肯定是多心了,可能他真以为她不舒服,是在体贴她。 这样想着她也放松了下来,心里有些好笑。 不管事情经过如何,她都嫁给了他,就是他真要怎么样,她能逃得过去吗?从他轻轻松松就有制住她的力气来看,机会微乎其微,而且她也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刚才她不客气的反嘲他,他也没有生气。他对自己好像是挺宽容的。 惋芷决定破罐子破摔,伸手去解开襟扣,动作极轻的将小袄与裙子脱了,叠好放在床尾。然后钻到自己的被衾紧挨着墙边睡。 徐禹谦闭着眼听身边悉索的声音,很快又静了下来,紧绷的脊背才回于自然,唇角翘了个弧度。虽然今晚的洞房花烛有遗憾,可以前世的遗憾相比这不算得什么,事情总要循序渐进的好,什么时候将她诱到掌心了,她自然也不逃了。 闻着身旁飘来似有似无的甜香,徐禹谦便是满心火热燥动也有些倦了,一早睁眼就忙到晚上,还得花心思去与她相处,确实精力费得有些多。何况他知道自己今晚肯定不能干些什么。 而他身侧的惋芷也出乎意料的,沾到枕头就连眼都不想再睁了,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外边玉桂玉竹与槿阑院的两个值夜丫鬟在大眼瞪小眼,等了大半天也没有动静,都疑惑着昏昏欲睡。 也不知是几更天,屋里的灯突然又亮了起来,徐禹谦带了焦急的喊唤声惊醒了四人。 惋芷在睡梦中好好的喊起疼来,蜷缩在一起,徐禹谦怎么也喊不醒她,看着她痛苦蹙眉冷汗淋漓束手无策。 玉桂玉竹进去时就是看到这样一幕,她们家小姐裹着被子被徐四爷抱着,他在紧张的轻拍她的脸,一声盖一声柔和的喊着她闺名。 「你们太太有梦魇症吗?」见着是伺候惋芷的丫鬟进来,徐禹谦冷声问道。 「没…没有的!」玉桂也慌了神,不笑的徐四爷有些骇人。 玉竹神经大条些,靠近去看惋芷,见她非常难受的样子嘴里还不停喃喃说着什么,焦急道:「四老爷,小姐还有个叫玉兰的陪嫁丫鬟,她略懂些雌黄之术,小姐生病的日子都是她照顾的。」 情急的玉竹连称呼都忘记了,徐禹谦看了她一眼,黑眸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玉兰人呢?」 玉竹这才发现徐四爷神色不虞。 玉桂反应过来,应了声在后罩房忙不跌的寻人去了。 惋芷的情况和梦魇差不多,玉兰掐了她人中就睁眼了,不过也只是睁了会茫然看了眼众人又极累的睡了过去。 徐禹谦松了口气将她抱回床上,掖好被子,问玉兰:「真的不用请郎中来?」 玉兰似乎有些怕他,连头都不敢抬,说话也抖着声:「回四老爷,太太脉象无碍的,应该是今日太累,情绪起伏所致。」 「嗯,我就信你这回。」他极认真的看着她,玉兰颤声谢过,跟着玉桂两人退下。 惋芷夜间再也没有做梦喊疼,却也睡得不踏实,老是蜷着身子。徐禹谦频频注意她,最后掀了被子将她揽了过来,像哄孩子似的拍她背,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也不清楚了。 外边熹微的晨光照在窗柩上,惋芷缓缓睁眼。 雪白的中衣,温热的胸膛,她手还拽着这衣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结实紧绷。 惋芷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别人怀抱里,忙不迭松开手,脸发热要往后退。放在她腰间的手却用了力道,将她固定在他身边。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 她头顶传来还带着倦意的低沉嗓音,让她顿时一动也不敢动,昨夜冗长的梦境翻涌在脑海,经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交叠到最后化作一股清晰的意识。她嫁人了,嫁的确是徐禹谦,或者应该说要嫁给徐光霁的那个她死了,她现在的经历是延续着另一个她。 惋芷闭上了眼,梦中所有的一切场景是她切身经历,突然与徐禹谦定下亲事,被徐光霁误解而郁结于心,再到认清不再挣扎。 原来,所谓的相知是那么不堪一击,错不在于她却要承受他的恶语与刻薄。 惋芷眼框湿润起来,她解释不清楚这种奇遇,想着那个莫名死在花轿中的自己心底却有着奇怪的庆幸,有些可笑又很讽刺。 徐禹谦觉得她有些过于安静了,昨夜吓一吓她就会抖得跟被大风刮过的树枝一样,这会紧贴着倒是淡定。他闭着眼用手摸索在她脸上,指尖划过她的眉眼,摸到了丁点的湿汽。 他一惊,睁开眼将她推开一些低头看她。 第07章 小姑娘紧闭着眼,死死咬着唇,那丝湿意还残留在她眼尾。 昨夜吓成那样都没有哭,怎么倒是这会哭上了。徐禹谦心底五味陈杂,口中也感苦涩,松开手坐了起身盯着她叹气道:「一会还得去见母亲,到时见你一脸泪痕,还不知我是怎么欺负了你,偏我是想欺负又没舍得下手,有些冤了。」 惋芷听着他自嘲似的玩笑,从悲拗中睁眼,仰着脸前所未有的平静与他对视。 他眉宇间依旧平和,双眸光华微幽却显得清俊的面容有些暗淡,她脑海里冒出的竟是寂寥一词。这种不符合他年纪的沉重,让她心头一跳,咬唇的力度又重一分。 「这个习惯也实在是不好,不疼吗?」徐禹谦察觉,伸手要去阻止半途却是顿住又放了下来。 凝望他的眸子雾气萦绕使得他小心翼翼。 惋芷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我…妾身也不知是何时有这习惯,等到大家发现时,已经改不过来了。」声音轻柔,目光也还落在他身上。 徐禹谦神色露出了明显的诧异,旋即笑容似晕开的泼墨画好看。「以后我在旁边,总会让你改掉的。」 他一瞬间变得好温柔宁和,眼睛也很亮,惋芷为自己的发现怔愣。他的情绪随着她而改变。 「是要起了吗,昨夜你梦魇了,你知道吗?」 「啊?」惋芷出神没有听清楚。 徐禹谦微笑,「身体可还觉得不舒服?」 是问这个啊,她其实没有不舒服的,不过昨夜梦回在花轿那种痛再想起来是有些心悸。 「我…妾身无碍的,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请安是在什么时候。」惋芷想了想回道,说完又愣住了,她这么回答是不是有些不矜持?好像她很着急去请安认亲似的,何况她今天之前都很抵触他的,自己心境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不习惯还是别那样自称了,我听着也别扭,我面前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现在起等收拾好也该差不多。」若真要论规矩,他前世官职升不了那么快,今世也不会娶了她。徐禹谦可不想自己束缚了她。 惋芷垂眸点了点头,她脸有些热。 徐禹谦又看了她几眼,先披了衣裳下床唤伺候的进来,在对惋芷背过身后,他拧眉疑惑了一会。惋芷前后态度让他琢磨不透,就像是昨夜掀了盖头后她先喜后惧,而今面对他又出奇的平静甚至主动,他毕生似乎都没有遇过情绪转变这般反复的。是有些奇怪。 丫鬟早早就侯在外间,齐妈妈一晚碾转也早起了,听到他的传唤应了声吩咐小丫鬟去备水,自己先推开槅扇进屋。 徐禹谦已去了净房,她视线自然先落在拔步床上,被衾凌乱,可雪白的元帕竟大刺刺垂搭在床头小几上。 齐妈妈快步上前,先对着惋芷福礼,伸手将帕子抽了过来走到多宝架翻来复去的看。 惋芷抿唇坐在床上注视着她的举动。 被槿阑院丫鬟挤到后面的玉桂玉竹此时才得已进屋,来到床前要伺候惋芷梳洗。 两人几乎是熬了一夜,眼睛有些发红。 「太太,您昨夜梦魇可吓着奴婢了,可还觉哪儿不舒适的。」玉桂扶着她下床,玉竹将放在床尾的衣裳收走再去取今日要穿的衣裳。 惋芷见齐妈妈将元帕已收入袖中,才疑惑与玉桂道:「你怎么知道我梦魇了?」 玉桂回忆着道:「您喊疼却叫不醒,四老爷把我们都喊了进来,最后还是玉兰让您安静了下来。四老爷当时紧张得都发怒了,怪吓人的。」 还有这样的事,她除了记得做梦竟什么都不知道,徐禹谦发怒?惋芷有些想不出他发怒时是什么样子,她见着的他似乎一直都很温和。 「我想不起来了。」她扫了眼屋子,发现除了净房她没处换衣裳。 徐禹谦正好从净房走了出来,齐妈妈立即凑了上前,低声与他耳语。 惋芷想到齐妈妈刚才看眼元帕时震惊的神色,视线又落了过去。 「这事自有我去说。」徐禹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惋芷听得清楚。 她猜到是说什么事,有些不自然,抬步带着两个大丫鬟越过他进了净房。 齐妈妈脸色不太好,「四爷,您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迁就太太了,这可是新婚……」 「她是我的妻子。」徐四爷侧头看她,一句话让齐妈妈收了声,神情有些呐呐的。 有小丫鬟捧着衣裳上前,徐禹谦让她搁在床上挥退,自己动作利落的穿戴起来。 齐妈妈见着狠狠拧眉,心想可不是太就着太太了,以前还让小丫鬟帮着穿戴的,如今不要太太伺候就罢连丫鬟也不用了。太太也不管不问的,眼里难道没有夫纲二字吗? 齐妈妈想归想,又怕自己过多话惹得徐禹谦要生不满,索性让屋里的小丫鬟都退出去。昨日他吩咐的只要太太的丫鬟在屋里伺候,她可不敢忘记。 惋芷在净房慢吞吞的洗漱,换了身大红遍地金妆花窄袖短袄,同色的八幅湘裙,新妇都是穿喜庆的红色。 上妆的物什都在外边,惋芷有些忐忑慢慢踱步出去,徐禹谦已束好发,用金玉冠固定着,凝视放在床上的托盘。 「惋芷觉得哪个好。」他见她走来,问道。 惋芷看过去,红木托盘上放着云纹白玉佩与翠竹碧玉佩,再打量了一眼他绯红底金云纹团花的锦袍,捡了白玉佩。 「这个更相配些。」 徐禹谦嗯了声伸手,惋芷以为他是要接过去,不料他是拉着她的手到了腰间。 她下意识要缩手,他的手劲让她退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灵活摆布她的手指,将白玉佩系好。 惋芷除了帮父亲系过玉佩何曾有这样过,太过的亲近使得她红了脸,得以自由的手收回得更是快,忙错身走到妆台前坐下。 如若她还是昨日那样懵懵懂懂的状态,肯定是逃得更远,可即便她接受了嫁他为妻,一时间也还是不会习惯这种亲近。她其实没有自己所想那么镇定,父亲继母教导她的端庄贤淑,她也无法自然做到,与她来讲徐禹谦还是非常陌生。何况,她想到他是徐光霁的小叔叔,心里怎么都止不住别扭。 就跟刚才自称时,怎么都觉得这样的关系有些荒唐。 惋芷心跳得厉害,任玉桂玉竹偷抿着嘴笑为自己梳髻。 徐禹谦仍站在原地,神色平和。只到他下巴小姑娘实在娇小,这一身打扮却显她四肢修长,大红色衬得她五官越发明艳,比昨晚揭了盖头时更让人惊艳些。 第08章 这样鲜活的她在眼前,真好……徐禹谦闭了闭眼,指尖还留有软软的触感,让他心湖激荡着一股暖流。 今日穿大红已很显眼,惋芷便选了款式常见的珍珠头面,大方不失礼,珍珠圆润流动着莹光将她衬得越发肤如凝脂。 徐禹谦喜欢她这样的装扮,走近站她身后看镜中的人影,伸手去拉开妆台左边的抽屉,红绸缎上放着几支款式不一的步摇。 他取了其中的珍珠攒花嵌红宝步摇,替代了她发髻上的一双球形步摇。 「单一支也好看,方才只是团攒的有些单调。」徐禹谦退后一步,似乎很满意。 惋芷看了眼水银镜,似要比方才看起来活泼一些,只是他怎么会置办了这些,还放在妆台里。 徐禹谦前世能立足于内阁,察言观色的功夫是一流,惋芷的细微表情没有瞒过他,咳了声遮掩难得的不自在。「我们给母亲请安去吧。」 她会奇怪也对,极少男子会挑女子首饰,但这是他前世留下来的习惯。只要见着精致的钗簪,他就会去想戴在她发间一定很好看。由此,他也想到前世死得突然,那些搜了他家的人看到他屋里有一个柜子全是女子头饰,估计会更奇怪,或许连带安他一个有怪癖或私生活不俭、淫秽也不可知。一个未曾婚娶的男子有这些东西,实在很好做文章。 徐家论显赫也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算不得一等勋贵,侯府在经过几次扩建却是修得很大。 而徐老夫人溺爱他这个小儿子,十岁后就近收拾了个院子,在他加冠前扩建又加修了道仪门,这才算是独立了出来。 这些都是徐禹谦一路来与惋芷说的。 槿阑院离得徐老夫人的院子很近,出了槿阑院走一段夹道,再从穿堂过去就是老夫人的颐鹤院。他们是一路走过去的,所以她并未看到他言语中的侯府景致。 在看到正房时,徐禹谦低头与惋芷道:「母亲她人很随和,你不必太紧张。」 惋芷低低的嗯了声。 他说话时呼吸就在她耳边,让她脸止不住就发烫,一路走来他的大掌亦扣在腰间,她不自在得想离远些也不行。 惋芷想,表面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内里的性子确是极霸道的。 两人从游廊上远远走来,立在屋前的婆子眼尖早进了屋通传,待走到跟前,婆子已笑盈盈的请安帮两人撩了帘子。 厅堂里已坐了不少人,惋芷一眼先看到正中太师椅间的鹤发老人。她身边围着媳妇婆子,梳着圆髻戴了嵌祖母绿的抹额,圆脸笑容很慈祥,手中正转动着一串十八子的碧玺佛珠。 这就是徐老夫人吧,她的婆母,一眼便知是如徐禹谦所言般随和,像一樽活菩萨似的。 而惋芷此时也察觉许多道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屋里的妇人是都在新房里就见过她的,可待在这亮堂的光线中再看她,眼中还是闪过惊艳。本就精致明艳的面容,再被那顾盼间就有着潋滟波光的桃花眼一衬,再是简单的装扮都使得她娇美可人。 这好颜色委实让厅中妇人都生了羡慕,徐老夫人脸上的笑纹更深了,心道怨不得老四终于开窍还郑重托她去说这门亲。小夫妻俩在这厅堂一站,就如日月辉映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是有够相配的。 「四弟与四弟妹来了,快快…都等着看新媳妇呢。」又是那说话略带刺耳的熟悉声音,同时一个身影也迎了上前。 惋芷知道是谁,承恩侯夫人江氏,昨夜在新房对她印象特别深,何况她还是徐光霁的母亲。尽管知道会面对这样的情形,她心里还是紧张。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握了握,听到徐禹谦笑道:「大嫂总爱打趣人。」然后就被他牵着往中间走,余光扫到左边或坐或立的几位男子。 惋芷心头跳一下,抬起头来挺直了脊背,随着徐禹谦的步子上前。 江氏被错身越过笑容有一瞬的僵住,很快又转身跟了前去。 「新人敬茶了。」江氏恢复笑意盈盈喊道。 惋芷被拉着跪在早已准备好的绣垫上,徐禹谦的手也在此刻才松开她。 低低喊了一声娘,敬过茶,惋芷才抬头去看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她,眼中有着对她的满意和慈爱,拉着她的手套了个莹透的和田玉镯子。她好像听到有人吸气的声音,紧接着手里又多了沉甸甸托盘,上面有着红封与一套点翠头面及几样珠玉饰品。 惋芷被人扶了起来,她转身将东西交给跟着的玉桂时,扫到徐禹谦上前在老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看到老人快速的转了转珠串,随后拍了拍他手背。 江氏这边就开始引着她与其它人见礼。 首先是近不惑之年的承恩侯,他只是打量了她一眼,神色很平淡。惋芷也摸不清他是否有想什么,福礼喊大伯,再正式与江氏一礼喊大嫂,接过见面礼又赠了自己做的绣活,然后被引见徐禹谦的两位庶兄庶嫂。承恩侯府的两位姑奶奶都是远嫁,今日并未到场,余下就是低她一辈的侄子侄女们。 徐光霁是长子嫡孙又加封了世子,自当是他领着同辈的去与惋芷见礼。 惋芷大大方方立在那,明艳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相对于她,徐光霁的举止就要不淡定得多。他俊朗面容上扯着极淡的笑,看向惋芷的眸光隐着几分冷厉,揖礼也是敷衍一般。 「这是世子,大哥的嫡长子。」徐禹谦声音突然从她头顶传来,手也搭在她的肩膀上。 惋芷身子一僵侧头去看他,见着他带笑的眉眼敛了敛神,转而微微屈膝朝徐光霁喊世子。徐光霁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侧了半身,徐禹谦清润的声音又响起:「不喊婶娘?」 惋芷瞧见他的身子明显僵硬了,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极复杂夹着一股让人心冷的恨意,最终撇开视线才低低叫了声婶娘。 玉竹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递到惋芷跟前,她暗暗吸了口气才让手没有发抖,将东西递了过去。方才她险些被徐光霁那一眼看得情绪失控,看清与承受并不能相概而论的。 徐光霁接过东西后默默退到一边,一个鹅蛋脸的娇俏小姑娘脸来到惋芷跟前,小脸红扑扑的。「婶娘,我是婧茹,您还记得我吗?往后我能常去找您玩吗?您上回还答应教我绣蝴蝶的。」 徐婧茹是长房的嫡女,徐光霁的亲妹妹,曾去过宋府一次与惋芷玩得挺开心的。 惋芷被小姑娘的直率可爱逗得放松一些,取过红木雕荷花的盒子递给她。「当然记得,你有空了就来陪婶娘说话。」撇去她是徐光霁妹妹这层,惋芷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小姑娘高高兴兴的应下,笑着跑到了兄长身边,吱吱喳喳说起先前她到宋府作客的事,徐光霁脸色越来越难看强忍着才维持住笑容。 余下的小辈便是长房庶出的,二三房的,惋芷记得晕晕呼呼,有些对不上号来。 徐老夫人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笑着道:「这都是一群调皮的,慢慢就能认得全了。」 惋芷忙正了身子去回徐老夫人的话,却被她招手示意到了跟前。 「一会去了祠堂回来还有些夫人你得见见,还有徐家一些分支,等见完了我都给你挡着,你就好生歇歇。身子可是马虎不得的,我还盼着早些抱孙子呢。」 第09章 老人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惋芷被最后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心中也明白徐禹谦是与老人说了什么。她偷偷扫了徐禹谦一眼,他正双眸含笑盯着她看,将她的偷看抓了个正着,惋芷觉得自己脸更热了。对他的包容维护生了感激。 新妇没有与夫君同房,往后在家中总得被妯娌看低一分,若没有他与老夫人解释,老夫人必定对她也不会这样和颜悦色,保全她的脸面。 还在思绪间,惋芷被领着要往祠堂去祭拜祖宗。 出了颐鹤院正房,徐禹谦又贴了上来,手还是稳稳扶着她的腰。「手心都出汗了,刚才很紧张?你面上倒是挺淡定的,你年纪在我这一辈中是最小的,连我都要大上你五岁,刚才的表现挺让人吃惊的。岳父究竟是怎么培养的你。」 惋芷听着微微抬了头,看到他掬满了温柔的双眸,忙低下头去。「家中除了兄长我就是最年长的。」装装气势也不是太难的事。 「那怎么总对我害怕,我又不曾欺负你。」 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暧昧,又是贴着她耳边说的,惋芷手心再度冒汗,她耳边便传来低笑。「在我面前不必端着,昨夜你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很好。」 惋芷不知要怎么接话,索性不回应了。其实在与徐光霁见礼那时,他站到她身后,那瞬间她有种他是来给她撑腰的错觉,所以才下意识去窥他脸色。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心虚,她也没有多怕他的,更多是担心她藏着的曾与徐光霁的事。 那样荒唐的事他若是知道,会怎么样呢? 惋芷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事,连徐禹谦边走边介绍各房分布都没听进去。 祭拜后再回到颐鹤院,厅堂比方才更热闹,惋芷扫视一圈发现徐光霁不在内里,心中轻松了几分打起精神来应对。 被引荐了一圈,徐老夫人要带着众人去听戏,府里的爷们少爷们也到了外院去,那边有另搭的戏台子。 徐老夫人还记挂着惋芷身子的事,在开戏不久就借故拉了她离开。 「这边唱两出戏差不多就是午间的筵席,你趁这会快回去歇歇,今日怕要热闹到晚间了。」徐老夫人亲昵的摸着她额发道。 惋芷哪里好意思,欲出言推辞,徐老夫人却笑着扶了丫鬟挥挥手往回走了。 玉竹扶上她道:「太太,既然是老夫人的好意,您依着就是,回去坐会也好。您脸色一直就不太好。」 脸色不好吗? 惋芷摸了摸脸,她一直紧绷着确实有些累。 「那就回去吧。」她看了眼所处的位置,再往前走两步就是过来的穿堂。 玉桂玉竹一左右跟着她往回走,在转到夹道时,她步子一顿。 拐角处着宝蓝色素面杭绸鹤氅的徐光霁正立在那,视线已落在她身上。 他怎么会在这? 惋芷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心中第一反应是不该在这种地方碰见他,玉桂玉竹脸色也不好看的四下张望。 只是她退后,徐光霁却是大步向她走来,玉竹警惕的挡在她身前,眼中有着愤怒。惋芷下意识还想退,旋即咬住唇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为什么要退! 惋芷直视前方,在两个丫鬟惊讶的目光下拾步往前。 她眼下退了以后在徐家遇到他都要这样畏畏缩缩么,两人以前再有什么也因他的刻薄羞辱烟消云散了,她如今是徐禹谦的妻子,她避无可避,也无需避! 惋芷直视前方,神色平淡。 她为了亲事已伤透了父亲的心,如今既然已嫁给了徐禹谦,更不能因自己而使宋家和父亲蒙羞。她必须记住,她先是宋家的女儿再才是宋惋芷。 惋芷又挺直了脊背,步履由先前的慌乱变得从容,每走一步,脑海中那在梅林郑重而温柔的少年就模糊一分。她想,那些曾经已经是过往,过去了也就不重要了。 看着姿容昳丽的少女迎面走来,徐光霁想到她在认亲的表现与记忆中的端庄自持,烦闷再度堵在心间。这个女子,竟然成了他的婶娘,是她的幸运还是他的失策? 徐光霁目光复杂,在她要错身而过时挡了去路。「宋惋芷,你心里此时是得意吗?」 少年的声音透着冷意,惋芷脚步一顿,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夹道上,认清彼此的心还是止不住一揪。 得意?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不过就是这么一个人,成为他的婶娘就该得意吗? 惋芷停顿的脚步再度抬了起来越过他,如若他是这样想,那她就是得意了。 「宋婉芷!」徐光霁有些恼怒的嘲她喊。 她充耳不闻,步伐也没有乱一分,徐光霁转身欲伸手拉她,已有戒备的玉桂一箭步挡到两人之间,语气极为不好:「世子爷,我们太太再是年纪小,也是您的长辈。」 徐光霁俊脸阴了下去,目光有些凶狠的看向玉桂,何时能轮到一个奴婢与他说话! 「惋芷、光霁?」 他正欲发作,却是传来带疑惑的温和唤声,惊得他回头看。徐禹谦不知何时已站在穿堂中看着他们。 惋芷听到这个声音亦是心头一阵跳,转过身便瞧见他大步走来。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徐禹谦在她面前站定,视线落在她脸上扫过还留有浅浅牙印的唇,她又咬唇了? 惋芷福礼喊了声四爷,徐光霁接了话。「只是遇到打了声招呼,四叔这会才来,如今不比得往前,不然我就自己去你书房取了。」他说话间神色已恢复正常,又是往日那清傲的贵公子。 「小厮和我说后,我就往这边来了,算不得迟。」徐禹谦朝他微微一笑,转而与正忐忑的惋芷道。「我还想着到母亲那领人呢,却不想慢了一步,光霁马上要参加会试,要与我借书。」 后一句惋芷觉得应该是在解释徐光霁的出现,逐点点头,徐禹谦又靠近她一步,扶上了她的手侧头与少年道:「随我去吧,光霁你不是着急回去温书么。」 徐光霁有些后觉的应了声,落后两人一步,视线盯着他四叔的手。只见那双手由扶改为半扶半揽,其中一只稳稳停在惋芷腰间。 他呼吸似短了几息,心头的不自在再度翻涌,他的四叔对宋惋芷很好。 到了槿阑院,惋芷本想先回屋,却被拉着同去了书房。 第10章 徐禹谦让她稍坐一会,找书去了。 她抬眼打量四处。 五阔的厢房打通三间做成了敞间,她所坐的地方是两两相对的四张太师椅,透过分隔用的多宝阁,看到挨着墙安了四个黑漆的檀木书柜。前方是桌案,不远处摆了小几,上边的白釉柳叶瓶内插着含苞红梅,屋里都是幽幽清香。 她细细想了想,似乎徐禹谦三年前也有参加过秋围,印象中是落榜了。这届科考他没有再参加? 他那儒雅的样子,也实在看不出曾名落孙山。 那边徐禹谦已经找到了侄子要的书,递了过去。 「春秋三传的注译多看看也是好的。」 徐光霁笑着接过,「父亲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才在最后这些时间翻一翻。」 「嗯…」徐禹谦点头,看了他一眼似不经意道。「下回你从自己院子过来直接从竹林小道走就是,比绕到夹道要近。」 闻言,徐光霁瞳孔暗缩下意识就解释道:「我是从父亲书房过来的。」说完才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只见他的四叔微笑着点头,那样子真的像是随口一提,他莫名的松口气。徐禹谦却是在转过多宝阁时眸光清冷。 徐光霁说谎了。 从小厮给他传话,他再到颐鹤院只用了一刻钟时间,徐光霁若是从正院再转到夹道用时怎么都要比他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来到惋芷跟前,徐禹谦思绪已压了下去。 惋芷在他要伸手前就先站了起来,经过相处多少有些了解他,他总是喜欢牵她的手。 「你今日可有看到母亲的那双鹿?」徐禹谦见她这样,没忍住又去逗她。 惋芷睁着大眼瞥他,语气生硬。「没您的运气好,去一趟宋家就见着了我父亲那只鹦哥。」 徐禹谦哈哈的笑出了声,这样才对,警惕性太强就不显那么可爱了。 「光霁,我就不送你了。」他笑着回头去看还站那的侄子,牵住了惋芷的手。小姑娘又咬起了唇,他便用指尖轻点她的唇瓣,惹得她闹了个红脸竟挣开快步走了。 徐禹谦心情越发愉悦,觉得这小性子耍得不错,稳步跟上去。 两人身影拐过游廊便看不见了,徐光霁将手中书本的封皮捏得皱一大片,视线定定落在两人消失处,良久才转身出了槿阑院。 回屋后,本想往内室去的惋芷停在槅扇处,想了想决定到西次间去,徐禹谦也回来了两人同处一室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谁知她还没转身就被人堵个正着,身材高大的徐禹谦像道墙一样立在她面前,低头笑着盯她看。 「怎么不进去?」 惋芷想咬唇,又回忆起方才他的指尖,唇上顿时像被火撩了般火辣辣的,也咬不下去了。「您回来也是要休息的吧,我还是到西次间去,省得扰了您。」 「夫妻间哪来的什么扰不扰。」徐禹谦不由分说揽了她的腰,盈盈一握的柔软纤腰让他直想叹喟。过于纤细了,他都不敢太过用力。 夫妻俩亲亲热热的,玉桂玉竹也不好再跟进去,都站在外间侯着。两人其实一直很紧张,忧心刚才在夹道的事会不会使徐四爷多想,见到他如此算是松口气。 进了内室,徐禹谦随手就解了大氅,惋芷温温吞吞的去解织锦镶毛斗篷,还用余光去瞅那高大的男子动作。 将大氅扔到罗汉床上,徐禹谦伸手就去扯了她的斗篷一并扔在上边,温和的道:「你去歇会吧,我看会书,到了时辰喊你。」 惋芷犹豫着去看后边的拔步床,身子却突然一轻,悬空了。心惊之余还在想着,他怎么总是能轻易将她抱起,一点也不像个书生。 徐禹谦稳稳抱着她,呼吸洒在她耳边。「你究竟在害怕我什么,这么点时间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被揶揄得脸通红,惋芷深吸了口气才道:「我没有怕您,只是不太习惯。」 「那更应该多接触些才是,习惯都是相处出来的。」徐禹谦已走到床边,将她放下伸手就脱了她的鞋子。 惋芷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话是她说的,他回答得也没有不对,只得强忍着紧张爬到了里侧。徐禹谦只是对她笑笑,回身去多宝格上取了书,在床边靠着看起书来。 和衣躺着的惋芷看了他好几眼,心道他是要守在这的意思吗? 「不睡吗?」男子低沉的声音突然传了来过来。 惋芷忙闭上眼连动都不敢动了,闭上眼后又想,她怎么跟作贼心虚似的? 耳边却是传来悉嗦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被衾也被掀了开来,一双大手将僵直的她揽了过去。 「我陪你歇会吧,昨夜我几乎没有睡,这会也觉得倦了。」 男子的声音一如往前温和,可惋芷又觉得像是要低哑一些,听起来是真的很累的样子。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也放软了身子,反正她也挣扎不开,他身上的竹子清香也挺好闻的。 许是真的累了,惋芷想着想着就撑不开眼。早间的认亲和再遇到徐光霁,似乎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就那么被揽着慢慢睡了过去。 听着绵长的呼吸声,徐禹谦才动了动绷直的身体。 温软在怀他却无比煎熬,贴着自己的玲珑曲线即使隔着冬衣都很明显。昨天是累了,又顾及她的意愿他压下去了旖旎心思,可今晚呢? 就是现在,他都觉得要难以自抑了。 他低头,睡颜安宁的小脸近在眼前,衬着大红锦被肤色纯净如雪,小嘴米分嘟嘟的光泽莹润。不由得就去想,她抹的是什么口脂,跟她的人一样有种诱人的甜香吗? 徐禹谦眸光变得深暗,自有主张凑近,呼吸交缠间碰触到她柔软的唇,在舌尖品到一如他所想的甜香又猛得后退。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就使得他起了躁动,血液都汇聚到一处,驱使着他忍不住想索取更多,或是再干点什么。 看着毫无防备的娇颜,徐禹谦似用尽了力气才转移开视线,闭起眼深呼吸。 他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在梦中拥着她拉着她荒唐,彼此的喘息真切得让他不相信那是梦。如今人真正在怀里了,他倒是小心翼翼得连心思都得压抑着,生怕自己操之过急吓着她。 第11章 徐禹谦无声轻叹,前世运筹帷幄的他竟对着一个小姑娘没了主意。 可今晚若还不碰她,母亲那解释起来也是个麻烦事……何况还有个似乎不怎么死心的徐光霁。 徐禹谦紧紧闭着眼,从来没这样犯愁过。 惋芷被喊醒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在徐禹谦怀里居然睡得那么沉,那么安心。 重新梳妆,整理好衣裙,她才再去看坐到了罗汉床上的徐禹谦。 还是一身绯红色的袍子,衣裳上绣的暗纹却是不同了,头发也是新束的。 有些像沐浴过的样子,什么时候? 惋芷收回视线,有些闹不明白他好好的怎么就沐浴了,是喜洁的习惯? 徐禹谦将她送到颐鹤院才再去的外院,徐老夫人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惋芷虽还拘束但在徐老夫人的帮衬下倒没有出差错。承恩侯府徐四爷娶了房温婉貌美娇妻的事也就开始在京城勋贵圈里传开。 晚间夫妻俩各自梳洗,徐禹谦仍没让小丫鬟伺候,惋芷坐在罗汉床上犹豫再三,将唇都咬出深深的红痕也没有下决心,最终还是徐禹谦自己穿戴好走了出来。 「可是累了。」他走上前,外袍穿在身上没有系带,身上是清新的皂角和竹叶熏香的气味。 惋芷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一大片位置来。「并不是很累,其实都是…娘在应对着,我不过是坐一边附和几句罢了。亲戚和夫人们都是很和善的人。」 徐禹谦就坐到了她身边,盯着笼在柔和烛火下的她看。「徐家旁支挺多的,今日来的是一小部分,算是往日走得较近的,能对上号往日见面打个招呼就成。」说着想了想又问道,「和家中几位嫂嫂相处得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惋芷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来,明媚的双眼闪过疑惑。 两位庶嫂待她很客气,明里暗里还带了些讨好,至于江氏……她思索着要怎么回答比较妥当。 「在想什么呢,我们之间相处说话还得要深思再三吗?」徐禹谦这才发现她唇上的印子,认真的盯着那处看,她什么时候又把自己给咬了。 惋芷一时说不上话来,清幽的竹香却是已在她呼吸间。 她被捞进了他的怀里,手肘抵着温热的胸膛,她更不知道要如何说话了,连手心都在冒汗。 「惋芷,我说的话不知道你会听进去几分,但还是得说。」徐禹谦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不必怕我,和我相处也不必小心翼翼,我也不是那种事事按规矩来的人,你在闺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在我面前就那个样子。如果我和你说话,问了什么,就如刚才…你把你的想法如实说出来就好。我虽算是读书人却也不是圣人,未必就能猜透你的想法,我怕自己猜错了反倒委屈了你。」 这些话,惋芷听着是震惊的。 从新婚夜到现在,她很清楚徐禹谦对自己的包容与迁,甚至还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一种十分的耐心。只是先前几乎未谋面的人,这种好使得她紧张,不知如何回应,何况她其实还是处于懵懂状态。 在花轿中莫名死去,再睁眼就换了夫婿,徐光霁的态度,江氏的态度,这些都还乱糟糟在她脑海里捋不清。解释不清楚这种际遇,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任谁也不能这般心大,特别是她为什么会死在嫁给徐光霁的花轿上。 使她心悸的痛苦与无助牢牢烙在她记忆里,一桩一件的事藏在她心底,有为荒唐的过往担忧害怕,又对以后彷徨,这些都成了她面对徐禹谦的妨碍。 所以她做不到坦然接受他对她的好,她真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与他相处…… 怀里的人沉默良久,徐禹谦也不去催促她,只耐心等她多想想。 那些话其实还不足以表达他内心所想,他的感情该比这再要激烈许多倍,只是怕吓着她。单纯的亲近都让她紧张得全身僵硬,他若再将话说得直白些,估计她要被吓得不再敢靠近他。 不过徐禹谦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惋芷开口,最终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轻扣她下巴,让她直视自己。 「你这是又吓傻了,还是不信?」他盯着她潋滟的桃花眼,像要透过双眼看到她内心深处去一样。 惋芷犹豫许久也没有个头绪,又有些承受不了他太过炙热的视线,闭了眼试探性的回道:「大嫂一惯都是这么和人说话的吗?」 徐禹谦一怔,旋即笑了开来。 她这性子别扭得可爱,像一只落入他掌中啄食的小鸟,可偏又十分警惕。都落入他的圈套了,还想着先试探,要是他这个时候一拢手,她会吓得跑掉么? 看着她不停颤动的睫毛,徐禹谦非常想知道真逼她到极致了会怎么样。 行动随心,他慢慢凑近到她耳边,双唇若即若离的摩挲着她耳垂。「这就是你想了那么久的回答?」她真的好香,娇娇嫩嫩的,诱得他开始心猿意马。 让人心颤的陌生触感使得惋芷猛然睁开眼,脸涨得通红,抵着男子胸膛的手去推搡他。 但他却纹丝不动,双唇更是慢慢游移到她脸颊。 「惋芷,这真的就是你的回答吗?」 徐禹谦在她嫣红的脸蛋落下一吻,抬起头认真看着她,再度问着。 惋芷身子轻颤。 方才她可能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明白了。 他这是在逼她表态,非让她说出心中的想法。 如果她再不妥协……察觉到对方视线转落在她唇上,惋芷心跳得厉害,不敢再僵着。 「大…大嫂对我说话看似像打趣,但是我听着并不舒服!」惋芷颤声的嚷了出来,紧张中还无意识露出一丝哀求。 徐禹谦重新与她对视,唇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仿佛十分满意她的回答。 惋芷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有种逃过一劫的放松。 可下刻,她就傻眼了。 徐禹谦低头轻轻在她红唇上啄了一口,「乖乖,值得奖励。」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似有惊雷炸响,在僵硬中看到他透着得意的坏笑恍然过来,她其实是被他耍了?他一开始就是在逗她,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都会继续亲她! 「徐……四爷!!」惋芷险些没压住羞恼要直呼他名,在他怀里胡乱挣扎。 徐禹谦却有些可惜,他的名字从她甜甜的小嘴喊出来,肯定格外诱人。手臂拢紧,将她再度禁锢在怀里,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是我不好,别恼。」她挣扎时胸前软软的一片总是蹭到他,激得他血气直涌要把持不住,真的不能闹下去了。 第12章 被搂得更紧,耳边是强劲有力的心跳,惋芷微张着嘴喘气,想着这人其实无赖得很。可不知怎么心念一转,意识到自己是嫁给他了,就是再亲密也合乎情理的。 惋芷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赧然,揪着他的外袍衣襟咬住唇。 她低着头,徐禹谦看不清她神情,以为她还恼着伸了手轻拍她背,跟哄孩子似的柔声道:「我知道了,大嫂那边的事自有我去处理,她惯来说话也是这样,你不必太在意她的。如果觉得二嫂三嫂还能合得来就说说话,平时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母亲。」 不必在意吗?惋芷对他这种说法有些不能苟同,却为他那句自有他处理感到安心,但到底不能任性。 江氏是侯夫人,是宗妇,掌着家里的中馈,同一屋檐下如何能不在意的?思忖着,惋芷突然由江氏的态度想到徐光霁,心头一凉。 莫不是江氏是知道她与徐光霁那点过往? 她越想越心惊,觉得江氏独对她的那点敌意算是师出有名。 「说到这些,槿阑院的丫鬟婆子们还没和你正试见礼吧,这也是我的不是,忙得将这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她没有说话,徐禹谦也只当她还在着恼。「槿阑院现在是奶娘管着些事,以后事务都交由你,你好像只有陪嫁丫鬟?有几门陪房?要不然我去问母亲要个她屋里管事的婆子,帮你一段时间,这样你也更好行事些。」 他的奶娘倒不是不能用,可没有来了主母还让奶娘管院子的道理,有奶娘在中间惋芷行事也会有顾忌。除却这事外,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到的,徐禹谦说完又思索起来。她的性子过于隐忍,他不多想着些怕是得受委屈。 惋芷为方才所想心悸着,又听到他处处为她盘算,眼眶竟湿润了起来。这样温柔体贴的徐禹谦,她究竟要如何面对。 徐禹谦却是发现她的不对来。 小姑娘在用力揪着他的衣襟,呼吸轻得近乎不可闻。 他心下一凛,轻轻推开她低头打量。 只见她紧闭着眼,咬着唇,眼角还有一颗晶莹的泪珠。 怎么哭了,徐禹谦懊恼方才逗她的行径了,无措低喊了声「惋芷」,怜惜的用手指摩挲她唇。「是我不好,你不喜欢,以后不这样逗弄你了。快别咬了,破了怎么办,明天回门,岳父见着可不知要怎么想我。」 他又悔又心疼,惋芷听着他小心赔不是,心情更是激荡。 他是真对她好,可她连为人妻子的一分觉悟也没有。以前怎么样她无力改变,可眼下她或许要先有做妻子的本份。 他给到她足够的尊重与包容,她受得也实在是不心安……惋芷平复了下心情,这才睁开眼。「不是您的错,是您对我太好了些,一时感触。后宅的事您若放心等回门后我就接过来,我在家中也是学过管家的。」她起码得像一位妻子,打理好他的日常起居。 徐禹谦诧然,低头看着泪眼朦胧的她,看到了她眼底柔柔的光辉。 她的这种转变……使得他胸口像被什么震了一下,情绪难以自抑的涌动起来。 一番话像是用尽了惋芷的力气,又心跳如擂鼓,揪着男子衣襟的手都在发软。徐禹谦却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使得她惶惶猜测,那样的回答是否令他不满意。 实则,他只是情绪正涌动起伏,见她蒙了水汽的桃花眼潋滟,怕怯不安的模样更是媚得勾人,让他喜欢得恨不得能将她揉到身体里去。 搂着她的手臂收紧,徐禹谦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惋芷,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对你好是因为想对你好,再且,我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满满都是喜悦。 惋芷抬头去看他,他眉角眼梢透露着满足的舒畅。 她发现自己真的能挑动起他的情绪。 他平时温和得像平静的湖面,如今她像是落入湖里的石子,让他随着她骤然泛起波纹。这样的徐禹谦,是因为对她喜爱吗,继母说过只有喜欢自己的男子,才会随着自己的举动而有喜怒哀乐。 惋芷为自己的猜想红了脸,她怎么能有这种不矜持的想法。 却不曾想这样的神色落入他人眼中,似春花吐蕊,引人采撷。 徐禹谦从来未像这样满足欢喜过,便是位极人臣手刃仇敌也不曾有过。 他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低头再度吻住了她的唇。 眼前的光线被覆盖,惋芷觉得自己呼吸都短了,闭上眼手无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襟。不是没有要躲的想法,实在是紧张得身子软绵。 紧贴的唇温暖细腻,微微颤抖着,徐禹谦在情动中倏地寻回一丝清明,这才发现自己又对她做了什么。 他忙得退开,看到小姑娘连睫毛都不停的颤动着。 她还是害怕…… 深吸了口气,徐禹谦深暗的眸光也随之变得清澈,躁动依旧,却是在他能自制之中。 「也该歇了,明日还得早起。」 惋芷正小口喘着气,脸烫得厉害,呼吸间还是他身上好闻的竹子清香,听到歇息身子自有反应的蜷缩了一下。 徐禹谦眸光又暗了下去,午间没有拿定主意的事却是有了决断。 他一把横抱起她,快步走向拔步床,将人塞到了被里,又转身吹熄了灯。再回来时连帷帐都放了下来。 外间是玉兰与槿阑院的一个丫鬟在侯着,看到内室的灯灭了,自主去将槅扇关上。 随着细微的关门声,惋芷整个人也被钻到被里的男子揽了过去,她一直紧绷着,方才手在被子里好像还摸到像帕子一样的东西。可对方却再没有动静。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惋芷眼皮打起架来,耳边突然响起了徐禹谦沙哑的嗓音。 「惋芷,你知道元帕上除了落红还有什么吗。」 什么? 惋芷的睡意瞬间被惊醒,在黑暗中睁着一双大眼又紧张起来。 徐禹谦在这个时候低低叹了口气,一直在她腰间的手转而握住她的指尖,半会后又才听到他道:「睡吧……」声音有着某种压抑。 再之后,惋芷也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点也没有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次日一睁眼,她就陷入徐禹谦柔和宠溺的眼眸中,直至他突然翻身压住她,不由分说扯松了她的衣襟,微凉的唇在她颈间游走,她才意识清醒的打了个激灵。 第13章 也是这时,徐禹谦却是又放开了她,呼吸凌乱的翻身坐起。「一会去给母亲请安,应该能蒙混过去了。」 话落,他人已经掀了帷帐下床去。 惋芷茫然坐了起来,宽松的衣襟露出了内里米分色肚兜,她红着脸忙去整理。 已经有丫鬟进来挂起帐幔,齐妈妈也在床前给她福礼,然后上前整理凌乱的被衾。 她只得趿了鞋子下床,侧头就看见齐妈妈在被子下扯了出方白帕子。 帕子皱皱巴巴的,惋芷看到几滴红梅似的血迹,还有几处留有像沾了水渍的印子。 齐妈妈有些严肃的眉眼瞬间染了笑意,还朝她笑眯眯的道了声恭贺太太。 惋芷恍然大悟。 那帕子是徐禹谦做了手脚,但也有没想通的。 元帕上那些是水渍吧,可是为什么要有水渍……昨晚徐禹谦还问她知不知道。 惋芷疑惑的看着齐妈妈将元帕收到一个盒子里。 玉竹走了进来准备为她梳洗更衣。 她在不小心碰到惋芷右袖角的时候发现有些潮意,低头去看像是沾湿过,有一块浅浅的痕迹。 奇怪,难道是太太昨夜起来喝水撒上了,玉竹虽疑惑却觉不是什么大事,也就忘之脑后。 徐禹谦神清气爽的从净房出来,还有些怔懵的惋芷醒过来,她又没有跟去帮他更衣……他却笑吟吟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也不披件衣裳就站这,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惋芷手瑟缩了一下,没有挣开,反倒被他执着轻轻的捏按着。 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这也太亲密了些。她红了脸,声音软软的带了丝哀求:「四爷,我…我先去梳洗。」 徐禹谦低头看她纤长细白的手指,指尖摩挲过她柔软的掌心,心湖一片激荡。 她整个人都是软软的,不仅是声音,昨夜被他握着套动的手也跟面团子似的,柔软又温暖让他欲罢不能。 「四爷…」惋芷又低低唤了声。 徐禹谦闭了闭眼,将遗留在脑里酥麻蚀骨的滋味抛开,利落松了手。「好,去吧。」昨夜的事若被她知道了,定然会认为他是个斯文败类。 但他与她睡一起,又是喜欢了一世,盼了一世的人,怎么会不想不冲动?他又不舍不得勉强她。 而且食髓知味……怎么办,他似乎很乐意做那斯文败类。徐禹谦凝望小姑腰纤细的身影,眸光幽深而炽热。 惋芷被放开脚步慌乱的进了净房,他一直追逐自己的目光,似乎能将她的背都烫出个洞来。儒雅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像是…就像是跑到家里的野猫,对着她送给父亲的鹦哥虎视眈眈,想要一口吞下。 惋芷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魔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颐鹤院内植了几株红梅,探出墙外的梅枝疏花点点,幽香远溢。 惋芷想起徐禹谦书房插瓶的红梅来,该不是就从这院里折的吧。 给徐老夫人请安时,老人家笑得双眼眯着。视线总是会不经意扫过她立领的衣襟,拉着她手欣慰的喊她好孩子,以后四郎就交给她照顾了。 惋芷只能赧然点头,元帕、还有…那露在衣领外的一点红痕,徐禹谦他…真是将一切都算好了。 徐老夫人要留众人在屋里用早饭,吩咐摆饭时看了眼江氏。「怎么不见光霁?」 江氏回道:「他小厮早间来禀那孩子又熬夜温书,近天明才歇下,媳妇正要想要禀了您。」 「这样可不是法子,会试就这几日了,还是让他以身子为主!」徐老夫人站了起来,不赞同道。 江氏忙上前扶着,「侯爷也是这么说的,已经要他这几日晚间就别看书了。」 老夫人这才点点,到了次间的圆桌主位坐下。「让他这段日子也别来请安了,专心应对考试要紧。」 「是,媳妇替光霁谢过娘。」江氏恭敬应道。 惋芷将两人的话都听在耳中,心中暗松口气,偷偷去看眉眼温和的徐禹谦。想着,可以好一阵子不用面对徐光霁,倒也省得她尴尬。 徐禹谦却是不动声色在心中冷笑。 熬夜温书?他脑海里闪过徐光霁昨日看小姑娘的眼神,半句话都不信。 次间早饭摆了两桌,最小一辈围了一桌。 惋芷想站着伺候却被老人拉到身边坐着,她见除了江氏其它人也都淡然的坐下,心知这是徐家常有的事也安下心来。 她今日仍穿了大红色的褂子,衬得一张小脸比上边华丽的牡丹刺绣还要娇艳几分,抬手间就会露出一小载皓腕,莹透的和田玉镯子将她似雪肌肤显得更细腻无暇。引得个间总有视线落在上方。 「四弟妹皮肤白,带这玉镯子真是好看。」饭毕众人再在厅堂坐下,三太太许氏侧头看着她腕间道。 惋芷也低头看一眼,笑道:「是娘的东西好。」 「娘的东西哪有不好的,四弟妹这手上的镯子可还是娘嫁到侯府,太夫人给的。娘可是常年佩戴着,却不想娘疼四弟妹,给了你,我瞅着就眼热。」 江氏笑着,一双眼珠瞄着玉镯乱转,那样子像是喜欢极了。惋芷却感觉到二太太三太太看她的视线多了分说不明的情绪。 「你这促狭鬼,昨日才从我这讨了那鸽子蛋大的红宝石凤头簪,如今还在这拈酸吃醋的。」徐老夫人撇她一眼,语气满是打趣。「你四弟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年纪又小,我就是得偏疼她些了!」 江氏拿了帕子掩住嘴笑,像是被说得不好意思了,二太太三太太对视一眼,凑着趣不依要和徐老夫人讨东西。老夫人笑骂怎么有这么一群讨债鬼,又是赏了好几件东西下去。 惋芷面上也笑着,心中不安,她不知道这镯子那么贵重,以为是徐家媳妇都有的。 第14章 与两位庶兄正说话的徐禹谦在这时看了她一眼,突然加入了她们间的话题:「儿子也凑个热闹,娘将您身边的季嬷嬷借调儿子用些日子可好。」 惋芷眉心一跳,看向他,想起了昨晚他说的话。 徐老夫人也怔了怔,旋即又笑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是土匪不成,如今连我的管事嬷嬷都要抢去?」 「娘这话可冤枉儿子了,儿子只是借用,季嬷嬷可是娘身边得力的,儿子哪里敢抢。」徐禹谦温和笑着,还起身朝她一揖。 徐老夫人最是疼他,别说是调用,就是真跟她要人她也是给的。而她也是心思通透的,瞥见一边的惋芷神色紧张,想起了她只有陪嫁丫鬟过来,也就知道季嬷嬷是去槿阑院做什么的。 「你都开口了,不给你指定你要在背后说我小气。你们夫妻年纪也是小,是要有个妥当能帮村的。」她说着去看季嬷嬷,「你在我身边半辈子,如今四郎成了家,可我这心还是放心不下,就劳你帮我这老婆子多看着些了。」 季嬷嬷早在徐四爷点名自己,心中就猜测到他的用意,如今再听见老夫人的意思,心下一凛。 老夫人哪里是借她出去,是直接将她拨给了四房了。 季嬷嬷明白过来老主子的心意,尽管不舍也晓得这是她看重自己。 她打小就伺候在徐老夫人身边,后来放出府嫁了人,不想夫君却是个禽兽的,整日不是喝酒就是打她。老夫人得知后做了主将人送了大牢里,以此逼迫对方点头和离,她也被老夫人再留到身边。 昨日老夫人精神不济,还为她这苦难的一生唏嘘,说自己以后无儿无女,如是她先一步走了自己以后可怎能办。 如今四爷只是说借调她却顺着将自己拨了过去,这就可是为她以后打算了。 想到这,季嬷嬷眼眶湿润了,从她身后走出来,跪倒她脚边磕头。「奴婢受不得一个劳字,老夫人对奴婢有着再生之恩,承蒙老夫人看重,只要是老夫人吩咐奴婢必然鞠躬尽瘁。」 「好,好,好。」徐老夫人颇感触,添了离愁声音也哑了几分。 徐禹谦此时要再与老人行谢礼,惋芷再坐不住,走到他身边一同行礼。 徐老夫人摆摆手拉起了季嬷嬷,慈祥的看着惋芷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该出发到亲家那了。季嬷嬷也一同去吧,有什么好提点些老四,别让他给我在亲家面前丢了人。」 夫妻俩与季嬷嬷自然是应下。 屋里一干人都暗暗变了脸色,江氏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的婆母这心太偏了些。 有传家意义的镯子给了老四媳妇,如今连身边最得力的人也给了老四媳妇!这样要府里的其他人怎么看她,她以后就连想端长嫂的架子都要顾忌着,季嬷嬷在老夫人面前说话有时比她还管用! 「我也有些乏了,人老了总是精力不足咯。」徐老夫人此时站起身来,「老大媳妇,老四他们夫妻年纪小,有什么你也就多担待些。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听着忙也起身告退,江氏僵着脸笑,偷偷撇在夫妻俩身上的视线说不出的怨愤。 老夫人单独拿了她来说,可不是敲打她的意思,用年小当借口也真是可笑。徐禹谦都二十一的人,别人家的爷都能自立门户了,偏她总拿这个说事,要她一让再让!这个府里到底是哪房在当家做主! 徐禹谦这时正好对她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撞上。 江氏一惊,忙露出笑与他点头,他唇边原本的笑却敛了起来,一双眼似乎连温度都没有了,幽深得有些骇人。 江氏的笑再度僵住,心底发凉,脚下更是退了两步。 老四这表情是个什么意思。 江氏仿佛回到三年前,老四落榜那日她去安慰却被不领情。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看她一眼,自此她知道,人人道温润如玉的徐四爷并不是真那么无害。 可眼下老四又是在想什么? 江氏心头惶乱,直到夫妻俩身影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她的丫鬟担忧着去搀扶她,却被她一甩袖子拂开。 她理了理裙摆,脸色已恢复正常。 以前她还担心忌惮老四,现在却没有必要了。 老四从中作梗娶了宋惋芷,有个压他大哥一头的三品大员岳丈又如何,他都二十一了连个举人都不是,可她的儿子却是马上要考进士,他在这个家中哪还有什么威胁。 老夫人愿宠着继续宠好了,且看她还能庇佑几年,等到分家那日,她就不用再忍耐。到时就看她怎么连同他,还有那被养废的二房三房一起赶出侯府! 她儿子才是正经继承爵位的一脉! 江氏想着,堵在胸口那口浊气终于呼了出来,回头看了眼厅堂正中悬挂的孝悌忠信四字,心中冷笑一声抬脚跨过门槛。 季嬷嬷拿着礼单认真核对着惋芷的回门礼,生怕有什么疏漏的。 惋芷看着被塞满的两辆马车,委实是吃一惊,没有想到婆母会这样隆重。 一切打点完毕,连同丫鬟婆子一起,用了五辆马车众人才浩浩荡荡的从徐家出发。 给俩夫妻赶车的是徐禹谦跟前人,名唤秦勇,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见人先笑露一口的白牙。 惋芷总觉得他不像一般的家仆,身材壮实高大,说话做事透着豪爽,反倒有几分江湖侠士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宋家在杨柳胡同,与徐家正好一个东头一个西头,行程要小半个时辰。 再度站在宋家垂花门前,惋芷恍若隔世。 门口立着位五官秀美的妇人,一见她从马车下来眼中就泛起了泪光,惋芷亦忘了端庄矜持,哑着嗓子喊声「母亲」几乎是扑了上前。 程氏搂住她,爱怜的抚着她的发心,笑道:「都嫁人了,怎么还这么黏人,没得让姑爷看了笑话,来让母亲看看是不是更好看了。」 惋芷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徐禹谦,神色赧然的站好,转而去拉继母的手。看着她没被岁月留下太多痕迹的温婉面庞,百感交集,有着许多话想与她倾诉。 小姑娘立在眼前,小脸酡红,挽起了妇人发髻显得她颈脖修长,是在闺阁里没有的娇媚。程氏打量着,留意到她领口边上一点红痕,眼里笑意更深了。以前的小姑娘已为人妻子了,瞧她气色也好,姑爷待她应该也很好。 徐禹谦已由惋芷的嫡亲哥哥宋泽彦领着过来。 第15章 他笑容温润的与程氏见礼,程氏认真看了他一番,对他再是满意不过。 说亲时她只是远远打量他,那时已觉得他风度翩翩,如今近看更觉得他儒雅清俊,待人彬彬有礼。是与惋芷极配的。 季嬷嬷在这空隙间领着丫鬟婆子与程氏见礼。 程氏打量了她两眼。 身材丰腴,肤色白净,利落的挽了个圆髻上边只有一支海棠金簪,花心是小粒小粒的红宝石攒成,穿着打扮不像一般的下人。 惋芷忙给眼底有着疑惑的程氏介绍:「母亲,这是季嬷嬷,先前一直在婆母身边。婆母心疼我刚到徐家不熟悉事务,就将季嬷嬷给了我与四爷。」 程氏诧异,这可是徐家极有脸面的老仆,居然就派给芷姐儿用了,那可真是看重她的了。想着,程氏有十分欢喜,有这么一个人在芷姐儿身边,也再不怕妯娌欺她年轻的。 知道季嬷嬷的身份,程氏对她亦是礼待三分,要请了她歇下喝茶。 季嬷嬷笑着恭敬的道:「老奴先谢过夫人,可有着老夫人的吩咐差事未办完前是不敢耍滑的,还请夫人将礼收下才是。我们老夫人说,有什么不妥当的还请亲家太太别见怪。」 她一番话说得有趣又给了宋家十足面子,程氏心里妥贴至极,暗道徐老夫人身边的人就如此之妙,本人定也是个极通透好相处的。 程氏眉角眼梢都是洋溢的笑意,让宋家的管事带人去帮搬东西。 玉桂玉竹要贴身伺候,惋芷就留下玉兰在中间帮衬。 玉兰听到吩咐想与惋芷说什么,不料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就瞧见徐禹谦正看着她。她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不敢直视那温润清隽的眉眼,背后生寒忙改口应是。惋芷和程氏说话,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一行人进了垂花门,玉兰还站在原地,阳光下的小脸有些苍白,无意识揪住了衣襟。 她只要对上徐四爷,就会忆起他居高临下看她的无情目光,更会想起那绝望的窒息感! 秦勇却突然来到玉兰身边,露着口白牙笑道:「玉兰姑娘,一会还得劳烦你带我到车马房一趟,我想借些工具检查马车。」 玉兰先是被吓一跳,随后僵直着身子看他一眼,木然点头。 秦勇见此仍是笑,只是声音低了几度。「玉兰姑娘怎么脸色那么差,可是不舒服?」 「没…没有的事!」玉兰被他说话间隐着的冷意惊过神来,「一会我带秦大哥过去,那边的人我挺熟悉的!」 「玉兰姑娘喊我勇哥就是,你是伺候夫人的,我是伺候四爷的,实在不必见外。」秦勇又恢复了爽朗的样子。 提到徐四爷,玉兰险些脚下一软。「勇哥说得是,以后还多得是劳烦勇哥的时候,还请勇哥多照顾我些。」 「四爷是个心善的人,玉兰姑娘若是令四爷满意了,哪里还需要我照顾。话又说回来,四爷不满,就是一百个秦勇对你怕也是照顾不周啊。」 玉兰听得额头直渗冷汗,会使那样骇人手段的人怎么可能是和善之辈! 察觉到秦勇视线还在紧盯着,她忙敛了思绪坚难的扯出笑来。「还望勇哥转告四爷,玉兰先前真是猪油蒙了心,已是悔愧不已,以后定然只忠于主子…」 秦勇却是见到季嬷嬷频频看这儿,打断她道:「四爷不缺奴才,特别是背主又无用的奴才,太太的情分只能救你一次。」说罢转身离开。 玉兰一口气没提起来,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秦勇在警告她,若是她不能将功赎罪,徐四爷不会再顾忌她是不是太太的丫鬟!玉兰慌乱得心跳如雷鼓,眼底闪过一丝犹豫挣扎,最终心一横下了决定才白着一张脸去季嬷嬷处帮忙。 她已经跟着惋芷去了徐家,她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程氏领着众人往花厅去。 马上要到二月,抄手游廊边的花圃中有春草冒出团团嫩芽,翠色喜人。 一路上母女俩都在低声说话,惋芷时不时逗得程氏嗔她,用手指点她额头。 徐禹谦落后一步,见着难得活泼的惋芷微微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双熟悉了自己的小鹿,会蹦蹦跳跳蹭上前。如果他们一起久了,她也会这样与他亲近吗?她的年纪就该这样活泼才是,她与继母的感情也真是好,像嫡嫡亲的母女似的。 「惋芷打小就跟在母亲身边,就是分了院子,也总喜欢黏着母亲,一个月有十天都赖在母亲院子里不肯走。」宋泽彦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与他道。 他听着来了兴趣,侧头打量了眼与惋芷有几分相似的大舅兄,道:「她在我跟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倒没听她说过这些。」 宋泽彦一怔,感同身受,语气亲近几分。「她在母亲面前是这个样子,却从不在我跟前撒娇。记得她六岁那年的夏天,外边一直在打雷,她午休被吓醒,我就在边上她却是开口就哭着要母亲。任我怎么哄都哄不好,等母亲来时她都哭得直打嗝了,长大后就更不要说了。」 她还怕打雷,徐禹谦想到她总是怯怯的样子,又是一笑。「许是姑娘家总和母亲要亲近些。」 宋泽彦摆摆手,一脸受伤。「可她和父亲也很亲近,她跟着父亲读书习字的时候,都比跟我还多。真不知道我是哪里让她害怕了,父亲明明比我严肃得多。」 听到严肃两字,徐禹谦又去看了眼大舅兄,十八岁的少年连笑着的时候神色都是极淡,确实是不好亲近的样子。善言的他有些找不到词来安慰宋承泽了。 也好在花厅就在眼前,免去了无言的尴尬。 宋大老爷早坐在厅堂中,双眼一直瞅着帘子,听得脚步声还有小丫鬟的通报,眼底闪过喜色旋即又正襟危坐。 众人次弟而入,惋芷与徐禹谦被引着跪到他跟前的软垫上,磕过头得了红封才再被扶起来,坐到一边。 宋大老爷的视线从女儿进屋就跟她转,见她气色精神都好,提了几日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他问:「路上可顺利,用过早饭没?」 惋芷自然的接过话,「谢爹爹关心,一切都好,在婆母院子用的早饭。」回话时她语调镇定,心中却在发酸。 不过几日,父亲比印象里又清减了许多,眼底还有着青色,他仍是在为自己担心吗? 惋芷忆起梦里得知要嫁徐禹谦的她,任性而倔强,父亲看着她哭闹亦双目通红,最终失望的下令将她软禁。后来她被徐光霁伤得郁结卧床不起,父亲拉着她的手落了泪,哑着嗓子说对不起她的娘亲,对不起她,他并不知道她原来是喜欢徐光霁。 可是亲事成定局,父亲再是三品大员也不能无故悔婚,她出嫁那日,父亲还曾与她说着悔愧的话。其实想想该愧的是她,是她罔顾父亲的教导,忘了礼义廉耻偷偷去喜欢道貌岸然的徐光霁。不管她嫁的是谁,这点都是她对不住父亲,给父亲蒙羞了。 宋大老爷嗯了声点点头,「你虽是为宋家女,嫁去了徐家就是徐家妇了,要上孝婆母,中和妯娌,外助丈夫,恭和婉顺……」不知女儿情绪翻涌,他习惯性的说起教来。 惋芷起身福礼受教,将话都记到心里。 程氏在边上看得好气又好笑。 昨天是谁一直唠叨着女儿回门的事半宿,这一见面却又这般的严肃,是要把芷姐儿吓回婆家去吗?!自家丈夫性子也太别扭了,像一对平常父女那样好好说话不成?再说了,芷姐儿回门要敲打应该是徐四爷,哪有拉着自家闺女说教的,真真是助女婿威风灭闺女志气! 第16章 「老爷,您昨天不是说得了溪州新产的毛尖,您先让芷姐儿与姑爷偿偿。」程氏忍不住去拽宋大老爷的袖子。 宋大老爷一怔瞧见妻子正朝女儿方向使眼色,他侧头一看,才发现长女正眼巴巴看着自己,模样是愧是可怜。他忙暗骂了自己一句,道:「对对,你们快先偿偿,我已让人包好,回去也好给亲家太太偿偿鲜。」 宋大老爷话音一转,厅堂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徐禹谦闻言从善如流,端起茶抿了几口,笑赞道:「确是好茶,小婿谢过岳父大人。」接着便与宋大老爷说上了话。 惋芷则借着端茶的空飞快用袖子拭了眼角,也小口小口抿着茶汤。 情绪平复下来,她这才发现不见两位妹妹,跟程氏道:「母亲,怎么不见三妹四妹。」 三妹宋惋怜是吴姨娘所出,只比惋芷小一岁,今年五月就要及笄了,四妹宋惋芸是程氏嫁过来后所生,今年十四。 程氏用帕子半遮着往宋大老爷那瞥了瞥,道:「你妹妹们往常这时辰都是在练字,这会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呢。」 见此惋芷哪有不明白的,抿嘴笑:「我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她父亲对子女的教养非常上心,男子女子一样的严格,兄妹几人自打五岁就在监督下开始描红,这一习字就是风雨无阻的十余年。 宋大老爷自然也听到了母女俩的话中有话,清咳了两声,这个家也就她两人总敢当面非议他! 听得宋大老爷的咳嗽,母女俩又相视一笑,不再说话了,小丫鬟却是撩了帘子通报二房的众人来了。 在场除了宋大老爷都忙不跌的站起身相迎,身材有些许发福的二老爷先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穿了丁香色褂子的妇人,还有少年少女模样的两男三女。 徐禹谦暗中打量了宋二老爷两眼。 与前世记忆中的人相比,除了体态面容年轻些并无太多的变化,他眼底总是带着不得志的郁色。 可不就是不得志,徐禹谦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宋大老爷与宋二老爷虽是亲兄弟,前者却在通政司任三品通政右史,官场上的路是走顺风顺水,后者为大理寺从五品的寺丞,受了不少荆棘熬了六年才到的五品。 不然,宋二老爷也不会动一些邪门歪道的心思了!他想着,眸中温和的笑意有一瞬收敛,在宋大老爷引荐行礼之时又恢复如常。 惋芷的三位堂妹好奇得总是偷偷去瞧徐禹谦,觉得这个堂姐夫长得真是好看。 徐禹谦除了递上礼时几乎目不斜视,笑容从头至尾也没有变一丝,温润而从容。在暗中观察他的宋大老爷夫妻都十分满意。 这桩亲事有些波折,如今看来也是极好的,起码对女婿的品性是不用担忧太多。 众人在屋里只说一会话,小丫鬟又撩了帘子进来,道是宋家两位姑奶奶也到了,屋里顿时站了满满的人。 再一轮见礼,宋大老爷便借口带了徐禹谦去书房,宋二老爷知他们翁婿有话说,识趣的呆在厅中与侄子喝茶。女眷们侧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去听戏,惋芷被围着问新婚情况,与婆母妯娌相处如何,少不得又被打趣得满脸绯红。回门后的那些愁思倒是散去不少。 书房远离喧闹,翁婿俩相对而坐,窗外竹影重重,一阵风吹来尽是沙沙枝叶声。安静的气氛不觉间便有些严肃。 宋大老爷混迹官场多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徐禹谦坐在对面,从容淡然丝毫不输怯。宋大老爷凝视他许久,对他如此沉着的心性有些惊诧,好半会才道:「昨日我见着张阁老,他还提起了你,你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张阁老张敬乃当朝首辅,稳握内阁大权,却是清流一派为百姓做了许多的实事,官声极好很受人拥护。当初他会答应让惋芷嫁给徐禹谦,也是因张阁老做的说客。 只是他到如今也不明白,眼下连举人都不是的徐禹谦,究竟如何入了张阁老的眼,亲自为他保媒。 「岳父大人可能对小婿还有些看法,但您不相信小婿也该相信张阁老,小婿绝不会令您失望的。」徐禹谦缓缓回道。 话说得漂亮让人安心,实则又什么都没有透露,宋大老爷对他一口官腔皱了皱眉。「你今年二十有一,科考再等三年就得是二十四,若是能一举考个进士倒也不算晚。」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也并无看轻你的意思,相反我还觉得你便是再晚几年入仕也是好。」 徐禹谦听出了他话中有深意,肃然正襟。「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朝堂之事你可知道一些?」宋大老爷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论起朝堂的事,有着前世经历徐禹谦自是了如指掌,他点点头谦虚道:「曾得张阁老指点一些。」 宋大老爷嗯一声这才继续道:「你们徐家长房的晚辈没想着走荫封,是上进的好事,但你兄长左右逢源的做法就不太好了,这样怕是会连带你这一房也要受牵连。」 徐禹谦闻言亦变了脸色,平和的眸光变得锐利。 他兄长在清流派和严高一派摇摆的事被外边知晓了? 宋大老爷敢这样与他坦言,事情怕与他猜测不远……饶是徐禹谦早有准备仍是好一阵心惊。 宋大老爷却似清楚他所想般,安抚道:「你先不必紧张,此事暂且只有我知道,也未与任何人提及,就怕等到会试后满朝大臣都要知晓了。界时张阁老可不知要如何去想你们徐家,如何去想你。」 承恩侯虽是四品,但只挂了个闲职,若不是张敬看着老侯爷的份上,徐家怕就只得一个爵位了。这也是徐光霁不得不下场科考的原因,徐家爵位到了他这是第三代,如是被削了爵,他仕途再不畅,子孙的出路可就更难了。 徐禹谦先是松了口气,斟酌着回答道:「老师既然赏识小婿,以老师的为人定然不会因此而责难我。」 「你已成了张阁老的门生?」宋大老爷听到他对张敬的称呼,更加诧异了。 这事外边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张敬和他这个女婿瞒得也太紧了! 徐禹谦点头,算是承认。 其实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张敬怎么看他。 前世这个时候他也早已是张敬的得意门生,张敬知道他在侯府的处境尊重他的选择,帮着他一直对外隐瞒。他大哥左右摇摆当墙头草倒没有牵连他什么,前世事发,张敬也只是淡然一笑,道还好他先发现了自己,不然徐家一脉真要就此毁了去。 最终是可怜了无辜的惋芷为此惨死在出嫁的花轿上,徐家也…… 徐禹谦忆起前尘旧事,总会有满腔的愤怒与恨怨,使得他不得不深呼吸,压制住翻涌的情绪。 每一桩一件旧事,都是扎入他心头的尖刺,他就像一株老树,表面枝繁叶茂,内里本质早已腐烂充满黑暗。即使是重生了,那个人人道温润如玉的徐四爷也不会在了。 宋大老爷见他神色有异却是误会了,想着再沉稳的年轻人,听到这些事还是难免会慌乱。他沉吟着道:「如你所说张阁老为人正值,何况你已是他门生,应该不会公私不分混为一谈。只要张阁老是信你的,你大哥再如何,与你关系也不大了,近两年你再用心些在功课上便是。」 徐禹谦闻言只点头应是,多的自然也不会去说,随着岳父去误会。 第17章 安抚他后,宋大老爷便考起了他的八股制艺。 前世位高权重的徐禹谦就是再有所保留,也是让宋大老爷听得连连称赞。以他现在的水平下场中个进士真是不难,偏还得要再浪费三年的光阴,为此宋大老爷心间觉得可惜无比。 岳婿二人再聊几句便回到厅堂,女眷那儿却是热闹非常。 惋芷回门,与宋家交好的太太夫人们不请自来,戏台那边的椅子加了三趟了,好在这些夫人们都是惋芷相熟的,虽免不了被打趣倒也不觉得拘束。 待到做完功课的两位妹妹过来,惋芷请示过程氏便领着小姐妹到暖阁内顽去。在场的多为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夫人们间的话题也不全是能在一边听的。 暖阁内没有熏香,几处放了盛开正艳的红梅,帘子一掀开便是扑鼻的幽香。 惋芷招呼众人坐下,让丫鬟再去上几样点心,才与众人闲话起来。 在场的闺秀都是想熟的,宋惋芸也不像是在长辈面前般压着性子,直接就挤到了惋芷身边搂着她胳膊娇娇的道:「长姐,我可想你了。」 惋芷正与二房的嫡女惋芯说话,被她这么一打岔只得停下,伸手去拧她小脸。「调皮,这几日可有好好听话。」 一边的宋惋怜就凑了上前告状,「长姐您得好好说她,今日练字都是她胡来,甩了我一身的墨汁,还沾到了写好大字的纸上。重写浪费了多少的时间,气人得很!」 宋惋芸一听就叫唤了起来,鼓起了腮帮子。「三姐,你答应了我不说的,你言而无信!」她长着圆圆的脸又白净,现在的表情让她更似个面团子,模样可爱得让人忍俊不住,满屋的闺秀都笑了起来。 宋惋怜则反呸她一口:「我就言而无信了,书上都说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信我一未及笄女子的话,坑的就是你!」 一番歪理引得众人更是乐不可支,也都知道宋家姐妹总是喜欢这样吵吵,倒都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果然,宋惋芸就跳了起来作势要去撕自家二姐的嘴,两人在暖阁里就转了起来。惋芷不过两日未见这样的情形,觉得温暖极了,在外人端庄惯了她也止不住笑眯了眼。 被撇在一边的宋惋芯却是面色好几变,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她好不容易快要问到关键的东西了,却被这么打了个岔,一会要再重新问起来又怕太过刻意了,长房这双活宝也真会时候耍宝! 暖阁里欢声笑语,惋芷看着姐妹俩闹了好一阵才拦下,拿了果脯一人嘴里塞一个,嗔道:「闹够了,顽得没得让人笑话的!」 两人也从不记仇的性子,闹一闹就过了,又挺怕惋芷真要训人,含着果脯乖乖坐一边。 惋芷满意的笑,这时才想起先前的话题,抱歉的与宋惋芯道:「被她俩一打岔…二妹妹方才说到哪儿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宋惋芯压着被扰的愠怒,柔声细语。「她们性子就是这样,经常没事就闹得人头疼的,妹妹又不是不知道,还值当大姐道歉就没得见外。」说完又笑道,「妹妹也只是关心大姐在侯府习不习惯,别的倒没有什么。」 「谢谢二妹妹的关心,一切都好。」惋芷微笑着道谢,眼中极快的闪过抹黯然。 宋惋芯留意到了她的言不由衷,想到那个出色的男子,心头如吃了蜜一样甜却又起了愁思。她高兴惋芷阴差阳错嫁了他人,可原定的计划被破坏自己的心思怕又要起波折,真真是几多欢喜几多愁。 宋惋芯长了双细长的凤眼,微微垂着眸,谁也没有瞧见她思索间眼中闪烁的异色。 「长姐,我们来迟了没有见到姐夫,姐夫是个怎么样的人啊!」吃完果脯的宋惋芸又凑了前来。 众人一听这话题都双眼亮晶晶看向惋芷,神色满是好奇。 徐四爷的俊朗大家都听闻过,可听闻哪里有惋芷口中说出的真切,而见过徐禹谦在宋家排行五的宋惋怡则掩嘴偷笑,心道还好她瞅真切了。 惋芷被众人看得脸发热,除了自己姐妹又都是相熟的闺秀,不好扫她们的兴,只得先将挑事的四妹在心中记一笔,小声道:「四爷是个极体贴的人。」 相处几日,徐禹谦对她确实体贴入微的,凡事都为她考虑着。 众人只得了这么一句,不免有些失望,少詹事府伊家的三小姐伊思追问着:「芷姐姐你别不好意思么,多说些啊,我们可都没有见过徐四爷,好奇是怎么样的人能让宋老爷松了口,把他的心尖尖给嫁了过去!」 伊思只得十三岁,还是米分团子一样的人,精致的五官带着稚气,问话也问得一团孩子气。 众人的眼又开始发亮了。 惋芷有些窘迫。 这,这该要怎么去说啊,说实在的,她还真没有仔细打量过徐禹谦,之前惶惶着,之后是心中有愧不太敢面对他……印象中的他对自己温柔迁就,还有就是有些霸道又有些不正经。 想到徐禹谦几次的亲近逗弄,惋芷脸腾的就红了,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染了霞色的双颊更使她如绽放的玫瑰,娇艳欲滴。 众人看着羞答答的惋芷,觉得她比在闺阁时更抓人了,特别是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盈盈秋水似的有着勾人的媚色。 这样的颜色女子看着都要叹一声,更别说是男子了,不管那徐四爷传言如何,应该很多人羡慕他娶了这样一房娇妻。 「你们问我大姐,不如问我和二姐呢,我们可是见着大姐夫了。」宋惋怡再坐不住兴奋的站了起来。 宋惋芯却是醒过神来,声音略高斥道:「五妹你瞎说什么,不过就是低头给姐夫行了个礼,你又看到什么了。」 再是姐夫,这样大刺刺说出了点什么来,也是显得她们教养不好。哪里有女子盯着男子打量的事! 更何况,她讨厌宋惋芷这副样子。 明明不喜欢徐四爷,还装出副与之琴瑟的嘴脸。先前挡了她的大好姻缘,如今还让她的心上人在侯府里那么尴尬,累得她的爹爹要再做打算!宋惋芯想到恨急之处连指甲掐进了肉里都未察觉。 宋惋怡被自己嫡姐斥得马上收了声,眼眶红着垂了头,委屈极了。她是二房庶出,却比不得大房同是庶出的宋惋怜,人家能和嫡出的姐妹闹着玩,她却总被压着如今连多说一句都不成。 惋芷也觉得这有些过,不过大家闲话打趣的,她这样一出倒要叫人都不自在起来,这不是间接都把众人安了个不庄重的声名么。 果不然,先前开口问的伊思神色变得有些难看,她身后的丫鬟脸都气绿了。心中暗骂就你宋二小姐显得懂事了。 宋惋芯话落也才察觉不对,可为时已晚,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已经变了。她心间一惊,尴尬的扯了笑想挽回些,宋惋怜却比她反应快,扯开了话题。 「长姐,您这点翠的海棠花我可没有见过,是新置的吗?是哪家银楼的,好漂亮!」 众人闻言对宋惋芯的不满之色都敛了起来,视线都往梳着倾髻的惋芷看去,她发髻上簪着的花确是很别致。 团簇成碗口大的海棠花瓣层叠栩栩如生,花心用了细碎的彩色宝石攒成一簇,最妙的是下方还拖委着三道流苏,同样是坠着宝石。既可以当鬓花,挽了高的发髻还能当个步摇,她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款式。最重要是这样大朵的点翠发饰是有钱也难能寻得到。 才从赧然缓过来的惋芷脸又红了,这也是徐禹谦给她戴上的,她上哪里知道出处?她的妹妹今日怎么尽给她拆台了! 惋芷呐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架不住一惯心思转得快的宋惋芸,只听到她一拍手嚷道:「长姐又脸红了,这花肯定是姐夫送的!」 第18章 此话一出,满场闺秀都哦了一声,用促狭的目光去看惋芷直抿嘴笑。这徐四爷对宋惋芷也算是费心思了。 惋芷真是撕了她嘴的心都有了,偷偷瞪宋惋芸一眼,惹得后者很无辜的吐舌头。 好在不会就有丫鬟来禀前边要开席了,众人的注意力也被转去,结伴而行。宋惋芯则被大家有意落下一截,气得脸通红,双眼险些将庶妹的背后瞪出个窟窿来。 惋芷察觉,可要招呼客人自然顾不上她,想着还是再晚些去安慰她两句。 用过午饭,客人们又略坐一会就要散了,惋芷见宋惋芯还不被待见欲打圆场,谁知有丫鬟给程氏禀报徐禹谦被几人灌酒。 程氏一听就知道是自己面冷心热的夫君惹的事,也就他总喜欢用别扭的法子与人示亲近!万一把徐四爷灌狠了,误了俩人回去的时辰怎么办,亲家太太不得责怪么?! 「芷姐儿。」程氏好气又好笑,唤了她一声。 惋芷听得只能把宋惋芯的事放一边,来到继母面前。「母亲怎么了?」 「你爹爹兄长拉着姑爷喝酒,你去看看,我这还得送客人。」 她听着愣了愣才忙应一声,先和众夫人告退。 带着玉桂玉竹匆匆来到花厅,还未进屋就先闻着了酒气,再一看,她父亲已经喝得脸色绯红。不用问也知喝不少。 她忙又去看徐禹谦,却怔住了。 只见他面如冠玉,双目清明,半点醉态也没有。 惋芷吃不准了,这是醉没醉? 她一进屋行了礼,宋大老爷就爽快放人。他实在低估了这女婿,他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了,儿子眼看也要喝趴下了,就徐禹谦还面不改色的,闺女来得是时候啊。真真是亲闺女! 宋大老爷直朝自己女儿笑,惋芷晓得他真醉了,她父亲平时可是不苟言笑的! 吩咐丫鬟婆子将父亲兄长还有被拖着的二叔父扶回院子,她才抬头看已经站身旁的徐禹谦。 「四爷,您先到我出嫁前住的院子休息会吧。」 徐禹谦目光柔和,点点头。 她生活的地方,他一直想去。 惋芷想到父亲都喝成醉猫了,还是主动的扶上了徐禹谦的胳膊,徐禹谦心头一跳,垂眸去看她。 才到下巴的小姑娘脸上透着米分色,小巧的耳垂更是红得似要滴血。他从这角度还能看到她纤细白皙的脖子,早上留的红痕已经快淡得看不见,再有是睡觉时会蹭在他身上软软起伏的一片。 徐禹谦本是往上涌的气血全往腰下某处了,口干舌燥。 「惋芷…我沉,也没有喝多少,能自己走。」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不能离她再近了,这可是在宋府,他真怕自己失态。 低哑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带着酒气的呼吸就那么钻到耳朵,未经事的惋芷受不住险些腿一软,脊背一阵酥麻。旋即她就羞恼的松了手,狠狠瞪他。 这人怎么可能没有醉,怎么敢在家里就…就那么不正经! 徐禹谦却被那一眼勾得连心都酥了,兀自朝她露出欢喜的笑,惋芷更认为他醉得没谱,哪有脸皮厚到被人瞪还笑的! 惋芷有些气,可又不能真不管徐禹谦自己走了,直憋得咬起唇来径直快步走。玉桂玉竹在她身后直抿嘴笑。 也不知家中的夫们小姐们离没离开,惋芷索性带着人抄了小道,也好避开。转过熟悉的青竹林,她的碧纱院便能看得见了。 徐禹谦一路除了看惋芷便在看打量宋府,即便是走小道都透着雅致,总有一些点睛的细节让人看着就知主人极用心整理宅邸。在将要拐出竹林,却见一葱绿比甲的人影冲了出来。 徐禹谦下意识跨一步挡到了惋芷跟前,惋芷也被吓一跳,定睛一看,是该帮着她招呼季嬷嬷的玉兰。她神色慌乱,正月天额间还冒有细汗,让人十分奇怪。 玉兰看着眼前的人也怔住了,在对上徐禹谦幽深的双眸时,脚一软跪了下来。 「四…四爷,太太。」 「你怎么在这儿,季嬷嬷呢?」惋芷说着让她起身,玉兰却是不敢的,忙道:「奴婢娘亲给的镯子在去侯府时落下了,这是回了院子去取,奴婢与季嬷嬷有说。」 玉兰证明似的将右手腕抬起,雕荷纹的镯子套在她腕间闪着银光。 惋芷见着疑惑也消了,而徐禹谦盯着镯子上的一道横纹眸光锐利…… 碧纱院是个小两进的院子,院门处也种有一排青竹,一进有两株玉兰树,沿着游廊到了二进徐禹谦发现了新天地。 游廊外的花圃植了成簇的冬青树,绿意葱葱,院子右侧搭着葡萄架,下边有一方秋千。边上还有摆着各式盆景的矮几,生长情况及细心的摆设一看就知主人很用心照顾。院子正中央更是有个青花瓷大缸,徐禹谦离得有些远,看不见里面是种了水植抑或是用做养鱼。 除了一架秋千比较符合姑娘家性子,满院花草倒像上了年纪的人的居所,即便他以前就知道小姑娘有侍弄花草的爱好,亲眼见了还是觉得意外。 徐禹谦打量一番后侧头去看惋芷,她眉宇间的薄怒已被娴静宁和替代,唇角微翘。 看得出来,她此时心情很是愉悦。 是回到熟悉的地方高兴吧,他跟着也微微一笑。 前边有位穿着藏蓝比甲的婆子快步迎了前来,恭敬与两人问安。 惋芷眸中露有惊喜,激动道:「王妈妈,你怎么在这?」 王妈妈原是宋承泽的奶娘,三十有八,是极老实的一个人,见人都是笑脸相迎。前几年她长子成了亲就将她接出了府,小时候惋芷也是她照看着长大的。 「大小姐,是夫人将喊了我回来帮您照看院子,她怕有人不尽心,将您心爱的花草都给糟蹋了。」 惋芷听着更开心了,桃花眼弯弯的。「那墨堂哥谁照顾,他怎么就同意你再这样操劳的。」 王妈妈笑道:「你墨堂哥不过也只是做小买卖,如今他哥儿也满两岁了,我那媳妇又是能干的家里不要我照顾,我闲着也是闲着,能帮您照看院子是最好不过了。」 第19章 惋芷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因为继母开了口,王妈妈又是念旧情的人这才没推辞再回府来。她牵了王妈妈的手,满是感激:「也是母亲太过紧张了,花草哪有不枯萎的时候。」 而徐禹谦在一边大概弄清楚了对方的身份,突然有了个主意。他看着惋芷道:「不如在我们院子后园建个小暖房,你将盆景都移了过去?你再与岳母大人说了,这样王妈妈也不须要日日守着院子了。」 他的提议使得惋芷怔了怔,有些诧异,旋即双眸又弯成了月芽。「四爷不介意我摆弄这些?」 这是徐禹谦第一次见她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似暖冬的太阳,明艳又明媚。他感觉自己呼吸都短了,连心中最深处都要软成水。 「你喜欢便好。」他柔声说着,像春风拂过。 惋芷却有些脸红了,他看她的眼神烫人得很,王妈妈见夫妻俩这样,更是笑得都要合不拢嘴。徐四爷很疼小姐,连她都带着沾光了,嫡夫人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瞧,都是我的不是,让小姐,姑爷站在风口说话,您们快些进屋暖暖。」王妈妈笑吟吟的要引着两人往前走。 惋芷借机便逃离了徐禹谦的视线,快步往正屋去,后者眼角眉梢都染着温柔的笑意,亦步亦趋。 碧纱院正房是标准的一明两暗,正中做了堂室,挂着梅兰图,两边是用瘦金体写的应景诗句。笔锋毕露,一如画中寒梅的傲骨。 徐禹谦觉得这笔迹很熟悉,是自己曾见过的哪位大家,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王妈妈将两人引到屋内便退了出去,带着玉桂玉竹准备茶点,惋芷想了想将他带到了卧房,有些忐忑的问道:「四爷您在这儿将就歇一会?」一到两人相处,她总免不了要紧张。 徐禹谦则四下打量,都是黑漆楠木的家具,架子床、妆台,北边窗下设有炕。炕几上摆着一盆君子兰。 她真是极喜欢侍弄花草…他想着,侧头透过槅扇去看对面。「西次间是做什么用的?」 惋芷没反应过来,傻傻的看了他一眼。 徐禹谦觉得她有时候真的很可爱,「我能去西次间看看吗?」 惋芷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带着他又往西次间去。「是个小书房,出嫁前也没顾得上整理,可能有些乱。」 可这话一出,她就悔得想将舌头咬掉。 她出阁前无心打理这些是有徐光霁的原因,她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她偷偷去窥徐禹谦的神色,见他仍是温和的笑又觉自己想多了,他并不知道那些事不是吗?也是她太过心虚了。 实则,徐禹谦心里头是明白的,甚至有种顿顿的难受,却不是因为她曾喜欢过徐光霁,而是心疼她错付于人前世不得善终。 「这株可是十八学士?不曾想你在这方面是这么精通。」不愿多想前尘往事,徐禹谦扫过窗前小几上的盆景,却发现了更让他惊讶的东西。 惋芷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声道:「是十八学士,却不是我栽培的,是父亲得了送我的。」那时她正在病中,也不知父亲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来,用它来哄自己开心。 徐禹谦了然的点点头,「怪不得岳母大人紧张,这可还着千金难求之物。」 外边王妈妈领着人奉茶点上来,不料是听得西次间有说话声,便将东西送了进去。 徐禹谦对惋芷的书房很感兴趣,他居然看到了用馆阁体所写的宁静致远题字,方正光洁,虽是拘谨的笔锋但也能看出一不来。勾折间是带着压制不住的锋芒。 「这是岳父大人的字吧,我曾见过。」他抬手指着墙上,惋芷顺着看去过,眨了眨眼露了个微笑。「那是我仿父亲的字写的,四爷这已不知是第几个认错的了。」 闻言,徐禹谦心头一震,想到厅堂那副对联来。「厅堂那对联呢?」 「那也是我仿了父亲书房内一位大家字贴写的。」 惋芷的回答让徐禹谦越发诧异的,「你可还会写什么?」 她见他这样感兴趣,略微思索便走到书架上取了几本字贴,还拉开抽屉将以未规整的练笔取过来给他看。 「我几乎都有描红过,从小被逼着练字,总练一样又太枯燥便在父亲书房寻了许多的来练。」 徐禹谦细细看每一张纸,真如她所言,不管是哪一样都极为相似,有些根本就是以假乱真。翻着突然从缝隙间掉出一小片纸,飘落到地上。 惋芷咦了声弯下腰去拾,发现是先前她从裁剩的纸堆随手拿了来练字的,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不豫则废。 她看着心一惊,忙要撕掉,徐禹谦已站她身后先一步将纸条抽了过去。 眼前的字迹,熟悉的话,让他心头一跳,神色变得极为严肃。 惋芷回头见他如此也极紧张起来。 那个字她是仿的…… 「你怎么会学着写张阁老的字。」徐禹谦已问了出来。 她后退了一步,不曾想他居然也认得这字。 「这,这是我有时帮父亲念不太要紧的公文时记住了,觉得…觉得这字实在是好,一来二去就学会了。」她解释得磕磕巴巴,心跳如擂鼓。 她从来没有见过不笑的徐禹谦,从来不知他严肃起来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只是站那就让人觉得害怕。再也没有一丝温文儒雅的气质。 瞧见小姑娘紧张得脸都发白了,徐禹谦反应过来。 他前世位居高位,便是重生了有时也会敛不住那已刻到骨子里的威严。 吓着他的小姑娘了。 「惋芷别怕。」徐禹谦忙伸手去拉过她,轻轻拍她的背。「我并不是生气,而是太过惊讶,如若不是在你书房里见着,我真的要信了这就是张阁老亲笔所书。」 惋芷咬住了唇,她知道模仿当朝重臣的字迹是件多么让人猜忌的事,何况她父亲还是通政司的人,每日都会将朝中信息归整递到阁内。 「这事还有谁知道?岳父大人知晓吗?」徐禹谦柔声问道,神色再度温和了下来。 惋芷轻点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断,脸霎时又白了,眼中有着慌乱的同时还起了一层水雾。 她曾经还跟一个人说过,那个曾将整颗心都交付在他身上的徐光霁!! 第20章 就是这么瞬间,徐禹谦见到她猛然突变的神色也想到了什么,拥着她的手倏地收紧。 「是只有岳父大人知晓吗?」他再度问道。 耳边传来的轻柔声音使得惋芷越发的无措,整个人都有些茫然起来。 她怎么会将这种重要的事情跟徐光霁说的,当时在梅林中她究竟还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 惋芷抿紧了唇,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自己不能露出端倪,不能点头,否则她与徐光霁的事将会让父亲蒙羞,整个宋家未出阁的姑娘都会受她牵连!而且,还会让风光霁月的徐禹谦也因她染上污点! 她不能毁了所有的人! 惋芷想着,脖子却僵硬得动不了,只得强行将眼泪逼了回去。 此时,徐禹谦矮下身来用清杳的双眸凝视着她,她压下了想往后缩的冲动,艰难扯出了抹笑。「应该是只有父亲知道的。」 徐禹谦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为了保险起见,你就将所有仿张阁老的字写的东西都烧了吧,只要没有痕迹你又未在人前展露,这事便不会被宣扬出去。」他岳父应该比他更清楚这个中的厉害。 惋芷脑中还乱哄哄的,只木然点头,这模样落在徐禹谦眼中却是乖巧无比。 也是他多心了……他直起了身,将还处在慌乱的小姑娘紧紧拥在怀里。 如果徐光霁知道她这个本事相当于严瀚也会知道,以严瀚那老狐狸的精明,如何会将能当成利器的惋芷做为发动两派争斗的棋子。能写出以假乱真的字迹,那是可以捏造任何敌手的伪证,摧毁对手的王牌!这样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手,何况是让她身死! 前世也是没有人提及过她有这本事,他在事后清查中亦是只发现严瀚以惋芷的死嫁祸给张敬,欲让还在中立的宋大老爷站到他派系,不料他手下做事有疏忽,让张敬给拆穿了阴谋。自此,宋大老爷正式站到了清流派中,而他…他也是因为惋芷的死而对兄长侄子愤怒至极,开始为张敬暗中除了许多严瀚派系的人。 可即便如此,死在出嫁路上的惋芷连供奉牌位的地方都没有,宋氏族长不允许她再回到宋家,最终她被孤苦伶仃的安置在寺庙中,每年去祭奠她的也只得寥寥几人。 前尘往事使得徐禹谦心中的戾气再度蔓延,惋芷此时在他怀里动了动,他察觉到她想挣开,想抬头看他,手上又用了些力将下巴也搁在她发顶。 他情绪起伏,神色定然比方才更阴沉,他不想让她看到他阴暗的一面……可不能再吓着她了。 夫妻俩是赶在日落前回到了侯府。 老夫人派了身边另一位管事嬷嬷在门口相迎,二太太与三太太也同站在冷风中。 惋芷下车见着众人吃惊不已,忙上前握住两人已冻得冰凉的手。「怎么敢劳二嫂三嫂在这门口相等,这是我的不是了。」 两人却是不认同的笑道:「弟妹回门家来我们做嫂嫂的不迎着那才不是事。」 许嬷嬷见着妯娌间一团和气的,也上前笑吟吟附和了几句,众人在门口稍说了两句话便往内宅走,要到颐鹤园给徐老夫人请安。 不料许嬷嬷道老夫人早有吩咐,又因中午没歇好人也懒得动,晚间都不必要去请安了。 惋芷听得既感动又不好意思,这哪是老夫人累了不想见人,是在体贴她回门奔波故意免了问安。 「还得劳嬷嬷替我们夫妻谢过母亲。」徐禹谦心中更是明白,笑着道。 许嬷嬷自是满口应下。 季嬷嬷今日被调到槿阑字委实太过突然,与颐鹤院的事情也没有交接,但与惋芷福了一礼要随着许嬷嬷回去,今日仍住在颐鹤院。 惋芷点头,两位嬷嬷这才告退,二太太三太太也在此时告辞。惋芷开口邀了她们明日到院子坐坐吃些茶点,道还有许多事与两人请教的,两人本就是有意卖这个好,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又有什么不应的。 看着远去的身影,惋芷有些感慨,徐家里庶出的两房日子挺难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两人是站了多久。 「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徐禹谦揽了她的腰,带着她往自家院子去。「她们对你好,未必就不是对她们好。」 这浅薄的道理惋芷还是懂的,她低低嗯了声,对两人那么亲密有些不自在,好半会了才又道:「过两日王妈妈将盆景送过来,我挑两盆送给二嫂三嫂吧,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 徐禹谦侧头去看她,最后一丝霞光正映在她脸上,为她明媚的面容再添一丝旖色,煞是诱人。他止不住又靠近她一分,闻着她身上清幽的香气。「送礼送的是心意,我觉得极好。」 惋芷双眸就变得亮晶晶的,赶走整个下午的黯淡,徐禹谦瞧着露出了个轻松的笑。 用过晚饭,惋芷坐在罗汉床上便开始瞌睡,今日在宋家应对确实是有些累。 徐禹谦坐在一边喝茶,看到她小鸡啄米的样子就笑了开来,笑声让她清醒一分,却还是迷迷糊糊侧头看他。徐禹谦就想,其实她在人前那种淡定都是装的吧,一放松便漏底了。不过却是比端庄矜持的她要可爱得多,让人更想疼到心里头去。 外边有小丫鬟却隔着帘子禀报秦勇有事找他。 徐禹谦先应了一声,好笑的看着又开始点头的小姑娘,伸手过去轻轻推她。「你累了就快沐浴上床歇了吧,我这边还得去书房一趟。」 惋芷终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感到赧然,她怎么总在他面前丢脸。「四爷您去吧,我…我还不累,等您回来伺候您梳洗了再歇。」 伺候梳洗四字惹得徐禹谦心头一阵狂跳,她是主动在亲近自己! 下刻,他又暗骂秦勇真会挑时候,若不然他这会就得拉了她到净房去,两人要亲近,自当是从近身开始! 可他也只能是遗憾的收起遐想,不是重要的事都这个时辰了秦勇也不会要见自己。徐禹谦站了起身,「那你先小歇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同样从罗汉床站起来的惋芷脸上迅速染了红霞,觉得他这语气似乎很着急,这使她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不那么矜持…可是让他误会了什么?! 然而徐禹谦已满心欢喜掀帘离去,齐妈妈与他错身入内,一眼见着好好挂在边上的鹤氅,想要再去提醒他已经晚了。她便去看惋芷,却见她直杵杵站在罗汉床边,在房里伺候的玉桂玉竹也跟个木头似的,心中顿生不满。 「眼瞧着又像要下雪的样子,怎么太太也不提醒四爷将鹤氅穿上,这要冻着了老夫人怪责下来少不得又该是老奴的不对了!」 惋芷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怪责,视线也落在了那墨绿色鹤氅间。 两人先前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外边冷,如今又要下雪,那风吹来的寒意怕都是要渗到骨缝中去。 惋芷就想起徐禹谦总是冰凉的指尖,转身去取过鹤氅快步往外去。 玉桂见此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忙栏了上前:「太太,您今日也是累了一日,这就由奴婢送去吧。」 她觉得这是自己疏忽了,便摇头拒绝,玉竹便到边上取了她的披风,给系上。「太太再是着急四老爷的身体,您的身子也是金贵的,也要当心才是。如若您反倒冻着了自己,四老爷不也得怪责奴婢这些下人。」 惋芷这会心里只想着送鹤氅的事,胡乱应了句便往外走。 第21章 齐妈妈整个脸都黑了,看着紧随着她身后,像护鸡崽似的玉桂玉竹背影往地面呸了一口。「嘴利的小蹄子!」居然敢用她的话来堵她,说她没有将惋芷当主子呢! 什么金贵不金贵,再金贵还能越得过四老爷去不成! 齐妈妈在心中恨骂一通仍不解气,摔了帘子。 外间的小丫鬟们正聚堆小声说话呢,正好成了她撒气的篓子,将人训一通全打发到庑廊下让侯着。北风刮得呜呜的,廊下的灯笼被刮得左摇右晃,小丫鬟们也直冻得打抖满心怨言却是再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槿阑院一进书房灯火通明,徐禹谦眸光阴骘,跳动的烛火将他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拿这样的东西打发你,你还真拿来打发我?」徐禹谦沉默半会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视线落在荷花纹的银镯子上。 镯子已从中间被打开,露出空心的内部,几张一指宽的字条摆在边上。 秦勇对着他嘿嘿一笑,露着口白牙道:「四爷,这是夫人身边的人,我真不好乱拿主意。」 徐禹谦抬头看了他一眼,嗤骂。「你小子总是要将好人都做够,坏人全都我来当不是?上回你给人下手段的时候怎么不顾忌她是夫人的人了。」 挨训的秦勇继续死皮赖脸的笑,「爷您这真冤枉了我,今儿我点醒她几句的时候不是被季嬷嬷瞧见了么,我这不是怕真做什么,惹得季嬷嬷怀疑起来不好。」再说了,当时没有得到他的准许自己敢动手么! 「横竖都是你的理由。」徐禹谦懒得与他搅和,抄起桌上那几张纸片甩到了他身上。「已经招过的东西有何用,何况是连个对方名姓都没有点出的东西,别碍我的眼了。」 「那您的意思是……」 秦勇话才问一半,外边突然传来经小的说话声,他打住去看映在门上的几道影子。 惋芷手里抱着鹤氅,看着守在门外像护卫一般的人为难着蹙起眉头。「四爷是在里面吗?」 「太太,四爷是在里边不假。」个高的黄毅一礼,面不改色的道:「但没有四爷的准许,其它人不得擅进书房。」 这…惋芷咬了咬唇,看着门板。 炮仗性子的玉竹跳脚了,「太太是其它人吗!外边那么冷都飘下雪来了,你是要让太太在这等着吗?!」 夜里本就安静,更何槿阑院一进有着徐禹谦的吩咐,除了护卫根本无人敢随便走动,玉竹声音便显得非常尖且突兀。 惋芷被她也吓一跳,忙斥道:「玉竹!」就算是个护卫也是徐禹谦的人,怎么能让她这样大呼小叫的。 玉竹见主子神色不虞,扁着嘴退回她身后,黄毅也是被吓了一跳,他还是首次遇见敢朝自己吼的姑娘家。 里边已将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徐禹谦怔了怔。 她怎么过来了? 旋即他眼眸中的冷色悉数散去,眉宇间是让秦勇看得心惊的柔情。 只见他站了起身要往外去,秦勇想着方才的事忙压低声音喊:「四爷,爷,这事还没有说完呢!」 徐禹谦哪里还耐跟他搅和,他这分明是来气自己的,自打这厮他爹不在跟前了做事就越发没谱! 顿住脚步,徐禹谦睃了他一眼。「你自己看着办,你要心疼她,我就作主让你娶过门!」 本就是天寒地冻的夜晚,秦勇被这话更是浇了个透心凉,从门缝钻进来的风一同钻到他骨缝中般。 谁要娶那么个蛇蝎妇人啊,这不是要他秦家绝后吗?!秦勇有些后悔了,其实他该将东西扔回去让那玉兰自己找四爷的,四爷今个儿火气实在有些旺啊,他也真是背运撞了上来! 可徐禹谦已经没有功夫搭理他在想什么,开了门就跨出去,见到连鼻头都冻得有些红的惋芷,小口小口喘气间有着白霜呵出。 她这可是很着急赶来的? 惋芷见着他是一脸惊喜,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让护卫转交的,不料就见着他了。 「四爷,您走得着急,外边又下雪的,我就将大氅给您送来。」她说着将东西递了上去,余光扫着书房里有人站着,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打扰到他了。方才玉竹还那样大声。 徐禹谦在见着她手中的衣裳便明白来因,欢喜又心疼,微蹙着眉头伸手去碰她的脸。「哪就要你巴巴来送这一趟,不是有伺候的人吗?!」还好脸不算太冷。 众目睽睽之下,惋芷脸一红,忙退一步伸手将大氅递过去。 玉竹此时想到齐妈妈的话又压不住脾气来了,瞧四爷心疼得都皱眉了,便又嚷道:「四爷,您前脚走后脚齐妈妈就搬出老夫人来了,太太能不自己走这趟吗?!」 这话不但让惋芷变了脸色,徐禹谦的神色瞬间亦沉了下去,玉桂要被她吓死了,一下子就拽了她过来捂住她的嘴!这丫头真真是无法无天了,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告个状都不会!! 惋芷忙解释:「不是的四爷,您听我说……」 「齐妈妈说你什么了?」徐禹谦语气低沉,又让人听不出情绪。 「并没有什么,不过是……」惋芷着急道,可小腹突然一阵绞痛,让她白着脸就弯了腰。 先前还好好的,下刻却站不住了,徐禹谦惊得手一抖忙跟着蹲下身扶她。「你这是怎么了!」 她紧皱着眉,神色痛苦,是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今日不是一直好好的,从宋家回来也是好好的,他离开房间前也是好好的! 饶是惯来冷静的徐禹谦也慌了手脚。 惋芷也不明白,怎么会腹痛呢,这种绞痛还让她回忆起在花轿中蜷缩成一团的自己…… 惋芷疼得连呼吸都缓了,更是说不出话来。 玉桂玉竹惊呼想上前搀扶她,徐禹谦已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他面上看似冷静,眸中已波涛涌动,目光比夹着雪花打来的寒风都要冷。 「一个个都死了不成?还不去请郎中?!」他刚抬腿走了一步又停顿下来。 守在门边的黄毅两人忙得应一声是,秦勇也走了出来,见这阵势吓一跳。在听到徐禹谦明显带着怒意的吩咐,拉住了护卫,自己唰的就跑得不见了人影……他这能算得上将功赎罪吧!他可不想娶那个叫玉兰的! 第22章 往正房走的路上,惋芷手一直紧紧攥着徐禹谦的衣襟,咬着唇小脸煞白。 徐禹谦则不断低声说着什么安抚她。 他知道她肯定是疼狠了,不然怎么会这样乖巧任他抱着,还紧拽着他不放。 可她究竟是怎么了? 徐禹谦心急如焚,步伐快得玉桂玉竹小跑着都跟不上。 拐到了二进的游廊,正房挂着红色灯笼的庑廊下有一排黑影,他走进了才发现是伺候的小丫鬟们。 「打热水来,灌汤婆子来,再加点碳火将屋里弄得暖和些!」越过人的时候,他连声吩咐。 小丫鬟们见他居然是抱着惋芷回来的,语气还急,心中顿觉不安叠声应是一通忙乱的去准备。 惋芷被抱着回到正房,最吃惊的莫过是齐妈妈。 她听得徐禹谦的声音,扯了笑忙不迭要往外去相迎,却见着这一幕。 她呆了呆,徐禹谦已经越了她直往里间去,玉桂玉竹总算跑着跟上来,两人慌慌张张的也顾不上她,进屋就将她撞到一边也奔里间去。 齐妈妈醒过神来,瞪大了眼。 这到底是闹哪出,这两小蹄子眼瞎了吗?! 那头,徐禹谦已走到床边,想要将惋芷放到床上,可她却不撒手,拽在他衣襟上的手指节都在发白。 「惋芷…你哪里疼?我们躺下,被子里暖和些。」他刚才用下巴去碰她脸,冷得跟冰块似的。 惋芷艰难的摇头。 她怕。 她清楚的记得,在上回的花轿里她一开始就是这样腹疼,再然后就是大口大口的吐黑血。 她这又是要死了吗?! 惋芷眼中就蒙上了一层雾气,突然不想离开徐禹谦温暖的怀抱。 他身上的味道其实很好闻,有种安宁的味道,特别是他小声低哄自己的时候也会让她很心安。只是自己却对不起他,连身为妻子的本份也没有做到……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对他来说算是好事吧,起码他能再找到一位体贴温柔待他的妻室? 惋芷不明白自己都疼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这些,可她觉得自己要再死掉,就止不住去想。 其实徐禹谦没有娶她,他肯定能过得更好,哪有丈夫事事迁就妻子的。越胡思,她眼中的雾气便快速结成了泪珠,沿着眼角滚落下来。 她摇头,徐禹谦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且她泪落得太过突然,在他一眨眼间就涌出来了,让他更是没了方寸。 他不是她,不知道她哪儿疼,也替待不了她疼。这种无力感使得他有些烦郁,有些害怕。 「郎中呢!怎么还没有来!」徐禹谦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高声问道。 玉桂玉兰也着急,又见男主子再无往日的平和,心跳得更快了。 「四爷,已经请去了,可也来不到那么快。外边还下起了雪……」玉桂鼓着勇气回答。 徐禹谦一个冷眼就扫了过,使她瞬间噤声。 齐妈妈跟进来看这阵仗恍然过来,是惋芷身体不适。她便上前站在围屏边,细细去瞅那边的情况,边瞅边想。方才出门不是好好的么,走了几步就不好,这身板也太弱了些,就这个赢弱样能给四爷开枝散叶吗? 齐妈妈从一开始就觉得这门亲事没哪里好的,见眼下情形更深以为然。 只是下刻她又意识到什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心惊肉跳! 对啊,太太出门送衣裳时不是好好的?怎么被抱回来了! 齐妈妈回想起先前她在屋里说的话,玉竹那小蹄子还为太太抱不平来着,眼下就成这样了…那四爷岂不是…… 是故意的吗? 齐妈妈惊疑不定的去看惋芷,猜测着想,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记恨,所以太太在耍招,是要来准备拿捏她的? 如若是真的,太太小小年纪,心思也太阴险了些! 齐妈妈想得连眉心都在跳,内宅里争斗的手段她可听得多了!于是更想要弄清问题,犹豫一番走了上前去看惋芷面色。 本就娇小的人陷在徐禹谦怀里似乎变得更小一团了,脸色苍白,难受得连唇都要咬出血来了,哭得我见犹怜的。齐妈妈暗暗吸气,四太太连哭都是梨花带泪的好看,这样子别说是男子,她见着都要心疼。 是真的?假的演不了那么真吧?! 齐妈妈见了人后心情更加糟糕。 惋芷真是在送衣裳后出的事,她非得被牵连在里!! 正是齐妈妈心怵之际,打水的,灌汤婆子的,抬着炭炉的,一众小丫鬟次弟进了屋来。 玉桂玉竹忙端过水,准备先为惋芷净面,齐妈妈瞅准机会已先将帕子夺了过来。 此时她得试探试探四爷的口气,而且此时她更得献殷勤,做得好看些,太太再要说什么也得再想想。连净面的小事都亲力亲为的,四爷还能相信挑拨吗! 徐禹谦干着急,只得一声再一声问惋芷哪儿疼。 惋芷陷在死亡的阴影中,又疼得她好几次想开口却发不出声来,也是满额细汗。 在齐妈妈绞了帕子给她细细擦了脸,然后玉竹将汤婆子放在她怀里,身前也有着烧旺的一盆碳,这么烤了好一会,冷得她直发僵的身子才像暖了些。 徐禹谦还在紧张的询问着,惋芷张了张嘴,才发出了一个我字突然往前探身,胃里阵阵翻涌干呕起来。 第23章 这可把齐妈妈吓着了,比任何人都更快反应过来,连退五六步,将帕子都扔一边。她再慢一点不得要被吐一身啊?! 齐妈妈惊魂不定的庆幸着,玉桂玉竹却是反应过来后迎了上前,玉桂眼明手快又取了一边的痰盅,惋芷却也只是干呕,最后喝了好几口茶才压住安静下来。 徐禹谦已满脸冰霜,怀里的人被折腾得气息又弱了几分! 这时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看向玉桂。「玉兰呢?!」 被倏地问起,玉桂愣了愣才满脸惊喜的道:「玉兰就在后边!奴婢这就去找她来!」 她们怎么忘记了会雌黄之术的玉兰,太太在家里生病那段日子可都是她把脉照顾的! 玉桂急慌慌去寻人,秦勇的大嗓门在外头响了起来。 「四爷!四爷!我把郎中请回来了!我让他直接进去了啊!」 他冷不丁把人都吓一跳,齐妈妈更是瞪眼,再是紧急,他一个外男怎么敢没有通传就跨入二进的!玉竹欢喜的迎上前去,将气哼哼的老郎中引到里间来。 「你们再是着急也不能折腾人啊,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就那么把我扛上马扛了过来!你们这是要我的命还是来请我治人的!」 老郎中絮絮叨叨的念骂着,就站窗外的秦勇听力极好,在外边呵呵笑了两声。 见到郎中,徐禹谦忙又低头去和惋芷说话:「好了,好了,朗中来了,不会有事的!」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前世他不清楚那些肮脏的手段,没有护好她,这世他早早便未雨绸缪,定然不会还有人能害她! 惋芷虚弱的点点头,晦暗中似乎抓到了一丝光明。之前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她才死在花轿里,现在朗中来了,她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四爷…四爷对她那么好,好到连她都觉得过火了,她若有事了又怎么回报他的好? 老郎中被引着,念叨完才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子,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心中又念叨开了。 真真是世风日下啊,光明正大的搂搂抱抱,满屋子的人呢!啧啧啧,这徐家四爷外边不是都传知礼儒雅,如今一看,言过其实了!他读的圣人书都读哪里去了! 只是他再心中念叨也不敢真说出来,上回他在一富贵人家老爷面前说了句实话就被打出去了,连诊金都没有给他,他得吃一亏长一智!他只是来看病的,只是来看病的,只是来看病的!老朗中深吸口气默念三遍跟清心咒一般有效的咒语,这才示意惋芷伸出手来把脉。 徐禹谦看着这老山羊似的朗中墨迹,险些被急疯。 满屋人的眼珠子都盯住了老朗中号脉的三根指头。 只见他一会蹙眉,一会摇头,一会又啧啧有声,胸腔里的一颗心就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朗中,内人究竟如何了?」 好大会,老朗中才在徐禹谦询问中松了手。 「究竟如何了?怎好意思问的?你们满屋子伺候的都是摆设?!还有你这老妈子摆来看的?怎么能让这位太太吃损身子的阴寒之物?!」 老朗中十分不满的扫了一圈,「女子本就体质阴寒、火气不足。四太太脉象沉而虚,是阴寒积蓄在体内,凝结不泄,导致腹绞痛女子之事不顺、延缓。我没有看错的话,前阵应该是历经了一场大病,这病中还用了阴寒之物!你们说你们是不是根木头?不对,木头兴许都比你们有用!」 齐妈妈觉得自己头顶都要冒烟了,这与她何干?满屋伺候的丫鬟侧被骂得一愣一愣,听得也迷迷糊糊,反正就是没伺候好太太让太太吃了不好的东西就对了。 可徐禹谦却是听得没有再明白的了! 阴寒之物! 惋芷在生病的时候还是被人趁机暗害了! 那个时候玉兰已经被他敲打了一番……玉兰?! 徐禹谦眸中似乌云密布,团着阴阴的沉色……他到底还是小看她了?! 而在帘子外,从后边回来的玉桂玉兰都听到了朗中的说辞,玉桂因难辞其咎而白了脸,玉兰是惊得身子直打晃。若不是及时扶住门边,她怕整个人已软倒在地上…… 老朗中的话像给徐禹谦心湖里投了颗巨石,搅起一片波涛。 他唇线绷得笔直,闭了闭眼。 以为已经护她安然了,还是出了疏漏…这样的结果使得他异常难受。一如前世面对她遗体时的无力和慌乱。 门外的玉桂掀了帘子进来,卟咚一声跪在两人身前。「小姐,都是奴婢的不好,没有照看好小姐!」 玉桂只要想惋芷先前的痛苦,就愧疚得无地自容。 她怎么就能犯下这样疏忽的事,女子体寒可不是件小事,万一伤及根本!玉桂心惊的看了眼徐四爷,再也不敢往下想,磕起头来。 神经大条的玉竹见此才恍然,也腿一软跪倒在地。 徐禹谦压制着翻涌的情绪,看向还在摇头的朗中,不安问道:「这可要紧?朗中能否更清楚些的告知?」 「身子的事都要紧,更何况是女子的身体!」老朗中一瞪眼大声说着。 他的态度使得齐妈妈再皱眉,觉得他实在是张狂,徐禹谦已再问:「可有很严重,如若是先前就错服了东西,怎么到今儿突的发作出来。要如何用药,用什么药,你只管开方子。」 老朗中口中啧啧两声,「这病本就是寒症,这天冷受累的诱犯也正常,也好在是发现得早,再过些时间怕就不止是这样了。药好用,方子也好开,却得先知道四太太到底吃用过什么,不然不对症,开了有何用?是药三分毒,也不能乱用的!」 诱犯二字让齐妈妈脑门瞬间冒了汗,沿着面颊流下,徐禹谦倒是松了口气。 只要是能用药,那就说明没有他想像的严重,至于惋芷到底用过什么,他想要知道就绝对有的是办法!只希望不是他所想那样。 「秦勇!」他大声唤道。 窗外立即有人应声。 他视线便落在门处厚重的帘子,再度开口时已垂了眸,让人看不清情绪。「你带着朗中到前面去开方子,将伺候太太的三个陪嫁也带上,仔细问问那段时间太太都用过什么,好让朗中对症用药。」 秦勇又应了一声,明白他话中隐着的意思。如今看来,他不用担心自己娶玉兰了,也真是太出乎意料了,他们居然还是让她摆了一道!但也只会栽那一次! 帘子外的玉兰闻言再也站不住,脚一软人便摔了进屋。 第24章 屋里的人吓一跳,有个小丫鬟认出她忙上前去扶她起来,徐禹谦却是连眼都没有抬一下,用袖子帮额头又冒出细汗的惋芷擦拭。 「可还是冷?」 惋芷听着轻柔的声音摇了摇头,原来她不是快要死了,只是先前用错了东西。有了郎中的话,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就再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小腹还是绞着痛。 徐禹谦见她还皱着眉,眉宇间的痛苦并未减去多少,扯了被子过来将盖到她身上。 惋芷由此想到自己先前的失态,虚弱的说道:「四爷,我还是躺下吧。」 徐禹谦想了想,也觉得她躺下要舒服些,嗯了声,起身将她小心翼翼安置到床上,又仔细的掖好被角。 「还是很疼?用这个捂捂可能会好受些。」一个汤婆子又塞到了被底下。 老郎中这时正要和玉桂出去,听到这话哎哟一声:「瞧我都忘记了,我给太太施一针缓缓疼痛,再先熬副舒缓的药喝下去才是正理。」 玉竹一个眼刀子不客气就甩过去了。 这郎中行不行啊,要紧的事都能忘记,不会是个庸医吧! 徐禹谦赶忙侧身让郎中上前,只见他打开随身的针具,在惋芷手上轻扎一下,很快就起了针。 「一会我先开舒缓的方子。」老郎中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 玉桂玉竹半扶半拉将玉兰带出了屋子,心中都奇怪她是怎么了,不过想到自己先前也被吓得魂不附体,也没多问全当她是怕的。 玉兰当然是害怕,连唇都没有了血色。 她在惋芷生病期间动了手脚已昭然若揭,不可能再瞒过去了。 徐禹谦的手段她已见识,可她早被二老爷捏了把柄在手上。 她只是一个奴才,不是被逼得没有选择,但凡再有一点儿的办法也绝不会下手!再且她若没听令行事早已经死了,哪还轮得到徐禹谦逼问她!为了活路,她那时真的是拼死一博,才算在他死里逃生。 她想着当初已是不忍心将药的份量减到最轻,蒙混了二老爷,可她忘记了那是绝子药啊,就是一丁点也都是毁人身子的东西。迟早都是要被发现的! 她会被徐四爷扒皮拆骨吧,玉兰呼吸都快凝住了,她预感自己要没活路了,这如何会让她不害怕?!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这些日子她一直想用什么理由求了惋芷放自己出府的! 真是做了恶,连老天都不会饶过! 玉兰心如死灰,如同木偶般被带到一进。 雪下得比先前更大了,院子中央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反射着幽幽白茫。 秦勇请了老郎中在花厅西次间坐下。 老郎中立即着手写起了药方,吹干墨迹后道:「你们先去取了这方子煎了吃。」 秦勇笑呵呵接过,意味深长看了眼玉兰。「玉兰姑娘先随我出去一趟,至于玉桂玉竹姑娘就先细细回想太太都用过什么,与郎中先说说,看有什么不妥。」 玉兰懂药理,秦勇的话并未引得两人怀疑,都仔细回想起来。她们说一样,郎中便执笔记下一样。 玉兰白着脸不愿动弹一步,秦勇笑着已拽了她出去。 一出了门,秦勇将手里方子立即交给了黄毅,吩咐速去速回。转而直接掐住玉兰的手腕用上了暗劲。 「玉兰姑娘,我今儿可才帮了你,你却是这样报答我的。我真是要被你坑惨了,我这人呢不会怜香惜玉,你也是知道的,你是要个痛快还是先重温那日的游戏?」 玉兰身子猛然抖了起来,如同院子中被北风刮得瑟瑟发抖的枝桠,腕间也刺刺的疼,像是生生被捏断一样。 见她不回答,秦勇好脾气的笑,钳着她手已往前边的厢房走去。 玉兰被拖了两步,咚的跪了下来。「勇大哥,我说,我都说,我不要再去那地儿了!」话落,她已流下悔恨的泪水。 那个看似寻常的厢房里如何恐怖,她比谁都清楚! 最早,她被徐禹谦派人暗中带了来,就是在那醒过来……徐禹谦不知从哪知道二老爷要对她们小姐不利,指派她去做手脚,秦勇为了逼供,就用一张张打湿了的帕子往她脸上贴。 那种窒息的痛苦,面临生命流逝却连挣扎都无力的痛苦,她不想再尝试一次!上回若不是小姐病着,身边离不她,她怎么可能逃得一劫?今日她只要进去,怕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秦勇听着却是不着急,松开了她的手,蹲在她面前认真打量她。 那样子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可信度。 「你变得这样快,我心里挺慌。」 玉兰呼吸一滞,痛苦的闭上眼。「我懂药理,我用的东西还是家传的,郎中就是知道我用了什么,怕他都解不开。我可以给太太调理好身体,但求勇大哥先帮我转告四爷一声。」 威胁?! 秦勇连眼都眯起来了,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既然这样,连问你都不必了,我会告诉四爷你是畏罪寻了短见。」 他怎么敢直接就要处置自己?! 玉兰大睁了眼,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怕小姐的身体出问题?徐四爷有多喜爱小姐,她不相信他不清楚,他怎么敢拿小姐的身体不当回事! 秦勇什么人,自小就在牛鬼蛇神堆里混出来的人,如何不懂玉兰在想什么。 第25章 他露出嘲讽的笑看着她一脸错愕的样子:「事到如今,你想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保不住你会再对太太使什么下作手段。其实我已猜到你大致是给太太用了什么法子,而你六岁就被人卖了为奴,能有什么家传的方法?你的药理是跟宋府一嬷嬷所学,那嬷嬷虽已经不在了,可她儿女都在的,如若是她传的家传法子,我寻她儿女一样能解。你说是这个理吗?」 玉兰这回真的是魂都散了。 她从来不知道对方对自己如此了如指掌。 她的确没有什么家传方子,那都是她为了自保急智下想出的,就那么被揭穿了! 秦勇见她面如死灰,知道自己所猜的都对了,已经在心中恨毒了玉兰。 她可还是真敢,真的敢给太太下了绝子药!上次他怎么就被她给蒙混了过去?! 宋府的二房究竟对他们太太有什么过不去的恨怨,用这种让女子比死还难受的法子报复她!太太明明就不会嫁到徐家长房了,没有挡他们二房的路了,居然还下此毒手! 先前他觉得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四爷突然认真起来,是小题大作,不想四爷千防万防还是晚了! 真…真他妈操蛋又黑心的东西! 秦勇在心底暴了粗口,扔下玉兰直接就冲回了西次间,将还在与郎中说话的玉桂玉竹直接赶出去。 他是四爷身边的人,玉桂玉竹有些不高兴又莫名,却也不敢抱怨,只得焦急站到了门外看着门板险些就甩她们脸上。 老郎中也奇怪得很,想着这徐家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不知礼下人也不知礼,好好的将知道事的人赶走了,他问谁去。问他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大老爷们开药方吗?! 可秦勇就是让他来开药方的,一张口更是将他吓个半死。 「郎中,你知道如果被下了绝子药的女子,要怎么用药吗?有没有再痊愈的可能!」 老郎中吃惊睁大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吼,连胡子都翘了起来。「谁干的这种要被人挖祖坟的缺德事!」 秦勇瞬间觉得这留山羊胡子的老家伙很对味口,这干的不就是损阴坏德的事吗?四爷知道了真要挖了他宋二老爷的祖坟也不一定,不过……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秦勇还没摸清头脑,老朗中已经火烧后腚的扯住他袖子就往外走。 「再带我到四太太那去!我好好把次脉!」 秦勇一大高个被扯得踉跄几步,忙不跌带他往正房去。 他也该将事情先告诉四爷,至于玉兰……秦勇视线落在被人扶着都摇摇欲坠的身影上,扯了个讥讽的笑。 太太的事要紧,多留她一晚也无妨,担惊受怕的滋味比让人即可去死更折磨! 秦勇与老朗中一前一后再度来到正房外,秦勇不便进去,只得让通报请徐禹谦出来一趟。 徐禹谦给惋芷低声说了句后才起身往外走,不过一抬脚又顿住了,看向立在床侧的齐妈妈。 「齐妈妈,太太这会儿可交给你了。」 他淡淡的神色使得齐妈妈打了个激灵,四爷他这已是怨上她了?不然何必特意交待一句?! 硬着头皮迎着他的视线,齐妈妈嘴唇嚅动好会才应了个是,徐禹谦这才出了屋去。 外边风雪簌簌,庑廊下的灯笼被吹得直打转,秦勇与老朗中都笔直立于廊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两人间气氛越发肃然。 徐禹谦心头上的不安倏地蔓延开来。 「四爷…」秦勇见着他立即上前,也不笑了一开口就透出犹豫。 他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是有眉目了?」能让秦勇吞吞吐吐的,想来不是一般的事,连老朗中都再过来了。 吸了口气,秦勇来到他身旁,低声在他耳边交待几句。 徐禹谦手猛然一抖,旋即紧紧攥成了拳,面上却露出了笑。「既然如此就劳烦朗中再给内子诊断一番,也还请朗中不要在内子面前说起。」 老朗中闻言去看他,见他唇角勾着,明明是笑怎么那么渗人呢? 「徐四爷客气。」朗中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禹谦颔首,转身入内。 站在廊下的秦勇看着一前一后消失的身影,有些心惊,四爷一露出这样的笑,是怒极了。 「秦大哥,朗中这是……」玉桂三人气喘嘘嘘的跟了上来,她着急的问,心底怨玉兰怎么那么没用,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耽搁她们追上来。 秦勇侧头,就见玉桂玉竹吃力的架着玉兰,笑得阴阳怪调:「朗中只是再给太太诊脉。玉兰姑娘这是怎么了,都这样了还是别在主子跟前了,免得出错要领一顿罚。」 玉兰听到他的声音就抖了起来,随后又硬生生站稳,抽手不再让两人搀扶自己。「谢勇大哥关心,我无事的,太太正不舒服,奴婢哪有不在跟前伺候的道理。」她不能离开惋芷身边,如若一离开,怕真要被无声无息的杀了! 秦勇哪里不知她这点小心思,既然她勇气可佳,那就去面对四爷好了,看看她会不会死得更快些。人要作死,谁也拦不住的。 里间朗中已隔着帐幔再给惋芷把脉,时间用得十分之长,长到徐禹谦心神不宁,连呼吸都摒住了。 惋芷若是知道自己被下了绝子药,会承受不住吧…宋二怎么就敢!惋芷明明已不妨碍什么了,同宗同族的亲侄女啊,他怎么就狠得下心来! 徐禹谦想到这事就心如刀绞。 惋芷何其无辜,前世被害死在花轿上,今世还是逃不过被暗害。也是他思虑不周,若是他再早一些将人放到身边来,哪里会让她受到伤害。若是因此伤了底子……徐禹谦心中一凛,便是惋芷因此伤了身子,他也不在乎!前世他又何曾想过孩子的事,虽然会有遗憾,可这些都比不得她的安然。 「还好…还好……」 正当他心中极乱之时,老朗中的喃喃自语使他脑中清明,憋在胸腔的一口浊气也随之吁了出来。 老朗中站起身,用袖子拭汗,可把他紧张惨了。「四太太用那阴寒之物并不多,脉像虽沉更多的却是体虚,没有真伤及根本。我这去写方子,按着方子先吃上七贴,到时我再来请脉。」 徐禹谦背在身后的手骤然便放松垂在两侧,眉眼间多了分平和。「可确定?」 「我行医几十载,会胡言不成?」老朗中嘿一声直挑眉,非常不满被人质疑。「我会再给您写下该注意的事宜,只要先头的七贴药见了效,必当药到病除!四太太是有福气之人!」 第26章 那绝子药用的量极少,虽对底子有损却是能够慢慢恢复的,这可不就是有福气吗?! 是此,徐禹谦才算是真松了口气,又唤了秦勇带着朗中去写方子,并吩咐好好打赏。 安静进屋的玉桂看了看情况,想起先前照顾疏忽,这会怎么都不放心让药再经别人手,与徐禹谦禀了声也跟了出去。 秦勇给朗中手里直接就塞了张百两银票,险些没把他给乐飘起来,心想好在自己有两把刷子,不然上哪得这比诊金多十倍不止的赏银来!一百两啊,可以给他婆娘买套头面再吃上一年,自从上次被人打了出去,他们家就快要揭不开锅了! 老朗中觉得徐四爷其实比传闻中要好上几分的,论出手阔绰也没谁了! 朗中一走,屋里的气氛显然缓和了许多。 徐禹谦挥了挥手让立在边上的小丫鬟都出去,跟齐妈妈道:「我知道妈妈心里有着事,有些事我却先不计较,但今晚朗中说的话,我不想听到从槿阑院透出了一个字去。妈妈可懂?」 齐妈妈听得头皮直发麻,这是敲打她,也是试探她了!她今日拿老夫人来压惋芷的事,到底还是被四爷记在了心上。 看着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徐四爷,齐妈妈突然感到他十分的陌生,也是此时,她才明白过来徐四爷再不是那寻不到自己就会哭的孩子了。 「老奴明白,四爷您放心!」齐妈妈心里直发闷,恭敬福了一礼退下。她已经听说了季嬷嬷要到槿阑院来,如若她没将四爷这次吩咐办好,让小丫鬟嘴碎传出风声,她也真不要用再在槿阑当差了!她的体面不但是自己挣的,也都是四爷给的,她怎么就忘了呢! 屋里就只余下玉竹与玉兰在跟前伺候。 徐禹谦长身立玉,在通室明亮的烛光下更显挺拔高大,芝兰玉树般,清隽贵雅。 可这样一个人,玉兰心中避他如鬼神,除了立在那连眼都不敢抬。 徐禹谦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亦不想理她,只要他想现在就能抬手收拾了的人,不值当他多费心力。惋芷从朗中把脉起便没有动静,不知她是否还那样的疼。 撩起帐幔,他坐到了床沿,发现惋芷闭着眼是睡过去了。 巴掌大的小脸陷在大红绣鸳鸯软枕间,便是睡梦中仍蹙紧了眉头,面色苍白,似被雨打了的花苞。还没有绽放就要凋零。 他心疼的伸手拨去她脸上被汗水打湿的几缕碎发,用指尖抚平她眉宇间的褶皱,就那么盯着看她良久。 玉桂去而复返,手中还端了碗冒热气的汤药。 「四爷,太太第一次该服的药煎好了,太太的另一个方子秦大哥亲自跟着朗中去取了。」 玉桂走上前,见惋芷睡着了,压低声音道。 徐禹谦看了眼药碗,虽不舍得还是去叫醒了惋芷。「先起来将药喝了,一会儿再睡。」 惋芷小腹疼痛已舒缓些,但身上还是没有太多力气,就着他手上的力道才半坐起来。徐禹谦在她身后又塞了个大迎枕,侧身直接接过了药碗,舀了一勺吹过后用唇试过温度再递到她嘴边。 她视线落在他还沾着星点药汁的唇,犹豫一会儿才张嘴喝下,顿时又被苦得直皱眉头。 「良药苦口,乖乖的。」徐禹谦瞅见笑了笑,轻哄着又舀了一勺。真是小姑娘,还怕苦。 惋芷只得强忍着,一口接一口。 玉桂见他这样体贴细心,早早退到边上与玉竹两人做伴。 玉兰扫到这幕,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四爷对太太越用心,她的下场就会越惨! 好不容易一碗见底了,门外传来了通报声,季嬷嬷冒着大雪赶了过来。 「这不好好的怎么就病倒了!」季嬷嬷进屋就快步要走到床边,在只有几步时又停了下来。「老奴一身寒气,还是不太靠近太太了,太太您好些了吗?」 徐禹谦见着季嬷嬷肩膀上都是雪,站了起来,又喊人搬小兀子,见她坐下才道:「怎么就惊动嬷嬷了。」 「秦勇那小子是将朗中扛进府的,下边人觉得肯定是出了急事就禀了老夫人,这不便知道了。老夫人还非要过来,还是老奴劝了又劝才作罢的。」 「是我们的不是了,惊扰着母亲。」徐禹谦道,「是着了凉,突然就病倒了,还请季嬷嬷回去与母亲说不必担心的,朗中已开了方子。」 惋芷听着也过意不去,挣扎着要下床,被他按住了。季嬷嬷见着也忙道:「太太使不得,您好好歇着才是。没事就好,老夫人那还担心着,老奴这便回去禀了她才是。老奴明日一早就过来,还得请四爷担待,那边事务还是要交待清楚的。」 徐禹谦点头,要起身去送她,季嬷嬷摆手匆匆又走了。 「四爷…我究竟是吃了什么不好的?」用过药后,惋芷也恢复了些精神,想起朗中所言。 徐禹谦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容温和。「估计就只是寒性的吃食,朗中已经说无碍的,你只要好好调理便是。」 惋芷还欲说什么,他已将她扶着躺下,给她掖好被角。「你现在不要操心这些了,只要好好养着,万事都听我的。」 惋芷闻言只得做罢,听话的躺着。其实她想说,她嘴里好苦……徐禹谦见她这样乖巧,心都要化了,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哑声道:「乖乖,睡吧,我就在边上陪你。」 两人亲密的举动看得玉桂面红耳赤,忙转移视线,不想看见玉竹玉兰两人都还盯着瞧。 玉竹脸也红彤彤的,抿着嘴正偷笑,玉兰脸上神色就有些说不明了。 她怎么瞧着她眼神那么直勾勾的,好像是只看着……四爷? 玉桂为自己的想法吓一跳,忙又去看徐禹谦,越发笃定玉兰看的就是四爷!那样直勾勾的,皱着眉,眼里怎么还有股怨气似的?! 这…玉桂想着又去看正全神灌注陪着自家主子的徐四爷,然后又侧过头去看玉兰,一个猜测在脑海里蹦了出来,心跳如擂鼓。 玉兰她…她这是喜欢上了四爷?! 不然,她怎么会露出这种让人费解的神色。 玉桂脑子嗡的一声响,二话不说抓住她手腕就将玉兰给拉出了里间。 「玉兰,你回去歇着吧,晚上不要你值夜了。」玉桂冷着脸。 被拽出来的玉兰呆了下,「玉桂姐姐你今儿也够累的,本就是我值夜,哪能让你替值,我不累。」她不能回房去,她只有呆在太太跟前才安全! 玉桂听着神色更冷了,认定了自己的猜想,语气变得严厉:「玉兰,你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做奴婢的就该有做奴婢的本份!做奴婢的也该有廉耻之心,别没脸的往那些下作心思钻,做那下作之人!」 第27章 本还莫名的玉兰却如醍醐灌顶! 玉桂误会了自己想爬四爷的床,又心念一转,不管玉桂是怎么误会的,这倒不失为她眼下脱身的办法! 爬床的丫鬟也有被打死的,也有被发卖出去的,这都看主子的性子与事态。如果她就此承认,那是未遂,小姐平时虽严厉却再善良不过。她想着,抬眼去看玉桂。玉桂是极护主的,肯定容不下她有这样的心思,绝对会禀了小姐,届时她就不能再呆在承恩侯府了! 只要能离开承恩侯府,她这条小命也就保住了! 玉兰抓了救命的稻草般,心间激动不已,索性站直了身子,回视玉桂。「玉桂姐姐这话没得让我替你臊得慌,我们这些陪嫁丫鬟不就是给男主子当通房来的,这不就是我们的本份了?玉桂姐姐你这是什么道理了,还非抢着值夜,生怕人不知你想法一样。」 「你!」玉桂未料到玉兰如此不要脸,嘴还利,被噎得涨红了脸,抖着手指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兰朝她懒懒一笑,挥开指住自己的手。「玉桂姐姐真要容不下我,你就去和小姐说将我调开啊。我还得伺候小姐,还得值夜,要歇姐姐你自个儿歇着去吧。」说完,她还露出轻蔑,扭着腰进了屋。 玉桂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怕惊动主子,真是要扑上去撕了她那张嘴脸! 也许是药效作用,惋芷再睡下后就不想醒过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替她解了外裳,动作轻柔。不知又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在耳边唤她,可她就是不想睁开眼,不满嘟了嘟嘴,旋即嘴里就被灌了苦苦的药汁,苦得眼泪都要出来。 她受不得这味道,再不情愿也只得强睁了眼,徐禹谦清俊的面容就在眼前。 惋芷霎时间什么困意都不见了。 徐禹谦见她睁眼,缓缓退了开来,用指尖轻轻楷去唇角的药汁,那样子似乎意犹未尽。 「总是喊不醒你,该喝药了,凉了效用就要差许多。」 像是解释他先前做什么一般,惋芷倏地红了脸。 徐禹谦淡定的伸手去将她唇角遗留的药汁也拭去,扶了她坐起来,舀了一勺药汁喂前去。「确实是有些苦,为了身子忍忍吧。」 看着眼前的汤匙,惋芷觉得自己脸上烫得都能烙饼了,他怎么越说越使人臊得慌! 不敢再抬眼,她张口喝药,后边几乎是徐禹谦一送过来,她就张口。她都恨不得自己夺了药碗一口闷了! 见她害羞的样子,徐禹谦露了整晚上的第一个笑来,她怎么这么能这么可爱,真真是让人怎么疼都不够。方才她若是再晚些醒就更好了。 将药悉数喂尽,徐禹谦侧身把碗搁下,又端了清水给她漱口,惋芷这才发现屋里只有他与自己。 她的丫鬟们呢? 这种情况不应该都是丫鬟在边上伺候的吗? 难道一直是四爷在照顾自己? 惋芷想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只着中衣了……便也想起了睡梦中有人帮她脱去衣裳。 他…她……他帮她脱的衣裳?! 这种猜测使得她忙不跌滑进了被子里,用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徐禹谦才净了手,就看到她的动作,有些奇怪。 是又困了? 老朗中的药秦勇派人验过,是没有问题的,难道药效让人总想昏睡? 徐禹谦也没有再多想,吹熄两盏灯,屋里光线就暗了下来。 他立在床边脱去外裳,在惋芷身边趟了下来。 见人还没有动静,以为她是真的睡着了,又见她将被子蒙着脸怕她气短,伸手要去揭开。 哪知没揭动,被子被她紧紧拽在了手里。 徐禹谦一怔,旋即明白什么低声笑了开来,也不去扯被子了反倒也拉过头顶,伸手就将缩一边的小姑娘搂了过来。 「你也不怕把自己闷着了。」 就一床大被,惋芷缩里边是丁点用没有,被抱到温热的怀里。那里有好闻的竹子清香。 「我…我只是觉得…觉得外边太亮了!」 真是牵强的理由,她怎么就那么害羞呢。 「嗯,我也觉得有些亮,吹熄了两盏。」徐禹谦就顺着她的话说。 惋芷顿时没有声了,她真是连找个理由都不会,咬了咬唇,她还是不要再说话的好。 怀里的人儿又没了动静,徐禹谦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积蓄一晚上的阴郁暴戾就那么被她化解了。她真是他的宝贝。 「睡吧,晚上还不舒服就喊我,朗中说你腹痛还是受了凉的原故,暖和了自然就会好受些。」徐禹谦紧紧揽着她的腰,空出一只手将被子拉到盖过肩膀。 惋芷只坚定的想不要说话,就这样睡着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晚了。她是他的妻子,他喜欢就好,她以为自己要死去时,其实也有舍不得他的吧。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莫名的就让人有些贪恋了,换成别的女子怕也是舍不得……止不住胡思的惋芷懵懵懂懂在转变,乱想着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闭着眼的徐禹谦却异常清醒。 宋二比他想像中还要狠辣,怪不得前世他能得严瀚那样重用,这也有着惋芷给他当了铺路石的原因吧。 这次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绝子药份量再重些,惋芷这一生就要与孩子无缘了。不但如此,好好的身体怕也要被败坏。 徐禹谦思及这些,才散去的戾气又聚拢在心中。 前世,他清算了害过她的人,今生原以为她会在自己身边安然无忧,不料他还是错想了。 派系之争,人心的阴暗与贪欲,这些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的。 第28章 他想她远离这些阴暗之事,还是要给她撑起一片天,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两世为人,难道还怕争斗吗?谁执迷不悟,那就再来触他逆鳞好了,是人是鬼是佛,他从来都不曾惧怕过。 徐禹谦心间激荡,竟生了比前世更渴求强权的欲念。 宋二的嫡长子今年也下场科考了…和前世一样,上一场是考了前十,最后应该是会得二甲前十,挺顺风顺水的。可他却不想宋二一家什么都顺顺利利了。 他揽住小姑娘的手紧了紧,惹来她似不满的一声咕哝。 动静使得他回过神来,忙低头去看她,见她睡得安然微微一笑。 他现在最该苦恼的应该还是娇软在怀,只能看不能碰。 老朗中嘱咐服药期间不宜同房。 似乎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了。 徐禹谦唇角的笑就变成了苦笑,在她眉心印下缱绻的一吻才叹气再度闭上眼,玉兰那个丫鬟…真不能叫她太好过。 内室寂静一片。 守在屋外的玉兰一颗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起码,她今晚上是安然的。 她目光又落在已打起磕睡的玉桂身上,明天是成败一博,玉桂千万要将戏唱好了…… 雪几乎是下了整夜。 翌日清晨,庭院被铺了一层的白色,洒扫的声音通过窗柩透到室内。 惋芷此时醒过来,呼吸间全是男子身上的清竹香,她又闭了好一会眼,才睁开。 徐禹谦似乎还在睡,惋芷微微抬头打量他。 他的睫毛很长,投下弧形像扇子一样的阴影,他的眉是剑眉,现在看着有些凌厉,可平时他却是给人很温和的感觉。是因为他总是笑容平和,眸光温润? 想着,她索性用手撑着下巴更仔细的去看他,也忆起昨日心惊的事来。 昨天在她的书房,他不笑时是挺严肃的,果然还是因为笑容的原因。 徐禹谦却突然睁了眼,将她的偷看抓个正着。 「你在研究什么?」 他嗓音有些哑,却很好听,惋芷莫名就红了脸。 徐禹谦看着她娇艳欲滴的容颜笑了,她今日似乎恢复了精神,白净的脸上也有了光泽。 昨日是挺吓人的。 「起吗?我昨晚吩咐人给你熬了肉糜粥,里面加了金华火腿,还有几样温补的食材,朗中说你要慢慢调理。」 惋芷这才顺着话坐了起来,点了点头,脸依旧红红的。 徐禹谦便掀了被子下地,朝外问谁在,槅扇就被推开,眼底乌青的玉桂玉兰领着小丫鬟捧着一应梳洗用具鱼贯而入。 玉桂先上前给惋芷披了小袄往净房去,玉兰则走到黑漆衣柜前详装挑衣裳。 拎热水的小丫鬟都出来了,她还不着急进去伺候。 她要的就是玉桂好找准空跟惋芷告状。 不出她所料,玉桂将小丫鬟打发走后就贴着惋芷耳语。 「太太,玉兰那小蹄子可不能在屋里伺候了!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昨晚被我揭穿还不知羞耻!现在还想着巴巴的贴上四爷!」 太太和四爷刚成亲,太太也好容易想通了,怎能容别人在此时搅事! 惋芷听完一脸惊讶。 玉桂的意思是玉兰想当姨娘?! 很快,她又垂了眸。 她的陪嫁丫鬟当徐禹谦的姨娘也是情理之中,她在出嫁前就有考虑过这事。可……怎么真听到这样的事,心里闷闷的。 玉兰已经喜欢上了四爷吗? 是了,那样出色的男子,谁见了不心动。 四爷呢,他有留意过她身边的丫鬟吗?他和她还没有圆房…… 惋芷想到这,憋闷的心又紧张起来。 她先前很抗拒他,是显露了不愿意,他是知道的吧。那么玉兰若是主动了,他会顺势收了她吗?! 惋芷皱起眉来,不知怎么就想到继母与林姨娘间的相处,继母面对她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玉桂见她没有说话,以为她在想怎么处理玉兰的事,动作麻利的给净了面,却发现玉兰到现在还没有进来。净房里再生了炭火也比外边要冷,玉兰在磨蹭什么?!冻着太太了可怎么是好。 玉桂想到外边的四爷来,脸色一变,扔了梳子就出去要看看她到底在磨蹭什么。 惋芷见她气冲冲的样子,隐隐有懂,咬了咬唇也起身跟过去。 外边玉兰手里捧着衣裳,正做出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玉桂将槅扇打开一条缝就见着这个情形,气更不打一处来! 第29章 「玉兰,你这取个衣裳是还要现裁吗?」 玉兰慌慌张张应了声来了,进了净房就一直垂着头像是掩饰什么。 惋芷就站在玉桂身后,自然也看见了,转身一言不发的任两人给穿戴。在穿戴好时,她又想起一事,昨天并未从徐禹谦那得到答案。 「我在家中生病时究竟是用了什么?」 她突然提起这事,玉兰手明显一抖,心虚得不行。 玉桂道:「我和玉竹将您用的吃食几乎都说了,朗中写下可又都划掉,应该不是常用的东西出了问题。」说着,她想起秦勇拉了玉兰出去,不一会就将朗中慌慌张张拉走的事。 当时她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秦勇神色也太过奇怪了。 她便看向玉兰,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玉兰,昨天可是你和秦大哥说了什么,我记得你们出去一会儿,秦大哥就带着朗中来了正房,给太太再把脉的。」 「你知道太太用了什么不好的,对吗?!」玉桂说到最后语锋犀利。 玉兰被问得连脸都白了,惋芷也对她投了视线过去,玉兰是懂药理的,是更该清楚。 「我…我本来是要被叫去看方子,还懵着秦大哥就突然去拉了朗中,我也被他吓一跳。」玉兰心跳得极快缓缓说着,生怕被人察觉她的异样。 闻言,惋芷定定看着她,玉兰整个人都僵住了。一会她就又移开了视线。 玉兰说了也好没有也好,她现在的语气定然是不会说出什么,如果她所言是真,那倒没有什么,可如果是扯谎了,原由呢?因为她喜欢上了四爷? 惋芷觉得自己不着急将玉兰提为大丫鬟是正确的,玉桂说她对四爷已起了心思,说明是个不安份的,真要给四爷安排通房玉兰也不是个好人选。 心中有着计较,惋芷神色也淡了下去,更不想追问什么了。 走出净房,她透过多宝阁见徐禹谦披着外裳坐在罗汉床上,手里还有一本书。 他倒是喜欢看书的,有丁点的空都是不离手。 惋芷直直走了上前,等到她走近了才恍然回神。 她走过来是要做什么的? 徐禹谦已经抬起头看她,脸上是她熟悉的温柔。「换好了?这样也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些,穿得再厚实看着还是那么纤细。」 惋芷动了动唇,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四爷,我服侍您更衣吧。」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眼神透着期待又忐忑,在他看过去时又似惊慌失措的小鹿,低了头。 徐禹谦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全身的血液也都止不住沸腾翻涌起来。 她是真的想亲近自己,昨晚她也是这么说的…… 他看着低头又不安咬起唇的惋芷,压了压内心的激动欢喜,牵了她手让她坐到身边。 「惋芷…谢谢你。」用指尖令她松开了唇,徐禹谦叹喟道:「你现在身子正不适,我舍不得你劳累。」 谢谢你三字使得她诧异抬了头,这不是她该做的本份吗,为什么要和她道谢。 惋芷有些不明白,再看到他带笑意的星眸中有着满足之色,一如得到什么心头之物般。她心微动,刚才那一点赧意也褪去了。「四爷您与我说谢字,不是要让我更过意不去,这些本就是身为妻子的我该做的。」 徐禹谦很喜欢她说的身为妻子四字,眉眼越发温柔,炙烫的一吻落在她额间。 「我不说了,你也不用过意不去,等你身子好了,可别说我欺负你用夫纲压你,使唤你做这忙那。」 惋芷本被他的吻闹得有些不自在,却被他自我挪揄逗笑了。「若是四爷欺负了我,我自会找娘告状去,娘说过会给我撑腰的。」心情一放松,惋芷也不拘着了,其实和徐禹谦相处也没有她想的那么难,是她自己没有跨越过去罢了。 听到她都敢对自己说俏皮话,徐禹谦心情更加愉悦,作势倒在罗汉床上苦恼哀叹。「天啊,我这是娶了个什么厉害媳妇,才成亲几天就要拿捏我威胁我了。」 从没想过温文儒雅的徐四爷居然会耍宝,惋芷盯着他双眼直发亮,唇角的弧度一直上扬,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 倒床好一会,小姑娘只侧头瞅着自己笑,徐禹谦就想逗她了,猛得将她也拉倒。 惋芷惊呼,趴倒在他身上,未挽起的头发水银似铺散开来,几缕滑过他的脸颊。 凉凉的,痒痒的,让他的心随着都轻颤起来。 「惋芷…」徐禹谦声音暗哑的喊了她一声,恨不得是将她压在身下。 外边却传来了齐妈妈与季嬷嬷说话的声音。 「四爷和太太已经起了,丫鬟们正伺候梳洗呢。」 惋芷腾的就坐了起来,手在慌乱间也不知按着徐禹谦哪里,只听得他闷哼一声,皱眉扶着黑漆喜鹊石榴纹的小几坐了起身。 惋芷侧头见他神色不太好,忙问。「四爷,可是我方才碰着你了?」 「没有…你快去梳头吧。」徐禹谦暗吸一口气才缓过来。 他虽露了笑,可惋芷觉得那个笑容很牵强。 「问四爷、太太安。」季嬷嬷已经撩了帘子进来,齐妈妈跟在她身边。 惋芷看到季嬷嬷突然想起来他们要给老夫人请安的,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晚不晚。玉桂也不知提醒的…她就去看自己的丫鬟,发现两人在围屏后整理被褥,根本没有顾这里。 徐禹谦已笑着与她说话:「外边雪滑,季嬷嬷一路来还算顺利?」 「谢四爷关心,顺利顺利。」季嬷嬷笑眯了眼,见惋芷还披着发神色有些着急,心里敞亮的又道。「老奴过来前老夫人特意吩咐,太太受了凉,又是雪天路难走,四爷和太太都不必要去请安了,在屋里好好歇着养好才是。」 惋芷站了起来,觉得十分不好。 她现在已没大碍,这才嫁过来几天就不去请安,可不得给人个娇气轻狂的印象。 第30章 季嬷嬷哪里会不懂她的忐忑,上前扶了她。「老奴给太太梳头,老奴梳头的手艺连老夫人都称赞的。」 话题一岔开,惋芷反倒不好接了,只能任她扶着往妆台去。 徐禹谦侧头去看齐妈妈,问道:「季嬷嬷东西可搬来了?她的屋子可收拾干净?她是母亲身边的人,说是给了太太了,但也怠慢不得。」 齐妈妈穿着秋香色的褂子,鲜亮的颜色与她脸上的苍白形成更浓烈对比。 她强打着精神道:「季嬷嬷一个人过来的,可能是雪天的原因,不好搬动。屋子是朝东南的,四爷您放心。」 虽然是后罩房,可那是最好的一间,以前客人多的时候还是用做客居的,她可看了多少年都没能住进去。 徐禹谦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突然没了话题,齐妈妈第一次在他面前生了不自在,探着身子望了望,季嬷嬷正笑着给妆台前的惋芷通发,那一头青丝黑又亮。她不由得就想,刚才她怎么就没想起先开口给太太梳发的呢? 徐禹谦又独自坐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向净房去,走路有些缓慢。小姑娘方才那一下,疼得他够受的。 齐妈妈这也跟在他身后,帮他取了衣裳送进去后又退出来,见季嬷嬷还在挽发索性转身出去到灶上打点早饭。可不能事事都被抢了去。 端上来的早饭果然有一碗香气诱人的肉糜粥,小菜四样,包子点心四样,将罗汉床的小几摆得满满当当。 徐禹谦着暗紫云纹团花直裰从净房出来坐下,本是坐下的惋芷又站了起来,他就抬头看她,见她执了公筷是要给他布菜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旋即又松开,露着和煦的笑一伸手就将她拽到怀里。她真的是将他当夫君伺候了,可他怎么舍得,他娶她回来可不是要她伏底做小的。 季嬷嬷见此只抿嘴笑,转身示意玉桂玉兰也退下。 屋里只余两人,徐禹谦更无所顾忌,一手用力圈住在乱扭的小姑娘,一手伸到对面将她的粥食给端了过来。 「来,张嘴。」 白瓷青花的勺子就到了她嘴边,惋芷睁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他,里面带了控诉一般的委屈。怎么就又被喂食了,该她给他布菜才是。 徐禹谦全当看不见,抬了抬下巴将勺子又凑近一分,那样子强势还带了威胁的意味。 惋芷倏地就想起了他用嘴喂自己喝药,再不犹豫含住了汤匙。 徐禹谦视线落在她柔润光泽的唇上,喉结动了动,随即又不动声色再接着喂她。 两人一顿早饭用了小半时辰,惋芷是一直被圈着,直至他用完饭后才被放开的。 齐妈妈带着玉桂玉兰和一众小丫鬟就进来收拾,徐禹谦抚平袍子的皱褶要去书房,取过鹤氅穿上他又跟惋芷说会在她喝药前回来。 惋芷有些哭笑不得,那话的意思她像是会使小性子不吃药的孩童般,还得被他监视着。 玉桂则还在死死防着玉兰,总是盯着她的动静,玉竹要来换值她拒绝打发她煎药去。只要玉兰不离开屋子她就和她死磕了! 季嬷嬷原本今天就想帮着惋芷理清槿阑院的事,她却生病了,就打消念头,转而准备先跟齐妈妈打听清楚院里的情况。惋芷一个人有些无所事事,便在多宝阁里取了本杂记,就坐到罗汉床上翻看,只是一会她就若有所思的,视线还总往玉兰身上扫过。 书房那边,徐禹谦靠着椅背,闭着眼,书案前秦勇正站那歪着头不知想什么。 「宋二的长子是在国子监读的书?」良久,他的声音才传来,却仍是闭着眼。 秦勇正了脸色回道:「宋泽睿与宋大少爷都在国子监,与我们世子爷是同窗,马上要会试了,如今都在家中温书未去学中。」 这显然是事先调查过了。 徐禹谦嗯一声睁了眼,寒星似的双眸明亮而凌厉。「后来让你安插在宋家二房的人能当用了吗?」 「您这话说的,我做事您还不放心?」 秦勇露着白牙笑,徐禹谦就盯着他牙看。「可别再出差错了。」不然这牙能不能保住就另说了。 「四爷您直管吩咐。」秦勇察觉到什么,收了笑。 「太太病了,不管如何还是要往宋家报一声,但别吓着岳父岳母。就让玉兰随你去吧,她会药理岳父岳母听着要更放心些,至于宋二那长子,总读书也太无趣了。」 他说完后又闭上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秦勇听得眼珠子溜溜直转……猛然就吸了口气,恍然大悟他的意思,差点就想给坚大拇指。 四爷这整人的法子实在高! 若是他再把这变得喜欢让人琢磨的性子改改就更好了,动手的事他在行,总用脑子不是为难他吗? 徐禹谦又静静坐一会才起身,秦勇低头在想着要怎么把事情做得漂亮,他也就没出声径直离开书房。 不想回到正房就见到两位庶嫂在西次间宴息室坐着,惋芷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脸上全是笑。 「四爷回来了。」 丫鬟朝里禀报,惋芷那边都站起身,徐禹谦长身玉立的走来,喊了声二嫂三嫂又拉着惋芷要她坐下。 惋芷脸有些热,这不得让嫂嫂们看笑话么。 二太太三太太却是交换了个眼神,都见着彼此眼底的羡慕,她们这小叔对四弟妹是真的上心。她们在这家呆的时间不短,知道他对谁看起来都一派温和,却是个不易亲近的,对谁都一样其实就是疏离的态度。 她们现在走惋芷的路子来拉近两房关系,还是走对了。 徐禹谦也不多和她们客套,只与惋芷道:「你昨日突然不舒服,我想了想还是该与岳父岳母禀一声,也是怕两老后来知晓要怪责。」 惋芷挣开手,坐正,抬着脸看他。「四爷想得周到,可我也没有大碍了……」 「我知道你想的,只是报个信,不会叫岳父岳母担心的。」他笑着打断道,「让玉兰去报信吧,我会派秦勇送着她到送府。」 眉角眼梢还染着笑意的惋芷顿时怔住,见他在等自己说话忙又扯了笑。「怎么好劳烦秦管事,他要帮着四爷您管着许多事务吧。」她也是刚从季嬷嬷那知道的,先前秦勇只赶车,她就误为是贴身伺候的小厮一类。 他派玉兰去报信而不是两个大丫鬟,是比较信任玉兰的意思吗?还让秦勇护送着去,他…是重视玉兰的吧。 第31章 惋芷想着心竟堵得慌。 徐禹谦是个极敏感的人,他注意到了惋芷情绪有些不对,说话声音都低了两度,却猜不出来是为何。 没能寻到答案他只得先放下,笑着说:「秦勇是我的人,这种事他理应代表我去趟宋府的。」 惋芷没有再说什么了,轻点头唤了玉兰进来,他的话合情合理。 玉兰就站在外边,听得一清二楚, 深觉徐四爷这个时候派她出去,还有着秦勇一起,是只做个掩护。什么回宋家报信,怕要半路就将她灭口了。 她手脚冰凉,有些头晕,强自镇定入内。玉桂就朝她背影无声呸了口,还真让四爷记住她了! 「太太有什么吩咐?」 「一会你跟秦管事回趟宋府,和我爹爹母亲报平安,别让他们听到什么夸大的言辞在家中担心。」惋芷说着打量了她两眼。 十六七岁的年纪,瓜子脸,皮肤白净,一双杏眼大而有神,左眼下一颗朱砂泪痣鲜艳欲滴。长得很是清秀,小家碧玉的,是乖巧让人喜欢的模样。胸脯要比自己的似乎还鼓上一些,一方束带箍紧的腰肢显得更加纤细……男子更喜欢这样的吧。 她想着不由得就去看徐禹谦,旋即一怔……他的视线也是落在玉兰身上。 玉兰都快要急死了,不明白为何惋芷还温温和和的待她,难道玉桂什么都还没有说?她不敢跟着秦勇离府,站在那急得不知道办。 二太太三太太干坐在那,见到玉兰直挺挺立着,既不好开口告辞,又不好插嘴。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 外边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了屋,低声与玉桂说了两句。玉桂就探头看了看宴息室,见玉兰正站在四爷面前,气不打一处来! 这浪蹄子真真胆大得上天了,那么一会功夫也要在四爷面前献媚不成?! 借着小丫鬟的传话,玉桂一抬脚也进了宴息室,福礼高声禀道:「四爷、太太,秦管事来问什么时候到宋府去,他都准备好了。」 惋芷从百转千回的思绪中醒过来,敛了敛情绪忙道:「玉兰快去吧,莫让秦管事久等,耽搁他其它的差事就不好了。」 玉兰猛然抬头,想索性跪下请求换了她人去,哪知玉桂先一步拽上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了出去。 她第一次知道玉桂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还没让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屋子,更直接被推出了正房。 玉桂拦在了绣宝瓶的帘子外,挑眉道:「怎么,太太的话你都敢不听了?还不快办差去!」 她话才落,先前来通报的小丫鬟从游廊那头又往这来,见着屋前的两人忙屈膝道:「两位姐姐好,玉兰姐姐,秦管事就在前边呢,让我再来催你。他说如若你是有什么要一起带过去,他力气大,帮你给拎出去。」 玉兰脸色瞬间难看得出奇。 他哪里是要给她拎东西,是想来把她给拎出去吧 这是不会让她躲过去,如果让秦勇过来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他会毫不犹豫说出她曾做的事吧!那样,太太也不会保她的,估计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进退不得,玉兰绝望不已,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了脚步,去见了秦勇,跟着他上了马车往宋府去。 秦勇这回并没有亲自赶车,外边是她没有见过的小厮,而秦勇则和她一起坐在了马车内。 这是下人用的马车,空间有些挤,特别是高大的秦勇就坐在她面前,她觉得非常有压迫力,连呼吸都要不会了。 秦勇只是看着她笑,笑得她毛骨悚然,脑子转了又转,根本就寻不到脱身的办法。 其实她是奴籍,就是侥幸逃出去了,被抓到也是打死的下场,何况她根本逃不出去。 她又想到或许是四爷吩咐把她直接交给老爷夫人?不由得就哆嗦来,瞬间面如死灰,绝望的闭上眼,蜷缩成一团就哭了起来。 秦勇却是理都不理,任她去。 不管玉兰怎么想,怎么害怕,宋府还是到了。 秦勇跟着玉兰被请到了正房去见程氏,他大概说明来意后,程氏大惊又见玉兰红了双眼着急得不成。碍于不能在秦勇面前显出失态,程氏就让人先请了他到别的厢房喝茶,再细细问玉兰。 秦勇离开,玉兰委实是松了好大口气。 他刚才有机会和夫人说明一切的,却没有开口,也许是她想差了。 像是逃过一劫,玉兰整个人轻松不少,就耐着性子去宽程氏的心,足说有一刻钟才让要急上火的程氏放心下来。随后她又急急要去开了自己的小库,找滋补药材让她带回去,玉兰趁这机会走到廊下透气,迎着微凉的风想自己下步要怎么办。 不远处一个面生的丫鬟走了过来,朝她就喊玉兰姐姐。 玉兰怔愣,她不识得这小丫鬟。 小丫鬟却直接说了来意,道二小姐想见她一面,旋即又笑嘻嘻贴到她耳边说:「二小姐说你最好快些,不然引得人怀疑了,玉兰姐姐可不能讨好了去。」 闻言,玉兰脸就白了。 每次二小姐要见她都会这样威胁她,提醒自己她手里握着把柄。 「二小姐在哪?」深吸了口气,玉兰定定看着她问。 小丫鬟依旧笑嘻嘻的,「玉兰姐姐跟着我就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从角门出了长房正院,走了小道往二房所在去。 可越走,玉兰越觉不对劲。 宋府她很熟悉,这路虽是通向二房,但不是往宋惋芯住所去的。她倏地停住了脚步,不想再走。 带路的小丫鬟察觉,也停了下来,侧头看她,笑容说不上来的古怪。 玉兰还没有回过味来,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程氏在小库房翻了好会,寻了百年人参、灵芝,血燕林林总总的药材,待回到正房时却寻不着玉兰了。 第32章 「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派去寻人的婆子回禀都问过了,整个长房都未见人,程氏奇怪的低喃,便又等了有近小半时辰。 可这人还是没有回来,外边又有小丫鬟隔着帘子禀徐四爷的管事前来与她告辞。 程氏心里就怪玉兰了,平时稳稳当当的一个人,说跑走就跑走,也没让人留个话,这样在徐家可不得连累惋芷被人笑吗? 心中不满着,程氏只得见了秦勇。 「秦管事,你再坐会便是,我着玉兰去办别的事了,这丫头也不知是脚程慢还是有什么耽搁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秦勇站得笔直,不以为意的笑道:「既然如此,那小的就失礼先行回府去,实在府里还有着事情搁不下。回到府我再另派一辆马车过来接玉兰姑娘好了。」 程氏哪里还好意思让他再派马车来,何况玉兰连大丫鬟都算不上。「秦管事有要事我能理解,这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玉兰那你就不用管了,等她回来,我这边派人就是。我还给你们太太准备了些药材,你一并帮我带回给你们太太吧。」 两个婆子抱了六七个锦盒就站了出来,秦勇看了一眼,恭敬应是再揖了礼告退。 惋芷得知秦勇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已用过了午饭。 她正坐在罗汉床上,抱着鎏金镂空莲纹手炉,徐禹谦拿着书给她念内容。 徐禹谦听得通报直接允了他进屋,秦勇就站在了里间门外,高声禀道:「太太,夫人那边已知道情况了,吩咐您要多休息,并给您带了许多的东西。」 玉桂这时就领着抱了礼盒的小丫鬟进屋去,将东西一一给惋芷过目。 惋芷瞧着珍贵的药材,心知程氏这可是将私库存货都要给搬空了,感动不已。 「我还是给母亲回封信的好。」说着又想到玉兰的事来,「玉兰是有事耽搁,要晚些回来吗?」 秦勇便道:「夫人那边是这么说的。」 惋芷眨了眨眼,朝徐禹谦看过去。「四爷,一会您能再安排个人帮我将信送到宋府吗?」 这可是他的小乖乖首次开口要帮忙,徐禹谦连眼底都是笑意,宠溺道:「这有何不可的,以后你要送信什么的,直接就让人告诉秦勇,他不敢不用心的。」 「四爷,您放心,以后太太交待的事儿我准放在第一位。」 秦勇卖乖的声音就从外边传来进来,惹得惋芷直抿了嘴笑,徐禹谦笑骂一句就你嘴乖撵了他出去。 惋芷让玉桂先将药材都登记在册,收到小库房。早间二太太三太太得知她病了送来的滋补药品就不少,再有老夫人又差人送了来,都要堆满一桌子了,这上哪吃得完。 玉桂应声自忙去,徐禹谦已吩咐小丫鬟捧了笔墨来,他就坐在对面亲自给惋芷磨墨。看着她行水流云般运笔落书便想到她的本事来,不由得感慨他的岳父将她教养得很出色。 再来再去,程氏收到信时已近黄昏,看着惋芷清秀的字迹,字里行间都是感激又是关切自己,心头上的忧虑才算是真正散去。 不想一声凄厉的尖叫突兀响起。 有些模糊,程氏却仍被惊得站了起来,险些碰倒桌边上的烛台。 她身边的桂嬷嬷眼前手快扶住,连被滚烫的蜡滴到手上都不曾顾,高声吩咐屋里傻了般的丫鬟们。「你们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能传到这来的动静,应该是府里的。」 丫鬟们才惊过神来,叠声应是就往外跑。 桂嬷嬷又去扶了程氏坐下,程氏眉心直跳,胸口也直跳,伸了手轻轻的按着。 「夫人先别着急,也许是哪个下人莽撞了也不好说。」桂嬷嬷在一边安抚。 不会,一个丫鬟去而复返,打了帘子连脚都没有踏进屋就急急道:「夫人,不好了,奴婢听到人说玉兰不知道在二少爷那犯了什么事,二夫人居然要活活打死她!还喊了二房所有人去观刑!!」 玉兰在二少爷那犯了事?! 她那在府里有着菩萨心肠之称的妯娌还要打死玉兰?! 程氏不平静的心湖被震得涟漪一圈接一圈。 那样说来,方才那声尖叫是玉兰行刑所发出的了。 可玉兰如今已经算不得宋府的人,许氏再气再急也没有理由就下死手,更何况他们宋家也没有打死下人的事。若是被言官知道,就是签了死契的下人动私刑打死,也得给参一本!她居然还让府里的人去观刑。 真是不怕事大! 「二老爷回府了吗?」她先分析厉害,低头再思索一会才问道。 丫鬟怔住,犹犹豫豫的说:「这…奴婢倒没有问,或许是还未回府?」二老爷经常会和自家老爷结伴下衙,老爷都没家来,应该就是没有吧…… 程氏闻言是真坐不住了,忙站起来,桂嬷嬷就扶上她的胳膊。「我们得快阻止二夫人去!」 说罢,她也顾不上再整理衣饰,匆忙往二房院子去。 二房那乱成一团似的,程氏才穿过月洞门已听见闹哄哄的人声,都纷纷往一个方向跑。 在人群中,她还看到一个背着药箱的朗中神色慌乱往外挤。 「夫人,似乎不是二夫人院子那,到像是往二少爷院跑的」桂嬷嬷皱着眉,说自己所见着的。 程氏顿住脚步,下刻走得更急了,与迎面来的朗中错身而过。 找了一下午的玉兰在二少爷院子,许氏还要打死她。程氏也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了——丫鬟爬了主子的床! 桂嬷嬷猜测得不错,越往二少爷院子见到的人就越多,全是二房的下人,连门口都被围了一层。 而那先前让程氏不安的惨叫再度响起。 尖且利,却又嗄然而止,就像是猛得被人掐住了喉咙生生打断。 程氏急得额头都见了汗,桂嬷嬷高声让围在门口的人让道。 第33章 程氏前脚跨过院门,后脚就迈不动了。 一进的庭院当中两个婆子轮着长棍,一下一下落在皮肉外翻的赤裸身子上。 红色冒血的狞伤与白花花的身子交织,刺眼异常。 而婆子落下一棍,那棍下的人就会被打得直直挺起半个身子,双眼外凸,口里一直有血沫吐出。 玉兰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她想尖叫出来,想挣扎,可她一张嘴血水就会倒灌。呛得她只能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她不明白,她怎么就被按着打了。 周围的都是什么人在看着她,议论着她,这些人是要打死她吗? 她终究逃不过一死啊。 那她挣扎了一晚上,担心受怕一晚上是算什么? 玉兰第一次觉得自己傻,还不自量力,早知要受这样的酷刑,倒不如让秦勇给自己一个痛快! 又一棍子落了下来,玉兰却连闷哼都不会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程氏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住嘴就侧过身。 这个样子,未免太惨! 桂嬷嬷也看得心惊肉跳,给程氏拍着背不敢去多看。 这人就是救下来,怕也是活不成了…… 两人来到已有人眼尖的禀了许氏,程氏才缓过气来,她人也到了跟前。 以前常露着笑容的许氏如今面如寒霜,双眼通红有着血丝,看上去竟显得十分狰狞。 程氏被她的样子又吓一跳,「二弟妹,这究竟是怎么了,闹这样的动静。」 许氏就用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珠子直直看着她。 怎么了? 这话是她问才对! 她才想问她,她长房的丫鬟怎么就做这种下贱的事,勾引她儿子,爬了他的床不止!竟然还敢…还敢用那起下流的助兴香,让她的睿儿,让她的睿儿不知节制,险些脱阳而死!! 如若不是她送汤羹过来,撞破了这颠鸾倒凤的,她和睿儿就要阴阳两隔了! 许氏眼里有着寒光,有着翻涌的怒火,可那些话她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出来,憋得她整个人都要癫狂。 程氏觉得神色极不正常,悄悄退了一步,桂嬷嬷半个身子也挡在她前面,心道二夫人魔怔了不成,居然一副要生吞了她们夫人的样子。 太凶神恶煞了些。 就是玉兰真的爬了床,可不见二少爷就没有错。 许氏十分疼爱宋泽睿,整个院子都她的人,玉兰要是光明正大进来,她不是得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她这个样子难不是将事情都怪责到夫人身上了吗? 桂嬷嬷不悦的想着,程氏也与她想到了一块,十分明白许氏怕是怨上她了。 可她也找了玉兰快一整天,都没有人说见过她啊。 程氏想着就心头一跳。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二房少爷勾搭长房姑奶奶的丫鬟,还先下死手,这是要是推卸责任吧要将事情怪到长房头上?这还要脸不要脸了,而且要她怎么跟惋芷交待! 程氏心里也燃起了一把火,突然大喝一声:「给我住手!人得留着,这事情还没有问清楚,是要将人打死吗?!宋府书香世家,什么时候这样残暴行事过!」 许氏憋着火气一句话还未曾说,就被程氏先声夺人,话里话外都是她许氏不分黑白了。 许氏被噎得险些翻白眼。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全给我滚!」 此时,威严的男声从院门口处传了进来。 众人回头,见是大老爷与二老爷大步跨进了院子,说话的是二老爷,脸色铁青。 他在半路上收到许氏的信,就怕她处理不好事情。 回府二房,儿子院子里外三层的围着人,这一看就是糟了。许氏这蠢妇果然行事不叫人安心! 本是对峙的两人见到自己夫君,心头都一安,各自迎了上前。 宋大老爷已经清楚事情前后,又见院中的惨状,一把就握住了程氏的手,感觉到她在发抖。 「我们先回屋去,让二弟来处理。」 程氏对宋大老爷最是恭顺不过,何况这样的地方她也不想呆了,委实太残忍不忍目睹。 宋大老爷携了程氏与弟弟说了声,两人离开了二房。 他们前脚走,后边就传来许氏的凄凉的哭声,还有二老爷呵斥什么的声音。 第34章 「老爷,您是清楚事情了吗?玉兰那丫头要被活活打死,我找了她一天,没有想到她在二房。」程氏心里着急,边走边问了起来。 宋大老爷没有急着解释,而是问她玉兰是什么时候回的府,什么时候不见的。问了个清楚才放低了声音道:「此事不能声张,泽睿身子怕是废了,许氏给二弟说他和玉兰在屋里不知荒唐了多久。」 程氏惊得脚步都顿住了。 玉兰可是从早上就不见人……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最后一缕红霞已经被云层吞没,那整片的云染着暗红色,有点像玉兰身下地板染着的血迹。 程氏身子晃了晃,头有些晕,宋大老爷忙把她扶稳。 他心中也骇然不已,更多是头疼,这样的事,他要怎么告知女儿?还是先压一压吧。 承恩侯府。 中午二太太三太太在槿阑院用的饭,惋芷强逼着自己用多了,就怕她们客气不自在。 徐禹谦知道后哭笑不得,这过了饭点好一会才让人摆膳。 惋芷却更加不愿意吃了,她又被他搂坐在腿上,跟哄小孩一样给她喂食。 「四爷您真把我当成是娘那双小鹿养了吗?这传了出去,您让我怎么见人?」 小姑娘居然会抗议了。 徐禹谦执筷子的手顿住,惊喜发现。 从昨日起,惋芷就开始待他有不同,有时还是害羞别扭,话倒是越来越敢说了。 他就笑道:「我明明把你当宝贝捧着,你倒自降身价。」 惋芷的桃花眼就睁大了些,她反抗不成还被取笑,这人性子一点也不温和! 徐禹谦却爱极了她各种小动作。 鲜活得很,不被规矩束缚得像端庄的人偶,随心所行,他要的就是她这个样子。 「来,乖乖,好好吃饭。」 一筷子红烧肉就送到了她嘴边,惋芷知道是躲不过去了,泄愤似的连筷子都咬住。 惹得徐禹谦低笑好一阵。 才用过饭,秦勇就让人递话进来,有事要见他。 徐禹谦净了手,与惋芷道:「我一会就回来,你可不许乱跑了。」 「那您穿上大氅。」惋芷下了罗汉床取衣裳,又要给他穿上。 可她得惦着脚,徐禹谦就自己抓了衣裳。「还不愿意多吃,太娇小了。」 惋芷便站定,看他自己整理然后出门。 当他身影消失时,她就有些不太想笑了。 玉兰要比她高半个头? 她是要比自己显得纤长些……四爷他真的是对玉兰上心了?她要问问吗?如何开口? 惋芷怔怔站了一会,心里犹豫挣扎着,最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边已清明一片。 给夫君纳妾室是妻子该做的本份,可那个人绝不能是玉兰,就凭她今早的表现她就不该留在身边伺候了。原本她就是母亲那边调拨来的,不行她就跟母亲说明白,在宋家寻个体面的世仆将她嫁了,也算全了她伺候自己的苦劳。 徐禹谦在书房听到了宋家二房的消息,得知宋泽睿伤了根本。 「可惜了…」他神色淡淡的吐出了两字。 秦勇道:「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宋二少爷这还真是可惜了。」也可惜他花废了那么大功夫,好不容易插进去那些人这事后就不能再用了。 许氏怎么就去得那么巧,再晚些热闹才大,秦勇摸了摸鼻子,唯恐天下不乱的想着。 「派人到宋府后门守着,见运东西出来就跟上,玉兰还有用。」徐禹谦沉默一会后又吩咐道。 只是废了宋二嫡子的身子,太便宜他们了,也好借着这事让他岳父对宋二有些看法。届时他再说明惋芷被暗害的事,就好办多了。 秦勇脸上的笑就比捡到银子还灿烂几分,这是还有后招啊! 不过想想也是,四爷可是这二十多年来,首次对姑娘家上了心,捧在手里宠着。宋二竟敢暗害,还要断四爷香火,将他跺了喂狗都不解恨的! 「爷,您还有其它的什么吩咐?」秦勇想着血液都沸腾起来,搓着手急急问。 书房里便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徐禹谦去了书房不一会,槿阑院来了惋芷不曾预料到的客人——徐光霁兄妹。 徐光霁兄妹从前门进的院子,跟在身后的下人托着几个锦盒。 黄毅当值,远远见着兄妹就迎上前见礼。 「听闻小婶婶生病了,我和哥哥来探望。」徐茹婧认得她四叔父身边的人,笑嘻嘻开口道。 黄毅闻言就去看徐光霁,只见他笑着说:「本是早该来的,可巧我母亲一早就带着妹妹出了府到外祖家去,就耽搁到这时辰了,母亲吹了风回来就犯了头疼,又怕妹妹冲撞了婶娘,只好我陪着了。不知四叔可在?」 说那么多,倒像是解释,黄毅听着一怔。 这些话世子根本不必说他听才对,黄毅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又泛着奇怪,忙回道:「四爷和秦管事在书房,似乎在商量什么要事,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徐光霁就往东厢房望去,果然灯火通明,他莫名松口气:「那黄护卫就先别打扰四叔了,我领妹妹去给四婶娘问了安,再过来寻四叔。」 第35章 黄毅闻言自然应是,让在一进做事的小丫鬟领着两人到二进正房。 烛光下,惋芷正看着槿阑院近两月的账本。 柔和的暖色映照在她侧脸上,细腻的肌肤更显莹亮嫩泽,好看得比她手边迎枕上绣的海棠花还要娇艳几分。 小丫鬟站在内室门边禀报世子爷与二小姐来了。 惋芷翻页的手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丫鬟没有听到动静,又说了一遍。 「他怎么来了!」边上伺候的玉竹撇着嘴说了句。 惋芷都以为这是自己无意间说出来的话,看了眼玉竹,心里同样想到,徐光霁怎么就来了?!还是这个时辰。 玉桂真是对心里藏不住话的玉竹服了,用手肘去捅她,她脸上的不高兴更明显了。 惋芷这时丢开账本站起来,朝外说声知道了,整理裙裾,神色淡淡往外走。 她刚在厅堂站定,绣宝瓶的藏蓝帘子就被打起,锦袍玉冠的徐光霁大步踏进来,见着立于厅堂中那明媚的女子脚步倏地顿住。 徐茹婧没注意,撞到了兄长的背。 「哥哥,你怎么停下来也不说一声,我撞着鼻子了!」小姑娘捂着鼻子闷声闷气的控诉。 徐光霁猛地回神,把身后的妹妹牵到身侧,心间带着憋闷的与惋芷一揖。 「见过婶娘,母亲听闻婶娘身子不适,她犯了头风只得派我们兄妹前来看望。」 是知她生病了来看望她的啊。 惋芷感到十分讽刺。 他这曾把自己看低,气病的世子爷,因为长辈嘱咐因为自己成了他的长辈,不得不压着对自己的厌恶来看她,也不知他心里是不是要怄死。 他前日不还在她面前高高在上? 来者是客,惋芷对徐光霁再是隔应也不会表露出来,何况她实则已经将他当不相干的人了。 「又是下过雪,又是晚上的,路定然不好走吧,我在这先谢过大嫂的关心了。世子与大小姐快坐下歇歇。」惋芷嘴里说着谢,笑容却很淡。 早前两个庶嫂来的时候就说过夏氏一早出了府,可再一早出府,晚饭前肯定赶回来了。现在长房的人才来说关心,不过就是怕落人口舌罢了,也不是真对自己有多关切。 徐光霁对惋芷的这种态度又是一怔,端庄自持,有着明显的客套疏离。 她见着自己比想象中还冷静。 他心里觉得更不舒服了。 他其实是撒了慌,他母亲只准了他妹妹来,他当着母亲面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却违背了母亲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想看她憔悴狼狈的样子好发泄自己心间的郁气? 可见着她好端端站眼前,甚至觉得她其实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好看了,他心里其是莫名松口气。 徐光霁察觉自己古怪的情绪波动,身姿立得笔直。 明明,她一直以来就被他当成有价值的棋子,如今这局废了,他怎么还关注她!就跟上回他故意在夹道拦住她一样! 奈何他再是思绪百转千回,对自己怪异的仍举止解释不清。 徐茹婧不知道自己兄长的复杂心思,早笑盈盈坐下,高兴的与惋芷说话:「四婶娘,见您气色不错,我就安心了,回到府里听说您病了,可没有把我急坏。」 惋芷是喜欢徐茹婧的,笑容露了真切。「只是着凉,是你四叔父太过紧张,闹得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那也是四叔父待您好。」 徐茹婧无心陈述事实的话让徐光霁醒过神来。 他在四叔的院子,居然看着他的妻子乱想,他肯定疯了! 不,他不是疯了,不过是看不惯原本被他玩弄在股掌的女人成了他婶娘,他长辈! 徐光霁深吸了口气,与妹妹道:「茹婧你陪婶娘说话,我去寻四叔父了。」 话落,连给惋芷行李都不曾,转身就要走。 惋芷不但不在意,巴不得他消失得更快些。 他先前的视线太过赤裸,毫不遮掩的在自己身上,屋里都是丫鬟,他疯了吗? 他要疯,她可不想陪他疯! 惋芷觉得徐光霁太过危险。 只是徐光霁人还没有退出去,帘子就先被打起,寒风灌了进来,徐禹谦也随之踏入屋。他笑骂道:「你寻我何事,急得都不知与你婶娘告退,臭小子,你父亲是教你就这么尊敬长辈的!」 带着打趣的训斥,徐光霁却在看到他的双眸时心里打了个突,他四叔在很认真的盯着自己看。 惋芷也被这赶巧吓了一跳,下刻又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她起身迎上前,「四爷您和秦管事商量完事了?」 徐茹婧也站起来甜甜喊四叔父。 徐禹谦朝侄女点头,越过徐光霁,将走到中间的惋芷又牵回去让坐下。 第36章 「你身子还不舒服,别见我就动不动站起来迎。」他若不是回来得及时,她刚才又要被欺负了。 他和秦勇说完事,听到黄毅禀徐光霁兄妹来了,他就一刻也没有耽搁。 「真没有大碍了。」惋芷觉得他真是过于紧张,她又不是瓷做的。 徐茹婧在一边看着两人直抿嘴笑,她第一次看叔父这种小心翼翼护珍宝的样子。 徐光霁却不想再待下去了,两人的相处他看着很刺眼。 他转过身来想再度告退,又想起徐禹谦方才的话,咬了咬牙才缓声说道:「刚才一时情急,未曾和婶娘告退,是我失礼了,还望婶娘别见怪。」 惋芷闻言根本没有去看他,低声说:「世子太客气了,一家人,没有那么多虚礼。」 「婶娘大量。」徐光霁喊这两字,莫名口中发涩,朝两人又一礼。「天色已晚,四叔父四婶娘,我还是带着妹妹先回去,也好给母亲回话去,省得她一直挂心。」 徐禹谦颔首:「是不早了,你有事白天让人传了话来,我找你去。」 一句话让徐光霁又吃不准他的意思,有种让他少来槿阑院的错觉?他狐疑着,只能顺着话应一声。 徐茹婧知道要走,有些不舍,其实她很想多和惋芷说话的,只能再寻机会了。便与两人行了礼随兄长离开。 出了槿阑院,徐光霁吩咐丫鬟婆子送妹妹到母亲那,自己快步先行离开。 望着兄长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徐茹婧喃喃道:「怎么今天的哥哥有些奇怪,心情不好吗?还是读书太累,母亲也是逼得太紧了。」 兄妹俩离开,惋芷的药也煎好了,齐妈妈亲自看的火,端着送上来。 看着药碗,惋芷学乖先伸手接过,不然又被徐禹谦一勺勺的喂得苦得想哭出来。 试了试温度,她一口就喝个精光,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徐禹谦看得哭笑不得,忙给皱眉捂胸口的她递上清水。 「哪里有人喝药跟喝酒似的。」 惋芷就心里在腹诽,总比苦得难受强。 两人再坐会,徐禹谦先去梳洗,他坚持不要她服侍,也只能是作罢,就继续看账本。有些地方看得她直皱眉。 待他一身清爽出来就不许她再看了,说费神伤眼,惋芷只得梳洗去。 换了半新的长褂子,头发松松挽个髻,随意的她比白日看上去要温婉几分,明艳的容颜越发显得精致。 玉桂玉竹带着小丫鬟收拾好净房,识趣退出去,并将里间的槅扇给带上。 惋芷看着披着外裳坐在床头看书的徐禹谦,有些紧张。 前几天晚上其实过得很惊心动魄,可偏都不是夫妻间的事。 她想到这,连喉咙都有些干。 玉兰的事她应该是要问他的,可是两人都没有圆房,她就问通房的事又实在是不妥,会让他误会自己不想伺候他吧。 所以……还是要先圆房。 惋芷脸发热,心跳变得很快,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走过去。 徐禹谦见她缓步前来,许是被水气蒸的,她的脸颊透着米分,桃花眼眸潋滟妩媚。明明她什么也有做,甚至连笑也没有,徐禹谦却觉她勾人得紧,呼吸就热了起来。 「要歇了吗?」他开口说话,声音透着自己不知道的低哑。 惋芷躲躲闪闪看他一眼,低低嗯了声,在床沿坐下脱了缎子鞋,她又看了看身上的外裳。还是不好意思当他面宽衣,就爬到里侧,背对他跪坐着将外衣裳脱了。 徐禹谦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从背后看她纤细修长的脖子,盈盈的腰身,不但气息不稳连身子都燥热起来。 惋芷将衣服放下,徐禹谦就去接了过来,随手丢在床边的高几上。她默不作声钻进锦被里,只露着一张的明艳小脸。 徐禹谦又侧头看她,好一会才把书也扔了,下床吹灯,吹灯前还倒了两杯水一饮而尽。 黑暗中,惋芷听着他在身边躺下时的悉索声,想着圆房的事,身子都是僵的。下刻,她就被搂到温暖的怀里,徐禹谦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轻声说:「睡吧。」 她本来不敢动的,可那两个字却莫名激起了她勇气,突然转过身面对着他,手放到他腰间。 小小的动作后她觉得自己脸热得不行,估计是连耳根子都要红得滴血,也好在灭了灯他看不见,可还是紧张得连手心都在冒汗。 她一侧身,身前柔软的起伏就全贴在徐禹谦胸前,腰间还有软若无骨的手,他呼吸顿时乱了。 激动、欢喜又煎熬,这是小姑娘首次主动抱自己。 偏他不敢乱动,会无法自持的吧。 徐禹谦按耐着低头去看她,发现黑暗中她睁着的眼眸亮如辰星。 他有了想吻她的冲动,念头一上来又被他快速压下去。他清楚,吻上去了,他所谓的自制力定然要全面崩塌,小姑娘的身体现在受不住。 煎熬难奈的闭了闭眼,他又感觉到小姑娘往怀里再钻了钻,先前搭在腰间的手现在是圈住他的腰。 全身的血气就直往腰下某处涌,想压都压不住。 徐禹谦冒出汗来。 无意识的,他一只手顺着她的腰线就往上,纤细玲珑直让他心里发颤,随后在她背部停留摩挲,反倒让惋芷禁不住的连呼吸都短了几息。带着温热的掌心让她身体升起陌生的酥麻感。 她越发紧张,带着不安的水眸去看他,她这才发现徐禹谦也正看着她。 她慌乱了。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吗? 第37章 正当她不知所措,他的手却老老实实回到她腰间。 她就听到徐禹谦沉沉的声音道:「闭眼,睡觉。」 惋芷整个人都怔呆住。 他让她睡觉? 他让她睡觉……难道是她表达得还不够明显? 她快速垂了眸,脸上火辣辣的发烫,都要蒸出泪来。 他这是不要她吗?她都贴上去了,他还让她睡觉。 惋芷心里又羞又急又难过,交织在一起生了闷来,咬住唇就翻过身,整个人背对着他。 徐禹谦觉得小姑娘好像有些奇怪,可柔软的触感离开使他顿时松口气,又调整着自己的睡姿不敢再贴她太近,怕被她发现身上的变化。 徐禹谦离她微微远一些,手还是圈在她腰上,睁眼一会,小姑娘完全没有动静,他才再闭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绵长的呼吸声传来,他又睁开眼,清醒得没有一丝睡意。静静躺了会,身体的变化丝毫平复的意思,反而躁动得难受,徐禹谦只得在心里叹口气,轻声下床。 他把帷帐拢好,转身去了罗汉床,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任冷风吹进来。这么坐了许久,他才在关上窗回到床上,却离得她更远了,几乎是挨着边在睡。 晨光熹微,院子就传来洒扫的动静。 前儿下的雪已经开始融化,软软松松堆在花圃间,有嫩绿的春草已发芽冒头,鲜亮翠色给整个庭院添了勃勃生机。 惋芷醒来得很早,可她发现身边早空了,伸手探去只有点点余温。 她坐起身来,环视一圈没有在屋里见着徐禹谦,屋里光线还有些昏暗,应该是天才亮。 这么早,他上哪去了? 惋芷皱眉,掀被子下床,唤了人进来。 是玉桂带了几名丫鬟,其中两个年纪大些的是原本槿兰院的二等丫鬟。 她不可能身边一直就只有玉桂玉竹,适当的还是要挑选几个顶空缺,槿阑院规矩又有些奇怪,根本没有一等大丫鬟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两个二等丫鬟,鹅蛋脸的叫金钏,个矮些的叫玉钏,长得都是清清秀秀。平时除了负责徐禹谦的衣裳再没别的,槿阑院其它大小事务都是齐妈妈统管着。 金钏玉钏这是第一次正式进屋伺候惋芷,格外用心及注意。 惋芷暗中打量,看着是稳重的,想着再观察几天。换了衣裳,她才问玉桂:「可知四爷上哪去了?」今儿不管如何,她都要去给徐老夫人请安去,否则就真不像话了。 玉桂为她理好裙裾,「四爷天未亮就去了书房,一直未曾回来,还交待您没醒就别吵您的。」 惋芷闻言只是点点头。 昨晚她主动以失败告终,当时是有些羞恼成怒的意思,其实现在也还是闷闷的,却也不是生气。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 待梳好头上好妆,她还是未等到徐禹谦回来,就差玉桂到一进看看。 不会,玉桂回来说是他正跟秦管事说话,让她先稍等再一同去给老夫人问安。 离去请安少说还大半时辰,惋芷索性到西次间继续看昨天未完的帐本。她昨天匆匆览过,就发现不少问题,今儿再细看已看出了个大概,用毛笔沾了朱砂做上记号。 等她看得七七八八,徐禹谦终于回来了,身上带着早间的潮气。 有着昨晚的事,惋芷再面对他也做不到自然,只能是尽量显得平静,与他一同去了颐鹤院。 徐禹谦发现小姑娘没有昨日活泼,笑容都给人冷冷清清的感觉,他心头疑惑,这是怎么了?! 徐老夫人见到小夫妻俩是十万分高兴,拉着惋芷手嘘寒问暖,听闻她已无大碍,欢喜笑着留众人用早饭。 江氏整早上笑盈盈的,心里却对惋芷不满得很。 再到回去时,惋芷的丫鬟们手里又捧了好几个锦盒。 徐禹谦本还有着要事,他给张敬的信只写了一半,心细如发的他又察觉惋芷情绪不对,思索再三决定把事带回正房处理。小姑娘一会还要给槿阑院的丫鬟婆子立规矩,他在一边自然也会多分威慑力。 到一进的时候,徐禹谦先领惋芷去书房。 他就站在书案边上收拾要用的东西,惋芷则默认立在书架旁,一本本的看书名全当打发时间。 「惋芷,这就好了。」徐禹谦收拾好信纸,朝她道。 小姑娘视线这才从书架上离开,走到桌案边。 她突然觉得有什么闪了眼,下意识顺着就去看。 徐禹谦正拉开抽屉,取了一封信出来,在他翻动间,露出半个银色的镯子,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就折射到上面。 那镯子上的纹路,她见过的……在回门那天,撞到玉兰慌慌张张的,她手里套的就是这个镯子。 惋芷呼吸一滞。 为什么玉兰的镯子会在他的书房! 徐禹谦找完信,发现有视线一直在自己这,他就抬头看惋芷。 小姑娘咬着唇,视线落在抽屉里,神色有些严肃。 怎么了? 惋芷却突然朝他福礼,「四爷,您先忙,我想起要紧的事来就先回去了。」 第38章 徐禹谦一愣,忙就放下东西要拦她,手指就碰到凉凉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银色莲花纹的镯子呆在他抽屉里。 他顿时恍然过来,心头一瞬间的慌乱,可惋芷已经脚步匆匆出来书房,根本不待他再说话。 这误会可大了! 徐禹谦在心里暗骂一句,这玩意肯定是小厮收拾时顺手给他搁里边了! 也顾不得信不信的,他抬脚就去追人。 惋芷的脚程比他想象快得多,等他追上时,他们都已经要拐到二进。 院中聚着等惋芷回说事的下人。 徐禹谦看了一眼院里的人,压低了声与惋芷道:「我有话和你说,我们先回屋,说完了你再处理事情。」这事必须解释清楚。 惋芷脚步顿住,抬头看他。「正好,我也有话要和四爷说。」 她刚看到镯子的时候很不舒服,所以表现得很任性就那样退了出来,等到他追上,她又后知后觉想到,不是玉兰也有别人。她那表现哪里有做妻子的本份了。 徐禹谦见她神色认真,隐隐不安,点头道好。 夫妻俩一道进了屋,徐禹谦还吩咐不许人靠近,季嬷嬷与玉桂玉竹狐疑的相视一眼,退到廊下。 惋芷就在罗汉床坐了下来,连披风都没有解。 小姑娘正襟危坐的,是他初见她时那种端庄自持。 徐禹谦暗邹眉坐下,她在外人前才会露出这种刻意吧,果然在生气。 「惋芷…那个镯子是玉兰的不假,可这里边的事情你怕是误会了。」 「四爷。」惋芷声音轻柔,却没有什么起伏。「其实您不必顾忌着我的。」 什么叫不必顾忌她? 徐禹谦眸底有情绪涌动,惋芷继续说道:「只是玉兰我却不能给四爷,那丫头原本是母亲调拨给我的。」 闻言,他直想叹气,她没有听进去解释。可又松口气,他还真怕她说出其它来。 然而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给您添人,是我该做的,玉兰特殊些还请四爷见谅。或是我将以前伺候您的提一提?」 徐禹谦内心倏地汹涌起来。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是她该做的,她把自己放到丈夫的位置上,而她就只做所谓妻子的本份是吗。 「你心里就这么想的?」徐禹谦定定的看着她,几乎面无表情。 惋芷见过这样的他,在她的书房,无形的压迫力就笼在她心头。 他这是不高兴了吗? 可他不要她,她除了给他安排人伺候,还能为他做什么? 「我…」惋芷只说了一个,眼眶莫名发酸。 徐禹谦却突然站起身,往门口走。 惋芷见状,也慌乱的站了起来。 在她以为徐禹谦是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只是啪一声关上槅扇,又折了回来。 她看到他一步步往自己方向,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也觉得他此时很危险。她突然想逃,也确实是迈了步子往后退。 可锁定她的徐禹谦速度比她更快,直接把退了几步的她堵在了多宝阁边上,神色不清的看着她。 她就认定他喜欢玉兰?还要给他塞人?纳妾? 她可真敢想! 徐禹谦将小姑娘逼到多宝阁前,双手撑在上边身子前倾,她就被他圈在当中,再无退路。 惋芷脸都有些发白,死死咬着唇,垂着头,很是无助的样子。 她感受到了他明显的怒气,可不明白为什么。 「谁给你权利安排我那些事了。」他居高临下的看她。 什么意思? 惋芷心头一颤。 「给我安排通房,纳妾?你凭什么做这个主?凭什么会认为我会接受?」他再问。 惋芷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他是生气她不应承玉兰,给他塞别人? 他就对玉兰那么上心吗? 见小姑娘只低头一言不语,徐禹谦内心的汹涌更激烈了。 他伸手去扣住她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做妻子的本份对吗?你理解的妻子本份就是这样?」 第39章 不然呢? 惋芷被迫抬头看他,看他不再温和的双眼,她突然很想不管不顾。他又凭什么这样质问她,她哪里就理解错了! 她骤然松开唇,直直看他。 事到如今有些话明说更好,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反正这也是事实。 「玉兰就那么好?你都不要我…」惋芷才开口,眼中就水汽朦胧。「我昨天都已经不顾廉耻贴上去了,你却不要我!我不给你安排通房,我还能做什么?!这难道不是本份,我哪里错了?除了不愿意玉兰,我哪儿没有守着自己的本份了!」 徐禹谦顿时愕然。 她说什么? 他不要她?他什么时候不要她了? 徐禹谦猛得想起昨晚她钻到自己怀里,自己是怎么做的…… 他内心正肆虐的风暴瞬间平息了,转而有些哭笑不得,他真不知道她是这个意思。 而且,她身子在喝药调理,就是明白他也不敢要她啊。 还总提玉兰…她先前就误会了他?居然会认为他不碰她是因为玉兰?! 他不由得反思是否因自己太过压抑着,才会使她误会。 徐禹谦思索着低头看她,见她带了倔强的小脸,眼眶红红的,水汽已经在眼角结成了晶莹。不知怎么的,虽心疼却笑了出来。 惋芷在说完后就有些受不住,觉得他会更生气,可他却笑了。 那个眉眼平和,笑容温润,看着她眼神就会变得特别温柔的徐四爷又回来了。 她不明所以的呆愣着。 徐禹谦只觉得心中温暖,他的小乖乖是在吃味,他很高兴,高兴得不能自抑。 「你没有错。」他低笑着将她搂到了怀里,「错的是我,没有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喜欢,没有告诉你,我只想要你伺候。」 惋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徐禹谦却已经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衣襟钻。 「惋芷,乖乖,我只想你这样对我…」他把她的手按在心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然后又牵着她一寸寸探索自己的身体。「我也只想你这样摸我,什么玉兰通房妾室,我不会要,我要的一直是你。」 惋芷是真的傻了,她指尖被迫描绘出他结实的肌肉,感受他精壮的腰身,发现男子与女子身子构造的不同。他身上烫人的温度更让她双脚发软。 徐禹谦呼吸凌乱起来,低头吻去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我昨晚没有不要你,是郎中嘱咐,你服药期间不能同房。」 他说着揽在她腰间的手用力,让她紧紧贴着自己,让她能更清楚感受自己对她的念想,嚣张跋扈的顶着她小腹。 惋芷听明白他的话,又与他相贴被羞人的东西抵着,脑里轰一声血气就往脸上涌。一张小脸瞬间就能红得滴血,似绽放的娇艳玫瑰,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 她不知道郎中有这样的交待…… 可是他不喜欢玉兰,为什么会总注意她,她的镯子为什么也会在他手上…… 惋芷脸上火辣辣的胡思着,感到羞耻,眼泪真的要落下来了。 徐禹谦此时却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就将她压在多宝阁上,低头快而准擒获她双唇。 他想这样很久了,久到都要认为这一刻还是他的幻想。 她的唇总是米分米分润润的,似娇柔的花瓣,偿起来像蜜一样甜。 惋芷闭着眼,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更没有力气去阻止他撬开自己的唇。只能任他予取予求,脑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徐禹谦才气息不稳的放开她,将软得要站不住的小姑娘紧紧搂住。 「惋芷,这次我就先轻饶你,下回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了。」他将下巴搁在她发顶,喘了口气又重复道。「我一直都不想放过你。」 惋芷整个人软得似化成了一滩水,双唇发麻,连思考都不会了。原来亲吻的滋味会让人魂不附体。 直至徐禹谦将她抱坐在罗汉床上,惋芷才从先前的亲密醉过来。 「怕吗?」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也钻入她耳朵。 她下意识开口,「怕。」不管是他先前生气的样子,还是夺了她唇舌的时候,她现在想想是怕的。 徐禹谦低笑,小姑娘那么诚实,也不怕他听了会伤心。「所以我是一直在想,等你什么时候不怕了,我们就能顺其自然,琴瑟和鸣。哪知你却生误会。」 她诧异,原来他的迁就并不是因为她先前所想的抵触,可她都胡猜了些什么? 他亲了亲她的脸,又沉声道:「可从今天以后,你害怕我也不想再抑制着了,省得你又很会想的给我塞这个塞那个,你最好有心理准备。」话里有着不容人反驳的霸道。 惋芷听得心怦怦直跳,想起方才他的举动,他的吻……他有时候真不是表面那样的温文儒雅。他有时更似猛兽一样俱有侵略性。 「那您告诉我,为什么玉兰的镯子会在书房。」她沉默着想了会,还是想知道。 并非不相信他,而是意识到玉兰或许真有问题,她甚至肯定昨天早上在净房里玉兰是了撒慌。 玉兰应该知道她用错什么,徐禹谦也应该是知道,她问过他,他一样没有回答。 徐禹谦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还会直接问了出来,神色明显顿了顿,才沉吟着开口:「我让秦勇问她你吃食的事,发现她镯子是空心的,可以塞小张字条那种,所以那镯子就到了我手上。」他直觉小姑娘可能猜到什么,却不想告诉她真相,有时少承受一些是好事。 「镯子里有字条吗?」那样的镯子她也有,继母给的,说不方便时能顶用。不想,玉兰也有,她在跟谁传信吗? 「没有。」徐禹谦回答得很干脆。 惋芷抬头看他,他也望过来,与她对视。她从他清杳的眸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第40章 熟悉的容颜面似芙蓉,有着她自己都不曾见过的娇媚风情。 她心里吃惊。 她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想着,竟连要再问什么都给忘了。 徐禹谦见她不再细问,心里轻松起来。 他的小乖乖不管猜到什么,玉兰也再开不了口,她惹的乱子都告一段落了。 徐禹谦松开她,让她自己坐好,自己站了起来整理半开的衣襟。惋芷看着他的动作,瞥见他若隐若现的胸膛脸又发烫,他虽高大,外表看上去更像文弱书生,却没想到很结实…他牵她手去摸时,她能感受到他藏在肌肤下那种迸发的力量。 「我们该出去了,你不是还有事要处理?再久些,外边的人怕要胡乱猜测。」理好衣襟,徐禹谦含笑看她。 惋芷却很心虚的嗯了声,明明就做了会让人猜测的事。 待两人双双出了屋,先前听到丁点动静的季嬷嬷几人明显松口气。 徐禹谦低声与惋芷说还是要去取信,一会就过来。 惋芷脸上好不容易下去的热度,又慢慢回升,她一个任性好像耽搁了他的要事。 看着男子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她才敛了敛情绪,扫一眼院中央的数十个奴仆,与季嬷嬷道:「管事副管事留下,其余的散了吧。」 季嬷嬷莫名,不是要立威的?就这么让散了? 她狐疑着大声将惋芷的话复述。 满满的院子一下就显得空了起来,除了管事的,还有几个慢慢吞吞的一步三回头,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齐妈妈,将最后走的几个名字记下来。」惋芷神色淡淡的又道,话落已转身要进屋,玉桂忙给打起帘子。 齐妈妈张望,见到落后的几人神色有些不好看。 季嬷嬷却双眼骤然发亮,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一句话,片刻间就能将有心思的人显露出来,比站在这寒风说一堆敲打的话有用得多,也更有效。记住心思活络的,哪个地方若是要出错了,顺着摸一揪一个准! 她和老夫人可都看走眼了,四太太年纪小,做事却利索毫不含糊。老夫人应该是可以少操心了。 季嬷嬷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紧跟着也进了屋。 众人鱼贯而入,帘子落下,屋里的光线又暗了下来。 惋芷坐在正中,端庄的微着笑,挨个去打量槿阑院的管事。 槿阑院内院的管事副管事有七人,齐妈妈统管和分管库房,其它是灶上的,打洒琐碎事的,买办的。 而其中六人在惋芷打量她们时,也都暗中打量这位新太太。 十六的女子似初发的花信,娇媚鲜嫩,长得委实是漂亮。这样漂亮的官家小姐,在家里都是被宠着捧着长大的吧,接手事务怕也要一阵才能摸清。 管事们初时心里的紧张都不约而同散去。 惋芷打量够了,就让她们挨着报名字,默默记下。 然后又唤了玉竹将那一叠帐本取来,抿了几口茶,她才缓声道:「我知道我年纪轻,又是新妇,这院子里有许多事务也不是一下能摸透,以后还得要众位管事多帮衬。」 她的话与众人心中所想差不多,对她这新太太就多了分不以为意了,只面上恭敬笑着应是。 季嬷嬷不动声色去看她,觉得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惋芷就又开口:「近两月的帐本都看过了,确实也有不明白的,特别是库房、买办与灶上,我都用笔圈出来了并做了标注。你们各自己拿回去看看,明天巳中再来回报。」‘玉竹就将帐本给到对应的人手里。 众人接过,没想到今天就这样过关了,新太太什么毛病也没有挑,只是让她们回去再看帐。 那些帐她们自己做的,要怎么解释会不清楚吗?! 众人相视交换了个眼神,捧着帐本告退,齐妈妈冷眼旁观,心中对惋芷这样的处理方式一百个不满意。可转念又想这样也不错,新太太什么都不懂,身边有个厉害的季嬷嬷却从头到尾不去用,应该是个好糊弄的。那样她的地位或许还能保一保。 采办管事刘四家的出了屋就笑出声,她的位置是让人猜忌,都准备好许多的说辞,未料到一个也没有用上。 看帐本,帐本难道还能再看个什么来? 那么明白的帐本,太太还说看不明白,哪里是个持家的料!齐妈妈昨天见着她还唉声叹气的,她还以为新太太有三头六臂,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得眼见为真。 刘四家的要不是顾忌这是正房,真想大笑三声,露着得意的神色随手去翻帐本。 可她脸上的得意不过也就是那一瞬。 只见帐本上用鲜艳朱砂书写的清秀字体标注在三天前的采买,写着:一斤鸡蛋市价十四文,约九个,一月共采买三两银钱鸡蛋,皆用何处? 刘四家的心里就算起了帐,一两银子十钱,一钱是一百文,一斤鸡蛋十四文有九个,三千文是……几个? 刘四家的算得胆颤心惊,这个数不要说吃用了,把她活埋了都怕够!! 初春的阳光把整个庭院都笼罩在暖意中,许四家的捧着帐册却如身在寒冬,手脚冰凉。 她心中惊骇。 四太太怎么会知道鸡蛋卖多少银子?!且她登记三两鸡蛋钱起码分了十次记数,她怎么就盯上鸡蛋了? 她僵硬转动脖子,抖着手又去翻帐册,发现惋芷并非只清楚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她都明明白白标注出了市价。写的全是多少银子等量多少东西。 这新太太不是官家女是商家女吧,不曾管过家的人怎会清楚这些,便是她们侯夫人管家二十年,怕也不会知晓到这样细致! 第41章 许四家的看着那秀气朱砂字脖子都在发凉,明白她撞到铁板了,她做帐册那些手段在惋芷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可现在要该怎么办,明天她要怎么回话? 站在她身后的副管事薛贵家的见她许久不动,好奇探头,只是她才伸了脖子,许四家的却突然啪的将帐册合上,抬脚就跟火烧屁股似走了。薛贵家的莫名奇妙,旋即一扭腰也走开。 管她许四婆娘见鬼似的,自己就是个副管事,真要出乱子才好,有个高的顶着嘛。 众管事散去,季嬷嬷也没有看明白惋芷留的是什么后手,又瞅她神色再淡然不过,虽疑惑却也不再多想。真有什么,明天就知道了。 徐禹谦将剩下的半封信写完,回到正房发现安静无声,再进了屋见惋芷拿着书本坐在西次间临窗大炕上,阳光透过琉璃窗照耀在她身上,为她镀了层柔光,显得她整个人恬静柔婉。 他解了大氅丢给金钏,走上前小姑娘都没有动静。 原来她手里拿着书双眼却盯着字在发呆,在想什么呢这是?他就弯腰抽了她手中的书:「有那么好看?」 惋芷一个激灵,见他正笑着看自己,忙敛神。「您回来了。」 徐禹谦微笑,刚才她脾气上来可是喊的‘你’。「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不过一本杂记你看得那么入神。」 她心里打了个突。 哪里就是在看书,是因玉兰说慌让她感到不安,也是首次觉得身边人有异心而后怕,更想起前尘惨死在花轿上。 想到这些,她就止不住举一反三的去推断。 她前儿有恙是吃食所致,那她先前的死也极大可能是吃了什么。现在的事与玉兰有关,玉兰又有着方便夹带字纸的镯子,她应该是听令于人?那先前的死呢?与谁有关?是玉兰,是她身后的人,抑或是再有他人? 她一个深闺女子,会得罪谁,又会引得谁起杀心,还能在她出嫁的时候下手。 惋芷细思极恐,又茫然没有丁点儿头绪,怎可能会不多想。 徐禹谦站在那儿笑容变得无奈,怎么又闪神了,她究竟在想什么表情还这样严肃。 「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他索性坐下,拉她的手试探道。「管事都正式见了?」 手心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惋芷才疑惑的‘啊’一声,随后对上他明亮的星眸。 「您,您说什么?」 「是见管事的事不顺利?」徐禹谦再度问。 惋芷眨眼,原来是问这事,扯了笑回道:「很顺利,何况还有季嬷嬷在。」 那是在想什么?徐禹谦眼底闪过疑惑,认真的去看她。「你若是遇什么难事,要和我说。」 惋芷只能是点头应承着,可她的怀疑是不能对与人道,若说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怕会被当妖物烧死。 也只能自己一点点去查了,至于玉兰,绝不能再留身边。 小姑娘还有些心不在焉,徐禹谦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捡起刚才那本杂记靠坐在炕上念她听,想以此来多分散她的注意力。 才刚闹了一场,惋芷面对他其实颇不自在,脑海里总会想起他霸道的话,他激烈的亲吻,暗自羞得脸直发烫。 用过午饭,徐禹谦又去了书房。 秦勇给张敬送过信后,带回他想知道的消息。 宋二老爷今日在早朝上被参一本,参其教子无方,纵子荒淫行事,不分是非,知律犯法动用私刑,残暴不仁,不堪再任寺丞一职。被参的连带有大理寺卿,指责他御下不严,用人不善。 受下属的连累,在场的大理寺卿险些把鼻子都气歪。 皇帝听禀后当场就斥了大理寺卿两句,又下令要宋二老爷在家思过一个月。 这样的处罚看似不重,对眼看着今年有望官升一阶的宋二老爷就是致命一击,任职三年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还极影响他以后仕途。 徐禹谦听完,面上无悲无喜,这些都是他预料中的。 「张阁老还有信给您。」秦勇却是觉得解气,直咧嘴笑。 宋二老爷被参,这个污点就随一辈子,走哪都得为儿子犯的事被指指点点。 顿刀子杀人才是又疼又折磨。 徐禹谦接过信,张敬在信里夸他此事做得好,严瀚虽不疼不痒,可多半会成惊弓之鸟,想要再大肆招揽也会有所顾及。字里行间都是对自己的满意。 前世,张敬也是这样不掩饰对他的喜爱与赞赏。 除此外还另提一事,说已出了正月,提醒他该做准备。 徐禹谦看着最后的内容沉默良久。 而在大理寺衙门的宋二老爷接到旨意,怔懵好一会,在同僚异样的目光下急火攻心回了宋府,险些将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嫡子打死了事。 许氏被他吓得尖声厉叫,哭花了妆死死抱住他,被宋二一脚就踹心窝上,疼得她死去活来。 盛怒中将妻子也伤着,宋二老爷才在满屋的丫鬟哭喊声下逐渐清醒。 看着被他拖拽在地上进气少的儿子,捂着胸口脸色纸一样白的妻子,他心里再恨两人不争气,最终也只能忍耐住拂袖而去。 冷静后,他明白过来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该是被他吩咐埋得隐蔽的玉兰怎么会被找到,还挖了出来成为证据!京中官员,哪个就没打死过下人?! 他知道自己栽了,却还是写了长长的信与严瀚哭诉,为自己教子不过而惭愧。担心好不容易要攀上的大树就此没了。 严瀚刚过而立之年,中等身材,不笑时整个人就会流露出一股子的阴郁来。 他凭借阴狠手段排除异己,就是同派系的下起手来也从不留情,才能早早跻身于内阁。所以近年来他大肆招揽亲信,意图稳固自己地位。 收到信,他只是扫了眼就丢一边,只让小厮告诉送信的,他知道了。在心底是骂宋二老爷烂泥扶不上墙。 第42章 这整出的破事险些把大理寺卿都给累了,不是想着要拉拢他大哥宋元承,这样的废物,真让他不会多看一眼。可眼下,也不失为是拉拢宋元承的契机。 据他所知,宋元承对他这个弟弟十分亲厚,兄弟出了事总会想办法去帮衬……通政司内他就一直没有当用的人,有自己的人才好压住一些事。 严瀚沉思片刻,又唤了小厮来,低声吩咐几句,让他把口信给宋二老爷带到…… 弟弟被参的时候,宋大老爷就在朝上,顾忌着关系未曾发一言,处理完要事就着急回了府。 回到府里,程氏见着他就先叹了气,二房闹的动静实在是她不想理都不成。 「老爷,您换身衣裳去看看二叔吧,他回来将二少爷险些打死,连二弟妹都被踹得躺床上起不了身。」 宋大老爷一听,直骂糊涂。 被责令在家思过,还动起手来,真是不怕又被传出去,再参个一本!到时怕连原职都要不保! 换过衣裳,宋大老爷黑着脸就去寻弟弟。 他到时宋二老爷在书房靠着太师椅,神色消沉,颇有一蹶不振的样子。他看着气更不打一处来。 「你这究竟要成什么样?!」 宋二老爷连眼都没有睁,也不回话。 宋大老爷背着手,就在他书房里踱步。「昨日院里的下人你没让他们封口?是从哪走漏的消息,不过一晚,连尸体都给人挖出来了,你回来后不先查倒再动手!你近来可有在朝中得罪什么人?!你说说看,或许能寻到根源,也好处理。」 只是他着急,他的兄弟仍惜字如金,气得宋大老爷直哆嗦。又与他说了两句,见还是那副死样子,气得拂袖丢下句我管不了你,憋着怒火回到长房。 他一离开,坐着的宋二老爷却神色漠然睁开了眼,盯着桌上那白釉黑花卧虎瓷镇纸好大会,突然抬手一把将它扫落,连带桌上一应物件都摔了个满地狼藉。 宋元承话说得都好听,管他?若这些年他真有心携扶自己这个弟弟,自己还能六年只混到五品?! 宋二老爷胸口起伏不定,没想到自己会毁在手里的棋子上,连带着嫡子也基本是毁了!背着那样的污名,就是中了进士,入朝也是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严瀚的意思是还要他再巴结着他大哥!他其实也就将自己当棋子看待,如果大哥真投靠了他,哪里还有自己的事! 宋二老爷想着,眼中光芒越发阴骘起来,他绝不能让自己落到这种凄凉的境地! 憋了满心的火气回到院子,宋大老爷直接就对程氏道:「二房的事以后都别过问了,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吧,你派人隐晦些告诉小芷这两天出的事,不必要提的就不提了。真没得让她也跟着污了双耳。」 下午,惋芷就见着程氏以探望之名派来的桂嬷嬷。 徐禹谦避到了书房,好让她们说话。 听了简化的事情前后,惋芷对玉兰因勾搭堂哥而身死这事怔了好一会,心里头说不上轻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玉兰怎么会和跑到二房去? 惋芷是新妇,成亲不过五日,娘家就派了人前来,再是有着借口也委实不好久留。 桂嬷嬷看她神色是诧异为多,又将程氏的嘱咐转述就起身告退。 得知桂嬷嬷走了,徐禹谦才从书房回屋,心中思索着一件事要怎么与惋芷开口。 他们刚解开误会,应该是要如胶似漆的时候……怎么就非得是在这种时候,徐禹谦叹气,俊隽的眉眼间有说不出的惆然。 送走桂嬷嬷,惋芷就坐在罗汉床上盯着绘松木河山的大理石画发呆。 消息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没有想好怎么从玉兰身上下手,线就断了。 徐禹谦大步流星进到内室,见她又是在出神,眉心蹙起径直上前。 惋芷发现他时,他已经将大氅脱下丢一边,将她轻轻松松抱了起来,让她坐到腿上。 她伸手抵着他胸膛,低声喊「四爷」,明显的不自在。 徐禹谦恍若不觉,圈得她更紧。「嗯,桂嬷嬷走了?都说了些什么。」 她更加挣扎不开,不由得就想到两人在争执后他所说的话,只得抬头看他犹豫一会才道:「家里出了些事,玉兰没了。」 宋府还是送了消息,他又嗯一声,神色没有丁点波动。「你发呆就是想这事?」 「是太突然了。」 他就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看她慢慢透出米分色的脸颊。「惋芷,你应该想的是要怎么习惯我们间的相处,而不是为不相关的事白费心神。」 正经的说事,他怎么又逗起她来,况且对她而言这是极重要的事。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这又不是能特意做到的。」她和他接触也就这几天,先前又是那种愧疚与抗拒的状态…… 「那你在人前的处之泰然是花费了多少时间?」她的性子应该要比这活泼可爱才是。 她眼里闪过诧异,「您怎么就觉得我那是特意的。」 徐禹谦笑了起来,「你真要那么淡定,我会说你像娘的那双鹿?」 被再度比喻为小动物,惋芷瞪他一眼,旋即垂了眸,眸里染着很淡的哀色。「不是特意的,是真习惯了。我娘亲去得早,而我只见过她的画像,父亲和我说,她是端庄聪慧的女子。兄长和我说,娘亲性子温婉,我笑起来时很像她……我就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娘亲那样出色的女子。」所以,她不管学什么都会极力成为姐妹中最出色的那个。 徐禹谦听着,心里钝钝生疼。 她哪里是希望成为她娘亲那样的女子,而是害怕自己坠了娘亲的声名。 她从小是过着怎样小心翼翼的生活,难怪她那么倔强又有些别扭,不被逼到极致总是克制着情绪。程氏应该待她真的很好,不然以她这种性子做不来面对继母时的娇憨,可继母到底还是比不过血脉相连的生母。 他思索着,手无意识的轻轻按捏着她指尖。「你很好,真的。我倒是更喜欢会朝我大声说话,质问我的惋芷。」 她又抬起头看他,这一点儿也不像是夸奖,小声道:「我又不是泼妇。」 小姑娘不满嘟囔逗得徐禹谦少有的大声笑,搂着她轻哄。「是我不会说话……」对她更是怜惜,也决定事情到跟前了再和她说,他真的是放心不下。 两人在屋里又说了会话,就到该去请安的时辰,换好衣裳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往颐鹤院去。 第43章 二房三房每次都是最早的,夫妻俩到时,他们已围着老夫人说话好一阵。 徐老夫人戴着金线绣万字不断头抹额,银红色的妆花纹长褂,衬得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见着最小的儿子儿媳妇前来脸上笑容骤然深几分。二太太三太太相视一眼,都识趣闭了嘴。 见过礼,徐老夫人就只拉了惋芷手说话,徐禹谦端着茶含笑听着。 到快要摆饭时,大房一众才姗姗来迟,惋芷站起身给承恩侯夫妻见礼,再抬头竟看到徐光霁也抬脚跨了进屋。 她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余光扫过他沾了星点泥土的袍子下摆,神色漠然。 徐老夫人见着孙子笑容更灿烂了,招手让他坐到身边,先是怪他读书要紧怎么还过来,又问他这两日的吃食休息。惋芷就趁机坐到一边,与二太太三太太说起家常。 徐禹谦却是注意到他鞋底沾的春草,眸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是踏着花圃走过才能沾一鞋,还溅了泥点子,这是多着急?他这侄子行事,越来越让人费解和不爽了。 在颐鹤院用过晚饭,众人又哄着老夫人笑闹好一会才散去。 回到院子,徐禹谦拉着惋芷往后院走。 「先前说好要给你在后园搭个暖房,你来看看是要建在哪个位置合适。」 惋芷看着已全黑的天,身前身后一大群丫鬟婆子打着灯笼照路,觉得太过劳师动众。 「四爷,要不明儿再看吧。」其实建哪个位置也都不打紧的。 徐禹谦却道:「现在看好,一会就可以让秦勇连夜寻了工匠来。」得在他离府前建好,工匠都是些粗人,别冲撞了她。 惋芷不明白他的着急,只好顺从点头。 后园单僻出来的花园挺大,有荷池,有假山,只是草木甚少显得太过空旷,在初春的月份里就有着股荒凉感。 被徐禹谦小心翼翼扶着绕了一圈,她决定就建在荷池边的空地,那边留白大足够再搭一座精致小巧的小楼。一楼做成水榭。 徐禹谦觉得这想法不错,一寻思若是要建座小楼,是没法在他离开前完工,少说得一两个月。他不由得去看她,见她双眸亮晶晶的,宛如从夜空掉落的辰星,怎么都舍不得开口拒绝。 「好,只是工期就要晚上许多…」他派人将园子门日夜守住就是。 「没有关系的,建好就是荷花开的时节,我们坐在水榭喝茶赏荷,微风抚过,定然很惬意。」 闻言,他也变得有些期待。 他们吗?确实值得期待。 两人又围着空地转一圈,敲定细节,才在簇拥下回了房。 徐禹谦将她送回屋,又再去趟书房寻了秦勇过来,将建小楼的事全权交由他,再说起其它事来。 「我会在初五动身,再晚老师那就说不过去了。」 秦勇却吃惊道:「爷您这是不带上我?」 「你是我身上的虱子不成,总得黏得我?这些日子给我守在家,太太那有一点儿不妥,我就将你扔回开封去!你老子肯定乐意。」 「您这可真是无情,好歹我们从小就一块长大的,就差没穿一条裤子了,哦不对。我爹说我还真穿过您的开档裤……」 「你要不现在就回开封去吧。」徐禹谦见他又开始胡绉起来,抬手打住。 秦勇就哀嚎起来,「我不说还不成?一定完成您的吩咐,把院子围得连只蚊子也进不去,绝不让人扰了太太。」让他回家,他爹肯定得把什么翠花二丫的塞给他! 都不知是圆是扁就要成亲,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徐禹谦这才神色微霁,又想着或许把惋芷送到娘那去,有她老人家照看着或者更让他安心些。 回到正房,惋芷已经歇下,睡得很沉。 徐禹谦回想起早间的事,微微一笑。她要乱猜他心思,又和他对峙,还见管事请安来回跑的,也该是累了。 他就站在床边看她睡颜。 小小的脸陷在一片红色中,红唇微张,莹润柔软。他不自觉的想起白天那甜美的滋味,心生旖旎,撑在床边俯身轻轻用唇去碰她的,好一会才舍得松开气息絮乱的去了净房盥洗。 次日清晨,惯例去了徐老夫人屋里请安用过饭,惋芷便告退回房准备见管事。 再次面对她的管事们没了昨日的精神,个个像霜打的个茄子,神情颓败不安。 徐禹谦昨日错过一场,今日特意坐在西次间的炕上,开着槅扇露品茶听动静。 惋芷一句寒暄的话也没有,点了许四家的,让她捧着帐目一条条说清所标注问题,玉桂就站在边上着看她。 许四家的翻开帐本,头皮发麻,抖着唇没有支吾出一个字。 「这是怎么了?」惋芷捧着茶碗,手指摩挲着碗沿,微笑着问。 许四家的身子一抖,跪了下去回道:「太太,奴婢实在无法回答您的这些问题。」 「哦?」她听着,很诧异的样子拉了个尾音。 季嬷嬷看得眼直溜转,想不通一句话都没有怎么许四家的就吓成这样,十分好奇惋芷究竟留给她什么难题。徐禹谦也听得来了兴趣,将茶放到一边。 这时,许四家的偷偷抬眼与齐妈妈对视,动作极快,并未有人察觉。 也是这一眼,让她鼓足了勇气说道:「回太太,因为您问的与奴婢采买的东西市价完全不一样。侯府本就有固定商户送东西来,这些商户也是从老夫人管家时就在用的,每一笔也都写得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且每个时候各样东西也是价格不一,像是遇到旱灾收成少的时候,粮食卖到十两一石也是有的……」 「原来是这样。」惋芷神色淡淡。 本来忐忑的许四家的心里一松,大声应是。激动想着齐妈妈这说辞还真顶用,搬出老夫人来说是沿用以前的老商户,四太太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吃瘪。不能点明错处,她就没有罚自己的理由。 第44章 惋芷本是抿直的唇勾了个清浅弧度,侧头去看季嬷嬷。「季嬷嬷,是这样子的吗?」 季嬷嬷管事许久,哪里没看明白眼下的事,这许四家的肯定是帐上出了纰漏,被太太抓实了。却奸狡的搬出老夫人来。 可偏偏侯府里采买一直是这样。 「侯府确实一直用着以前的老商户。」季嬷嬷只得实言,有些担心去看惋芷。 惋芷闻言轻笑,再度看向许四家的,然后还有那一溜管事,杨声问:「你们手上那些问题,也是像许四的家说法一样?所行所用都是按着以往的例子沿用下来的?」 众人相互看一眼,想到惋芷那些让人打颤的刁钻问题,再想到昨晚一起商量的结果,还是拧作了一股绳。 「回太太,确实如此。」 徐禹谦听到这皱着眉就站起身往外走。 这些管事的明显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他心里也明白,不捞点好处这些人做事也不能真那么尽心心力。不管朝堂还是后宅,就没有人不起贪念的,前者贪恋权势,后者是关乎利益……如今这些管事明显准备一致对外,他的小姑娘遇到棘手的事了。 徐禹谦担心小姑娘要吃亏,压不住管事,想出面镇场子。 只是他才出了槅扇,就听到惋芷不慌不忙的道:「原来如此,竟然是府里沿用的老商户,还是娘那辈就有着的关系,理也好情面也好,我这新太太也该与他们见见。好歹是认认人。」 他猛然站住。 满堂的管事都张大了嘴,错愕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片刻后她们眼中就流露出慌乱,连齐妈妈也是手发抖着。 让她见了那些老商户掌柜,一开口就露底了,哪里还能蒙混过关。她的理由还找得那样好,任谁听了去不都是她这儿媳妇尊敬婆母,连她以前选用的商人都给几分薄面! 「太太…那些商户不必见也行,您的身份在这……」齐妈妈思索一圈,脸色不好的开口劝。 季嬷嬷同样错愕惋芷的回答,心中却是激动,听闻齐妈妈相劝之言,冷哼一声打断道:「我还以为齐妈妈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却犯起了糊涂。太太自然是金贵的,只要差人去告诉那些商户一声,槿阑院如今是太太管事,他们就该来拜见。何况,有几位确实得老夫人也看重,夸赞过他们是良商。」 齐妈妈顿时没了声,嚅嗫着嘴唇。 徐禹谦已走了出来,见事情急转而下,朝小姑娘看去的双眸内全是赞许之色,也不回西次间而是直接走到她身边坐下。 亲眼所见,他真的相信她并不是强装镇定,而是心有丘壑,聪慧的很。 众人见徐禹谦现身坐下,心头上的压力更大了,那些管事颤颤栗栗的连呼吸都短了几息。 惋芷见着他出来也有些诧异,而这是她首次管事,说不紧张是假的。可见他只微笑朝自己点头,心间更是大定准备趁热打铁好了结事。 「这事就麻烦季嬷嬷就你去安排了。」她笑着与季嬷嬷道,待听得应喏声才转去看吓得面无血色的管事们。「你们当差有疏漏,都罚半年月例,若是再有下回被我发觉,就不会轻饶了。你们可有异议?」 管事们又一脸错愕,抬起头不可置信的去看她。 就这么轻饶了她们? 半年月例不少,可比她们先前占的便宜来说也只是半数,这让她们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徐禹谦眼中笑意更浓了。 物极必反,小姑娘处理的力度拿捏得正好。既能让她们知道她不好糊弄,施了威压,又恩威并重,留了情面。不失为收拢人心的好谋策。 惋芷见管事们神情心中了然,她是漂亮的闯过一关,真正松口气。也多亏了在家时常被继母带在身边,听着她管事,用心学看帐册,记住了寻常物的价格。 「若是没有异议就退下吧,以后无紧急就三日一次回事,都尽心当差我自然也亏待不了你们,谁人不是将心比心。」她见管事还愣在那,再给她们吃颗定心丸。 众人千恩万谢磕头告退。 齐妈妈也想着趁这会找个借口退出去,却被徐禹谦叫住。 「齐妈妈,你为我操劳这些年,着实也是辛苦了,季嬷嬷来了刚好能为你分担一些。院里的库房你仍管着,我的私库就交给惋芷,统管这差就移交到嬷嬷那吧。算起时间来奶兄第二个孩子也快出生了,你正好也能抽出时间来含饴弄孙。」 齐妈妈听得险些脚下一软。 四爷说辞给足她面子,却是实实在在削她的权,说好听了库房她还把着,但四爷的家当却都是在他私库里。他将私库给了太太,把统管后院的权利给了季嬷嬷,相当于是把她架空,她就只剩下是他徐四爷奶娘这个体面。 可大宅里伺候的哪个不是人精,她这奶娘身份的体面没有实权,定然都会对她敬而远之。哪个人不是捧高踩低! 齐妈妈后悔昨天没架住那些管事的奉承,参和了进来,也知道四爷是猜到了她和管事们不应付太太。 齐妈妈急得眼角都见了泪,可她不与管事们拧在一起,以太太刚才展现的手腕,她下场估计也不会讨到好果子。她也不比那些管事的干净到哪里去。 意识到自己其实前后都没有退路,若是本份些四爷兴许会给自己留一分体面,如今却真是把什么都给丢了! 齐妈妈肠子都悔青了,想要求情,可徐禹谦已扶着惋芷的腰进了内室。 「你真是临到关键时候却糊涂了。」季嬷嬷见她着实可怜,知她以后在府里日子要一落千丈,不由得叹息一声,出了屋子要正式上任槿阑院。 玉桂玉竹相视一眼,立在内室槅扇前,眼观鼻鼻观心。 徐禹谦带着惋芷回到内室,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没想到我娶了个女诸葛。」 惋芷脸微红,「您过誉了,不过是在家跟母亲学的,依样画瓢罢了。」 他可不信她的这些谦虚,拉着她走到罗汉床前,让她又坐到自己腿上。 惋芷不自在去推他,想着就不能让她好好坐着说话么,却只是白费力气反被他搂得更紧。 「没有功底不会成形,我名下也有着些田庄铺子,多少还是懂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楼着她,牵住她的手,把玩她白玉似的指尖。 她也发现他似乎特别喜欢自己的手,不是牵着就会是握着,或这样轻捏摩挲,像十分好玩的物件一样。 知道反抗无用,也只能由了他,转而轻声道:「您就这样削了齐妈妈的权,真的没问题吗?」 第45章 徐禹谦凝视她,眼眸里都是笑意。「她辛苦这些年,也该歇歇了,不然你以为我和娘要了季嬷嬷来是为什么。」 「四爷。」惋芷看着他柔柔的眸光,突然喊了一声,旋即又垂下头低低的说。「谢谢您。」 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她,她知道的。 徐禹谦笑意更深,唇凑到她耳边。「就这么谢我?」 他炙热的气息只往耳朵里钻,惋芷轻颤,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四爷,您…」 他却已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声音模糊不清。「嗯?我怎么了,是你要谢我,难道就只得两个谢字?」 被温热的唇轻触细吻着,惋芷顿时就软了下去,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身上流窜使得她连思考都不太会了。 「四…四爷,您…我……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 徐禹谦却是被她逗笑了,这种时候还那么实心眼,实在是太可爱了些。 松开了她耳垂,他低头看满脸绯色的小姑娘。「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喜欢什么,只是现在不太方便收下,就先讨些彩头吧。」说着,就擒住了小姑娘一口气还未舒完的唇,随心的攻城略地。 惋芷在最后一丝清明散去前也没有闹明白,好好的道谢怎么就勾了雷火。 良久,内室中男子急促的呼吸声才慢慢平缓,徐禹谦搂着埋首在胸前的惋芷,唇角是苦笑。 老天爷肯定是在惩罚他,明明香软在怀,就是不能下手。 「惋芷,有件事我得与你说。」闭了闭眼,他得转移注意力。 惋芷嗯了一声,脸上烫得厉害,动也不敢动……她又感觉到那日抵着她的东西了。 「我初五出门,约要半个月才能再回来。」 一言惊得惋芷连害羞都抛于脑后,抬了头愣愣的看他,好一会才道:「您这是要离京吗?上哪儿?」太过突然了。 听着她着急的语气,徐禹谦满足叹一声。「并不是想要瞒你,而是这事不好说,但不是件坏儿或许是件好事。不过娘那儿,还有大哥大嫂那,你可不能声张。」 连婆婆那儿都要瞒着,像是很谨慎严重,她就反手握住他。「那您要和娘怎么解释,会有危险吗?」 她的关切使得他心微动,与她十指相扣。「不会有危险的,反倒让我放心不下的是你。娘那很好解释,我以前也经常出门,离开家最长的时间有三年。」 「方才不是和你说我有着些私产,那是父亲病重后,他老人家将名下的产业都分了出来。」他缓缓解释着,「大哥是嫡长,侯府和在开封的老宅还有祭田都归了他,父亲给到他的产业也比我要多一成。二哥三哥比我又少一成。他手中的现银及古董字画就给了娘……倒是说远了,那些产业有些在开封,有些在保定,也有在京郊的庄子。我以前偶时会去转上一圈,娘那这样说,她也就不会担心了。」 惋芷是第一次听到侯府内部的事,这样分了产业与分家有什么区别?! 徐禹谦从她神色中读懂了她所想,无所谓的笑笑。「当时大哥是不赞同的,父亲坚持,娘也就帮着主持。槿阑院是在父亲去世第四年后加的仪门,除了还余一些事务走的公中,算是独立出来。」 听到这,惋芷觉出不对,他最后一句像是解释。他说的加仪门与独立是和公公去世有关呢,还是因为分了产业?可惋芷觉得不好问出来,这毕竟涉及到公公,或得还有他们兄弟间的事,还是先为他出行打点才是。听他的意思是必须要去的。 「那您身边准备跟多少人,秦管事也会与您一起去吗,如若要联您怎么办?总得告诉我落脚的位置」 他笑道:「秦管事我会让他留在家里,后园不是要建小楼?估摸下午工匠就到齐了。我身边有会拳脚功夫的,安全您不必要担心,至于落脚还不能确定。我隔三日就让人送信回来可好?」 她皱了皱眉,不赞同的意思。「秦管事跟在您身边要放心些,小楼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的。」 徐禹谦听着心里烫贴的很,暖乎乎的,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不必要,短短半月,用不上他。我想我出门这些日子,你住娘那边去吧,陪陪她老人家替我在跟前尽孝,院子里不是急事就让回季嬷嬷,急事再让管事的上娘那寻你。郎中初七会再上门为你诊脉,有秦勇在他会妥当安排。」 事事都是打算好了,包括如何安排她,惋芷知道这事起码不是今天才临时决意的。 她声音就有些闷闷的,「那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察觉她情绪低落,他心里却挺高兴的,他的小乖乖是有在不舍?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的,惋芷,你既然跟了我,我以后就不能让你受一点丁的委屈。乖乖等我回来。」徐禹谦搂着她轻哄,眸中深处有一束光越来越耀眼。 前世都手到擒来的东西,这一世只会更加轻而易举。 次日,徐禹谦在新婚时期要出远门的事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如若是他人能解决,儿子也不愿意这个时候离开。」徐禹谦坐在母亲身边,轻声与老人家解释。「惋芷还服着药,郎中又是初七来再复诊,儿子也是心焦得很。」 「你这真真没良心的东西,看我不锤你。」徐老夫人详怒,伸手砸了他两下肩膀,骂道。「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样的,媳妇不舒服,成亲都没满十日,你就往外窜,娘也不管,媳妇也不顾,把我们娘俩都扔在家里头!」 「我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哄好你媳妇,她允了你就走吧!若你丈人知道,他要打断你的腿,我也只袖手旁观!」 徐禹谦赔笑,「娘,儿子就指着您管着,不但得管着儿子,还得管着孙子。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徐老夫人许久不见小儿子卖乖讨巧的,被逗得绷不住笑了出来。「也不怕你媳妇听了笑话你!东西可是都收拾妥当了?」 这是允了,徐禹谦顺着回话,「您放心,不是第一次出门了。」 「那也得仔细些。」徐老夫人嗔他一眼,转而去看惋芷。「老四媳妇,你再给他多带些厚重衣物,乍暖还寒,有备总是好的。」 惋芷坐在那有些心不在焉,被一喊忙正襟危坐叠声应是。 徐老夫人见她心神恍惚的,就瞪了一眼儿子。 换谁新婚分别,心里都不会自在好过。 徐禹谦温柔的笑,与小姑娘对视。 惋芷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想起他昨夜的胡闹,脸止不住发热,忙垂下头怕给人看出异样。 明明是长了副儒雅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哪就那么些坏心思。大冷的天就赤着胳膊睡,还压着她不放,抓着她手非让摸他,咬着她耳朵问是不是很结实! 她羞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全身发麻发软。 第46章 他就一直闹她,闹得她臊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才算放过她,可就那么贴着她睡了一夜。 她现在只是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惋芷低下头去,露出一小截白皙似玉的脖子,他选的缠枝点翠步摇流苏就垂在耳边微晃,看得徐禹谦心神都跟着荡漾起来,脑海里全是昨晚她闭着眼娇娇喘气的样子。 真是要舍不得离开。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言符其实。 思到激动处,身体也跟着燥起来,他忙敛了敛神思,与徐老夫人道:「娘,我离家这些日子,就让惋芷跟您住吧,也好替我在您身边尽孝心。」 知儿莫若母,徐老夫人自然赞同的。 她也不想惋芷这娇滴滴的儿媳妇受委屈,跟在她身边,谁也不敢再因四郎新婚离家说什么。 江氏就坐在两人下手,像看大戏一样,心里啧啧的想。她这个小叔可真有意思,巴巴的抢了人娶回来,成亲未出十日就丢下娇妻出门。有什么事还非要他出面才能干,可别是外边还有娇花一朵…… 不过江氏也就只是想,不会表露丝毫,还能跟着情况再说两句讨好婆婆的话。逗得徐老夫人直眯眼笑。 从颐鹤园回来,惋芷任玉竹伺候自己净手,然后将徐禹谦的衣裳又再翻出来,依婆婆吩咐再给他多带几件厚重些的。 徐禹谦却是拉了她到罗汉床坐在,让丫鬟婆子们去忙。 「在娘那也得好好喝药,我会和娘说让她看着你的。」事实上他也说了,只是说温补的调理药方,徐老夫人高兴得不行,就差没问什么时候可以抱上孙子。 惋芷无奈的笑,「您总把我当小孩似的,没得让娘笑话。」 药是苦,可她知道轻重,而且那药喝了除了前两天会冒虚汗,现在就只余全身暖洋洋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好抗拒的。 他闻言笑容平和,眼底都是对她的柔情宠溺。「我们间差了五岁,看你不就跟小孩子似的。」 她就瞪他,宜喜宜嗔的娇颜似初绽海棠,娇艳欲滴,若不是丫鬟在,他就要按耐不住一品香甜。 晚间,承恩侯知道弟弟要出门,又特意在书房摆了小宴,拉着他喝两杯叮嘱。 「你也是成亲了的人,也不能总把心思放那些庶务上,今年科考错过了,下回总该下场去。」 颇语重心长。 徐禹谦只是抚着那细瓷酒杯笑,温润如玉。「弟弟知自己事的。」 承恩侯看了他一眼,又给他满酒。「我就怕你是有了阴影,生病的事又不是你能预料的,何况第一次下场,考场又是那样的环境,落榜了未必就是你学识不好。」 他端了酒杯,应声是,抬手敬承恩侯「让大哥跟着操心了。」 三年前秋围最后一场,他生了急病,自然就落榜了。 承恩侯见他这样也就不多说,两人又喝了几杯,散了各自回房。 惋芷挑了灯正做针线。 豆黄的灯光下,她侧颜精致,像个玉人儿。 「四爷。」听到脚步声,惋芷抬头便看见他笑着正走来。「您回来了。」 「在缝什么呢?小心眼睛。」徐禹谦把大氅脱下,玉桂忙上前接过挂好退了出去。 惋芷把已经打结的线头剪断,将手上的暗蓝锦袍斗开。 「是您要带的衣裳,刚才检查发现有些绽线了,也不知先前的人是怎么伺候的。」穿出去不叫人看见笑话。 他笑着把袍子接过来,放到小几上揽了她的腰。 「让小丫鬟缝就是,困了吧,和大哥多说了几句。」 他身上有着酒气,惋芷推他。「您先梳洗去?」 徐禹谦笑着看她一会,说好。 惋芷喊了丫鬟来吩咐下去,偷偷看他一眼,怎么感觉他的笑有些不对。 等抬了热水来,他直接就朝她伸展开胳膊,惋芷看了一会才明白这是要她服侍着更衣,想到昨晚他赤|裸的胸膛,脸就发热。 这人是故意的。 知道对方的心思,她却也只能如他愿,这些本就她该做的。而且自从误会解开后,她也越来越不怕他了,许是因为自己质问他连个敬称也没有,他都不曾生气。只气她瞎想。 将他外袍脱了,徐禹谦才转身去了净房,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有些失算——应该把先把人拐进去的,或许还可以做点别的。 待他都收拾好,内室就余下床前的羊角灯,黑漆描金雕花鸟祥云拔步床上惋芷已经躺在最里边,都快要挨到墙了。 他吹了灯,把本就披着的中衣扯掉,也躺下。一伸手,轻而易举把躲得远远的小姑娘搂了过来。 「明天我就离家,你没有什么说的?」 他呼吸间有着淡淡的酒气,惋芷手碰着他烫人的肌肤,头发晕。好像喝了酒的人是她…… 「您要注意安全,保重身子。」 好大会,小姑娘的声音才低低传来。 徐禹谦拉了她的手放到腰间,摩挲着她的手背。「恩,为了你我也会保重的。」 惋芷闻言心微动,抬头对上他亮亮的双眸,不料他突然就翻身压了她,吻了上来。 第47章 不让她有一丝的退缩,勾着她舌尖起舞。 晕晕乎乎间,她又感觉到他的手落到腰间,往衣服里钻。 被温热掌心触碰到腰间的软肉时,她打了颤,手下意识就按住他的,不想让他再往前。 徐禹谦松开她的唇,盯着她的双眼,潋滟的桃花眼间迷离又不安。 他就握住她的手,刚才的举动是他情动没有压制住。 「惋芷,你在害怕吗?」 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说不怕是假的,而且他不是说现在不能同房吗? 她想着闭上了眼,「我…我不是怕您…」 他听着笑了出来。 不是怕他,是怕他会接下去要做什么事? 「真的?」他俯身轻轻咬了咬她耳朵。 她抖得更厉害了,却仍道:「真的。」 徐禹谦笑声越发的愉悦,看着她的双眼多了跃跃欲试。 他微微撑高了身体,反握住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然后带着她往下。 精壮的窄腰,微微凸起的盆骨,然后是被他带着往下腹去。 「惋芷…你真的不怕我?」他声音暗哑,压抑着呼吸。 她感受到那就抵着自己的物件,离她的手似乎很近…猛然意识到他的意图,她吓得睁了眼手也往回抽。「四爷!」 他怎么可以拉着她……耍流氓!他,也太不正经了!惋芷被臊得连泪都要出来。 徐禹谦却抓得她牢牢的,让她半分都抽不动。 「嗯?惋芷…你这是害怕了吗?」他呼吸急促,可动作停下了。 惋芷心里一松,带了哀求,眸中雾气氤氲。「四爷,我害怕了,您不能这样……」 她话落,身上的重量一轻,徐禹谦侧躺回她的身边,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手还被抓着,惋芷紧绷的神经却放松了些,松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再胡闹下去。 虽然继母在她出嫁给看的小册子,也有这样的,可是…他们都还没有圆房,就这样也太羞人了。 徐禹谦侧着身子看她,帷幔放了下来光线有些暗,她一双眸子更亮了。清露般流转柔柔潋滟的光华,瑟瑟索索的不敢看他,而掌中软若无骨的小手逃离不了…… 娇娇弱弱的样子,引得人更想欺负她,而且…他要有半个月见不着她。 他闭了闭眼,本想将临决堤的冲动压下去,脑海里又不自主想到那晚噬魂的滋味,心里那把抑制着的火,骤然烧得更旺! 他睁开眼去亲她的脸颊,然后吻落在她唇上,低喃着:「惋芷…我的乖乖,你不怕……」趁她发软无力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还是覆了上去。 薄薄的绸缎传递出他的热度,烫得惋芷手直抖。 徐禹谦呼吸一滞,翻身把她压住,用唇堵着她,握着她的手随心而动…… 良久,帷帐被掀开,徐禹谦去净房很快换了套中衣,手里拿着半湿的细布回到床上。 小姑娘把被子拉起盖住了脸,他就伸手摸了进去,把她攥成拳的小手拉出来,又轻轻掰开。动作温柔帮她擦拭带着潮意的手心。 他也不知怎么了,那一瞬间就控制不住自己,也许还有喝了酒的原因,使得他连克制都不愿。可把他的小乖乖吓着了。 待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净洁如初,他才停下手来,将细帕丢在高几上重新躺下。 轻轻去扯锦被,小姑娘的脸才露了出来,她又转身背对他。 徐禹谦叹气,贪一时之欢,要有难受的了。他挨近她,伸手想要将人掰过来,又不敢用力。「惋芷,实在是这些日子压抑得难受,我一时情动……」 「四爷,您明天还得早起,也胡闹完了,歇了吧。」小姑娘说话嗡嗡的。 他听着又是叹气,这是恼了…… 「惋芷…你别恼,你不喜欢,以后不这样了。」 她却突然转过身,半个脑袋还是缩在被子里。「四爷,我没有恼,您快歇了吧。您再说,我才要恼了。」说完,露着的半个脑袋都缩到被子里,她不想要听到他再说刚才羞人的事!其实到最后她也就莫名放任了。 徐禹谦一怔,旋即心口因她所言而剧烈跳动起伏。 她说她没有恼,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她不抗拒他刚才所为? 他激动难抑,深呼一口气才控制住这惊喜,伸手将她小心翼翼楼在怀里。她…真是要让人怜惜疼爱到舍不得放开。 翌日清晨,夫妻俩起了个大早,徐禹谦要去给徐老夫人告别。 他婉拒用饭后再启程,惋芷就送他到垂花门,昨晚两人那样亲密,她总还是不自在。一直垂着眸。 徐禹谦也发现她紧张得很,见丫鬟婆子此时都离得远远的,才敢去拉她的手,就怕她脸皮太薄要闹别扭。 「你在娘那不用太拘着,娘是个豁达和善的人,要按时服药。若实在觉得无聊,和娘说一声,回娘家看看或请了岳母到府上来作客都是可以的。」 哪里有人新婚不满月就回娘家或请上门的,别人还以为她受欺负了。 第48章 不过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强压下去那些不自在,低声道:「您到了落脚地就写信回来吧,也省得娘挂心。」 是让娘挂心吗?她就没有? 徐禹谦忍住打趣她的话,眼眸里的笑意满得都快溢出来。「好的,快回去吧,这里风大。」说着给她整理披风,又快速的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小姑娘脸唰的就红了,慌慌张张朝他福了一礼,扭头就跑,十足的落荒而逃。 他险些没有忍俊住要笑出声,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拐角才不舍移开视线,安排好行装的秦勇走上前。 「四爷,您照顾好自己。」 徐禹谦瞥了他一眼,「注意我那侄子,别让太太落单了。」 秦勇笑容灿烂应是,徐禹谦这才再深深看了眼小姑娘消失的方向,转身登上马车。 颐鹤院,徐老夫人正指挥着一干丫鬟安置惋芷日常用的物什。 江氏本想来送行,哪里知道徐禹谦连早饭都不用就走了。又见婆婆帮惋芷打点,纵使心里十分不情愿,也只得强笑着要打下手,演个妯娌和睦。 正忙着,外头有丫鬟禀世子爷来请安了。 江氏脸上的笑顿时就崩裂…… 惋芷回到颐鹤院,众人已经聚在正房厅堂,她打量一圈,除了承恩侯是全都到齐了。 她一进屋,和妹妹说着话的徐光霁就停顿了下来,视线落在她那张明媚娇艳的脸上。看她给祖母行礼,给母亲叔叔婶婶们见礼,八幅的湘裙时而委地绽放成一朵花。 该是小辈们了,他就站起身来,率先给她问好后才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徐老夫人因为小儿子出门,比以往显得没精神,便没有留众人用早饭。 江氏走出正房,就开完笑似的跟二太太和三太太道:「瞧老夫人有了新人,就不疼我们这些老人了。」 二太太三太太可不敢接她这话。 她是长媳,是侯夫人,老夫人嫡嫡亲的儿媳妇,她能开这玩笑,不代表自己也能。 二太太三太太就干陪着笑,一言不发。 二老爷三老爷对视,扯一把自己媳妇,跟江氏告退,带着子女急急走了。 没人附和,江氏心里那个气直憋得她胸口发闷,侧眼就瞅见女儿叽叽喳喳和儿子说什么,儿子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敷衍答应着。 她心里更气了! 待出了颐鹤院,她让女儿先回屋等,独把儿子喊到一边。 「还有几天就要下场了,你不安心温书,瞎跑什么?!」江氏恨铁不成钢的斥道。 徐光霁半垂着眸,没有答话,和身边光秃秃的树一样,透着沉寂。 江氏又道:「你该不会还想着不切实际的事?!你上回大晚上的跟婧茹去看她,真当我不知道?她手段好得很,现在是你四婶娘,你别把自己给害了!」 「母亲多虑了,今日我只是想送送四叔父,哪知是来晚了。」徐光霁眸中闪过暗色,终于开了腔。「母亲不必总是强调她的手段,我和父亲先前所想又好到哪儿?事情都过去了,儿子回屋温书,儿子告退。」 江氏看着转身就走的徐光霁气得两肋生疼。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知道徐禹谦去提亲后,就找丈夫商量要把儿子的心思给掐断。 宋惋芷实在是颜色太好,就是父子两是看中她娘家势力为先,她也不得不妨。 当时丈夫还觉得她小题大做,如今看儿子所做所为还是应了她的猜想,真真是对那宋惋芷上了心。如若不是她多留了个心眼和儿子说是宋惋芷暗里勾搭着徐禹谦,眼下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宋惋芷就是祸水,颜色太好的女子出身再好也不适合做嫡妻,也庆幸她没有进长房的门,不然她儿子眼里估计也只得她,自己也要靠边站! 江氏越想心中对惋芷就越愤恨,咬牙半会才甩帕子回了屋。 那边,惋芷正喝着婆婆给塞手上的鸡汤,暖暖的心里异常舒服。 「老四离家也正好,你在我这好好养几天,他一个爷们哪里懂得照顾你。」 徐老夫人在宽她的心,怕她添离愁。 惋芷明白的,感激朝她笑,小声道:「四爷待媳妇很好。」 徐老夫人高兴的笑了起来,慈爱看着她不语,直看得惋芷整张小脸通红,才跟她说起家长里短还有与徐家交好的世家。 惋芷听得有些头晕,实在绕起来太多,有些还是在认亲时没有过来的。 「这些听着是复杂,可也不难分清,以后缝节送礼的你就到我这来,帮我一起理礼单再多见见就很快能对清楚。」徐老夫人看出她的窘处,安抚她。 这是要指点她为人处事,惋芷对她越发感激,郑重点头应是。 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徐老夫人又是开怀大笑,是一百个满意。心里暗道年纪是小些却是通透上进的,老四身边总算有人能知冷知热了。 从这日起,惋芷就跟在徐老夫人身边,服侍她日常起居,听她说些徐禹谦小时候的事,帮着她一起整理园里花草。 她也终于见到了徐四爷所说的那双小鹿。 喜欢在后院吧嗒吧嗒的抬蹄子散步,初见她时一避三尺远,是很像刚见着徐四爷的她。惋芷那整日都是笑眯眯的。 槿阑院后园要建小楼,惋芷就给程氏去信,要王妈妈送盆栽的事缓一缓。又想到兄长与堂兄也要下场,在信中关切近况,要她帮忙叮嘱着些兄长,近些日子就别熬夜看书。本想提徐禹谦外出之事,又怕继母要多想或生不满,三思后还是作罢封了信让玉竹跑腿。 宋府自从二房接连出事,就没有消停过。 第49章 程氏接到信,见惋芷一切都好,姑爷还要给她建暖房建小楼的,乱糟糟的心总算有了一丝平静。又亲自拿着信去寻继子,让他看妹妹对他的关切。 宋承泽内心欣喜,面上淡淡的把信交回给程氏道:「母亲回信时帮我带一句,要妹妹多注意身体。」 继子总是板着一张脸,程氏早已习惯,笑着又叮嘱他几句带着丫鬟婆子呼啦啦的走了。 待她一出门,宋承泽看着手边的书走了神,然后就径直回寝室。 他身后的小厮莫名奇妙,「爷,您不看书了?」又看看天色,「可是要传晚饭?」 「睡觉!」 宋承泽扔下两字,就钻了被窝。 小厮站在内室无语良久,睡觉?!这才什么时辰……于是,记挂着妹妹之言的宋承泽大半夜就睁开了眼,直到天发白眸子里仍一片清明。 宋二老爷被责令在家思过,又因严瀚的心思怄得把自己关在书房两日,眼看儿子会试在即,他也无法再保持沉默。 第二日一早,他赶在宋大老爷出门上衙前见他。 宋大老爷那天也是被他气狠了,嘴里说着不管二房的事,心里却焦虑得很,实则也在朝中注意着此事。如今见着弟弟下巴乌青的胡根,双眼也凹了下去,一看就熬了许久,什么气也都散去。 「又不是多难过去的坎,你怎么就那么不爱惜自己,爹娘泉下有知可不得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宋二老爷神色蔫蔫的,突然撩了袍子就跪倒在他面前。「大哥,先前是弟弟不是,可如今你侄儿眼看就要下场了,身子也还没有恢复元气。弟弟实在是怕他要这科要毁,大哥要再是不拉弟弟一把,弟弟这一房也就无望了!」 宋大老爷被他吓一跳,听他语气哀凉又颇为感触。「你还是先起来吧,你的事我已经在打听着了,也有下步的打算。」 「大哥,我想过了。大理寺卿是严阁老的人,此事其实只要他能给严阁老说上几句弟弟的好话,兴许弟弟就回去当差了。皇上可是极看重严阁老的。」 闻言,宋大老爷脸上怜惜的神色瞬间化做严肃。 严阁老? 严阁老可是出了名的手段狠辣,官声极不好,做的事哪件不是让人又惧又怕。 这样的人,哪里是能去求的,沾上一点,就怕要再也还不清这个情了! 宋大老爷心思百转千回,见弟弟跪在地上眼角闪着泪光,又开不了口要拒绝。 论弟弟做出的事,也只有像严瀚那样的人才会有雷霆手段使黑变白吧……他心头猛然跳动起来,袖子下的手攥起。 宋承睿毁了身子,这场考能不能去都是未知,更别说要中榜,再下场就得三年。如若弟弟的官途再不顺,父子俩身上还有那样的污点……宋大老爷想得也生了害怕,弟弟一脉指不定真要就此毁了。 他站了许久,最后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这事我得好好想想,就是要通过严阁老,也不该是请大理寺卿出面。你快回去收拾好自己,我先到通政司去。」 宋大老爷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越过他往外走,心里的犹豫随着步伐变得坚定。 宋二老爷又跪了好会,才跄踉着站起身,环视了一圈正房的厅堂,突然唇边勾了抹阴且厉的冷笑,不紧不慢的往家去。 程氏本要送丈夫出门的,见小叔来了自当是回避,就一直躲在次间槅扇后。两人说的话她也听得分明,听着丈夫离开了,小叔却没有动静,她不由得就偷偷从缝隙去窥外边情况。宋二老爷起身后的笑就那么不措撞入她眼里,惊得她手脚冰凉立在槅扇后僵了许久。 小叔的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这日,到颐鹤院给老夫人请安的少了江氏。 惋芷在旁边茶房泡茶,就听得徐老夫人与传话的婆子道:「你回去告诉她好好打点,光霁下场考试的事要紧,我这不用她操心。」 明天就是会试了,也不知道兄长准备得怎么样。 惋芷想着将滚烫的水冲入茶碗,盯着随水打转沉浮的茶叶在心里默算日子。 离四爷出门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怎么也没有送个信回来? 这些天她其实也没有怎么睡好,总是要碾转到很晚,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认床的毛病。 那边婆子已经应声退下,惋芷敛了敛思绪端上描金海棠花纹的托盘往厅堂去。 先给徐老夫人上了茶,又给二房三房夫妻各上一杯,再吩咐着丫鬟给侄子侄女们上一份。 「你们快些偿偿,同样的茶,惋芷泡出来的滋味就是不一样。」徐老夫人笑眯眯的招呼着。 众人笑着给惋芷道谢,都抬手端起慢品。 惋芷被夸得有些脸红,忙道:「哪里是我的功劳,不过是用了先前收集的泉水,娘过誉了。」 徐老夫人哈哈的笑,「那也是你心思巧。」 是喜欢一个人,什么都是好的。 二太太三太太心里明白得很,可这茶确实又有别香味。 三太太投着婆婆其喜好附和道:「是不一样,怎么还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我还以为是加了桂花在里面呢。这个时节可没有桂花的。」 惋芷闻言笑着说:「是这口泉边全种了桂花树,取水时就是桂花开的时候,取了就密封埋着,一直到这冬日我出嫁前起了出来,带到府里,所以喝着有桂花香。」 二太太三太太听了也认同她心思巧,也雅致,何况还长得讨人喜欢,婆婆偏疼也不全无道理。 到了下午,昨日上门复诊的郎中再度来请脉。 他昨天把了脉后就让惋芷停了一日的药,说回去再斟酌以后要服用的药方,今日给她号脉后又用银针在她手上一处扎出血,细细看过露了轻松的笑写方子去了。 秦勇就站在庭中等侯,老郎中写完方子又被徐老夫人叫去好问一通,老朗中先前就得了交待,一概只回调理些许日子就好。 徐老夫人仿佛像是看到孙子在招手似的,欢喜得让人打赏老朗中二十两银子,送他离开的秦勇又甩给他五十两,乐得他连眼都眯成一条线。 第50章 傍晚,徐禹谦的信终于送到家里,一封给徐老夫人,一封给惋芷。 徐老夫人晚间叫了众人到屋里吃饭,算是给徐光霁参加会考打打气,惋芷正跟着季嬷嬷许嬷嬷摆桌,听到这个消息就侧身往厅堂看去,险些没和上菜的丫鬟撞着。 西次间传来低呼声,徐老夫人捏着信直笑,心里透亮的。 到底还是新婚夫妻,肯定是听到来信着急引的动静。 坐着的江氏心里冷哼一声,觉得惋芷上不得台面,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矜持。不满着又侧头扫了眼儿子,见他半垂眸在把玩腰间的玉佩,猜不透他是在想什么就作罢继续坐着。心想明日该下场科考,他再有什么心思也都该是收敛了。 徐老夫人喊了惋芷到跟前,把信给她。 惋芷拿着信,双眼亮晶晶的,然后将它小心的塞到了袖子里。 徐老夫人一怔,奇怪道:「你怎么不看。」 「媳妇先将晚饭打点好。」惋芷抿嘴笑着说道,朝她福了一礼又回到西次间。 那么些人盯着她,她哪里好意思看,收到信就知他平安到达落脚的地方,早些晚些不都一样。 徐老夫人看着她的身影心思一转,脸上升起了笑意,将手边的信拆开让大丫鬟茉莉读给她听。 厅堂朗朗的读信声就传到西次间。 内容很简洁,徐禹谦要徐老夫人保重身子,他一切都好,已到达地方着手忙碌,末了还有说惋芷有做不好的地方要她老人家多担待。小姑娘性子腼腆,比她后院的鹿儿还不经吓。 徐老夫人再也没忍住笑出声,传到侧耳偷听的惋芷那,羞得她满脸通红,手揪着帕子泄愤。 徐禹谦怎么会跟婆婆说这个! 还被大声念了出来,她以后还要不要见人。 承恩侯听了也跟着笑道:「四弟也就只在您面前这样,把温文儒雅都丢开光哄您开心,四弟妹哪就是他说的性子。」 江氏在一边狠狠皱眉。 自己的丈夫也是个心宽的,当初选的儿媳妇成了弟妹,他还能这样坦然,他心里就一点也不怪小叔不尊重他?!何况他又知道宋惋芷是什么样的性子了! 「他肯定不知道我会让人念信,回来得恼了我。我这还平白做了回坏人咯。」徐老夫人笑得泪都出来了,视线往西次间看去。 惋芷站里边真是恨不得找地钻,却也没有怨徐老夫人的。 老人家让念信初心还是为了自己,知道方才是她害羞没敢看信,怕她着急安她的心。 说来说去,错的还是四爷,哪里就有成天把她当小动物的! 厅堂间欢声笑语,连小辈们都少了分拘束,徐茹婧更是顺着自己父亲的话说四婶娘是最大方温婉不过的人,她要为她抱屈。 江氏险些被父女要气得翻白眼。 徐老夫人却更开怀了。 满厅的笑声,落在徐光霁耳中恍然不觉,他只垂头看手中的玉佩,想着母亲昨日说的话,眸光明暗不定。 用过饭,徐老夫人又提到惋芷泡茶的泉水,要承恩侯夫妻也试试。 带到颐鹤院的那一坛泉水已经用完,惋芷就出了厅堂让立在庑廊下的玉桂回去再取。 庑廊下一排红色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打转,院墙边的几株红梅花朵稀梳,已经有败落之势,在夜色中更显萧瑟。 惋芷不觉的被吸引了视线,站那看了一会,因那凋零的美心中也生了些许唏嘘。又联想到死在花轿上的自己,如若没有再重活这一世,她也就跟这梅花一样最终化作尘泥无人再忆起曾经灿烂。 一阵夜风起,抚过她激得她打了个颤猛然回过神来,摸了摸手臂似乎感觉到有些冷,就转了身准备到茶房等着。 哪知回头身后有着个黑影,无声无息立在那。 她吓险些叫了出来,退后几步。 徐光霁从背光处走了出来,俊朗的面容上冷若冰霜,双眸死死盯着她。 「你…」看清来人,她再次后退腿却碰到美人靠,只得停住——没法再退了。 徐光霁沉着脸,已然往前逼近。 她有些心惊,紧张的扫了眼四周。这里是拐角处,离茶房有一段距离,丫鬟们又都在正厅伺候,正厅里的人也根本看不到这边的情况。 徐光霁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又是过来要做什么?! 惋芷想着心跳剧烈,见两人就只离一步距离,忙往则边一箭步跨出去,又远离他。 「世子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她警惕的盯着停顿住的徐光霁,质问着,却不敢大声。 徐光霁唇边勾了抹笑,冷冷清清的,又抬脚往前。「不过是想问你个问题,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这声音落在他耳中丁点威胁力也没有。 「你站住!」惋芷觉得他是疯了,有什么问题不能当着人前问,他要在这堵她。 然而,对方充耳不闻,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徐光霁幽幽开口道:「宋惋芷,我若高中,你会不会后悔你的决定。」 她全副心思都放在他的动作上,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说话或是说什么,只踉跄往后退,一步再一步。 徐光霁见她避自己如蛇蝎,以前带着柔情怯怯的眼眸只余恐慌警惕,心中猛然就窜起了无名火,想拉住她不让躲也同时间真的把手伸向她。 惋芷被他的动作真要吓得魂都没有了,他怎么敢对她动手动脚,心念间连犹豫都没有抬手就狠狠落下,打偏那伸来的大掌。 徐光霁哼了一声,手背传来火辣辣疼,他的手也就缩了回来。 第51章 她见他停住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憋着劲抬脚就往前冲。 他正诧异她的反抗,未留神真被她撞得退一步,让她从缝隙间像只鱼儿一样溜走。 看着急急走到亮堂处停下来的惋芷,徐光霁才反应过来,旋即低头去看右手背,三道鲜红的抓痕在昏暗灯影下竟异常明显。他皱起了眉,再抬头,已不见了惋芷身影。 神色慌张的惋芷回到茶房,小丫鬟们被她吓一跳,可见她脸色不好都没敢吱声,有个机灵的就先给她上了茶水。 明亮的光线,身边有了人,惋芷那颗惊魂不定的心才稍安。 她接过茶水坐了下来,一口气喝得见底,惶惶想着,徐光霁究竟又是在发什么疯? 搁下茶碗,湿透粘腻在肌肤上的中衣又提醒着她徐光霁举动有多骇人,脑海里倏地蹦出他刚才的问话。 他居然问他若高中了,她会不会后悔? 他高中了,她为什么要后悔?他就是现在一跃成了内阁首辅又与她何干? 上回拦住她莫名奇妙问她嫁给了四爷是不是很得意,今儿还险些就对她动手,这人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他将她比喻得连花泥都不是,两人也明明白白的划清界线,偏还要一而再的为难她! 惋芷想得气闷,又后怕不已。 徐光霁太危险,以后她不管去哪儿都不能落单一人! 紧张慌乱的惋芷,直到泡好茶她神色才恢复如常,重新整了整衣裳,她带着小丫鬟回到厅堂。 里面仍欢声笑语,她一眼就扫到已坐回原位表情淡漠的徐光霁。 惋芷眉心还是止不住跳了一下,旋即又目不斜视带着如常的微笑给婆婆上茶,又亲自端了给承恩侯与江氏。小丫鬟们则给其他人上茶。 别有滋味的茶香又得一翻称赞,惋芷大方的把剩余四坛泉水送了出去,三房各一坛,老夫人一坛。屋内气氛更加热络。 只是到散去时,徐光霁那碗茶始终没有动一口。 惊心动魄的遭遇,惋芷回到西厢梳洗后就瘫倒在床上,双眼无聚光的盯着承尘好一会才爬起来,在烛火下拆了徐禹谦的信。 他字苍劲有力,带着与他人不一样的凌厉笔锋,惋芷看得怔愣,有些不能和常挂着温润笑容的他联系起来。 可下刻又想到两人争执那天,不由得微笑,其实还是满符合他的,霸道得很。 徐禹谦的信和他平时说话的口气一样,字里行间都透着温柔平和,提及他的只有一两句,余下全是对自己的关切。 看到他末尾留的念卿二字,惋芷眼眶突然发酸。 如果今天他在,徐光霁是不是就不敢这样对自己了。 惋芷第一次生了想要依赖人的情绪,从小到大,就是对父亲、兄长还有自己视如己出的继母,都没有过…… 翌日会试,侯府长房天未亮就响起了动静。 徐光霁收拾妥当,承恩侯夫妻送他到门口,他朝双亲深深仪礼后转身上了马车,谁也没有留意到他揖礼时左手挡在右手前这不合规矩的动作。 马车徐徐走在大街上,还没有到考场就已经水泄不通,他只得下了马车步行上前。 看到考场门口排起候检的长队,他一言不发接过书箧,站到队尾。在低头看见那结痂的三道指甲印时,眼尾是压都压不住的阴鸷。 同样是参加会试的宋承泽要来得晚许多,下了马车扫一圈周边,发现有不少带了帷帽的女子在送考生,便回头看了眼自己那憨头憨脑的小厮,面无表情心间却叹气一口。去年秋围还是妹妹送的他,不过半年未到就形只影单。 宋承泽拎着书箧,默不作声入列排队,转身时不经易扫过前方,他看到一个侧影神色明显怔愣。待他要再看清时那人已取了名牌号从容不迫跨入考场,只瞧见他背影。 是徐光霁啊…他怎么忘记了,成了妹妹侄子的同窗也要参加会试,不过妹夫这叔侄俩侧颜长得是挺像的。不知怎么的,他心念又一转。他如果没考好,输给了她婆家的侄子,别扭的妹妹会生气吧,肯定得嫌弃他给她丢人了。 想着,宋承泽突然压力大增,待到他入场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脚进去。 会试三场考九日。 侯府因徐光霁参加会考,这些天来气氛压抑到极致,特别是徐光霁中场休息回府,所有人的下人连走路都不敢重抬脚,就怕闹了动静惹着神经紧绷的侯夫人。 惋芷在颐鹤院还好,毕竟是徐老夫人的地盘,江氏再如何也不敢在这放肆,来请安时也多是露着笑。 自那天晚上徐光霁失态后,惋芷连带对着长房一众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除非必要皆不与江氏多搭话。如此,她倒是成了府里难得轻松自的一人。 在会试考二场时,徐四爷的信如期而至,惋芷看着里边许多缠绵绯侧的话,直羞得满面通红。心中嗔他一不正经起来就完全没边没普。 待她收了信准备晚间的饭食,不经意看到妆镜中的自己。 一双桃花眼似含秋水,潋滟多情,像那开在春天的海棠,媚且娇。 她被自己这样子吓一跳,忙叫玉桂玉竹打了微凉的水,仔细敷了脸再重新上妆才出门。 不曾想昨日借口照顾儿子的江氏来得那样早,她到摆饭的西次间时,江氏已指挥着丫鬟婆子忙活。 惋芷虽是重新梳妆,可眼角眉梢那柔情蜜意是掩盖不住的,江氏看她神色就想到下人回话今儿小叔送了信回来,不由得心里冷哼一声。 不过一封信,就露出像被滋润过的媚态,宋惋芷真真是个能勾人的,怪不得她那小叔暗中就先将人给说定下!是个男的也顶不住这样的。 她想着,唇边又起了抹讥讽的笑。 宋惋芷越娇越媚才好,最好迷得她那小叔什么都不管不问,只沉溺温柔乡忘了正事才叫妙。丈夫是一点也不信她那小叔有别样心思,可她知道徐禹谦绝不是好相与的。 犹记得三年前的秋围最后一场他虽是砸了,可她娘家打探到的消息说主考官看了他前两场卷子是赞口不绝,她当时听得都心惊。这些年她纵着婆婆宠溺他,就只见他在府里整日无所事事,哪里能想到他是这样深藏不露。也好在那时她已多了个心眼…… 不过现在她也不用担心太多了,待她儿子此次高中就能入朝为官,就是徐禹谦有心思只要他们打压着,他也不能兴风作浪。 第52章 江氏突然心情好了起来,连看惋芷都觉得要顺眼几分,难得的主动与她亲亲热热说话。惹得惋芷警惕性大起,心中腹诽江氏也有些失常。 紧张的第三场会试结束,徐光霁是被人抬回了府,江氏夸张的哭声都要传到颐鹤院。 徐老夫人在屋里坐不住,惋芷只得扶着她去了长房正院,朗中将将把完脉只道徐光霁是有些体虚暂时昏迷了过去。 满屋探视的人都松了口气。 惋芷一颗心却是吊了起来。 她想起家中的兄长,同样是考完三场却不知情况如何,在回颐鹤院的时候就打发玉竹连夜回了宋府问情况。 玉竹一来一回花近两时辰,在宵禁时堪堪赶回了侯府,她坐的青棚马车转进胡同时却发现前方还徐徐行驶着另一辆马车。 玉竹掀了帘子往外探,见那马车身边跟了好些骑马的护卫,其中一个似有些眼熟。可她还未回过味来,那马车已直直进了大门…… 圆月缀在夜空中,被稀梳的云朵遮得若隐若现,偌大的侯府显得更加静谧清冷。 惋芷躺在床上反侧,听到外边响起了宵禁的锣声,又坐了起来。 玉竹是不是没有赶回来。 她看了眼放下的帷帐,外边留亮的一盏羊角灯光只能透进微弱星点。 她复躺下,闭上了眼。 最迟也是明早就会有消息了,上回秋闱兄长出来的时候还好,起码人是站得稳稳当当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想着,她又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这又是三天了,怎么四爷的信没到? 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抑或是遇到别的事?! 惋芷心猛然一跳,蹭的又坐了起来,皱着眉头咬住唇。 此时,帷帐上投来一个黑色身影,惋芷才感觉到有暗影晃动,帐子就被打开。 她惊觉有人进了来还未发出喊声,整个人已被拉着落入还带着夜间凉意的怀抱,耳边是低沉熟悉的声音:「惋芷…我回来了。」 她睁着眼呆呆的怔了片刻,直到身上被那股凉意激得打了个颤,才有些回过神来。 「四爷?」她声音莫名哑了。 徐禹谦察觉到她的颤栗,贴着她腰间的手像是被火炉烤着,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带有寒气,忙松开她把被子扯过来将她捂好。 「嗯,要好好看看才能确定吗?」他笑着看她,目光缱绻,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庞。小半月呢,他可是足足想了她那么久。 俊逸儒雅的五官,笑容温煦平和,眼中光芒灼热痴缠…惋芷真的看他好一会,才惊觉真的是他回来了。 「您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在信里说一声!」小姑娘激动又惊喜,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看去,笑意就要从眼中满溢出来,他的小乖乖那么主动。 反手与她交握,用拇指轻轻摩挲她柔软的掌心,徐禹谦笑道:「因为不确定,若是说了怕没有守时,你得失望。」 手心间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惋芷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脸发热的要缩回手。可有人却不会许,直接拉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 「我想你了,本来事情完后一刻也不想耽搁的,哪里知道还是被耽搁,回来晚了。」 惋芷听得面红耳赤,唇边却有着她不自知的微笑。「您这是赶了许久的路吧。」说着,又想起什么轻轻推他。「你可有先去见娘,用过晚饭没,我叫人给你打热水梳洗。」 可徐禹谦只抱着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好半会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惋芷便抬头看他,他也正笑着也看她,眉宇间是欢喜和满足……她就傻傻的看他。四爷似乎心情很不错,是因为见到她? 想着,她又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脑海里都是他信上写的思念之言。 「太晚了,娘肯定歇下,明早再给她老人家请安吧。」徐禹谦低头亲了亲她的发,缓缓道:「我用过晚饭了,就在城里用的,也梳洗过,不然一身狼狈的回来不得让你嫌弃。」 他一直都不曾嫌弃她性子别扭,她又怎么会去嫌弃他这些。 「四爷您这话说得让人不爱听,我何曾是那样的人。」 小姑娘不满嘟哝。 徐禹谦就喜欢逗她时她会不客气的反驳,轻笑出声。 外边玉竹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太,奴婢从宋府回来了,大少爷一切都好,夫人说他连吃了三大碗的米。」她先前怎么就没想到那车上的人会是四爷,刚才看到颐鹤院外的黄毅才想起来。 惋芷听得一愣,旋即又觉得好笑,继母这样说她大哥必然是没有问题了。中不中榜是一回事,人精神好才是重要的。 「二哥那呢?」 玉竹听见她声音,赶紧的回道:「二少爷没有下场。」 怎么堂哥没有下场?她当即皱了眉,想到二叔父被责令在家思过的事,难道是为此耽搁了? 徐禹谦眼底有冷色转瞬即逝,搂着她茬开话题:「屋里可有热水,我暖暖手脚。」 果然,惋芷什么思绪都扔脑后了,忙应有的,就要下床给他准备。 「让丫鬟去,可别把你冻着了。」他按住她,这厢房没有槿阑院正房暖和,他也舍不得大半夜闹腾她,不过是不想她太过亲近宋家二房。 惋芷无法,只得唤了玉竹进来,吩咐她拎了一直在小炉上的热水,坐在床上看他动作利索的净手净面,然后看他坐在床沿泡脚。 第53章 她此时才发现,他眼下有着片青色 「四爷,早些歇下吧。」怕是赶路累的。 玉竹将水端走,惋芷犹豫着伸了手给他宽衣。 徐禹谦猛然抓住肩膀上的手,不分由说转身就将她压到了身下,夺了她的唇舌。 想了她十余天,偿起来更甜美诱人了,他真的是深陷当中,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不可自拔。 许久后,惋芷才浑身发软的被松开,她紧闭着眼有些红肿的唇微微张着轻喘。她都以为自己就那要那么背过气去了。 这一吻太过激烈,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慌乱无措,也令她想起他离家前拉着她的荒唐事,心跳得都像是要从胸腔中出来。他…不会再要她那样吧…… 徐禹谦亦坐在床沿闭眼平息,心里想着秦勇信中写到的朗中嘱咐。 第二次用药有摧寒作用,得等她女子之事正常干净后,再看效用。 「睡吧。」他呼吸终于回归平缓,将外裳脱了拥着她躺下。 原以为会很难入睡,这些天来的精神紧绷劳累,真沾到床还闻着身边人身上的甜香,他放松下来不觉就沉眠。反倒是一直僵在他怀里的惋芷,半天见他没有动静,才收了紧张忐忑迷迷糊糊睡过去。 颐鹤院的迎春花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盛放,徐老夫人看着鲜艳的颜色悦目,就让全摆到了正房廊下,每日早晨都会要惋芷扶着看两眼。 今日众人来请安,倏地看到扶着老夫人的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都忘记要再抬步。 「你这该打的,十余日不沾家,一回来就掐了我老婆子的花,真真是心狠手辣。」 「您冤枉儿子了。」弯腰掐了花的徐禹谦笑道,一抬手就将那嫩黄的迎春花簪在惋芷头上。「见您喜欢,给惋芷戴着,时刻在您眼前,可不比摆这的好?」 惋芷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就想把花摘下。 他又胡言乱语,上回在给婆婆信里说她像鹿儿的事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徐老夫人却拉了她手拦下,「明明人比花娇,把这花比得都不好看了,我只要惋芷在跟前就成。就怕你啊…要舍不得了!」 徐禹谦轻笑,「那有什么舍不得的,儿子也住西厢就是,您看儿子也挺好看的不是。」 「去去去,越发没有正形。」徐老夫人被逗得笑眯了眼,嗔骂他拉了脸红的惋芷进屋。 在另一边的众人才反应过来,是徐禹谦回来了。 进到厅堂,众人看着芝兰玉树的男子笑容温和,都一一跟他寒暄问几句关切话。 徐禹谦如平素般温文有礼的应话,江氏在期间不由得就多看了惋芷两眼,瞧着她鬓发上的花,似笑非笑。 用过早饭,徐老夫人又问起徐光霁的身体。 江氏叹了口气才道:「郎中说是体虚休息几天就好,可今天早上却有些咳嗽。考场那样的环境,娘您也是知道的,就怕他是风寒入体了。」 「那就赶快再请别的郎中来看看,在不然让老大拿了名贴请太医来。」徐老夫人也跟着担忧起来,「总得要确认无恙才能安心。」 江氏顿时噎了噎,他们侯爷就是个闲职,太医哪里是那么好请,又不是老侯爷在世时。 「娘您放心,媳妇一会就着人请去。」不能说实话,她只得避重就轻回话。 徐禹谦半垂着眸听两人说话,笑意不达眼底。 早上秦勇禀报,他侄子临考试前晚突然伤了手。被人抓的,伤痕挺深,却只让小厮找了伤药简单处理,保密得很。 考试前伤了手,还是右手,秦勇知道后就留了心眼弄清时间节点,得知是那晚在颐鹤院用饭后才添的伤……或许他该去探望他的侄子。 徐老夫人那边闻言点点头,又问起惋芷来。「老四媳妇,你兄长也下了场,你可有派人去问问。」 「谢谢娘对家兄的关切,媳妇昨儿也担心差了玉竹去过了,玉竹回话说兄长回去家里吃了三大碗。想来一切都好。」 提起兄长,特别是那三大碗,惋芷就哭笑不得。徐老夫人倒是听乐了,想起宋承泽与孙子是同窗,要她过些天请了人到府上来坐坐。说两人这科过来,就得同朝为官了,又是亲戚这就是缘份。 惋芷笑着应下。 江氏听得很不以为然。 徐老夫人把考进士跟买大白菜似的,凭什么宋家大少爷就一定中了,在国子监的成绩他可不见得能越过自己儿子的。 也正是这点恰好提醒了江氏,宋惋芷不但有个三品大员的爹,还有个不错的兄长。若他兄长真入了仕,以后总会照顾他妹夫的。 她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想着三日后的放榜,有着火急火燎的难耐。 用了早饭,徐禹谦按心里所想要去探望徐光霁。 惋芷遇了那天晚上的事自然不想去,也怕被他看出端倪,婉言拒绝后沉默的给他披上大氅。 「既然你不想动就陪娘再说说话,我们晚上就搬回去。」他俯身在她耳边说话。 她打着颤推他一把,「四爷,您就不能好好说话。」 徐禹谦凝视她,「惋芷,我还没有问你,我不在家可有人给你受委屈了?」 惋芷手中动作一顿,旋即笑道:「我在娘这儿,哪里就有人敢给我委屈受了,您这话被娘听见,娘还以为我哪里有不满呢。」 她笑容清浅,带着牵强,落在徐禹谦眼中就在他心里掀起了风暴。 上回徐光霁是在夹道拦住了惋芷,如今在娘的院子里都敢伸手,也是太小看他了。徐禹谦想着,忆起惋芷上回在夹道与他的对峙,已经可以猜测到抓伤的由来。 「四爷?」惋芷见他神色不明的不言语,有些忐忑的唤道。 第54章 可是她说错了什么? 徐禹谦回过神来,「是我失言了,我去去就回。」说着握了她手,指尖轻轻摩挲她修剪成椭圆形的指甲。 惋芷有些奇怪的看他,敏感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却猜不透起因。 晚间,惋芷在徐老夫人促狭的笑容中搬回了槿阑院。 院里的管事没有吩咐就全恭敬等在门口迎接夫妻俩。 连齐妈妈都被四爷发落了,新太太又是那样的手腕,何况还有个老夫人身边的季嬷嬷,她们不老实夹着尾巴做人哪里还会有好果子吃。 玉桂带着金钏将惋芷惯用的物什重新放回原处,季嬷嬷让小丫鬟给夫妻俩上了甜汤暖身子,徐禹谦就搂过小姑娘坐在罗汉床,十分享受许久没有做的喂食。用勺子一口口舀了汤送到她嘴边。 许是高兴他回来,又或是发现他压抑着的些许不快,惋芷首次乖巧的坐在他身上,随他心意配合着。 只是发展到最后情况就有些不受控制。 小几上就剩勺子静静翻仰着,汤汁星点几滴落旁边,被烛火映在窗柩上的两道身影不知何时纠缠化为一道……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时有小贩店小二吆喝声起。 惋芷坐在马车上将帘子撩了小小的缝隙往外看,眸中有着难得的兴奋。 早上给徐老夫人请安后,徐禹谦突然就和老人家说两人要上街走走,她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至他拉着自己回了屋,让丫鬟给她挑衣裳,才满心期待。 记忆中,她许久都不曾到热闹的地方去。 小姑娘眼里的欢喜怎么都掩盖都不住,也不好好坐着,徐禹谦手揽她的腰,怕她光顾瞧热闹被颠着了。 到了大街上,人车实在是多,走走停停的,他就伸手把她拉到怀里不让再往外看,在她耳边低问:「我们先去银楼逛逛?」 扑在耳朵颈脖间的灼热呼吸让惋芷微微向后避,她不由自主就想到昨晚。 好好的喝甜汤怎么就成了那样。 这人实在坏得厉害,堵了她的嘴,在罗汉床上就拉了她手做坏事。后来…还挑了她衣襟和小孩子一样咬了她,就是隔着小衣那温热的唇复上来的酥麻惋芷连回想都身子发软。 她被回忆羞得满脸绯红,徐禹谦好会没有听到回答,只感觉依着自己的人儿软若无骨,低头一看便瞧见她桃花般娇媚诱人的容颜。 他心念微动,昨夜她娇娇的声音似还在耳边,搂着她的手臂又用力些。 「惋芷,怎么不说话,嗯?」 他的呼吸是那么烫人,惋芷忙捂了耳朵,缩着身子。「您说上哪儿都好。」 徐禹谦见她的动作,眸光变得深黯,若不车壁外的声音实在清晰,他真想做些什么。 他哑着声,压抑涌动的躁动去亲她鬓角。「那我们就先去银楼,再去博古店,到了午间我们到汇满楼用饭,我已经定好了位置。若是天色还早,还能再去一趟书斋。」 一会若到了汇满楼,她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她除去人前的端庄,实际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姑娘,比较纯粹很好哄,徐禹谦想着唇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 惋芷不知他另有打算,乖巧应好。 虽知道今日带她出来多少是为了昨夜她恼哭了,可她却是真的高兴,上哪儿又何妨。 徐禹谦特意选了京城最繁华之一的长安大街,两人在银楼聚集那片下了车,惋芷戴上了帷帽,任他牵扶着。 在这街上做生意的哪个不是眼尖的,店小二一见两人穿着富贵,徐禹谦又是兰芝玉树的气质,当即笑着就引了两人去雅间。待到惋芷摘下帷帽,他双眼就看直了。 先前瞧不见脸,只觉得这着嫩绿毛领小袄、月牙白的挑线裙的小娘子,走起路来婀娜腰肢纤细不足盈盈一握该是个美人。窥得真颜,只叹什么美人儿玉人儿也就是如此了。 惋芷在接过的茶水,并没注意到别人打量的目光,徐禹谦却是敏感,一个冷眼就扫了过。那小二吓得一缩头灰溜溜关上门。 「四爷,您不喝水?」她把接过茶碗往前又递近一些,有些奇怪的问。 他不动声色接过茶,搁在桌几上笑道:「外边的茶水总不比家里,你也别用了,渴了我就让护卫把车上煮的茶端来。」前世在朝堂中明争暗斗的,惋芷又是被人用毒害得身亡,他就养成了极高的警惕性,一般都不沾外边不知根底的东西。哪怕现在还不到有外人想谋他性命的时候。 惋芷未曾想到他挺挑剔的,不过又觉得有道理逐点头。 房门被敲响又被推开,是一位胖胖的中年人进了来,身后有着几位捧了梨花木雕缠枝托盘的小丫头。 「不知是四爷您光临,若有怠慢的还请您担待。」胖胖的中年男人弯腰笑着,又与惋芷问安喊四太太好。 她颔首笑,算是回应。 徐禹谦侧头看她正襟危坐的样子,想笑又忍住,昨晚还恼得说他只会假正经,其实他们在外都是一样的。 思绪转了一圈,他才与来人道:「赵掌柜的不必多礼,倒是你店里的人没有以前机灵了,今儿遇的可是我,若换了他人怕就没有那么好相与的了。」 赵掌柜被他说得心惊,不知是哪儿真有得罪,想着等会得细问方才接待的。 点拨一番,徐禹谦又道:「你将近来京城新兴的样式都给太太逞了来。」 惋芷听出他先前话里的不满,有些莫名,抬眼去看他,又见他朝自己笑要她多选几样,说可以送给她母亲或姐妹。 而赵掌柜是口才极好的人,他凑着上前介绍每样都能说出个道道来,惋芷思绪被带偏心中起的那点疑惑也就消失了,转而专心挑首饰。 看了好大会,倒是徐禹谦不太满意,捡了两支精致的簪子要带她再去下一家。 出了店铺,惋芷又生了另一个疑惑来——四爷他很熟悉这些银楼的样子,家里那些簪子都是他亲自选的?他的眼光比自己还更要挑剔得多。 接下来,两人将长安街上的首饰店都快转了个遍,徐禹谦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吓得惋芷拉住他。 第55章 「四爷,我有些累了,想歇歇。」都已经有五、六支簪子和两支步摇,嵌宝的点翠的,起码是花费了三四百两。再是送礼自己戴的都够了,怎么还能再买,实在太过奢侈了些。 他盯着紧张兮兮的小姑娘看好一会,倏地笑出声来,捏了捏她软软的手心。「你夫君我虽无官身也不从商,可也是攒了些家产的。」 被看穿心思,她脸微红。「是觉得够用就好,父亲教导不可浪费铺张。」 连岳父都抬出来了,徐禹谦哪里还能再说什么,只得做罢,打算下回他自己挑了好看的再送她就是。 「那你陪我去博古店?我想寻两方好砚或镇纸一类的。」 惋芷当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好,他便扶了她上马车。 赶车的秦勇趁机探头低声与徐禹谦道:「四爷,太太不觉得你有钱。」惹得被他丢了个冷眼,缩回车辕上继续偷笑。 再选好砚台已是午间,马车哒哒的直赶到了隔壁街的汇满楼,黄毅带着护卫拥着夫妻二人上了雅间,然后守在了厢房外。 惋芷才想打量这三阔的厢房,哪知先是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顿在原地惊喜的道:「母亲?」 程氏着如意祥云团花对襟袄子,看起来精神饱满,也激动着三两步上前握住她手。「逛完了,可都买了些什么好玩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侧头去看徐禹谦,表情傻得可爱。 徐禹谦笑着与程氏见礼,「见过岳母,让您久等了。」 程氏看继女的神色哪里还有不懂的,敢情姑爷没与她说呢,姑爷这是在哄女儿高兴吧。 她双眼就笑弯成月牙,「没有等久,我们也是才到的,你们快先坐下歇歇!」 那边宋承泽已领着妹妹们也与夫妻俩见礼,众人乐融融坐下。 惋芷明白过来是他特意安排,知道她守着规矩不好回娘家,就约到酒楼见面。 她感激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看着徐禹谦笑,倒是惹得满屋里的人都跟着笑。 秦勇不知从哪儿找了棋来,徐禹谦便和大舅兄坐到楠木的罗汉榻上对奕。 宋承泽时不时抬头打量他,暗想认真的看两叔侄似乎不那像,竟恍惚觉得那日在考场门口见着的是他才对。 程氏与两个女儿则拉着惋芷说家常。惋芷先让玉桂将买的簪子取了出来,让三人挑,抿嘴笑着说是四爷买的礼物,程氏与姐妹俩就侧头去看徐禹谦,觉得他对惋芷真的是好。 小坐半刻,屋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细听还有金属撞击的声响。 徐禹谦放下棋子站了起来,房门也被推开,秦勇引着还一身官服的宋大老爷入内,外边多了穿着程子衣的侍卫把住门。 「岳父。」他上前见礼 宋大老爷大步流星走过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多礼。」说话间严肃的神色收敛,笑容带了几分慈爱。 惋芷吃惊的张了张嘴,四爷怎么把父亲也请过来! 那头,秦勇已掩好门退下,他身边掌柜装扮的高瘦男子凑前低声道:「秦爷,这就是四爷的岳父?」 秦勇瞪他一眼,「打听那么些做什么,小心我削你,别喊我爷,里边那才是爷!快准备上菜,出了纰漏给四爷丢脸,才有你好看!」 高瘦男子被说得直缩头,弯着腰应喏脚步匆匆下去了。 汇满楼在京中有些名气,菜品做得也确实不错,宋大老爷对会哄着女儿又颇有能耐的女婿越看越满意。 用过饭喝了一回茶,宋大老爷就叫了徐禹谦到另一侧说话。 「那日也是巧在你信送到,不然我就真去求了严瀚。」宋大老爷说这话时,无奈中带着几分后怕。 他在通政司,如何会不知道严瀚的手段与为人,只是为了弟弟也实在没有可行之法。 徐禹谦宽慰他道:「小婿不过也只是在信中提了一句,并未帮到什么,老师愿意出手相帮也是看着是岳父您的。」 宋大老爷又叹口气,心里明白没有女婿搭线,以张敬的为人未必真愿意理他兄弟这丢声名的破事。 「总还是有你的原因在里面的,我想来想去,张阁老的提议挺好。与其让二弟再在京中呆着又没有政绩,不如外放的好,做出成绩三年一满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拿捏这错处。到时我那侄子再下场考试,只要能在三甲内往后也不必要太过忧虑了。」 徐禹谦应着是,眼里的笑意却淡了下去,他犹豫一会觉得这个时候合适说事了,他今天本意也有如此。 「岳父大人,小婿有事要禀。」 眼前温润的男子敛了笑,宋大老爷有一瞬不适应,脊背不由得也挺得更直些。 他已经再继续道:「此事惋芷还不自知,她…被人下了绝子药。」 啪的一声,瓷器摔落的动静突兀传到厢房每个角落。 正与继母说话的惋芷惊得直接就站起来,看向被隔断了的屋子,却什么也看不见。 宋家小辈们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间却又很安静,连细微的说话声都没有了。 惋芷攥了攥手,发现手心已渗出了汗来,她与程氏道:「母亲,我去看看。」说着,没有迟疑快步走去…… 岳婿俩脚边皆是青花茶碗的碎片,满地狼藉。 惋芷进去刚好看见徐禹谦站在桌前弯着腰,将瓷片一点点拾起来,放到铺在桌几上的白帕里。 「四爷,您当心手。」她想也没有想,连父亲的神色也顾不及看,上前蹲下身子要帮忙。 骨节分明的大掌轻轻捏住她手腕,拉了她起来。「别伤着你了。」 第56章 惋芷想到父亲还在眼前,忙抽手,努力显得淡定。「那我叫丫鬟过来收拾。」 「不必了,是我一时失手。」宋大老爷站起身来到她跟前,伸了手本想去触摸她的脸,又猛然想起来女儿长大了嫁人了,转而轻轻落在了她发上。 「去和你母亲说话吧,和她说一声,免得她也跟着担心。」 惋芷似乎感觉到父亲的手有些发抖,脸上还有着她少见的慌色。 她奇怪去看父亲,又不安看向徐禹谦,见他笑着轻摇头才犹豫着福一礼。「一会父亲离开时注意避开些。」言罢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岳父大人还是坐下听小婿说吧。」徐禹谦笑着扶了他手。 宋大老爷再也压不住情绪,怒意一点点在他脸上显现,反抓住他的胳膊:「你既然能跟我说,必然是查清了,谁能对小芷做出这样的事!而你说出来,又是有什么样的想法!」 手臂上传来刺刺的疼,徐禹谦面色不改,将他扶着坐下才低声回道:「岳父大人也不必太激动,小婿并没有什么想法,我不在乎所谓的子嗣。」前世他到死都孑然一身,这话并没有什么作假的。 宋大老爷却是震惊无比,用审视的眼神看他,似乎他心中还有别的想法,要将他看透。 他大方的笑笑,道:「而且惋芷的情况也没有岳父想的严重,如今她正服调理的药,已是第二道疗程,朗中的意思应该无大碍。」 闻言,紧绷的宋大老爷重重吁了口气,旋即又恼女婿的大喘气,真真要吓死他。万一惋芷真有什么,他如何对得住去世的发妻,无子就是徐禹谦不在意,也足够让女子痛苦一辈子! 「是谁人如此歹毒要害小芷,她一闺阁女子如何会被人怨恨至此。」心头是松口气,宋大老爷到底还是愤怒不已,说话几乎都是咬牙切齿。 徐禹谦坐下来,清沓的双眸被幽光一点点覆盖,他神色就变得有些深沉莫测。 「惋芷身边的玉兰岳父大人该清楚。」他缓缓开口。 宋大老爷脸色一变,点点头。 那丫鬟是程氏后来提拔起来的,是府里一位世仆的义女,程氏也是见她跟着学了些本事才放在身边。后来惋芷病了,她着急得很,巴得不日夜守在那,还是他想起这丫鬟让她替程氏照顾女儿。难道…… 「小婿已经查过了,那药是玉兰下的,后来她与宋二少爷出了事,人也就没了。」 应了心中猜想,宋大老爷手骤然握成拳,眸光阴沉而自责。他居然将一个有异心的丫鬟送到了女儿身边! 可是谁要这样害女儿,惋芷平素对丫鬟从不打骂,不可能是私仇怨恨……想着,宋大老爷敏锐察觉女婿的话也不对。 他的话是叙述,却是那种经历过事情一般的叙述。 宋大老爷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查到是玉兰所为,证据呢?背后何人指使?」 「在惋芷病发当晚,至于证据及何人所为。」徐禹谦像是极可惜的叹了口气,「玉兰是有供述,可岳父看了或许不会轻意认为那就是证据。」 他的话听得宋大老爷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 女婿早查出是玉兰所为,有口供,却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自己。而他记得玉兰是第二日送信回的宋府,侄子便也是那日与玉兰出了事……程氏说当日和玉兰一起来的是女婿的管事?!女婿还说玉兰的口供未必是他认可的证据。 他拳头收得更紧指节已然发白,看着眼前云淡风轻身的年轻人,一个大胆的设想就那么措不及防浮现在脑海中。 「……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会不信?你说说看?」宋大老爷表情非常严肃。 徐禹谦却是笑了,「岳父其实已经猜到了,眼下不也是保持着怀疑吗?所以小婿不说,而是换了种方式去证明。」 「徐子冲!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大老爷直呼其名姓,神色怒极。 「岳父大人先不必动肝火,小婿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清楚自己曾做了什么。」面对雷霆般的怒火,徐禹谦仍淡然自若,手轻轻抚过袖口繁复的绣纹。「岳父可知您的兄弟与家兄有来往,又可知他被斥回家思过当日曾给严阁老去过信。」 「他在大理寺当职,大理寺卿是严阁老的人,出了事就是去信给严阁老也合乎情理。承恩侯墙头草两边摇摆,与我兄弟来往不过也打着想攀附严阁老的念头,又有何……」 宋大老爷口中不妥两字倏地打住,卡在喉咙中上不来下不去。 大理寺卿是严阁老的人,他的弟弟出事后当即给严阁老去了信——不是被纳入派系的人如何会知道与谁是同船,既然是一个派系的人,为何还要曲线救国求自己去找严阁老说情! 他在通政司里身份敏感,只要有一点动作,就会被烙下印记。 他弟弟在诱导他往严瀚派系靠拢! 宋大老爷心中一凛,怒意不减反增,双目有赤红之色。「就算如此,玉兰下药之事何故就见得是他所为,就算是他所为也罪不责众及祸小,你居然就这样废了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年轻人!那也是我宋家嫡系血脉,你也太狠辣了些!」 狠辣? 徐禹谦闻言眸光有着微微的波动,前世更为狠辣的事他都曾做过,这些算得了什么。 「计是我设下的没错,可玉兰真与二房无关,谁能让她离开长房一步?小婿自认还不能那样手眼通天。」他有些自嘲的笑道,「今儿既然在您面前认了这些事,我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的兄长与侄儿为了更好拉拢住严瀚,曾想求娶惋芷好将您列入到他方阵营,不过是我快了一步。」 「而您不甘人下的兄弟既看上了侯府所谓的勋贵风光,又想要借您上位,他比任何人想把牢您了。偏您如今官居高位,一旦被您发现分分钟会打压回去,如果您是您的兄弟,既想靠上侯府又得掌控住您,您会怎么做?」 徐禹谦所说的每个字,就如一道重锤砸在宋大老爷心头,让他呼吸困难。 徐禹谦今日力在说清楚事项,并不卖弄继续徐徐道来:「世家之中,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联姻,可侯府看中的是惋芷,宋二有女也难与再争取,他官阶不够看的!」 「身份地位不够,那就只能另僻途径。如若惋芷有个什么,姐妹或堂姐妹继嫁在大家族中保持两家之好最平常不过,所以健健康康的惋芷就是他们的阻碍!」 说到这,徐禹谦已经将利弊分折得极透彻,便是不说得这样直白,以宋大老爷的才智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最后嗤笑一声,语气森然:「惋芷已经嫁了我,他们却仍不放过,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断他一脉。如若不是看在您的份上,宋二爷连外放都别想。」 他会和前世一样,将他给凌迟了! 宋大老爷是震撼并愤怒心寒,可相对于弟弟所谋之事,徐禹谦给的冲击却是更大。 这个表面温润俊雅的年轻人心思深沉似海,有着连他都心悸的狠辣果决。 第57章 他所展现出来的另一面是自己从未想象过的。 自己还庆幸弟弟能再谋出路,到头来不过是他人给自己卖了一个好。 他这个女婿也太工于心计了,可他还真是无法责骂一分,以他的角度出发确实无可厚非。 惋芷有这样一个夫君,究竟是福是祸? 宋大老爷沉默良久,双目的红色慢慢褪去,他又是那个在朝堂中历经风雨的三品大员,严肃而冷静。 「所以,你也是早知道惋芷与承恩侯世子有过交集?」除了这个,他已经没有什么再想问的了。若惋芷无子,他也肯定不会再让别的女儿嫁过去,得利的绝对是二房。 徐禹谦毫不犹豫承认,「是的,我知道。」 「你…不介怀?」 「介怀,可我介怀的是没有比徐光霁更早认识她。」他说着,目光在不自知中就柔和了下来,似三月的春风。「惋芷总会明白我的好。」 闻言,宋大老爷闭了眼,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虽与权势利益有所纠缠,可还是有些荒唐。 徐禹谦明知荒唐还是来提了亲,他是真的用情至深?以他对二房的手段来看,也是只能这个解释了吧。 「我知道了。」宋大老爷思绪百转千回,好一会才再睁开眼。 他说着手还在桌面敲了敲才站起身来,「以你现下,有这番心计手段是难得,只是你借了张阁老的势来打压,与宋元旭又有何区别?不过依附的势力不一样罢了。」 徐禹谦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眸里的柔和慢慢化做细碎的光芒,就如星河缀在其中,耀眼间又有凛然寒意。 「先前小婿就与岳父大人说过,您对我可能还有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不过也无妨。再过些日子,岳父就明白我不是依附,而是与张阁老各取所需罢了。」话落,他与宋大老爷工整作揖。「届时,还请岳父大人多指教。」 什么……意思? 宋大老爷一怔,徐禹谦却已经站直,俊朗儒雅的他芝兰玉树,眉宇间是运筹帷幄的自信与沉静。 宋大老爷就打量他许久,在抬脚转身前,脑海里却莫名浮现一句话——蛟龙得云雨,非池中之物。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步伐平稳的步出隔间。 宋大老爷没有说会怎么处理二房,徐禹谦也不想问,因为他深知自己岳父的手腕。 两人一个前一后出来,众人都站起身,惋芷眼中是藏不住的忧虑。 父亲与四爷好像真的再争执什么,她隐约听见父亲动怒的叫喊声。 只是,两人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有过什么,都那么的淡然平和。 「父亲…四爷。」她喊了一句。 「时候不早了,你们夫妻回府去吧。」宋大老爷走到妻女身边,深深看了眼长女道。 他心中的愧疚无法言,若没有徐禹谦,后果足够令他悔恨一生。 惋芷闻言只能应是,依依不舍的与程氏道别。「母亲您保重身子,父亲有时熬得太晚还望您多劝劝,也拜托您了。」 程氏点点头,鼻头有些发酸亦明白惋芷的一语双关。「你这傻孩子,自己好好注意身体才是,其余的有我呢。」继女极少托她办事,刚才开口要她帮忙查查玉兰生前在府里还与谁交好,这事她怎么也得办好的。 又是话别几句,众人才离开汇满楼。 看着父亲的马车驶离,惋芷才在徐禹谦的搀扶下上了车。 「其实两府离得很近,过几日我们再请了岳父岳母到家中坐坐就是。」徐禹谦低声与正失落的惋芷道。 说是这样,可总得找由头相邀,还是诸多不便的。惋芷想着却还是很感激,「四爷,谢谢您。」 徐禹谦瞅着她脸上明显的思绪,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头发。「傻姑娘。」 他只要说了肯定会做到的,也许不用过几日,一两日就够了。 宋大老爷与女儿女婿分开后,直接回了府,连官袍都未曾换下就将自己关到书房。 直至入夜,程氏也未见他回房,她便披上披风让人拎着夜宵往前院书房去。丫鬟回禀,他晚饭只是动了动筷子。 书房内的宋大老爷在考虑清楚自己下步该如何。 父母过世时千叮万嘱要他护好弟弟、兄弟和睦互助才能振兴家业,这些他一刻也不敢忘,可结果呢?宋元旭做下的事令他心寒,在努力冷静下来后更多的又是失望痛心。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若让他如徐禹谦那样果断狠绝,他不能做亦做不到,百年后他无法面对父母。可女儿身受其害让他就此善罢甘休,他更无法面对早逝的发妻。 女儿这些年是锦衣玉食实则非常坚难,他看得出她的小心翼翼,她的事事要强。他给她比儿子更多的疼爱,但他知道自己或是程氏都无法给到她缺失娘亲的那份爱。 为官多年,爬到正三品,宋大老爷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和善的人,可是他却恨极了自己此时无法心狠手辣! 至亲的背叛利用、对女儿的愧疚,如同潮水将他淹没,让他承受着巨大又窒息的痛苦。 程氏已来到书房外,看着屋内烛光明亮,又站了好一会才敲门。 「老爷,妾身给您准备了些吃食,您用过再忙吧。小芷白天时还要您爱惜身体。」 正陷入天人交战难决断时,程氏的话就宛如是混沌中的一股清流,宋大老爷瞳孔微缩,女儿十岁时拉着自己袖袍低泣的一幕骤然浮现在脑海。 小小的人儿问自己她是不是坠了发妻的名声,她惩罚了一位手脚不干净的小丫鬟,听到那些婆子背后说她年幼手段却厉害,嫡出的小姐性子就是烈一些。当时她哭得很伤心,却又压抑着不敢大声,呜咽着似无助的幼兽。他哄了她许久也告诉她没有错,那小时丫鬟该得那样的惩罚,可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听到过女儿惩罚下人。 他的女儿,在他的照顾下,其实一直过得很委屈! 旧忆使他的心被重重揪住了般,一阵钝疼,眼底那些犹豫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宋元旭这样的心性,不让他受挫明白真正的疾苦,最终也只是会害了他,那样他才是无法面对双亲!无法给发妻及女婿一个交待! 第58章 「进来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那纵横朝堂多年的三品大员。 程氏好大会没有听到动静,正忐忑,进来二个字就如一道赦令,使她吁了口气。 将丫鬟手上的食盒接过来,她推门而入,他的书房摆设仍是记忆中简洁而严肃。 一水黑漆家具,连雕花都是单一的祥云,金玉类的摆件是一应皆无,那严肃的男子就在桌案前奋笔疾书,让人不敢轻扰。 程氏放轻动作,走到另一边的方几将吃食摆好。 「你准备准备,二弟近期应该会外放,我的意思是让他们一家都跟着去。你辛苦些,后日我沐休,那之前你把公中的帐理清,然后我会叫了二弟和二弟妹来说明白。」 宋大老爷搁了笔,坐到太师椅上沉声道。 程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问:「老爷您这是要分家?!」不然为何要理公中的帐,还这样突然。 闻言,宋大老爷抬头看她一眼。「你照我的话安排就是。」 再多的却是不愿说。 程氏心头一跳一跳的,想起了那天早上小叔脸上的狞笑,欲问是否兄弟二人起了罅隙,可丈夫威严的神色让她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而等了近十日的宋二老爷今夜又是熬了一宿。 严阁人又差人来问进展…… 他躺在床上辗转不安,细细回想着那日兄长神色,以他对兄长的了解该是说动了他,偏迟迟没有动静。再有不到十日他就该回朝,紧接着是关系他升迁或调动的事,他等得快要失去耐性了。 初春阳光煦和,惋芷就让丫鬟们搬了椅子和小几,在庭院中给徐禹谦做夏衫。 徐禹谦则半靠在躺椅中,手里拿着本怪志却也不看,视线一直落在小姑娘身上。 看她指挥着丫鬟剪裁,又和玉桂玉竹商量袖子襟口处的纹样,认真的趴在桌几上画花样,越看越觉得她可爱。 要是不再防备着他就好了。 那天他情难自控在罗汉床出格了些,这都过了两日,小姑娘还放不开,连睡觉都给分了被包得严严实实的。 还以为出门那天是把人哄高兴就会忘了…… 徐禹谦看着笑颜比阳光还明媚的小姑娘,有种自作孽的挫败感。 正是庭院热闹时,徐婧茹跟姐妹们呼啦啦的跑了来,远远见着惋芷就喊道:「四婶娘,我们去摘杏花,您昨天说可以做杏花糕和杏花酒,还能直接做菜。要不我们准备个杏花宴热闹热闹。」 她说着已跑到她跟前,笑眼弯成了月牙。 惋芷莞尔,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其它侄女,她们都有些不自在的先跟给徐禹谦行礼喊叔父,再低声喊婶娘。 「你这是要摘秃府里的杏花树?总得留些结果子吧,何况杏花也不能多吃,不管糕点还是酿酒都是适量,可做不了杏花宴。」 徐婧茹听着脸上就露了失望的神色来,「不行的吗?我还说让姐妹们都一起帮忙呢。」 「你婶娘这样说肯定是不会错,不过摘一些偿偿鲜也无不可。」徐禹谦坐起身扔了书,笑着与惋芷道。「我还没有喝过杏花酿的酒,惋芷可是会?」 她是会的,就怕酿出来不好,惋芷犹豫好会才小声说:「会是会,就怕比不得外边酿的。」 徐禹谦站起身,伸手将她也拉起来。「横竖当陪侄女们胡闹了。」 「四叔父最好了!」 惋芷点点头,徐婧茹那边的欢呼声已经响起,然后转头吱吱喳喳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去准备东西,其它的小姑娘们也都露了笑。 「四爷您以前也经常陪着她们玩吗?」惋芷见众人都高兴就抿着嘴笑,旋即又起了好奇。 徐禹谦摇摇头,「她们好像挺怕我的,除了婧茹,都不怎么跟我亲近。」 惋芷笑意又深了几分,始终还是隔着辈份,肯定有畏惧之心。那他今儿是为了陪她的吧。 一路来,惋芷被一群小不了几岁的侄女们簇围着,听着她们高兴的说话。 都是小女孩们的心思,什么东家姑娘衣裳好看西家姑娘喜欢和人拌嘴,她恍惚似回到家中时,她们妹们聚一起也尽是聊这些。徐禹谦落在后面看着,觉得其实侄女们常来常往的也没有什么不好,年纪相仿,也能把他的小姑娘带得活泼些。 林间,成簇浅米分色的花朵挂满枝头,幽香淡雅。 杏花树不算高,可对一群小姑娘来说就吃力了,二房嫡出的婧蓉带着庶妹拿着杆子颤颤巍巍打着,明明都是小身板还不愿意让婆子帮忙。惋芷站在树下抬头看着干着急。 最后,徐禹谦怎么也看不过去了,接过杆子帮着敲。他一出手自然没有人敢反对,这才算是解救了惋芷的脖子。 众人开心的拾着花瓣,身穿雨过天青色锦袍的徐光霁由远而近,袍角被风吹起翩飞似碟,眉目如画俊逸高贵。 他听说妹妹缠了宋惋芷要摘杏花做吃食,神差鬼使的,他就往这儿来了。 可当他看见立在一群小姑娘中的高大身影,又萌生退意与后悔。 四叔在他身子不适时还来探望,连手上已去了痂的小小伤口都注意着关切几句,他怎么还总是想着宋惋芷的事! 只是,徐光霁此时想退也已经来不急了,徐婧茹发现了他,徐禹谦自然也瞧见了他。 「哥哥,你终于出院子了,我们在摘杏花,四叔父也在帮忙,你也来帮忙!」 妹妹的邀请使得他不能躲,徐光霁只得硬了头皮上去,连直视徐禹谦都不敢,低头朝夫妻俩问好。 自那天晚上,惋芷就未曾再见过他,如今见着心里仍旧难受并紧张起来,笑意渐敛。 「光霁来了,给,再敲一些也该差不多了。」徐禹谦笑容不变,将手里的杆子递了过去。 第59章 徐光霁犹豫着接了过来,徐婧茹就不客气的指挥着兄长往这往那。 往日清贵骄傲的男子撩了袍摆系腰间,被小姑娘指使得团团转,样子有些狼狈。 惋芷被徐禹谦拉到一边的树下站着看,她突然心情不错起来。 「惋芷,我方才也和光霁那样吗?」徐禹谦见她眸光骤然亮了,还透出不怀好意的笑,低头问道。 哪样?狼狈吗? 惋芷摇摇头,「四爷您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优雅有度,哪会有世子的…狼狈。」 他唇角的笑就绽放开来,他的小乖乖嘴真甜。 终于拾满五竹篮,惋芷见闹得也差不多了便喊停,都开心围着的小姑娘们有些意犹未尽,却又满心期待。不知四婶娘接下来是要先做糕点还是酿酒? 「世子爷,世子爷,太好了,终于找着您了。」 众人收拾好准备往回走,侯府的副管事气喘吁吁跑了前来,神色焦急。 「何事?」徐光霁整理好衣裳,面上带着不自在,也不知道他刚才的样子有没被笑话。 副管事喘了口气才继续道:「放…放榜了,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您得了一甲第四!一会儿报喜的就该到我们府上来了,侯爷夫人都准备到前院去!」 徐光霁闻言一怔,旋即笑容一点点露了出来,最后已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徐婧茹几人也惊喜得张大了嘴。 「真的?看榜的人回来了?我这就过去!」他欣喜的说着抬步就要走,却又猛然停下来看向夫妻俩。 他的四叔父还是笑容平和,惋芷却眉头微蹙。 他那日问她如若自己高中,她是否会后悔,如今她的神色是应了他的话吗? 徐光霁顿了顿,心中莫名就淌过一股快意。「四叔父四婶娘,我先失陪。」他说着笑容又明亮几分。 徐禹谦点头,将他眼底那丝得色看得分明。「恭喜,去吧。」 徐光霁视线又在蹙眉的惋芷脸上打转一圈,才再次抬步离开,他听到身后妹妹高兴的笑声,内心越发激动起来。他徐光霁,以后的仕途绝对会平步青云! 望着走远的身影,惋芷捏了捏绣海棠的帕子,忐忑问道:「四爷,您说从那个报喜的人那,能打听到我兄长名次吗?」 徐禹谦低头看她,「如果你兄长排名靠前,应该是会知道的。」言毕他沉吟半会,又道。「走吧,也该去凑凑这个热闹。」 反正一会也是得走这趟,带他的小姑娘看看侯府的热闹也不错…… 徐禹谦牵起惋芷的手时,唇边笑容变得似讥似诮,意味不明。 惋芷是首次走到承恩侯府前院。 前院院子里种的多为灌木并无过多花草点缀,院中的树最细都得二人合抱,与内宅相比,前院更显得庄严气派,有着世家肃穆的气息。 影壁那已站了不少人。 承恩侯夫妻,徐光霁,两个管事模样的家仆,丫鬟婆子侍卫,细数有二十余。 一小厮装扮的少年眉飞色舞与三人说着什么,承恩侯满脸喜色,爽朗的笑声就院子里响起。 外边胡同响起炮仗声,噼噼啪啪炸得人耳朵嗡嗡的。 徐禹谦扫了一眼喜形于色的长房几人,轻轻捏惋芷的手。「我们来得正好。你也别太担心,据我所知,你兄长在国子监不比光霁差。」前世可是中了一甲第三,他不能直言罢了。 惋芷还是有些紧张,脚下都快了两步,惹得徐禹谦低笑。 承恩侯一家都欢喜的等着送喜报之人进门,并没有留意已从游廊走过来的夫妻俩。 随着炮仗声,礼部前来报喜的小吏被迎入侯府,笑容满面叠声与承恩侯道喜。 「府里四爷夺了榜首,大喜啊。」小吏说着又朝承恩侯拱手。 承恩侯愣了愣,「不是一甲第四?」 江氏却是狂喜道:「是榜首?光霁得的是榜首?!」旋即又扫了眼看榜的小厮,这榜是怎么看的,第四第一能看错?! 一旁的徐光霁也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是榜首! 报喜小吏却古怪的看着这一家子,细细想刚才的话立刻明白是自己让人误会了,忙赔笑道:「瞧,是我话没有说清楚。贵府的四老爷是榜首,世子爷是一甲第四。恭喜承恩侯,这可是同科一门两进士,古往今来也不多见啊!」 四爷…世爷…… 四老爷! 正要唤人给红封的江氏,脸上笑意顿时僵住了。 承恩侯手抖了抖亦脸色一变,「可是这位搞错了?本侯的弟弟何曾参加科考了?莫不是同名姓之人?」他弟弟连秋围都没下场,哪里能参加会试! 先是大喜后又震惊的徐光霁脸上神色一时收不住,笑容看上去竟扭曲了似的。 他不是榜首?还是一甲第四,那榜首呢?他说的榜首是谁……徐禹谦…吗?! 小吏觉得承恩侯府的人奇怪的很,府里有人中了榜首居然还问是不是认错了,这是他的差事,他能认错了吗?! 徐禹谦扶着惋芷正缓步走来,有眼尖的丫鬟已向两人行礼,喊四老爷四太太。 小吏当即双眼放光。 第60章 榜首来了,殿试过后兴许就是状元要入翰林,往后指不定便要入阁拜相。他忙笑着又道恭喜:「徐四爷,恭喜您会试夺了榜首,预祝您平步青云。」 「承你吉言了。」徐禹谦立在兄长身侧,朝小吏轻点头,在众人的震惊中直接从袖里抽出几张银票塞到他手里。又问:「这位官爷可知通政司使宋大人的嫡子名次如何?」 小吏瞟了眼银票,通兑五十两一张!果然未来状元爷就是豪爽! 他双眼顿时眯成了线,「当不得四爷您这样称呼,知道的,知道的!宋大少爷是一甲第三!」 言毕,小吏想起徐禹谦娶了宋府长房嫡女,再瞅见他身侧明媚的女子,立即又朝惋芷揖礼。「也在此恭贺四太太。」 惋芷看着眼前拱手的人,双眼茫然。 她看了看徐四爷,又再看了看那小吏,感觉还是不太真实。 四爷会试榜首,兄长一甲第三…… 徐禹谦被她憨憨的样子逗乐了,从刚才走近听到消息,她就跟神魂出窍了一样,不是他扶着估计连路都不会走了。 「惋芷,你兄长一甲第三,我们是不是要准备礼物给送到宋府?」 此时,惋芷全凭意识点了点头,四爷说什么是什么……只是四爷得了榜首?! 她头懵懵的。 相比于惋芷震惊过度,承恩侯连脸都绿了,江氏浑身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是惊。 徐光霁脸上的笑意彻底变得扭曲。 他的四叔父无声无息在会试夺了榜首?他怎么不知道他先前中举人了?就是中举了该和他一届才是! 为什么没有丁点的消息! 徐光霁猛然想起他前些日子离家,再细细回想,秋闱前后,他的四叔也未在家中……他恍然的明白了什么。 小吏终于察觉到侯府众人神色有异,他再度与承恩侯和徐光霁道喜,江氏青着一张脸让下人给了红封,将小吏送走。 「你这是怎么回事!」站在影壁后的承恩侯色厉内荏的吼了出来。 惋芷被他这厉声惊回了神,手一下攥住了徐禹谦的袖子。 大伯这是在质问四爷吗? 为什么? 不应该替他高兴吗? 小姑娘的举动使得徐禹谦平和的双眸内有了动荡,他直面迎上兄长带着怒火的目光。 「大哥不恭喜我,而是要质问我吗?」他声音很轻,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落到承恩侯耳中却让他心头一震。 是了,弟弟有出息,他不是该高兴?可心间的浊气与压抑是为什么? 承恩侯看着立在眼前的胞弟,枝桠被阳光筛过,一道道明明暗暗落在他身上,他的面容也有一半隐在这斑驳中。一种从未有的陌生感与压迫力袭向承恩侯。 这淡然轻问的男子,真的是他……弟弟吗? 「小叔你这也太奇怪了,不动声色下了场考试,你大哥问一句怎么了?你这做法太让人心寒了!一家人,你这遮遮掩掩,不让别人笑话!」江氏胸口起伏不定,她好想上前撕了徐禹谦这伪君子的脸! 她儿子是进士了,她还没来得急高兴,就被人迎头一击! 她一直认为被养废了的小叔,突然就压过了她儿子,这使她连气都要顺不过来。 妻子之言让承恩侯脸色又黑一分。 弟弟显然是故意的,连他这个大哥都瞒着,他怎么可能不难受,不感到愤怒。 紧攥着徐禹谦袖子的惋芷感受到了长房三人的怨愤,她咬了咬唇,抬头去看身侧高大的男子。 他双眸清冷,唇角有着笑意却又眸光幽远,仿佛是落在他兄长身上,又似透过了他不知看向哪里,没有焦点。 惋芷胸口闷闷的。 四爷他又流露出这种让人心疼的寂寥之色,她曾见过一次,那是成亲当晚他面对自己时……也是这样的。 「既然是一家人,不是一荣俱荣吗?」她松了唇,声音轻柔。「四爷给侯府添了荣誉,怎么就让人寒心了?为什么就不能是四爷怕影响世子爷,才瞒了下来,大嫂这般苛责我也是不懂了。」 惋芷皱着眉,说到最后声调变得异常强势,首次在人前露出了对江氏的不满。 他们凭什么都一副高高在上,问责四爷的嘴脸! 四爷得了榜首是他的努力,他碍着谁了?! 徐禹谦有些惊讶的看向脊背挺得笔直的小姑娘,想到她以前说过,她在宋家本就很有气势,如今看来……还真是。他心头像是捂了烫婆子一样,暖暖的。 不过,他没有她想象那么心善,他又怎么会是为了徐光霁。 「宋惋芷,你在闺阁里学的尊长女诫就是这样?你在和我顶嘴吗?!」江氏也是气疯了,双眼瞪得大大的。 在侯府,谁曾在她面前放肆过。 她尖锐的斥声使得徐禹谦也皱起了眉头。 惋芷不慌不忙的笑道:「大嫂这话我更不懂了,你是大嫂没有错,可我又不是你的下人,顶嘴二字恕我不能接下!至于尊长,大嫂只管问娘,我有哪里违了女诫女训。」 徐老夫人还活着,就没有她嘴边挂个长字! 第61章 言毕,她故意扬了扬手腕,细白的腕间有着让江氏越发红了眼的镯子。 气急替四爷抱不平的惋芷,全身都带了刺,连刺带挑衅气得江氏两肋生疼、头晕目眩。 徐禹谦的诧异又多一分。 他的小姑娘……很会吵架。 江氏还欲说什么,承恩侯却是抬手阻止了他,宋惋芷年纪小,江氏真一而再计较,太跌份。 这事,也没有她妇道人家插嘴的道理。 「子冲,我只是感到有些心寒,毕竟我是你大哥,我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承恩侯换了平和的说法,到底还是在质问。 惋芷也气得手发抖了。 上回四爷说起加仪门独立的事,她就察觉不对,如今多少有些懂了。当着这些下人的面,他一个做兄长的非要给弟弟冠上个什么名头才好?! 徐禹谦拉了惋芷的手,安抚似着轻轻拍她手背,神色淡淡抬头。 他的小姑娘生气了,脸都气红了。他本想给她惊喜,让她开心的……是他考虑不周了,不该带她来看到这些嘴脸。 「我这样行事,一是尊了师命,二来——大哥你真要听缘由吗?」他露了个云淡风轻的笑,「大嫂呢?你觉得弟弟真要说出原因吗?」 莫名的,江氏被他一扫而过的目光惊得全身发冷,她心头的不安是为什么。承恩侯眉头皱得更狠了,他怎么不知道弟弟还拜了老师,又是哪个老师? 徐禹谦却又看了眼侄子,把他压抑不住的愤然看在眼中。 他唇边的笑骤然就收了起来,首次在人前冷若冰霜,被他盯着的长房三人,从来不知道他眸光可以如此凌厉。 「看来大哥大嫂是都想听了。既然这样,不如让娘也听听,让娘也知道我究竟为何要瞒着,让娘也好知道……三年前我就怎么得了急病落榜了。」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心头皆一凛。 围在一边的下人侍卫纷纷转过身,低下头。 他们虽好奇徐四爷怎么中了榜首,却一点也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徐四爷话中有话关乎了侯府兄弟秘辛?! 江氏连连退了好几步,惊骇不已,徐禹谦在说什么三年前。三年前……他落榜,他落榜,他怎么就知道了?!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承恩侯朝露出异样的妻子睃了一眼,也隐隐不安起来。 徐禹谦讥诮看向他,「大哥真懂不什么意思吗?你若真不清楚,大哥是真想要弟弟解释出来吗?」他说着,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我一直是视大哥如兄如父的。」 承恩侯仍皱紧眉头,思绪百转千回的想着他弟弟是不是真知道了什么。 而徐禹谦看着他,已一字一顿的道:「不过,以后怕是不会了。」 我一直视大哥如兄如父,不过,以后怕是不会了……承恩侯胸口似人重重敲了一击,闷得生疼,脑海中盘旋着胞弟的话,踉跄着退了几步。 他弟弟是要给与他形同陌路的意思吗?! 徐禹谦已经不想再多说,前世的情形与现在无异,他还有什么看不清的。不过这世有惋芷在为他抱屈,也还好,这世有她…… 「我们去给娘报喜吧,娘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转向眼眶都气红了的小姑娘,抬手将她眼角那滴晶莹拭去。 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惋芷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她突然想去抱抱他,就跟他经常将自己抱怀里一样。可是她只抱住了他的胳膊,还羞得满脸通红。 「四爷,我知道的,不值当的。我们跟娘报喜去,我给你做杏花糕…」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说话,使得徐禹谦莞尔,她这是在哄自己开心吗? 是在哄自己吧,杏花糕……他可不是小孩子,却真的很高兴。 他脸上露了柔和的笑来,挽着她:「娘也喜欢吃糕点,不过不能太甜……」 夫妻俩低声说着话,渐行渐远。 被留在原地的承恩侯脸色青了白白了青,目光凶恶的就扫到江氏身上。 江氏哆嗦着唇,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仍浑身发冷。 徐禹谦是怎么知道的,那这些年……她的所做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他是怎么忍了这么些年的! 「世子爷!」 正当承恩侯夫妻心有惶然之时,身后传来咚的闷响声,回头看去时,徐光霁已跌坐在地。 他脸色灰白闭着眼,手一直在颤抖。 他还欢喜着自己高中,他还得意着宋惋芷看走了眼。 宋惋芷,那个连说话都娇娇怯怯的宋惋芷,为了他四叔居然连母亲的都顶撞了,她的兄长还是一甲第三。不同于他的只差一个名次就基本无缘三鼎甲的一甲第三! 事实上,他才是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 徐光霁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然后就眼前一黑,竟是承受不住事实晕了过去。 侯府长房正院,气氛像是凝固了般。 徐光霁伸着手,脸色苍白,任朗中为自己把脉。 江氏焦急的看几眼便在屋里踱步,来来回回。 第62章 「够了!你坐到一边去!」承恩侯被转烦了,暴燥吼了声。 这是夫妻俩成亲近二十年,江氏第二次见丈夫对自己红了脸,当着外人当着儿子下人的面,她难堪青着脸得直哆嗦。 屋里实在压抑,朗中心里也焦急,不过片刻就松开手话也不愿多说就拎了药箱。「侯爷夫人,世子爷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火,还请派个人与我抓了药方。喝几贴就好了。」 承恩侯眉宇间的焦虑这才消去些许,喊了人随朗中去抓药。 徐光霁仍有些心神恍惚,坐在椅子中发呆,承恩侯见儿子样知他是受了打击,却无从安慰。他也是有种焦头烂额的滋味。 轻叹口气,承恩侯要儿子就在这西厢房先休息,他转身叫了江氏回屋。 「当年的事不是已经料理清楚,如何会叫四弟知晓了!」跨入屋子,他就怪责起江氏来。「当年我就说过,要怎么对二房三房都随你,四弟那不能动一分,这样做会出大祸。如今我们是真的兄弟离心了,他心里得怎么想我这大哥!若叫娘知道,我又要怎么面对她老人家!」 从刚才开始,江氏就一直受着气,她语气也极不好。「当年我不那样做,如今这侯府还会有光霁的位置吗?你那好弟弟不得将我们都压得死死!兄弟离心?你们兄弟何曾真交心过!」 「江氏!」 「是!如今事发了,就都是我的错!」丈夫的警告眼神反倒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她也受够了这窝囊气。「当年明明你还来得及阻止,可你真阻止了吗?你自己心里就没有自私的一面?你就真全心全意为你兄弟了?!你兄弟能忍三年,你到现在还看不清他吗?!从宋惋芷的事起,你就该看清了!」 三番两次被反驳更是揭了他阴暗的面目,承恩侯气得脸色涨红,瞪圆的眼珠子似要喷出火来。 「江氏,我跟你说过不许再用宋惋芷的事来挑拨,你真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了?!」 他咬牙切齿,额上青筋突突跳着,江氏见他这狰狞的模样吓得退了两步。 可承恩侯已经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捏得她手生疼。「江氏,我是看在你为光霁操劳的份上,一直忍让着,但不代表我怕你真要屈就于你!」 江氏被他的话说得心里发凉,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屋外却有小丫鬟颤颤栗栗禀报:「侯…侯爷,夫人,老夫人派人来问世子爷的情况如何了。请您去颐鹤院一趟。」 听到老夫人三字,江氏就头皮发麻。 徐禹谦到底跟婆婆说没说。 若是说了,以她婆婆的性子,怕是会让休了她。 承恩侯闻言应了声,一把将江氏推得后退几步,冷笑道:「你最好庆幸四弟什么都还没有说,不然你嚣张的日子也是到头了。」 江氏浑身冰凉,可承恩侯已经整整衣服出了屋,她也只能慌乱扶正步摇紧跟上去。 一路来,心却越发的沉了下去。 夫妻俩来到颐鹤院,首先是去窥徐老夫人的脸色。 老人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是欢喜,见着他们时又露了急色。 承恩侯夫妻顿时心头一松。 徐禹谦并没有真做到那份上。 承恩侯就比平时多了分殷切与弟弟打招呼,徐禹谦神色平和,笑容一如既往,连见礼都是那样尊敬。仿佛刚才在前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的弟弟却让承恩侯莫名紧张及难受,觉得眼前的徐禹谦于他来讲,再陌生不过。 惋芷看到夫妻俩就生气,强压着寻了要做糕点的借口,跑到小厨房眼不见为净。 厅堂中,徐老夫人得知孙子并无大碍,神色变得轻松。「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让不省心的,不过也是祖宗保佑,都有出息了!这些天老四也好,光霁也好,都好生在家里呆着,养足精神好应对殿试。可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差子。」小儿子实在给她太大的惊喜,却也着实让她放心了。 「肯定不会出差子的,大哥大嫂,您们说对吧。」徐禹谦微笑看向两人。 江氏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僵硬扯出笑应道:「小叔与光霁定然都会顺顺利利的。」 承恩侯到底心虚,只低低咳了两声。 正说着话,外边有婆子搁着帘子禀秦管事寻四爷,似乎很着急。 徐禹谦就站起来,轻轻抚平袍子上的褶皱,与徐老夫人道去去就来。又让人告知了惋芷一声,他才出了颐鹤院。 秦勇就站在院门前的芭蕉树下,见着他出来上前低声与他耳语。 「老师来了?为何不请进来?」他有些吃惊。 秦勇从袖中取了封信递上前,道:「实在是请不进来,张阁老先是问了家中有无人为难您,我说您一切都好,他留下信便走了。」 疑惑着接过信,折开,徐禹谦一目十行,倏地笑了出来。「老师实在是…也好。」说着,转身就往回走,留下摸不着头脑的秦勇傻站好大会。 徐禹谦片刻时间去而复返,抿着茶的徐老夫人奇怪道:「不是有急事?」 他就笑着上前,先将老人家手里米分彩绘兰花的茶碗接过搁下,撩了袍摆坐她身边。「是急事,才着急回来寻您的,您先看这个。」 瞧见是信,小儿子又神采飞杨的,她就接过眯着眼看。 越看越诧异,直惊出声:「你这臭小子还有这样的造化!不行不行,我得给你爹上香说去!」 话落人已站起来,徐禹谦只得笑着扶好她,吩咐丫鬟准备软辇,要去祠堂。 承恩侯许久不见母亲如此激动,也想要跟去看个究竟,走到门槛处他脚步又停顿下来,余光扫过桌几上的信,心里似有只猫在挠他。 是谁来的信? 「侯爷?」江氏发现他落在后边,眼神发直,轻唤一声。 承恩侯打了个激灵回神,调头快速走到桌边抄起信扫了几眼,看到落款上的张敬二字手一抖,信纸就飘落了下来。 第63章 「侯爷,软辇抬来了!」江氏看见他动作,就用身子挡了门,扫到外边情形又焦急催促。 承恩侯这才有了知觉一样,忙将信拾起放回桌上快步出屋。 外边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看到徐禹谦已扶着母亲上了辇。 母亲脸上是欣慰的笑,一直拉着他的手说什么,母慈子孝的画面。承恩侯胸口闷得很。 他还到处想办法攀上内阁的阁老,上回他还找徐禹谦提过这事,当时徐禹谦怎么说的?不可强为之。 可笑的不可强为! 徐禹谦早攀上当朝首辅,却看自己忧思苦恼,他既然是张敬的学生,张敬还帮着他隐瞒这些事,可见十分得看重。他给张敬说上一句话,自己还用再无头苍蝇般乱撞吗?! 江氏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徐禹谦从没有与自己交心,他早怀不轨之心,他就是不想看到长房荣华富贵,然后是……取而代之? 承恩侯想得眼角都在抽搐,阴郁的神色许久才散去,一言不发径直回了正院。 惋芷在小厨房做好杏花糕,再又亲自掌勺一道福禄肉、一道四喜丸子,差不多是午饭的时间。净了手才从丫鬟那得知徐老夫人很高兴去了趟祠堂刚回来。 是高兴四爷中了榜首的事吧。 惋芷露着笑,眉宇舒展的理微整衣襟就准备回正房,哪知出门便撞上前来寻自己的徐四爷。 「四爷,您怎么能到这儿来。」君子远离庖厨。 徐禹谦扶稳踉跄退了两步的小姑娘,「看你忙什么,好大会了。」她脸红通通的,可是在厨房闷的? 惋芷笑笑,「没有忙什么,把糕点蒸上再又做了两道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娘与您的口味。」 小姑娘还会厨艺,她在闺阁的时候究竟是学了多少东西?徐禹谦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眸光微幽。 惋芷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早前被派到宋府恭贺及报喜的玉竹慌慌张张跑到跟前。 「太…太太。」玉竹扶着腰,喘了好几口气焦急道:「您快些回府去看看吧,夫人…夫人落水了,老…老爷和二老爷不知怎么争执了起来,老爷气得让侍卫按住二老爷,请了家法把他抽得直吐血。二夫人就请了族长老和娘家人要撑腰,说老爷仗着长辈不在了就欺负他们二房,还要告老爷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玉竹放鞭炮似的巴拉一长串,惋芷听得心惊肉跳。 「怎么好好的闹成这样?!」她父亲从来就不是易怒之人。 惋芷心乱如麻,一时间竟没有了主意,徐禹谦眉头皱起,沉吟一会拉着她往外走。这几日他岳父应该是要处理宋二爷,怎么那么巧就现在出乱子了。 「四爷?」 「和娘说一声,我陪你回去。」 他声音轻柔,却莫名给了惋芷一份安心,她感激道了声谢谢紧紧反握他的手。 而徐禹谦脑海中已慢慢浮现一个猜测,如若真是那样,事情怕要不受控制且棘手。 简单拾掇后赶到宋府的夫妻俩,才进了大门就察觉到府里紧张的气息。 前院站满了侍卫,神色严肃。 被徐禹谦搀扶着下了马车,惋芷焦急的往里走。 不常用的正厅如今十二幅槅扇都大开着,里边也不少侍卫,又或坐或站少说十余人,平时宽敞的厅堂就显得有些逼仄。 「大姑奶奶与姑爷回来了。」丫鬟远远看到两人便向里禀报。 绷着脸的宋大老爷神色明显缓和,站了起身。 立在他身侧的宋承泽出门相迎。 「我就知道玉竹回去会把你叫回来。」宋承泽见着惋芷,揉了揉眉心,语气颇无奈。 徐禹谦扫了眼满厅的人,「可方便将事情前后说说?」 宋承泽这才纠结的看向年纪比自己大,实则辈分也比自己高的妹夫。 「不方便吗?」徐禹谦微微一笑,误会了。 「倒不是不方便,你…您……」 宋承泽的吞吞吐吐让徐禹谦恍然过来,他无所谓的道:「我们不如与表字相称吧。」两人都省得考虑合不合礼法。 「子冲,我们到侧边去。」宋承泽爽快的做了相请手势。 夫妻俩移步到侧厅,听他娓娓道来。 以宋承泽所知的讲述,事情也不甚明了。 他只知晓自己父亲今日喊了二叔夫妻到花厅有事商量,继母是在后往正厅去路过荷花池时失足落水,幸好她身边有会水的婆子才及时被救。可人却昏迷了。 朗中来诊了脉,发现程氏怀有两个月身孕,又低声与他父亲说了几句话。再后来便是如玉竹所说的,宋大老爷就怒气冲冲回到花厅,紧接着,就出了宋二老爷被他用藤鞭抽到吐血的事。再来,许氏喊来了族长与娘家人,闹分家。 闹分家?! 惋芷吃惊的瞪大了眼,徐禹谦神色则猛得沉了下去。 他在来之前就猜测程氏是导火线,如今看来那个郎中的诊断才是加剧事件的主因。 他岳父明显是准备今日找宋二清算的,因程氏出事反倒事情变成了不可控。 第64章 能让他岳父失去冷静,朗中…徐禹谦沉吟着去看惋芷,心下一凛。 先前他就想着,但凡有一丝能够继续攀附兄长的可能,宋二是不会做自损八百的事闹僵,这个时候二房不留余力要分家……果然宋二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惋芷,你先去看看岳母吧。」徐禹谦与拧着眉的小姑娘说道,「这边乱糟糟的,又全是长辈。」 「那四爷您…」惋芷迟疑片刻问。 他从容笑着说:「我总是不一样的。」他娶了惋芷在宋家是小辈,可在别的人面前,他便是徐四爷。徐家的名头,兴许还能使使吧。 小姑娘半垂了眼睑,很快又再抬起头。「我知道了,劳烦四爷了。」说着起身朝他福礼。 徐禹谦也跟着站起来,伸手给她整理披风。「傻气。」语气要多宠溺有多宠溺。 宋承泽在一边拼命移开视线,他的存在好尴尬啊。 惋芷被季嬷嬷一众簇拥着往后宅去,徐禹谦与宋承泽则去正厅。 许氏咬着牙正在颠倒是非黑白:「族长与大家评评理,我们老爷得多冤屈,先是长房姑奶奶的丫鬟心思不纯害了我的睿儿,又连累我们老爷。他这做兄长的不帮忙解释澄清,如今说打就打了!我们老爷也是宋家嫡子啊,过得却连他长房下人都不如!」 徐禹谦脚步一顿。 宋大老爷已拍案而起,怒道:「许氏,你莫要乱攀扯!」这刁妇居然还要拉了惋芷下水吗? 「我倒不知道我们家惋芷的丫鬟有这般本事,青天白日的能避人耳目到了宋二少爷屋里,把宋二少爷说害就害了。」徐禹谦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许氏。「你便是惋芷的二婶吧,你倒与我说说,我家惋芷的丫鬟真有那般能耐?」 厉声厉色的许氏诧异回头,就看到门处立着的高大男子。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可一双盯着她看的星眸寒光烁烁,说的话更是噎得人难受。 「禹谦,让你看笑话了。」宋大老爷有些歉然看向他。 是他过于冲动未处理好事情,连女儿都要被泼脏水。 徐禹谦又扫了许氏一眼,缓步来到宋大老爷身前见礼。「本想来与您道喜并报喜,小婿不负期望得了今科一甲榜首。」 心情郁郁的宋大老爷听他这样一说,居然就想笑,而且他还真的是笑了出来,他心照不宣的抬手拍了拍女婿肩膀。 这个女婿他要说什么才好,真真是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宋大老爷神色舒缓了些,朗声向高座上的宋氏族长引荐:「二叔公,这是惋芷夫君,承恩侯府徐家排行第四,上回您也来喝过喜酒的。」 本皱着眉头的宋族长居然站了起来,许氏娘家人那边个个脸色都冷了下去。 这宋氏族长是要做什么,他们去请的时候推三推四,还是拿出了个碗口大小的整雕白玉蟠桃才应声前来,如今见着一个晚辈居然还站起身来?! 徐禹谦已走到他面前,扶着他又坐下,温声问好。「上回见您有些仓促,有失礼之处还望您海涵。」 「你刚才说你是今科会试榜首?」宋族长用有些浑浊的双眼打量他,年轻俊逸修竹茂兰般,气度从容儒雅,比那日远远看着更为出色。 徐禹谦浅笑轻声道是。 「哈哈,惋芷不但有个出息的兄长,更是有个人中龙凤的夫君。」宋族长赞好的笑道,又看向宋大老爷。「元廷,你父亲泉下有知定然是很欣慰的。」 宋大老爷谦虚笑着。 「二叔公,其它的事先放一边才是,今儿您就在这主持公道做个见证,我们要与长房分家。」许氏越看越觉不对劲,怎么族长对长房那么热乎。 宋族长脸上的笑即刻就收了,「你就那么坚定要分家?是元旭的意思?」 「必须分!」许氏娘家的大嫂突然站了出来,冷笑道:「不但要分家,长房还得要再让出一成祖产,他宋元廷还得洗清我妹夫的名声,不然我们非得给妹夫讨回个说法来。」他们家也是有人在朝中当官的! 宋大老爷怒意再起,同样抱以冷笑:「笑话,我们兄弟间的事何时轮到你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我不会同意分家的。你们要说法爱向哪讨向哪讨,若是要告御状,我还能给你们行个方便!」 他这兄弟暴露本性也算是无计可施了,就是想把他往严瀚那边逼,拿这些相要挟,不过就是在提醒他大不了鱼死网破。自己不愿靠过去,就是站在了严瀚的对立面,而他的兄弟兴许还能够在严瀚面前再卖把乖求提携。 他们敢撕破脸,也是知道会对承泽的殿试还会有影响。 殿试虽是皇帝主考,但参与的内阁众阁老意见上也同样重要,内阁的权力远比世人想像的还要大。宋元旭就是拿捏着他的弱点在步步相逼。 这些事情宋大老爷清楚,徐禹谦更加明白不过,也正是他所预料到棘手的地方。 许氏那边分毫不让,索性嗷一声坐到地上撒泼了。「是啊,大哥你位居三品,权大势大,是人都得敬你几分。可是苦了我们二房,也许哪天就被打死也就白白被打死了!」 宋族长闻言脸都气绿了,许氏在骂他呢! 宋大老爷对哭闹的许氏也是头疼,只能板直了脸看着她闹。 这是弟妹,还是女人,抽不得,骂不得,那泼妇样更是理也讲不得了。他还真不知道揭去温婉虚伪面目的弟妹,与个市井泼妇无二。 「元旭现在要休养,也没有让一个女人当家的事,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宋族长绿着脸,厌恶扫向坐地上的许氏。「你也不用哭不用闹,今儿我先回去,也放话在这里,若是元廷再动手我和你们一起告到圣驾前!你们这支要分家要怎么样,还是要元旭到我跟前说!」 言毕,宋族长一甩袖子。「元廷,你也是朝廷命官,做事更应该知道分寸。你们兄弟商量好了再寻我吧!」已抬步要走。 宋氏在京中根基虽深,如今嫡支却只剩宋元廷还差一步能进内阁,他脑子有病才真要给宋元旭出面。来这一趟不过是想要宋元廷知道家族里还有自己,他是嫡支,自己这支更是占长占嫡,总是能左右一些事情。也是有再拉拢靠近的意思。 宋元廷受教的样子亲自送他离开。 许氏娘家被那么一压,个个憋得都说不出话来,哭闹的许氏更像是傻了,坐在地上连眼泪都收了。 厅堂内就陷入微妙的沉默。 徐禹谦却是很认真的在揣测许氏心思。 实在是她哭得太突兀,据他所知的许氏是人人口中的善人,这种人要么虚伪到极点,要么心思单纯。从先前她往惋芷泼脏水那番话明显是前者,后边将宋氏族长得罪的话不能再直白了。 第65章 她倒像在巴不得宋氏族长快些离开。 她欲意何为,是因为发现已讨不得好,宋氏族长已经偏向长房? 徐禹谦看着她慢慢站起来,看她又恶狠狠瞪了几眼他与宋承泽,拉着娘家的大嫂几人离开,疑惑更深。 宋承泽有些无辜的木着一张脸,虽还没有弄清楚自家父亲发脾气的原因,但知道此事真闹僵了两房关系,怕是还没得完。 程氏那已幽幽转醒,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足足愣了有一刻钟。 惋芷见她又惊又喜忙笑道:「母亲近来可要好好养着,切勿情绪起伏过大,家里的事务可以让四妹妹跟着嬷嬷一起打理。她也跟着您学了许久,想必能独当一面了。」 宋惋芸在一边不好意思的抿嘴笑。 程氏手放在小腹上,轻柔摩挲着目光柔和。「我知道的,知道的。」说着已是泛了泪光。 自生下女儿后又是多少年了,她都快要放弃,老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这一见泪,唬得惋芷姐妹忙掏了帕子帮她拭泪,忙低声相劝。 程氏这才稳了稳心神,想起问:「你怎么回来了,来了多大会,你婆婆那可有说明?我也没什么事,还是快些回去吧。」 惋芷经此一提也担心起前院的情况来,可知道程氏现下不宜多思,她压住愁色笑道:「我婆婆是最和善大度不过,还是四爷陪着我回来的,您不必担心。」 「那也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你们这才成亲几日就往娘家跑,被传出去也不好。」 惋芷依旧笑着,要扶她躺下,「我知道的,您还是再睡会儿,已经是午饭的点了,您想吃什么,我让人做了来。」 落水受了惊,程氏有些乏力,依言躺下,可又猛然想起事来拉住她手先不让她去忙。「对了,你那天在酒楼和我说的事,我前儿已经让人打听了,玉兰经常会到你二妹妹那走动。她认的那个义母樊大家的女儿,就在你二妹妹那当差。」 惋芷闻言暗蹙了眉头,还有这一层。 「是之前在您房里就常去吗?」话落她想起程氏双身子,忙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不要再费神思了。」 程氏倒没有让人细问到这,还真无法回答,也只得做罢。 惋芷帮她掖好被角,让继妹照看好,出了屋吩咐厨房做吃食就倚着廊下的美人靠出神。 玉兰常去堂妹那走动,继母还是打听后才得知,她隐隐觉得不对。 季嬷嬷刚刚跟在惋芷身边,前边这些事都不了解,见她沉思也不好打扰,只是在心里奇怪太太问一个爬床丫鬟的事。 前院的人散去,宋大老爷送走族长便得程氏清醒的消息,领着儿子女婿回到正院。 徐禹谦先是站在里间槅扇外与程氏问好,才再与惋芷去前一进的花厅坐下。 「四爷,让您跟着受累了,我父亲与二叔怎么就闹成这样。」惋芷叹气。 徐禹谦抿了两口茶润喉,「我倒没有什么,就是岳父要头疼,你二叔看样子是真要分家。」可他岳父是不会分这个家的。 分了,他更无法掌控宋二。 就严重到要分家? 惋芷有些头疼,抬手轻轻去揉太阳穴。 他们两房自祖父祖母去世后也没有提过分家的事,怎么就提起这个了。 不过若不严重父亲也不能把二叔打到吐血。 徐禹谦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低声安慰:「你也别想太多,岳父会有打算的。」 「嗯。」这事再严重,她也确实插不上手。「对了四爷,父亲有说的二叔的原因吗?」她一直记挂着这个。 徐禹谦双眸闪烁一下,「并未说,估计有因你母亲落水的事急的,就失了冷静。」 说到情急,惋芷也觉得府里近期事情太多了。 先是玉兰与堂兄的事闹得二叔被责问在家思过,今儿继母又失足落水,还怀着身孕,父亲肯定是焦心的。二叔有时性子也挺倔的,兴许两人就闹了口角。 玉兰的事估计也让二叔对父亲是有芥蒂的,总归是长房的人,先前还伺候继母的。 都是不省心的事。 惋芷想着又是叹气,视线落在手边青花茶碗上,盯着那缠枝花纹发呆。 纹路枝未交缠连成一片,可不是就如同现下家里桩桩件件的事,复杂而交错。 交缠…交错…… 在脑海里出现的两个词使得惋芷瞳孔猛然一缩,身子像是被什么刺到,直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徐禹谦被她惊着,看向她时发现小姑娘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表情震惊而复杂。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宠小媳妇》卷一 作者:百媚生 02、《娇宠小媳妇》卷二 作者:百媚生 03、《娇宠小媳妇》卷三 作者:百媚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