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圈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天色还早,隐隐金光刺透云层倾洒而下。 京城西隅一角的街道已然人声鼎沸,清晨的市场总是喧闹繁忙,各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人身推攘,鱼跃水溅,勾勒出鲜亮的世间百态。 经过一个早晨的忙碌,市场终於歇息下来,但依旧人来人往。 猪肉铺子前,守着一位风华正茂的纯美少妇,粗布麻衣却难掩其脱俗气质,轻薄嘴唇紧抿,眼角吊梢,简言之,就是一脸凶相,目光虽不说凌厉,却十分不友善。 有这样一座臭脸冰山驻守在猪肉铺子前,纵使不卖猪肉也总能招来一些指指点点。 「阿富,什麽时候你媳妇能笑一笑,像她这样一天到晚摆一副冷冰冰的臭脸,以後谁还愿意来你家买猪肉啊?」一位阿婆眼角瞥着朱富媳妇如是说道。 猪肉摊後,一个黑不溜秋,结实壮硕的男子憨憨一笑,手起刀落,一块猪肉精准无比的落到秤盘中。 「嘿嘿,我家娘子不爱笑,诸位乡邻莫要见怪才好,正好八两五钱,吴婶您拿好。」 排队买肉的乡亲们再一次对朱富的刀法感到惊奇,因为无论你要多重的斤两,他手起刀落,绝不会费第二刀,是市场上出了名的准。 「阿富,不是大娘说你,疼媳妇是不错,可要是痴疼,那就不对了,我就是这麽教我四个儿子的,媳妇疼归疼,可该打还得打,该骂还得骂,不然她不长记性。」 说话的大娘生了四个儿子,早年被恶婆婆欺负狠了,如今便是辛苦熬成婆,总是看不得别人家的媳妇享福。 朱富不知道怎麽回大娘的话,便一味憨笑,良久才憋出几个字来,「我……回去说她。」 一旁卖鱼的阿水好事,喜欢挑拨凑热闹,竟跟着说:「哎唷,他这哪是疼她?分明是怕了她,朱老三你敢不敢当着这麽多乡亲的面儿,教训教训你那摆臭脸子的婆娘?」 在众人的刻意起哄下,朱富支支吾吾,急得满面通红,黝黑的鼻头上沁满了细密汗珠。 他媳妇冷眼扫过众人,笑得正欢的众人顿时哑然,清冷的目光最终落在鱼摊旁的阿水身上,莫名的,他就竖起了汗毛,周身发冷。 朱富媳妇自凳子上站起,一袭粗布麻衣也难掩其灼灼风华,她气势凛凛直逼阿水哥,众人屏住呼吸,紧张万分的等待朱富媳妇接下来的骇人举动。 「春空,不要这样。」朱富自是知道自家媳妇的脾气,生怕她惹出祸乱,忙开声制止道。 朱富媳妇恍若未闻,一步一步的终於走到了离鱼摊前一米处,拿起了早上朱富出摊前为她沏好的茶壶,对准壶口,优雅喝了一口。 然後才拿着茶壶,转身回到了先前坐着的位置上,彷佛对所有事情都不屑一顾般淡然。 众人一下子松了口气,阿水哥擦了擦被莫名吓出的冷汗,强自镇定。 「哈……哈哈,要是我娶了这麽个丧门星,我乾脆上吊自尽好了。」阿水哥如是说道,想挽回一点点颜面,浑然忘记了,他第一次看见朱富媳妇时的垂涎与嫉妒。 一场闹剧以对手的彻底无视告终,市场恢复了喧闹,朱富暗自擦了把冷汗,剁肉的空档,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兀自喝茶,悠闲自在,浑然不被外界干扰的媳妇,心中别提多甜蜜了,不管亲亲媳妇脾气如何,他就是喜欢她。 就在这时,刚刚平静了的市场中,又迎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整齐的马蹄声由远至近。 只见以一骑黑玉般的马匹为首,二十来匹骏马顷刻填满了人流如织的街道,人们纷纷避让至一旁,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平民百姓们,自然不会放过见识的机会,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指指点点。 马上的银衣铁卫齐「唰」地跃下,在猪肉铺子前单膝跪下,口中齐呼:「轩辕铁骑一营二队,参见池南王。」 池南王?轩辕铁骑? 众人傻眼,难道在这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猪肉摊子周围,竟有贵人出没?而且这位贵人,竟然出动了素有帝国军魂之称的轩辕铁骑? 是谁?这位池南王到底是谁? 黑玉般的马上跳下一人,满头白发,却生得鹤发童颜,眉目极其俊朗,一双精明的眸子竟然微微泛出蓝光,阳光照耀下越显通透。 只见那人走到一人面前,如轩辕铁骑的众人那般,单膝跪下且恭顺行礼道:「恭迎公主回宫。」 朱富媳妇神色如常的捧着茶壶,跷着腿,就连眼角都懒得扫向跪在面前的英挺男子。 朱富也和所有的乡亲一样吓傻了,但事情终究是发生在他的铺子前,而且那些人很明显都是冲着自家媳妇来的,他自然有必要问问清楚了,「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她是我媳妇,不是什麽公主。」 白发英挺男子扫了一眼朱富,对於他口中的「媳妇」处变不惊道:「她是长公主,先帝亲自册封的池南王,掌摄政权。」 香薰泰然的元阳殿中,琼光太后忧心忡忡的看着眼前的女儿,对着正在为其把脉的太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失忆了吗?」 太医得太后亲垂,不胜惶恐,「回太后,长公主体内并无郁结之相,应该不曾失忆。」 琼光太后稍稍安心,但随即觉得不对,「那她怎麽不叫人?」 从前的池南就算沉默寡言,但见着她还是会象徵性喊她一声母后的,可如今,这孩子进了元阳殿,不仅没有行礼,连最基本的问候都没有,所以琼光太后才会怀疑,她失踪了半年,是不是失忆了。 「呃……这个嘛……」太医有些为难,毕竟他也不能掰开这位帝国最有权势的长公主的嘴巴,让她喊您太后不是? 「行了,身体无恙便可,你下去吧。」琼光太后挥了挥手,「让玉卿进来。」 白发玉卿英挺而入,「参见太后。」 「起来吧。」琼光太后指着正悠闲喝着茶水的池南,「你是怎麽找到她的?她一直藏在什麽地方?」 池南失踪半年,琼光太后和皇帝暗中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找她都一无所获,这个玉卿何德何能,竟然抢在他们之前……呃,当然了,人能安然找到是最好的。 「回太后,是公主主动联络微臣的,找到她时,是在西隅街上的猪肉铺子。」 琼光太后刚刚坐下,听到「猪肉铺子」四个字後又立刻跳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什麽?哀家没听清楚。」 她一个风华正茂、倾国倾城的长公主,怎麽就和苍蝇乱飞的猪肉铺子有关联呢? 玉卿不卑不亢,眼观鼻鼻观心道:「是猪肉铺子,不仅如此,猪肉铺中如今还多了一位驸马……」 琼光太后不淡定了,「你,你,你再说一遍?」 池南的……驸马……猪肉铺? 琼光太后亲记得,不知道是三、四、五、六年前吧,曾经有十三个国家的皇子同时来朝求婚,个顶个的水灵,个顶个的出色,池南当时也不过就冷冷一笑,说了句,庸脂俗粉,何以为宠……就把十三国皇子们踢出了局。 难道,这位猪肉驸马生得清新脱俗,卖肉只不过是他的表面工作? 「据属下所知,公主已经成亲,驸马便是西城外的杀猪匠,名叫朱富。」 「呀,太后要晕倒了。」宫女们乱作一团。 琼光太后大惊失色的跌坐在凤椅之上,宫女立刻送上人参汤为她接气,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又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声音刚至,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就跑了进来。 「是皇姊回来了吗?皇姊,皇姊,你终於回来了。」 年仅十四岁的天孝帝一见长姊安然坐着,便情不自禁的扑了上去,抱头痛哭。 「皇姊,你若再不回来,朕的蜜糖果子就快吃完了。」 天孝帝虽是皇帝,但毕竟是个孩子,心心念念的也只是他的蜜糖果子快吃完了……元阳宫众人真替一心疼爱幼弟的长公主感到不值啊…… 天孝帝哭够了,从姊姊怀中立起,抹了抹眼泪问道:「母后,你们先前在说什麽呀?我好像听到了驸马什麽的。」 琼光太后听到「驸马」两个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掀起了波澜。 「去,把那个什麽猪肉驸马叫进来。」太后千金一怒,众人噤若寒蝉,唯有池南公主一人稳坐软椅,一派悠闲淡然。 朱富在宫人指引下走入了元阳殿,琼光太后看到他时,又一次扶住额头,控制住内心想要撞墙的冲动。 第二章 如果半年前,有人告诉她,池南的夫婿会是一个头紮汗巾、腰束麻布的山野男子,她当时一定会将那人押入天牢,抄家问斩,让他做永世咸鱼,不得翻身。 可如今事实近在眼前,她能做的只有……抚额…… 朱富一路上心情忐忑,这里的每个人都告诉他,他的亲亲媳妇竟然是位公主,这可怎麽办才好呀?媳妇会不会就此嫌弃他,不要他呀?不行,他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进了元阳殿,行礼什麽的,朱富是断然不会的,环顾一圈後,终於看到了亲亲媳妇,憨憨一笑,便径直向她走去。 「春空,我可见到你了,我跟你说哦,就算你是公主,你也是我媳妇,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他这个人向来实诚,心里怎麽想就怎麽说,学不来拐弯抹角,他心情紧张的等待着媳妇的回答,黝黑的鼻头沁出了细密汗珠。 池南公主抬头看了他一眼,竟然破天荒的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朱富得到媳妇的回答,高兴极了,当即便将媳妇一把抱起,旁若无人般转了几个圈圈才肯甘休。 公主也彷佛已然习惯了他的这种热情表达方式,竟也任由他这般亲昵。 朱富放下了心头大石,情绪也渐渐放松起来,「媳妇,我饿了,也渴了。」 他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叫她的名字「春空」,平日里他总是习惯称她为「媳妇」,叫着亲切,嘿嘿。 池南公主将先前自己喝的茶水递给了他,朱富不管不顾一通的牛饮,擦了擦水渍,又开始摸肚子。 池南四周看了看,起身走到琼光太后身侧,将奉於太后的那几盘精致点心拿过来递给朱富。 太后被发生在眼前的温馨画面震惊住了,不是她这个做母后的蓄意诋毁自家女儿,但在她的印象里,长公主池南可以说是帝国最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有时候懒病犯了,就连吃饭都是直接省略的。 如今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亲自动手?而且还是那样的一个男人。 太后再次抚额……然後,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她从凤椅上跳起,去到池南面前,抓着她的胳膊,痛不欲生道:「南儿,我的儿,你这是怎麽了呀?快告诉母后,你是不是受人威胁?是不是中了他的妖法?是不是被他抓住了小辫子?你告诉母后,你说呀,快告诉母后。」 池南公主吊起眼梢,冷冷看着琼光太后的激情演绎,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什麽。 就在琼光太后受不了女儿不理自己的事实,准备进一步进攻的时候,一旁的猪肉驸马张开满是没嚼碎点心的嘴,「娘,你就别再问她了,春空不爱说话。」 娘……琼光太后眼角微抽,越发觉得这位驸马欠揍…… 「不爱说话是什麽意思?哀家可是她的母后。」太后放开女儿的胳膊,指着狼吞虎咽的朱富质问道。 「娘,我当然知道你是春空的娘,但她不爱说话嘛,您有什麽事儿,问我就好了,我帮她说。」 太后气结,「你!哎哟,气死哀家了,好,那倒是说说,你跟公主到底是何关系?」 朱富实诚,「她是我用花轿抬进门的媳妇呀。」 太后疑惑,「你们……如何会成亲的?」 朱富回想,「村长说的媒。」 太后一窒,「不是!她……如何会答应与你成亲?」 在琼光太后想来,眼高於顶的池南之所以会嫁给这个乡野村夫,肯定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朱富无辜,「大概是因为我们村里其他男人都成亲了吧!」 太后一口气没上来,郁结良久後,又重整旗鼓问道:「哀家是说……你们……是怎麽认识的?」 朱富眨眼,「那一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无云,我正在喂猪,她就出现了……」 太后崩溃,「……」 「呀,太后又要晕倒了。」 在宫人的搀扶下,败北而归的太后回到了她的凤椅上休养生息。 皇帝腻在姊姊身旁不肯离开,侧目看着眼前这个无礼至极,又荣获姊姊多番照顾的男人,心头酸楚一片,回想从前纵使自己再如何耍脾气,都没能让姊姊心甘情愿为他拿过一样东西。 就连那糖果子,都是姊姊为了引诱他去国学老师那里听课才做的,如此比来,他这个一国之君兼亲弟的身分,还不及这样一个浑身脏乱,臭不可闻的山野村夫? 想及此,天孝帝觉得委屈极了,连带看朱富的眼神都怨愤起来。 池南耐心的坐在一旁,待到朱富快吃完的时候,才挥手招来了白发玉卿,他是公主的家臣,自公主成年开始,他就被选中做了公主的贴身护卫,这回公主失踪,回朝第一个找的就是他,可见对他的信任。 池南在玉卿耳旁低语片刻後,玉卿便领命出了元阳殿。 无奈的看着正在用人参调气的母后,一派悠然懒散道:「驸马之事已成定局,绝无更改之可能,从今往後,朱富便是名正言顺的大驸马,享五品禄,暂使其任职律勤馆。」 皇帝与太后二人对视一眼,均觉得这位横空出世的「大驸马」可疑之极。 律勤馆向来是各朝驸马们任职的部门,但每一位进入律勤馆的驸马,都是经过五学四堂的试炼之後才获得进入的资格,而这个村夫何德何能? 太后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不行,他来历不明、资质驽钝,何以入律勤馆?哀家不同意。」 池南瞥了一眼太后,「朱富的来历就是大驸马,不入律勤馆又该去哪里?」 太后一时语塞,心中觉得猪肉驸马最适合去的地方就是饲马司,但对着池南的冷眼冷面,她终是没敢说出口。 就在太后稍显犹豫之际,只听池南又道:「本宫掌摄政权,失踪这段时日,多受驸马照拂,心存感激,故有此决定,此等小事,还望太后莫再费心。」 太后紧咬下唇,满腹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就是她从前放在掌心疼爱的小乖乖,如今竟然懂得利用摄政大权来压她了,这……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怎麽过呀……呜呜呜…… 离开了半年,朝堂内各项事宜虽不需事事亲为,但也足够池南忙一阵子了,从元阳殿出来,几位老臣便闻风赶来,一番深情并茂的演说之後,她便被火速请去了军机处。 朱富来不及跟媳妇告别,在宫婢的带领下去了公主府,他知道,亲亲媳妇是去忙正事,自己没本事帮她,就绝不能给她添麻烦。 一路上轿舆颠簸,虽说有些不适应,但朱富也试着克服了。 公主府坐落於与皇城紧挨着的一所宅院,与皇宫的富丽堂皇相比竟毫不逊色,墙体是雪白的背景,各处均绘满了盛放的桃花,娇艳欲滴,引人入胜。 朱富走下马车的那一刻,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他情不自禁的走到那些栩栩如生的桃花前,触手抚摸。 「公主喜爱桃花,先皇便命人请来绘花的一级国手兴平居士,将公主府墙里墙外都绘制出这满园春色。」 公主府的管家嬷嬷早就收到了玉卿传来的消息,早早便率众人等候在公主府外,如今驸马出现,便恭敬的紧随驸马身後,详细解说道。 朱富如痴如醉的抚着墙体上的桃花,他不懂画技、不懂色彩、不懂恩宠,只是觉得漂亮极了,触手也是凉滑无比。 「真漂亮……」他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管家嬷嬷点点头,心想这位驸马爷也不似宫里传出来的那般上不得台面,正欣慰之际,却听朱富又道:「摸上去就好像媳妇儿夏天最爱吃的凉粉。」 「……」管家嬷嬷嘴角笑容有些僵硬。 「切成块块,拌点酱油,媳妇儿能吃上一整碗呢。」 朱富浑然不觉前後两者不在一个比较平面上,兀自说着,到最後想起媳妇儿的模样,又憨憨傻傻的摸头傻笑起来,这一行径,使公主府内外仆从对这位横空出世的驸马爷印象非常深刻。 连着好几日,公主都在军机处忙着,未曾回过府,朱富每日在府中做着一些能力所及的事情,除了有些想念亲亲娘子,并不觉日子有多难过。 刚劈完几担柴火,膳房的总管就凑上来跟他要水,朱富还未坐下歇息片刻,又得拿着提桶去挑水。 管家嬷嬷在府内找了一圈之後,终於在後院找到了朱富的踪迹,见他满身是汗,刚穿上的华服也满是脏污,不禁蹙了眉头,但毕竟是侍候公主的老人了,表面上并未叫人察觉出什麽。 第三章 「驸马爷,内务府来人了,说是律勤馆那边手续已然齐全,从明日起,您便可以去那里任职了。」管家嬷嬷和颜悦色的对朱富说道。 朱富放下提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朴实的双眼扑闪两下,「律勤馆是啥?要我去干什麽?」 「律勤馆是各朝驸马们任职的地方,职位很多,管辖范围也不小,咱家公主失踪的半年里,便由二驸马柳莲掌管,您进去之後做什麽,奴婢可不知道。」 管家嬷嬷对这位驸马印象不坏,除了觉得太憨厚,其他并无大过之处。 朱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管家嬷嬷对他行了礼,正准备离开,却被朱富叫住了,只见他双颊微红,有些踌躇为难的问道:「呃……嬷嬷,那我去了那个什麽馆,中午的饭……怎麽办?」 这两日住在媳妇家里,虽然辛苦,但每日到了饭点总有人叫他吃饭,这里的饭比从前家里吃的要好多了,而且管饱,所以,如果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 管家嬷嬷无语的汗了汗,随即稳住心神道:「驸马无须担忧,律勤馆中的大厨乃宫中御厨,伙食自不会比公主府差的。」 「哦……」朱富这才放心的展开笑颜。 管家嬷嬷又告了一声辞後,才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这样一位憨厚无比的驸马怎麽就落在心机深沉、冷酷无情的长公主手中呢?太教人可惜了。 翌日清晨,朱富在一名小厮的带领下去了律勤馆。 还未从马上下来,便远远的看到了一处水墨画般的宅院,白墙黑瓦,说不出的清雅古韵,这就是他今後要待的地方?怎麽好像是读书人待的地方呢? 总共没读过几天书的朱富,对这种会有「先生出没」的地方充满了排斥,小时候就为了翘课,他的屁股可没少挨板子,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他爹吊在院子里的槐树上,抽了一天一夜,现在回想都觉得肉疼。 朱富下马後,便有人过来拉走了他的马,而跟随他的小厮便上前对守卫递出了帖子,守卫将朱富上下打量了好几圈之後,才敷衍放行,口中不冷不热的说道:「大驸马,里面请吧。」 朱富粗生惯了,听不出别人话中的敷衍,倒是贴身小厮看不过眼,一路上骂骂咧咧的,说那些人狗眼看人低。 进了这水墨园子,鸟语花香,漂亮是漂亮,但朱富怎麽看都觉得有私塾的影子。 朱富识字不多,但现在小厮带他去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匾额,那三个字他竟然认得……「中古堂」。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当多了,朱富进去,见到了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该男子相貌柔美,满身的书卷气,但眉间浸染乖佞,使其一眼看上去就有些难对付。 他盘腿坐在书台之後,朱富学着小时候的模样,对他抱拳弯腰执礼道:「拜见先生。」 那人连眼角都没有瞥朱富一眼,便挥手冷道:「巡城马。」 朱富不懂他说的是什麽意思,正想发问,便被一旁的仆从请出了中古堂。 「巡城马是什麽?」朱富不耻下问道。 仆从将他们带去了任职司,说是进去准备官牒,让朱富站在门外等候。 「巡城马是所有驸马中职位最低的,每日骑着马在城中巡查,是为巡城马。」小厮闷闷不乐的解释,心中可恨极了先前给他们脸色看的人,同时也怨自家驸马上不了台面。 朱富点头,表示懂了,过了一会儿後又问:「那刚才那个坐着的男人是谁啊?」 「他是二驸马柳莲,青瑶公主的正夫。」 「哦,他长得可真不错,哈哈。」朱富想起那人的清俊相貌,发自内心的夸赞道。 小厮看着驸马,有些哭笑不得,但他总不能直接告诉驸马,人家刚才是存心给你脸色看,对你轻视着呢,你倒好,还夸人家长得好看。 随便跟着「哼哼」两声,小厮回道:「是啊,柳驸马的确生得漂亮,不过心眼儿可不太好,驸马您还是小心点吧。」 正说着话,不远的那头便传来一阵杂乱的人声,朱富侧头望去,只见一名衣着艳丽,十分美貌的丰满女子带着大概二十来个家仆,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 「这是三公主卿蝶,出了名的凶悍,驸马咱们要不要躲躲?」小厮许是平日里被吓惯了,此时甚是胆小。 朱富摇头,「她凶悍,我为何要躲?」 卿蝶公主的确凶悍,但毕竟不是冲着朱富他们来的,一帮人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转入了南厢,每个家仆手中都拿着棍棒锁链,那阵仗可叫朱富大开眼界了。 又观望了一会儿,只见那群人又回来了,人群中却多了一位人高马大,却脸色惨白的男人,男人被铁链锁住,家仆们毫不怜惜的拉扯着他向前走,为首的卿蝶公主脚步骤停,抬起藕段般的玉手,娇斥道:「停,就在这里。」 家仆们司空见惯般,将驸马推倒在了公主玉手指着的地方。 「他们想干什麽?」朱富看着嚎啕大哭、拚命求饶的三驸马,忽然想起了街坊余氏被丈夫休弃时候的神情,也是这般哭天抢地,毫无形象,顿时觉得他所认知的世界有所倾倒。 「唉,估计一顿皮肉是少不了的。」小厮躲在朱富背後,语气风凉的解说道:「三驸马好赌,这回肯定又是赌输欠债了。」 「来人哪!把他的裤子扒下来,本公主今日就要在这律勤馆中,教训教训这个屡教不改的赌徒。」 卿蝶公主从一名家仆手中要来一根棍棒,精致的妆容已然掩盖不住滔天的怒火。 家仆们立即回应,两人按手,两人按脚,还有一人在中间……三驸马的裤子就那样被扒了下来,露出了雪白雪白的屁股。 然後一棍一棍,卿蝶公主亲自动手,在丈夫平日里工作的地方责打丈夫的屁股。 三驸马的惨叫哀号声吸引了好多人驻足观望,包括中古堂中的那一位竟也出来了,柳莲见喧哗闹事的是三公主,便抬手让人退下,不许干涉。 可怜的三驸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责打了足足三十下屁股,顿时红肿一片,好端端的一个汉子,竟然被逼得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那样子也着实可怜。 如此生动鲜活的一幕,让朱富长了不少见识,三公主责打完驸马之後,还在律勤馆中大放厥词,「若今後有人敢再借银两给他……今日的一切便是下场。」 许是嚣张惯了,三公主风风火火的一番闹腾,竟然没人敢出声制止,更别说是提出异议了,众人唯唯诺诺,对三公主俯首称臣。 待三公主走後,中古堂那位才走至人前,对哭哭啼啼自己解着锁链的三驸马冷道:「三驸马柴韶行为不端,由今日起着令贬为巡城,三月之内若不思悔改,吾自会奏明圣上,听圣上定夺,在场众人,引以为戒。」说完,便拂袖离去。 「我的妈呀,这婆娘也太凶悍了。」朱富朝着卿蝶公主离去的方向大发感慨,「幸好俺媳妇不是那样的。」 一旁小厮听驸马如是感慨,越发欲哭无泪,天真的驸马啊!其实有时候,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从律勤馆中出来,朱富的胸前多了一件绣着「御」的大红短褂,坐在高头大马上,按照监管的当日指示,招摇过市去了东城。 小厮阿秋紧随马後,脸色臭臭道:「唉,好歹您也是大驸马,二驸马竟然安排您做巡城,简直欺人太甚。」 朱富想的可没有阿秋那麽多,在他的意识中,无论做什麽都是一样的,关键一条就是不能给媳妇添麻烦,况且,他是真心觉得,做这个什麽「巡城马」并没有阿秋想像中那样痛苦。 「不会吧,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朱富从来就是个知足的人。 阿秋不以为意的偷偷撇了撇嘴,神情更加哭丧,「好什麽呀?驸马您就是太好说话了。」其实是太迟钝了,以至於被人踩在头上都不知道。 阿秋一半替驸马抱不平,一半替自己抱不平,却没想到朱富接下来的话差点把他气死。 「挺好的呀,以前在集市上,总是看见一些鲜衣公子,骑着马,带着下人和狼狗,在街上耀武扬威,鱼肉乡里。」朱富略带羡慕的说。 这回终於轮到您了是吗?阿秋听後满头黑线,好吧,他承认,自己先前的所有担心全都白费了,这位驸马不仅自己没有血气,竟然还将他这个天下第一的忠仆与狗相提并论,唉,算了,全当自己是一片真心付水流吧。 第四章 「那明日,小的给您牵条狗出来吧。」阿秋无奈建议道。 原也只是开玩笑的话,谁料驸马竟一脸心动的看着他……忠仆阿秋欲哭无泪。 在街上逛了半天,朱富首次充当协商的「官老爷」,在东城的菜市场处理了一件买菜缺斤少两的事情,虽说事情不大,却是他第一次办事,所以,走出市场时的心情真可以用雀跃来形容。 阿秋却哭了,「驸马爷,下次您再做好人,能不能用自己的钱?」 买菜的说卖菜的缺斤少两,卖菜的说买菜的走了又来不老实,双方都不肯让步,最後朱富没办法,只好自己贴钱平息了这场动乱。 「呃,我身上没钱。」朱富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後脑,对着阿秋憨憨一笑。 「……」没有钱你也敢管事? 见阿秋依旧满脸怨愤怒容,朱富也觉得过意不去,即刻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晚上回去我跟媳妇要一些钱,明天就还你。」 朱富原也是说的真心话,未料阿秋听後却一个腿软,差点没有栽倒在半路,连忙挥手道:「不不不,驸马您客气了,这点银两与小的忠心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您可千万别为了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劳烦公主殿下,万万使不得啊。」 阿秋虽觉无力,但总比纠结先前那个问题要好的多,立刻趋身上前拉马,猛献殷勤。 朱富想不明白为何阿秋的态度彻底转变,抬头看了看时辰,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句:「午时了,该回去吃饭了吧。」 朱富小时候家里穷,没猪、没羊,爹在外边给人家洗澡擦背赚些钱,根本不够两个人生活,所以饿肚子是家常便饭,那时候有得吃就谢天谢地了,可不管吃的是什麽粗饭烂菜,人唯有将自己的肚皮喂饱了,才有力气去想事情、做事情嘛! 御风庭中的进食被悄然中断了。 上百位驸马、郡马都不约而同的举着筷子发愣,震惊的看着东南角上的一幕。 「再来一碗。」朱富狼吞虎咽,将空饭碗举得高高,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继续挟菜往嘴里塞,两边的腮帮子如皮鼓那般撑开,因为律勤馆供饭的碗太小,他这已经是第八次添饭了…… 他这厢吃得酣畅淋漓,别人那厢却倒尽胃口。 当朱富吃饱喝足,打着饱嗝旁若无人的出去之後,御风庭中的众位驸马、郡马才恢复了点生气。 「他就是……池南长公主的……驸马。」 阿秋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周围的指指点点,御风庭是驸马、郡马们进食的地方,他们下人进不去,但御风庭四周通风,仅用竹帘隔挡,既通风又雅致……奈何,那样一个雅致的地方,竟然被他家驸马硬生生的拉低了品位。 可关键是,当事人竟一点自觉都没有,满脸餍足的摸着肚皮,边走边打饱嗝,毫无形象可言。 一时间,大驸马的「威名」享誉律勤馆内外…… 朱富每天勤勤恳恳的去律勤馆报到,然後上街巡视,任何一件小事都不敢怠慢,而池南公主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来了。 自从那日在太后的元阳殿中见过一面,朱富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对媳妇望眼欲穿,出门前总会去管家嬷嬷那里问一问,媳妇什麽时候回来? 可是管家嬷嬷每次给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朝内朝外的事太多了,公主日理万机,老奴不知。 一天两天也就算了,可是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怎能叫人不心焦?饶是朱富耐性再好,也快忍受不住了。 见不到媳妇,他总觉得整个人都没精神,去监管那里取执勤的腰牌,却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麽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朱富老实,总是第一时间,将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 监管的大人敷衍一笑,将执勤腰牌重重的拍到朱富手中,「女人都是贪新鲜的,公主尤其这般,驸马还是想开点吧。」 「……什麽?」朱富听得莫名其妙,但再问,监管大人却不肯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冷笑。 朱富走出律勤馆大门,阿秋已经将马牵了过来,正待上马,却听两个并排站立的守门士兵说道:「你猜公主什麽时候废他?」 「三个月吧?」 「三个月?我说至多一个月,想想九驸马就知道了,那般好看的人物,也不过短短一个半月便被九公主休弃,何况是这种货色?」 「……有理有理。」 阿秋听後气不打一出来,正想冲上去理论一番,却听朱富问道:「他们在说谁啊?」 「……」对於自家驸马的迟钝,阿秋深表无奈。 浑浑噩噩值了一天的勤,朱富精疲力尽回到府中,让阿秋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则循着以往的习惯向房间走去。 朱富徘徊在房门外,看着屋内漆黑一片,回想着从前这个点,春空媳妇便坐在油灯下等他回家呢,有时候手里捧一本书,有时候摆一盘棋,有时候也会做几道菜,对着烛火发呆…… 可是如今,美得像画一般的地方,却没有了媳妇的身影。 换了身上的锦缎衣衫,朱富穿回了自己的粗布衣衫,又到井边洗了把脸,这才起身朝厨房走去。 「总管,今天晚上吃啥呀?」朱富找到厨房间的小总管,客客气气的问。 总管正在和几个小杂役嗑瓜子闲聊,看了眼他,冷漠的随手一指,「喏,刚出炉的窝窝,那边有咸菜。」 朱富环顾一圈,看到了灶台上的小碗,里面放着一个半拳大的窝窝,上手摸了摸,早就冷透了,咬在嘴里乾巴巴的。 「哈,果真是粗生粗养的贱胚子,他倒是不挑,什麽都能吃下去。」只听总管身旁的一个小跟班如是说道。 朱富正在吃东西,听到有人说话,便转头去看了看,却看到了四五个人都看着他和手中的窝窝发笑,垂头想了想,「嗯,我什麽都吃,不挑的。」 「哈哈哈……他说他不挑的……」对於朱富老实的回答,所有人哄堂大笑。 「马不知脸长,咱们这位驸马爷真是风趣啊。」总管冷哼着说着风凉话。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饶是朱富再迟钝也听出来了,这些人是在笑他,可是,他有什麽值得笑的? 想不明白,遂问道:「怎麽了吗?」 也许是没见过像他这麽迟钝的人,总管哼哼唧唧的将手中的瓜子放下,流里流气走到朱富面前,他生得矮小,头顶都不及朱富肩膀处,但胜在气势高昂,「今日,小的还尊称您一声『驸马』,但您大可不必将自己太当回事,对於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人来说,驸马不过就是公主一时兴起才养的玩物,作几天梦就得了,我要是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去吧。」 「……玩……物?」朱富面无表情将这两个字放在口中咀嚼,良久後才道:「你是说,我是……玩物?」 「没错!」总管假装摆出一副可惜的嘴脸,语重心长道:「驸马说白了,就是玩物,公主与你,不过就是逢场作戏、露水姻缘而已……」 「我跟春空不是逢场作戏、不是露水姻缘!」 朱富「咻」的瞪大双眼,脸上出现了可怕的怒容,额头手臂上青筋迸露,使他看上去像一只发怒的大黑熊,将先前还沾沾自喜说风凉话的总管震慑住了,色厉内荏,结结巴巴道:「那,那……公主一个月都不曾回府,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什麽意思吧?你不觉得是逢场作戏,可是公主觉得呀,比你貌俊体健的男子天下间多的是,以咱们公主的权势,凭什麽会对你这麽个山野乡巴佬痴心一片?别作梦了。」 「……你住口!」朱富一把将吃了一半的窝窝掷了出去,撞在门框上,竟然硬生生将门框撞出了一个破洞。 如此力道,着实让厨房里的几个人吓得不轻,抱作一团,缓缓向门外移动。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一个月的等待,早就叫他受够了。 朱富猛地拎起总管的衣领,徒手将人提到半空,总管双腿不停扑腾,却始终构不着地面,从未遇过这般恐怖的力气,内心害怕极了。 「在哪里?」 朱富一声大吼,吓得总管把脖子缩了进去,颤抖崩溃的扯脖子喊道:「在……在青溪殿,壮士饶命啊。」 朱富一声怒吼之後,乌合之众们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