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成妃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郦阳见尚宛妗没有回自己的话,而是去看韩阆,立马就生了气,一巴掌拍在尚宛妗的手臂上,怒道:「你看谁呢!」 尚宛妗手臂上一痛,再看郦阳长公主,手都拍红了,登时目瞪口呆,这郦阳长公主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忙对郦阳长公主道:「殿下,民女只是不知道殿下口中的尚大大……」 话还没说完,郦阳就转身走了,嘴里道:「你这人真没劲!」 韩阆面不改色,笑着对韩九道:「你陪郦阳去放纸鸢……她想怎么放,就怎么放吧!」 韩九应了,快步追上郦阳,语气恭谨:「长公主,咱们不理尚大小姐,去那边放纸鸢好不好?」 郦阳回头看了眼尚宛妗,认真道:「我六王兄脾气最好,他不是喜欢你才对你笑的,他对所有人都笑。你要是多想了,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然后就拉着韩九的手跑了起来:「我们去放纸鸢!」那样子,看起来有些急切。她身后的两个宫装侍女看向韩阆,韩阆点了点头,就拔脚追了上去。 尚宛妗忽然就觉得,郦阳长公主殿下这脾气,倒跟她外祖母有些相似。 正思索着,韩阆已经走了过来,他对锦书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家小姐……给你放会儿假,你去那边走走,我跟你家小姐说说话。」 尚宛妗有些无语,心想,郦阳长公主刚刚那话果然说得没错,韩阆果然是见谁都笑……她又有些诧异,外界分明传言,锦王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就连尚奚舟平时跟她说起韩阆来,大多时候都是用「阴沉冷冽」四个字来形容的。 锦书征询的看向尚宛妗,尚宛妗点了点头,她这才往锦王殿下指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到距离保证她听不到主子们的谈话声时,立马就停下了脚步,也没有胡乱走,就站在那里盯着尚宛妗这边。 这防备警惕的样子把韩阆气乐了,他笑着问尚宛妗:「我是不是像洪水猛兽啊,这么防着我?」 尚宛妗心里想着,你在小娘子们心目中,可不就是跟洪水猛兽差不离,嘴里却不动声色道:「殿下说笑了。」 然后又道:「殿下有什么事情,宛妗洗耳恭听,还请殿下直说……宛妗是同外祖母一起到庄子里来的,出来时也没有跟外祖母说,等会儿怕是要找人。」 她这是提醒韩阆有事说事闲话少叙呢! 韩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道:「我本来是想着过些日子再想法子来见你的,没想到今天就有了机会……这柳条湖隔着两个庄子,一边是武威侯府的田庄,另一边是我锦王府的田庄,倒是巧了。」 尚宛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韩阆这是在跟她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思及此,尚宛妗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韩阆是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事情,哪里用得着跟她交代解释!他这样坦诚相待了,只怕要说的事情小不了! 韩阆不给尚宛妗多想的机会,伸手朝着正欢呼着让拿着纸鸢线快跑的郦阳一指,问道:「你觉得郦阳怎么样?跟传言相比如何?」 尚宛妗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说到郦阳了,想了想,谨慎的开口:「传言多不可信……锦都城的女眷圈子里,都传言尚家大小姐是个傻大姐呢!」 韩阆却不放过她,追问道:「那你现在对郦阳是什么印象?」 不好听的话,尚宛妗是不敢说的,她抬眼看着郦阳的身影,挑着好话说:「貌若天仙,机灵活泼。」 韩阆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八个字来,当下就深深看了尚宛妗一眼,意味深长道:「能找出这么两个词来形容,也真是难为你了!」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地上放有软垫,韩阆席地而坐,然后拈起一个垫子放在自己旁边,示意尚宛妗坐下来说话,等尚宛妗抱着膝盖坐在了软垫上,他才开口道:「兴奋过度,喜怒无常。」 尚宛妗猛地抬头看向韩阆。郦阳是韩阆一母同胞的妹妹,按理说他们应该比谁都要亲昵才是,她没有想到韩阆会拿这两个词来形容郦阳! 见尚宛妗被吓到了,韩阆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来,他生得俊俏,脸上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让人厌恶不起来。尚宛妗看着这样的韩阆,有些无语。 韩阆扭过头,不再看尚宛妗的表情,而是看着郦阳,再开口时带了丝叹息:「我自己的妹妹,我比谁都了解……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郦阳长公主殿下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尚宛妗忍不住问道。 韩阆笑道:「就跟传言一样,风华绝代!」 韩阆这话一出来,尚宛妗顿时觉得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然后便听到韩阆忽然问道:「你治好了刘尚书嫡女的蛊毒?」 尚宛妗听到这话,慌乱了一瞬,然后又镇定下来,她去刘家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刘轻葶疯了的消息在锦都城也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她去了之后,刘轻葶就被送到护国寺清修了,韩阆只要使手段查一查,就能查出这些事情来。 只是,韩阆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 尚宛妗诧异的看向韩阆:「锦王殿下怀疑长公主也是中了蛊?」 韩阆笑了笑:「你当本王是傻的?苗疆的蛊毒真要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害人,他们也不会缩在方寸之地蛰伏起来了!不过是中毒罢了!」 尚宛妗听着这话,又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韩阆查出来刘轻葶是中毒而不是中蛊了,而是因为他话里的另一重意思:「您是说长公主这是中了毒?」 韩阆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尚宛妗立马想起余大夫跟她说的事情来,锦王府的人也悄悄的在查一味药,应该跟外祖母吃的那味药是同一个药方,再想到郦阳长公主和外祖母的性情似乎有些相似,尚宛妗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那药竟然是毒药?可外祖母吃了,确实是面色红润心情舒畅了许多呀!再说了,若真的是毒药,外祖母又怎么会吃…… 她正琢磨着,韩阆忽然转过身看着她,正色道:「尚大小姐,你把以前那个风华绝代的郦阳还给我好不好?」 尚宛妗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殿下,长公主若是中了毒,太医院还有许多御医……」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韩阆不耐烦的打断了:「那群草包!」 「以锦王府的地位,要寻访民间神医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韩阆点了点头:「所以我找到了你呀!」 尚宛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韩阆这是在说她就是锦王府找到的那个民间神医,只好道:「殿下,事关长公主的身体,儿戏不得……宛妗不通医理,这事儿如何也不敢应下来的,殿下若是为了长公主好,就不该找宛妗才是!」 「刘轻葶现在在护国寺,性情已经平和了许多……刘夫人让郑家小姐去陪她,本王吩咐了人暗中盯着。」 「尚大小姐华荣客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地求生,实在是好手段,董天行欲行搭救,落入本王手中,只是他嘴实在是太硬,到现在还关在锦王府秘牢。」 第二章 「翰林院的老吏不是谁都能使唤得动的,陶家兄妹那一对暗棋更是本王精心培养了多年,如今为了替尚大小姐伪那《天鄞论》,都暴露在了人前。」 锦王韩阆人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有如珠玉,当他刻意温柔时,落在别人耳里,就是温润中带着磁性,给人一种亲切之意。 尚宛妗也恍惚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锦王提起这些恩情,是要她知恩图报,锦王这时自称「本王」,是要她识时务者为俊杰。 「殿下,民女真的不通医理,刘家小姐的事情,是个意外……殿下神通广大,只要让人查一查,就该知道民女没有说谎。」尚宛妗心里苦涩起来,她一直想要还锦王的人情,结果这人情越欠越多,如今终于有了还清人情的机会,她却有心无力。 韩阆意味深长的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淡淡的开口:「本王查不到。」 查不到什么? 等尚宛妗想明白韩阆华丽的意思,脸色变得惨白! 原来锦王已经查过她了……她多活了一辈子,所以知道刘轻葶中了毒,所以才知道怎么解刘轻葶身上的毒,可韩阆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出她多活了一辈子的事情来,那她是如何看出刘轻葶中毒,又如何知道怎么替刘轻葶解毒的? 韩阆说的查不到,是这个意思! 尚宛妗袖子下的两只手都捏得死紧,微微有些颤抖,心里也有些慌乱,后背上甚至沁出细密的汗来,她要怎么跟韩阆解释这一切? 慌乱的同时,她又觉得韩阆可恶,与其拿这样的法子来试探她,还不如直接给她定了罪名来得舒服。这就是钝刀子磨和一击毙命的区别! 不过一瞬的功夫,尚宛妗却觉得时间过了好久,有一种须臾万年的感觉。 韩阆不是个愿意逼迫小姑娘的人,可他更不愿意看着郦阳这样下去。因此他看着尚宛妗强忍着不颤抖,看着尚宛妗强忍着害怕,一句话都没有说,无声的给她压力。 等尚宛妗闭了闭眼,要认命时,韩阆才开口道:「不过这些跟本王都没有关系。」 尚宛妗猛地睁开眼睛,心里唯一的想法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眼前这个人果然很可恶! 韩阆道:「郦阳吃的药,你等下带一些回去,我不管你怎么研究,只要还我一个正常的郦阳就好。」他看着尚宛妗,到底是不忍心,把那句「哪怕是你自己试药也好」给咽了回去。 尚宛妗一颗心起起落落,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问道:「那药郦阳公主还在吃?」 韩阆点头,又恢复了之前随意的样子:「吃啊,不吃就抓狂,摔东西,打人。左右这药吃了不会立时要了人的命,可断了却会!」 尚宛妗闻言,沉默了一瞬,她上辈子跟在陆展沉身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害人的毒药,然后问道:「殿下之前找天鄞论,也是为了长公主的毒?」 「不然我要那个做什么?我又不想做个大夫!」韩阆嗤笑。 让人趋之若鹜的《天鄞论》,在他眼里,就跟别的医经没有多大区别。尚宛妗有些不解:「殿下未曾看到天鄞论的内容,如何就肯定里面没有解毒的良方了?」 「因为我看到你外祖母了啊!」韩阆说。 「你真当顾沈氏没有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么?天鄞论是从她手里流出来的,里面若真的有解毒方法,她怎么不先救一救自己?」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是了,外祖母也中了这让人会兴奋过度、性情大变的毒!这毒甚至还会让人上瘾!外祖母对她和哥哥的态度,以及多变的性格,就都说得通了! 再想到外祖母对顾盼雪的态度,尚宛妗跟明镜似的,这毒,只怕是顾盼雪给外祖母下的! 顾盼雪有毒药,那她有解药吗? 顾盼雪既然有这毒,自己又是顾盼雪的眼中钉,顾盼雪为什么没有给她也下这毒药,让自己做顾盼雪的「傀儡」? 不,顾盼雪不通医理,不懂毒术,之前给桂妮下药,也不过是仗着手里有《天鄞论》,尚宛妗肯定《天鄞论》中没有关于这让人上瘾的毒药的记载,那顾盼雪是从哪里得到这毒药的? 外祖母一看到顾盼雪,就问天行……她嘴里的天行是董天行?难不成毒药是董天行给顾盼雪的? 尚宛妗本来就聪慧,韩阆一句话,她脑子里就转过了数个念头。想到董天行现在在韩阆手里,尚宛妗眼睛一亮,抬头看着韩阆,有些激动:「殿下,我想见董天行,要尽快!」 「跟董天行有关?」韩阆有些诧异,然后心里生出一股子愉悦来,尚宛妗机敏,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也不要尚宛妗跟他解释缘由了,直接道:「我回去就安排,安排好了之后,让人拿郦阳的拜帖来请你。」 尚宛妗直点头,她这会子也忘了刚刚自己觉得韩阆可恶的事情来了,只觉得不多加追问就答应自己要求的韩阆体贴。 她想着,郦阳长公主的毒要解,外祖母的毒也要解,于是正色对韩阆道:「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解了这毒,只能说尽力,殿下那边也要多打听打听,这毒既然能制得出来,就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它。」 韩阆忽然笑了起来。 尚宛妗有些莫名其妙。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韩阆解释道,然后指了指脚边放着的一个小布袋,说,「你那丫鬟是习武的吧?叫她过来剥核桃和松子儿。」 然后不等尚宛妗开口,他随意往地上一卧,右手撑着头,左手朝着锦书招了招,一副纨绔的浪荡模样。锦书抬脚朝这边走,等她走得近了,韩阆就把一小布袋的坚果丢到锦书怀里。 「你家小姐要吃核桃,你剥给你家小姐吃。」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想吃了,明明是他想吃!尚宛妗哭笑不得的对着锦书点了点头。韩阆的下人都被他打发走了,不在身边,总不能让他堂堂锦王殿下自己剥核桃吃吧! 锦书二话不说就蹲在尚宛妗旁边剥起核桃来,她手劲儿大,轻轻一捏,坚硬的山核桃就裂开了缝,然后一掰,饱满的核桃肉就完整圆满的取了出来。尚宛妗在韩阆面前铺了一方手帕,让锦书把剥好的核桃肉放在上面。 等锦书把一小袋的核桃和松子都剥完了,锦帕上的果肉堆得跟小山一样。尚宛妗立即起身告辞。 韩阆摆了摆手让她们走,似乎这一小袋坚果剥完了,她们就是废人,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尚宛妗对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哭笑不得,担心外祖母那边找人,于是带着锦书就往回走。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韩九惊呼:「爷,您怎么把长公主殿下的零嘴儿都吃了?」 尚宛妗脚下一顿,然后拉着锦书飞快的往回走,几乎跑了起来。等走得远了,尚宛妗才笑出声来。 两人刚到顾盼雪住的院子外面,就见院子门外守着的顾家下人们已经不在了,只见桂妮一脸着急的在那里张望着。 见了尚宛妗,桂妮快步迎了上来:「大小姐,快走快走,她们套好马车都到村口了!」 第三章 「就一辆马车,顾老夫人走了,小姐怎么办!」锦书一听就急了。 尚宛妗饶是知道顾老夫人是因为吃了毒药性情无常,心里也忍不住愤怒起来,她强压着火气问道:「走多久了?」 「还在村口。」桂妮急忙道,「花大娘她们来送瓜果,知道顾老夫人没等小姐,追上去拦了下来。」 尚宛妗这才松了口气,带着锦书往村口赶,桂妮抬脚跟了上来。 尚宛妗随口道:「你回去照看顾姨娘吧,不必送我们了。」 谁知桂妮却道:「顾老夫人把姨娘也一并带走了!」 把顾盼雪带走了!尚宛妗额角青筋直跳。这会子要跟她说外祖母不是吃药吃坏了脑子她都不信,出嫁从夫,女子出嫁后就不是娘家能管的了,更别说顾盼雪她还是个妾了!但凡外祖母还有一丝理智,就做不出把受罚的顾盼雪带回去这种事来! 「小姐,怎么办,要拦下来吗?」锦书急了。 尚宛妗气极反笑:「拦什么拦,我倒要看她们能作出什么妖来!」 赶到村口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吵吵嚷嚷,乱成一团,等走近了,才发现顾沈氏竟然亲自跟几个村妇吵了起来。顾盼雪坐在马车里面,从车窗探出头来,满脸笑意的看戏。 那药果然霸道,竟然能让一个书香世家的闺秀变成与村妇对骂的泼妇! 尚宛妗心疼起顾沈氏来,再对上顾盼雪的目光,眼里就多了几分凶狠和恨意。 「都做什么呢!」尚宛妗大步上前,喝道。 她长得乖乖巧巧的,平素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这一怒,反而让大家楞了一下。 花大娘率先告状:「大小姐,这统共就一辆马车,她们要走,被我们拦下来了,还不让我们把瓜果放上去!」 顾沈氏冷笑:「这些东西,我们顾家平时都是拿来喂猪的!」 「原来外祖母还知道猪是怎么喂的!」尚宛妗皱了皱眉,她虽然开始心疼顾沈氏,却也不能看着她胡闹,于是她正色道,「外祖母要带姨娘回侯府?外祖母若是不同意宛妗带上这些瓜果,宛妗也不同意外祖母带上姨娘,这样才公平不是!」 她这话就有些胡说八道了,谁知顾沈氏听了,竟真的点了点头,皱着眉催促:「动作快点!」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顾盼雪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这就是把她跟那些瓜果相提并论了?又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这个时候若是闹将起来了,只怕侯府就回不去了。只好忍气吞声,心里把尚宛妗千刀万剐了又万剐千刀。 到底是把那些瓜果弄上了车,尚宛妗让锦书拿碎银子分给大家,然后笑着道:「这些日子多谢大家对顾姨娘的照顾了,这些钱你们拿着给家里的孩子置办两套新衣裳,可不许推辞,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下次姨娘来了,你们就给姨娘多做点好吃的!」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村里人淳朴,不会多想,忙要给尚宛妗磕头谢恩,被锦书拦住了。 顾沈氏早上了马车,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烦躁的皱着眉头,如嬷嬷给她按着后颈。 锦书扶着尚宛妗上了车,尚宛妗刚坐下,就对上顾盼雪愤怒的目光,然后扯起嘴角对顾盼雪笑了笑。 顾盼雪明知尚宛妗这是在庄子里佃户面前给自己立威,却拿尚宛妗没有办法,只好收回目光,在心里告诉自己从长计议……不过是一些粗鄙的庄户罢了,就算尚宛妗收拢了他们又怎么样?后宅的斗争从来都是女人与女人的斗争,这些庄户就算成了尚宛妗的助力,那也有限得很! 她不会让自己再落到被赶到庄子里的地步的!顾盼雪暗下决心。 回到武威侯府,整个侯府都要闹翻天了!顾老夫人抬脚就回了漱春院,尚宛妗却不得不跟着岳嬷嬷前往常青院领罪。 越嬷嬷看到跟在顾沈氏身后的顾盼雪脸色一变,尚老夫人不知道顾盼雪也回来了,所以没有叫她把顾盼雪也带过去,越嬷嬷只好就带了尚宛妗复命。 这武威侯府的主子,越嬷嬷都是不愿意得罪的。眼看着常青院要到了,越嬷嬷忽然压低了声音问尚宛妗:「大小姐如何把顾姨娘带回来了?」 她这语气,看似指责,实则提醒。 顾老夫人是尚家的亲家,做出这种事来,尚老夫人不好对她出手,只好把事情怪罪在尚宛妗身上了。 上一世越嬷嬷对尚宛妗可没有这么好心过。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不说话。 越嬷嬷心里诧异,心道大小姐难道有什么应对之策不成?嘴里却是不再说什么了。 进了常青院,到了正房,就见尚老夫人卧在软榻上,二夫人坐在她跟前说着给丫鬟们发月钱的事情,秦婉坐在软榻边上给尚老夫人捏着肩膀,尚宛宛坐在软榻里侧,研究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 打扇的、削水果的、添香的、插花的……丫鬟婆子们来来去去,倒显得整个屋子里热闹非凡。 尚老夫人这故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尚宛妗,好挫尚宛妗的锐气呢! 大家都知道尚老夫人的用意,因此看到尚宛妗进来了,都假装不曾看到她,偏尚宛宛是个单纯的,开口就笑道:「大姐姐,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是怎么玩的!」 她手里拿的是一个鲁班锁,也不知道是谁送她的,看起来比一般的鲁班锁要精巧复杂多了。她扭了大半天,鼻尖都沁出汗来了,都没有找到规律。 尚宛妗笑着给尚老夫人和尚二夫人行了礼,然后对尚宛宛道:「我那里有本书,是教木匠做鲁班锁的,讲得浅显。知晓了它的构造,扭起来就容易多了。你若是喜欢,让人去我院子里拿。」 「真的!」尚宛宛眼睛一亮,然后问道,「大姐姐你真好!」 秦婉似乎也来了兴致,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姐姐为什么会有教人做木匠的书?」 这话一出来,不但尚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就是尚二夫人,脸色也难看起来了。照她这么说,尚宛宛看了那书,岂不是成了木匠? 秦婉素来敏感纤细,见状就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顿时添了一份慌乱与几分后悔。尚宛妗不跟她计较,安抚的朝秦婉眨了眨眼睛,然后道:「五娘这话就说差了,那些琴谱,咱们都看了,也没人说那是教人做乐师的呀!」 「大姐姐说的是,是我说错了。」秦婉低垂了眼眸,不敢再说话了。 尚老夫人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了,尚宛妗一点都没有做错事的自觉,心里愤怒更甚,突然开了口:「元娘好心情,许久都不愿意踏出漱春院的大门,今儿个倒是出了府。真稀奇!」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威严,落在尚宛妗耳里却只剩下阴阳怪气。 尚宛妗听了这话,猛的往地上一跪,情真意切道:「祖母,宛妗今日得知外祖母想念姨娘,天儿又早,不想打扰了祖母休息,就擅自带了外祖母去庄子里看望姨娘。到了庄子之后,知晓姨娘是诚心悔过,又念家心切,所以就自作主张将姨娘带回了侯府。宛妗做事有失妥当,还请祖母责罚宛妗。」 第四章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楞住了。 尚宛宛失声道:「大姐姐,不是说你是被顾老夫人拉着走的吗?」 尚宛妗抬头看了尚宛宛一眼,然后轻声道:「外祖母来武威侯府做客,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允许,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就去庄子里看犯了错误的姨娘呢!」 尚宛宛一噎。 尚宛妗这话对于正常人来说,是没有错的,可顾老夫人偏偏已经不算是正常人了。 尚老夫人也很意外尚宛妗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问道:「顾盼雪回府的事情,也是你做主的?」 尚宛妗点头,语气中点了丝忐忑:「都是宛妗的主意。还请祖母责罚宛妗。」 鬼话,她说的都是鬼话!尚老夫人心里叫嚣着。 要问整个武威侯府谁最不愿意顾盼雪回府,出了尚宛妗就没有别人了!顾盼雪心思恶毒,几次三番的针对尚奚舟和尚宛妗,尚宛妗和顾盼雪的仇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尚宛妗要原谅了顾盼雪,除非尚宛妗傻了! 可尚宛妗这会子确确实实是原谅了顾盼雪,并且把人带回了府! 尚老夫人看向尚宛妗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准备了一肚子训斥的话,因为尚宛妗「认罪」干脆,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有一种火气发不出来的憋闷感。 尚宛妗态度诚恳,言辞情真意切:「祖母,姨娘是真的知错了,祖母允了姨娘留下来,宛妗愿意自罚闭门思过。」 尚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又腾起一股火气,她觉得自己这个大孙女太会欺负人了,尚宛妗平日里都不大出门,闭门思过这种惩罚对别人来说可能挺严重的,对她来说算是惩罚吗? 尚老夫人被尚宛妗一连串的认错、讨罚行为堵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尚宛妗却只当尚老夫人是默认了她的话。 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磕完之后,尚宛妗正色道:「宛妗知道祖母的意思了,宛妗这就回去领罚。祖母不必心疼宛妗,宛妗做错了事情,受罚也是应该的。」 然后立即起身,对二夫人道:「祖母因为宛妗心情不好,就麻烦婶娘陪着祖母说点高兴的事情了。」 然后不等屋子里众人反应,抬脚就走,带着锦书飞快的出了常青院。 等出了常青院,主仆二人脸上的笑就憋不住了。锦书乐道:「小姐您刚刚低着头,是没有看到老夫人脸色铁青的样子。」 尚宛妗抿了抿嘴,心情好得很:「她这个人最好面子,咱们赶紧回院子关了房门,她若是派人来了,就说我在诚心领罚,不愿因为祖母的喜爱就无法无天逃了惩戒,不然几个妹妹们有样学样就不好了。她必拿咱们没有办法。」 「可到底是把老夫人给得罪了。」锦书皱了皱眉,小声问道,「顾老夫人都那样对待小姐了,小姐又何必为她背黑锅?再说,咱们做什么要让顾姨娘回来,她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想什么法子害小姐呢!」 替顾老夫人背黑锅,是不想顾老夫人跟尚家闹得太难看……听锦书的描述,她外祖母以前挺和气的一个人,对她和娘亲也很好,若是把毒解了,说不得以后就是自己的靠山。至于由着顾盼雪回来,自然是为了方便查那毒药的事情了。 这话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跟锦书解释,尚宛妗便挑了挑眉,道:「你看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愿意吃亏了?」 锦书闻言,一张脸就耷拉了下来:「小姐这不是吃亏是什么?」 尚宛妗失笑,故意逗她:「老人家们都说吃亏是福,你怎么一点亏都不肯让我吃?」 谁知锦书却是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正色道:「苏夫人曾经说过,吃亏是福,那这福气就让别人享去,咱们家妗姐儿只要不吃亏,这福不享也罢!」 尚宛妗闻言一愣。 说话间已经到了漱春院,刚走到阶前,就看到如嬷嬷站在她们门口等着。 尚宛妗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快步走了过去,笑道:「澍香和澍荷也真是的,不先请嬷嬷进去坐……《天鄞论》好好的收着呢,我这就去取给嬷嬷。」 如嬷嬷闻言,脸色稍霁。 尚宛妗取了《天鄞论》交给如嬷嬷,如嬷嬷低头看了眼封面,然后随手翻了翻,然后朝尚宛妗点了点头,道:「多谢表小姐了。」 说着就转身出了门,去了隔壁。尚宛妗看着如嬷嬷的背影,若有所思。 锦书上前唤了一声:「小姐?」 尚宛妗回过神来,问道:「这次跟着外祖母一起来的下人里面,可有你认识的?」 锦书摇了摇头:「上次顾老夫人来彭州尚家,婢子才刚入府一年,正和锦绣一起习武呢!」 尚宛妗闻言,皱了皱眉头。 锦书又道:「婢子不认识,可有一个人认识。沈嬷嬷是顾老夫人给咱们夫人的陪房,顾老夫人身边的人若是没有都换掉,总有沈嬷嬷认识的。」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尚宛妗。尚宛妗沉吟了一番,道:「让人去把沈嬷嬷叫来,就说我无聊得紧,想听故事。」 锦书答应着,正好澍香拎了香茶进来,就吩咐着澍香去了。 没一会儿,沈嬷嬷就来了,她匆匆给尚宛妗磕了头,然后毕恭毕敬问道:「小姐要听什么样的故事?」 尚宛妗对澍香点点头,澍香立即带着下人出去了,她自己站在门外守着。 「想听外祖母身边的故事。」尚宛妗饶有兴趣对沈嬷嬷道。 沈嬷嬷吓了一跳,猛的看向尚宛妗。 尚宛妗挑了挑眉:「嬷嬷不愿意讲给我听?」 沈嬷嬷经过尚宛妗的整治,心里早就服服帖帖,这次顾老夫人来,她都没有想过跟故主诉苦,可见是真的不敢跟尚宛妗作对了。 见尚宛妗不高兴了,沈嬷嬷哪敢迟疑,连忙道:「小姐明察,老奴是小姐的人,小姐想听什么,老奴但凡知晓,就一定讲给小姐听。只是,老奴跟了先夫人多年,这顾老夫人身边的故事,老奴实在是知之甚少。」 曾经张扬跋扈敢欺主的沈嬷嬷变成如今这般小心翼翼,锦书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更是佩服自家小姐的手段。 尚宛妗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然后道:「有多少说多少……外祖母身边的如嬷嬷,你可认识?」 沈嬷嬷这两天虽然没有凑到顾老夫人跟前去过,如嬷嬷她却是知晓的,闻言,立即道:「也是认识的。如……眉因为侍弄花草有一套,所以以前是老夫人院子里侍弄花草的。因为她性子太绵软,老夫人不喜欢,所以素来不怎么待见她。老奴的娘去世后,老夫人一直更喜欢身边的如月和如桂,如月和如桂的母亲都是伺候过老夫人的老嬷嬷。」 这次顾老夫人来,身边倒没有看到叫如月和如桂的嬷嬷。 「你说如嬷嬷的性子绵软?」尚宛妗问道。 沈嬷嬷点了点头:「以前是挺绵软的,她是从外面带回来的,顾家也是几代的书香世家,府中关系盘根错杂,她一个外面来的,总是要被家养的欺负。别的外面买来的下人都凑在一起,抱团抱得紧紧的,她却不,任由大家欺负,就是有人想给她做主,她也和稀泥。也不知道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厉害了。」 第五章 尚宛妗听了这话,忍不住愣了……外祖母性情大变是因为吃了毒药,如嬷嬷性情大变难道也是因为吃了毒药? 可她以前并不得宠,谁吃饱了撑着给一个不受宠的下人下毒? 尚宛妗心下狐疑,面上不表,又问道:「外祖母身边带来这些人,都有谁是你以前认识的?」 沈嬷嬷怕尚宛妗误会自己这两日借机跟顾家人接触,想要背叛她,忙道:「小姐,眼见着天越来越热了,小姐新做的两套罗纱裙腰上的尺寸稍稍大了点,老奴带着檀缇和檀萦改呢,也不知道都有谁跟着顾老夫人一起来了。」 尚宛妗见她忙不迭的避嫌,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忙那个做什么,裁缝给做了衣裳,尺寸不对,你说给她,她自然会给咱们改得好好的。」 沈嬷嬷讪讪的看着尚宛妗,忙道:「是。」 尚宛妗又道:「咱们府里,从顾家跟过来的人,除了顾姨娘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她们来者是客,你跟她们认识,又是咱们侯府的人,接下来这些日子就多跟古人们打打交道,带她们熟悉熟悉这侯府,免得人家说咱们不热情好客才是。」 这话出来沈嬷嬷有些诧异,她拿不准尚宛妗这是不是在试探她,于是道:「老奴跟她们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就是见了面还认得出来,也多半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尚宛妗便道:「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你们就说一说如嬷嬷的性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沈嬷嬷到底聪明,尚宛妗都说到这个份上来了,她立即明白过来尚宛妗的用意,满脸坚定,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小姐放心,老奴一定热情好客,不让人家说咱们人情冷淡!」 等送走了沈嬷嬷,锦书才小声问道:「小姐怀疑如嬷嬷有问题?」 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低声把柳条湖韩阆跟她说的事情说了,然后道:「不管我做什么,你总是在我身边的,所以这些事情我也不瞒你,只是你需记得,这些事情非同小可,你听了之后,就忘了吧。之后我再做什么你也不要问我了。」 「是。」锦书脸上忧心仲仲起来,「小姐,咱们要是解不了长公主殿下的毒,锦王殿下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岂不会找咱们麻烦?」 「你真当他喜怒无常?」尚宛妗问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阻止了锦书回答这个问题,「咱们尽力而为,别的不用多想,也不必多问,免得掺合进更大的麻烦里面了。」 她这么说,锦书果然不问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岳姨娘竟然亲自来漱春院叫尚宛妗去松鹤堂用晚膳!还说是尚知章的吩咐。这让尚宛妗很有些意外。 等到了之后才知道,是郦阳长公主的请帖送到了武威侯府,说是明日下午郦阳长公主邀了锦都官宦权贵人家的小娘子们去挽月山庄小聚,看她新得的一对白孔雀,让尚大小姐及其姊妹们若是有空,也过去看看。 尚宛宛拉着尚宛妗的手说得欢喜,尚宛妗才知道尚知章为什么会特地把自己叫过来……请贴上写的是邀「尚大小姐及其姊妹们」! 尚宛妗哭笑不得,不用想,就能猜到这约莫是锦王韩阆的手笔。 郦阳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一个女儿,所以很受兄长们宠爱,其中首当其冲的两位,便是齐宣帝和锦王韩阆。 这挽月山庄是齐宣帝登基之后,让人在宫外给郦阳修建的别馆,天热时避暑无聊时解闷儿。韩阆又一股脑的弄了许多奇珍异兽、奇花异草养在里面,倒与齐宣帝修在洛邑的行宫差不了多少。 郦阳长公主这还是第二次在挽月山庄宴客,第一次的时候只请了几个亲近的王侯之家的小姐,却让整个西京城津津乐道了许久。 尚知章是闲散侯爷,本来就没有什么政务要忙。这几个月顾盼雪被送到了庄子里,他和钟雪盈反而亲近了起来,这些事情,都是钟雪盈说给他听的。 钟雪盈说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要想手握权力,彻底打入锦都权贵圈子,就需要后宅的女人们替他开疆辟土。 可惜二娘不在!尚知章遗憾的摇了摇头,然后板着脸对尚宛妗道:「作为武威侯府的嫡长女,如何结交贵女,又如何行事说话方能不丢了武威侯府的面子,你都清楚了吗?」 尚宛妗悄悄撇了撇嘴,然后道:「宛妗会小心的。」 「光小心有什么用!」尚知章皱了皱眉,然后扭头看着钟雪盈,道,「还得麻烦你今晚费心教导一下,不然明天出了丑,丢的也是咱们武威侯府的面子。」 尚宛妗脸色不虞,正要拒绝,一抬头就看到钟雪盈煞白的脸色和轻微颤抖的手,立时便笑了,起身盈盈对着钟雪盈行了一礼,笑道:「劳母亲费心了。」 她说着抿嘴垂首,一副羞涩的模样。 钟雪盈咬着嘴唇,语气也有几分颤抖,她看着尚知章,眼神中带了丝祈求,道:「妾身看着元娘是个知礼守节进退有度的姑娘,聪明得紧,明日又有三娘四娘和五娘跟着,哪里会出什么岔子。」 尚知章却不听他的,反而把在做的小娘子都指了一遍:「三娘、四娘、五娘年纪小,平素也没见过明日那等场面,等会儿让她们一起到武成院,你……」 他说着眼神变得有些凌厉,看向钟雪盈:「你不愿意教导我们武威侯府的小娘子们?」 「哪里,妾身是怕自己本事不足,教不了大家什么呢!」钟雪盈只好答应下来尚知章的要求,语气多了几分苦涩和怨恨。 尚老夫人看了眼众人,开口道:「上菜吧!」 于是众人不再提这个话题。尚知章如了愿,心情大好,居然有心思考校起尚奚舟的功课来。 他自己是武官出身,在边关打了十几年的仗,一有闲暇不是出门应酬,就是同岳姨娘厮混,文采方面,也不过是粗通笔墨罢了,连写文章如何起题立意都不知道。别说是考校尚奚舟了,就是考校七八岁的孩童都不能够。 只是一个孝字压着,尚奚舟又怕他心情不好了会找妹妹的麻烦,因此可以配合,让尚知章考校了一个痛快。 用完晚膳之后,尚宛妗和尚宛宛等人果然跟在尚知章和钟雪盈身后往武成院走。到了武成院之后,曲嬷嬷吩咐人泡了茶上来,钟雪盈有些心神不宁的对几个姑娘们说着明日可能去挽月山庄的贵女们的喜好。 尚知章一口气喝完一盏茶,然后掸了掸衣服的下摆,站起身来。钟雪盈语气有些慌张,立马尖声问道:「侯爷去哪里?」 尚知章楞了一下,然后随意道:「你先忙,我去找岳姨娘说说话。」 他哪里是去找岳姨娘说话,分明是去找顾盼雪!顾盼雪今日才回府,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之前还跟她浓情蜜意的尚知章,一颗心立马就飞到顾盼雪身上去了! 为了没有人打扰他和顾盼雪,还特地找了借口绊住她! 钟雪盈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指甲深陷入手心,眼里的恨意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一下了! 第六章 可惜尚知章并没有看到,他已经抬脚出了正房的门,留给钟雪盈一个毫不迟疑的背影。 他怎么能这么无情!钟雪盈猛地把怨毒的目光放在尚宛妗身上,都怪她,若不是她把顾盼雪那个贱人弄回来,尚知章怎么会想起那个贱人来! 尚宛宛和唐婉面面相觑,尚宛逑低垂了头,极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端坐着。 曲嬷嬷轻声提醒:「夫人,几位小姐都还等着呢,早些教导完,好早些让她们回去休息。明日若是在众人面前昏昏欲睡就不好了。」 到时候丢的不只是武威侯府的面子,还有钟雪盈这个当家主母的面子。 钟雪盈素来听曲嬷嬷的劝,好歹收敛了怒气,教导起来。 等离开武成院,尚宛宛走在尚宛妗身边,小声道:「大姐姐,这下大伯母怕是要恨死你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从一开始,钟雪盈就没有打算过要跟她和睦相处。 「你……」见尚宛妗这样,尚宛宛皱了皱眉,然后留下一句话拉着唐婉匆匆走了。 「大姐姐你做事三思而后行,好自为之吧!」 「小姐……」四小姐说疏远就疏远,锦书担忧的看着尚宛妗。 尚宛妗摇了摇头:「罢了,她这是恨铁不成钢呢!」 说着不理旁边试图跟她搭话的尚宛逑,也抬脚匆匆走了。 尚宛宛愿意跟她亲近,是看在两人之间的血脉亲情。她若是被人欺负了,尚宛宛也会护着她,可她自个儿放过了害过她的顾姨娘,尚宛宛就有些理解不能了。劝说无用,只好远离了她。 这也是人之常情。 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还在用早膳,尚宛逑就过来了。尚宛妗有些诧异,她这些日子早上都没有去请安,尚宛逑今日也没去请安? 不等她问,尚宛逑先笑着开了口,她有些得意:「大姐姐,我去给爹爹和母亲请安,爹爹叫我过来看看大姐姐穿什么衣裳,好让岳姨娘帮我挑衣裳,免得咱们一个穿红,一个穿绿,闹了笑话。」 她只说给尚知章请安,没有提到钟雪盈,难道是去顾盼雪的房里请安的?尚宛妗心里闪过一丝嘲弄。 然后对澍荷道:「你和澍香把衣裳都找出来,让三小姐看看哪件的颜色跟她的衣裳比较搭。」 尚宛逑闻言,脸上的笑意难看了几分……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尚宛妗为什么总要针对她?尚宛逑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澍荷大声应了,然后果然把尚宛妗的时令衣裳都翻了出来,满满的铺了一朱床。 尚宛逑脸色难看,盈盈欲泣,似乎受了极大的屈辱,泪目看着尚宛妗:「大姐姐,我知道你不像喜欢四妹妹一样喜欢我,可我也是你妹妹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尚宛妗诧异的看向她:「我什么时候羞辱你了?」 尚宛逑指着那一朱床的衣裙,道:「大姐姐这难道不是在讽刺我衣服上,比不得大姐姐吗?」 「我们都是武威侯府的小姐,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我做什么羞辱你?羞辱你我有什么好处不成?」尚宛妗脸色一沉,「还是说三妹妹又要像上次一样跟我吵?」 对呀,她是来示好的呀,又不是来吵架的,怎么说着说着又跟大姐姐杠上了?尚宛逑回过神来,连忙补救,笑得一脸乖巧:「大姐姐,我跟你闹着玩呢,自家姐妹,哪里说得上羞辱不羞辱的。」 然后她抬脚走向朱床,嘴里道:「不过大姐姐这衣裙倒不必照顾着我来挑,姨娘用自己的体己给我新做了几身衣裳,颜色全着呢,我来替大姐姐挑一身最好看的,大姐姐长得好看,一定把所有的小娘子都比过去才是。」 锦书目瞪口呆的看着尚宛妗,一下子变得这么乖巧好说话,这还是三小姐吗? 尚宛妗摊了摊手,倒不是很意外。之前顾盼雪去了庄子,尚宛仪去了家庙,没了使唤岳姨娘和尚宛逑的人,这段时间她过得不知多快活呢!可现在顾盼雪回来了,她要是吩咐尚宛逑做什么她不想做的事情,她也不敢拒绝。 顾盼雪是尚宛妗的手下败将,所以尚宛逑这是打算找尚宛妗当自己的靠山了,自然要曲意逢迎。 她果然给尚宛妗挑了一件最适合尚宛妗的衣裳,是绣蛱蝶的齐胸襦裙,鹅黄色的直袖上襦、粉蓝色的下裙、轻盈的金银粉绘花的薄纱罗做的披帛以及宫绦束腰,不管颜色还是样式,都是极搭配的。这样一穿,矜持而不失俏皮,加上尚宛妗的好容貌,虽不见得能把大家都比下去,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出众。 「大姐姐今天穿这个好不好?大姐姐穿这个,肯定好看极了。」尚宛逑欢快的凑到尚宛妗面前,一脸的期待。 也不知道是期待尚宛妗答应她居多,还是期待尚宛妗夸奖她居多。 尚宛妗刚用了早膳,正就着锦书手里的茶盏漱口。等漱完口,她才对尚宛逑道:「不穿这个,你是要我把所有的小姐们都得罪光么?」 然后她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自个儿挑,等挑好了再使唤丫鬟过去跟你说一声。」 尚宛逑顿时有些懵,目瞪口呆的看着尚宛妗,她以为,自己都这么曲意逢迎了,两人又是姐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尚宛妗就算不会一下子跟她亲近起来,也不会让她这么难堪才是! 原来尚宛妗比她想象中还要讨厌她!尚宛逑把手里的齐胸襦裙往身边的澍荷手里一塞,白了脸色,带着怒意道:「那大姐姐就慢慢挑吧,我先回去了。」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脚步,刻意道:「是爹爹让我来的,我本不想来,可又怕不来的话爹爹追究起来不好回答。打扰大姐姐您了。」 说完之后就带着丫鬟气冲冲的走了。 等人走了,锦书才关了房门,看了澍荷手里的裙子一眼,道:「小姐,这襦裙颜色不过分艳丽,样式不过分花哨,也不是今年锦都城流行的款式,小姐人长得好看,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哪里就得罪人了!」 意思是三小姐这次给大小姐选衣裳,确实是用了心的。 尚宛妗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她的意思?我就是太知道她的意思了,才不能让她如愿。」 「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是顾姨娘派来接近小姐的?」锦书一惊。 「这倒不是。」尚宛妗解释道,「她有意跟我交好,我若是给了她好脸,只怕这一整天都要黏在我身边了。」 到时候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众人去见董天行! 锦书恍然大悟,失笑道:「三小姐今儿个可真是不赶巧了。」 尚宛妗不置可否。 她早上来这么一出,果然伤了尚宛逑的心,等到早早的用了午膳出发时,尚宛逑在马车里刻意挑了个距离尚宛妗最远的位置坐下。 这样她还有些不满,使劲的朝着远离尚宛妗的方向缩着身子,以表达自己是真的很不愿意跟尚宛妗亲近。 第七章 还没到挽月山庄,先看到一路的华丽马车,时不时有人透过马车车窗看到自己好友的车子,便停一停,呼唤起自己的手帕交来,然后说说笑笑并驱前进。好在路够宽,倒不算拥挤。 等到了挽月山庄,就看到郦阳长公主今日穿了金色的宫装,脸上的妆容精致,再加上头上的金钗步摇,配着这宫装看起来贵气逼人。她刻意站在门口迎客,前来聚会的小娘子,不管是第一次见她,还是曾经见过她多次,都被她的气势震慑,心里感叹,名誉天下的长公主殿下果然与寻常的小娘子是不一样的。 尚宛妗心里诧异,这样的郦阳长公主跟上次她在柳条湖看到的,忽略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的话,根本就是两个人!她这个样子,倒跟传言中惊才绝艳的女子,重合在了一起。 尚宛妗下了马车,带着尚家小娘子们朝着大门走过去,跟郦阳长公主见礼。郦阳长公主见了她,眼睛一亮,语气中带了丝熟稔:「你来了!」 然后对自己身边聚着的一干小娘子道:「咱们都进去吧,也别在这里干站着了!」 她说着就拉了尚宛妗的胳膊,一边带头往里走,一边跟其他人说话:「今日不单可以赏花看白孔雀,我想着这些平日里是玩惯了的,也没什么意思,便让人准备了几匹性子和软的马,到时候谁有兴趣,可以跟我一起跑几圈。还有斗鸡、斗鱼可以看,算不得新鲜物事,总比枯站着好玩。」 她右后方一个长得有些圆乎乎的小娘子道:「那你不早说,我也没有带骑装啊!」 她是五王爷陈王的独女裕合郡主,五王爷陈王是除了韩阆之外,唯一留在锦都的王爷。跟韩阆不一样,他自己是有封地的,只是封地在闽南一带,瘴气太重,气候湿热,陈王是个病秧子,适应不了那边,就带着妻儿老小留在了锦都不肯去封地。 裕合郡主算起来应该叫郦阳长公主一声「姑姑」,只是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她又常进宫找郦阳玩,于是姑侄处着更像是姐妹了。 「放心,我准备了好几套,都是崭新的。」正说着,就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郦阳长公主忽然不顾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娘子,拉了尚宛妗就往偏左那条路走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就留下话:「我跟尚大大有体己话要说,裕合你带大家去左边看孔雀。」 尚宛妗还来不及说话,郦阳长公主的脚步忽然就快了起来,拉了她一个踉跄。后面尚宛宛、秦婉和尚宛逑三人似乎都喊了几声「大姐姐」,可惜被挽月山庄的侍女拦住了。 尚宛妗加快脚步跟上郦阳的节奏,心下了然,郦阳这大概是带她去见董天行的……只是,尚宛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之前还以为是要等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过去,没想到这才刚进别院,就被长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 郦阳长公主走路有些快,尚宛妗小时候是习过武的,倒也能跟上。尚宛妗偷偷看了眼郦阳长公主那张半敛了笑容的俏脸,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她似乎是有些生气。 锦书还好,跟着郦阳长公主的侍女们都小跑着才能跟上郦阳的脚步了。 走过一条铺满鹅卵石的路,然后穿过湖心桥,前面是一片假山林……一路上可见的护卫、仆人越来越少,落足的地方也越来越偏僻。 走到假山林前,郦阳忽然停了下来,一把甩开尚宛妗的手,转过身一脸嫌弃的看着不动声色的尚宛妗,高傲道:「没想到你有几分本事,走了这么远居然不喘!难怪能够勾搭上我六哥!」 「宛妗少时跟着武师习武,所以身子骨比较好。」尚宛妗先是解释了一下,然后又道,「宛妗与锦王殿下也不过几面之缘,长公主殿下如此说,宛妗倒不觉得有什么,倒是锦王殿下,岂不是被辱没了?」 她这话一出来,郦阳琢磨了一下,点了头:「你说得对!」然后转身领着尚宛妗继续往前走,不再纠缠这件事了。 尚宛妗松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跟在郦阳身后继续往前走。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发现中毒了的外祖母喜怒无常,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跟她对着来,因此猜测郦阳长公主殿下也是这样。故刚刚宁可妄自菲薄,也不敢跟郦阳长公主殿下一本正经的解释辩驳。 假山的深处有一座亭子,建在高高的石台上面,亭子的周围种了几树夹竹桃,故而石台下面的人能看到亭子的轮廓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郦阳长公主领着尚宛妗拾阶而上,绕过最大的那株夹竹桃,就看到锦王韩阆穿了身玉白的大袖长衫,发髻半落,颇有魏晋名士之风。全身上下只有腰间一块玉佩为饰,若是让没见过他的人看见了,定然想不到他就是文武百官不可说的锦王韩阆。 尚宛妗有些诧异,她以为郦阳会直接带她到关押董天行的地方去的。 韩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面前白玉盘里面的玛瑙葡萄上拨来拨去,看到尚宛妗来了,便伸了手,让旁边的侍女用雪白的锦帕给自己擦干净。 然后笑盈盈的对尚宛妗点了点头:「你来了!」 语气熟稔得跟认识好几年了似的。 尚宛妗皱了皱眉。 她身前的郦阳也皱了皱眉,郦阳不高兴道:「六哥,你都没有跟郦阳打招呼,凭什么先理会她啊!」 韩阆笑呵呵的哄她:「你还在下面的时候我就跟你打招呼了,你可能没听到。」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这种糊弄小孩子的把戏,也能哄郦阳?然后就看到郦阳笑了起来,犹如春水初生:「真的呀!那就好!」 韩阆端了那装了葡萄的白玉盘起身,塞给郦阳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道:「去那边剥葡萄给你们殿下吃。」 然后转头问尚宛妗:「你怎么不说话?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尚宛妗正色,问道,「他呢?」 她不确定郦阳长公主殿下是不是知道董天行的事情,因此不敢在郦阳面前挑明了说。 韩阆道:「且等等,就来了……想不到你倒是一个急性子。」他说着轻笑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扫了眼四周,问道:「在这里?」 「地牢腌臜,不是你们小娘子该去的地方。」韩阆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郦阳不知道有地牢。」 听到这话,尚宛妗脑子嗡的一响,对于自己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后悔极了……董天行之前是关押在锦王府的,挽月山庄是郦阳的别院,这个郦阳都不知道的地牢又没有关押拷打过董天行,为什么会腌臜?这种问题稍稍一深思,不管得出什么答案,那都是细思恐极的。 大约是尚宛妗脸上显露了太多惶然,韩阆轻笑一声,打趣她:「不是什么大事,你出身武将之家,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尚宛妗欲哭无泪,这挽月山庄出力最多的就是当今圣上和锦王殿下,地牢不管是当今圣上建的还是锦王韩阆建的,既然建在了郦阳长公主殿下的别院里面,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试问全天下有谁突然之间知晓了这个秘密还会面不改色? 第八章 没有当场哭出来,已经是她作为武将后人的骄傲了!尚宛妗心里默默的想着。 她不搭腔,韩阆也不生气,又笑眯眯的去逗妹妹:「这葡萄好吃吗?」 「酸!」郦阳皱了皱眉头,她勉强吃了两颗,觉得牙齿快不是自己的了。 韩阆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好酸。」 酸你还给自己心爱的妹妹吃?尚宛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韩阆挑了几颗青色的水晶葡萄放在最上面:「这种比别的都酸,你尝尝看。」 郦阳皱着眉头纠结起来:「园子里今年结的葡萄就没有甜的吗?」 「有。」韩阆点了点头,「你亲手种的那株胭脂葡萄就挺甜的,可惜没挂多少果,被鸟雀糟蹋了不少,前些日子下雨,又都打掉了,只剩下二十来颗……刚刚我尝了尝,倒比皇兄赏下来的贡品葡萄好吃。」 郦阳一愣。 韩阆笑道:「等明年你可以尝尝看。」 也就是说那二十几颗胭脂葡萄都被韩阆吃光了。尚宛妗小心翼翼的看了郦阳一眼,觉得她可能要跟韩阆翻脸了。 郦阳正要生气,就看到石阶上韩平安拎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走了上来,那人身上穿得倒是干净,头发也束得整齐,低着头,看不清脸。便决定暂时不生气了,问道:「这是谁?」 韩阆对着韩平安点了点头,韩平安把人丢在了地上,开口道:「回长公主的话,此人名叫董天行,曾在尚大小姐进京途中对尚大小姐一行人下毒手。殿下路见不平,便把人带回来了。」 董天行本来趴在地上,韩平安这话一出来,他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死死的瞪向尚宛妗。他面目狰狞,吓得尚宛妗心跳骤然慢了一瞬。 日暖天高,这时节已经有了些微暑意,只是这院子里绿意颇多,又有和风习习,倒不显得热燥。迎风亭周围的夹竹桃叶影参差,开着白的粉的繁花。 本该是让人觉得惬意的好时光,尚宛妗却是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 上一次她看到董天行的时候,这人还丰神俊朗,虽然说不上威风凌凌,却也是孔武有力。这才几个月过去,竟然瘦得眼窝深陷,全身上下只剩下皮包骨了!想来在锦王府地牢的日子是十分的生不如死。 董天行忽然站了起来,就往尚宛妗这边扑,韩平安功夫一等一的好,怎么会容他造次,伸脚一踢,就踢到了关节处,董天行疼得摔倒在地。 他对着尚宛妗的方向破口大骂:「你这个毒妇,蛇蝎女人!不得好死,天要收你!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贱命……」 「咳!」韩阆听不下去,皱着眉头轻咳了一声。 韩平安立马照着董天行的脸踢了一脚,董天行吐了口鲜血,就叫不出声儿来了,却依然死死的瞪着尚宛妗,带着一嘴血,发出「嗬嗬」的破风声。 郦阳那样尊贵的人,又自小被自己的兄长们宠着,哪里见过这等人,当下被吓了一跳。见人骂不出声来了,才对韩阆道:「六哥,这样的人杀了便是,何苦弄来脏了我们的眼睛!」 「你先别管,且等着。」韩阆侧了侧身子,挡住郦阳的视线,然后对尚宛妗道:「锦王府不缺那么一口吃的,他大约是水土不服,刚抓住他的那段时间还好,这时间一长,他自个儿都消瘦了下来。用来绑他的绳子,都坏了好几条。」 董天行上辈子来锦都可没有水土不服这种情况发生的!尚宛妗又不傻,立马明白过来韩阆话里面的意思,神色间带了一丝惧意……难不成董天行自己也吃那个药,到了锦王府地牢没有药吃,就把自己折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尚宛妗看向韩阆,韩阆点了点头,肯定了尚宛妗的猜测。 「你问吧!」韩阆开口,跟聪明人说话让他觉得很轻松,心情多了分愉悦,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有我呢!」 自己要救外祖母,韩阆还要救郦阳长公主呢!尚宛妗怔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距离董天行两三步的地方蹲了下来,看着狰狞的董天行,问道:「那药哪里来的?」 韩平安弯腰伸手要给董天行解了哑穴。 「先别解!」尚宛妗阻止了他,然后笑眯眯道,「他不会乖乖回答我的问题的,只会骂我。」 「可是,」韩平安有些不明白,「不解开哑穴,他就是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啊!」 「没关系啊,我又没有指望他大发慈悲告诉我解决之道……再说,该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他答疑解惑了。」尚宛妗说着,眼睛越来越亮,神色又轻松了几分。 尚宛妗扭头看向韩阆:「殿下,请问可否屏退左右?」 「都下去吧!」韩阆嘴角扯起一抹笑来,一副兴味盎然地样子……这许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尚宛妗这么有趣的小娘子,让人捉摸不透。 韩平安同一干侍女告退,锦书得了尚宛妗的眼色,也跟着众人一起走了,迎风亭里面就只剩下尚宛妗、韩阆、郦阳和董天行四人。 按照尚宛妗的想法,这种事情连着郦阳一起回避才好,可韩阆把郦阳留在迎风亭,明显是有自己的用意,尚宛妗也就不开这个口了。 「你不要他答疑解惑,那你见他做什么?由我六哥解决了岂不干净,纵然有人知晓了,也不会牵扯到你的名声。」 郦阳好奇的看着尚宛妗……之前韩阆让她帮忙把尚宛妗单独带过来,她以为她六哥跟这尚家的大小姐是有了首尾,所以不高兴。如今误会解除了,她又素来欣赏有主意的小娘子,再者尚宛妗行事颇出乎她的意料,于是对尚宛妗也就只剩下好奇了。 「他害我的阴谋被我识破,害我的伎俩被我解除,作为赢家,我总要在输家面前炫耀一番才合适的。」尚宛妗对着郦阳笑了笑,还真有几分得志猖狂的样子。 「我见他,自然是为了跟他说说华荣客栈之后的事情呢!」尚宛妗语气透着愉悦。 郦阳一噎,她什么样的小娘子都见过,这等……直白的,还是第一次见。就连董天行的「嗬嗬」都漏了两声,对尚宛妗的想法有些惊疑。 尚宛妗蹲着有些腿麻,这亭子里面是玉石凳子,搬不动,一扭头看到亭子的角落里面有两张侍女们坐的竹凳,便搬了一张过来坐着,对着董天行絮絮叨叨起来。 「你们倒是挺有本事的,连我母亲留给我的沈嬷嬷都能买通……可我却觉得你们蠢,左右是想把我和二娘换个身份,死人不是更安全?到时候武威侯府的大小姐还在,二小姐却香消玉殒,顾盼雪这个亲娘岂不是人人称赞?」 「还是说,你们觉得,顾老夫人吃了你们那药,就再不可能站在我这边,你们是万无一失了?」 「这样的蠢主意到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顾盼雪想出来的?说起来,你们还真同病相怜,你是落入锦王殿下手中,顾盼雪被打了板子撵了下人送去了庄子里面,消瘦起来,却是谁也不输给谁的。」 第九章 「二娘虽然是个蠢货,却比你们干脆利落多了,居然想直接掐死我一了百了……可惜她力气不够,没有把我掐死,反而把自己送去了家庙。尚家是将门,家庙里面想来也是一片肃杀的,也不知道二娘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不能习惯那边的生活……不过,我是不敢去看望她的,新夫人恨透了顾盼雪,家里面也没人敢去看二娘。」 「对了,外祖母前不久来了府里呢,许久未见,我心里只剩下孺慕,可惜外祖母不是为着我来的,是为着我手里的《天鄞论》来的。她不认我这个外孙女,我却不能不认她这个外祖母,只可惜《天鄞论》我已经献给了锦王,忠孝不能两全,只好委屈外祖母了。」 「这些话不跟你说,以后就没人能听得懂我的话了……你和顾盼雪都这般瘦骨嶙峋,想来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你们一死,所有的阴谋罪恶,就埋在了狐狸嘴的雪里面,就算你背后的主子还有别的计划,那也跟我一个小娘子无关了对不对?你看,你们机关算计,我依然是风光的侯府嫡女!」 这些话说出来,董天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嗬嗬」声越来越急促,听到最后,只见他猛地直起脖子,一口鲜血喷出来。 尚宛妗起身,对着韩阆点了点头,韩阆脸上的笑意化作了尴尬:「我不会解穴。」 大齐朝重文轻武,皇室成员习武的人确实比较少,再加上锦王又是纨绔中的纨绔,一看就不该是吃得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苦的人,所以不会解穴也在情理之中。 尚宛妗觉得有些尴尬,她刚刚才让韩阆把韩平安遣退,这会子又得把人叫回来了。 好在韩平安不像他主子那样有恶趣味,给董天行解了哑穴之后,就又退下了。 尚宛妗红着脸轻咳两声,然后才挑眉看着董天行:「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你若是再敢骂我,就先去黄泉给顾盼雪铺路吧!」 董天行没想到以前柔弱可欺的尚宛妗会变得这般心辣,心里不由得骇然,到了嘴边的脏话就没了音儿。或许是因为刚吐了血的缘故,他的脸色又青白了几分。 「你想救顾老太婆?」董天行声音干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声音。 尚宛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能救就救,若是不能救……她当年不也没有救我母亲么,就当是我亲缘轻薄吧!」 「你……」董天行咬牙切齿,「想不到尚家重情重义,尚家大小姐却这么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四个字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已经是很重的指责了。郦阳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韩阆专注的看着尚宛妗,并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而是置身事外等着看她作何反应。 「尚家重情重义?」尚宛妗失笑,「那又如何?你死了,顾盼雪死了,谁会知道我其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得了,左右也担了铁石心肠的名声了,我还等你说什么遗言!」尚宛妗转身对韩阆道,「殿下,民女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人该怎么处理,就全凭殿下做主了吧!」 「那就让韩平安杀了。」韩阆看着尚宛妗背对着董天行使劲挤眉弄眼提醒他配合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玩。 郦阳本来要开口,看到尚宛妗的表情,也闭了嘴巴,安安静静的看好戏。 「等等。」董天行心里气得不行,他拿不准尚宛妗和韩阆是不是在诈他,却也不敢打赌,赶紧开口道,「我知道如何解了顾老太婆的药性。」 「那又如何,你又不肯告诉我。」尚宛妗心跳骤然急了几分,强压着激动,故作无谓,道,「那你是不是知道解药的法子,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韩阆没想到董天行还真被尚宛妗半真半假的给诈得开口了,心里也多了一瞬的欢喜,手有些颤抖,怕被董天行看出来,便不动声色的用大袖拢了拢手,把双手遮了起来。 董天行在锦王府的地牢里面已经关了五个月左右了,韩平安什么样的手段都使了出来,这董天行愣是没有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可见是一个硬骨头。也不知道尚宛妗刚刚那番话到底是那句戳了他的心窝,逼得他不得不开口。 她对董天行,应该还没有他了解,如何就知道这个法子有效?韩阆狂喜之后,脑子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个尚大小姐,比他想象中还要出乎意料。 董天行开口跟尚宛妗谈条件:「我可以告诉你方子,但是你要答应我让盼……顾姨娘和仪姐儿归府。还有,我要那《天鄞论》。」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尚宛妗有些恼,如今顾盼雪已经回了武威侯府,《天鄞论》也交给外祖母了,这么算起来,答应董天行的条件也不算吃亏。可想着尚宛仪再回来了,她之前几个月的部署以及努力算是都白瞎了,尚宛妗怎么都有些气不过。 董天行目光死死的盯着尚宛妗,似乎是恨不得能按着尚宛妗的头让她点头答应。他一字一顿,道:「除、了、我,普、天、之、下、再、没、有、人、知、晓、那、个、法、子、了。」 尚宛妗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郦阳长公主的脸,顿了一下,点头道:「好!」 若是中毒的只有她外祖母,她自然有办法跟董天行讨价还价,至少把二娘留在家庙。可等着解毒的人还有郦阳长公主,锦王韩阆爱妹心切,并不一定能理解她的心思,到时候若是误会她不想救人,麻烦可就大了。 尚宛妗是知晓董天行和顾盼雪母女间的「情深意重」的,所以有把握让董天行走进自己设的套里面,可韩阆不知道这个,她便不能「冒险行事」了。说实话,要不是尚宛妗多活了一辈子,她也想不到董天行和顾盼雪母女关系会那么好。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韩阆是朝堂内外公认的比齐宣帝还不能招惹的存在,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先把解毒的法子骗来再说。 董天行又道:「我要你先把人接回府,书册我也要先拿到手……不,我人在你们手里,书册你们交给顾……姨娘。」 尚宛妗闻言正要开口,就听到韩阆嗤笑一声:「你打的好主意,尚大大把人接回府了,《天鄞论》拿出来了,你再告诉她你是骗她的,她又如何自处?还是说你觉得她会那么蠢寄望于你有诚信?」 尚宛妗点了点头,道:「我会想法子先把顾盼雪接回府……你也要先把你知道的说一半出来才行。别的,等你把法子都告诉了我,试过有效再说。」 「我和郦阳来给你们做见证。」韩阆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玩。 这整件事情,郦阳事先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听了这么一大通,也就听个半懂,现在糊里糊涂的被自家六哥拉着做了什么见证人,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腾起一股怒火。 这个状态是不对的,郦阳想着。 她不能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六哥没脸,所以她不能闹!郦阳猛地站起身来,对韩阆道:「六哥,我吃药的时间到了,去去就来。」 第十章 吃了药就好了,吃了药心里就舒坦了,说飘飘欲仙也不为过。 韩阆听了这话,刚刚还觉得好极了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郦阳要去吃什么药,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你坐下!」他难得的拿出六哥的威严来,冲着郦阳厉声道。 郦阳有些不安,有些暴躁,又有些委屈,于是语气不复温婉,甚至有些尖厉:「我吃药的时间到了。」 董天行也是听说过郦阳无双的名声的,这会子看到郦阳冲着自己兄长大声说话,先是惊了一瞬,然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癫狂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堂堂长公主殿下,也吃了那仙药啊!」 郦阳本来正冲着自己六哥生气,忽然听到董天行这话,猛地冲到董天行面前,死死的瞪着他,眼珠子红得瘆人,怒问道:「你怎么知道仙药的?」 尚宛妗心里叹了口气,郦阳这么说,便是不打自招了,要想再哄董天行乖乖的跟自己做交易,怕是难了! 韩阆应当也是想到这一重,脸色难看得不行。只是这会子再想阻止郦阳,已经晚了。 董天行这反应,看来之前是不知道郦阳也中毒了的,那就说明郦阳吃那药,跟董天行并无关系。再说,董天行之前一直在彭州,没有机会接触郦阳,也没有给郦阳下药的动机。 那么郦阳吃的那药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给她的? 刚知道郦阳反常的时候,韩阆便找别的借口将郦阳身边的侍女婆子仆从都控制了起来,审问了一番,竟是谁也不知道那药是从何而来的。他又在郦阳那里旁敲侧击过,可惜郦阳在这件事上很警惕,不曾向他透露半分关于这药的事情。 郦阳越来越喜怒无常,韩阆试着让她不吃药之后,发现时间一长,郦阳简直是生不如死,便不敢真的停了药了。又担心郦阳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连药有问题的事情也不敢让她知晓了。 此时此刻,郦阳已经处于暴怒之中,见董天行只挂着一副恶心的表情冲着她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便越发狂躁起来。 她转身从石桌上拖起那装着葡萄的白玉盘往董天行身上砸了下去:「你是怎么知道仙药的?」 白玉盘当场破裂,可见力度之大。 「郦阳!」见郦阳拔下头上的金簪就要去扎董天行的脸,韩阆忙喝止,强势道:「你去吃药!」 「六哥?」郦阳有些茫然。 韩阆放柔了声音,甚是温柔,劝她:「六哥守着他,你身子不舒服,去吃了药再过来。到时候郦阳要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 郦阳狂躁的时候力气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这亭子里就他们几个人,他没习武,想要制住郦阳有些困难……总不能让尚大大跟自己一起打妹妹吧!左右那药是不可能不吃的,这会儿吃了,至少能舒缓狂躁的情绪。 「好,我去吃药。」郦阳把金簪插回头上,起身就出了亭子沿着石阶往下走,「六哥可不许骗我!」 「嗤~」董天行看着郦阳的背影,嗤笑一声,然后发出嗬嗬的怪声,似乎心情很不错,幸灾乐祸。 郦阳听到这声嗤笑身形一顿,似乎又想回来拿金簪扎董天行的脸了,可到底是「仙药」的诱惑力更大,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匆匆下了台阶。 董天行看向韩阆:「殿下,罪民手里的砝码,似乎是多起来了呢!」 「你待如何?」韩阆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冷笑着看着董天行,那目光,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此刻的董天行虽然跟刚刚一样趴在地上,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刚刚还是弱势的一方,被逼得不得不答应不平等条件。如今却成了条件任由他开的局面。 他嘲讽的笑着,丝毫不介意韩阆目光带来的压力,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恶意:「听说郦阳长公主在天下女子中是举世无双,当今圣上和锦王殿下甚宠之,就不知道这份宠爱,值多大的代价了。」 「你最好是不要自作聪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王不信连一个能解这毒的神医都没有!」韩阆横行霸道惯了,御书房都敢闹的人,哪里会让董天行几句话给拿捏住! 「你就剩下提供解毒法子这点儿用了,你要是不肯说,那便是连这点儿用处都没有了,还留着你做什么!」 「你……」董天行听了这话,脸上闪过几丝怒意,然后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声音实在是难听,尚宛妗看在眼里,倒不是很担心董天行不肯开口这个问题……董天行这样,应当是是想多讲讲条件,并不是要死磕的意思。 韩阆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情绪的人,他冷冷的看着笑得大声咳嗽的董天行,神色不变,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什么。 「解毒?」董天行笑够了才一脸嘲讽道,「那是仙药,找杏林圣手有什么用?仙丹一般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是毒呢!」 「怎么可能不是毒!」尚宛妗见韩阆盯着董天行不开口说话了,少不得自己开口代劳,问了一句。 「难不成是蛊?」尚宛妗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闲书,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是毒,也不是蛊,是让人飘飘欲仙的好东西,戒不掉的好东西。」董天行指了指自己,「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德行吗?那仙药,我也是吃的。」 韩阆还是没有说话,尚宛妗心里一动,忽然厉声问道:「是谁逼你吃的?」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逼我吃呢!」董天行身子本来就比较虚弱,又是被打,又是心神激荡,又是说了这么久的话,便有些受不住了,不再昂着脖子,整个人一软,干脆完全趴在了地上。 「若真是你说的好东西,又怎么会不给顾盼雪吃呢?」尚宛妗冷笑。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件事的主谋是董天行和顾盼雪,如今知道了董天行自己也吃这药,事情就有些不简单了……董天行显然是知道这药的危害的,不然也不会同顾盼雪一起给顾老夫人下药了。 他既然知道这药的害处,自然就不会自个儿吃这药了……如此猜测下来只有一种可能,这药是别人给他的,他自己吃这药,是为了向那幕后的人表忠心! 尚宛妗又道:「既然是好东西,那我回头给二娘送一些到家庙去……这东西虽然贵,锦王府财大气粗,殿下知晓我与二娘姐妹情深,想来是愿意送一些给我的。」 董天行又抬起头来,错愕的看着尚宛妗。 尚宛妗长得俊俏,笑起来的样子比他见过的许多小娘子都要好看。可此时看着尚宛妗笑弯了眼睛的样子,董天行只觉得浑身发寒。 「外祖母的药怕是都是从你手里得的吧,顾盼雪想来也觉得这药只有你才有,要是她知晓二娘吃了这药,当是欢喜得几近癫狂的吧!」 「你!你这个……」董天行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尚宛妗的眼神就跟看饿鬼似的。他没想到,尚宛妗小小年纪,竟然能想到这么恶毒的办法! 第十一章 她或者不敢真的这么做,可她的身边还站着锦王韩阆! 尚宛妗是不是被这药毁了,他是不在乎的,可他在乎顾盼雪!尚宛仪若是因为他出了事情,只怕对他从此也只有恨意了。 董天行看着自己视线里的绣鞋,是一双绣了戏莲图的银白色平安鞋,他突然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乞丐,大雪天又冷又饿,快要死了。顾盼雪就是穿了双这样的平安鞋,出现在了他面前,给了他一口吃的。 那是在北方,天寒地冻,别人家的小姐外出穿的都是兔毛或者狐狸毛的鹿皮靴子,顾盼雪却穿了双夏天的绣花鞋,整个人冷得直哆嗦,看来在家里也是不受宠的。 后来与顾盼雪重逢了,亲近了之后,他才知道,那日是郡守府上的夫人办宴会,要给自己的女儿挑一个伴读的小娘子,顾盼雪是庶女,本来没有机会去的,她姨娘哄了顾老爷好久,顾老爷才松了口,让顾夫人一起把人带过去。 顾夫人不喜顾盼雪,心里又有气,便故意帮顾盼雪置办了一身颜色老成的装束。顾盼雪本来就生得黑,再穿那些老成的颜色,就真的跟厨房里的煤球一样了。所以她便把自己所有颜色鲜艳一些的衣裳都找了出来,不管春秋,都搭配着往身上套了。 当时长得黑黢黢的顾盼雪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对他道:「等我成了郡守千金的伴读,就求爹爹让你进府,做我的小厮好不好?」 董天行答应了,之后再顾家门外等了足足半个月,听闻绢帛刘家的三小姐做了郡守千金的伴读,这次离开顾府大门,去寻自己的前程。 「你想好了吗?」韩阆见董天行一直盯着尚宛妗的绣鞋发愣,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他觉得董天行这是不尊重尚宛妗。 尚宛妗也不知道董天行这是犯了什么魔怔,一直盯着她的绣鞋看,不由得挪了几步,站在竹凳的后面,让竹凳挡住了自己的绣鞋。 「董天行,我们可没有时间跟你耗!」尚宛妗开口,「二娘一个人在家庙里面孤独寂寞,若是有仙药相伴,想必是极好的。」 「这仙药,便是《虞史》里面记载的,被虞朝文成帝禁止了的寒石散,因为里面加了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硫黄、赤石脂五种石药,所以又叫五石散。」董天行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怎么会!」尚宛妗吃了一惊,「药方明明已经在几百年前焚烧殆尽!」 「方子从何而来,我也无从得知。」董天行刚刚受的刺激不小,所以声音更加发虚,「吃了这药,一开始确实是面色红润飘飘欲仙。所以顾……姨娘要给顾老夫人寻药,我便给了她这仙药。她见顾老夫人气色好了许多,自己也想吃的。」 「好在我比她先吃,发现了这药的不对劲,让她免去了这一遭劫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彭州还好好的,到了锦都,她反而中了招。」 顾盼雪也吃了这五石散是尚宛妗编出来糊弄他的,这会子见他对此深信不疑,尚宛妗自然不会提醒他。 韩阆听着董天行的话,沉吟了一番,开口问道:「史书对这方子的记载甚少,你先说说你当时是如何发现这药不对劲的,药又是谁给你的?」 董天行却不肯再说下去了,语气带了些苦涩和不为瓦全:「尚大小姐不是说先说一半吗?把顾……姨娘好生接回武威侯府,再把《天鄞论》交给她了之后,再来听后面的一半吧!」 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到韩阆带着怒意的神情,董天行「嗬、嗬」的笑了起来:「还是说,堂堂锦王殿下左右知晓了这仙药是什么,想找解毒法子轻而易举,所以并不需要我这个将死之人再讲后面半段了?」 「这哪里就有一半了?」韩阆气恼。若真的是五石散,他哪怕是杀了全天下的大夫也找不到一个解毒法子的。 若是好解,雄才伟略青史留名的大虞文成帝也不会下那么严苛的命令销毁所有的五石散药方了、杀掉会配五石散的医者了。 董天行看他这样便已了然,脸上挂着一抹嘲讽:「左右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别的,奈何桥上等个几十年,总是能够解释清楚的。」 他这话是对尚宛妗说的。 「好,就当你说了一半了。」尚宛妗抿了抿唇开口,她知道不能逼急了董天行,适可而止方是妥善之举。 尚宛妗问道:「等我完成了你的要求,要如何向你证明?」 「到时候殿下的人带着我在武威侯府走一圈,让我有机会看到她不久好了……放心,我只远远的看一眼,不会惹事。」 然后他眼睛扫过尚宛妗,事先落在韩阆身上:「尚大小姐替我办了两件事情,堂堂锦王殿下不劳而食,似乎是有些不好看。」 「那你说怎么才好看?」韩阆故意斜了董天行一眼,然后挑挑眉,语气有些恶劣,「本王就是喜欢吃软饭,你奈我何?」 董天行被这话激得有些呼吸不畅,他缓了缓之后决定不理会韩阆这话,径直道:「我要你拿郦阳长公主殿下发誓,事情结束之后,放我离开锦都。」 「你要离开锦都?」韩阆听了皱了皱眉,看向尚宛妗,「这个你怕是得问问尚大小姐。」 「我不是要带她们母女二人一起走。」董天行摇了摇头,「我自己一个人走。」 「你一个人走,把顾盼雪和尚宛仪留在锦都?」尚宛妗有些意外,脱口而出问道。 「锦王殿下只管表态,是否答应我便是。」董天行没有理会尚宛妗的问题。 韩阆脸色很是难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要本王拿郦阳来发誓?」 他说这就站起身来,然后就看到亭子外面郦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此时的郦阳已经不再喜怒无常狂躁骄傲,两颊粉红粉红的,气色果然很好。 她朱唇轻启,问道:「六哥要拿我起什么誓?」 尚宛妗抬头看到郦阳眼里带着的喜意,心情很好的样子。 董天行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韩阆,又看了看愉悦的郦阳,脸上扯起狰狞而充满恶意的笑来。 尚宛妗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董天行对郦阳道:「长公主殿下,你是草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可漂亮有什么用呢!过不了多久,只要……」 啪! 韩阆伸手就把石桌上的茶盏拿起来朝董天行头上一砸,发出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然后就见董天行的额头破了一道口子,流出血来。 「……只要停了那仙药,嗬,嗬,你就变成草民这个样子了!」董天行不顾额头上的血流了自己一脸,似乎没有感觉到这疼,笑着把后面半截话说了出来。 那样子狰狞至极,竟是想要拿这话毁了郦阳长公主。 韩阆和尚宛妗俱是一变。 董天行得意得不行,声嘶力竭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 出乎几人的意料,郦阳并没有因为那话生气或者惧怕,表情都没怎么变。眉眼间还是愉悦的笑意:「没关系呀,本宫是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这仙药再贵,本宫也吃得起。」 第十二章 那意思便是,不停药便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顾老夫人才吃那药不过五六年的工夫,面容便已经变得狰狞了起来! 董天行冷笑着正要开口,尚宛妗忽然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一脚踢在太阳穴,把人给踢昏了过去。 然后施施然跟韩阆和郦阳长公主请罪:「臣女莽撞,只是这人说话不知虚实,若是无状,冲突了长公主殿下,杀了他不值什么,坏了长公主殿下的好心情,就得不偿失了。」 有点意思!韩阆心里提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笑眯眯的夸奖道:「尚大大真是好身手,你一个小娘子便有这等身手了,想来尚奚舟作为你嫡亲的兄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听说尚奚舟想要自己博一份功名,他有此心,将来定当成就一番事业羡煞旁人!」 尚宛妗有些愣。 郦阳长公主殿下撇了撇嘴:「六哥你夸她就是了,夸她兄长作甚……听说武威侯同秦将军一起戍守边关十二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百场,没有一次是有退缩的。虎父无犬女,尚大大有这身手,原也应该。」 是啊,夸她也就罢了,怎么夸到她大哥去了? 尚宛妗猛地回过神来,忙提了提裙子跪在地上给韩阆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多谢殿下!」 见郦阳好奇的朝她看过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多谢长公主!」 郦阳奇道:「你们两个倒是有意思,一个夸人夸到了人家的哥哥去了,一个不过是白得了一句夸人的话,就行上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尚宛妗见韩阆冲着自己点了头,这才起身,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怎么能不行大礼!韩阆刚刚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她,日后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便会提携哥哥一二。 韩阆看了眼地上昏迷的董天行,一脸嫌恶的撇了撇嘴,然后笑着对郦阳道:「你不是要骑马吗?这会子还不去?大家等急了,可就走了。」 「可……」郦阳有些犹豫,「这里……」 韩阆轻轻提了尚宛妗的衣袖把人往郦阳面前一拉:「今日之事,不要对旁人提起,人家尚大大第一天来你的别院做客,总不能一直只看这迎风亭的景致吧。乖,带着人一起去玩。」 郦阳一听尚宛妗也是跟自己一起去的,便松了口气,笑道:「好……六哥不去吗?」 韩阆失笑:「你请的都是小娘子,我跟了去,只怕那些御史们又要去撞金銮殿的柱子了……你们下去的时候把韩平安叫上来,好歹把人拖回去,不能污了妹妹的别院。」 「好!」郦阳脸上的笑意变得明显起来,兄长对自己的看重让她很满意。于是拖着尚宛妗往迎风亭外面走,嘴里道:「六哥,你先别急着走……莲花池里有莲蓬,我让婆子们去采了,你带些回去。」 尚宛妗回头看到韩阆对着自己点头……那意思,应当是叫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别的不用操心。于是会心的笑了笑,跟着郦阳一起拾阶而下。 到了高台下方,就看到锦书、韩平安以及两个宫装侍女站在一处假山的背阴处等着。两人走了过去,郦阳对着迎上来的韩平安矜傲的点了点头,韩平安会意,越过了她们朝迎风亭走去。 锦书迎上来行礼,郦阳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尚宛妗却知道锦书在下面等得有些久了,脑子里想太多,大概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吓到了。 看到尚宛妗好生生的同郦阳一起走下来,锦书在心里感谢了一遍刚刚在心里求到的菩萨,心里想着下次小姐抄写佛经的时候,她也跟着抄一些,算是还愿。 郦阳问其中一个侍女:「木柳,各家小姐们都在何处?还在看孔雀吗?」 木柳福了福,回道:「大家先去看了孔雀,起先还新鲜,过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裕合郡主就叫金簪姐姐取了喂孔雀的吃食来给大家喂着玩儿。只是吃食取来了,各家小姐都被吓得不轻。」 见尚宛妗疑惑的表情,木柳解释道:「咱们挽月山庄的孔雀喂得金贵,用的都是新鲜的虫子。」 女孩子大多是怕虫的,尤其是肉乎乎的软虫子,更别说还是活的了。尚宛妗嘴角抽了抽。 木柳接着道:「于是裕合郡主就带着大家去莲花池那边了,这会子应当还在那边。」 郦阳点了点头:「咱们便去莲花池,她们若是玩够了,就叫去骑马,若是不想骑马的,就让她们去沾花亭打马吊。」 说着就抬脚朝莲花池走去,才从迎风亭下来,郦阳对尚宛妗的态度又变得冷淡陌生了,尚宛妗也不多想,只管跟着郦阳往莲花池走。 她知道锦书心里担惊受怕了,便偷偷往锦书手里塞了颗东西。锦书把手缩在袖子里面捏得紧紧的,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却是一颗桂花糖。 桂花糖虽小,可含在嘴里总会让人看出来的,锦书忍不住失笑,用锦帕包了那糖不动声色的放进衣袖的暗袋里面。 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想,小姐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这桂花糖她是什么时候藏在身上的。 还没到莲花池,就听到了大家的打闹声。 刚进园子的时候,大家还矜持得很,可这过了好一会子了,远离了家中长辈,长公主殿下又一直没有现身,小娘子贪玩的秉性就都暴露了出来了。 到了莲花池,就看到裕合郡主正带着几个小娘子跟采莲的渔娘闹,尚宛妗仔细看了一下,尚宛逑也在其中,就站在裕合郡主的右侧。 渔娘满脸为难:「主子们要划船,原不应该拦着主子们,实在是一来担心主子们不小心落水,二来长公主殿下吩咐了婢子们采莲蓬,那边等着要呢!」 裕合郡主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全锦都城的小娘子,有谁不知道本郡主水性好啊?再说了,姑姑要莲蓬,我们帮她采了来,你们倒省了不少事情,还拦着我们做什么!」 锦都城不少达官显贵都是跟着皇室从江南迁过来的,江南人基本上是没有不懂水性的,所以锦都的官眷们也大多是会水的。 几个渔娘的担心,她们才不会放在眼里。 裕合郡主扭头问身边几个小娘子:「你们也都是识水性的对吧?」 众人都笑嘻嘻的点了头,尚宛逑略一迟疑,也跟着点了头。尚宛妗却知道,尚宛逑在西北边关长大,顶多不怕水罢了。 裕合郡主指着尚宛逑,得意的对渔娘道:「你看,这是尚家三小姐,跟着武威侯在西北边关杀过敌寇的,她都会凫水呢,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还不快让开!」 尚宛逑见裕合郡主特意提到自己,有些欢喜,挺了挺胸脯,引以为荣的样子。 几个渔娘犯了难,其中一个扭头看倒远远走来的郦阳长公主,忙对另外一个使了眼色,然后跪下来请安:「长公主殿下。」 裕合郡主闻言,猛地转过身,看到郦阳,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抱着郦阳的胳膊道:「好姑姑,我想泛舟,她们不让。」 第十三章 尚宛妗心想,不管长公主心里是怎么想的,断没有在自己侄女面前维护几个下人的,这几个渔娘怕是要遭殃了。 谁知郦阳却道:「我让她们给六哥采莲蓬,你要泛舟,再等等吧!」 竟是驳回了裕合郡主。周围的小娘子俱有些吃惊,纷纷不动声色的关注着这边。然后看到跟着长公主一起走来的尚宛妗,心里都打了个突。有些疑惑,尚大小姐什么时候搭上了长公主这条线? 裕合郡主听了郦阳的话,并没有觉得难堪,反道:「姑姑,裕合也可以给六王叔采莲蓬呀,裕合一定给六王叔才最大个的。」 郦阳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等她们采好莲蓬,六哥早就不耐烦走人了。 裕合郡主吃了一惊:「原来六王叔就在……」 「裕合!」郦阳呵斥了一声,打断了裕合郡主的话。 众小娘子们心里却是了然,原来锦王韩阆这会子也是在挽月山庄的!今天是小娘子们的宴会,他来做什么?刚刚郦阳长公主拉着尚大小姐离群,难道就是为了去见锦王韩阆? 尚宛妗心里暗骂裕合郡主是个没脑子的,这下子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的,只好装傻。 郦阳不理会这些,扫眼看了众人一眼,问道:「谁想骑马?谁想打马吊?谁想四处走走看看?」 立马有人响应。 「我想打马吊。」尚宛妗看了一眼,也认识这人,四娘和五娘就跟她站在一处,是国子监郭祭酒的千金郭弗月。 「园子里花开得好,谁跟我去行花令?」这是长兴侯府的六小姐韩曲蕊。 她话一出来,立马有好几个小娘子应和。 见没有人说要去骑马,郦阳想了想,道:「我那里准备了七八套骑装,有想骑马的,就跟我一起去更衣。」 她这话一出来,裕合郡主、尚宛逑等好几个小娘子都笑嘻嘻的应了说要去骑马。裕合郡主点了一下人数,扭头看向一个没有开口的穿着湖绿色齐胸裙的十五岁左右的小娘子,问道:「钟雪姣,你不跟我们一起去骑马吗?」 尚宛妗抬头看向钟雪姣,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谁知那钟雪姣也朝尚宛妗看过来,抿着嘴儿问道:「尚大小姐要玩什么?我跟着尚大小姐一起玩好了。」 尚宛妗吃了一惊,连忙去看裕合郡主的脸色……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无缘无故把裕合郡主给得罪了。 裕合郡主视线在钟雪姣和尚宛妗之间移了移,竟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忘了还有她了……尚大小姐要跟我们一起去骑马么?」 尚宛妗想着她们现在已经有六个人了,郦阳长公主又说是准备了七八套骑装,除了莫名其妙的钟雪姣,还有尚宛宛和唐婉等着自己呢,人数肯定是多了的。 于是尚宛妗笑了笑,对裕合郡主道:「宛妗才从北方来锦都城没几个月,看多了大漠孤烟,这南方园林的景致,怎么看都觉得心喜。尤其是长公主的别院,万紫千红百花争艳,宛妗想多看几眼。」 郦阳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对裕合郡主道:「咱们走吧……其他人要是还有想骑马的,就跟侍女们说一声便是。」 说着,她顿了一下,到底还是转头对尚宛妗说了句话:「你叫人陪着你逛,别迷了路。」 尚宛妗连忙道谢。 于是小娘子们四散开来,尚宛妗趁机拉住尚宛逑,怕她得罪了人,或者被人欺负了,想嘱咐她几句话。谁知尚宛逑还记恨着早上的事情呢,撇撇嘴,甩开尚宛妗的手就走。 「大姐姐不是看不起我么?有人看得起我。」 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股怒火……若不是为了武威侯府小娘子的颜面,她何苦操这份心。 正生气着,就感觉到锦书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顺着锦书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钟雪姣站在自己不远处,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尚宛妗收敛了神色,也换上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尚宛宛拉着唐婉走到了尚宛妗身边,尚宛宛眉头未展,从郦阳长公主拉走尚宛妗到现在,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生怕尚宛妗在这挽月山庄出了什么事情。 虽然恨铁不成钢,到底是自己的大姐姐。 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开口,钟雪姣就走了过来,跟她似乎很亲近的样子,笑着道:「尚大妹妹,是在这里坐一会儿,还是走走?」 「随便走走吧!」尚宛妗看了眼目光有意无意探寻的望着这边的小娘子们,开口道。 她说完看了眼尚宛宛……尚宛宛年纪还小,有的话她能问,尚宛妗却不好开口问。尚宛宛会意,做出一副好奇的神色来,道:「宛宛倒是第一次见钟家姐姐,钟姐姐跟大姐姐很熟络?」 尚宛宛是看着尚宛妗问这话的,尚宛妗便把眼神落在钟雪姣身上。 这么明显的把戏,钟雪姣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她不计较,笑眯眯的解释:「我与你大姐姐虽未见过面,却应该是熟络的……如今的武威侯夫人,便是我嫡姐。」 原来是钟雪盈的妹妹!尚宛妗恍然大悟,面上虽然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冷淡了几分……钟雪盈对她简直是欲除之而后快,没道理钟家的小娘子会与她亲厚。 「原来钟姐姐是大伯母的妹妹!」尚宛宛觉得有些没意思。 「四妹妹,你这话说错了。」尚宛妗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是夫人的妹妹,就不该叫姐姐了,那岂不是差了辈分?」 尚宛宛不喜欢钟雪盈,连带着对钟雪姣也没有好感,听了尚宛妗的话,便笑眯眯的改口,从善如流:「钟家姨娘,是宛宛叫错了,姨娘大人有大量,别怪宛宛才是。」明明就是钟雪姣自己先搞乱了辈分! 尚宛妗听了这称呼,差点儿失笑……这称呼,跟当初她在永平伯府对钟雪盈的称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钟雪姣听了这称呼,脸色果然变了变,只是她琢磨了半晌,也没有想到可以反驳的话来。 只好道:「无碍。」 只是心里实在是气不过,钟雪姣想了想,抓住了尚宛妗的一个错处,问道:「尚家……侄女,这话原不该我说,只是你刚刚称呼我姐姐为夫人,而不是母亲,若是让外人听见了,岂不以为我嫡姐与继女之间失和?」 「钟家姨娘也知道是继女。」尚宛妗听钟雪姣说这话,神色变得淡淡的,连表面的热情都不想维持了,「是不是失和,不是一个称呼就能决定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周围不止尚家和钟家的人,要是再说下去,传出去,钟家和武威侯府的闲话就有些热闹了。尚宛妗是正经的嫡女,最多关几天禁闭,她一个不甚受宠的庶女,还不知道会被自己的嫡母怎么搓磨呢! 钟雪姣恨恨的闭了嘴,她这才知道自己表哥说的武威侯府大小姐不好相处是什么意思来,真真牙尖嘴利……要是别的小娘子,被人拿住了这样的错处,还不知道怎么求饶呢! 尚宛宛见尚宛妗态度再次变得「强硬」起来,心里有些高兴,试探性的抓住尚宛妗的手,唤了声:「大姐姐。」 第十四章 尚宛妗扭头对她笑了笑:「四妹妹撒娇呢!」 姐妹二人之前的别扭,这一刻消失殆尽。又因为「共同对敌」的缘故,反而比之前更亲近了一些。 钟雪姣见她们这样,心里更气,只是转念想到表哥跟自己提过的话,少不得强压了火气,问道:「怎么不见尚二小姐和尚三小姐?」 她说着一顿,眉宇间带了些不悦:「还是说因为尚二小姐和尚三小姐是庶女,所以尚大小姐不愿意带着她们出门?」 她自己是庶女,所以在这方面格外在意。在钟府的时候,她跟表哥韩折尘打听武威侯府的事情,韩折尘只不过跟尚奚舟认识罢了,哪里知道人家内院的事情,只好告诉她,尚大公子似乎对自己的嫡妹很看重。 钟雪姣一听就道:「那尚大小姐是不是经常欺负尚家的庶女?」 韩折尘摇了摇头……他不知晓的事情,从来不乱说的。 谁知钟雪姣就上了心,平日里没有机会见面也就罢了,今日尚宛妗等人也受邀来了挽月山庄,郦阳长公主待尚宛妗又与别人不同,她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问住尚宛妗。 尚宛妗一听钟雪姣这话,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她上辈子以为自己是庶女,受的也是庶女的对待,可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起全天下的嫡女来! 这会子跟钟雪姣吵起来,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尚宛妗淡淡的开口:「三妹妹刚才骑马去了,二妹妹身体不好,没有出门。」 钟雪姣听她这么一说,立马想起刚刚站在裕合郡主身边的就是尚三小姐,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脸颊有些发热。 都是尚宛妗太狡猾了,故意引着她说错话!钟雪姣心里想。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了,咄咄逼人的问道:「尚二小姐生的是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病了就是病了?我听人说,尚二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还极有才情呢,当初在永平伯府的赏冰会做的诗叫好声一片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尚宛妗因为怕尚宛仪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故意说尚宛仪病了,不带着人出门呢! 尚宛妗闻言顿住了脚步,冷冰冰的看着钟雪姣,隐隐带着些嫌恶,钟雪姣虽然是庶女,好歹是当朝太傅的女儿,尚宛妗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又蠢又难缠。 若是没有好处,她素来是一分都不愿意忍让别人的。尚宛妗眼睛扫了眼四周不动声色看着这边的小娘子,稍稍提高了声音,一本正经的问钟雪姣:「钟家姨娘这话说得奇怪,闺阁中的小娘子,本来就诸多忌讳,二娘是武威侯府二小姐,她生病的事情,怎么好大张旗鼓的通知钟家姨娘?」 尚宛妗把武威侯府和钟家几个字说得特别重,众人一听这话,看向钟雪姣的眼神就明显带了许多鄙夷。 你们钟家是把女儿嫁去了武威侯府做侯夫人,可人家武威侯府的二小姐又没有许给你们钟家,凭什么生病的事情也要通知你? 「你……你……」钟雪姣找不出话来反驳。 尚宛妗心里冷笑,也不知道这钟家是怎么在教女儿,一个嫡女,一个庶女,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这时,一旁走过来一个小娘子,冲着尚宛妗甜甜的笑了笑,开口道:「尚大姐姐,你们跟我们一起去打马吊好不好?」 却是素来与尚宛宛交好的郭弗月,一看就是来给尚宛妗等人解围的。 尚宛妗心里想着,宛宛看起来天真无邪,心思却最是清明,所以她交的朋友也很不错。想罢就要点头,她实在不耐与钟雪姣这样的人纠缠。 谁知还没开口,就听到郭弗月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娘子笑道:「弗月,你傻不傻,人家尚大小姐说了要去看景致。」 「打马吊就不能看景致了?咱们把桌子摆在花园里不就好了。」说着扭头对尚宛妗笑,落落大方的跟尚宛妗撒娇,「尚大姐姐,你是宛宛的大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姐姐,就跟我一起去吧……听说彭州那边马吊的打法跟我们锦都不一样,平时都是她们赢我的体己,今儿个就让我趁人之危,也赢一回吧!」 她长了张圆脸,让人一看就觉得可亲,开这样的玩笑,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尚宛妗失笑,打趣她:「弗月妹妹想要赢我钱是假,想跟四妹妹凑在一起玩是真吧?」 「那大姐姐是去还是不去呢?」郭弗月见尚宛妗叫了自己「弗月妹妹」,就觉得自己得到了尚宛妗的认可,与别的小娘子是不一样的了,便省掉了「尚」字,跟尚宛宛一样,喊起了「大姐姐」。 「那你可悠着点儿,我没带多少银子。」尚宛妗这就是应了的意思。 尚宛宛在一旁笑道:「大姐姐放心吧,弗月她赢了你多少,我给你双倍赢回来。」 几个人站作一堆旁若无人的说笑,钟雪姣站在旁边又是生气又是气愤,又是觉得委屈……她觉得大家这么对她,就是因为看不起她庶出的身份。试着插了好几次嘴都没有插进话,钟雪姣看着几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到底没好意思厚着脸皮跟上去。 等走远了,郭弗月才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大姐姐不要跟那种人计较,计较得多了,还不知道人家给你盖什么帽子呢!」 不过是二娘没有来参加挽月山庄的聚会,钟雪姣就给她盖了一个打压庶妹的帽子!尚宛妗对郭弗月的提醒深以为然。 一行人果然在花园里面置了桌子打马吊,尚宛妗虽然不甚熟悉规则,可有尚宛宛照拂着,倒也没有输太难看。 没玩一会儿,就见一个侍女端着白玉盘款款而来,白玉盘里面装的是水晶葡萄。 侍女找了个锦杌把白玉盘放下,口齿伶俐的禀报:「这水晶葡萄是园子里种的,去年第一次挂果,不能吃,都便宜了鸟雀,今年倒是结了不少。长公主殿下让婢子们给各处都送一盘,洗了之后又在冰窖里面走了一遭,吃着凉快……长公主殿下说,这葡萄虽然酸了点,可就吃个新鲜,还望各家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她一通话说完,在场的小娘子脸上都带了欢喜的笑意……都是官宦家眷,谁还没吃过葡萄啊,不过是高兴长公主殿下的贴心。 大家一溜儿的都说了好些喜庆话,那侍女一一听了,然后礼数周全的告退。 等人走了,大家都朝着白玉盘伸手,可又想着自己是要打马吊的,不能脏了手,就让自己的丫鬟去不远处的涓涓泉水洗了手,然后剥了喂给她们吃。 尚宛妗盯着那葡萄愣了一愣,这葡萄,分明是之前郦阳长公主说酸的那种葡萄,郦阳长公主这会子正骑马呢,怎么突然有心思给大家送酸葡萄了?这作风,仔细想想,倒不像是郦阳的风格,倒像是锦王韩阆!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这锦王殿下再无聊,也不会无聊到请满园子的小娘子吃酸葡萄吧! 她笑着道:「我一吃酸,牙齿就有些受不了,好几天吃饭都觉得牙软,锦书就不必喂我吃葡萄了。」 第十五章 她这么说,一是真的不想吃这葡萄,二是想要提醒一下大家。 话音刚落,就见大家果然都酸得龇牙咧嘴后悔不已。 郭弗月叫苦不迭:「早知道我就听大姐姐的话了。」 大家说笑着,不再去动那盘葡萄,几个丫鬟心里好奇,都去试了试那葡萄,然后同样被酸得龇牙咧嘴的,倒让她们主子心情好了不少。 也没玩多久,就听说郦阳长公主在送客了,大家都愣了一瞬,这才不到几个时辰,怎么就赶人走了呢?这话,说起来多少有些不好听。 尚宛妗开口道:「长公主住在宫里,自然与我等不同,或者宫里有什么事情找她,总不能把我等丢在这挽月山庄不管。」 几个小娘子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回过神来,纷纷应和……周围还站着挽月山庄的侍女呢,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传到郦阳耳里,或者传到别的什么人耳里,只怕是飞来横祸。 尚宛妗松了口气,率先起身,拍了拍衣服,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去跟长公主殿下告辞吧。」 自己告辞,总比人家来通知她们离开要好。 几个小娘子没有不同意的。 一路问着找过去,果然看到郦阳在送客,尚宛妗同几个小娘子走过去,一边笑着感谢郦阳的款待,说着告辞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郦阳。 只见她眼睛有些红,整个人有些暴躁,却强压着这种暴躁,语气不耐烦的对着作别的小娘子说着一路小心之类的话。 只怕是药丨瘾又犯了! 尚宛妗吃了一惊,郦阳也不知道吃了多久那五石散,这犯劲儿的时辰,倒跟她外祖母差不多了! 然后又有些诧异,药丨瘾丨来了,郦阳不去吃饭,把大家往家赶是几个意思? 尚宛妗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这种事情也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能说的,她佯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问道:「长公主殿下,我三妹妹刚刚与长公主殿下一起去骑马了,不知道现在人在何处?」 「尚宛逑?」郦阳虽然不耐烦,可看了眼尚宛妗,还是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已经走了。」 尚宛宛微微一愣,开口道:「长公主殿下,我……」 「既然如此,长公主殿下,我和妹妹们便告辞了。」尚宛妗打断了尚宛宛的话,拉着人就往外走,郦阳也没有理她们,继续不耐烦的应付别的告辞的小娘子。 尚宛妗一路拉着尚宛宛出了挽月山庄的大门,尚宛宛才有机会开口。 她微微蹙眉:「大姐姐,三姐姐跟我们一起来的,怎么可能先走呢?长公主会不会是记错人了啊?」 尚宛妗看了眼周围的小娘子,沉声道:「长公主断不会记错的,三妹妹跟她一起骑马了……先上马车看看,说不定三妹妹在马车里等咱们。」 于是跟郭弗月告辞,姐妹几人找到了武威侯府的马车,刚靠近,就听到尚宛逑抱怨的声音:「还要等多久?」 这话是问马车夫的。 马车夫看到尚宛妗等人走过来,没有回尚宛逑的话,而是下了马车跟尚宛妗等人行礼。尚宛妗对马车夫点了点头,礼貌的说了句辛苦了,上了车。 这马车夫不是一般的马车夫,叫裘大庄,是尚知章从西北边关带回来的,他是尚知章亲兵中的一员,尚知章被封侯之后,身边的亲兵尽数解散,只留下这裘大庄……这裘大庄父母早没了,参军就是为了一口饭吃。 裘大庄这人脑子有些「木楞」,也不大会说话,只是通晓马语,在战场上救过尚知章一命。尚知章怕裘大庄没有去处,就把他暂时留在了武威侯府做马车夫,想着慢慢给他寻找合适的营生,再让人给他寻一门媳妇,在锦都城安定下来。 尚宛妗看到过裘大庄小手臂上的伤,一道道的,都是刀伤,看起来在战场上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因此对他十分的敬重,每次见到他都会说几句夸人的话。去年冬天还赏了他一些上好的棉花,再给他钱让他自己去找裁缝做袄子。 裘大庄知道好赖,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所以总喜欢给尚宛妗行礼。 尚宛逑见那车夫不理自己,反而下车给尚宛妗行礼,更是生气,臭着一张脸,看到尚宛妗进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尚宛妗懒得理她。 尚宛宛却问道:「三姐姐不想等我们一起走了?」 这话尚宛逑是不敢认的,赌气道:「大姐姐四妹妹和五妹妹这么久没有出来,我还以为你们是被山庄里面的景色给迷住了不走了呢!这车夫也是胆大,都欺起主来了!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无聊死了。」 这趟出门,得了裕合郡主的青眼,又同郦阳长公主一起骑了马,尚宛逑心里有些得意,说起话来就比平时多了几份底气,明里暗里的讥讽尚宛妗等人没见过世面,想要赖在人家长公主的别院里不走了。 尚宛宛柳眉一竖:「三姐姐这话说得奇怪,我回去跟祖母好好学一学。」 尚宛逑听她搬出尚老夫人,心里有些惧怕,却强撑着道:「我说什么了?」 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车夫欺主,我还不能说了不成?」 这马车车厢壁有些薄,尚宛逑声音又大,裘大庄坐在外面赶车,是能听见尚宛逑说的话的。 尚宛妗沉了脸色:「尚宛逑,是谁把你教得这么轻狂的?裘叔是赶车的车夫,你要无聊,和自己丫鬟说话去,有什么话是一定要跟裘叔说的?」 尚宛逑在尚宛妗面前吃了几回哑巴亏,本来就有些怕尚宛妗,她这一发怒,尚宛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小声嘀嘀咕咕着换到了距离尚宛妗最远的位置,缩成一团坐下,那样子,生怕尚宛妗动手打她似的。 尚宛妗都气乐了。 回了武威侯府,刚进二门,就被早已等着的越嬷嬷带着去了常青院。常青院里,尚老夫人正同二夫人坐着说中馈的事情。尚宛宛一行完礼就凑上去黏着尚老夫人撒娇。 尚二夫人止住话头,笑道:「这孩子,心里最紧着的就是老祖宗,一刻也离不得老祖宗!」 说着拉过秦婉的手,笑道:「好在,我还有一个侄女,就跟女儿一样,不然媳妇可该吃婆婆的醋了!」 尚宛宛笑道:「明明是娘喜欢五妹妹不要我。」 尚老夫人失笑:「你还说我呢,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心肝都说了。」 心肝长心肝短的说了一番,尚老夫人才想起还有一个尚宛妗和一个尚宛逑。枯站着等了这么久,尚宛妗神色如常,尚宛逑眼里却隐隐带着些不满和怒意。 听说尚宛妗得了郦阳长公主的青眼,被拉到半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又听说尚宛逑搭上了裕合郡主,还跟郦阳长公主一起骑马了,尚老夫人好一阵欢喜,笑得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她起身想要拉尚宛妗的手,对上尚宛妗平淡的眼神,顿了一下,转而去拉尚宛逑的手,把尚宛逑和尚宛宛一起搂在怀里,高兴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很会为武威侯府做贡献。」 这话直白得有些粗鄙了,尚宛妗心里有些不喜。 第十六章 尚宛逑还是第一次被尚老夫人这么搂着,心里立马就忘了刚刚枯等的不悦,激动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压过了尚宛妗一头,于是得意的朝尚宛妗看过去。 然后就听到尚老夫人对尚宛妗道:「你是咱们武威侯府的大小姐,不似四娘,与这些人相交,也不算是太高攀,言行间不要让人小觑了才是。」 尚宛妗含着笑点了头。 落在尚宛逑眼里,那礼节性的笑容却成了嘲讽,登时大怒。 也没有多想,尚宛逑开口便道:「老祖宗不知道,大姐姐厉害着呢!」 「哦?怎么厉害?」尚老夫人问道。 尚宛妗皱着眉看了尚宛逑一眼,知道她要说的肯定不是好话,却不能当着尚老夫人和尚二夫人的面不许她说话。 然后便听到尚宛逑洋洋得意道:「长公主殿下拉着大姐姐离开了好一阵子,听说锦王殿下也在挽月山庄呢!」 尚宛逑好长一段时间在顾姨娘和尚宛仪手下小心翼翼的求生存,自然知道怎样说话才能既坑了别人又摘干净了自己。她这么说,看似没说什么,听的人只要不笨,自然就会按着她的想法猜下去了。到时候就算是错了,也怪不到她身上来。 尚宛妗笑了笑,在尚老夫人开口之前问道:「三妹妹怎么知道锦王殿下也来了挽月山庄?我们都不曾听说这事……再说,长公主殿下再周全不过的人,在自己的别院组织小娘子们的聚会,怎么会让外男进山庄?」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尚宛逑的意图堵了回去。 尚宛逑心里暗恨不已。 尚老夫人却突然问道:「郦阳长公主殿下将原娘单独叫去,所为何事?」 尚宛妗愣了一下。 尚宛宛撅了撅嘴,笑着替尚宛妗说话:「老祖宗这话可问差了,郦阳长公主和大姐姐年纪相当,同大姐姐私下里,除了说些女孩子的话,还能为了什么事不曾。」 尚二夫人见尚宛宛开口帮尚宛妗说话,便知道两姐妹又重归于好了,于是笑道:「老祖宗,元娘是个胆小的孩子,若是长公主殿下不许她说,咱们问了,元娘也是不敢说的。」 尚老夫人心情高兴,尚二夫人和尚宛宛素来又得她的心,因此听了这话,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难得的笑着对尚二夫人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然后吩咐道:「荷草带两个小丫鬟去我库房里挑几匹锦缎出来,让元娘、三娘和四娘都挑两匹吧!」 她说完正要转身跟尚宛妗说话,就看到尚二夫人捏着秦婉的手有些僵,秦婉神色间有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愕然与失落,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江南那边运过来的团扇,你挑两把喜庆好看的,给五娘拿去赏人。」 两把团扇才值什么钱,用来正经打赏一等丫鬟都有些拿不出手了!尚二夫人压下心里的不快,扯着笑脸让秦婉道谢。 秦婉眼里闪过一丝难堪,却也没有让人挑出她的礼来,规规矩矩的福了福,对尚老夫人说了些感恩的话。 尚老夫人很是满足。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在她看来,秦婉不是尚家的姑娘,自然不能要求她一视同仁了。她若是来做客,自然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她偏是长久住在武威侯府的,今天两匹布,明天一对簪,她又不是散财童子! 尚二夫人和秦婉自己都没说什么,别人更不好替她说话了,都顺着尚老夫人的意思说起想要做什么衣裳,要找哪家裁缝来。 秦婉失望的看了眼尚宛宛……她觉得自己同尚宛宛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也该比尚宛妗亲近的。可尚宛宛刚刚开口替尚宛妗说话,却对自己的委屈视而不见。 她是寄人篱下,可她爹妈并不是没有给她留下一份家产,住在尚家,她不曾占过尚家一粒米的便宜,就连丫鬟,都是她自己出的月钱,逢年过节也曾对尚老夫人厚礼相待……如今在两匹布上跟她计较,实在叫她心寒。 秦婉又扭头朝尚宛妗看去,只见她正抿着唇儿听尚宛宛说今年京里流行什么佯的款式,与去年的有什么不同,目光不由得有些发寒……这也是个伪善的,平日里对谁都和颜悦色,等人家真有事了,缩头比乌龟还要快! 大约是尚老夫人这次是真的高兴得狠了,让荷草拿出来的布料居然都不差,是六钱银子一尺的软凌绡,夏天做衣裳,好看又凉快,轻薄而不轻浮,风一吹,就跟画上的仙子一样。 尚宛妗是武威侯的嫡长女,理应她先挑的。若是以往,尚老夫人是不屑讲这个规矩的,今天尚宛妗得了郦阳长公主的青眼,她就又愿意给尚宛妗这份脸面了。 尚宛妗扫了眼软凌绡,特地留下了尚宛逑喜欢的鹅黄色和尚宛宛喜欢的粉红色、粉紫色,挑选了一匹水绿色的和鸭青色的。 接着是尚宛宛和尚宛逑挑选,尚宛逑虽然长于尚宛宛,可到底是庶女,断没有她排在前面的道理。 她自己倒不是很介意,毕竟屋子里还有个五娘只得了团扇呢,自己好歹有两匹好布料! 等小娘子们挑选完毕,尚老夫人很是满意,得意道:「下个月是章儿的生日,你们就拿这些料子去做两身好衣裳,到时候接待宾客,好教人知道咱们府里的小娘子养得精细,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来求的!」 她说着这话看了眼尚宛妗,尚宛妗如今十四岁,等到年底就十五岁了,及笄之后便是说亲的大事,作为武威侯的嫡长女,理应给侯府带来一份尊荣才是! 这也是为什么知晓郦阳长公主对尚宛妗青眼有加后尚老夫人会那般高兴。 尚宛妗压下心里的厌恶,同大家一起点头应了是。 等回到漱春院,锦书就随意把手里捧着的布匹交给一个小丫鬟,道:「让你澍香姐姐收起来吧。」 尚宛妗心里那点不高兴不翼而飞,失笑道:「你就会打懒主意,指使这样小的孩子给你干活。」 那小丫鬟脆生生的开口替锦书辩解:「团儿愿意帮锦书姐姐做事,团儿看着年纪小,力气大着呢!小姐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吩咐团儿。」 锦书笑道:「小姐有事都吩咐你了,那我做什么?」 小丫鬟笑嘻嘻道:「锦书姐姐监督团儿做得好不好啊!」 尚宛妗听她说话有趣,停下脚步来,笑着问她:「你锦书姐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帮着你锦书姐姐说话?」 团儿脱口而出:「锦书姐姐给我们吃糖。」 尚宛妗扑哧一乐:「那好,你把东西交给你澍香姐姐了,就来找我,我今儿个也给你吃糖。」 团儿一听,高兴极了,匆匆给尚宛妗行了礼,抱着布匹撒脚便跑了。尚宛妗抬脚上了台阶,进了抄手游廊。 锦书低声跟她解释:「这团儿是武成院曲嬷嬷的小孙女,武成院没有一般大的小孩子陪她玩,曲嬷嬷又时刻陪在夫人身边,她便跟常青院的小丫鬟松夏玩得好了。婢子给松夏送松子糖,遇到过她几次,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她是曲嬷嬷的孙女。这一个月来松夏被常青院的大丫鬟拘着学做事,团儿也不知怎么的,就见天往咱们漱春院跑了。」 第十七章 尚宛妗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不给她糖吃,她能见天往漱春院跑?」 锦书抿了抿嘴,笑道:「小姐这话可是冤枉婢子了,她一个小孩子,来漱春院了,婢子连颗糖都舍不得,像什么话!」 两人正说着,前面不远的厢房门就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居然是如嬷嬷和曲嬷嬷,尚宛妗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锦书道:「让曲嬷嬷知道了,仔细她揭了你的皮。」 如嬷嬷和曲嬷嬷抬头看到尚宛妗朝这边走过来,曲嬷嬷正要上前打招呼请安,却被如嬷嬷往后一拉,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了。 尚宛妗隐约听到外祖母问话的声音:「怎么了?」 如嬷嬷道:「丧门星在外面。」 只是这房间隔音效果太好,门一关上,饶是如嬷嬷声音大,尚宛妗也没听清楚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沉着脸和尚宛妗回了房间,一进房间,就看到澍荷坐在屋子里做绣活,见尚宛妗进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尚宛妗倒茶水。 锦书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做针线了?」 尚宛妗拿起澍荷做的绣活看了眼,却是一个昭君套,已经绣了一半的花色了。不由得失笑:「这才多早晚,就开始做这个了!」 澍荷道:「趁着小姐不在,刚刚领着大家扫灰呢!这会子才刚出去。最近院子里没什么事情,手绢、荷包婢子都绣了不少,想来想去,也只好绣昭君套了。」 尚宛妗和锦书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这里面有鬼,院子里哪是没什么事情,澍香整天忙得嘴角都有些上火了。 尚宛妗端着茶在黄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下来,听着锦书问澍荷:「怎么回事?你可少在小姐面前打马虎眼。」 澍荷本来就是想把事情在尚宛妗面前说道说道的,听到锦书问,她自去门口叫丫鬟守着,然后关上了门,匆匆走回来对尚宛妗道:「小姐,您可认识鹤鸣院不久前新进来的陶珠?」 尚宛妗听她提到陶珠,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澍荷继续道:「陶珠和她兄长最近得了大少爷的恩典,赏了他们一笔银子,出府做自己的营生去了。大少爷出手阔绰,兄妹二人置好小生意的家当后,手里还有些余钱,陶珠便打算去当铺里面赎一件旧物。」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锦书,然后道:「小姐可能不知道当铺这种地方……」 澍荷担心自己在小姐面前说这些,回头锦书再教训她胡乱说话。 「我知道当铺是做什么的。」尚宛妗开口,打算了澍荷的话,示意她继续讲。 尚奚舟给陶式兄妹银钱置业的事情,尚宛妗是知晓的。韩阆只要陶氏兄妹潜伏在市井,只要银钱来源清白,不会引人怀疑,他是不管的。 澍荷松了口气,继续道:「昨儿个后门院墙外面来了一个卖凉糕的婆子,府里好些不当值的丫鬟跑出去买,婢子也跟着去了。然后就被陶珠拉到了一边,说是有一点事情要跟婢子说。」 澍荷生怕自己说漏了,所以把话说得特别详尽,尚宛妗和锦书都听得有些心急。 锦书催她:「你再磨磨叽叽,天都要黑了。」 尚宛妗问她:「陶珠可是在当铺看到了咱们府上什么人?」 澍荷吃了一惊:「小姐如何知道……小姐已经见过陶珠了?」 尚宛妗摇头:「你刚刚说到当铺,我便有此猜测。」 澍荷一副我家小姐真聪明的得意表情,把尚宛妗和锦书给气笑了,然后才赶紧道:「陶珠遇到的,是小姐外祖母身边的丫鬟。顾家人进武威侯府的时候,陶珠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热闹,看到过那丫鬟。」 她怕尚宛妗不信,赶紧又补充了一句:「陶珠记性好,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都不会认错的。」 尚宛妗问道:「是外祖母身边的哪个丫鬟?」 澍荷道:「听陶珠描述,应当是那个叫含贞的姐姐。陶珠说,含贞姐姐是去当一串红珊瑚的珠子,珠子成色颇好,不像是一个丫鬟能有的东西。」 尚宛妗和锦书恍然,难怪她要守在屋子里,这是怕人家来尚宛妗房间里浑水摸鱼顺手牵羊呢! 尚宛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哪里就有你想的那么没脸没皮了。」 那个含贞她有印象,人有些懒洋洋的,总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与如嬷嬷关系却很好。她看到过含贞叫如嬷嬷「干娘」。 澍荷正色道:「小姐这话不对,那串红珊瑚的珠子,听陶珠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当铺老板开价,死当二十两银子,活当十五两银子,那含贞想也不想,直接就选择了死当。看来是十分缺钱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若是当红珊瑚珠子的钱还不够,少不得就会打别的主意了。顾老夫人在武威侯府住不长久,早晚是要回顾家去的,打谁的主意能有打小姐的主意方便?左右到时候同老夫人一起回了顾家,小姐难不成还追过去问责不成?」 锦书起先还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现在听澍荷这么一说,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对尚宛妗道:「这含贞怕是有问题,她也算是一等一的丫鬟了,身上的首饰却朴素得很,就连衣裳,都洗得有些发白了。」 尚宛妗皱着眉头沉吟,锦书和澍荷不敢打扰她,就盯着她看。 她穿的还是出门那身装扮,美丽大方,澍荷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心里想着,我家小姐可比画上的人儿还要好看。 「澍荷。」尚宛妗唤了她一声,见她还在发愣,哭笑不得,提高了声音,「澍荷!」 澍荷脸一红,忙回过神来,问道:「小姐?」 尚宛妗吩咐道:「你安排……」她说到这里一顿,本想叫澍荷安排人多注意含贞那边的,可转念一想,她身边可信的下人只有锦书、澍香和澍荷,还能安排谁去? 于是她开口道:「你去把沈嬷嬷给我找来。」 澍荷忙答应着去了。等澍荷走了,尚宛妗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的样子。 「小姐?」锦书走到她身后,给她按着太阳穴,「劳思伤身,这些事情,不操心不放心,操心太多就累坏了身子,何苦来。左右顾老夫人顶多住到侯爷大寿之后便会离开。含贞怎样,只要不偷到咱们屋子里来,也不关咱们的事情。」 尚宛妗苦笑着摇头:「倒不是为了含贞……你说,曲嬷嬷为什么会在外祖母的房间?」 锦书迟疑了一下,道:「顾老夫人是咱们夫人的娘家,新夫人在咱们夫人牌位前都是要执妾礼的,别说是派个人来给顾老夫人请安了,就是她自己亲自来,也是应该的。」 「也许吧!」尚宛妗有些头疼,不置可否。 心里却很清楚,以钟雪盈的性格,外祖母把顾盼雪从庄子里接回来了,她不恨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派人来给外祖母请安!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丫鬟朗声道:「大少爷来了!」 哥哥是要心无旁骛考取功名的人!尚宛妗不欲这些事情影响了哥哥,忙收敛了神色。左右她现在辛苦一点,等哥哥考取了功名,搬出府去,万事有哥哥做主,她就不必再烦恼了。 第十八章 因此,等尚奚舟走进来时,尚宛妗脸上已经带了淡淡的笑意,拿着澍荷刚刚绣的昭君套跟锦书说上面的针脚。 尚宛妗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尚奚舟:「哥哥怎么来了?」又吩咐锦书备茶。 尚奚舟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元娘今日去挽月山庄,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这锦都城的小娘子别看她们年纪小,心眼却是比谁都多的,尚奚舟担心自家妹妹没人护着被人欺负了去。 尚宛妗笑道:「参加长公主殿下筹备的集会,能有什么不顺心的!那挽月山庄的景致真个儿好,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景致。」 尚奚舟脸色稍缓:「妹妹开心就好。」 尚宛妗点点头,一副欢喜的样子:「回府之后还得了老祖宗两匹软凌绡呢!」 「元娘喜欢什么,跟哥哥说便是。」他说着,顿了一下,道,「我是武威侯的嫡长子,月例上倒没有人敢苛刻我。哥哥的便是元娘的,元娘喜欢什么就买,不比忍着。」 「那好。」尚宛妗忍着笑,「我听哥哥的,等我需要用钱了,就去找哥哥院子里的丫鬟要。」 尚奚舟被她这俏皮而依赖的话逗得一笑,心里泛起一股温暖。 叹息了一声:「元娘,你要什么,只要哥哥有,哥哥都给你。」 尚宛妗见他心情好了起来,这才开口问道:「哥哥心中似有不乐,可是有什么事情?虽说书山有径勤勉为舟,可太过勤勉也不是好事。哥哥闲下来也该出去见见朋友才是。」 尚奚舟在西北边关时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舞刀弄枪,尚宛妗担心他这几个月把自己拘在屋子里看书看腻了。 尚奚舟摇了摇头,张了嘴又闭上,似乎有些犹豫。 尚宛妗看着锦书把茶盏放在尚奚舟面前,看着尚奚舟喝了一口茶,才柔声道:「哥哥这是觉得宛妗不能替哥哥分忧?」 尚奚舟见她说着神色一黯,哪里忍心,忙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说是不想让元娘跟着我一起不开心。」 「昨日宫里面来了一道旨意,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竟然没有惊动阖府上下,悄无声息的到了长邪上师手里。当今圣上要见长邪上师。」尚奚舟说着看了看尚宛妗的神色,「长邪上师当即便进宫去了。」 「圣上可算是想起长邪上师这么个人了。」尚宛妗笑了笑,问道,「哥哥因为舍不得长邪上师所以不高兴?也对,上师待在咱们府上这几个月,都是哥哥招待的。上师这么一走,哥哥不习惯也正常。」 别说是当今圣上了,长邪住在武威侯府悄无声息的,尚宛妗自己忙起来的时候都不记得有这个一号人了。 「我怎么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他本就是来投奔圣上的,圣上隔了这么久还愿意觐见他,本是好事。再说,他走了,我不必再每日同他闲话,多出时间来看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尚奚舟说着这有些小气的话,自己都忍不住失笑了。 等笑容一收,尚奚舟继续道:「当今圣上并没有让他在宫中留下来,可巧,他刚出宫门就遇到了凌王世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开口就问凌王世子愿不愿意给他一口饭吃。」 尚奚舟愤愤不平:「弄得好像这些日子武威侯府刻薄了他一样。」 「上师呢?」尚宛妗不由得问道。 尚奚舟道:「今日上午便已经包袱款款的去了凌王世子的府邸了。说是想当面跟你告辞的,可你去了挽月山庄,便让我给你带句话。」 尚宛妗皱了皱眉,觉得很是诧异,当初来武威侯府,也是长邪自己主动要求来的。那凌王世子在锦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长邪之前不去投靠,在武威侯府生生蹉跎了这许多日子,是何为?难道跟凌王世子那张脸有关系不成?不然怎么见了人家的面就要跟人家走了。 尚宛妗问道:「哥哥,上师让哥哥带的是句什么话?」 「只四个字,后会有期。」尚奚舟犹有些不高兴,严肃了脸色对尚宛妗道,「他这个人,有人说他有真本事,有人说他是打着星机老人的旗号招摇撞骗混吃混喝。我是完全看不透他的行事作风的,世间最难得得便是安然二字。元娘,你以后可要远着长邪。」 「原本就不是多近的关系。」尚宛妗有些恻然,她本来就看不透长邪这个人,如今看来,更是添了一分神秘莫测了。 两人正说着,锦书出去了一趟,回来对尚宛妗道:「沈嬷嬷到了。」 「让她在茶屋等等吧!」尚宛妗道。 然后回头劝尚奚舟:「他本来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跟谁走,不跟谁走,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哥哥之前同他闲话,那也不过是作为武威侯嫡长子应有的待客之道。何必因为这个不高兴。」 尚奚舟仔细琢磨了一下尚宛妗的话,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失笑:「是我多思了。」 这一想透,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想着刚刚锦书来禀报说沈嬷嬷来了,猜测尚宛妗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于是道:「元娘切勿太过劳累,我这便回去看书,有什么事情,让人来鹤鸣院找我。」 「读书的事情,哥哥也不可操之过急。」尚宛妗顿了顿,道,「父亲的大寿在下个月,哥哥是父亲的嫡长子,却无一个西席先生,大寿上被人问起来难免丢脸。我猜测父亲或者老祖宗最近便会跟哥哥说请西席先生的事情。哥哥不如出去跟朋友们聚一聚,打听一下哪些西席先生比较好,总要选一个合哥哥意的。」 「还是妹妹思虑得周全,我这便打听去。」说完转身出了门。 沈嬷嬷听到珠帘的响动,猜着大少爷已经走了,这才从茶室里面走了出来。 这茶室并不是待客的茶室,而是与尚宛妗闺房一墙之隔的小房间。平日里尚宛妗无事,当值的丫鬟婆子便在那边等着听命。 沈嬷嬷进了房间,就见尚宛妗端着盏茶听锦书说事情。 说的似乎是隔壁顾老夫人的事情。 锦书压低了声音,道:「婢子看着如嬷嬷送走了曲嬷嬷,只送到院子门口,言笑晏晏的样子。澍荷说的那丫鬟却是跟着曲嬷嬷走了。」 锦书问道:「小姐,她们可是要对那位下手?」她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口钟。 沈嬷嬷却是骇然,连忙往后退,生怕听到更多的「机密」。 尚宛妗抬起头来笑道:「嬷嬷来都来了,走什么?」 「老奴等小姐和锦书姑娘说完话再进来不迟。」沈嬷嬷额头直冒汗。她在尚宛妗面前吃了不少亏,哪里敢再行走踏错半步。 「无碍。」尚宛妗招招手让她过来,然后问道,「我之前让你多跟外祖母那边的人接触,怎么样了?」 原来是问这事!沈嬷嬷送了口气,道:「少数几个搭上话了,别的也都记住了名字,不知小姐要问谁?」 尚宛妗略一沉吟,道:「你先说,我且听着,等说的我想问的了,自然会提醒你。」 然后转身对锦书道:「给沈嬷嬷赐座。」 锦书便给沈嬷嬷搬了个锦杌。 第十九章 沈嬷嬷战战兢兢的坐下了,然后不干耽搁,开口道:「……别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有一件让老奴觉得诧异的事情,不知顾府这些年是不是经营不善,钱财方面有些手紧。跟在顾老夫人身边的下人,原都该是体面的,老奴这一接触,才发现似乎个个都有些缺银钱。」 「嬷嬷怎么看出来人家缺银钱了?」锦书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大家又不是很熟,人家有多少钱怎么可能主动透露出来。 沈嬷嬷知道锦书现在在尚宛妗面前得宠,因此不敢不回答她的问题,道:「原是不知道的,只是接触得多了,才发现这许多日了,大家换来换去就只有一套首饰,衣服也就只有外面一件是簇新的。老奴看见一个丫鬟与另一个丫鬟玩闹,露出来里面衣服的袖子,上面竟然打了补丁。」 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下人是最要体面的,主子为了自己体面,也愿意多打赏些银钱让她们体面。难怪沈嬷嬷会有顾府这些年经营不善的猜测了。 锦书奇道:「婢子看如嬷嬷身上的首饰换来换去都不带重样的,甚至还看到了一对足金的耳环,顾府若是经营不善,她哪来的钱买这些?」 沈嬷嬷立即道:「那如眉与以前性情大变,老奴以前也跟她能说一两句话,现在舔着脸上去,人家也不愿意搭理老奴了。不过如眉她……似乎真的是富贵起来了。」 若不是人看起来太过阴沉,走出去,谁还以为是哪家的当家老夫人呢! 尚宛妗皱了皱眉,外祖母屋子里的下人都很穷,唯一不穷的如眉又太富贵……尚宛妗觉得自己还缺一条线,若是把那条线接上了,就能够触碰到事情的真相了。 「还有呢?」尚宛妗问道。 沈嬷嬷想了想,道:「这些下人里面,有一个叫含贞的,过得最为拮据。她连罩在外面的那件衣裳都半新不旧的了,听说还借了别的丫鬟的钱没有还。听说她是这些下人里面最先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平日里得的赏赐应该是最多的。若是一个有算计的丫鬟,得了那些钱财,只怕早就在外面置起一套产业了。」 「跟着外祖母久,得到的赏赐也多,却穷得典当东西,还四处举债……」尚宛妗低语着沉吟。 「倒像是……倒像是被骰子勾去了魂儿的赌鬼!」锦书脱口而出。 可就算是赌鬼,她们平日里出门的时间少,能跟谁赌,也只能跟自己人赌!大家都这么穷,难不成都输给了如嬷嬷? 这猜测实在是荒唐。 沈嬷嬷开口道:「老奴也猜测她们是赌钱吃酒花掉了,于是旁敲侧击的问,才发现她们并不吃酒赌钱。」 尚宛妗愣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吗?」 沈嬷嬷想了想,道:「顾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下人似乎比别人家的都要懒,每天看起来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那不是跟含贞一样么! 尚宛妗忽然就想起外祖母和郦阳长公主吃了那五石散之后的愉悦以及没吃药时的狂躁焦急,心里忽然就想到了之前一直缺的那根弦。 如嬷嬷在卖五石散给那些丫鬟下人! 尚宛妗心里骇然,她又是谁的人,跟顾盼雪和董天行是一伙的吗?这些日子以来,她与其说是跟在外祖母身边伺候,不如说是在提点外祖母的一言一行。 如嬷嬷是顾盼雪的人? 这个猜测入情入理,尚宛妗自己却不怎么相信。 「小姐?」正想得出神,就听到沈嬷嬷忐忑不安的唤她。 尚宛妗回过神来,道:「无事,你且继续关注着那边吧,事无巨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立马告诉我。」 说完看着沈嬷嬷要告退,她眼珠子一转,道:「嬷嬷先别走,这段时间您辛苦了,我也该赏赐您点东西才是。」 沈嬷嬷一听这话忙说自己受不起……尚宛妗不找她麻烦,便已经是最大的赏赐了,她哪里还敢奢求别的? 「该赏的,就得赏。」尚宛妗意味深长道,她说完自己去翻了一个首饰匣子,从里面挑了两个足金的手镯、一对红宝石耳环、两个红宝石的戒指,拿着朝沈嬷嬷走过去。 沈嬷嬷看得眼都红了……那些东西,也只有在下人立功了,才会被主子当作赏赐拿出来。有一件都足以炫耀得让整个侯府的下人羡慕了。 尚宛妗把东西放在沈嬷嬷面前,笑道:「嬷嬷看着我长大,也算是奶娘的情分。这些东西给了奶娘,奶娘可别舍不得,一定要天天戴在身上才是。好教全府的人都羡慕你才是!」 竟然真的是赏赐给她的! 沈嬷嬷心里忐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该磕头谢恩还是该磕头请罪。 尚宛妗道:「磕个头,然后带着东西出去吧!」 等人走了,锦书才压低了声音问尚宛妗:「小姐此举……」沈嬷嬷害过小姐,那些东西赏赐给沈嬷嬷,真是可惜了。 尚宛妗倒不可惜:「钓鱼,总要把鱼饵放下去才是。」 锦书恍然大悟。 第二日锦王就遣人给武威侯府投了拜帖,说是许久未见尚奚舟,听闻他念书长进了不少,过会儿要来看看。 锦王是整个大齐朝上下说不得的存在,他要做什么,何须跟人解释。就算是要找哪个勋贵子弟一起招猫逗狗,那也用不着先给人家投一个拜帖啊! 算起来,锦王韩阆这一辈子,给人投过的拜帖,只怕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么一来,武威侯府在锦都城权贵中的地位,怕是要微妙起来了。 尚奚舟拿不准韩阆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家妹妹和韩阆的打算,但是想起韩阆给自己妹妹取个绰号叫「尚大大」的事情,还是让人给漱春院送了个消息。 不管韩阆是来做什么的,让妹妹有个心理准备总是好的。 尚宛妗一接到消息就知道韩阆这是要带着董天行过来验证了。于是把澍荷招来问道:「顾姨娘现在还在父亲房里?」 也不知道尚知章到底喜欢顾盼雪什么,之前闹了那么一场,顾盼雪什么样的丑态他都已经看过了,理应已经对她这个人完全厌弃,谁知顾盼雪回来没几日,又把尚知章一颗心笼络了过去,气得钟雪盈恨不得用烧红了的铁烙烂顾盼雪的脸。 澍荷道:「那边夫人去常青院闹了一场,那边夫人毕竟是当朝太傅的女儿,老夫人虽不喜,却也不敢太过得罪,所以昨日将老爷叫过去敲打了一番。」 就是说顾盼雪昨晚并未同尚知章在一处了。 「那便是在岳姨娘屋里?」尚宛妗问道。 澍荷点了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婢子今儿个早上见到岳姨娘身边的春儿背地里和三小姐身边的绿早抱怨,说是这顾姨娘去了一趟庄子,人变得越发难伺候起来了。以前也就使唤使唤岳姨娘的丫鬟,现在竟要岳姨娘亲自伺候她洗脚了!」 顾盼雪是什么东西,跟岳姨娘一样也不过是个妾。一个妾哪有资格叫另外一个妾洗脚?没有主母的命却比主母会使唤人,也不怕损了阴德。 第二十章 尚宛妗想到这个又忍不住失笑……她顾盼雪哪里还有什么阴德可损! 澍荷被自家小姐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小姐不喜欢岳姨娘?」 「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有多讨厌。」岳姨娘耶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行了,你守着屋子,我和锦书去那边看看。」 岳姨娘之前没有自己的院落,为了方便伺候尚知章,住在一个武成院的厢房里面,身边统共也就春儿和秋儿两个使唤丫鬟,之前还送了个给顾盼雪。日子也就比一等丫鬟过得稍稍要体面一点。 后来钟雪盈进府,看不惯顾姨娘与尚知章的情深意重,也看不惯岳姨娘与尚知章十几年的相守。她也不是十足的蠢,再加上身边有个曲嬷嬷,知晓一进府就打发姨娘会留下善妒的名声。好在顾盼雪很快就被送到庄子里面去,又忍了几个月,她才收拾了一个小院子,说是不忍岳姨娘遭受这般辛苦,把人办到小院子里面住了下来。 又给岳姨娘配了一个丫鬟改名叫夏儿使唤。 澍荷撇撇嘴:「小姐,那白知院旁边是猴园,里面养了五只猴子,是老太爷和二老爷刚弄来的。听说是峨眉山上面抓来的,这才过去几天,野性大着呢!小姐若是去那边,被猴子伤了可怎么是好!」 尚宛妗有些迟疑。 澍荷继续道:「听府里的婆子们嚼舌根的时候说,峨眉山的猴子最是顽劣,别说是女子了,就是好些青壮年男子遇到它们了,也会被它们捉弄个没法。就连老爷,也是不去白知院的,他之前还怕猴子伤了顾姨娘,要顾姨娘就住在武成院的厢房。」 这件事尚宛妗倒没有听说过,不由得问道:「顾姨娘就没答应?她若是愿意,父亲少不得把正房隔壁的厢房划给她,还安排人伺候她。」 锦书这两日跟着尚宛妗忙里忙外,也没有听说这件事,听澍荷说了,也面露惊奇。 澍荷道:「说来也怪,顾姨娘对老爷说,她跟岳姨娘情同姐妹,岳姨娘能住那白知院,她也能住,正好跟岳姨娘姐妹二人交流交流感情。」 锦书正要开口发问,忽然扭头看到日晷,哎呀一声:「小姐,一聊就停不下来了,白知院咱们还去不去?」 她倒是不怕那猴子……她是习过武的,怎么也不会连几只猴子都收拾不了吧! 尚宛妗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咱们不去了,叫他们过来……澍荷,你去把今儿个早上买的莲蓬都剥了,放在锅里蒸一小会儿,然后放入冰镇的燕窝。锦书,你去白知院,跟岳姨娘说,昨儿个得了老祖宗赏赐的软凌绡,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样的衣裳好,听说岳姨娘擅长针线,请她来看看。」 顿了顿,又道:「你把晾衣服的棍子拿一根走,那猴子要是敢惹你,你只管打便是了,有什么事情,就推到我身上。」 尚宛妗的吩咐,锦书和澍荷虽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多问,答应着就出门办事去了。 锦书刚走到抄手游廊,就听到尚宛妗在身后急声唤自己,忙又折返了回去。 尚宛妗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道:「你试探一下,看岳姨娘和顾姨娘愿不愿意让你进白知院的大门……若是顾姨娘要跟着一起来你便随她来。」 「那她要是不开口跟婢子来漱春院怎么办?」锦书有些愁。 她知晓尚宛妗这是要把顾盼雪引出来让董天行见一见,但要是只来了岳姨娘,没来顾姨娘,董天行那边该怎么办? 她有些不懂,明明可以直接把顾姨娘叫出来,为什么非要拐岳姨娘这一道弯。 尚宛妗也不解释,只道:「这是漱春院,她会跟来的。」 锦书不好多问,只好答应着去了。走出抄手游廊,正好看到一个竹扫帚,想着澍荷说的猴子,到底还是把竹扫帚掂了掂,拿在了手里。 尚宛妗交代下去之后就耐心的等着,澍荷刚提着食盒进来,锦书就带着岳姨娘和顾盼雪走了进来。 岳姨娘胆子比之前好像更小了,整个人有些畏畏缩缩的,跟尚宛妗行个礼都要扭头去看顾盼雪的脸色。顾盼雪神色带着些愉悦,心情很好的样子。 尚宛妗笑着起身,看也没看顾盼雪,对岳姨娘点了点头,道:「早上丫鬟们从后巷叫卖的小贩那里买了些莲蓬,便叫她们剥了做了燕窝莲子羹。外面天气很好,花园里的花也都开了,不如咱们去亭子里面坐坐,吃完燕窝再说衣服的事情。」 岳姨娘瞟了顾盼雪一眼,哆哆嗦嗦道:「听……听大小姐的。」 尚宛妗状似随意的问道:「怎么,岳姨娘吃个啥,去个哪里,还要经过顾姨娘的许可不成?」 岳姨娘听了这话脸色一白,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一叠声的否认:「没……没有,婢妾……是……婢妾不好!」 尚宛妗也没想到一句话能把岳姨娘吓成这样。 顾盼雪倒没事儿人似的,似乎还有些得意:「大小姐这话怎么说的,府里的女人虽多,却不是我和岳姨娘能高攀得上的。她胆子小,我与她守望相助,自然要帮她看着点儿,免得落入了豺狼虎豹的口中。」 尚宛妗有些惊奇,尚宛仪还在家庙,董天行也不知去向,她自己也刚从庄子里回来不久,哪来的胆子自称「我」,又哪来的底气对她指桑骂槐呢? 岳姨娘十分怕她们吵起来的样子,忙柔声劝道:「这会子天光正好,再过会儿,太阳该烈起来了……大小姐想赏花,这便走吧!」 尚宛妗也没有跟顾盼雪逞口舌之快的意思,她刚刚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试探的结果出来了,就没有必要再浪费自己的唇舌了。 澍荷提了描金雕花的食盒,乖巧的跟着大家一起往花园的亭子走。 尚宛妗和锦书落后了两步子,锦书把声音压得极低,对尚宛妗道:「婢子要进白知院的大门,岳姨娘脸色白得跟什么似的,然后顾姨娘也立马出来拦着了。婢子见状也不好硬闯,只好站在院子外面说明了来意,然后顾姨娘便要跟着一起来了。」 尚宛妗脸色变了几变,道:「你没有坚持闯进白知院,是对的。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去白知院那边了,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没有我开口,都不许去白知院那边了。」 锦书见她神色严肃,立即答应了下来。 尚宛妗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些猴子怎么样?」 「那些猴子实在是恼人得很,突然蹿出来就想抢婢子的东西,婢子跟它们打,手里的竹扫帚都打散了。」她说着又道,「去的时候好一顿比拼,回来的时候那五只猴子却没有出来,连吱都没有吱一声。应该不会是被婢子打坏了呀,婢子跑的时候,它们还跟在婢子身后追了好远。」 「它们追到了什么地方才回去的?」尚宛妗问道。 锦书想了想时辰,然后道:「一开始还真没注意,等婢子到了白知院门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婢子身后跟着的那几只泼猴已经散去了。」 第二十一章 锦书脑子不笨,她看着尚宛妗的脸色,立即问道:「那些猴子有问题?」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后面再细说。」 正说着就到了花园,尚宛妗让澍荷取出燕窝给大家分食。她本来就不爱跟岳姨娘讲话,这会子有顾姨娘守着,更不可能从岳姨娘嘴里挖出有用信息了。于是干脆遵循起食不言寝不语来,直到燕窝吃完,也没有跟岳姨娘说一句话。 顾盼雪在一旁看得有些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尚宛妗,想要猜出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吃完了燕窝,尚宛妗依然不开口说话,岳姨娘就这么枯坐在尚宛妗对面,有些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忍不住开口道:「大小姐喜欢什么样式的衣裳?襦裙还是留仙裙?」 然后两人便一本正经的谈起做衣裳来的事情。 顾盼雪听着,更是狐疑了起来,心里直起嘀咕……尚宛妗找岳姨娘,难道真的是为了衣裳的事情。 尚宛妗和岳姨娘很快就聊完了衣裳的话题,尚宛妗正要找些别的花来说,就看到尚奚舟同一个男子走进了花园。 那男子身后跟了一个韩平安,以及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内侍。正是锦王韩阆。 尚奚舟看到尚宛妗在花园里,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有些后悔带韩阆来逛花园了。可遇都遇到了,装没看到更不好。尚奚舟只好引着韩阆上前,让两人打个招呼。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位内侍,长得有些高大,却很瘦削,脸上基本上没有肉……可那张脸却不是董天行的模样。 她下意识的朝韩阆看去,韩阆笑着,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顾盼雪察觉到一股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却是锦王身边的太监,她并没有认出那是董天行,不由得有些恼怒。可想着锦王的地位和名声,少不得咬牙忍了,不敢发作出来。 她心里却转念把账记在了尚奚舟身上。 尚奚舟和锦王韩阆并没有在亭子里站多久,便与尚宛妗告辞了。易容成内侍的董天行忽然朝顾盼雪扑过去,好在韩平安一直注意着他,一看他有异动,就抓住人往自己身边一带,然后点了哑穴,强硬的拖着人跟在韩阆身后。 这一情状,落在顾姨娘等人的眼里,却是锦王身边的内侍不知怎么的,脚绊到了台阶,差点儿摔倒,被韩平安一把拉了起来了。 董天行计划失败,有些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们一走,尚宛妗便起身,道:「花园里面有外男,咱们也不便久留,回去吧。」 她说着,脸上忽然带了丝关心,对岳姨娘道:「那白知院旁边的猴子,听说凶悍得很,姨娘经过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岳姨娘忙应了,神色有些慌张,却并没有惧怕……她不怕那猴子,说明那些猴子从来没有骚扰过她!尚宛妗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等回了漱春院,尚宛妗便让锦书准备纸笔……这事儿她不好查,得交给韩阆来办才行。 正看着锦书研墨,隔壁的如嬷嬷便找上门来了,抬了抬眼皮子,不甚恭敬的样子,道:「表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一叙。」 「不知外祖母找我有什么事情?」尚宛妗看着如嬷嬷问了一句,身形却是半分未动。如嬷嬷不由得有些恼。 「表小姐去了不就知晓了。」 然后嫌弃的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纸笔,有些不屑,道:「有道是,长者唤,不可耽,写字难道还比老夫人重要?表小姐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尚宛妗奇怪道:「嬷嬷跟谁学的这些话?」她又想起上次如嬷嬷拿着《天鄞论》翻阅的事情来,这如嬷嬷明显是识字的,哪里像是一个曾经不得宠的下人! 如嬷嬷神情一慌,然后脸色越发凌厉起来,皱着眉头训斥尚宛妗:「表小姐,是谁教得你这般无礼,面对长辈也敢顶嘴么!」 尚宛妗没有被她的色厉内荏吓到,似笑非笑:「我何时与长辈顶嘴了!」 有些话尚宛妗说出来是丢了大家小姐的脸面,锦书来说却不必有这样的顾虑了。 锦书开口就指着如嬷嬷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以小姐的长辈自称?签了奴契还有胆子训斥起小姐来了,早晚要被天打雷劈!」 「也就是顾家,你这样的下人,我们武威侯府可要不起!」锦书着重强调了一下顾家和武威侯府几个字,如嬷嬷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之前见尚宛妗拿捏住顾盼雪,只觉得是顾盼雪没用,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住了。现在才晓得原来尚宛妗没有她看起来那么软弱可欺。 尚宛妗沉了脸色,取了只笔杆雕花镂空的毛笔在手里把玩,看也不看如嬷嬷一眼,道:「送客。」 如嬷嬷瞪大了眼睛:「表小姐与我生气,连老夫人的吩咐也不听了吗?」 尚宛妗不开口,似乎心神全都被手里的毛笔吸引了过去,根本没有听到如嬷嬷说什么。锦书使着巧劲儿把如嬷嬷往门外推:「走吧走吧走吧,如嬷嬷在这里,别把丫鬟们给带坏了……我们跟主子说话,可没有一个人你啊我啊的。」 把人推出门之后,就利落的关上了门,发出砰地一声。 尚宛妗手一抖,写坏了一张纸。 苦笑道:「你何苦拿那门撒气,如嬷嬷性格不好,又不是那门性格不好,坏了咱们还得找人来修。」 她说着重新写了一张纸,用的是簪花小楷,统共也就写了三个字:「白知院」。然后裁下一个纸条来。 吩咐锦书:「厨房应当还有剩下的燕窝,你赶紧盛一些送去鹤鸣院请哥哥和锦王吃,这纸条,务必悄悄的塞到锦王手里。」 锦书也是识字的,还是当年尚宛妗的母亲亲手教的。她看到纸条上的白知院三个字,立马就明白之前自己对白知院的微末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 按理说这种家事不应该让外人插手,可这武威侯府里面能为尚宛妗所用的人不多,尚宛妗与韩阆又是合作关系,韩阆对武威侯府的家丑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所以找他帮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透这一层,锦书把纸条叠起来捏在手心,立马往外走,嘴里道:「小姐放心,锦王殿下一定会帮咱们的。」 尚宛妗失笑,她可不认为韩阆去查白知院是帮她。 只催促锦书:「你快一些,不然人可回去了。」 锦书听到这话,立马又加快了步伐。刚出门没两步,就看到墙角站着的尚宛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锦书顿住脚,沉了脸色,问道:「三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尚宛妗正得意着呢,自然不会把一个下人放在眼里,抬了抬下巴,傲慢道:「你一个下人管我什么时候来的!」 尚宛妗正打算悬腕在被裁过的宣纸上写一篇字呢,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忙放下手里的毛笔走到门口。 她对锦书挥了挥手:「你下去做正事吧,这里有我呢!」 锦书答应着去了。 第二十二章 尚宛逑眼睛亮亮的,看着尚宛妗:「大姐姐。」 这语气,一点也没有平时打招呼的不情不愿。 尚宛妗隐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稍有些头疼,问道:「三妹妹来做什么?」 尚宛逑得意道:「听说大姐姐跟我姨娘讨教那两匹软凌绡怎么做衣裳?大姐姐决定要做什么款式了吗?」 她不过是为了把顾盼雪引出来打的幌子罢了,明明是跟岳姨娘商量,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讨教了? 皱了皱眉正不高兴,抬头就看到尚宛宛提着裙子匆匆往这边跑,一副着急的样子,她的丫鬟跟在后面忙不迭的叫她慢一点儿。 尚宛妗看不惯尚宛逑这个样子,于是干脆不理她,抬脚朝尚宛宛迎去,嘴里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尚宛宛的眼睛有些肿,脸上的泪痕未干。 也不知道是跑太快灌了风,还是因为之前哭太厉害,到了尚宛妗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一个接一个的打嗝了。 「先进来喝盏茶!」尚宛妗忙把尚宛宛往屋里拉。 尚宛逑见尚宛妗不理自己理尚宛宛,本来是要生气的,可她又好奇尚宛宛为什么哭,心思几转,抬脚就跟着往屋里走,也不想生气的事情了。 隔壁的大门打开,如嬷嬷匆匆出来,皱着眉道:「表小姐竟是不愿意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吗?」 尚宛妗心里哪能不清楚,自己带着岳姨娘和顾盼雪在花园里面遛了一圈,外祖母这个时候叫自己过去,是想试探自己呢! 也不知道想试探的人是外祖母,还是如嬷嬷! 尚宛妗低头看了眼泪人儿一样的尚宛宛,冷声道:「顾家就是这般教你胡说八道的?」 说完就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尚宛逑一直盯着尚宛妗的举动,觉得她甩上门的那个动作颇有些霸气……同是武威侯府的小姐,她好几次被如嬷嬷跟训孙子一样说教,没有一次敢给如嬷嬷脸色看的。 尚宛妗看到尚宛逑跟了进来,皱了皱眉,倒不好敢她走。 好在尚宛宛并不计较是不是还有个三姐在场。 尚宛妗一边端了茶给尚宛宛喝,一边给她拍背,嘴里问道:「五娘没有跟在你身边?」 尚宛宛终于步打嗝了:「五娘只怕这会子也在自己房间里面掉眼泪呢!」 「到底怎么了?」尚宛妗吃了一惊。她们两个一个活泼,一个内敛,却都是心性坚韧的人,并不是爱哭的小娘子。 尚宛宛看着尚宛妗,哭哭啼啼:「大姐姐,刘轻葶死了!」 尚宛妗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盯着尚宛宛不要钱一样往下流的泪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轻葶是谁:「怎么会!」 「是真的!」尚宛宛道,「刘家人刚刚送来信。」 「那郑琬宜呢?」尚宛妗脱口而出问道。刘轻葶去护国寺,护国寺里面多是武僧,又是得道高僧坐镇,能谋害刘轻葶的,除了跟着去照顾刘轻葶的郑琬宜,尚宛妗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尚宛宛摇了摇头:「信里面没有提到郑琬宜,她应当是没事的吧!」 尚宛逑瞪大了眼睛,嗬了一声,然后高声道:「怎么会死了,不是被大姐姐治好了的吗?现在人死了,刘家不会来找大姐姐麻烦吧!」 她这话一出来,尚宛宛心头一惊,抬头去看尚宛妗,果然见尚宛妗眉宇间也有些发愁。不由得道:「刘家人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 「刘家来送信的人呢?」尚宛妗问道。 尚宛宛把嘴里的话憋回去,道:「在花厅,同祖母说话呢!」 尚宛妗又问:「来送信的人是谁?」 尚宛宛脸色变得骇然:「是刘夫人身边的陪房刘云家的。」 武威侯府与尚书府关系算不得多亲密,派了自己最得力的陪房前来,显然不只是为了报丧了。 「大姐姐,都是我不好……」尚宛宛这会子也不哭了,替尚宛妗着急起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慌慌张张的在地上跪着行了礼,急切道:「大小姐,侯爷叫您去花厅一趟,现在立马就过去。」 「侯爷回来了?」尚宛妗扭头朝尚宛宛看去。 尚宛宛立马道:「我过来的时候,大伯还没有回来的。」 小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团儿,她急切的跟尚宛妗报信:「侯爷叫人取家法去了呢!小姐快让人去通知大少爷一声才是。」 她年纪虽然小,脑子却通透,知晓这整个武威侯府,除了尚奚舟,再没有旁人会护着尚宛妗。 尚宛逑听到「家法」二字,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敢把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话说出口来。 尚宛妗倒是沉着,正巧锦书和澍荷匆匆走了进来,她一边吩咐锦书去鹤鸣院报信,一边吩咐澍荷伺候自己再多穿几件衣裳。 尚宛宛急得不行:「这会子了还穿什么衣裳啊!」 尚宛逑脑子灵光一闪,倒跟尚宛妗的想法重合上了:「大姐姐多穿点,待会儿挨起打来,也稍稍轻缓一些。」 尚宛妗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父亲这次铁了心要打我,哥哥未必拦得住父亲。」 她心里暗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闹出来这件事了……这几日尚知章和顾盼雪蜜里调油,心里少不得有为顾盼雪报上次的仇的心思。这次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了她。 情况危急,她倒没有心思去怨恨刘家人做事不地道了。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锦王的人在护国寺守着,刘轻葶死了,他刚刚怎么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 尚宛妗磨磨蹭蹭的往花厅走,尚知章那边等得不耐烦了,刚出漱春院的大门,就见两个粗壮婆子快步走了过来,一个字都不说,拉着尚宛妗便在青石的小道上跑了起来。 尚宛宛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追,又是喊叫又是威胁的。 那两个婆子是在武成院做事的,哪里肯听尚宛宛的。 尚宛宛这会子心里一万个后悔,早知道会害了大姐姐,当初刘轻葶就是病死了,她也不该替刘家人跟大姐姐说情! 锦王悄悄看了锦书放在燕窝碗下面递给自己的纸条,吃了燕窝之后,正要带着韩平安和董天行告辞,就见锦书跑得满脸通红的冲了进来。 礼数周全的她这会子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扑通跪在地上,眼睛通红:「大少爷快去救救小姐,再不去,小姐就要挨家法了!」 等喊完这话,才看到锦王韩阆还在屋子里没有离开。 到底是家丑,锦王知道了,还不是人尽皆知!到时候小姐还怎么做人啊!锦书心里有些后悔。 尚奚舟听说尚宛妗要挨家法,猛的站起身来,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又要挨家法了?」 他不敢想象棍棒落在自己妹妹娇弱的身体上,不等锦书回答,拔脚就往外跑……他人长得高大,手长脚长,又是习武的,这一迈开步子跑,倒没有人追得上他的。 锦书听到尚奚舟跑之前说的那个「又」字,脸色一白。侯爷不听大少爷的,急起来了连大少爷一起打,大少爷就是去了,只怕也是阻止不了的! 第二十三章 上一次要不是小姐聪明,抓住了顾姨娘害人的证据,又挑拨了顾姨娘和侯爷的感情,只怕当时就被打残了。 锦书抬头看向韩阆,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跪行了几步挪到韩阆面前,然后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求王爷再帮我家小姐一次,做牛做马,锦书衔草结环相报!」 韩阆皱了皱眉:「这是武威侯府的家事。」 别的府上的家事他插手了也就插手了,武威侯府的却不行! 锦书聪慧,立马明白了韩阆的意思,急忙道:「小姐并非因为家事受罚,乃是因为在护国寺休养的刘家小姐,突然没了。刘家人找上门来,以我家侯爷的性子,只怕不等小姐开口解释辩驳,就动手了!」 刘轻葶死了? 韩阆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然后飞快的起身,对韩平安道:「你把人送回去再过来,我去看看尚大大。」 「殿下!」韩平安不慎赞同。 韩阆冷笑:「怎么,我现在连看个热闹都不可以了吗?」 韩平安不敢回答这话,又见锦书一脸着急的看着韩阆,她额头上还有新鲜的青紫通红痕迹,心里叹了口气:「属下遵命。」 尚知章看着跪在地上的尚宛妗气得要死,他就不明白了,顾盼霜待字闺中的时候在北四州是声名远扬,怎么结婚之后不但不知道讨好丈夫,就连女儿也教导不好了! 上次跟他这个做爹的顶嘴也就罢了,这次居然连擅自行医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了,还医死了礼部尚书的女儿! 尚知章在边关打了十几年的仗,对京官们不是很熟悉,却也知道,这刘怀安是皇上手下的红人。他靠着钟雪盈背后的钟家,刚开始在锦都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呢,刘怀安若是拿痛失爱女的事情参自己一本,只怕他这辈子也只能做一个手无实权被人遗忘冷落的闲散侯爷了。 当今圣上重文轻武,这侯爷的爵位本来就给得不情不愿的,说不定趁此机会就撸下来了! 想到这,尚知章接过下人取来的家法,恨不得当着刘家下人的面,亲手把这个孽女打死! 刘云家的见武威侯叫下人取家法,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给她看,好平息平息刘家的怒火。现在看这势头,竟是真的要对尚大小姐施家法了! 当下就吓了一跳,反劝道:「侯爷不必如此动怒,我家夫人也不过是想找尚大小姐问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并不是想要尚大小姐受罚!」 武威侯眼睛通红,怒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是你们尚书府心软,我们武威侯府也非要打死这个不守规矩的孽女不可!」 刘云家的听了满脸骇然……听闻武威侯在军中时对下属赏罚严苛,现在看来,他在教导自己儿女时也是不遑多让啊!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好将领,却不可能是一个好父亲。 刘云家的是刘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跟了刘夫人好多年了,也算是看着刘轻葶长大的。刘轻葶死了,她也痛心的狠。心里自然也是怨恨尚宛妗的……这会子却觉得尚宛妗有些可怜了。 尚老夫人就坐在上方看着,根本没有阻拦尚知章的意思。她之前对尚宛妗好了一点,是因为她觉得尚宛妗做为武威侯的嫡长女,又跟长公主交好,能给武威侯府攀一个好亲家。可现在,若是大家知道尚宛妗医死了礼部尚书的嫡女,高门大户傻了才会来求取! 尚二夫人心里倒是不忍,她知道这件事里面也有自己女儿的手笔,因此想要帮尚宛妗说话。谁知尚知章根本没有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她总不能上去跟自己的大伯抢家法,只好焦急的站在那里,不断的往外探头,希望尚奚舟能够快点儿到。 尚宛宛追进花厅,看着尚知章亲自拿了家法要打尚宛妗,吓得脸色惨白,跪下就要说明实情。 谁知尚老夫人早有准备,她还没有开口,尚老夫人就吩咐越嬷嬷带着人捂住了尚宛宛的嘴,把人带回院子关了起来。 这是铁了心了要弄死尚宛妗了。 尚宛妗脑中百转千回,想着自救的法子……虽然锦书去请哥哥了,可她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哥哥身上,哥哥现在身无功名,在尚知章面前又说不上话,他能怎么办! 尚知章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武将,行起家法来,定是比下人们下手重的! 早知道就把冬天的棉袄翻出来套在身上了! 尚知章也不等人把尚宛妗翻在地上趴着,一棒子便劈头打了过来,尚宛妗奋力挣扎往旁边一躲,棍子落在手臂上。她几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闷响声。 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疼,几乎把人疼晕了过去。 尚知章这是要她的命啊! 刘云家的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这般打女儿的人家。当下脸色惨白,匆匆跟尚老夫人告辞:「小姐走了,夫人正伤心着,家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老奴呢!老夫人,老奴这就告辞了。」 不等尚老夫人点头,她匆匆离开,就怕慢了一步就被武威侯府的人留下来继续看武威侯打女儿。让尚宛妗亲自去刘府祭拜刘轻葶的话也是不敢说了。 尚知章下手无情,心里也没有丝毫的心疼,第二棒就要打下来,然后手腕一疼,手里的棒子掉在地上,发出响声来。 尚知章瞪向来人,两人站得太近,他这才发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得这般高大魁梧了,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 「你这个逆子!」尚知章骂道。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脸色惨白疼得直冒冷汗的样子,心疼得不行,眼睛通红的瞪着尚知章,脱口而出:「父慈子孝,有您这样的父亲,我也只好做一个逆子了!」 「舟哥儿,你胡说什么!」尚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喝道,「你脑子糊涂了不成?元娘犯下那样的大错,还打不得了?」 尚奚舟不理她,依然恶狠狠的瞪着尚知章。 尚宛妗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轻声唤道:「哥哥……」 她上辈子也是挨过家法的,上辈子挨家法的时候尚奚舟也在,虽然平日里尚奚舟不怎么搭理她,可当时那么多人,也只有尚奚舟开口帮她求了情。 正剑拔弩张,就听到一声轻笑:「原来武威侯是这样教导儿女的啊!」 众人抬头朝着门口看去,就见锦王韩阆摇着扇子吊儿郎当的走了进来。 韩阆身后跟着锦书,尚知章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怒火更甚,只是当着韩阆的面,却是不能发出来的。 他勉强露出还算平和的表情,带着屋里众人给韩阆行礼:「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今日本侯家中有事,不能招待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韩阆自顾自走到上位坐下,摆摆手:「武威侯怕是误会了,本王来你侯府,自然有奚舟兄招待本王,武威侯就不必操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挑着眉,让人看着,倒看出一种「你武威侯还没有招待本王的资格」的意思来。 明显就是故意在抬高尚奚舟,贬低尚知章了。 第二十四章 尚知章心头怒火更甚,他怎么不知道自己那对孽子孽女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这全天下都不敢惹的纨绔! 若是换了别的哪个王爷如此行事,尚知章还可以跟他理论理论,或者跑到皇帝面前告御状,可锦王韩阆名声在外,他虽未亲自见识过,也耳闻了不少,哪里敢跟他对着来! 可韩阆那话又太难听,于是干站着不动,也不应声。 一屋子的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韩阆似乎觉得挺有趣的,轻笑一声,然后抬头看向尚知章,对着尚宛妗努了努嘴:「武威侯还要继续打吗?」 「王爷见笑了,本侯教女无方,自然是要打的。」尚知章沉着脸,明知道韩阆是为救尚宛妗来的,却不肯让他们如了愿。 他就不信了,他这个做爹的教女儿,还能让一个外人插手了!锦王若是非要干涉,闹出些不好听的流言来,吃亏的还是尚宛妗。锦王舍不舍得不知道,那个孽子是一定舍不得的! 尚知章眼里闪过一丝得色……十万大军他都奈何得了,还能奈何不了一双儿女? 尚宛妗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好,要命还是要名声,她一时之间也做不出抉择,只能心里着急。她是想要命的,可对一个女子而言,名声没了,命自然也没了。 不过是一个死得干净,一个死得不干净罢了! 尚宛妗都拿不出一个章程来,尚奚舟整日只知道用功,学的是为国为民之道,哪里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大不了他带着妹妹离开武威侯府,离开锦都,隐姓埋名另立门户算了! 尚奚舟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然后就听到韩阆忽然为尚知章:「武威侯可知道和亲的事情?」 「和亲……」尚知章愣了一下才转过弯来,道,「王爷是说姚枝长公主嫁给黎姜国七王爷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吗?」 姚枝长公主是郦阳长公主的姐姐,因为生母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宫女,被教导得有些畏畏缩缩的,所以平日不如郦阳得宠。她是前年及笄的,今年十七岁,齐宣帝本来想从朝中给她选个性格好的青年才俊,偏偏黎姜国七王爷的原配没了,听闻大齐朝有一位适龄的长公主,便前来求娶。 齐宣帝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七王爷的求亲,他觉得给人做续弦有些委屈了姚枝,又觉得黎姜国太远,姚枝受了欺负,娘家人都得不到消息。 韩阆挑着眉毛,道:「可不是,大婚的日子,钦天监还在看,武威侯如今得到了消息,可得好好准备一份贺礼才是。」 「恭喜皇上,恭喜王爷,恭喜长公主殿下,本侯回头便吩咐贱内准备贺礼以及添妆。」尚知章面上道喜,心里却疑惑了起来,明明前一刻还在讲打女儿的事情,怎么这会子又聊起天家嫁妹妹的事情来了? 「添妆就不必武威侯准备了。」韩阆伸手一指,指着尚宛妗,道,「倒是尚大小姐,该给姚枝准备一份添妆才是。」 尚宛妗怎么跟姚枝长公主也有交情了?屋里众人疑惑得不行。 尚宛妗反应快,立马对韩阆磕头,道:「多谢王爷提醒,民女定然不会忘记。」 韩阆见她果然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愉悦,他笑眯眯的看向尚知章,道:「武威侯继续教导女儿吧!不过太后娘娘怜惜姚枝远嫁,想让她跟京里的朋友多聚聚,明日在宫里安排了宴会,也算是让小娘子们道别。姚枝托了本王前来通知尚大小姐。武威侯便是教训女儿,好歹也给人留两条腿罢,免得耽搁了明儿个的宴会。」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尚知章当即气得脸色一变,怒道:「还请王爷回绝长公主殿下,臣女身体不适,明日怕是不能去宫里参加长公主殿下的宴会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虽说教女儿是他自己的事情,可好好一个小娘子,被他打残了或者打死了送到太后面前,太后是吃斋念佛的人,岂会不放在心上!只要人没有到宫里去,任谁去告了状,他总有话给自己辩解的。 韩阆脸色一变,随手拿起一个茶盏啪的摔在尚知章的脚下,登时就发了怒:「你算什么东西?武威侯你算什么东西!」 他情绪变得太快,大家有些没回过神来。 韩阆指着尚知章的鼻子骂道:「姚枝要远嫁了,本王的二皇嫂怀着身孕还进宫陪姚枝说话,本王的皇兄,当今的圣上,每日公务那么繁忙,还抽时间带姚枝去骑马,偏你的女儿受一点伤就不能动了?姚枝看得上你家尚宛妗,那是给你们武威侯府荣光!」 他声如洪钟,骂得有些急促,气息便有些喘,平息了一下才继续怒气腾腾道:「武威侯,你心疼女儿便是心疼女儿,可本王也心疼我妹妹!今儿个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明日宫里就派人来接尚宛妗,她残了就用轿子抬进去,她死了也要把尸体抬进去!」 说完这话。抬脚就走。走到门口又似乎有些气不过,回转身来,走到尚知章身边,冲着他的脸唾了一口唾沫,然后转身就走。 尚知章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人!那张嘴也太会胡搅蛮缠了些,明明是他要教导女儿,怎么一转眼,从锦王口中说出来,就成了他心疼女儿,不肯让女儿进宫跟姚枝长公主道别了? 尚老夫人直拍自己的胸口,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识比自己还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若是别的人说这话,尚知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说这话的人是混世魔头韩阆,他就不得不信了! 他今天要是把人给打死了,韩阆真的做得出把尚宛妗的尸体抬到宫里去的事情。到时候他的脸还要不要了?他的爵位还要不要了? 尚知章怨毒的看向尚宛妗,憋闷得不行!早知道就趁着刚刚锦王殿下未到,下点狠力,把人打死算了! 「滚!」尚知章怒道。 他现在只要看到这个孽女,心里就不舒服极了。 尚奚舟哪里肯多待,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开口,让锦书背了尚宛妗,抬脚就出了花厅,往漱春院赶。 澍荷忙跟在了后面。 尚奚舟吩咐道:「去请大夫!」 澍荷答应着就要往外走,尚宛妗忙道:「就说我摔断了胳膊。」 尚奚舟急了:「你都这样了,还替他们遮遮掩掩?谁的胳膊能摔成这样!」 尚宛妗吸了口气,道:「就说我是摔断了胳膊……哥哥不是说今年秋天要下场吗?」 之前尚奚舟说要考功名,韩折尘几个朋友想了想,找了锦都的一个大儒,带着尚奚舟前去拜会,然后求了那个大儒,把今年秋天下场的推荐资格给了尚奚舟一个。 要不然尚奚舟还得先做童生考秀才。 若是这个时候武威侯的名声坏了,少不得要连累到尚奚舟这个武威侯的嫡长子。 尚奚舟的眼睛立马就红了……为了他,妹妹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尚宛妗笑着安慰他:「等哥哥有了功名在身,就好了。」 尚宛妗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锦书的胳膊。 第二十五章 锦书反应迅速,立即道:「请余大夫好了,余大夫医术好,医馆距离侯府又近,再合适不过了。」 尚奚舟强忍着哽咽:「去吧,就请余大夫。」 哥哥对自己再好,尚宛妗也不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算计都暴露在哥哥面前。她怕有一天自己在哥哥心里成了一个心机十足的存在,从而厌弃了自己。 余大夫对尚宛妗心存怜悯,再加上上次装病的事情,可以说是站在尚宛妗这边的。他把尚宛妗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的怜惜,又知道武威侯的底性,自然不会信尚宛妗是摔断胳膊的,稍一联想,就能猜到事情跟武威侯有关。可他又知道尚宛妗是要在武威侯府过生活的,自然不会传出一些有关武威侯的流言来让尚宛妗举步维艰。 今年是最关键的时刻,再过几个月哥哥要参加秋闱,年底的时候就到自己及笄礼了,这个时候武威侯府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她和哥哥未免会被牵累。因此,尚宛妗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甚至在明里还要维护他们。 可被人如此对待还要忍气吞声,这教她如何能够甘心!少不得要找一个明白人记着这件事,方便她以后一件一件的翻旧帐。 这个明白人,尚宛妗选的便是余大夫。 这种内心的算计,尚宛妗不告诉尚奚舟,一来是怕他因此厌恶了自己,二来是不想影响尚奚舟准备秋闱。 等哥哥有了功名在身就好了,尚宛妗说给尚奚舟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到了闺房,尚奚舟同锦书一起,把尚宛妗小心翼翼的放在朱床上躺好。尚奚舟和锦书都想看看尚宛妗的胳膊,可他们一碰,尚宛妗就喊疼,急得满头大汗,到底是不敢动她了,一边取了锦帕给她擦汗,一边焦急的等着余大夫。 余大夫跟着澍荷匆匆而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药箱都来不及放,也不理尚奚舟和锦书,直直的走到尚宛妗床前,捏了捏尚宛妗的胳膊。 看着尚宛妗咬牙忍疼的样子,他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断了。」 尚宛妗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幸好不是裂了,要是裂了,这只手怕是废了。」 余大夫听了她这话,气得想要揪自己的胡子:「你倒是知道得多……你这手以后不能提重物了,若是保养得不好,一到阴雨天还会骨头疼,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他这话一半是说给尚宛妗自己听的,一半是说给站在旁边的尚奚舟听的。 尚奚舟脸上闪过一丝恨意,衣袖遮挡下的手青筋毕露直发抖,胸口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烧,烧去了所有的迟疑和心软。 尚宛妗感激的看了余大夫一眼,然后稍稍低了头,似乎有些心虚的样子:「不管怎样,这次又要麻烦余大夫了。是宛妗自己不争气,好好的路,走着走着居然能摔一跤,胳膊断了也怪不得别人,只能以后多注意了。」 又道:「明日我要进宫里参加姚枝长公主的聚会,余大夫可有止痛的法子?」 「胡闹!」余大夫瞪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想到尚宛妗的处境,叹了口气,「等会儿我给你一瓶消肿止痛的药丸。」 他说得随意,心里却有些感慨,那瓶药是上好的疗伤圣药,叫生骨回气丸,用的药材昂贵也就罢了,偏有一味药引,叫十年蝉,极难得。蝉的寿命一般只有三到七年,十年蝉的头顶有一丝金色的线,所以又叫金丝蝉,余大夫五年前侥幸得了一只,统共也就做出一瓶,只有三颗。 他有心留着这药救急,之前有个摔断了腿的行商跟他出一百两银子两颗的价格,他都没有把这药拿出来。 余大夫对尚宛妗道:「这药有些贵,十两银子一颗,一瓶有三颗,你等会儿让丫鬟给我三十两银子,若是没有,可先欠着。」 尚宛妗惨白着一张脸:「麻烦余大夫了。」 余大夫有些心疼自己的药,便不再闲话,让澍荷去打了热水来,又叫锦书帮尚宛妗把衣袖剪开。怕尚宛妗疼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又叫尚奚舟去找块帕子来给尚宛妗咬着。 胳膊上一道半掌宽的痕迹,青、紫、黑、红,色彩交替,看着触目惊心。上夹板的时候,尚宛妗满头大汗,手死死的揪着被子,竟然强忍着没有挣扎,也没有疼晕过去,反而睁着眼睛盯着余大夫动作,这让余大夫有些吃惊。 然后佩服至极,就是许多成年男子都忍受不了这种痛苦,要用绳子绑起来才能固定夹板和布条的。 可惜这样一个小娘子,竟生在了武威侯府。 固定好了之后,他自己先松了口气,语气越发的怜惜,拿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澍荷,道:「取一颗药丸,用半碗温水化了,再加小半勺蜂蜜兑在里面,端来给你们小姐吃了。」 余大夫看了看外面,暝色染窗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替尚宛妗治胳膊,少说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一直在这里的尚奚舟,武威侯府竟没有一个人前来看望! 心里叹了口气,随手写了个方子递给锦书,道:「这里面有一味血碣,我那医馆里面没有了,你让人拿了这方子去抓药,一副煎两次,三碗水煎一碗水,每日晚上喝一碗。这几日伤处会比较疼,晚上怕是难以入眠,睡前点支安神香吧!」 说完对尚宛妗道:「那药丸按理说明日入宫前再吃一颗就够了,剩下那一颗……若是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便也吃了吧!」 尚奚舟心疼妹妹,立即对余大夫道:「这药既然这么有效,烦请余大夫再给几颗,我这里还有些体己银子,买几颗药还是够的。」 余大夫本来就心疼自己那三颗生骨回气丸,现在一听尚奚舟这话,立马气得心肝疼,吹着胡子瞪了尚奚舟一眼,没有理他。 他一副被人得罪了的模样,收了自己的药费和诊金之后就匆匆走了。 尚奚舟有些茫然,他不过是想多买几颗药,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尚宛妗喝了澍荷端来的药之后,伤口果然没那么疼了,整个人也稍稍精神了一点。 尚奚舟非要守着尚宛妗,尚宛妗哭笑不得,锦书和澍荷二人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鹤鸣院。 锦书嘱咐厨房给尚宛妗炖了骨头汤,整个侯府都知道了尚宛妗胳膊断了的事情。只是,一直到入睡,都没有人来看望尚宛妗。 尚知章和尚老夫人没有来也就罢了,一直跟尚宛妗亲和的尚宛宛也没有来。澍荷和澍香忍不住有些抱怨。 「平日里跟小姐最是亲密不过了,大姐姐长大姐姐短的总是挂在嘴边,小姐大方,也送了她不少好东西,这次小姐挨打,跟她未尝没有关系,她倒好,自己不来,连个问候都没有……」 「夫人不在了,除了大少爷,这府上,哪里有人真心疼咱们小姐呀!」 …… 平日里尚宛妗和锦书对她们要求的严格,从不敢说府里主子的是非的。这次也是气得狠了,才敢在尚宛妗面前说这些话。 锦书心里也不高兴,所以由着她们说嘴,也不阻止。 第二十六章 尚宛妗没有力气跟她们分辩这些,穿着中衣,披了件衣裳,坐在朱床上,靠着软垫看锦书折莲花祈福灯。 等澍荷澍香抱怨够了,锦书才看了尚宛妗一眼,开口道:「别在小姐面前说这些,说不定是耽搁了呢!」 她语气有些嘲讽,更多的是心疼自家小姐之前对人的一片真心。 等到了入睡时分,伺候着尚宛妗洗漱之后,锦书点了安神香,把本该值夜的澍荷赶了出去,自己包了被子在脚踏上睡下。 尚宛妗哭笑不得:「哪里就这么小心了,你这样,晚上小心滚地上去。」 锦书想了想,又抱着被子去了外间,道:「这屋里点了安神香,婢子若是睡这里说不得就睡死了,还是外间好,小姐若是不舒服了,有一点动静婢子便知晓了。」 尚宛妗怕她再说出不睡觉坐在床前一直守着她的话来,赶紧应了。然后乖乖的躺下,一副困极了要睡觉的样子。 锦书失笑,安顿好尚宛妗之后,吹了灯,黑暗中又守了一会儿,见尚宛妗没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去了外间。 尚宛妗听得一阵窸窣,睁开眼睛,看着安神香的一点红光出神……胳膊一阵一阵的疼,怎么可能睡得着! 不但胳膊疼,她脑子也乱得很……想着明天入宫的事情,想着刘家的事情,想着董天行和顾盼雪的事情,想着外祖母和郦阳长公主的事情,想着尚宛宛的事情。 她倒不认为尚宛宛是故意不肯来看她的……只怕二婶把她拦住了吧!自己「医死了」刘尚书的千金,传出去名声也坏了,跟她走得近,没有半点儿好处。 怎么就没有人这样为她打算!尚宛妗眼睛有些酸,闭了闭眼睛打算酝酿睡意。 然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床幔动了动,似乎有风。 锦书去外间之前,分明关上了窗户。 尚宛妗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好歹忍住了尖叫。 她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无声无息的进来的,所以不敢动弹,又半闭了眼睛,一动不动,假装自己从未睁眼。 「疼不疼?」来人开口问道。 声音很是熟悉,尚宛妗一颗心落回原处,睁开眼睛:「长邪上师惯喜夜闯姑娘家的闺房么?」她扭过头,透过床幔,果然看到窗户半开着。 锦书在外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又是长邪的手段。 「对不住,我不该不说一声就走了的,我若是在,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长邪开口,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是有不得已的事情。」 尚宛妗听着这话,有些惊诧,然后是愤怒。 她冷着声音道:「上师是否离开武威侯府,跟宛妗有何关系,再说这是小女子的家事,不劳上师费心了,宛妗也当不起上师的对不住。时间不早了,宛妗无碍,上师还是请回吧!」 长邪曾经帮过她几次,所以她心里甚是感激长邪。可这不代表她就得听长邪胡说八道!长邪之前住在武威侯府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旁人若是听到了长邪刚刚那话,少不得以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纠缠呢! 上次她和哥哥几乎被赶出武威侯府,他都不曾出面,那句「我若是在,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长邪皱了皱眉:「我说的是真的。」 尚宛妗有些无奈:「宛妗说的也是真的……还请上师以后不要随便闯小娘子的闺房,上师怕是不知,对我们这些闺阁女子来说,名声就是命,名声没了,命便也没了。」 「你跟她们不一样。」长邪摇了摇头,他行事素来小心,别说不会有人瞧见他夜里来见尚宛妗了,就是有人瞧见了,以尚宛妗的心思手段,也不会让那不利于她的流言传开来。 谁知尚宛妗听了这话却忽然笑道:「宛妗也是闺阁女子,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上师误会的事情,竟让上师觉得,别的小娘子名声重要,宛妗的名声就不重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长邪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尚宛妗会误会他那话。 尚宛妗忽然提高了声音:「上师觉得宛妗的名声不重要,宛妗自己却是爱惜羽毛的。上师再不走,别怪宛妗不讲情面了。」 「你……」长邪忙要解释。 尚宛妗从枕头下面拿起一个东西,撩开床幔朝长邪抛去,打断了长邪的话:「上师是想要这个吧!拿了就请赶紧走吧。」 长邪接住尚宛妗丢过来的东西,捏着是一个荷包,打开荷包摸了一下,光滑细腻带着点儿温润……是他师父给尚宛妗的那块玉。 她明明知道这块玉有多重要,却丢给了他,只为了赶他离开……长邪有些泄气。星机老人教了他无上的占星术,却没有教他如何跟人相处甚欢。 尚宛妗扭过头看着朱床内侧,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等她再扭过头来,床前的人影已经没了,窗户也重新关上了。 或许是这一场闹发泄了自己心中的郁结之气,再闭眼,竟然有了睡意。 尚宛妗睡得并不安稳,一支安神香燃尽,大概四更天的时候,人就醒了。 嗓子微微有些痒,咳嗽了一声,外间就传来锦书起身的动静。 左右已经把人给吵醒了,尚宛妗开口道:「茶壶里面有凉茶,倒一杯进来。」 锦书问道:「小姐渴了?这会子再喝茶,怕是不能睡了。」 「倒不渴,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尚宛妗说着侧着头看了眼手臂上的夹板和布条,她昨晚睡相很好,并没有让它们错位。 「那婢子给小姐兑一碗蜂蜜水。」锦书说着,就在外间取了碗,倒了碗温水,然后端着进来打开同糖罐子放在一起的蜂蜜罐子,挖了一勺在温水里面搅拌。 她眉宇间有些担忧:「小姐胳膊上的伤处怎么样了?这会子可疼得厉害?」 自然是疼的,她的背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尚宛妗不欲锦书太过担心:「无碍。」 然后又觉得身上不大舒服,想了想,到:「等天亮了打热水来给我擦擦身子。」 锦书端着蜂蜜水走过来喂尚宛妗喝,一口气喝了半碗,尚宛妗觉得嗓子瞬间舒服多了。锦书听着尚宛妗那话,眉头皱了皱,也不开口,等尚宛妗喝完蜂蜜水,把碗一放就伸手探进尚宛妗后背。 「这都疼得出汗了!」锦书急了,「小姐这么疼,怎么不喊婢子?」 「睡着了不觉得。」尚宛妗摇了摇头,捏着锦书的手安慰她,「我也刚刚才醒,背上起汗,约莫是被子太厚,热的。」 锦都城到处草木森森,夏天本来就比较凉爽,再加上这还未到盛夏,哪里就那么热了!锦书心疼得不行,也不戳穿尚宛妗,抿了抿嘴,道:「小姐略坐一坐,婢子去打了热水来,给小姐换身衣裳再睡吧……就这么囫囵睡,再生病就不好了。」 尚宛妗点了点头:「也可。」 她一只好手把软枕拖到背后,然后自己往上做了一点,靠在软枕上,对锦书摆手:「快去快去!」 第二十七章 锦书哭笑不得,端着那只空碗出去了。她刚出去没多久,就见澍香一脸朦胧的走了进来,头发有些松散,衣服的带子也系错了一根,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看到尚宛妗,澍香精神了一些,走上前检查尚宛妗的胳膊,顿了顿,道:「小姐昨晚睡了几更天?这么早,疼醒的吗?」 她年纪比锦书和澍荷都要小,素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有锦书和澍荷顶着,所以还保留着几分小孩子的心性。 她说着就带了几分哭腔:「锦书姐姐说小姐背上起了一层汗,这得多疼啊!婢子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小姐受过这么大的罪!」 尚宛妗叹了口气,道:「就此一回,以后我再也不要受这等罪了。」 「对!」澍香红着眼睛点头,「以后婢子要好好跟着小姐,婢子跟锦书姐姐学武,再也不让小姐挨打了。」 尚宛妗听着她这话,脸上有了几分笑意,一时之间倒转移了不少注意力。伸手捏了捏澍香的脸颊:「你呀!」 厨房里是长期备着热水的,锦书也不叫别人,自个儿亲自端了热水来,替尚宛妗擦了身子,换了身中衣。想了想,又给她换了床褥子,这才把人安顿在朱床上。 尚宛妗道:「我这会子睡不着,屋子里有些闷,开会儿窗吧!」 澍香忙答应着去了,刚走到窗户边,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锦书问道。 澍香打开窗户,然后拿起梳妆台上的一个荷包,走了过来:「这玉小姐平日里不是都放在枕头下面么,怎么昨晚放到梳妆台上去了?若是不小心放丢了,多可惜呀!」 锦书走了过去,从澍香手里接过荷包一看,满脸疑惑,问尚宛妗:「婢子记得是压在小姐枕头下面的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完她视线落在梳妆台上的一个白瓷瓶上,白瓷瓶很小,瓶嘴塞着裹了红布的木头塞子,一看就是药瓶。 她拿到手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是什么?有谁送药来了吗?」 澍香茫然的摇了摇头。 尚宛妗扭头看过去,锦书立即把东西拿到她眼前来,装玉的荷包依然放到枕头下面,白瓷瓶则放到了尚宛妗的手里。 尚宛妗打开瓶塞,倒了一点在手里,是褐色的米分末,放到鼻子边仔细闻了闻,有木豆叶、明雄黄、朱砂、当归尾、麝香、冰片等东西,应当是上好的伤药,也不知道是吃的还是洒在患处的。 她把瓶塞塞回去,然后递给锦书:「收起来放着吧。」一边接过澍香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这东西,是长邪留下来的无疑了。 尚宛妗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长邪这个人了,说他不好吧,无缘无故的,又帮了她不少忙。说他好吧,又总做让她为难的事情,说让人生气的话语。 锦书看尚宛妗这样,就知道这药不是来历不明的了。于是问道:「小姐,这药好不好?」 「应该还不错吧!」尚宛妗看了锦书一眼,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锦书道:「既然是好药,干嘛还收起来?岂不浪费了送药人的一片心意。」 尚宛妗摇了摇头,问道:「怎么用?」 是啊,怎么用!锦书和澍香一听这话,整个人就愣住了。这药若是外敷的,拆掉夹板上药,小姐岂不是又要受一次罪?更别说拆夹板可能会影响骨头的愈合了。这药若是内服的,余大夫已经开了口服的药了,若是药性相冲,岂不是害了小姐! 锦书把瓷瓶同其它常用膏药一起收了起来,嘴里嘟嚷道:「这送药还不如给小姐送几支安神香呢!」 尚宛妗不欲继续把话题落在长邪身上,开口道:「咱们屋里还缺他那几根安神香不成?」 锦书和澍香对视一眼,立马会意,不再说这件事……心里的嘀咕却没有消去,这药到底是谁送来的?小姐似乎不喜欢那人。 尚宛妗一直同锦书和澍香闲聊到五更天,这才迷迷糊糊睡去。三个人都困得很,锦书和澍香见她睡了,便一个睡在脚踏上,一个睡在外间,打算再眯一会儿。 这一眯,就睡死了过去。直到屋子门被一脚踢开。 睡在外间的澍香睁开眼睛,就看到继夫人匆匆走了进来,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穿过珠帘,往里间走去。 尚宛妗听到声音,惊醒过来。锦书也醒了过来,看到尚宛妗还有些迷糊的眼神,心里一股愤怒,她家小姐受了那么大的罪,连觉都不能好好睡了么! 然后就看到钟雪盈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曲嬷嬷和雀儿。 尚宛妗眼神一冷,转头看向钟雪盈:「夫人这是做甚?」 钟雪盈看到神色憔悴的尚宛妗以及吊着的胳膊,先是有些快意,又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脸上浮现出一股不甘的神色来。 「还不快洗漱,宫里来人等着呢!」 宫里来接尚宛妗的人,领头的便是当今太后身边的游姑姑。她进宫陪皇后说话,见过几次。在太后面前还算得脸。 若说昨日他们还有些怀疑韩阆在扯谎,今日见了游姑姑,这怀疑也就烟消云散了。 若不是为了让游姑姑回去之后在太后面前夸她几句,她才不会扮慈母亲自来叫尚宛妗起床呢! 尚宛妗只当那宫里来的人是锦王韩阆的人,为了圆昨天扯的谎来的,因此也不跟钟雪盈说什么,自顾自的吩咐锦书伺候穿衣洗漱。 钟雪盈见尚宛妗屋子里的人都不理她,心里烧着了一把火。可想到外面等着的游姑姑,又不甘心就这么出去了……总要陪着尚宛妗一起出去才显得她这个做继母的怜惜原配的孩子!于是抬脚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自个儿找了个椅子坐下等着。 雀儿不满,故意大声嘟嚷道:「大小姐未免也太不守规矩了。平日里不来给夫人请安也就罢了,如今夫人亲自来接她,她还这般……」 「雀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曲嬷嬷喝止了。 尚宛妗侧了侧身子,一边由着澍香给自己梳头,一边眼不错的盯着曲嬷嬷看。她这姿势有些别扭,眼神落在曲嬷嬷眼里,就带了些阴测测的感觉,一下子把人给震慑住了,都安静了下来,等着尚宛妗梳妆完毕。 尚宛妗出去的时候,游姑姑正在同尚老夫人一起用早餐。尚知章还没有来得及给尚老夫人请封诰命,因此,游姑姑与尚老夫人同桌吃饭,也不算是逾矩。 尚老夫人倒是很以此为荣,自己没怎么动筷子,一个劲的劝着游姑姑吃,神情作态看起来颇为殷切。 钟雪盈见状悄悄的撇了撇嘴,觉得尚老夫人有些给武威侯府丢脸。 尚宛妗是喝了一碗粥过来的,游姑姑见她跟自己见礼,也不继续吃下去了,转头就着随行宫女的手漱了口,起身道:「尚大小姐这就随奴婢一起走吧!」 尚宛妗只带了锦书一人,跟着游姑姑等人出了侯府大门。她出门的时候刚吃了生骨回气丸,这会子胳膊不大疼,脸色好看了许多。 游姑姑跟在太后身边很多年了,如今四十多岁了,没有自己的孩子,看到十多岁的小娘子就心生欢喜。 第二十八章 上了马车之后,游姑姑见尚宛妗没有一点半点儿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道:「难怪那孩子喜欢,长得好看,性子也跟别的小娘子不一样。」 这话尚宛妗听在耳里有些不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就只抿着嘴儿笑了笑。 游姑姑被她笑得心里柔软了许多:「小娘子就该多笑笑才是……你也别害怕,太后素日里最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定不会为难你的。」 「太后……」尚宛妗陡然一惊,脱口而出问道,「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姑姑?」 游姑姑被她这话给逗乐了,奇道:「不然尚大小姐以为奴婢是哪里的姑姑?」 尚宛妗心思百转,自然不能说以为她是锦王的人的,只好勉强含笑道:「以为姑姑是姚枝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姑姑。」 游姑姑不疑有他,笑道:「太后娘娘本来是打算让姚枝身边的人来接的,这样才不打眼,可转念一想,小六喜欢的人,打眼又怎么了,以后有小六宠着,就是再打眼,那也是应该的。所以就派了奴婢来接您。」 尚宛妗这才发觉游姑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小六喜欢的人……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这小六,说的难不成是锦王韩阆?算起来,他确实是排行第六的。 她不信韩阆会喜欢自己,游姑姑会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误会了,二是韩阆有自己的计划。 于是尚宛妗不敢轻举妄动,假装自己没有听懂游姑姑的话,跟她聊起家常来。 说是聊家常,一个在深宫之中,一个在侯府后宅,也没有什么好聊的话题。好在游姑姑似乎很喜欢尚宛妗,笑盈盈的跟她说起宫里面宫女们的趣事来。 游姑姑有腰牌,马车一路进了皇宫,在寿安宫门口停了下来。尚宛妗看着寿安宫三个大字,有些吃惊,这是要去见太后? 游姑姑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太后娘娘想先见见你,等下再送你去姚枝的临华宫。」 尚宛妗哪能有别的意见,只能跟着游姑姑一起进去拜见太后娘娘。她心里很是紧张忐忑,虽然多活了一辈子,可她上辈子被困于后宅,太后娘娘这种人物,也就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两次。今日毫无准备的就被带来见太后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慌张。 郦阳长公主殿下的别院揽月山庄很美,皇宫内院却是揽月山庄都不可同日而语的。处处雕梁画栋,描金错银,巡逻的侍卫威武挺拔,来来往往的宫女衣锦簪钗,环佩叮当,让初次进宫的尚宛妗和锦书看得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主仆二人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收敛了目光,跟着游姑姑,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这皇宫内院虽美,可焉知那赵粉和魏紫下面埋着多少女子的白骨红颜。 寿安宫很大,她们足足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听到一个高谈阔论的声音。游姑姑眼里闪过一丝暖意,对尚宛妗笑道:「锦王殿下又在娘娘面前耍宝呢!」 原来韩阆也在这里。尚宛妗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总算没有之前那般忐忑了。 游姑姑引着尚宛妗进了大殿,尚宛妗注意到游姑姑对着上方的人禀报,并没有贸贸然抬头去看,而是冲着游姑姑禀报的方向下跪行礼。 锦书亦步亦趋的跟着尚宛妗,尚宛妗不抬头,锦书也不抬头,尚宛妗下跪行礼,锦书也下跪行礼。 太后娘娘坐在上位,见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满意,笑道:「起来吧,赐座。」 然后扭头对韩阆道:「小六,你这次眼光还行,总算没有找些歪瓜裂枣来糊弄哀家!」 「什么歪瓜裂枣?」韩阆问完立即反应过来,然后倒吸了一口气,一副牙疼的表情,然后哭笑不得:「母后,您误会了。」 太后娘娘横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误会?你又是叫哀家派人去武威侯府接人,又来寿安宫早早的守着,又是跟姚枝打招呼,只为了帮人省一顿家法。若不是心悦人家,难不成是狗拿耗子?」 太后娘娘是先帝的发妻,因为年轻的时候大冬天掉到湖里,伤了根本,一直没有孩子。韩阆的母妃跟太后娘娘交好,韩阆又生得乖巧好看,太后娘娘便把韩阆当自己孩子看。 韩阆母妃去得早,平日里多得太后照顾,因此他在别人面前敢随便犯浑,在太后面前却是极孝顺的。 他笑着对太后道:「母后还不知道么,我是捕鼠能手啊!」 尚宛妗低着头,咬着牙忍笑。 游姑姑却随意多了,笑着道:「殿下这话怎么说的,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啊!也就是在太后娘娘面前,要是在旁人面前,岂不被笑话了去!」 太后娘娘伸手去掐韩阆的脸,笑骂道:「就你这猴头不让人省心……老这么没正形,也不怕人家尚家小姐笑话你!」 然后转头问尚宛妗:「他平时也这样吗?」 尚宛妗正憋笑呢,完全没想到太后娘娘会突然问自己话,差点儿就岔气了。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她恭谨道:「回娘娘的话,臣女只见过王爷三次,王爷都是威仪天姿。」 「才见三次啊!」太后娘娘不信韩阆的解释,语气中有些遗憾。 她心里其实是担心韩阆的终身大事的。韩阆身份特殊,怕引起朝臣的忌惮,都已经加冠了,还没有娶一门妻传宗接代,平日里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 家世太好的小娘子,她不敢给韩阆娶,树大招风。 家世不好的小娘子,她不愿给韩阆娶,小门小户,没得辱没了他。 当然,这也有韩阆名声太唬人,没有小娘子愿意嫁给他的缘故在里面。 昨日韩阆连夜进宫,央她派人去接尚宛妗,她就打听了一下这位尚家小姐。武威侯的嫡长女身份不算低,武威侯又卸了兵权,一个闲散侯爷并不让人忌惮,若是小娘子本身貌美性良,简直再适合小六不过了。 太后娘娘心里想着,便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尚宛妗心里已经反应过来,锦王大概是想让尚知章多一些忌惮,所以找了太后娘娘帮忙,只是太后娘娘却误会了锦王的用意。 她心里叫苦不已,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来,还是那副恭谨乖顺的模样:「回太后娘娘的话,到年底,便及笄了。」 太后娘娘喜欢她这样长得好看又知礼的孩子,笑道:「等你及笄礼的时候,说不定哀家也来观礼呢!」 尚宛妗不敢去猜测她这话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连忙跪下谢恩。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让她起身就坐,对游姑姑笑道:「除了郦阳,哀家还没有见过长得这般齐整的孩子,又守礼,只可惜没有投在哀家家里。」 游姑姑笑着打趣:「太后娘娘常叫尚大小姐进宫不就好了,奴婢倒愿意天天去接人。」 「就你会说话。」太后失笑,然后道,「老五之前让人送来的那堆东西里面,我记得有两只翡翠飘花手镯,还算通透,这样的好颜色,就该戴在小娘子手腕上。本想留给郦阳的,只是最近她也不知道犯哪门子的毛病,每次请安都是匆匆来匆匆走。罢了,今日见了妗姐儿,才知道那镯子原来是跟妗姐儿有缘的。」 第二十九章 游姑姑会意,立马道:「奴婢这就去取。」说着匆匆往殿外走。 尚宛妗连忙又起身谢恩。 她心里有些疑惑,太后娘娘无儿无女走到今天,就连当今圣上的生母都要让她一头,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太后今天对她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好得过头了。 尚宛妗小心翼翼的抬头,正看到太后的视线落在自己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上,神色晦暗不明。她心里一惊,又把摔了一跤的借口翻了出来,打算等太后娘娘一开口问,就拿这话去回答。 谁知太后娘娘并没有提她胳膊的事情,转而问起别的来:「哀家倒不曾去过彭州,对那边也有几分好奇,妗姐儿是彭州来的,不如讲讲彭州的风土人情来,看看与咱们锦都有什么不同。」 尚宛妗应了,说起彭州的风土人情来。她虽然没有了在彭州生活的记忆,却早料到会有人问她这些,便找了有关彭州的地理志,全部都看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心里琢磨,是了,太后娘娘刚刚说韩阆为了让她免遭家法的事情,只怕是已经知道她胳膊受伤的原因了。没有提及才比较正常。 说话间游姑姑托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太后娘娘起身亲自拉了尚宛妗的手给她戴上,然后凑到自己眼前看:「真好,这镯子,也就只有小娘子能戴出一个好字来了。」 尚宛妗皮肤白,被绿油油的这翡翠飘花镯子一衬,显得更加白了。却还是不如太后娘娘的手白。太后娘娘握着尚宛妗的手,凑近了看,竟有几分不似真人的感觉。 尚宛妗被自己心里的想法一惊。 好在也没有呆多久,太后娘娘就开始赶人了,她对韩阆打趣道:「你快带着你家尚大大走,哀家这里还等着见命妇呢!」 韩阆也不多留,起身便跟太后告辞,然后走到尚宛妗旁边,不耐烦的对尚宛妗抬了抬下巴。 尚宛妗连忙跟太后告辞。 太后娘娘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瞪了韩阆一眼:「你别那么凶,小娘子看了都怕。」 小娘子看了都怕的韩阆心里一哽,转身朝着寿安宫外面走去。尚宛妗带着锦书跟上。 等出了寿安宫,尚宛妗才发现韩阆似乎有些生气。 她不敢肯定是不是因为太后娘娘的「拉郎配」,只好假装没有看到,然后问道:「殿下,咱们这是去姚枝长公主殿下的宫殿?」 「不去。」韩阆回得干脆。 听起来却像是在跟她赌气。 跟她有什么好赌气的!尚宛妗觉得自己很有些无辜。然后又想起昨天韩阆替自己解围以及刚刚太后娘娘说的话,尚宛妗忽然了悟……可能锦王殿下并不是很想拿耗子吧! 一时之间,尚宛妗神情有些复杂。 韩阆一回头就看到尚宛妗像是牙疼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解释道:「这会子还早,姚枝那边聚会还没有开始。」 「哦!」尚宛妗立马懂事的点了点头。 韩阆见她这样哭笑不得,然后道:「我先带你去见董天行。」 「哦!」尚宛妗继续懂事的点了点头。 然后吃了一惊:「见董天行!殿下把人弄到宫里面来了?」 「谁规定不能把人弄到宫里来?」韩阆一脸奇怪的看着尚宛妗,似乎有些不解。 国法规定的啊!尚宛妗默默的闭紧了嘴巴,她想起来了,锦王殿下可是敢在祭典上披头散发给文武百官劝酒的混世魔王,就没有把国法皇权放在眼里过,带人进皇宫算什么大事! 「人在御花园那边,走吧!」韩阆道。 「哦!」尚宛妗又恢复了之前懂事的模样。 等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尚宛妗才忍不住开口道:「昨日若不是殿下,宛妗只怕性命都难保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殿下若有什么用得着宛妗的地方,宛妗一定赴汤蹈火。」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虚了,她一个小娘子能为堂堂锦王殿下做什么!若是真的知恩图报,这话就该尚奚舟来说才是。 韩阆不是听不懂她话里面的小心机,却不是很在意:「郦阳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本王自然是要救你的。再说了,就你爹那样的,要不是因为他有战功在身,本王早晚要动手打他一顿!」 尚宛妗一噎,倒有些无言以对。 韩阆停下脚步,看着尚宛妗的手出了会儿神,然后问道:「你可知太后娘娘要见的命妇是谁?」 他情绪不对,尚宛妗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猜测道:「总不会是武威侯府的……难不成是刘夫人?」 韩阆点了点头:「正是刘尚书的夫人。」 他之前派了人在护国寺,暗中看着刘轻葶和郑琬宜,可刘轻葶的死讯,人家都已经找上武威侯府了,他那边才得到消息。 昨日他只觉得是自己的属下该整顿了,这会子再细细琢磨,却发觉里面猫腻颇多。 尚宛妗想到刚刚太后娘娘对自己的态度,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难不成太后娘娘见刘夫人,是为了给她说情? 初次见面,就算是误会了锦王的心思,也不该对她掏心掏肺至此才是!别说她一个陌生小娘子了,就是宫里的姚枝长公主,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事出反常即是妖,尚宛妗不但不因为太后娘娘的厚爱感到窃喜,反而觉得有些瘆得慌……天下攘攘为利而来,太后娘娘这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尚宛妗猛的抬头看向韩阆。 韩阆本来难得的心里有几分内疚,见她这样,又忍不住笑了,重新抬脚往前走,语气有些玩世不恭:「怕什么,总比随时担心被自己爹打死好啊!」 她若是得了太后的青眼,武威侯府确实会忌惮她许多,至少昨日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的了。 只是,尚宛妗轻声道:「明枪暗箭,任谁也是愿意选择明枪的。」 「对,明枪暗箭,大家都爱选择明枪。」韩阆点了点头,「可是你没有选啊,是本王帮你选的!」 尚宛妗听着这话,嘴角一抽,觉得自己的牙根似乎有些痒痒。 然后就见韩阆指了指前面的亭子:「呐,就在那里。」 尚宛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御花园里面走了好长时间了。因为被韩阆的话摄去了心神,都没有注意到周围景致的变化。 她抬头朝着韩阆指的亭子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护卫、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在亭子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护卫是韩平安,穿着太监衣服的人,应该就是董天行了。 尚宛妗担心随时有人来这里,撞破了事情,于是加快脚步,想要速战速决,然后就看到旁边一条小道上,一个贵气逼人的宫装女子正往这边走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还有一个管事姑姑,看样子,应当是当今圣上的某个妃嫔。 韩阆并没有看那边,尚宛妗提醒道:「有人来了。」 韩阆这才丢了个眼神过去,然后闲闲道:「怕什么,有我在,她们躲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得平淡,尚宛妗却听出了几分嘲意。 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嘲意因何而来。那位娘娘见到韩阆在这边,小声惊呼了一声,然后就拉着自己的管事姑姑的手匆匆走了,形状狼狈。 第三十章 仿佛这边站着的不是锦王殿下,而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尚宛妗心里有些堵,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安慰韩阆。然后就看到韩阆脸上充满恶意和得瑟的笑容……她脑子进水了才会想着要安慰韩阆! 抬脚进了亭子,董天行本来低着头,听到声音,猛的抬头看了过来。 看到是韩阆和尚宛妗,他的脸上扯起一抹嘲讽而恶意的笑容来。再看到尚宛妗挂在脖子上的胳膊,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他嗬嗬怪笑了两声,然后语气故意暧昧而下流:「殿下对大小姐真是情深意重,倒不知道大小姐拿了什么跟锦王殿下换!」 尚宛妗一听这话,气得满脸通红。 韩阆也气得不行。他坏事做尽,却从来没有坏过哪家姑娘的名节!尚宛妗刚刚还被太后拿来跟他胡乱配,这会子又被董天行嘴里「侮辱」,他心里堵的那口气立马化为了怒火。 「啪!」的一声,就见董天行头一偏,吐出一口血沫来。 尚宛妗意外而感激的看向韩阆,感受到尚宛妗的视线,韩阆不动声色的把有些颤抖的手藏进自己的衣袖里面。 以后打人这种事情就交给韩平安好了……手真疼啊! 「咳……咳……」董天行发出沙哑而难听的咳嗽声。这一巴掌打下来,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愠怒,反而有些得意。 韩阆这辈子什么时候受过窝囊气,见他这样,就要再打,尚宛妗连忙道:「王爷何苦这会子跟他生气!」 是啊,跟他生气做什么,实在气不过,事情结束之后再慢慢折磨不也挺好的么!锦王殿下回过神来,转身走到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石桌上有一个茶壶几个茶盏,他取了一个茶盏,信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的品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尚宛妗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把时间交给她呢!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就站在原地,再天真不过的小娘子模样。她笑盈盈的问董天行:「昨日你也去过侯府了,顾姨娘什么情形你也见到了吧,那《天鄞论》如今确实是在她手里,我只问你信还是不信?」 她神情再和善不过,董天行却不敢小觑了她。听她平静的问话,董天行一副心神立马就提了起来,态度防备至极。 果然,尚宛妗又是一笑,道:「有道是公平交易,钱货两讫才算是正途。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了,你要是不信,我求王爷把顾盼雪请来,叫她亲自告诉你《天鄞论》在哪里好不好?」 韩阆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他之前便看出她鬼主意多,今日果然没有叫他失望。 董天行脸色难看得不行,咬牙切齿道:「不必了,我信大小姐的话。」 他怎么敢不信!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让盼雪和她的女儿能站侯府安安稳稳生活下去。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皇宫!锦王韩阆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真的把盼雪弄了来,知晓了什么不该知晓的事情,只怕是小命都没了。相比起来,《天鄞论》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董公子这是一个爽快的人。」尚宛妗笑着颔首。 尚宛妗在「爽快」二字上用了重音,董天行听在耳里,恨得牙根直痒痒,却不敢跟她墨迹下去了。 冷笑一声,利落的开了口:「要解这药性其实也不难,端看服用这仙药服用了多长时间。时间越长,就越麻烦。」 尚宛妗想着,郦阳长公主殿下那样子,看起来怎么也是比外祖母服药时间要短一些的。于是问道:「像顾老夫人那样服用了五六年的,解起来有多麻烦?」 董天行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道:「不是五六年,是八年。」 尚宛妗心神大震,然后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等着董天行继续说下去。 「不管服药多长时间了,要解这药性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熬着,熬得油尽灯枯也不吃仙药,便算是熬过去了。」董天行说着,脸上泛起一股充满恶意的笑容来,「熬不过去,这辈子也就算是完了。」 尚宛妗还没有反应过来,韩阆已经摔了茶盏暴怒而起:「熬着,熬成你这样么?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他威胁道:「你别忘了,本王是大齐朝的锦王,别说是武威侯的妾了,就算是武威侯的正妻,本王想拿捏,有的是手段拿捏!」 「锦王殿下何苦来威胁我。」董天行冷笑,「我还没感谢锦王殿下呢,我服那仙药也有五年多了,这几个月虽然生不如死,好在我身体底子好,勉强算是熬过来了。锦王殿下每日听下属的汇报,难道不知道我发作次数越来越少了么?」 说着,他又有些得意:「端看锦王殿下舍不舍得郦阳长公主殿下受这份罪了。她虽然是美人,可几个月一熬下来,当是跟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只是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宁愿坚持服食仙药,还是宁愿从美人变成丑鬼!」 韩阆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当是有一腔怒火的,可这怒火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扭头看着尚宛妗,只见尚宛妗也是一副震撼之色,便怎么也骗不了自己了……董天行说的这个法子,怕是真的! 董天行见他二人说不出话来,心里舒坦了不少,乐得多说几句话来刺激他们:「那仙药若是五石散,倒也没有这么麻烦,只是加了些别的东西。原是无解的,我能知道这么个法子,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这个法子就算是真的能行,他误打误撞解了药性倒是走运,可郦阳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哪里能熬得下来这等苦!再说顾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了,吃药时间又长,就更熬不下来了。 董天行笑道:「我学那一身武艺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当时我就知道习武能救我性命,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救法!」 若不是他习武身体底子好,这几个月是断熬不下来的,只怕早就丢了性命。 总不能先让郦阳和顾老夫人去习武吧! 韩阆和尚宛妗都皱了皱眉,颇为头疼。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韩阆上前一步,俯视着董天行,忽然就开口对韩平安道:「没事的话,就杀了吧!」 饶是见识惯了自家主子的任性妄为,韩平安还是被韩阆这话惊了一跳:「主子,这是在皇宫,等会去之后再处理吧!」 尚宛妗也回过神来,震惊的看着韩阆……这人也忒恣意了一些,想一出是一出,让人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然后她脑子里福至心灵的闪过一个念头,也不去征询韩阆的意见,转身笑眯眯的看着董天行:「我原本还要担心一下,这下看来却是不必担忧了。」 董天行觉得她嘴里不可能有好话,下意识的就没有开口追问。 他不问,尚宛妗却非要说:「我不是不守信的人,你把法子告诉了我们,我自然是会把二娘接回来的。说实在的,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并不愿意顾盼雪和尚宛仪在我面前晃悠。好在,我能弄走她们一次,就能弄走她们第二次。」 「我原本担心你知道了会想法子把事情宣扬开,让我坏了名声。」尚宛妗一副庆幸的样子,「现在却不必担心了,死人是不会多嘴的。」 第三十一章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董天行,她虽然因为交易暂时退步了,等他一死,她依然会报复顾盼雪母女么! 按理说董天行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当初就不应该跟韩阆和尚宛妗做这种没脑子的交易。可谁叫他……关心则乱呢! 除了关心则乱,还有药物影响了脑子的缘故。 韩阆哂笑,摆摆手:「杀了吧。」 董天行心神大乱……他本来以为韩阆要给长公主解药性,要查那给长公主下毒的人,在交易结束之后,怎么也会留他一条性命的! 正要开口,一个太监走了过来,距离亭子远远的行了礼,然后朗声道:「奴才是临华宫的宫人,殿下打听得尚大小姐和六王爷在这里,差奴才前来恭请二位前往临华宫。」 他来得太巧,董天行心里一喜,忽然跪在韩阆面前,提高了声音道:「王爷饶命……」 才喊出这四个字,就被韩平安点了哑穴。 韩阆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这……」那临华宫的太监好奇的朝这边看,似乎是想要确认跪在地上的那个太监是哪个宫里面的,回头姚枝长公主殿下要是问起来了,他也不至于全无所知。 韩平安看着韩阆难看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不如属下先把人带回锦王府?」 韩阆有些不甘,最终还是恨恨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把人弄回去,然后提脚就忘亭子外面走,尚宛妗连忙跟上。 经过临华宫的太监身旁时,韩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怨毒。 董天行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小命总算暂保,松了口气。 等出了御花园,那临华宫的太监顿住了脚步,笑着对韩阆福了福,谄媚道:「六王爷,咱家就不跟着去临华宫了,还有事儿呢……以后六王爷再捉弄谁需要人配合,只管差遣咱家!」 韩阆点了点头:「你走吧!」 然后见这太监神色似乎有些失望,失笑,道:「本王倒是忘了该给你些赏钱买酒喝!」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荷包,空空如也,不由得脸色一僵有些尴尬……他跟文武百官闹起来时没脸没皮,却不好意思跟一个太监哭穷。 扭头看到尚宛妗笑盈盈的看着他们,于是手往尚宛妗面前一伸:「你有银子,先拿些来给我用。」 尚宛妗身上确实是带了银子的,可她不知道六王爷打赏一个太监手笔有多大,于是有些犹豫。 她这一犹豫,韩阆却是误会了:「我知道你在武威侯府过得艰难……这银子,改明儿双倍还给你便是。」 尚宛妗咬咬牙,摸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韩阆:「王爷说笑了,宛妗……倒也没有那般艰难。」 韩阆才不管她的辩解,伸手接了那银票就丢到了谄笑着等着的太监面前,这太监也识趣:「六王爷请放心,今儿个奴才不当值,在自个儿屋里吃了酒就不曾出门。」 他还要说些谢恩的腻歪话,韩阆不耐烦听,摆摆手把人赶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尚宛妗和锦书跟着韩阆继续往临华宫走,路上遇到一些宫女太监,太监还好,战战兢兢的上前来请安,宫女们则是趁着离他们还远,转身就跑。就跟看到了鬼一样。 尚宛妗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问题出在自己身边这位锦王殿下身上。 忍不住失笑。 看到韩阆皱着眉头朝自己看来,她连忙转移话题,开口道:「王爷倒是运筹帷幄……刚刚那太监不是临华宫的宫人吧!也不知殿下提前多久安排下了这么一个人。」 韩阆从在寿安宫开始就一直在尚宛妗的视线范围内,尚宛妗从未看到他接触过哪个宫人。刚刚那太监,看样子是在她到寿安宫之前就安排下了的。 他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会配合他! 尚宛妗感到佩服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惊……心思这般缜密的人,怎么会是满朝文武心中说不得的纨绔呢! 韩阆笑了笑,道:「我再运筹帷幄,也比不得尚大大棋高一着……那董天行在锦王府地牢什么刑都受了,不曾吐露一个字,倒是尚大大开口句句切中要害,让他想不说都不行!」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尚宛妗正要谦虚,然后就见韩阆一副感慨颇多的样子:「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恶人还有恶人磨。」 尚宛妗脸上表情一僵。就连锦书,都变了脸色,不高兴的瞪着韩阆。 韩阆毫不在乎这个,自顾自的笑了笑,像是被这个说法给逗乐了。然后转口问尚宛妗:「本王不懂医术,你却是懂的,董天行刚刚说的那个法子,是真的可行?」 尚宛妗见他说正事,也不好因为刚才那句话跟他生气,只好开口,道:「可行倒是可行,我相信董天行给的解药性的法子是对的,除了这个,他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了。」 韩阆诧异的看向她,然后觉得有些奇怪:「哪里不对?」 尚宛妗道:「他又不是傻子,我之前骗他顾盼雪也吃了这药,这药危害这么大,按理说,他跟我们谈条件的时候,就应该逼我们答应一并解了顾盼雪的药性。可他没有提,说明他存了要活下去的心。」 尚宛妗分析得入情入理,韩阆情不自禁的跟着点头。 尚宛妗继续道:「他把解药性的法子告诉咱们,可这法子咱们就算是知晓了,也是鸡肋,长公主殿下和外祖母身体底子远不如他,咱们如何敢轻易尝试?少不得还去求他。」 「他手里少不得还有辅助的药方,咱们去求他,他就有办法让咱们仰仗他了,到时候再提别的条件,咱们已经慌了神,自然是提什么,都答应了。」尚宛妗冷笑,「他想咱们求,咱们就偏不求。」 五月的天光很好,尚宛妗脸上镀着一层阳光,分析那些话的时候神情坚定而自信,韩阆看着不由得出了神。 耳里再听着尚宛妗一口一个「咱们」,心神不由得一荡,然后嗤笑一声,心底有些唾弃自己。 「如何不求?」韩阆听到自己问道。郦阳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只要能让郦阳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他就是再答应董天行几个条件又如何!他那条件若是为他自己和顾盼雪母女开的也就罢了,若是为他背后的人开的,正好顺藤摸瓜找出那人来。 尚宛妗正色道:「那辅助的药方子,左右不过是保人元气的方子,我手里有《天鄞论》,还能连一个保元气补气血的方子都研究不出来?」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倒要看看,等我研究出了药方,他还拿什么跟我们讲条件!」 说完这话,临华宫已经在眼前了。 韩阆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好,本王等你的药方。」 尚宛妗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锦王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经过短暂的接触,在尚宛妗眼里,韩阆应当是极疼郦阳的,不敢拿郦阳的身子开半点儿玩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相信她的本事! 尚宛妗郑重的对韩阆点了点头:「锦王殿下且放心罢!」 因为已经有小娘子先进了临华宫,怕引起流言,韩阆并没有同尚宛妗一起进去,而是招手唤来一个宫女,让她引着尚宛妗进去。 第三十二章 也不知道韩阆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这皇宫里面的宫女,个个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临华宫这个宫女看着比锦书年级还要大一点,也被吓得脸色惨白。 看着韩阆走了,身子才没有那么僵硬,引着尚宛妗主仆二人往里面走。只是这一路不曾与尚宛妗搭一句话,显然是把尚宛妗跟韩阆当成一伙的了。 宫里从来都是藏不住什么秘密的,等尚宛妗出宫时,三宫六院就已经传遍了,混世魔王锦王殿下有了个心悦的小娘子,长得貌若天仙,却一点儿都不惧怕锦王殿下,同锦王殿下一起逛御花园呢! 寿安宫听到这个消息,游姑姑小心翼翼的说给颜太后听了,然后问道:「不管吗?」 「随她们去吧……那武威侯府的大小姐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传一传,未必心甘情愿嫁给老六。」颜太后看着大宫女给自己剔指甲,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那颜四小姐……」游姑姑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要是跟奴婢打听,奴婢可怎么回?」 颜太后听她提到颜四小姐,叹了口气:「贞琪性子执拗,你越劝阻着她,她越跟你对着来。她若是问起你来了,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老六瞒得好着呢!」 「是!」游姑姑神色不变,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后娘娘心疼侄女,竟不惜把六王爷往火坑里面推! 纵然是心有怜惜,她一个宫女,却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这时,就见自己手下带的叫曲俪的宫女急急忙忙找到了这边来,颜太后看到,抬了抬下巴:「去吧,约莫是叫你对账。」 游姑姑忙答应着去了,一问,果然是叫她对账,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厌烦来……她最不喜欢跟数字打交道,被颜太后安排了这对账的活计,到了每旬对账的日子,便觉得生不如死。可又不能把这个活计推出去……她一个宫女,能对做什么活儿挑三拣四?再说,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这活计,她不做,还能推给谁? 游姑姑立马就后悔刚刚对锦王韩阆的怜惜了……韩阆虽然被人算计来算计去,可好歹是皇室血脉,想做什么做什么,跟她比起来,好了不知多少倍呢!也没见有谁来怜惜她一下! 大约是太后娘娘接见刘尚书的夫人奏了效,她刚回到武威侯府,就遇到刘夫人身边的陪房出门。 见了尚宛妗,她立即上前来行了礼,然后扯着笑脸道:「给尚大小姐问安,昨日的事情,实在是我们夫人考虑得不周全。夫人知晓尚大小姐因为我家小姐之故受罪,心里又是内疚又是后悔,本待亲自来道歉,可小姐也知道,我们府上现在忙着呢。夫人说了,昨日的事情还请尚大小姐别放在心上,过几日亲自来给大小姐道歉,到时候大小姐想怎么着都行。」 「怎么着都行?」尚宛妗挑了挑眉。 刘夫人这陪房大约是叮嘱到了位,听到尚宛妗问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热情更真诚了:「尚大小姐之前救了我们小姐的性命,我们夫人还说要谢谢尚大小姐呢!」 尚宛妗摆摆手,有些疲惫的样子:「知晓了,我也该去拜祭一下你们小姐才是。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你办事了,回去吧。」 然后抬脚进了武威侯府大门。 等进了门,锦书才一脸纠结的开口:「小姐,这……她们……」 「刘轻葶的父亲官任六部尚书,算是正三品的大员。父亲虽然是侯爷,却没有什么实权。这样算起来,刘家是完全不必忌惮我们尚家的。」尚宛妗分析道。 锦书想起之前在宫里的事情,压低了声音,道:「锦王殿下说太后娘娘见了刘夫人,是不是……」 「刘轻葶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尚宛妗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微微蹙起眉头来,「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强迫一个有三品诰命在身的官夫人,刘夫人如今不追究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感谢我,只怕这里面不只是太后娘娘跟她谈话的缘故。」 说起来,刘轻葶的死跟她是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可刘夫人悲痛之下,胡乱攀咬人也是有的。既然攀咬上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不只是因为谈话的缘故,还能因为什么?」锦书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然后又很佩服自家小姐,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露出一个线头来,都能被她家小姐揪住,然后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尚宛妗叹了口气:「大约太后娘娘是许了她什么利益吧!」 她说完这话就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往里面走。心里担忧得很,她想起了韩阆说的那些话……太后娘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寿安宫的时候,尚宛妗觉得韩阆和太后娘娘亲近,太后娘娘也待韩阆也很好。如今除了皇宫,尚宛妗的脑子一下子就变得清醒起来。 太后娘娘若是真的心疼韩阆,这京里又怎么会没有丝毫要给锦王殿下找王妃的风声? 太后娘娘见了她很热情,赞不绝口,仔细想想,却是有些急迫了。她为什么这么急迫?尚宛妗皱了皱眉,思绪又回到了韩阆对她说的话上面。 之前在宫里韩阆提起的时候,尚宛妗就琢磨过这个问题。只是当时要想办法应付董天行,思索了一下便放下了。如今细细想来,才觉得这里面的步步惊心。 「小姐,怎么了?」锦书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担心了起来。 「无事。」尚宛妗摇了摇头,「宫里的事情,别跟哥哥说……你等下吩咐人去武成院看看父亲是不是回来了。打听一下他晚上在哪里用膳。」 最后打听得尚知章是在武成院用晚膳……他这两天本来很是看重顾盼雪,谁知顾盼雪跟岳姨娘住到白知院去了,那路上小树林里面的猴子作怪又缠人,尚知章总不能把自己亲爹和亲弟弟找来的宝贝给宰了,只好留在武成院用膳,让顾盼雪过来伺候。 这种事情,按钟雪盈的性子,是绝对忍不了的。可隔壁的厢房没有怎么布置,尚知章再糊涂也不会在正房里面钟雪盈的床上宠幸妾侍,于是用膳后没多久就会打发顾盼雪回白知院,自己歇在钟雪盈房里。 如此一来,只是陪着吃个饭,钟雪盈反而不是那么在意了。 尚宛妗应付了各房因为刘家态度转变来打探的人,然后让澍荷拿了银子去吩咐厨房做一道菜。 澍荷不明所以,笑嘻嘻的问道:「小姐要吃啥?这天儿热,不如做道玉丝肚肺,又爽口,又有味道。」 「随便吧!」尚宛妗不是很在意这个,「是送给武成院吃的,做什么都行!」 澍荷心里立马就不舒服了!武成院……侯爷才把小姐的胳膊给打断了呢!于是她眼珠子一转,立马道:「既然是送到武成院的,玉丝肚肺就有些拿不出手了,不如让厨房里面做道咸鼓芥末羊肚盘,量又多,端着又好看。」 那咸鼓芥末羊肚盘又膻又热乎得很,这个季节,是没多少人会吃的。尚宛妗知道澍荷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也不戳穿她,摆摆手:「去吧!」 第三十三章 左右她又不是真心要给武成院的人加餐的。 等到了晚膳时,尚知章看到尚宛妗领着丫鬟,带了菜来请安,心里诧异极了。他诧异,钟雪盈和顾盼雪比他还要诧异。 两人都是在尚宛妗手里吃过亏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一看到尚宛妗突然出现在武成院,两人就情不自禁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防备起来。 尚知章看到尚宛妗带来的菜是咸鼓芥末羊肚盘,嫌弃极了,脸色一板:「你来做什么?」 「今日进宫……」她才开口,尚知章便误会她是来耀武扬威的,立马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尚知章冷笑道:「你觉得你在宫里有靠山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以后就不能管教你了?父亲管教儿女天经地义,就是当今圣上,也断不能插手臣子的家务事。」 钟雪盈和顾盼雪都清楚尚知章的性子,见状,都在心里幸灾乐祸了起来……尚宛妗自己要作死就怪不得她们看戏了。 尚宛妗抿了抿嘴儿,一副委屈的样子:「父亲也打过女儿了,刘家那边又弄清楚刘轻葶的死跟女儿没有关系,还说这话做什么!」 然后不等尚知章开口,她立即继续道:「只是今日在宫里,见到好多生得花儿一般的小娘子,女儿心里有些想二娘了。」 尚知章眼睛一瞪:「你还有脸说,二娘不是被你逼到家庙里面去的吗?」 这话说得就太不要脸了,别说是周围的丫鬟仆妇,就是尚宛妗的生母,顾盼雪都觉得有些没眼看了。 心都偏到臭水沟子里面去了! 尚宛妗在心里唾了一口,面上不动声色,依然摆着那副笑脸:「父亲便找个时间把二娘接回来好不好?左右当初说的二娘生了病,这几个月过去了,再大的病,也该好了。」 她这话一出来,除了锦书,屋子里众人都意外得不行。钟雪盈觉得尚知章之前那一棒子可能没打在尚宛妗的胳膊上,而是打在了尚宛妗的脑子上。 若不是尚宛妗脑子坏了,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尚知章把尚宛仪接回来! 尚宛妗说完这话就告退,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她以为他们就是再迫不及待把尚宛仪弄回来,多少也会犹豫个几天的。毕竟,尚宛仪当初犯的错是要杀死自己的嫡姐。结果尚宛妗小看了尚知章的偏心和无耻,第二天小睡了一会儿午觉的功夫,尚宛仪便回到了武威侯府。 尚宛仪在家庙里面关了几个月,整个人轻减了许多,性子看起来也沉稳了不少,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顾老夫人占了她的屋子,按照她以前的性子,是一定要大闹一场的。谁知她这次分外懂事,听从了顾盼雪的话,先去留霞阁跟尚宛逑挤几天,等另外收拾好了院落,再搬过去。 她这么「懂事」,长辈们自然是极欢喜的……除了钟雪盈。 堵住尚宛妗,脸上带着怨毒,声音有些尖厉,唾骂道:「疯子,你就是一个疯子!」 尚宛妗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斗有什么好处?我要是你,就该趁着夫君夜夜留宿,怀个孩子才是。」 她这话倒是点醒了钟雪盈……钟雪盈捏了捏雀儿的手,她嫁到武威侯府已经半年了,是该要个孩子了。 当初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在侯府站稳脚跟,所以孩子的事情不急,现在看来却是她想错了。尚奚舟会护着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孩子以后自然也是会护着她这个做母亲的。尚知章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想靠丈夫,还不如趁早打消念头,把心思放在培养儿子上面。 这么一想,钟雪盈也不打算继续找尚宛妗麻烦了,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尚宛妗想了想,好心的提醒她:「只怕,就算父亲留宿,不该来的孩子,依然是不会来的。」 说完这话,她笑得一脸恶意。 「你这个疯子!」钟雪盈骂道,她觉得尚宛妗是在诅咒自己,心里一怒就想扑上去跟尚宛妗厮打。 曲嬷嬷却是个聪明的,一听尚宛妗这话就觉得不对,心里咯噔一跳,连忙拉住了钟雪盈。猜测未得到证实,她不敢随便说给钟雪盈听,只好拿别的话劝,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哄了回去。 尚宛妗不在意这个,她心里在琢磨,之前在宫里见到董天行的时候也没有跟董天行说清楚……尚宛仪回来了要怎么通知他? 然后就想到这事本不该她着急,更着急的是董天行和韩阆才是,于是就把这事丢到一边,琢磨起药方来。 她一边想一边吊着胳膊在花园里转圈,正想着,就见尚宛宛气冲冲的朝她走了过来。 尚宛宛停在尚宛妗面前,怒气未消,问道:「是大姐姐请大伯父把尚宛仪接回来的。」 尚宛妗气定神闲,笑道:「按规矩,你该叫她二姐姐的。」 她跟尚宛仪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这么厌恶尚宛仪,不过是为尚宛妗打抱不平罢了。若是别人说这话还没什么,尚宛妗说这话,尚宛宛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尚宛宛难以置信的看着尚宛妗:「她要杀了你!」 「那又如何,终究是姐妹。」尚宛妗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在她眼里,尚宛宛是单纯的,是真心不愿看着她受欺负的,所以不愿把尚宛宛牵扯进自己的一堆破事里面来。 尚宛宛并不明白她这份苦心,反而觉得自己一片好意被辜负了,瞪大了眼睛,有些难过道:「大姐姐,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天光正好,花园里面花团景簇,丫鬟仆妇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有路过的,有蹲着在花坛旁边清除杂草的,有修剪花枝的,有拿着小喷壶杀虫的……尚宛宛这句话声音不小,大家都扭头看了过来。 尚宛妗抿了抿嘴,并不想跟尚宛宛就此吵闹下去。 尚宛宛目光落在尚宛妗吊着的胳膊上,眼神瑟缩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愤恨起来……她这个大姐姐是不是把自己当作活菩萨转世了?被自己爹爹打断了胳膊丝毫不曾怨恨,要杀了自己的妹妹亲自开口要接回来。 是不是,被人吃肉扒骨喝血了都不知道反抗? 她越想,脸上的神情就越难看。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着,只等她发泄完了告辞。锦书却是护短得很……尚宛仪回来,心里最难过的就是她家小姐了,四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生她家小姐的气? 于是锦书冷笑道:「四小姐没有说错,我家小姐就是这种人。若不是我家小姐善良,这武威侯府里面,除了大少爷,又有哪一个不该被我家小姐记恨!」 尚宛宛一惊,扭头看向锦书。 锦书对上尚宛宛的视线,眼神带了些凌厉:「四小姐只知道怪我们小姐不硬气,可曾站在我们小姐的角度想过?小姐但凡有依靠,当初就不会被逼得去给刘家小姐看病,也不会有这几日的闹剧。」 尚宛妗叹了口气,她知道锦书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怕伤了锦书的心,也不喝止她,只拉了锦书的手,道:「我这胳膊有些痒,回漱春院你给我看看能不能小心着点挠一挠。」 说完就拉着锦书走。 第三十四章 她不曾去看尚宛宛……尚宛宛虽然对她真诚,在她心里,却是比不上锦书的。 尚宛宛来的时候一腔怒火,如今看着尚宛妗和锦书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心慌起来。她以为,大姐姐善解人意,总是懂她的,所以才放任自己在她面前任性。 锦书那么一提点,她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小任性,其实是胡闹。 锦书一点都没说错,当初若不是她提出让大姐姐给刘轻葶看看,也不会有这几日的闹剧,大姐姐的胳膊也不会被打断。 「小姐,这事不怨你的。」她的贴身大丫鬟见她陷入沉思,忙开口劝她,「小姐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大小姐好的。」 「白鹭,你觉得我没有错?」尚宛宛问道。 白鹭比尚宛宛年纪大许多,跟着尚宛宛也好些年了,知道尚宛宛平日里很听她的劝,立马道:「小姐自然是没有错的,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小姐心眼好?锦书刚刚那般跟小姐说话,实在是不应该,眼里未免也太没有尊卑了。」 尚宛宛抿了抿唇,又问道:「锦书说那些话,会不会是大姐姐的意思?大姐姐都没有理我。」 白鹭笑了笑,安抚道:「小姐这就多虑了,大小姐虽然不理会小姐,不也阻止了锦书说下去么!小姐对大小姐好,大小姐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大小姐那般好性儿,倒被身边的丫鬟给拿捏住了。」 尚宛宛虽然聪慧,可到底只有十一岁,隐隐觉得白鹭这番话有些不对,却想不出来到底不对在哪里,只好姑且信了。 白鹭见状,这才又道:「小姐因为夫人拦着你来看大小姐的事情跟夫人生气,实在是不应该。您看,您跟自己的母亲闹这么一场,人家可因此感激您?」 「我跟娘生气,并不是为了让大姐姐感激我。」尚宛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到底是我做错了,娘这会子在做什么?咱们过去看看吧!」 白鹭笑着点了头,连声夸尚宛宛知错就改孝顺,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锦书跟着尚宛妗离开花园后,也在跟尚宛妗吐槽二房的人。尚宛妗撇撇嘴,安抚她:「这事儿以后不必再提了,就当是看透一个人吧!」 尚宛妗嘴里的「看透一个人」指的是尚二夫人,锦书却误以为是尚宛宛,于是心里舒服了几分,不再提尚宛宛的事情。 而是说起尚宛仪来:「婢子觉得二小姐这次回来,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尚宛妗看得通透:「她大概是在家庙吃了不少苦头,怕咱们再找借口把她弄回去,所以夹紧尾巴做人。她若是从此安份了,我也不为难她,只把她让我吃过的苦头还给她便是,若还是不安份,下次就别想去家庙了。」 「直接剃光了头发做姑子去吧!」尚宛妗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自信加恨意。 锦书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然后问道:「郦阳长公主那边还好办,有锦王殿下在。顾老夫人这边,小姐打算怎么办?」 顾老夫人在武威侯府也住不了多久,等尚知章大寿之后应该就会回去了。照董天行的说法,要解了这药性,起码要几个月。过程艰难,说不得还要把人绑起来,要在武威侯府给顾老夫人解药性,动静未免太大。 尚宛妗一直在琢磨药方的事情,一时之间倒没有想到这个。锦书一提,她脑子里闪过不下十种办法。可细思起来,每一种办法都有自己的不可行性。 尚宛妗犯起难来。 锦书分析道:「要解药性,顾老夫人肯定不能留在武威侯府的。以老夫人和侯爷的性子,这事儿得瞒着他们才行。再者,这种事,说出来,他们如何会信小姐?只是不知舅老爷那边是什么情况。」 锦书这话说得有些遮掩,尚宛妗却是听明白了。这事情虽然不是没有证据,可武威侯府的人,除了她哥哥,没有人会相信她。外祖母是舅舅的母亲,顾家现在是舅舅们当家,舅舅们若是明事理,她去顾家住一段时间,这事儿也就解决了。 只是,她对舅舅们的印象,除了知道三舅舅是个爱挣钱的人,别的一概不知,如何敢贸然写信过去跟他们说这件事。 「再说吧,等药配好再说。」尚宛妗抿了抿嘴,觉得有些头疼。 尚宛妗上辈子跟着陆展沉认识了各种毒药的配方,以及一些解毒的法子,对医术一道却是涉猎甚少。她让尚奚舟买了不少医书回来研习,再根据《天鄞论》里面的方子进行酌情修改。 写出一个方子来,便推说胳膊疼,让人把余大夫请进府来看胳膊。然后偷偷的把药方拿给余大夫看。余大夫只当她是担心自己以后被人害了,开始研习医书,倒还算支持她。 只是,只看了几本医书就开始开方子的行为,余大夫还是不甚赞同的,他随意看了一眼药方,劝尚宛妗:「你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连基本的望闻问切都没开始学,就想着开方子,跟小孩子没学会走就开始跑是一个道理……这里面好几味药虽然都有安神的效果,放在一起是不行的,用量也不对。」 尚宛妗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哪几味药用得不对?是白术的剂量多了吗?」 余大夫不答,提议道:「不如我收你为徒,咱们从头学好不好?」 他这话说得尚宛妗有些泄气:「这个方子,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尚宛妗表情有些委屈,余大夫看到立马就想起自己女儿情绪低落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拿起那方子细看起来,然后吃惊道:「你怎么想到把黄芪、当归和车前子一起用?」 尚宛妗一听,以为这么用有大问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能这么用吗?我琢磨着可以的啊,剂量也是斟酌着写的。」然后心里叹了口气,她果然不该逞强的。 谁知余大夫脸上泛起笑意来:「可以,太可以了!我前些日子接了一个病人,他是山上的樵夫,摔了一跤,一个木桩扎进了大腿,然后不知怎么弄的断在了里面。按理说取出来止血把伤口缝起来上药就好了,谁知这个樵夫不能用麻沸散,一用就抽抽。可不用麻沸散的话,又怕他疼死过去。」 尚宛妗知道余大夫不会无缘无故的讲这些,于是认认真真的听下去。 余大夫接着道:「用人参吊着命倒是可以,可那几百年的老人参哪里是一个樵夫买得起的!我当时也是极了,便把黄芪、当归和车前子一起配了,煎水给他服用。倒比几百年的老人参效果还要好!」 尚宛妗听得眼睛一亮。 余大夫看着眼睛亮闪闪的尚宛妗,神色有些复杂:「我上次这三味药的用量跟你这方子里的刚好一样多,这药方若真是你自己写的,你若是下功夫去学,以后在医术这一路的造诣,只怕是可以赶上前朝的徐落了。」 前朝的徐落是一个有名的医女,一手医术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她一双杏林妙手解决了无数的疑难杂症,如今大夫们使用的麻沸散都是经过她改良的。后世许多自视甚高的名医,在提起徐落来,都钦佩得不行。 第三十五章 尚宛妗并没有做徐落的意思,她听了这话,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对余大夫道:「我想要写几个补元气、清神明、活经络、宁心稳心的方子,写好了想请余大夫来帮宛妗看看,把把关,可以么?」 余大夫摇了摇头:「尚大小姐,余某觉得你还是应该稳扎稳打,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比较好。就算想要开方子,那也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治疗个风寒之类的,至于补元气、清神明、活经络、宁心稳心,恕我直言,一个方子想要有这个多疗效,就是杏林老手,也未必开得出来。」 尚宛妗看着余大夫,神情认真:「只要余大夫肯帮我,我能开得出来。」 余大夫不理会这话,问她:「为何不分开?非要弄成一个方子?」 尚宛妗皱了皱眉:「一口气吃四种方子的药,也可以?」 自然是不可以的。是药三分毒,若是有药性相冲的,这样子吃药,只怕是老寿星吃砒霜。 余大夫跟着皱了皱眉头:「什么病需要用到这种方子?」 尚宛妗摇了摇头,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眼珠子一转,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然后倒吸了一口气,似乎胳膊又开始疼了。 余大夫见不得她这样,叹了口气:「你写吧,想怎么写怎么写,想怎么配怎么配。写好了,不许胡乱给人吃,让人来医馆找我,或者我进来,或者把药方拿到医馆来,我帮你看。」 他虽然配不出这样的方子,可若真有这么一张方子,可用不可用,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尚宛妗脸上挂上笑容:「我就知道余大夫是好人。」 余大夫见她变脸比翻书还要快,被气乐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尚宛妗便开始写方子。 有颜太后的作为,尚老夫人和尚知章都不好再找尚宛妗麻烦,顾盼雪和尚宛仪刚吃了大亏,这段时间也安分得很,钟雪盈捣鼓着怀孕的事情,董天行和锦王殿下那边也没有音讯,顾老夫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也不曾来搭理她。 尚宛妗心无旁骛起来,还真有了一些灵感。 她把这些灵感变成方子,让锦书亲自送出去,或者请余大夫进来,去掉里面不能用的几味药,进行修修改改。 一开始余大夫就是陪小娘子玩过家家的心思,到后面就有几分认真了。方子虽然依然不能用,可用药之大胆精妙,却是许多学医数年的人都比不上,也想不到的! 余大夫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那奇方,还真能被尚宛妗给琢磨出来。 就这么过了一旬的时间,就到了姚枝长公主殿下出嫁的日子。尚宛妗上次去了一趟临华宫,在大家眼里就是跟姚枝长公主交好了,姚枝出嫁,她自然是要去送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尚宛妗胳膊虽然已经没那么疼了,余大夫却坚持要她把胳膊吊在脖子上。 平时在漱春院还没什么关系,这一要出门,尚老夫人就不乐意了。把尚宛妗叫到常青院,语气严厉的让尚宛妗取下吊着胳膊的布带再走。 尚宛妗之前一直手腕温和,所以让人得寸进尺,这一次她却是不准备再让了,低头掩去眼里的厉色,道:「余大夫说若是不注意,可能导致骨头长不好。」 「不过是几个时辰能出什么事情?姚枝长公主殿下出嫁,送嫁的人云山云海,你吊着胳膊,是要给武威侯府丢人?」尚老夫人神色很不好看。 尚宛妗心里冷笑,反问道:「武威侯的嫡长小姐胳膊是畸形的就不给武威侯府丢人了?」 尚老夫人之前把尚宛妗主动提出让尚宛仪回府当成了尚宛妗的让步,所以以为尚宛妗是怕了,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不敢顶撞反驳了。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心里一边奇怪尚宛妗主动提出让尚宛仪回府的用意,一边扭头对自己身边的越嬷嬷道:「你去帮大小姐把那布带子给解了,我倒要看看一天不吊着,她那胳膊会不会废掉!」 越嬷嬷心里叹了口气,她之前是很看好尚宛妗的,可这段时间尚宛妗连出昏招,让她觉得自己可能高看了她。因此这会子也不帮尚宛妗求情了,抬脚就朝尚宛妗走过去。 尚宛妗抬头,眼神凌厉的看向越嬷嬷:「我看谁敢动我的胳膊!」 那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越嬷嬷被看得心里发寒,停住了脚步。 尚老夫人气得拍桌子:「你这个不孝女,这是要反了吗?」 尚宛妗冷笑:「太后娘娘叫我好好养伤,余大夫嘱咐了我这布带子不能取,老祖宗为了侯府的面子,不许我挂着胳膊,在宛妗看来,老祖宗才是要反了!」 她这话说得极重,尚老夫人还不至于昏聩到跟太后娘娘作对,纵然气得心疼肝疼,到底还是放过了尚宛妗。 姚枝长公主是远嫁,虽然是给人做续弦,可她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就算是给人做续弦,出嫁的场面也是极宏大的。 黎姜国的七王爷早年是黎姜国出了名的美男子,鼻梁硬挺,身材高大,与大齐朝男子长相有着微妙的不同。如今他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上比年轻的时候更添了一股成熟的韵味。 为了表示对两国友谊的重视,他亲自带了迎亲的队伍,前来迎娶姚枝。送嫁的人群中,不少小娘子、年轻的妇人,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七王爷红了脸。 尚宛宛讨好的朝尚宛妗身边凑了凑,找话主动开口,道:「大姐姐,你说黎姜国的女孩子长什么样?」 她语气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尚宛妗想起上一世她是嫁给了黎姜国王子的,听说黎姜国皇室血脉好,个个都是美人,黎姜国王子也不例外。 尚宛妗心里想着,嘴里随口道:「长公主的仪仗里面有八个侍女,眼角点了银色的圆点,可不就是黎姜国的女子。」 尚宛妗随口一说,尚宛宛却是脸一红,后悔自己找错了话题……她以为尚宛妗这是在嘲她说话不过脑子了。于是闭了嘴,站在尚宛妗身边不再说话。 当今圣上、皇后、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以及郦阳、几个郡主、县主一一给姚枝寄辞送别之后,便轮到平日里跟姚枝交好的几个小娘子上前折柳。 姚枝低声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侍女一声,便见那穿着银红比甲的侍女款款朝着人群这边走过来,然后神色恭谨的问道:「武威侯府的徐大小姐在吗?」 尚宛妗有些诧异,上次去临华宫,姚枝除了跟她打招呼,招呼她吃点心外,并没有与她多作交谈,这会子叫她过去做什么? 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出列,同那宫女一起朝着长公主的仪仗走去。 姚枝笑着跟小娘子们说了句什么,然后便见小娘子们退了回去,她对着尚宛妗招了招手。 尚宛妗走到马车前福了福,然后一本正经的对姚枝道:「此去山高水长,宛妗祝长公主殿下万事顺遂,祝大齐朝与黎姜国世代友好。」 姚枝听到这话笑了笑,大齐朝若是跟黎姜国开战,最为难的便是远嫁黎姜的她了。尚宛妗虽然跟她没有交情,可这祝福却是真心诚意的。 第三十六章 她把尚宛妗唤到了跟前,抿着嘴笑了笑,似乎有些羞赧,小声道:「你若是一直在锦都长大,说不得咱们早就成了朋友。」 尚宛妗笑道:「长公主若是不嫌弃,宛妗现在便是长公主的朋友。」 「怎么会嫌弃,我这一走山高水长,锦都的人和事对我来说都仿若蓬莱仙话一般了。」姚枝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小,她正色道,「尚大小姐,你虽然年纪比我小,我却知道你是一个处事周全的人。我六哥虽然在满朝文武心里是混账,可对我们几个妹妹却是极好的。」 尚宛妗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她本以为锦王眼里只看重郦阳一个妹妹的。 姚枝似乎看出了尚宛妗所想,意味深长道:「我这一走,可以说是飞鸟投林,终于从那地方抽身而出。」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并且身子向前倾,几乎是附在尚宛妗耳边说这话的,除了尚宛妗,在场没有一个人听清楚了她这话。 尚宛妗浑身一震……七王爷虽然长得好看,可黎姜国与大齐朝风俗不同,吃食也不尽相同,姚枝在大齐朝虽然不如郦阳得宠,可到底是先皇的女儿,没有人敢苛待了她。按理说远嫁是委屈了她的,可她却把远嫁说成飞鸟投林。 姚枝拍了拍尚宛妗的后背,像是安抚她,然后继续轻言细语道:「有时候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不见得是真的,要用心去感受。六哥他……心里很苦,宛妗妹妹,你一定不要同别人一样看待他。」 尚宛妗哭笑不得:「殿下,我跟锦王殿下不是……」 她话未说完,姚枝就出声打断了她的解释:「我知道不是,我知道那些话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可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找谁说这些话了。」 姚枝语气中带了些难过:「宛妗,六哥没有发火,可见得他是有这个心思的,只是他那个人心眼多,觉得自己七窍玲珑什么都看得透,反而在这件事上蒙蔽了自己。我也猜到你们之间可能是有什么约定……」 她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尚宛妗心里疑惑极了,姚枝长公主说的这些话,似乎能听明白,似乎又都蒙上了一层雾,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她最奇怪的是,韩阆最疼爱的明明是郦阳长公主,姚枝长公主对她说这番话,听起来似乎都是为了韩阆,像是韩阆为她付出了许多似的。 尚宛妗觉得莫名其妙得很,因此听到姚枝哽咽,也不开口,就那么站着。 「罢了罢了。」姚枝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身子往后退了退,对尚宛妗笑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你就当我没说吧!仪仗要出发了,你先回去吧!」 「殿下,一路顺风。」尚宛妗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回走。 耳里似乎传来姚枝的低喃:「……要不是他跟七王爷交好,我如何能……」 他是谁?谁与七王爷交好?尚宛妗听在耳里,神色不变的回到了人群中。姚枝今天说这些话,她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敏锐的感觉到韩阆似乎有不少的麻烦。 他救了自己好几回,若是需要有她帮忙的地方,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要她主动牵扯进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倒不是怕连累了武威侯府……她不能毁了哥哥的前程。 她以为锦王会趁着这个机会联系她,跟她说董天行的事情,或者问她药方的事情的,所以不动声色的四处张望着,这一张望,才发现送行的人中并没有韩阆。 倒是看到凌王世子站在皇族子弟中,朝着武威侯府女眷这边探头。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顺着凌王世子的目光看到了尚宛仪。 难道这一世韩怀瑾依然会跟上一世一样,喜欢上尚宛仪?尚宛妗心神一震!早知如此,她今日该想法子拦着尚宛仪出门了。 尚宛妗一边心里琢磨,一边不动声色的挪到尚宛仪身侧,挡住了韩怀瑾的视线。眼睛的余光立马就看到韩怀瑾皱起了眉头,尚宛妗正要收回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广袖常服的人穿过人群走到了韩怀瑾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是长邪! 尚宛妗想起尚奚舟跟她说的话来,长邪遇到凌王世子,立马就跟着他去了,在世子府住了下来。 长邪似有所感,朝着尚宛妗这边望过来,然后对着尚宛妗点了点头,似乎丝毫没有把之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仪仗队已经开始出发,尚宛妗把头扭回来,跟着大家一起朝着仪仗队望去。 回到武威侯府,尚宛妗推说胳膊不舒服,跟尚老夫人知会了一声就往漱春院走。回到漱春院,尚宛妗朝外祖母的屋子看了一眼,却见大门紧关着,几个丫鬟在门口守着。显然是来了人。 尚宛妗并没有放在心上,直接进了自己闺房,让锦书搬出那些医书来,继续研究药方的事情。 锦书不打扰她,就站在一旁研墨,然后把尚宛妗写废了的药方收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听到门外有说话声,锦书走到窗户处望了一眼,回来道:「是二小姐来了,顾姨娘在顾老夫人的屋子里面。」 「嗯。」尚宛妗随口应了一声,继续修改药方。 锦书就分出了一分心神注意着窗外。 又过了半个时辰,锦书扭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她们出来了。」 尚宛妗抬起头来,扑哧一乐:「你做我丫鬟多屈才呀,干脆去话本里面写的情报楼做暗探好了。」 她刚琢磨着在药方里面加了一味蝉蜕,发觉脖子有些酸痛,于是放下笔甩了甩手腕:「别看了,来给我按一按肩膀。」 锦书却摆了摆手,窗户只开了一个小缝,她耳朵使劲儿的往小缝处贴,神情带了些诧异。 「怎么了?」尚宛妗问她。 锦书不理,依然就那么贴着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关严了窗户,走到尚宛妗身边,把珠帘放下来,挡住了外面婆子们的视线。 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婢子听到顾姨娘问二小姐话,好像是在问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尚宛妗皱了皱眉,锦书不是胡闹的人,若不是真听到了什么,她不会做出这如临大敌的举动来。 锦书小声道:「顾姨娘问了之后,二小姐便说肯定是真的,那字条还在呢,字条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后面的她们走得远了,婢子就没有听清了。」 尚宛妗神色一凛,沉吟道:「她也就今日去送嫁出了个门,巴巴的到漱春院来找顾姨娘说话,只怕那什么纸条便是今日送嫁时得的。」 送嫁时人山人海,尚宛妗要注意的事情又多,哪里有那个心神去盯着尚宛仪。 锦书有些担忧,问道:「您说,会不会是那董天行跟……?」 「董天行在锦王府呢!」尚宛妗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不过,」她想起另外一种可能来,「董天行背后的人坐不住了也未可知。」 尚宛妗之所以要自己研究药方,而不是求董天行,一来是不愿意求董天行,二来是为了不受制于人,方便韩阆追查董天行幕后之人。 第三十七章 这才几天,幕后之人就跳脚了?尚宛妗不敢妄下定论。 她低着头想了会儿,然后看向桌子上的写满了药材名的宣纸:「这事儿先不管,你给我按一按肩膀,别的事情……药方研究出来了再说。」 锦书连忙应了,上前给尚宛妗按摩肩膀,眼里很有些心疼:「小姐这段时间比那些要考状元的书生都要用功,脖子怎么会不酸!」 她心里想着,若是夫人还在,小姐哪里需要吃这许多苦! 锦书没有学过按摩的手法,可她是习武之人,对人身上的穴位很是清楚,手劲儿也比一般的小娘子大,所以按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尚宛妗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 笑了笑正要夸锦书,就见澍香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小姐,出事了。」 然后不等尚宛妗问,她立马接着说了下去:「二小姐陪着顾姨娘去白知院,路过林子,发现老太爷和二老爷的猴子死在了路中央!」 「猴子死在了路中央?」尚宛妗惊讶极了。 澍香点了点头:「猴园里面的五只猴子都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死的?难不成有人下了药?」锦书惊呼。那猴园里面的猴子是从峨眉山上弄来的,最是野性难驯,又都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猴子,几乎见人就挠,一般人遇上一只就够头疼的了,更别说还有五只。所以锦书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些猴子是被下药了。 「不是啊!」澍香眉头皱得死紧,还有些后怕,「婢子在那边附近剪金银花,听到尖叫声便跑过去看,五只猴子都死在路中央,身上都是刀伤,一刀毙命,地上都是血。」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连忙问道:「周围有打斗的痕迹没有?」 澍香回忆了一下才道:「地上落叶许多,应当是有过打斗的。」 尚宛妗猛的站起身来,吩咐澍香:「你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一下,纸张放在梳妆匣子里面。」然后转头对锦书道,「我们过去看看。」 然后不等锦书反应,抬脚就往外走。锦书不敢耽搁,也连忙跟了上去,走到门口,又小跑着回来祝福澍香:「你守在屋子里,不要让人进了小姐闺房的内室。」 她说完就匆匆去追尚宛妗了。澍香一脸苦逼……她也想去看热闹啊!然而只能认命的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尚宛妗刚走到花园,就看到各房的下人们一窝蜂的往猴园跑,主仆二人不由得嘴角抽了抽。锦书怕大家不注意撞到了尚宛妗的胳膊,就小心翼翼的走在一侧护着。 然后便看到尚宛逑扶着尚宛仪迎面而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低声交谈的尚宛宛和秦婉。 尚宛逑看到尚宛妗抬了抬下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尚宛仪却是脸色苍白的跟尚宛妗打招呼:「大姐姐。」 在家庙待了几个月,倒真的学乖了。尚宛妗心里警惕了几分,这样的尚宛仪比之前的尚宛仪可难对付多了! 尚宛宛看到尚宛妗,神色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嘴,还是开了口:「大姐姐也是要去猴园?有人在那边闹事,还是不要去了吧!」 「谁在那边闹事?」尚宛妗有些诧异,心里想着,难不成今儿个尚老太爷和二老爷回来得早?可猴子被砍死了,他们就是生气,也该是把下人们叫到一起追究责任,怎么会在猴园那边闹事! 尚宛宛猜到她心里所想,神情有些古怪:「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逑打断了,尚宛逑讥笑道:「四妹妹可说错话了,那边有人闹事,我们不好去,大姐姐却是可以去的。」 然后她扭头,矜傲而鄙夷的看着尚宛妗,开口:「闹事的人,是跟大姐姐交好的锦王爷呢!」 「三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样……」尚宛宛急了。 「四妹妹急什么!我又没有胡说八道。大姐姐都没有开口反驳,四妹妹倒反应迅速,难不成四妹妹也对锦王爷有什么想法?」尚宛逑冷笑,转头对尚宛仪道,「二姐姐,那锦王爷是个不正经的,咱们规规矩矩的小娘子,还是赶紧回留霞阁是正经。」 上次参加了郦阳长公主的聚会之后,尚宛逑与裕合郡主又通了好几封书信,尚老夫人对她态度好了许多。尚宛逑就有些自视甚高了,在别的姐妹面前说话也大胆了许多。 尚宛逑把尚宛宛气得满脸通红,心里甚是得意,然后也不等尚宛仪回话,就扶着尚宛仪往留霞阁的方向走。 与其说是扶着,倒不如说是架着。 尚宛妗看得心里冷笑,对着尚宛逑的背影道:「四妹妹倒是快人快语,这锦都城里面,敢说锦王爷不正经的,你还是头一份呢!让人知晓了,定夸你一句巾帼英雄。」 锦王韩阆是什么样的人?连朝堂上的言官都不敢在早朝的时候说他的是非!大家私下里议论的时候,都是用「那位」来代替。尚宛逑指名说锦王爷不正经,要是传出去了,指不定被韩阆怎么报复呢! 尚宛逑听了这话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后悔不已,却又不愿意在尚宛妗面前露了怯,于是拉着尚宛仪匆匆离去。 「大姐姐!」尚宛宛觉着尚宛妗这是在护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尚宛妗,甚是高兴。 「嗯,我和锦书去看看猴子,四妹妹请便。」尚宛妗随口说道,然后就抬脚错过尚宛宛和秦婉,朝着猴园的方向走去。 「大姐姐!」尚宛宛急了,提声道:「锦王爷闹着要破案,那边乱着呢!」 尚宛妗没有理会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尚宛宛顿时失落了起来。她扭头问秦婉:「大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明明是为了她好啊!」 秦婉怔怔的看着尚宛妗走远了,然后才回过头来,柔声安抚尚宛宛:「大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呢!她心肠好,大约是为那些猴子感到难过,急着去看猴子,这才忽略了你。」 尚宛宛一听,脸上立马就又带了喜色,拍了拍秦婉的肩膀:「你说得真对,大姐姐不可能生我的气的。我晚上再带了甜汤去找大姐姐说话。」 然后二人继续往尚宛宛住的蔷薇院走。 白鹭跟在尚宛宛身后,奇怪的看了秦婉一眼……秦五小姐素来小心谨慎,与大小姐又没有什么交集,这会子怎么帮起大小姐说话来了? 这样的问题,她一个丫鬟是断不敢问的,于是记了下来,打算等到向二夫人汇报事情的时候,一并禀报了。 尚宛妗赶到猴园,尚未看到猴子的尸体,就先听到了锦王韩阆嚣张的声音。 「本王菩萨心肠,这猴子死得凄惨,只怕武威侯府是进了歹人。京都府尹和大理寺的官员都是一群窝囊废,本王愿意来替你们查案子,武威侯你还不赶快谢恩!」 京都府尹官职虽小,管的却是天子脚下一方土地,大理寺是机要之所,任职的都是齐宣帝的亲信,全天下除了当今圣上,也就锦王韩阆敢说这两处的官员是窝囊废了。 第三十八章 尚宛妗心里诧异得很,韩阆虽然做事随心所欲,却是有目的的。他没有去给姚枝长公主送行,却出现在武威侯府要查这猴子的案子……难不成,这猴子是他的人砍死的?就为了进武威侯府查案? 尚宛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疑惑重重,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尚知章脸色难看极了,他不过是去给长公主殿下送嫁,跟同僚多聊了一会儿,刚回来就听说父亲和弟弟养的猴子被人砍死了。 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就听说锦王爷来找舟哥儿探讨骑射的技巧,正巧听闻了这事儿,赶来猴园闹着要给五个猴子破案。 这猴园是在内院后宅,周围住着小姐夫人们呢,他一个男子来破什么案! 再说,锦王爷任性妄为的名声在外,尚知章也不相信他能把这个案子给破了……现场明显有打斗的痕迹,不可能是府内的人做的。有人潜入武威侯府不是一件小事,不管是自己亲自查探,还是去锦都府尹那里击鼓报案,都比把案子交到锦王爷手里强! 韩阆看着尚知章一脸的不情愿,笑呵呵的拍了拍尚知章的肩膀:「侯爷不说话,本王就当你默认了。」 然后他不等尚知章开口,飞快的转身吩咐身后站着的五个侍卫:「这猴子身上的刀伤痕迹都很新鲜,尸体尚未变硬,凶手定然尚未走远。你们在附近搜一搜看,说不定凶手现在就藏在府内。」 尚宛妗听着这吩咐,心里想着,他杀了这么多猴子竟是想要借机搜查武威侯府么? 正想着,就见韩阆抬头朝她看过来,问道:「距离猴园最近的是谁的院子?在哪个方向?」 尚宛妗心里一动,立即朝着东南方向指了指,道:「是岳姨娘和顾姨娘住的白知院。」 韩阆身后的五个侍卫立马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尚知章来不及阻止,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能拿韩阆怎么样,转身就喝骂尚宛妗:「你出来做什么?这是你一个正经的小娘子该来的地方么?」 尚宛妗有些懵……她觉得她爹脑子可能不大好,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找她的茬吗?真不知道他在西北那些胜仗都是怎么打的! 锦王爷不理会暴怒的尚知章,心里泛起一股子得意来……他家尚大大就是这么的聪明,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他! 尚宛妗听着尚知章那话,想了想,哦了一声,道:「那女儿先回漱春院了。」 然后竟真的转身就走了。 尚知章一口气憋在胸口,转头狠狠的瞪了尚奚舟一眼……有这么一双儿女,他简直要折寿十年! 尚奚舟无缘无故被瞪了一眼,觉得自己稍稍有些委屈,又见锦王爷没有需要自己的样子,于是开口道:「父亲,儿子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就先回鹤鸣院了。」 说完这话,跟在尚宛妗身上便离开了猴园,假装没有看到尚知章脸上的不悦。 到了花园,尚奚舟追上尚宛妗,道:「元娘且等一等。」 尚宛妗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一下,并没有闲杂人等,于是问道:「哥哥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尚奚舟犹豫了一下,到底开了口:「锦王殿下今日来得古怪,那猴园的猴子也死得奇怪,我有些看不透这事儿,元娘怎么看?」 尚宛妗心里揣着一半明白一半糊涂,她不想影响了哥哥,于是开口就全是糊涂了:「锦王爷做事,有哪件是别人看得透的?哥哥与锦王爷相交一场都看不明白,宛妗怎么看得明白呢!」 「说得也是。」尚奚舟点了点头,觉得自己问得有些莽撞。 尚宛妗又道:「锦王爷来武威侯府有什么目的,做了什么,都不是哥哥能阻止的,也不是冲着哥哥来的,哥哥何苦多想?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做一篇文章。」 尚奚舟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有如醍醐灌顶:「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尚宛妗一番话说得尚奚舟心里开阔了许多,当下也不多说,直接跟尚宛妗告辞,就回了鹤鸣院研习起功课来。 尚宛妗则带着锦书回了漱春院。刚到漱春院门口,就遇到了朝外走的澍香。锦书皱了皱眉:「不是叫你看着屋子吗?」 澍香也没想到刚出院子就遇到了自家小姐和锦书姐姐,脸上带着被抓包的尴尬,又怕尚宛妗和锦书误会,赶紧解释:「澍荷帮婢子看着呢!」 澍荷素来澍香要稳重一些,锦书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笑着跟尚宛妗打趣澍香:「小姐快罚她,澍香哄了澍荷帮她看屋子,自己要去猴园那边看热闹呢!」 澍香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正要跪下来认错,就听到尚宛妗笑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不许你们玩,只要不耽搁了漱春院的事情,想看什么热闹就去看什么热闹吧!」 锦书聪慧,立马反应过来尚宛妗的意思,于是对松了口气的澍香道:「小姐体恤,你可不能当作以后偷懒的借口。这会子要看热闹就赶紧去看吧,看完了,也回来跟我和小姐讲讲有多热闹。」 澍香欢喜的谢恩,然后快步朝着猴园的方向跑去。 锦书看着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就是太惯着她们了,年纪都不小了,澍荷还好,澍香这性子这么跳脱,跟在小姐身边,如何能让人放心。」 按理说,尚宛妗这样的侯府嫡小姐身边至少应该有两个大丫鬟的。桂妮去了庄子里之后,尚宛妗身边那个大丫鬟的缺一直没有补上来。 桂妮跟着顾盼雪从庄子里回来之后,就被顾盼雪留在了留霞阁伺候尚宛仪。尚宛仪身边没有得力的大丫鬟,顾盼雪拿心疼女儿说事,就算桂妮的爹娘是常青院的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自然是不能再回到尚宛妗身边了的。 尚宛妗不提,尚老夫人乐得省一笔钱。她身边不但大丫鬟不够,就连二等丫鬟、三等丫鬟也是不够数的。 好在尚宛妗身边事情不多,下面的人又都不是偷懒耍滑的,所以使唤起人来也不至于捉肩见肘。 锦书作为尚宛妗的大丫鬟,要考虑的就比别人多了。她担心自己哪天出了什么事情别人照顾不好尚宛妗,所以对澍荷和澍香要求格外严格。 尚宛妗知道她所想,拍了拍锦书的手,劝道:「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顿了顿,她又道:「等哥哥有了功名咱们搬出去之后,我就多买几个丫鬟,你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好不好?」 锦书失笑:「小姐惯会哄人开心……婢子又不是喜欢在小丫鬟面前抖威风的人。」 澍香这回热闹也没有看多久。 尚宛妗回到房间,医书才翻了七八页,她就一脸遗憾的回来了。 尚宛妗抬起头来笑她:「被侯爷撵回来了?」 澍香摇了摇头,然后道:「那倒不是,只是接下来的热闹看不成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凑到尚宛妗跟前来:「小姐,你猜一猜,白知院里面有什么?」 第三十九章 「有什么?」尚宛妗随口问道。心里却是想着,她之前怀疑白知院里面藏了人并没有什么事实根据的,只是直觉不对劲,所以才想着让韩阆的人去探一探。没想到竟真的有人! 澍香一脸激动,道:「那杀猴子的贼人,就藏在白知院里面!」 就是因为有那五只猴子在,旁人才不敢随意去白知院,他们又怎么会杀掉猴子们呢!尚宛妗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做出吃惊的模样来:「你看到了?锦王爷的人抓住他们了?」 「那倒没有!」澍香有些遗憾,觉得自己要是刚刚再跑快一点,应该就能看到了。不过,她打听了一圈,就算没看到,该知道的细节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给尚宛妗听:「锦王爷的人还没到白知院,那白知院里面的贼人许是听到了风声,立马就翻墙想要逃窜。他们应当不是普通的贼人,身上是有功夫的。其中一个似乎受了伤,被别人背着,眨眼功夫几个起落,就出了侯府的后墙。锦王爷的人追了上去。」 尚宛妗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了:「他们……一共有几个贼人?」 澍香道:「据说好像是七个,锦王爷说那七个贼人有些像前段时间通缉的汪洋大盗,杀人劫狱七魔王,说这是一个大案子,叫侯爷别管了,交到他手里。然后就匆匆走了,似乎是要亲自去追那七个贼人。」 她说完又问尚宛妗:「小姐,他们真的是杀人劫狱七魔王吗?」 尚宛妗摇了摇头:「我如何知晓,锦王爷说是,或许就是吧!」 心里却觉得奇怪得很,韩阆当时上一刻还在说服尚知章把猴案交给他,下一刻立马就让人去搜查白知院了。这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在场的下人又没有离开的,白知院里面的贼人是如何提前得到消息逃跑的? 再说,七个人躲在白知院里面,顾盼雪又不能出门,从哪里给他们弄那么多口粮又不引起府中众人怀疑? 尚宛妗思考良久,都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下次见了锦王爷就什么都清楚了。尚宛妗心里想着。然后继续看自己的医书。 接下来这段时间她又开始把自己拘在漱春院不出门了,只早上武成院的请安去应付一下。当然,尚知章也不爱看到她来自己面前晃悠,于是坚持了几日之后,就不耐烦的借着尚宛妗胳膊需要休养的借口取消了每日的请安。 一直到尚知章寿辰的前一天,尚宛妗才从一堆药方中抬起头来。而她吊着的胳膊,终于可以放了下来。 余万看着尚宛妗确定下来的两张药方,目瞪口呆,一双手,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尚宛妗不说话,等着他回过神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余万才终于想起写这药方的人来,他激动道:「这药你试过了吗?」 「余大夫之前不是叮嘱宛妗不要随便把药方用在人身上么!」尚宛妗抿了抿嘴,道,「会死人的。」 她说这话倒不是嘲讽余万,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比起医术,她懂的更多的是毒术,研究出来的药方,没有杏林老手认可,她根本不敢用在人身上。 听尚宛妗这么说,余万的情绪才稍稍冷却了一些,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尚宛妗:「尚大小姐,你把这药方给余某,余某回去试一试可好?这药虽未用在人身上,可这药材的搭配、剂量,单从药性来看,似乎真的能达到你之前的要求!若这药方真的能行,那可真是救命的仙丹啊!」 他太激动了,不等尚宛妗回答,又开始自言自语:「尚大小姐真是天才,你若是学医术,过个十几年,这全天下的神医,只怕都比不上你……不,现在已经比不上了。这两张药方若是真的能用,单凭这两张药方,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配出绝绝的药方也就罢了,居然还配出两张来!」余万看着尚宛妗,心里充满了艳羡。他从医几十年,怎么就没有想过这般用药! 或许就是要尚宛妗这种入行未深的初生牛犊,才会这般大胆的用药!余万转念一想。 尚宛妗本来对自己的这方子挺自信的,可从余万口里说出来这事情似乎是很难,天下的神医都做不到,她心里又惶恐起来。 她不过是从药性喝毒性两个方面入手,自以为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可以研究出自己想要的方子来,难道这些都是她自以为是? 尚宛妗抿了抿嘴,神情变得有些担忧:「余大夫,你单看觉得这药方有几成的可能能用?」 「九成!」余万想也不想就道,似乎对这两张方子很自信。 对于一个做了几十年大夫的杏林好手而言,配不配得出一张惊世骇俗的药方不好说,但是一个药方摆在他们面前,能不能用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每一种药的药性、毒性、不同剂量对别的药材的影响、对人体的作用,他们都烂熟于心。 没有给出十成的答案,是因为余万素来是个谨慎至极的人。 尚宛妗眼睛一亮:「真的?余大夫莫哄我!」 余万嗤笑一声:「余某哄你一个小娘子作甚!」他嘴里说这话,手里还捏着两张药方不肯离手。 他笑眯眯的看着尚宛妗,语气中带了几分诱哄:「不如你跟我学医术……我也不占你便宜做你师父了,咱们相互讨教。」 尚宛妗心情好,又感念余万相助的恩情,于是立马就开口答应了下来:「好呀!」 然后她一脸遗憾:「其实宛妗想跟余大夫拜师的。」 「余某教不了你。」余万摆摆手,一脸遗憾的打量着尚宛妗,「教不了你。」 杏林一行有自己的规矩,他若是那种坏了良心的大夫,趁着尚宛妗不懂规矩,收了徒,她日后就算知道了规矩,师道在上,她也奈何不了他。可他是一个少有的把良心看得比声名远播还要重要的大夫。 余万看着尚宛妗,正色道:「尚大小姐,你且记着余某的话,除非是太医院的院判,谁收你为徒都是别有用心,你一个都不能答应。」 尚宛妗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太医院的院判难道就没有沽名钓誉之徒了么,比如陆展沉。第二反应则是余大夫是真心对她好的,相比之下,她那些自私的小心机,就显得太上不得台面了。 学徒出师之前,一切本事都算做师父的本事。尚宛妗上辈子跟在陆展沉身边那么多年,这点子规矩还是懂的。她主动提出想拜余万为师,除了想要学习医术,更大的目的,则是想要给余万一些好处,「贿赂」他替自己保密。 她配出这两道精妙的方子,靠的主要是对药材毒性的掌控以及《天鄞论》里面的启发,在医术一道上,她却还是过蹒跚学步的孩童。只是两张药方一问世,谁会信她医术不精?到时候有哪位贵人找她看病,她又该如何推诿! 远的不说,单说这病太子,当今圣上可是满天下给他寻神医。 尚宛妗脸一红,觉得自己有些愧对余大夫待她的真诚。 第四十章 余万却丝毫不觉,自己拿着两张药方乐了半天,然后开口道:「这方子不管有用无用,你如今连望闻问切都不会,还是不要公开的好。且先瞒着,等过个几年十几年,你在这一道上羽翼颇丰,再宣之于世,方是送你上青云的好风!」 尚宛妗年轻,又身世堪怜,余万没忍心告诉她,就算他现在跟全天下的人说这药方是她研究出来的,只怕信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出来。 余万的提议正中尚宛妗的下怀,心里对余万更是感激,连忙答应了下来,然后又道:「若真的能用,也不必瞒着大家,到底是造福于民的事情……只瞒着写药方的人便是。」 余万听她这么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造福于民的事情,可大部分人得了这样好的方子,只会奇货可居谋取利益,根本不会考虑到百姓!尚大小姐身在泥淖,倒有一颗医者仁心。余万手里摩挲着药方的边角,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没有看错人。 尚宛妗压根没有想到余大夫会这么想,她这么说,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给余大夫一些好处罢了。手里有两个别人没有的好方子,纵然不知晓写这方子的人是谁,也能让余大夫的医馆名气更大一些。 两人心思不一,却因为想岔了路,看对方越来越顺眼,越来越钦佩起来。 余万虽然是大夫,身为男子,也不好在尚宛妗的闺房久待,催着尚宛妗给两张药方分别取了名字,就起身告辞……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一试这药方了。 第二天便是尚知章寿辰。平日里尚知章不愿意看到尚宛妗,尚宛妗也不愿意去请安,今日却不行。 她一大早就换了身端庄大方的衣裙,然后让锦书把给尚知章准备的寿礼取出来,一同前往武成院给尚知章请安祝寿。 刚到武成院门外,就遇到了尚知章,两人一同进去。尚知章也刚起没多久,穿了身簇新的褚色长袍,袖子上绣着福寿无疆,下摆上绣着祥云仙山,腰间束着一条串了三块上好寒玉的腰带,挂着五蝠络子。钟雪盈正笑盈盈的亲自替他擦手。 猴园事件之后顾盼雪似乎受了惊吓,每天神色惶惶的,一开始尚知章还哄两句,见她还不见好就收,也不耐烦了。加上钟雪盈这些日子曲意讨好,一颗心慢慢的就开始往钟雪盈身上放。 钟雪盈见状,更是心喜,想着要孩子的事情,便越发的对尚知章好,使出浑身解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尚宛妗请安拜寿的时候看到尚知章腰间挂着的五蝠络子,心里想着,这应该是钟雪盈亲手给他打的了。 尚知章就是再不喜欢这一双儿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为难他们,于是神色冷淡的听他们说完祝福的话,摆摆手,让他们起了身。 尚奚舟和尚宛妗分别送上自己准备的寿礼。尚奚舟准备的是两块绝品的含烟墨,这种含烟墨用来写文章好,用来画画更是好得不得了,许泽恺就曾经发出「易千金裘,难寻含烟墨」的感慨,基本上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尚奚舟得来这两块含烟墨也是极不容易的。 可尚知章不画画,也不写文章,自然是看不上这花了心思的含烟墨了。 尚宛妗送的东西就随便多了,是南极老人星的雕像,不大,一个手掌就能攥住,却是纯金的。尚宛妗前几日发愁不知道送什么好,锦书翻了半天箱笼,翻出个这个来,都不记得是哪里得来的了。尚宛妗一想,正好应景,别人看了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大手一挥,让锦书拿到金银铺子洗了洗,换了新的锦盒装了,给尚知章送了过来。 尚知章虽然不甚看中黄白之物,却觉得这个纯金寿星比尚奚舟献上的含烟墨要好多了。 尚奚舟看着尚知章的表情,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到丝毫不关心尚知章反应的尚宛妗,心神一震,又豁然开朗起来。 尚知章还没来得及让人把纯金寿星和含烟墨收起来,就听到丫鬟在门口大声禀报道:「顾姨娘、岳姨娘、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大家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还没开始拜寿,尚知章已经欢喜起来,脸上有了笑容。尚宛仪准备的寿礼是亲手绣的金刚经,尚宛逑准备的寿礼是亲手画的百寿图,尚知章看了,更满意了。 他觉得要这样的礼物才能表达孩子们的孺慕之情! 尚知章扭头看了眼尚奚舟和尚宛妗,眼神有些冷……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那些德行,简直是来跟自己讨债的灾星。 正想着,就见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行礼之后禀报道:「舅老爷快到门口了!」 舅老爷!是哥哥来了!钟雪盈面上一喜。 然后扭头对尚知章道:「侯爷,哥哥定是惦记着侯爷,所以这么早就来了。妾身去迎一迎哥哥可好?」 尚知章还没说话,那小厮就急了:「夫人,不是钟家舅老爷!」 不是钟家舅老爷,还有哪个舅老爷?钟雪盈好险就问出声来了,好在曲嬷嬷及时拉了一下她衣袖,回过神来,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尚宛妗和尚奚舟对视一眼,不是钟雪盈的哥哥,那定然是他们娘亲的哥哥了。只是顾家一共三个舅舅,不知道这次来的是哪个舅舅,还是都来了? 尚宛妗扭头去看顾盼雪,只见她也有些吃惊,心里便明了了,舅舅来锦都,顾盼雪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说,这件事不在她们的预估范围之内。 顾家是彭州那边的大家族,与尚家不同,顾家是传承了几朝几代的诗礼之家,虽然远离庙堂,却深受历朝皇帝喜爱。尤其是当今圣上齐宣帝重文轻武,更是喜欢这些读书人。 尚知章再不喜欢尚奚舟和尚宛妗这一双儿女,也不敢冷落了顾家老爷。 尚宛逑的母亲是顾盼霜身边的丫鬟,尚宛仪的母亲顾盼雪是顾家的庶女,可以说,尚知章膝下所有的子嗣,都跟顾家是扯不开关系的。 于是他强压着心里的不悦,抬脚朝前走了一步,然后道:「元娘、二娘、三娘、舟哥儿,跟我一起去迎一迎你们舅舅。」 他心里盼着来的不是大舅哥和二舅哥,这两个人醉心学问,迂腐得不行,他也就刚成亲的时候见过那么几次,每次都拉着他的手说要多读书,能文会武才能真正的撑起尚家门庭。 也没见他们撑起顾家的门庭啊,要不是顾吟风会做生意,顾家早就败落了。 尚知章撇撇嘴,心里有些不屑。 一行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转眼间就到了大门口,正好看见一遛马车停在了武威侯府门口。 这会子府里众人还没有用早饭呢!顾家人来这么早,要么是一早就进城了,要么是昨天已经到了住在客栈。 当头的马车二马齐驱,马车车辕用的是上好的青榆木,车厢外面裹着锦缎。尚宛妗看着,倒觉得跟锦王韩阆的马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华丽招眼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总不会是大舅舅和二舅舅两个读书人吧? 第四十一章 果然,只见车厢帘子一掀,里面伸出一双指节出带着薄茧的手来,然后便见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钻了出来。 尚宛妗愣愣的盯着看,然后就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眼。 这人的长相明明是她毫无印象的,长得又不与谁相似,可不必谁提醒,尚宛妗就是知晓,这个人,一定是她那个据说不爱读书爱做生意的三舅舅。 顾吟风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然后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朗声道:「姐夫,祝您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顿了顿,又道:「十几年未见姐夫,姐夫看起来丝毫不显老态,比十几年前又要威武许多了!吟风心里羡慕不已!」 他看了眼尚奚舟和三个小娘子:「连外甥外甥女都出落得这般不凡,果然是姐夫教子有方!」 他这一顿夸赞没有给尚知章谦虚的机会,尚知章听了心里服帖得很。要说顾家三兄弟,他也就只待见顾吟风,说话总能说到别人心里的痒处。 尚知章笑道:「说笑,说笑,吟风这一路辛苦了,咱们就别在这门口站着了,先进屋。」 尚知章是三十九岁的寿辰,大齐朝有逢九年办宴席的传统。与整数寿辰不同的是,逢九年的寿宴只请亲朋,不请好友和同僚。 顾吟风点了头,然后转头吩咐自己跟着来的那些人,道:「前面五车送到侯府库房,后面三车送到舟哥儿的院子。」 尚知章闻言,扭头看了看身边,发现机灵周到的,就只有曲嬷嬷距离自己最近,于是吩咐道:「曲嬷嬷跟着去带路。」 嘴里说着这话,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二娘和三娘的生母也跟顾家有关系,把东西都送到鹤鸣院去,不是故意给顾姨娘和岳姨娘没脸么! 他看了眼神色黯然的二女儿和三女儿,正要开口。 就见顾吟风笑了笑,转头跟他解释:「后面三车都是装的一些家乡的小玩意儿,想着锦都可能没有,便带了来给哥儿姐儿们玩。小娘子的院落不好让下人们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舟哥儿的院子倒不用担心了。」 尚知章听了,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顾吟风这么说,便是告诉他东西也是有二娘和三娘的份的,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心了两分,那点子不愉快也消弭殆尽。 尚宛仪和尚宛逑听了这话,心里也欢喜了几分。 顾吟风又扭头去嘱咐自己带来的下人:「别弄错了,第一辆马车里的是给舟哥儿和元娘的东西,后面两马车里面的是给二娘和三娘的!」 这下,尚宛仪和尚宛逑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尚宛逑趁着没人注意,扭头对尚宛妗做了个鬼脸,像是炫耀。 尚宛妗倒不看重那么点东西,她心里在想另外一件事……十几年没见,这才刚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舅舅就把在场众人的性格摸了个清楚。别人还没开口,他就知道别人要说什么话了。 三舅舅真是一个厉害的人!难怪一个人做生意能挣出那么大的家业来。 她正要收回目光,就见顾吟风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看到她,顾吟风的眼眶一下子有点湿润:「这是元娘吧!」 尚宛妗点了点头,三个小娘子她最大,身量又最高,自然是容易认出来的。 顾吟风的语气有些奇怪:「真好,长得跟舟哥儿眉眼真像。」 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众人刚收了他的礼物,便不想跟他计较了。尤其是尚知章,好久没有人说话这般对他的胃口了。 然后便听到一直没有开口的钟雪盈嗤笑了一声。 钟雪盈嗤笑过后,就看到尚知章皱了皱眉头,想着自己这段时间要对尚知章曲意逢迎的,于是到嘴边的刻薄话,又憋回去了。 顾吟风脸上带着笑,似乎没有听到钟雪盈的嗤笑。 他看着尚宛妗点了点头,一脸的慈爱:「妗姐儿,我是三舅舅,你还有印象吗?」 顾吟风从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捣鼓做生意的事情,他顽皮起来,谁都拿他没有办法。再加上顾盼霜心疼自己这个小弟弟,所以素来比较支持他。顾吟风十四岁开始就带着几个护院满世界跑了。今天卖羊毛,明天卖螃蟹,常年不在家的。 只是每次回到彭州,他第一件事便是到尚家祖宅看望姐姐。 所以尚宛妗小时候也是见过她的。 尚宛妗自然是没有印象的,她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一眼锦书,发现锦书也一脸茫然,然后恍然大悟,三舅舅就算去过尚家祖宅,那也是极小时候的事情了,等到锦书进府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也不知道有别的事情耽搁了,还是跟她娘亲疏远了,又或者是因为外祖母一样的缘故。 她脑子里转眼间就掠过了数个念头,面上带了点孺慕的笑意和生疏却盼着亲近的目光,道:「宛妗日后一定时时记得三舅舅。」 顾吟风什么样的人,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会做戏的比不会做戏的人多,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尚宛妗神态间的刻意。 妗姐儿不记得自己了,也并没有要跟自己亲近的念头。 这就是顾吟风自己从尚宛妗脸上看出来的。他心里有些泄气,有些心疼,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好笑了笑,转身对尚奚舟道:「小小年纪把自己身子练得这么结实,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尚奚舟连忙道谢:「谢谢三舅舅夸奖。」 说话间就到了花厅。顾吟风让人碰上来一个描金的匣子,让丫鬟捧到钟雪盈面前,道:「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就随便给夫人挑了个见面礼,夫人不要嫌弃。」 总不好当这人打开,钟雪盈吩咐雀儿收了下去。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之前难看了。她不是不识货的人,且不论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单说那精美的匣子,上面又是描金又是镶嵌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没喝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尚老夫人领着二夫人、尚宛宛和秦婉来了。 尚老夫人道:「老爷子早上起来身子有些不爽利,歇着呢,二郎去酒楼问席面的准备情况了,听说亲家的三郎来了,担心雪盈年轻,照顾不周,我立马就过来了。」 尚老夫人说完这话,也不顾钟雪盈立马就黑了的面孔,笑盈盈的问顾吟风好。顾吟风一一应答了,然后吩咐人呈上礼物,他心思细致,给每个人都准备到了。而且每一件礼物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的。 尚老夫人对待顾吟风的态度更加的和善可亲了。 尚宛妗在心里冷笑,尚老夫人这会子看着顾吟风,只怕就跟看到一只会掉毛的金鸟一样吧! 听闻顾吟风也还未用早膳,尚老夫人难得的大方了一次,干脆吩咐了在松鹤堂摆饭,招呼大家一起过去吃。 钟雪盈对顾吟风印象还不错,于是开口道:「我派人去将顾老夫人请过来吧!」 说着就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雀儿。 顾吟风脱口而出:「不用麻烦了!」 「哪里麻烦,总不好叫老夫人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用膳。」钟雪盈已经吩咐好雀儿了,转身笑盈盈道。 好一副武威侯府当家主母的作态! 第四十二章 尚宛妗却没有心思注意这个,她觉得三舅舅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他刚刚脱口而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似乎带了些惊恐,像是害怕什么一样。 尚宛妗琢磨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又没有办法问人,只好把疑问暂时压在了心底。对于顾吟风的一举一动,关注得更加厉害了。 一行人去用了早膳,尚知章带了顾吟风去书房说事,旁的人都散了。尚宛妗琢磨着顾吟风的事情,漫无目的的跟在尚奚舟背后走。尚宛仪还没什么,尚宛逑却是急了,立马拉着尚宛仪也跟了上去。 尚奚舟有话对尚宛妗说,所以打算陪着尚宛妗走走,消消食,一转身却看到身后还跟着二娘和三娘,心里不耐,皱眉道:「等会儿府里来人了,妹妹们就要陪着夫人一起接待来宾,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他这话是对尚宛仪和尚宛逑说的。尚宛仪不置可否,尚宛逑在西北边关是尚奚舟唯一的妹妹,撒娇惯了说话也就没有顾忌,脱口而出道:「大哥哥不喜欢我和二姐姐跟着,做什么找借口,怎么不让大姐姐回漱春院休息!」 尚奚舟听了这话,现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后脸色变得古怪而难看起来。他领悟过来尚宛逑的意思了,这是担心他贪图她们马车里面的东西呢! 尚宛妗抬头,冷冷的看了尚宛逑一眼,对尚奚舟道:「哥哥不如让二妹妹和三妹妹跟着一起去鹤鸣院,让她们顺便把自己的东西带走,免得占了哥哥的地方,又受埋怨。」 尚奚舟对尚宛妗的话颇有些言听计从的意味,当下立马道:「好,还是妹妹想得周到。」 一行人继续往鹤鸣院的方向走,尚宛逑走在后面,对着尚宛妗的背影撇撇嘴,不屑道:「自己还不是想赶紧把东西拿回去,就知道那我们作筏子当借口!」 尚宛妗听得清清楚楚,并不理会她,尚奚舟正要生气,却被尚宛妗拉了拉衣袖。 尚奚舟还是第一次被自己妹妹这般拉衣袖,顿时兴奋不已,到嘴边的斥责的话,也顺者尚宛妗的意思,没有说出来。 心里却是想着,妹妹太善良了,不喜欢与人争,这种性格少不得被人欺负,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才是! 到了鹤鸣院之后,尚宛逑立马就兴冲冲的打开了属于自己那辆马车的车厢,只见里面堆满了簇新的布匹、风筝、书本、锦帕等东西。 她心里激动得很,这些东西虽然一看就比不上送给夫人的那个描金匣子,但也很不错啊! 激动之后,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尚宛仪的马车……她想知道顾吟风是不是对她们一视同仁。 尚宛仪自从从家庙回来之后,动作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似乎每一个举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 尚宛逑心里有些急切,就受不得尚宛仪的拖拉,仗着自己这几日在府里地位的提高,转头对尚宛逑道:「二姐姐,我帮你打开。」 说着一边就伸手掀开了车厢帘子。 簇新的布匹、风筝、书本、锦帕等,无一不是与她得到的那些一模一样。 尚宛逑心里瞬间高兴起来:「二姐姐,咱们是一样的呢!」 她说着把目光转向尚奚舟和尚宛妗的那辆马车。尚奚舟和尚宛妗两个人才一马车的东西,肯定是比不上她和尚宛仪的。这个时候若是提出打开一观,便可以趁势嘲笑大姐姐了。只是,嘲笑大姐姐的同时,未免会误伤大哥哥。 尚宛逑心里犹豫起来。她不是蠢货,深知自己爹爹就尚奚舟一个儿子,再不喜欢,以后武威侯府的家业还是要大哥哥来继承。等以后自己出家了,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哥哥。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要黏在尚奚舟身边。 正犹豫着,尚宛妗忽然开口,淡淡道:「东西让下人拿了,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这又不是大姐姐的漱春院,我和二姐姐就待不得了?」尚宛逑脱口而出反驳道。 尚奚舟皱了皱眉头:「拿了东西还不走,你们还想干嘛?」 他语气有些严厉,小娘子脸皮薄,尚宛逑到底是挂不住,讪讪的离开了。尚宛仪更是跟尚奚舟和尚宛妗说不到一块儿去,因此见尚宛逑走,也跟着一起走了。 等人走了,尚奚舟正要跟尚宛妗说话,一扭头却发现尚宛妗正站在马车前,看着锦书把马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锦书习武,所以力气比许多男子还要大。顾吟风给他们兄妹二人准备的礼物与尚宛仪和尚宛逑的不一样,是四口大箱子,箱子上也没做标记,说是给尚奚舟和尚宛妗的,也不知哪个是给哪个的。 箱子有些沉,锦书搬起来都有些吃力。 尚奚舟哪里好意思看着一个姑娘家来做这些粗活,瞪了眼目瞪口呆看着的下人们,忙亲自上前搭把手。 尚宛妗忍不住笑道:「这么重,装的是金条不成!」 她开着玩笑,尚奚舟和锦书已经把四口箱子都搬下了马车。尚宛妗上前弯腰,伸手搭上箱扣,然后就见鹤鸣院的下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看过来。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若里面装的是不值钱的东西,府里的人少不得更加小看她和哥哥,尚宛逑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嘲笑呢!若里面装的是值钱的东西,财帛懂人心,武威侯府有些人就要动心思了。 于是她收回手来,对尚奚舟道:「哥哥,先把东西搬到屋子里去吧……左右是咱们兄妹二人的,难不成还要分个你我不成?」 她说这话带着调笑的语气。尚奚舟立马会意,随手指了几个下人来帮忙抬,嘴里笑道:「元娘这话不对,若是里面装了小娘子用的珠钗,元娘与我不分你我,难不成那珠钗还要给我用?」 尚宛妗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哥哥可以拿着给我哄个嫂嫂回来!」 尚奚舟从小在西北边关长大,也算是个粗鲁汉子,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可到底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尚宛妗这么一说,他立马便脸红了起来。 开口的语气就没那么硬气了:「你胡说什么……你平日里少看些闲书!」 尚宛妗失笑,她什么时候看闲书了!于是有些委屈:「哥哥冤枉我!再说,我不看闲书,哥哥就不给我找嫂子了不成?」 她这话一出来,尚奚舟脸红得更厉害了。 来不及多想,尚奚舟脱口而出:「就是要找,也得等考取功名之后,现在跟人家提,岂不是耽搁了人家!」 竟然真的有了意中人! 尚宛妗微愕,一时之间,心里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悦,但是更多的还是为尚奚舟感到高兴:「哥哥说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她拉了拉尚奚舟的衣袖,小声道:「这两个月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少不得出门跟各家闺秀应酬,哥哥告诉我是谁,要是遇到有人欺负她,我也好知道该不该帮衬她!」 尚奚舟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说漏了嘴,自己的妹妹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红着耳根不肯开口。 尚宛妗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我这么周全稳重的人,难不成还会坏你好事?」 第四十三章 顿了顿,她又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打听一下对方对你的印象呢!」 尚奚舟听她这么说,就有些犹豫了,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透露了一丝口风:「对方对我印象应该还不错,而且是折尘兄给我介绍的人,应该是个好姑娘。」 折尘……韩骆双!尚宛妗吃了一惊。然后一琢磨,就放下心来了。她不相信谁,也不会不相信韩骆双的。韩骆双对她来说,就是她上辈子唯一的一缕光。 见尚宛妗终于没有追根究底问下去了,尚奚舟终于松了口气。只是转念一想,他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 韩折尘给他介绍的不是别人,是他的表妹,钟家的一个庶女。只是,且不说一个庶女是不是配得上自己的身份,钟家的嫡女是自己的继母,自己若是娶了钟家的庶女,辈分也就乱了。 所以尚奚舟一直在拒绝韩折尘。 然而,韩折尘时不时的跟他念叨,他的那个表妹今年刚及笄,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性格温婉善良体贴,是难得的奇女子,若不是因为庶女的身份,只怕早就一家好女百家求了。又因为是庶女的缘故,她在钟家日子很不好过。 韩折尘跟尚奚舟说:「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你若是娶了,一定能替你打理好后宅,虽然身份上配不上你,可全锦都城有几个嫡女在品性上能比得上她?你莫要被世俗蒙蔽了眼睛。还是说,你也有嫡庶之见?」 一次两次尚奚舟还能不理会这话,可次数多了,心里难免就起了涟漪。 是啊,他考取功名之后就要带着妹妹出府单过,钟家庶女能替自己打理好后宅,性格好能跟妹妹处好关系,不正比被宠坏了的嫡女强么! 尚奚舟从来不觉得嫡女就一定是被宠坏了的,只是他在西北结交的都是喝烈酒耍长枪的直肠子,哪里见识过嘴上跑马的文人本领。因此便入了韩折尘的套。 好在他规矩礼仪学得实在太好,就算是被韩折尘说动了心,已经打算考取功名之后就考虑这件事情,也没有给韩折尘漏丝毫口风。他怕万一这次没考上,耽搁了人家小娘子。 说话间已经到了房内,摆摆手让下人都下去了,只留锦书伺候。尚宛妗这才动手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然后眼睛就被闪了一下。 尚奚舟和锦书都瞪大了眼睛! 锦书惊呼:「小姐您刚刚差一点儿就猜对了!」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条,而是大颗小颗的各种珠子,成色都还不错,满满一箱子实在是打眼得很! 就这一箱子,已经比尚宛逑和尚宛仪的两马车东西加起来还贵重了! 尚奚舟瞠目结舌:「三舅舅这是送错了吧?」哪有送晚辈见面礼送一箱子珠子的! 尚宛妗抿着嘴打开了第二个箱子,看清楚第二个箱子里面的东西之后,尚宛妗立马跟尚奚舟有了一样的想法……第二个箱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的名贵药材。 野山参、鹿茸、灵芝、冬虫夏草、雪莲、何首乌…… 尚宛妗看了一下,品相居然都还不错……该不会是顾吟风把寿礼误给他们兄妹二人了吧! 与尚奚舟对视一眼,尚宛妗打开了第三个箱子。然后松了口气,第三个箱子里面的东西虽然贵重,跟前面两个箱子里的比起来,就正常多了。第三个箱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的丝线。 尚宛妗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摸,然后就愣住了,这是江南绣娘用来给宫里绣锦上花的丝线!她本来是不认得这个的,可上次去挽月山庄,她看着郦阳长公主衣服上绣的牡丹出了一下神,同行的侍女见了,便跟她提了一嘴。 「那是江南进贡的布料,上面绣的锦上花,是江南最好的绣娘熬了几个月绣出来的,所以看起来栩栩如生。每年进贡的锦上花料子,也就够做七八身衣裳,绣娘忙不过来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那绣花的丝线难得,就算绣娘能多绣一点,线也不够。」 那侍女说着还拿出一个旧荷包给尚宛妗摸了摸:「这是大前年婢子立了功,殿下赏给婢子的。」 那手感,就跟这箱子里的丝线一模一样。 三舅舅真有本事!尚宛妗满脑子都只有这个想法了。她忽然有些不敢去打开第四个箱子了。 尚奚舟本来惊得有些发慌,可见尚宛妗这样,又忍不住笑了。 尚宛妗瞪了他一眼,道:「最后一个箱子,轮到哥哥打开了。」 尚奚舟跟她推拒:「没事,妹妹喜欢,我就让给妹妹打开。左右咱们兄妹二人不分你我。」 尚宛妗一噎,然后眼珠子一转,看到锦书,指了指锦书,道:「你去。」 锦书失笑,倒不紧张,一边对尚宛妗道:「三舅老爷心里面有小姐和少爷才会准备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小姐和少爷只管高兴便是……」 话还没说完,锦书就变了脸色:「箱子里面好像有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尚宛妗说得不是很有底气。前面三个箱子已经让她见识了顾吟风的性子,送礼送得让人诚惶诚恐琢磨不透。 「是有声音。」尚奚舟侧耳听了一会儿,脸色凝重起来。 这倒不好让一个姑娘家上了。尚奚舟摆摆手,让锦书扶着尚宛妗站远点,看着她们退到了门边去,这才伸手掀开箱子。 然后便见到一只雪白的动物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对着他们吐舌头。 嗬!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大家还是被吓了一跳。 尚宛妗回过神来,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就见它亲昵的蹭起手心来。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喜欢上了这小东西。 尚宛妗小心翼翼的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蹲在地上盯着看,迟疑着问尚奚舟:「这是狗吧?」 尚奚舟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失笑,然后想了想才道:「我似乎听人提起过,这应该是京巴狗,皇宫里面的贵人们养的……也不知道三舅舅是怎么弄来的。」 他这下确定这一马车的东西不是送给武威侯的寿礼而是送给他们兄妹二人的见面礼了。寿礼里面怎么可能有京巴狗! 尚奚舟看着妹妹欢喜的逗弄京巴狗,眼里多了股柔和,笑道:「喜欢的话,取个名字,等三舅舅那边得闲了,去问问三舅舅这个狗要怎么养。」 「嗯!」尚宛妗点点头,回过神来,然后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上一辈子的经历加这一辈子的经历,顾家给她的感觉就是已经偏心顾盼雪,完全不在乎他们兄妹二人了的。然而这个时候三舅舅突然出现,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还在乎着自己姐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尚奚舟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他跟尚宛妗想到一块儿去了。 正在此时,有人敲门。尚奚舟忙盖上了另外三个箱子,锦书打开门把人放了进来,是鹤鸣院里面的婆子,道:「外面传来消息,说韩公子来了,夫人请大少爷出去作陪。」 应当是韩折尘了。 尚奚舟点了点头:「就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婆子答应着去了。 第四十四章 尚宛妗笑着道:「哥哥,别的东西都放在你这里,京巴狗给我抱回去玩好不好?」 尚奚舟哪有不应允的,当即点了点头,又道:「别的东西也都是你的,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你的。」 尚宛妗失笑:「哥哥刚刚还跟我说不分你我呢!」 说完就亲自抱了京巴狗要走,谁知她抱的方式不对,京巴狗不舒服要挣扎,只好递给了锦书。刚走到门口,尚宛妗忽然转身问道:「韩三公子给哥哥介绍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尚奚舟一时不防,脱口而出:「是他的表妹,钟家庶女。」 「钟家庶女?」尚宛妗吓了一跳,然后问道,「哪个钟家庶女?」 尚奚舟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然后耳根有些红,看着妹妹那个样子,突然就觉得有些羞愧。 继母对妹妹那么差,他却惦记上了继母的庶妹,这个说出来,怎么都是理亏的。 半晌,尚奚舟呐呐道:「我尚未跟折尘兄透露这个意思,妹妹若是不喜欢,我之后就像以前一样拒绝好了。」 尚宛妗心里一下子乱得很,也不回漱春院玩京巴狗了,抬脚走到尚奚舟身边,示意锦书把门关上,然后沉声问道:「哥哥,韩三公子给你介绍的是钟家哪一个庶女?」 尚奚舟这个时候还记着要维护人家小娘子的名声呢,因道:「妹妹不喜欢,以后我不提这件事便是,这都是折尘兄和我的意思,与人家小娘子没有干系,说出来平白坏了人家的名声,我岂不是愧疚难当。」 谁知尚宛妗并没有因为尚奚舟这话打消追问下去的念头,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尚宛妗道:「哥哥,你还不信我么?你的话进了我的耳朵,我何曾说给别人听过?哥哥,你就告诉我,韩三公子介绍给你的那个钟家庶女,闺名是不是叫钟雪姣?」 尚宛妗一下子变得强势起来,尚奚舟就下意识的点了头:「是。」 等回过神来,才赶紧问道:「妹妹如何知道是钟……雪姣小姐?」 尚宛妗冷笑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尖厉,把京巴狗给吓了一跳,使劲儿的往锦书的怀里钻。锦书哭笑不得,一边注意着京巴狗这边,一边又小心观察着尚宛妗的神色,满脸担忧。 「妹妹?」尚奚舟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着尚宛妗,「你……」 「哥哥!」尚宛妗打断尚奚舟的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娶钟雪姣过门,你愿意吗?」 尚奚舟怔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尚宛妗是个谨慎的人,素来不回插手别人的人生。之前听说他有要娶的人了还为他高兴呢,怎么听说是钟雪姣就反应这么大? 难不成钟雪姣什么时候欺负了妹妹?尚奚舟狐疑,开始琢磨尚宛妗仅有的那几次出门的状况。 尚宛妗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是不愿意了,心里有些失望,却不肯就此罢休,她开口问道:「哥哥很喜欢钟雪姣么?」 「那倒不是,连人都没有见过,如何谈得上喜欢。」尚奚舟回过神来,见尚宛妗神色有些不好,连忙道,「妹妹莫怕,以后我离她远远的便是。」 尚宛妗有些诧异:「哥哥不喜欢她,为何就做了要娶她的准备?」 尚奚舟听了这话,还没开口,耳根就又红了:「折尘兄说她才貌双全温柔和善,适合给我打理后宅,我想着等搬出去以后,总得有人操持这个家,你也是要跟着我走的,她性子和善,就不会欺负了你去。」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心里的失望消失殆尽,然后还来不及高兴,就升起一股愤怒来:「人家说适合给你打理后宅,你就真的动了娶回来的心思?他说钟雪姣才貌双全温柔和善你就信了,哥哥,你是不是傻?」 尚奚舟神情有些尴尬,然后辩解道:「折尘兄自己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人品文章锦都城的少年郎谁比得过他?他何苦来骗我?」 尚奚舟这话一出来,尚宛妗就愣住了。是啊,韩折尘光风霁月人品锦绣,怎么会拿哥哥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 尚宛妗心里狐疑起来,韩折尘好好的学问不去做,怎么给自己的表妹找起如意郎君来了?上次在挽月山庄见到钟雪姣,才能是没机会见识,可那温柔和善四个字,是如何也不该用在她身上的啊! 再说了,钟雪姣长得还没有哥哥好看呢,也好意思说她是才貌双全? 尚奚舟和尚宛妗面对面站着,都沉默了起来。 锦书见状,觉得自家小姐关心则乱,说话的语气有些不管不顾,怕尚奚舟因此误会疏远了她,锦书连忙解释,对尚奚舟道:「大少爷,那钟雪姣实在不是良配,性子刁钻古怪着呢。小姐是为您好,您可千万别因此怪罪小姐。」 「我怎么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妹妹的。」尚奚舟摇了摇头,然后皱眉问道,「你们遇见过她?她欺负元娘了?」 锦书正要开口,尚宛妗忽然出声阻止了她,道:「哥哥,既然你不喜欢钟雪姣,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里面的小娘子罢了,能把我如何?这小娘子之间的事情说给哥哥听了,哥哥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搀和进来不曾?」 尚奚舟一噎,他虽然觉得尚宛妗说得很有道理,可心里想到这个人曾经欺负过自己妹妹,就是高兴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尚奚舟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了:「元娘,你说,折尘兄为什么要跟我说她才貌双全温柔和善?他又不是那嘴上能跑马的冰人,何苦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假话,怂恿我把人娶回来?」 尚宛妗愣住了,她实在是找不到韩折尘这么做的理由。 尚奚舟摆摆手:「不管了,韩折尘是钟家的亲戚,钟家跟武威侯府是亲家,今天父亲寿辰,韩折尘肯定是要来的,我到时候问问他好了。」 「你如何问!」尚宛妗哭笑不得,「难道跟他议论他的表妹?」 尚奚舟神情一僵,立马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全。他嘿嘿一笑,看着尚宛妗:「那妹妹说应该怎么办?」 尚宛妗琢磨了一下,道:「他以后再提这件事,你只管跟以前一样拒绝就好了。他什么心思,咱们弄不懂,也没必要弄懂,左右不把人娶回来便是。」 尚奚舟点了点头:「元娘放心。」 尚宛妗之前就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我有什么好不放心哥哥的。」 说完之后,就出了门离开鹤鸣院,回到了漱春院。 她心里有些乱,可回漱春院这一路,她居然还有心思把京巴狗的名字给想好了。尚宛妗随手揪了根草去触京巴狗的鼻子:「你身上这么多毛,以后就叫毛毛狗好了。」 京巴狗本来就是聪明伶俐善于讨人欢喜的品种,尚宛妗这么一说,也不知道它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的,居然一本正经对着尚宛妗张着嘴吊着舌头点了点头。 回到漱春院之后,她还在琢磨韩折尘这么做的动机。 第四十五章 都说情深不寿,锦书见不得自家小姐整日里想这个想那个,她心疼,于是把毛毛狗推到尚宛妗面前:「小姐陪它玩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箱子里待了多久,婢子去给毛毛狗弄点吃的来。」 尚宛妗回过神来,看着毛毛狗乌溜溜直转的圆眼睛,问道:「你知道它吃什么?还是问了三舅舅再说吧……这是一只小奶狗,脆弱着呢,三舅舅可能是看中马车快到侯府了,才把毛毛狗塞到箱子里面去的。」 「那也准备点吃的,都这么一大早上了。」锦书笑道,「京巴狗该吃什么,婢子不知道,可小奶狗能吃什么,婢子还是知晓一点的。」 尚宛妗想了想也对,于是让锦书去了,自己把毛毛狗放在案桌上,自己坐在椅子上趴着逗它。 小奶狗有些胖乎乎的,又短又小,明明是憨态可掬的样子,偏生一双眼睛长得很有灵性,像是随时都在抖机灵。尚宛妗越看越觉得喜欢。 没一会儿,锦书就用一个土碗端着一碗羊奶进来了,应该是已经去过膻味,所以不算难闻。 毛毛狗闻到了奶香味,立马张着嘴吊着舌头一边闻一边吵着锦书的方向挪去。锦书忙把土碗放在了桌子上,主仆二人就看着毛毛狗用舌头舔着喝。 明明之前还有精力跟尚宛妗玩,这会子喝起羊奶来,倒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 尚宛妗看着就忍不住笑。 锦书看到尚宛妗高兴的样子,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她是在心疼她家小姐,在离开彭州之前,小姐先有夫人宠着,后有苏夫人护着,日子过得好得不行,对谁都和善,一副小孩子的天真烂漫。 等离开了彭州,在华荣客栈发现顾姨娘的图谋、锦绣和沈嬷嬷的背叛之后,小姐就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开始步步为营寻求生机,彻底丢掉了属于她的天真烂漫。 锦书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小姐若还跟以前一样,哪里还有活路啊! 澍香和澍荷听说来了只京巴狗,都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事情跑来看稀奇。看着毛毛狗把一碗羊奶舔得干干净净,不由得有些惊奇。 澍香胆子大,伸手戳了一下毛毛狗的肚子,啧啧道:「真能吃。」 然后笑着对尚宛妗道:「小姐,这狗毛这么长,等到冬天的时候,就可以给小姐暖手暖脚了!」 尚宛妗一听,乐了:「它负责给我暖手暖脚,那我是不是还得给它发一份月钱啊?」 「那可不!」澍香眼睛一亮,使劲儿的点头,「小姐给它发了月钱,让毛毛狗存起来,等毛毛狗长大了,好拿那钱给它买个媳妇儿回来!」 「傻不傻!」澍荷没忍住,揪了揪澍香的胳膊,「你当这是什么普通的狗?且不说有钱都不一定有地儿买去,就是买得到,就那点月钱,毛毛狗要存几十年才能买回来一个媳妇儿?」 尚宛妗噗嗤一声乐了:「行,给它发月钱,你们帮它存起来,就算不能买媳妇儿,等咱们出去玩的时候,带上它,总能给它买吃的吧!」 然后抬头一本正经对锦书道:「大管家,你可记住了,就按三等丫鬟的规格给毛毛狗发月钱。」 锦书忍着笑点头:「婢子记住了。」 正说着,就见一个小丫鬟门都没敲就跑了进来,她看到大家围着的京巴狗时,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眼睛一亮,上前两步似乎想摸。 锦书皱眉瞪了她一眼:「你是哪个院子的?」 小丫鬟回过神来,眼睛不离京巴狗,嘴里脆生生的答话:「婢子是常青院的老夫人让婢子来通知大小姐,说是外面来客人了,叫大小姐换身衣裳过去流月厅见女客。」 尚宛妗是武威侯的嫡长小姐,尚老夫人就算是不喜欢她,在这种时候,也不能不让她露面。 「我知道了。」尚宛妗淡淡道。 小丫鬟听了却没有告退,眼睛依旧黏在京巴狗身上。 锦书有些不悦,皱眉道:「你先去禀报老夫人说大小姐换了衣裳就过去。」 小丫鬟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 锦书伺候尚宛妗换衣裳,澍荷帮尚宛妗选跟衣裳搭配的首饰。澍香没有事情做,就抱着京巴狗在那里逗着。 澍香忽然开口问道:「小姐,您去流月厅,毛毛狗要带过去吗?」她神情有些纠结,「毛毛狗这么可爱,带过去,来贺寿的夫人小姐们肯定喜欢。可是婢子又不舍得把毛毛狗给她们玩,要是她们看上毛毛狗了,跟小姐要可怎么办!」 尚宛妗倒不担心有人跟她要狗,她就是觉得,三舅舅就送了这么一只京巴狗。尚宛仪和尚宛逑都没有,尚知章又是个偏心偏到脚踝的,把京巴狗带过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于是她道:「你就留在院子里陪毛毛狗玩吧,我就不带过去了。」 澍香眼睛一亮,喜滋滋道:「好,小姐,婢子保证完成任务。」 尚宛妗就带了锦书去流月厅那边。她到流月厅的时候,尚宛仪和尚宛逑正与两个小娘子谈笑风生。尚老夫人、尚二夫人和钟雪盈正在同两个中年妇人说话。 那两个中年妇人打扮虽然说不上贵气,却也体面,应该是来参加寿宴的女眷。 尚老夫人看到尚宛妗走进来,笑着对那两个中年妇人道:「这便是我那大孙女,长得像她娘,性子倒不知道是随了谁。比不上你们家的女孩子。」 然后对尚宛妗道:「这个是我堂侄女,你叫姑妈,这个是我表侄女,你叫表姑妈。」 尚宛妗在外人面前不会丢了自己侯府嫡女的形象,顺着尚老夫人的话,笑盈盈的点了头:「姑妈,表姑妈。」 两个中年妇人看到尚宛妗都有些发愣,然后面上一喜,热情极了。表姑妈上前便拉住了尚宛妗的手,抚摸着尚宛妗的手背:「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然后她扭头去看姑妈:「我一看这孩子就知道她跟我有缘。」 姑妈笑道:「呸,你个没脸的,我倒觉得妗姐儿跟我有缘。」 尚宛妗见她们举止古怪,心下狐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来,笑道:「两位姑妈说笑了。」 「这如何是说笑!」表姑妈笑呵呵的开口,道,「每次与姨妈说起你,我都说……」 「琼娘!」尚老夫人忽然开口,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 琼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讪笑道:「姨妈莫怪,是琼娘口无遮拦。」 尚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指着尚宛仪旁边,对尚宛妗道:「去跟你妹妹们坐在一起吧!」 尚宛妗应了是,然后带着锦书坐过去在尚宛仪身边坐下。尚宛仪柔柔弱弱的喊了一声「大姐姐」算是打招呼,尚宛逑却是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尚宛妗。 同她们二人坐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小娘子,看到尚宛妗来了,倒是止住了话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尚宛妗。 稍大点的那个有些内敛,抿着嘴儿对尚宛妗笑,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打招呼,年龄稍小的圆脸小娘子则有些大大咧咧,见尚宛妗坐下了,就笑嘻嘻的开口,道:「这位是妗大表姐吧?我闺名是黄悠,我母亲你叫表姑妈的。」 第四十六章 有她开头,那个稍大点的就松了口气:「我叫顾菱,今年四月的时候及笄,我母亲你叫姑妈的,听说你还没有举办及笄礼,该叫我一声表姐的吧!」 尚宛妗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一派柔和,笑眯眯的跟她们打招呼:「悠表妹,菱表姐。」 尚宛逑见刚刚还跟她有说有笑的黄悠和顾菱这会子跟尚宛妗说上话了,心里有些不高兴。故意开口道:「悠表姐、菱表姐,刚刚说到挑的指法,原来你们先生教导的竟是拇指步靠么?弹起来的时候,不会觉得奇怪吗?」 她故意挑尚宛妗没来之前的话题说,便是想要把尚宛妗排挤在外的。 尚宛妗不想跟尚宛逑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因此并不理会她。 顾菱抿着嘴儿笑了笑,道:「怎么不奇怪!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哪个不是打小学琴,最先学会的便是勾、挑的指法,红先生一来,就全都打乱了。」 尚宛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谁知顾菱说完这话,立马转头对尚宛妗道:「妗表妹,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哥哥给我找了个教琴的先生,据说是写《白川琴谱》的薛无令的后人,我欢欢喜喜的等着红先生入府,谁知上的第一堂课,她就告诉我右手挑弦的时候拇指不要靠在食指上。」 尚宛逑也不想想,尚宛妗是嫡女,她和尚宛仪是庶女,再加上尚宛妗的容貌比她们都出色,人家傻了才会跟着她故意冷落侯府嫡女而跟两个庶女交好! 尚宛妗心下了然,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薛无令的后人何至于此!」 「我也这么说呢,只是尊师重道,她是哥哥给我请的先生,我也不能说她什么。」顾菱顿了顿,道,「可我也不能听她胡乱教导啊,若是哪日人前抚琴,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虽说要尊师重道,」黄悠皱着眉头,道,「可也不能由着她误人子弟,我觉得菱姐姐你还是跟你哥哥说一说的好,他别是被人骗了吧!」 尚宛妗点了点头,黄悠看起来大大咧咧,说起话来却心细如尘。 「自然是要说的。」顾菱道,「只是再过几个月便是秋闱了,哥哥每天准备考试,我如何好打扰他,少不得再忍几个月了。」 然后压低了声音,欢喜道:「听他们说,哥哥写的文章拿去给学堂的先生看了,先生说哥哥这次必然会金榜题名的。我是不懂这个,或者学堂的先生只是说的吉利话,但心里还是为哥哥高兴。哥哥说要先立业后成家,他今年都十八岁了,若是未中,三年后再考就二十有一了,我娘还不得急死!」 她们顾家是商贾之家,自古以来从商的都要被官府剥削,所以一家子都把希望放在了顾菱的长兄顾歧安身上,好在顾歧安也争气,小小年纪就中了乡试会试,只等今年秋闱大放异彩。 尚老夫人为人贪婪,早年间顾黄两家跟尚老夫人之间走动并不多,如今也是为了给顾歧安在朝中找个靠山,这才借着尚知章的逢九寿辰凑了上来。 尚宛妗不知道这些,只笑着道:「既然学堂先生都说了你哥哥会金榜题名,你只管等好消息便是了。」 尚宛逑有心跟尚宛妗作对,也不多想,张口就道:「进士哪里是那么好中的!别中个同进士吧,那也叫金榜题名!」 这话一出来,顾菱脸色一变,张了张嘴,指责的话却不敢说出来。尚宛逑虽然是庶女,可她到底是这武威侯府的主子,这个时候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她。 「三娘,你这叫什么话!还不快给菱表姐道歉!」尚宛妗皱眉喝道,她倒不是为顾菱出头,只是同为武威侯府的小娘子,尚宛逑说这话,丢的是整个武威侯府的脸,传出去人家怎么看待她们? 「我又没说错!」尚宛逑翻了个白眼,嘴硬道。 顾菱勉强笑道:「妗表妹别生气,逑表妹直性子,她说的也没错。」 尚宛妗正要开口,顾菱对黄悠使了一个眼色,黄悠会意,立马开口解围:「菱姐姐那里是操心安哥哥能不能金榜题名,她这是操心安哥哥能不能娶媳妇儿呢!」 说着,她促狭的一笑:「菱姐姐今年都十五岁了,再过三年就是十八岁,别人家的小娘子十六七岁就出了嫁,菱姐姐能不着急么!」 顾菱又羞又恼,她没想到让黄悠解围,黄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几个小娘子听了都盯着顾菱笑,倒是把之前的不愉快给揭过去了。 尚宛仪笑道:「菱表姐知书达理,弹琴又好,别说是十八岁,就是二十岁都有的是人来求娶呢!」 又道:「菱表姐四月的及笄礼,只怕顾家现在的门槛已经被冰人们给踩烂了吧!」 顾菱对尚宛仪的印象还蛮好的,听尚宛仪打趣她,立马凑过去作势要撕尚宛仪的嘴,两人笑着推搡起来,再加上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黄悠,闹腾起来更是拉都拉不住。 好在屋子里都是女眷,小娘子们这般闹腾,也不算失礼。 等闹够了,顾菱才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喘着气柔声道:「顾家的门槛确实被冰人们踩烂了,不过那可不是为我。」 她说着看了尚宛妗一眼,尚宛妗被看得莫名其妙。 顾菱笑道:「哥哥生得俊朗,又有才华,人又温和,那些踩烂顾家门槛的冰人们,可都是为着哥哥来的!」 黄悠撅了撅嘴,突然道:「我哥哥也厉害,等我哥哥今年秋闱中了状元,那可是要戴着红缨花游街的。」 「你也不害臊,还状元呢!」顾菱笑着点了点黄悠的鼻子,然后对尚宛妗尚宛仪等人道,「这话咱们大家都先记着,今年的状元要是不是黄家哥哥,咱们就拿今天这话打趣悠姐儿。」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尚宛妗联系之前姑妈和表姑妈说的话,心里已经猜到她们的来意了。 顾家有儿子今年秋闱考试,黄家也有儿子今年秋闱考试,顾家和黄家都不是朝中有人的人,便把主意打到她这个武威侯嫡长女的身上来了。武威侯虽然没有实权,侯府的爵位好歹在的。真正的世家权贵看不上武威侯府,有的是小官小吏凑上来巴结。顾黄二家,无论是谁娶了她,都是对仕途有益的。 难怪姑妈和表姑妈都说跟自己有缘,难怪顾菱三言两句就要扯到顾歧安身上去! 尚宛妗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来,她扭头朝尚老夫人那边看去,只见尚老夫人一边笑着跟两个妇人说话,一边朝着小娘子这边打量,显然是知情的。 也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尚宛妗心里翻江倒海的恨意,面上就有些冷了下来,看着她们说笑,不怎么搭腔了。 顾菱和黄悠一直注意着尚宛妗呢,见尚宛妗脸色不大好,便以为是大家聊的内容尚宛妗不爱听,于是挖空了心思琢磨别的话来讲。 尚宛妗脸色一直有些冷淡,顾菱和黄悠心里也急了,黄悠猛的上前,抓住尚宛妗的手摇了摇,笑嘻嘻的问道:「妗大表姐平日里喜欢玩什么?」 第四十七章 尚宛妗神色藏了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锦书虽然没看出来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反应还是很快的,立即道:「黄小姐别动我家小姐的手,我家小姐之前胳膊摔伤了!」 她语气有些严厉,黄悠被吓了一跳。 「锦书!」尚宛妗喝了一声,然后扭头对黄悠道,「悠表妹别介意,她就是这个性子,一惊一乍的,我胳膊之前不小心摔骨折了,吓坏她了。」 黄悠哪里敢说锦书的不是,连声道歉。这么一闹,气氛也就稍稍冷了下来,顾菱和黄悠放在尚宛妗身上的心思也就暂歇了。 正在此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来禀报道:「老夫人,夫人,亲家老太太来了!」 顾老夫人用了早膳之后便回了漱春院,她若是过来了,小丫鬟也不用这么急慌慌的来禀报,那来的,便只有钟雪盈的母亲,钟老夫人了。 尚老夫人先是起身打算出去相迎,然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坐了回去,对钟雪盈道:「这里有客人,我走不开,你还不快去迎一迎你母亲!」 话音刚落,钟老夫人已经到了流月厅外面了,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里面走。尚老夫人起身带着众人迎了上去,你来我往,好一番客气话。 钟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三,保养得比较好,头上还是乌发如云,体型比较丰满,跟尚老夫人站在一起,倒像是晚辈。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却句句说到点子上面,举止温婉却分寸不让,尚老夫人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类女人,她觉得钟雪盈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便以为钟老夫人也是,等真见了面,才发现对方手段不在她之下,便不敢再拿大了,反而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说到底,尚老夫人也是欺软怕硬罢了。 大家都见了礼之后,钟老夫人指着自己身边一个小娘子,笑道:「这是我侄女,韩家的五娘,前日才刚到锦都,素日里也没有个玩伴。武威侯府小娘子多,热闹,今儿个便把人带过来了,认认脸。」 尚老夫人一时之间没有想到钟老夫人说的是哪个韩家,转头喝尚宛妗等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韩五娘打招呼!」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着,野鸡披上华羽也变不成凤凰,那韩五娘是韩家的小姐,钟老夫人说完那话,应当韩五娘先开口才是,尚老夫人眼都不眨就转头喝她们姐妹,姿态也放得太低了点。 钟老夫人也觉得尚老夫人有些上不得台面,低头的时候皱了皱眉,然后不动声色道:「我们大人说话,你们小娘子一起玩去吧!」 然后吩咐韩五娘:「五娘,跟尚家姐妹们要好好相处,不许拌嘴。」 韩五娘倒是听话,钟老夫人话音一落,她立马利落的答应了下来。然后主动朝尚宛妗等人走去,一一打招呼:「尚大姐姐、尚二妹妹、尚三妹妹。」 钟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举动有些不妥,黑着脸对尚宛妗等人摆摆手:「你们过去玩罢!」 话音刚落,外面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韩三公子到后宅来了!」 钟老夫人、钟雪盈、韩五娘俱是脸色一变,外面那人作此惊呼,显然韩折尘不是被主人家带过来的。别人家的后宅,一个外男,是能随便进的么! 钟老夫人不及多想,立马吩咐韩五娘:「你去看看你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五娘答应着,带着丫鬟匆匆去了。 尚宛妗等人心里也诧异得很,韩折尘那性子,怎么可能闯别人家的后宅呢?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钟老夫人脸色已经恢复过来,转身笑着跟尚老夫人赔罪:「怕是小孩子不懂事,走错了地方。」 尚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鄙夷得很,韩折尘十七岁的少年郎,算什么小孩子?难怪钟雪盈能被养成那样一个没脑子的蠢货,看来钟太傅家的家教也不怎么样嘛! 这么一想,尚老夫人又有些得意。 尚宛逑压低了声音跟尚宛仪议论起来:「韩三公子,是上次在永平伯府的暖房看到的那个韩三公子吗?」 尚宛妗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尚宛逑撇了撇嘴,觉得尚宛仪去一趟家庙胆子变小了许多,连她都不如了! 钟老夫人和钟雪盈神色既不安又愤怒,尚老夫人是个蠢的,这会子光惦记着看热闹,根本没想过这是自己家的内宅,韩三公子若是闯进来了,传到外面去,未必没有针对武威侯府的难听话。 尚宛妗皱了皱眉,自己的这些亲人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又都是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一次一次忍让着维护武威侯府的颜面她已经很违心,难道这会子还要她拉扯一把不成? 仔细说来,尚老夫人要一直这样的话,她再一心为武威侯府着想,也是周全不了的。 锦书跟在尚宛妗身边时间长了,看人看事也透彻了许多,这会子她跟尚宛妗想到一块儿去了,当下便拉了拉尚宛妗衣袖,小声道:「小姐别管,到时候小姐一颗好心,人家未必领情!」 尚宛妗轻咳了一声,示意锦书不要说下去了。 刚咳完,就见韩五娘红着一张脸回来了,她眼睛还有些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钟老夫人看了眼神一厉:「这是怎么了?他又做了什么!」 钟雪盈也问道:「人呢?回去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声男子的轻笑,语气微微上挑,显得有些轻浮:「韩五小姐跑那么快做什么,本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强抢民女的事情!」 尚宛妗和锦书嘴角抽了抽,她们已经听出来人的声音,有些恍然大悟,难怪韩折尘那样的人会做出闯人家内宅的事情来! 然后便见锦王韩阆和韩折尘并肩走了进来……也不算是并肩走进来的,韩折尘是被韩平安提着肩膀给拎进来的。 韩折尘虽生得文弱,却也不矮,韩平安比他高不了几寸,竟然能把人提着走,周围不少人都看呆了眼。 锦王韩阆看了眼神色古怪的众人,或惊诧、或惧怕、或厌恶……他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尚宛妗脸上,只见她已经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就跟漠然的看与自己无关的热闹似的。 钟老夫人和尚老夫人一个有诰命在身,一个没有诰命在身,见了锦王韩阆,都是得行礼的。 韩阆听着大家强忍着怒火和惧意的请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笑着对众人道:「不必拘礼,本王今日无事,寻韩折尘说话,折尘说要来给武威侯贺寿,又说要来拜访老夫人和小姐们,本王本不想来,可折尘便要来,怕坏了折尘名声,便跟着一起来了。」 「明明是你……」韩折尘一下子怒了。 「是本王什么?」韩阆是笑非笑的看着韩折尘,「本王不过是听说折尘兄知晓了花朝节纸条的主人,想跟折尘兄交流一下罢了!」 这话一出来,韩折尘的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然后便低垂了头,似是默认了韩阆的说法。 第四十八章 先前看到锦王韩阆的时候,在场的众人都觉得韩三公子是被锦王韩阆逼迫着来的,这会子听他们说话,锦王爷竟是陪着韩三公子一起来的。 钟雪盈气得嘴唇发抖:「三郎,这地方是你能随便闯的吗?」 他自己闯也就罢了,还带了一个锦王爷!锦王爷的名声,说不得好,也说不得坏,连朝中的御史都不敢品评一二,他若是在内宅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武威侯就是去告御状都没有用! 尚老夫人也从之前对钟老夫人的鄙夷中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得不行。 韩折尘硬着头皮给屋子里众人行礼,强压着自己的性子说了不少吉利话,弄得好像他真的是进来拜访尚老夫人等人一样。 他生得俊朗,刻意讨好时说的话比谁都好听,看起来真诚极了。众人虽然生气,倒也冷静了不少。 再说,有锦王韩阆这个混世魔王在,大家哪里敢这个时候去追究韩折尘,少不得自己找话把「闯内宅」这事儿给遮掩着揭过去。 尚宛逑是个蠢的,见众人都「和颜悦色」起来,便真的以为这事儿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她的目光在韩阆和韩折尘之间犹疑,心里想着,这传说中惹不得的锦王爷生得倒是比韩三公子俊朗许多,可秉性看起来就不如韩三公子了。听说韩三公子才高八斗光风霁月,他这样的人,配什么样的女子都是绰绰有余的了。 她这般想着,扭头看了看尚宛妗和尚宛仪,又想到,自己的这两位姐姐容貌都是出色极了的,可惜韩三公子是夫人的表弟,辈分放在这里,她们倒是没有机会了。 想罢,她顿时高兴了许多。这样的人,让别人得了去也就罢了,让尚宛妗和尚宛仪得了去,她岂不是一辈子不能翻身。 尚宛逑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泄漏了不少想法。韩阆往这边扫了一眼,脸上扯起一抹嘲意来。尚宛妗不动声色的挪了挪步子,挡在了尚宛逑的前面。尚宛逑想得入神,倒没有注意到。 韩阆撇撇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尚宛妗这个人心机是别的小娘子都比不上的,行事作风又常常出人意表,让人捉摸不透,胆子又大得很。每一方面他都欣赏得很。现在才发现她实在是优柔寡断得很,心肠这么好,处处忍耐,处处为别人着想,再多心机也会被这后宅阴私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关他什么事呢!韩阆这么一想,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怒意。说话就带着一股火气了:「钟雪盈,你要教训你表弟,回头私下里教训去!本王好心来看你们,就是站着看你们钟家家教吗?」 韩阆对女子从来不说重话,钟雪盈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心里惊疑不定,转念一想便觉得大概是自己那好表弟得罪了韩阆,现在迁怒在了自己身上。 韩折尘事事站在钟雪姣一边,钟雪盈已经很不满了,再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心里怒意更甚。 在场众人大多数都是没有见过韩阆的,此时心里都有些骇然,锦王爷喜怒无常,果然不是没有根据的! 「雪盈!」钟老夫人神色阴沉语气严厉。 钟雪盈回过神来,嘴里连声认罪,然后安排韩阆就坐。 钟雪盈的母亲虽然有诰命在身,她自己却是没有的,尚老夫人又没有将主持中馈的权力交到她手上。所以她虽然是武威侯的妻子,却不是武威侯府的当家主母,这个时候给锦王爷安排落座,已经是越俎代庖了。 尚老夫人被韩阆的喜怒无常吓得有些无法思考,竟一点都没有追究钟雪盈的想法了。 正在此时,门口的丫鬟大声通报道:「四小姐和秦五小姐来了!」 然后便听到尚宛宛清脆的声音:「五妹妹,咱们走快一点,听说大姐姐早就到了,咱们去玩了,大姐姐认识了新的朋友,就不带咱们一起玩了!」 虽然经过上次家法一事之后,尚宛妗与尚宛宛之间生疏了许多,尚宛妗好些日子没有带尚宛宛一起玩了,可在尚宛宛的言辞间,她们还是亲密无间的。 然后便听到秦婉轻柔的声音:「好……四姐姐你走慢一点,屋子里有客人呢,蹦蹦跳跳的成什么样子!」 尚宛宛回答得理直气壮:「就算是有客,那也是女客,我还是小孩子呢,谁会跟我计较?」 声音越来越近,尚二夫人听着头上急出一层汗来,尚宛宛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会子来了! 锦王韩阆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尚二夫人虽然不是什么诰命夫人,在与别家夫人来往的时候,也听说过颜太后为锦王爷选妻的事情,据说选了不少个了,锦王爷都没有看上,这才作罢! 做母亲的自然都是觉得自己女儿最好的,尽管这屋子里面还有个尚宛妗和尚宛仪长得最招眼,尚二夫人心里担心的却是万一锦王爷忽然看上了自家宛宛怎么办! 若韩阆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怕要气得吐血了……尚宛宛满打满算,今年也才十二岁,身量还没有张开,性格又带着小孩子的天真稚气,他又不是喜欢幼女的变态! 屋子里一片沉默,尚宛宛出现在门口,门没有关,她一路从廊庑穿过来,都不用推门,就颜色鲜活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面。 看到屋子里的众人,尚宛宛哎呀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对着众人福了福,眼珠子一转,躲到尚宛妗背后去了。 秦婉一脸尴尬,她虽然年纪比尚宛宛还小,却不好意思跟尚宛宛做一样的调皮的举动,只好忍着浑身的不自在,走到尚二夫人身侧,低头垂眸站好。 韩阆的视线又落在了尚宛妗身上,然后心里觉得有些好玩,尚宛妗向来对人和颜悦色,对着这个主动跟她亲近的堂妹却是面无表情,倒不像是那种处处忍让家里人的人了。 她平日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韩阆忍不住琢磨起来。 众人纷纷落座,只是有韩阆在这里,之前的那些家长里短谁也不敢说了,张了张嘴,甚至觉得自己在刚刚的沉默中失声了。 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尚老夫人当着人家娘的面也不好表露出对钟雪盈不好的意思来,只好目光犀利的瞪向尚二夫人,让她起个话头,好让场面不这么冷。 尚二夫人看到韩阆朝着尚宛宛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心里叫苦不迭,再对上尚老夫人的视线,更是有苦没法说。 尚二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所以嫁进尚家这么多年,一直仰尚老夫人鼻息过活。尚老夫人的指示,她不敢装作没看到,于是只好绞尽脑汁想说什么比较不会得罪人。 心里怨恨韩折尘怨恨得要死,若不是他把这个混世魔王带进内宅来,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她一边不动声色的跟门边的丫鬟婆子打眼色,示意她们,不拘老太爷、侯爷、二爷、大少爷,快请一个过来。一边脸上堆着强挤出来的笑容对韩折尘道:「听说韩三公子今年也要参加秋闱?心里可有把握了?」 韩折尘这会子心里也是滔天怒火,根本不想跟人说话。可别人说话了不搭理,又不是他的性子,于是矜傲的点了点头:「嗯。」 第四十九章 他不想说话,满屋子的女人们却不愿意放过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起来。就连「听说韩三公子写的文章很好,用的是什么墨」这样子的话都问出来了。 韩折尘有些招架不住,可这内宅又是他要「闯」的,只好耐着性子答话。 韩阆坐在上位,身子斜倚着太师椅的扶手,右手托着下巴,一脸玩味的看热闹。 尚宛妗听着夫人们的问话,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上一世韩折尘并没有参加今年的这次秋闱,甚至还写了一首什么「富贵不是平生意,话尽沧桑归帝乡」的诗。他对自己的学问很有信心的,尽管远离家乡来都城求学,却不想早早的入仕,只想看尽人生百态之后再入仕一展抱负。 不想早早入仕的韩折尘在两年后参加了春闱,成了大齐朝最俊朗年轻的状元。 他在两年后会参加春闱,一来是想要来武威侯府求亲,二来是,在明年的秋天,大齐朝发生了一件大事,齐宣帝震怒,朝堂内外,砍了上百名官员,又连坐了一批官吏,流放到南蛮之地,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第一次出现了无人可用的情况。齐宣帝等不及三年一开的秋闱,只好急匆匆的下旨,让礼部拟章程开春闱。 韩折尘不是说假话的人,他此刻却露出了要参加今年秋闱的意思。尚宛妗把视线落在锦王韩阆身上……上辈子韩折尘与韩阆走得不近,这辈子却经常与韩阆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难不成韩折尘会提前参加科举跟韩阆有关? 不管别人对韩阆什么印象,尚宛妗是不敢小觑了他,真把他当纨绔看的。他心里藏的是奸还是忠,尚宛妗不管,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心里一定有所图谋。既然有所图谋就一定会招揽贤才,韩折尘就是韩阆招揽的贤才?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那锦王韩阆对自己看上的人才的态度未免也太随意了些。 这局面一直到尚知章赶过来才结束。 尚知章过去的十几年里,是在战场上的累累白骨中生存下来的,身上有着杀伐之气。他进来的时候冷着脸,大家就又不敢说话了。 韩阆不怕他,对着尚知章的方向,随手招了招,道:「武威侯,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面色不如上次见面红润,可是身体有些不好?」 他这话一出来,武威侯心里怒意更甚!他哪里是身体不好,上次面色红润,那都是被韩阆给气出来的! 尚知章虽然心里生气,却也没昏了头,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勉强道:「本侯身子无碍,谢王爷关心!」 「关心你是应该的。」韩阆脸上笑盈盈的,似乎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武威侯的不悦,他扭头看了钟雪盈一眼,挑了挑眉,「雪盈是我看着长大的,武威侯是雪盈的夫君,本王不关心你,关心谁去!」 尚知章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得慌,他狐疑的看了钟雪盈一眼,猜测着锦王爷和自己夫人之间的关系。 他性子多疑,纵然钟雪盈比锦王爷年长许多,他心里也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是韩阆没有想到的。韩阆的本意不过是拿长辈的派头噎尚知章不高兴罢了。 尚知章压下心里的不满,开口道:「王爷,吏部的钟侍郎已经到了,就在平林馆那边,钟侍郎想要了解一下猴案的情况,王爷可否移驾?」 他说的吏部钟侍郎是钟太傅的长子,钟雪盈的长兄。大齐朝的朝堂中素有「不入六部,便不得入内阁」的说法,钟太傅手里虽然没什么实权,可门生众多,广布京都两广,把自己大儿子送去吏部,就是有让他日后进内阁的打算。 韩阆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可未来的内阁大臣的面子,却还是要给一两分的。 于是他起了身,随意的跟着尚知章一起往外走,韩折尘自然也是跟了去的。他们一走,屋子里众人都松了口气。 钟雪盈长出一口气,随口道:「总算是走了……」 「雪盈!」钟雪盈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钟老夫人喝止了。见钟雪盈脸色一白不说话了,钟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对众人道:「平日里大家总不得见,今日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是缘分了。」 这个屋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是诰命夫人,别人自然是愿意顺着他的话往下面说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又热闹了起来。 尚宛妗也被顾菱和黄悠拉在一起说话。好在她们俩也知趣,没有再跟尚宛妗提自己的哥哥们的事情。 尚宛妗作为主人家,自然是不能不理她们的。于是尚宛妗一边陪着她们说话,一边在心里诧异。 一开始的时候,韩阆利用韩折尘闯进内宅来,尚宛妗便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来见她一面。不然费这么大的劲,又搭上韩折尘的名声,总不能是吃饱了撑着瞎胡闹吧!谁知韩阆进来之后,除了看了她几眼,没有找半点儿机会跟她搭话,甚至尚知章一来就跟着走了……那他来内宅到底是为了什么? 尚宛妗觉得,韩阆这个人,她就从来没有看透过! 之前见到韩阆,她心里无比笃定他会来找自己,到时候药方的事情就可以跟他说了,甚至还可以问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董天行现在什么情况,比如上次的猴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尚宛妗也不敢确认了,甚至开始琢磨,万一韩阆不来找她,她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去见韩阆。 事实证明,韩阆虽然举动多出人意表,可总体来说还是一个靠得住的人的。 尚知章的寿宴结束之后,亲朋们开始告辞离去,尚宛妗等小娘子陪着尚老夫人、钟雪盈送完女客之后,就被尚奚舟叫到了自己院子里面去,说是今日新得了几幅字想要给尚宛妗看看。 尚宛妗心里一动,跟了过去,然后便在鹤鸣院看到了穿着打扮十分花哨的锦王殿下。 鹤鸣院里面有一片空地上种满了杜鹃花,有绯色的,有粉色的,这会子花期正好,被花匠们连土移到了花盆里面,摆出卐字的形状来。 尚宛妗到的时候,就看到锦王殿下亲自打了竹骨伞,指挥韩平安把那卐字的图案打乱,摆成了一个田字。 尚奚舟颇有些头疼,嘴角抽了抽,然后转头小声对尚宛妗道:「他性子不好,咱们不跟他对着来,随便几句话把人哄回去就好了。」 尚宛妗失笑,点了点头。 韩阆也不拐弯抹角,见到尚宛妗来,开口就问道:「现在药方怎么样了?」 郦阳知晓了「仙药」的可怖之处,最近这一段时间,郦阳都在闹着要戒了这药,可哪里是那么好戒的!瘾来了的时候六亲不认,可吃了药清醒之后又开始后悔自责,折腾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人已经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憔悴得很。 韩阆心疼了,所以开始着急了。 尚宛妗也不瞒他,周围的下人除了锦书和韩平安都被尚奚舟屏退了,她直接开口道:「药方倒是琢磨出来了,不过不确定是否能用。我把药方给了余万,他去试探药效去了。顺利的话,十天之后咱们就可以试着开始了。」 第五十章 韩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尚宛妗还不到及笄的年纪,只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罢了,韩阆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尚宛妗身上,就已经化身为一个赌徒了。 尚宛妗开口问道:「王爷,若是药方证实了药效,您打算怎么做?」 韩阆道:「自然是拿人来试药。」 他说的这个试药不是试探尚宛妗写的药方的药效是不是如她所说,而是要试一试这个药是不是真的能配合着让吃了五石散的人戒掉这让人上瘾的东西。 尚宛妗自然是听明白了的,她抿了抿嘴没有去问哪里能找来那么多试药的人。 韩阆扭头看到尚宛妗的神色,忽然开口解释道:「牢里有不少十恶不赦的死囚,从知晓郦阳吃那药开始,我就选了一批人到锦王府养着。」 养在锦王府,不但给他们锦衣玉食,还给他们吃不同剂量的五石散。都是要秋后处斩的死囚,本也没几个月日子可过的了。 韩阆这是在告诉尚宛妗他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之后,韩阆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跟别人解释了?再说了,在别人眼里,他本来就是混世魔王一般的纨绔,名声烂得跟泡了一年的稻草似的,难道还怕别人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不成? 韩阆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又见尚宛妗盯着自己看,忙转移话题,问道:「京巴狗好玩吗?」 「你怎么知道……」尚宛妗瞪大了眼睛,然后看向尚奚舟。尚奚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跟锦王爷说过京巴狗的事情。 韩阆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听说你们三舅舅来武威侯府贺寿来了?他弃文从商,是一个妙人,走过的地方多,见识自然也就多了。你们尽快找时间跟他聊聊心里话,把自己的为难之处说出来,他定然会给你们意外之喜的。」 韩阆和尚宛妗前面说的许多话,尚奚舟都听得一头雾水。如今总算插得进话了,便道:「三舅舅难得来武威侯府一次,自然是要好好跟他叙旧的。至于为难之处,我们兄妹二人自己尚能解决,倒不用麻烦三舅舅。」他心里想的是,这许多年未见了,说是三舅舅,跟个陌生人也没有两样。已经得了三舅舅送的厚礼,别的事情怎么好再去麻烦三舅舅呢。 韩阆一听这话,就知道尚宛妗什么也没跟尚奚舟说。于是玩味的笑了笑,对上尚宛妗阻止的眼神,倒没有把事情捅到尚奚舟的耳朵里去。只道:「你们心里有个数便成,至于别的事情,就不劳操心了,本王自会准备妥当……有的事情,插手太多反而不好。」 尚宛妗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甚是感激:「多谢王爷了。」 韩阆点了点头,然后琢磨了一下,除了说过了的和不能说的事情,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跟尚宛妗说了。可要他立即告辞离去,似乎又有些舍不得。 于是想起今日在内宅的所见所闻,忍不住提点尚宛妗:「尚大大似乎推崇老庄之道?庄子休这个人虽然是个连蝴蝶入梦还是蝴蝶生梦都分不清楚的糊涂人,可在某些方面,他却又比谁都干脆明白。」 尚宛妗并不推崇老庄之说,可她知道锦王爷这话的重点不在她是不是喜欢老庄上面,而在最后那句话上。于是问道:「王爷指的是?」 尚奚舟在一旁糊涂得很。锦王爷耍赖要见自家妹妹已经让他跌破眼眶了,说了那么多自己听不明白的话之后,怎么又谈起庄周学问来了? 韩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然后道:「今天晚上武威侯府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子吧,总是《西亭纪》、《玉荣华》之类的靡靡之音岂不腻歪,不如点一出《大劈棺》,说不定能领悟到一点什么。」 尚宛妗神色不变,点了点头:「好。」 韩阆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还要再细说,可转念一想,尚宛妗就是心太软,又不是脑子蠢,哪里用得着他多说。于是告辞离去。 「元娘?」送着韩阆离开锦王府之后,尚奚舟心里的担忧这才浮现到脸上来。他有太多的疑问要问尚宛妗了。 尚宛妗轻轻的叹了口气,整件事情前后牵扯太多,她要跟尚奚舟解释起来也困难得很。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哥哥信我吗?」 尚奚舟想也不想便道:「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哥哥不信你还能信谁?」 「哥哥信我便好。」尚宛妗松了口气,正色道,「哥哥也知道,在来锦都的路上,锦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并不是外面传言中的那个混世魔王,至少不会暗里算计我们兄妹二人。他刚刚跟我说的,也是一些琐碎小事,因为哥哥准备秋闱,不想影响了哥哥的心绪,所以才瞒着哥哥的。」 尚奚舟并不蠢,他仔细琢磨了一下便猜对了一半事情:「你们刚刚说到药方,元娘这些日子忙得连漱春院都不出,是在忙着配那什么要方?又要拿人试药,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么?」 然后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来:「若是疑难杂症,无论太医院院判还是民间神医,哪个不好找,偏偏找上了元娘……还是跟《天鄞论》有关系?」 尚宛妗哭笑不得:「哥哥别乱猜了,左右药方已经写好了,若是不行,便再改改,若是能行,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哥哥专心念书,等秋闱之后我再把这些事情讲给你听好不好?」 尚奚舟有些犹豫:「事情真的已经结束了?」 尚宛妗想到韩阆提醒她去跟三舅舅谈谈的事情,点了点头:「结束了。」韩阆知道她有一条京巴狗,京巴狗又是三舅舅送给她的,只怕韩阆跟三舅舅早就有过接触了。 外祖母的事情,三舅舅未必不知晓。 尚宛妗本来还有些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帮外祖母戒了那五石散,现在却是豁然开朗。有三舅舅在,哪里还需要她劳心劳力去找借口啊! 尚奚舟知道尚宛妗的性子,她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能逼着她说,于是点了点头,勉强同意了尚宛妗的话:「那好,等我秋闱之后,元娘一定要跟我说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郑重的答应了尚奚舟。她态度严肃而认真,这让尚奚舟多多少少放了心。 顾吟风还要在武威侯府住几日呢,所以尚宛妗也不着急这会子去找顾吟风说话。跟尚奚舟又说了会儿话,便回了漱春院。 一到漱春院大门口,尚宛妗的脚步就变得快了起来,一进屋子,就问澍香:「毛毛狗呢?」 澍香觉得自己把京巴狗照顾得很好,激动得满脸红晕的跟尚宛妗邀功:「婢子喂它吃了些奶,又给它喝了肉汤,领着它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会子已经睡了!」 尚宛妗脸上泛起笑意来:「睡在哪里?我去看看。」 澍香脸上有些得意:「婢子找了些过时了的花布,给毛毛狗做了一个小碎花的狗窝,又大又舒适。」 说着就带着尚宛妗去看放狗窝的地方。京巴狗睡得正香,仔细还能听到小呼噜的声音,看起来可爱得紧。 第五十一章 于是笑着夸澍香:「你这狗窝做得挺好。」 澍香神色又激动起来:「最近天热,等凉快下来了,婢子还能给毛毛狗做衣裳穿。」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门框上磕了碰了似的。下人们知道主子在屋子里,进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其他人进来则会敲门,来认识谁?尚宛妗等人猛地噤声扭头朝门口看去。 然后便看到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不是顾吟风又是谁! 尚宛妗心里诧异得紧,面上不动声色的迎了上去:「三舅舅怎么来了?锦书,看座,澍香,沏茶!」 顾吟风摆摆手:「不必招呼我,你们先出去,我跟你们小姐有话要说。」 澍香听了有些迟疑,扭头去看锦书,见锦书不动声色的站着,便也跟着不动声色的站着。她们这是等尚宛妗拿主意呢! 尚宛妗想着之前韩阆说的话,于是道:「都出去吧……不必走太远,留一个人在门外守着。」 锦书答应着,取了新杯子,给顾吟风斟了茶,这才迅速带着澍香出去了。 等人走了,尚宛妗猜测道:「三舅舅刚从外祖母那边过来?」 顾吟风点了点头,他眼里有些犹豫,落在尚宛妗眼里便是欲言又止了。尚宛妗搬了锦杌与顾吟风面对面的坐着,正色道:「三舅舅,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三舅舅。三舅舅这次来给我和哥哥准备了那么丰厚的见面礼,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想来心里也是有我们兄妹二人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有话不能直说,岂不是生分了甥舅感情?」 顾吟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心里有些得意,他就知道自己姐姐的孩子肯定不错,这天下间的小娘子,有几个有他外甥女这般伶牙俐齿! 尚宛妗话说得真诚,顾吟风就微微放松了一些,然后只听到他问:「不管怎么说,三舅舅都是三舅舅,那外祖母呢?」 这也是顾吟风心里最担心的事情。他不曾做过为难兄妹二人的事情,兄妹二人认他这个三舅舅无可厚非,可顾老夫人却是脑子糊涂做了不少蠢事,兄妹二人,尤其是妗姐儿,受罪颇多,能心无芥蒂吗? 锦王爷说尚宛妗为了救顾老夫人想了不少办法,做了不少事情……顾吟风这会子又试探尚宛妗,倒不是不信任尚宛妗,而是无法百分之百相信锦王韩阆。 尚宛妗不知道三舅舅到底知道多少,也不知道锦王爷是怎么跟三舅舅说的,于是也不多说,径直点了头:「外祖母自然也是外祖母的。」 尚宛妗说得认真,顾吟风这下是彻底松了气。开口问起药方的事情来。 尚宛妗回忆着上次在宫里见董天行时,董天行说的那些话,斟酌着开口道:「三舅舅或者不清楚,这五石散,并不是喝药就能戒了的。戒丨瘾过程痛苦无比,一要狠得下心来,二要寻一个安静的所在。」 顾吟风听了这话,神色凝重起来:「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能受得住吗?」 尚宛妗想说「受不住也得受着」,可看到三舅舅满脸的担忧,又把这话咽回去了……外祖母跟她感情不深厚,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对三舅舅来说,外祖母受罪,无异于在三舅舅心尖上扎刀。 于是尚宛妗改口道:「董天行是习武之人,单靠着他自己的毅力就熬过了这一关。就是考虑到外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底子不如董天行,才开了药方配合着来。」 顾吟风明白了,外甥女写的那药方是保证他娘能够熬过这一关的,该受的活罪,还得他娘自己受着。 他素来比自己的两个哥哥果断,因此,分析了一下利弊之后,顾吟风立马拿好了主意:「行吧,这事就这样吧。我会暂时住在武威侯府,等药方确定好了之后,再带着你外祖母一起回彭州。等到了半路上,我再哄着你外祖母悄悄折回锦都,找个清静的地方安顿下来。」 他说悄悄回锦都,便是要跟所有人断了联络的意思了。尚宛妗很是理解,五石散的事情都已经牵扯到了皇族,自然是需要保密的,所以三舅舅不能大张旗鼓的带着外祖母在彭州顾府做戒断五石散的事情。 至于回锦都,外祖母在戒五石散,郦阳也在戒五石散,离得近点儿,总好有个照应。 尚宛妗点了点头:「三舅舅做决定就好。只是这么一来,大舅舅和二舅舅那边未免担心。」 顾吟风撇了撇嘴,挑眉道:「这事儿他们知晓得越少越好,担心就担心吧!再说了,从小到大,他们担心我的时候多了去了。」 尚宛妗见他这样,忍不住失笑,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把到嘴边的那句「我是怕他们担心外祖母」给咽回去了。 这事情谈妥之后,尚宛妗扭头看到睡得正香的京巴狗,忍不住问道:「三舅舅是从哪里得来这京巴狗的?」 顾吟风笑道:「说来也巧,宫里颜太后赏赐了锦王爷这么一条小奶狗,锦王偏说这是给小娘子玩的。于是发狠说要卖了它。我听见了,就想着咱们家妗姐儿可不就是小娘子,便花钱给买了回来。」 尚宛妗目瞪口呆,这太后赏赐的东西也是能随便买卖的?再想到韩阆那个人,尚宛妗又觉得这似乎很正常了。 今日顾吟风一行人来得早,显然他昨日是早就到了锦都,不然哪来的时间跟锦王爷交谈,更别说买狗的事情了。 顾吟风伸手摸了摸尚宛妗的头,他想表现得慈爱一些,可他自己尚且年轻,还不到而立之年,又没有儿女,所以摸起尚宛妗的头来,倒有些像尚宛妗摸京巴狗的样子。 尚宛妗忍不住要躲开,就听见顾吟风叹息了一声:「不怕,以后有三舅舅呢!」 尚宛妗就抿紧了嘴巴不说话了。她没有去问顾吟风既然心里有他们兄妹二人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曾来看过他们,这一刻,她是相信顾吟风是真心对他们兄妹二人的。 顾吟风是从顾老夫人房里直接过来的,也不好久待,尚宛妗刚送他出去,就见一个小丫鬟兴冲冲的往隔壁跑。 尚宛妗没有多想,抬脚就要回自己房间,然后就听到那小丫鬟激动的声音:「是呢是呢!姨娘请您过去呢,说是世子爷要见您,给您请安!」 世子爷……哪个世子爷?尚宛妗顿住了脚步。 那边声音又地下去了,尚宛妗什么都听不到,没一会儿,就见顾老夫人换了身时兴的花团锦簇深色褙子,脸上带着欢喜,由如嬷嬷扶着,朝抄手回廊这边走过来。 知道顾老夫人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五石散之后,尚宛妗面对顾老夫人时的情绪已经能够平和下来。因此,见顾老夫人朝这边走来,尚宛妗便上前迎了两步,乖乖巧巧的福了福。 「外祖母。」 顾老夫人停下脚步来,有些诧异:「你今儿个吃错药了?还是憋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如嬷嬷似乎并不想让顾老夫人跟尚宛妗多接触,开口提醒顾老夫人,道:「老夫人,世子爷还在外面等着呢!」 第五十二章 顾老夫人一听,果然不理会尚宛妗了,抬了抬下巴,就矜傲的往前走。尚宛妗转过身看着顾老夫人的背影,倒也没有为此气恼。 顾老夫人走到漱春院大门口,回过头来,看到尚宛妗还在目送她离开,不由得抖了抖。 出了漱春院大门,撇撇嘴,顾老夫人自鸣得意的对如嬷嬷道:「那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早先对我态度那么不好,这会子又来装孝子贤孙,心里肯定憋着坏呢!」 如嬷嬷点点头,脸上带了些笑意:「老夫人明鉴!这妗表小姐已经快及笄的年纪了,品性是好是坏已经定了下来了。老夫人刚到侯府的时候,不过让她扇会儿扇子考验她,她就不跟老夫人亲近了,可见是个势利眼。」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很是认同:「我之前都白疼盼霜了,要真论起好来,还是盼雪好,盼雪还给我寻仙药呢!」 如嬷嬷脸上笑意不变:「盼雪小姐知恩图报呢!」 两人说着就到了外面见客的花厅。 尚宛妗站在抄手游廊,久久没有动弹,然后扭头问锦书:「外祖母说的是哪家的世子爷?」 锦书琢磨了一下,茫然道:「咱们家似乎也没有与哪家世子爷交好啊,再说这锦都城的世子爷也没有几位,大约是与锦王爷交好的那位吧!」 「难不成是来寻锦王殿下的?」她猜测道。 尚宛集心神一凛,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上辈子凌王世子韩怀瑾心仪尚宛仪,三天两头的往武威侯府跑。他留在锦都城虽然是当今圣上用来牵制凌王的筹码,可好歹是皇室血脉,尊贵无比。他为了尚宛仪开心,竟然愿意去学皮影戏,然后在武威侯府搭起戏台子来,亲自表演给尚宛仪看。 韩怀瑾是在长兴侯府的螃蟹诗会上对尚宛仪一见钟情的。当时尚宛仪弹了一首曲子,阴差阳错刚好贪了凌王世子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支曲子,从此一段「锦绣良缘」。 可这一世,尚宛仪被她弄去了家庙,这才放出来没多久,两人根本就没有相见相识的机会啊!韩怀瑾这会子来武威侯府做什么! 尚宛妗皱起眉头来,抬脚就走:「咱们看看去。」 锦书连忙拉住她:「小姐,您没见刚刚顾老夫人的态度么,咱们这会子过去,难免不妥。」 尚宛妗自然知晓这个,可是她心里很不安,必须弄清楚韩怀瑾的来意才行。 锦书急忙道:「小姐先回房间歇息一些,婢子找人过去打探……不找咱们院子里的,找松夏或者团儿。」 尚宛妗想了想,松夏是常青院的丫鬟,团儿是曲嬷嬷的孙女,找她们俩去打探消息,确实比她自己去要好。 于是笑道:「你给出去那么多糖,总算是有回报了。」 锦书抿了抿嘴:「回报多着呢,岂止在这会子。」说完送尚宛妗回了房间,然后转身亲自去寻松夏或者团儿。 锦书作为尚宛妗的贴身一等大丫鬟,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并不少,只是每次都要花一大半来买糖果,分给武威侯府里面的小丫鬟们,倒把她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武威侯府里面并没有尚宛妗的势力,她们入府完,要讨好拉拢那些管事的下人们有些困难,从这些小丫鬟入手,倒是效果斐然。毕竟,武威侯府的小丫鬟,有至少一半是家生子。做爹娘的总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也不会防着她们。小丫鬟们吃了锦书的糖,对锦书产生了很大的好感,让帮忙做点什么事情,打听点什么消息,锦书总能如愿。 尚宛妗回到房间,京巴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尚宛妗进去的时候,它正追着自己尾巴咬着玩,样子看起来又傻又可爱。 这小京巴是宫里娘娘们的狗产的崽,被人训练了几天才送到锦王府上的,因此亲人得很。看到尚宛妗进来,小京巴立马颠颠的跑到尚宛妗脚边,围着尚宛妗的脚转圈,似乎想要尚宛妗抱起来。 尚宛妗弯腰抱起京巴狗,走到黄梨木雕花椅上坐下来,然后把小京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之前明明还喜欢这小奶狗喜欢得不行,这会子却没有心思逗小奶狗玩了,兀自出神。 不知怎么的,尚宛妗眼皮跳得厉害,还觉得有些心慌,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她却摸不到事情的真相。 尚宛妗眉头皱得死紧,很有些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韩怀瑾的到来?不,她跟上辈子已经不一样了,韩怀瑾就算是对尚宛仪有了好感,两人感情尚浅,她想要拆散二人都不必费太大的力气,总不会教尚宛仪借着韩怀瑾的势力来对付她的! 只要韩怀瑾还没有心悦尚宛仪到为之抛生死的地步,就威胁不了她,那她心慌个什么劲? 尚宛妗想了想,找出一本颜锡止的字帖来临摹。一开始心慌,下笔总是出错,写废了五六张宣纸之后,总算平静了下来。 锦书回来见尚宛妗在临摹字帖,禀报了一声之后,就站在尚宛妗旁边开始研墨。 一个研墨,一个临摹字帖,倒也安静。这般安静的环境下,有什么声音,再轻微都显得有些突兀了。 窗户咔哒一声响,尚宛妗和锦书扭头看去,来人正是每次翻窗都悄无声息不被人发觉的长邪。 他怎么又来了?尚宛妗心里有疑问,然后转念一想,哥哥说长邪去了韩怀瑾那儿,韩怀瑾这会子来了在花厅,长邪跟了过来也是有的。 尚宛妗收拾了表情,转身对着长邪福了福,板着脸道:「长邪上师走错路了?这是小女子的闺房。」 锦书这是第一次看到长邪翻窗,心里又气又怒,皱着眉头挡在尚宛妗面前,怒道:「上师,这里是内宅!」 「我自然知道这是内宅。」长邪笑了笑,然后道,「凌王世子在前面花厅。」 尚宛妗心里正生气,所以也没注意到长邪的笑容里面藏着苦涩,干脆道:「既然凌王世子在花厅,上师还请快快过去,不然传出去了,人家说我尚宛妗没一点儿规矩礼仪也就罢了,若是说我和凌王世子抢人,宛妗可担不起这罪名。」 「你怎么如此说话?」长邪皱了皱眉头,「我敢来看你,自然是敢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你我乃是旧识,本该比别人多……」 「上师,宛妗哪有资格做上师的旧识!」尚宛妗急声打断了长邪的话。 长邪顿了一下,道:「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尚宛妗简直被他气乐了,把刚临的字揉成一团丢在废纸篓里面,转过身不看长邪,吩咐锦书:「送客!」 「你怎么这么……」长邪也生气了,脱口而出,「要不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术法……」他说到这里,猛的回过神来,赶紧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又憋回去了。 长邪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站着不动,锦书也没办法送客,只能站着等长邪。最后长邪叹了口气,似是妥协:「你……小心凌王世子。」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仿佛多呆一刻钟就会要他的命似的,脚步匆匆,左拐右拐,倒避开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 第五十三章 锦书看着人出了漱春院,立马就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之后,看着尚宛妗气得胸口起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倒了一盏茶给尚宛妗顺气。 然后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小姐,长邪上师这是第几次翻窗了?」 她怕尚宛妗瞒着她,所以问话问得很有技巧。 尚宛妗听出来她的小心机,却没有计较的心思了,老老实实道:「这是第三次,前两次都在夜里,你睡熟了。」 锦书气得额角青筋毕露:「小姐该叫醒婢子。」话音刚落,就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傻话,叫醒她又能怎样,今日她就站在小姐跟前,长邪还不是我行我素。 主仆二人怒极之后,反而冷静下来。尚宛妗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第一次他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第二次给我送了伤药,这次又提醒我小心凌王世子。」 锦书摇头:「那又如何,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他就算是道士,那也是外男,不该进小姐闺房的。」 尚宛妗道:「在永平伯府的时候他替我解围,提醒我玉佩的事情,后来在咱们府上,他又提醒过我一次戴玉佩。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婢子愚笨,婢子只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就不该无视小姐的闺誉。」锦书冷笑道,「在这一方面,就连锦王爷都比他做得好。」 颜太后那边的事情,锦王韩阆是没有办法,可在别的地方,别的人面前,韩阆一直跟尚宛妗保持距离,免得别人误会他们,带累了尚宛妗的名声。 锦书见尚宛妗神色松动,似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又道:「小姐,这事要不要跟大少爷说一说,大少爷当初陪着长邪上师下棋聊天,总有些交情。再说,大少爷是小姐的哥哥,做哥哥的总要护着妹妹才是。」 「他如何护?哥哥如今没有功名,又没有父亲的喜爱,对上长邪上师就跟对上凌王世子一般,咱们再多的理,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的。」尚宛妗听着锦书的话,脑子变得清醒起来,「先不跟哥哥讲,再看吧,这次也就罢了,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恩将仇报心狠手辣了。」 尚宛妗的手段,锦书是见识过的,见她这么说,便不再提这事。 花厅那边,锦书找了松夏去打听,谁知一直到花园里戏台子搭好,松夏都没有过来说话。 晚宴是摆在花园戏台子下面的,尚家一大家子人和亲近的宾客分坐,男客坐了三张桌子,由尚老爷子、尚知章、尚二老爷和尚奚舟作陪。女客也坐了三张桌子,由尚老夫人带着一干女眷作陪。男客与女客中间隔了几面屏风。 大家说笑着,丫鬟们行云流水般上菜,女先儿就拿了折子到武威侯那边,请寿星点戏。 尚知章武将出身,最不耐的就是听戏了,哪里知道该点什么,于是摆了摆手,让女先儿拿到屏风对面,让女眷们点。 女先儿于是又把戏折子呈到尚老夫人面前来。按理说,三张桌子女眷,只有钟老夫人一个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又是武威侯府的亲家夫人,尚老夫人应当让她先点一曲才是。谁知尚老夫人竟自己先点了,然后让人把戏折子送到了二娘面前去。 谁都看得出来这很不妥,却不好说尚老夫人。尚宛妗也不蠢,当下便笑着用双手把戏折子递到钟老夫人面前,道:「还请外祖母先点。」 她这话一出来,大家脸色就变得微妙起来了。顾老夫人也在桌子上坐着呢,她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继母的母亲为外祖母。 钟老夫人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心里更加恼怒了,想着,她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叫自己外祖母! 武威侯府的家教规矩真让人意想不到! 钟老夫人接过戏折子来,看着尚宛仪脸上露出来的笑容,转手就让身后的丫鬟把戏折子送到了尚宛妗面前去,道:「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大家喜欢看啥。今日是好日子,你们姐妹就一人点一出吧!」 她倒不是为尚宛妗出头,就是更加看不惯尚宛仪而已。 尚宛妗想起之前韩阆说的话,也不推辞,翻了翻戏折子,就指了一出《大劈棺》。 黄夫人和顾夫人还没有死心呢,见尚宛妗点了这一出戏,立马就笑着夸道:「平日里听戏,大家都爱点个《玉荣华》、《西亭记》之类的,都听腻歪了,这《大劈棺》就很好!」 「《大劈棺》名字听着有些不好,可讲的却是老庄的故事,比那些个莺莺燕燕好看多了。」 准备点《玉荣华》的尚宛仪:「……」 准备点《西亭记》的尚宛逑:「……」 尚老夫人却皱了皱眉,对女先儿道:「这出咱们不点,什么棺啊木啊的,是今儿个能摆在台子上演的么,也不嫌忌讳!」 尚老夫人转身对表情有些讪讪的黄夫人和顾夫人道:「妗姐儿不懂事,你们也不能宠着她。」 黄夫人和顾夫人都是看过这出戏的,自然知道这出戏名字里虽然有个「棺」字,台上演起来却是一点忌讳都没有的。只是又不能跟尚老夫人争辩,只好闭了嘴巴不说话了。 男人们和女眷们中间就只隔了几面屏风,这边的动静那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的。就在女先儿拿了折子要尚宛妗重点时,屏风对面忽然有人开口说话了:「本世子倒觉得《大劈棺》很好,庄周的故事怎么演都讨人喜欢的。」 竟是凌王世子在为尚宛妗说话! 尚宛妗跟锦书面面相觑,眼里都带着难以置信,长邪之前才提醒过她小心韩怀瑾,韩怀瑾这会子怎么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她出头了! 尚宛妗下意识的又扭头去看尚宛仪,只见尚宛仪眼里也带了震惊之色,桌子下面的手死死的绞着衣袖,扭头对上尚宛妗的视线参杂着愤怒。 尚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尚知章已经开口了:「既然大家喜欢,便点一出大劈棺吧!」 尚知章都发话了,尚老夫人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他面子,于是立即松口点了一出《大劈棺》。 戏折子接着往下传,尚宛仪、尚宛逑、尚宛宛等人分别点了出什么戏,尚宛妗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了。她的心思还落在长邪和凌王世子身上,在尚宛妗看来,凌王世子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上一世的时候,除了尚宛仪是他的软肋,他对谁都能狠得下心来。从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他名义上的妹夫陆展尘的命这件事就可以看出。 这样的韩怀瑾,就算是真的觉得《大劈棺》好看,也不会这个时候说出来给尚宛妗解围才是。 尚宛妗拢了拢袖子,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一直到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起「肝肠断,心痛胆裂。日月无情天地黑,悲悲切切先生去也。」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大劈棺》是由《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改编而成的,讲的是,庄周一日见一寡妇用扇子扇亡夫坟上的土,只等土干了就再嫁的故事。庄周因此回家试探己妻田氏,伪病死,成殓,幻化楚王孙,携一家僮来家。田氏见王孙,顿生爱慕,拟嫁之,洞房中王孙忽患头痛,谓死人脑髓可治。田氏乃劈棺取庄周之脑,庄周突然跃起,责骂田氏。田氏羞愧自杀,庄周弃家而走。 第五十四章 若是别的小娘子听韩阆的话来听这出戏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尚宛妗却是听懂了。韩阆这是叫她果断些呢,庄子休若是一味的忍让,如何能够成大道! 领会了韩阆的规劝之意之后,尚宛妗又觉得有些好笑,越是接触得多,她就越觉得韩阆跟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大约是从心里没有把自己当作好人,所以提点别人的方法都这般的让人哭笑不得。若她再愚笨一点,没有领会到他的苦心,岂不白费了一片好心。 尚宛妗又想起下午的时候锦书说的韩阆比长邪做得好的话来,心里也深以为然起来。 除了哥哥和锦书外,韩阆大约是第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 晚宴之后,大家由着下人们收拾桌子,移步到前面的小梨花木桌旁边坐着看戏,小桌子上摆了草饼、枣泥山药糕、双色马蹄糕、蟹米分酥等各色点心以及葡萄、水蜜桃、雪花梨、荔枝、龙眼等各色新鲜水果。 尚宛妗吃了两颗荔枝之后,发现尚宛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尚宛宛和秦婉正告辞要回自己的院子。尚宛妗想了想,等尚宛宛和秦婉走了一会儿之后,这才跟尚老夫人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要回漱春院。 尚老夫人看戏看得入港,自然不管她的,摆摆手让她自去了。 今儿个的天气算不得晴朗,天上无星无月,走出了花园就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路。好在澍荷是个稳妥的,猜着尚宛妗这会子要回院子了,就提了灯笼在路口处等着。 澍荷打着灯笼,锦书挽了尚宛妗的手,朝着漱春院的方向走去。这边种了好几棵槐树和榆钱树,戏台子那边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倒是咿咿呀呀的唱腔和拉二胡敲小锣的声音,似乎还近在耳边。 锦书笑着逗澍荷:「怎么站在这儿等了?都是蚊子,你该去花园那边等,点了驱蚊草不说,还可以看会儿戏。」 一说到这个,澍荷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回去了小姐可得赏婢子一盒清凉的药膏,婢子脖子上和胳膊上都是蚊子咬的包,可痒了!」 尚宛妗也问:「怎么不过去等?」 澍荷四周看了看,下人们都去花园那边看戏去了,周围并没有旁人,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婢子倒是想去花园那边等,可是婢子不敢。小姐,等回了房间婢子再跟你讲。」 尚宛妗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明白了,澍荷这是撞见了什么。 尚知章的逢九寿宴,来赴宴的虽然只有尚家的亲戚,可来往的人到底不少,又是准备演习,又是搭戏台子,府里今日乱着呢!一乱就会出事,也不知道澍荷到底是撞见了什么。 回到漱春院之后,进了屋子,锦书立马关了门窗,然后亲自站在门外替尚宛妗和澍荷望风。 澍荷这才小声道:「婢子看到了二小姐和世子爷。」 尚宛妗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澍荷道:「锦书姐姐今天下午是不是找了松夏去花厅打探世子爷的消息?晚宴的时候,松夏来漱春院寻锦书姐姐,没找到人,就把事情跟婢子说了,说一下午的时间,世子爷都在顾老夫人和顾姨娘面前逗趣,二小姐也陪着。丫鬟婆子们都说世子爷这是看上了我们家二小姐了。」 「婢子是有些不信的,二小姐刚从家庙回来才多久,怎么就被世子爷看上了呢!」澍荷说着神色间带了些后怕,「刚刚婢子看时间也不早了,外面黑,就带着灯笼想要过去找小姐。这条路是婢子平日里走惯了的,刚刚去的时候一路听着戏台子那边的声音,也就没有点灯笼。」 「谁知刚走进花园没多远,就看到那合欢树下面站了两个人。本来天就黑,是看不出是谁的,偏生其中一个突然哎呀了一声,喊了声’世子爷’,听声音正是二小姐。婢子一害怕,脚步声就重了点,怕被人发现了,婢子抬脚就跑,转了几条小路甩掉了他们,然后站在花园门口,点了灯笼,假装一直在那里等着小姐。」 尚宛妗扭头看到澍荷的脸色有些白,显然是被吓坏了。便道:「没事,他们没有抓到你,那咱们漱春院也没有办法。」 澍荷这才松了口气。 尚宛妗叫锦书进来,找了药膏给澍荷擦蚊子叮咬了的地方,然后又让锦书叫人打水来洗漱。 自个儿则歪在软塌上想事情。 韩怀瑾的品性虽然算不得光风霁月,可在某些方面却有着自己的原则。比如说,他不打算给名分的小娘子,就算是倒贴上来,他都不会搭理的。 如今他和尚宛仪这样,显然是笃定了自己娶定了尚宛仪。 明明尚宛仪才刚从家庙回来,在此之前两人都没有说过话,怎么就看对眼了呢? 点戏的时候他为自己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尚宛妗猛的想起长邪的话来,越琢磨越觉得糊涂了。 她突然从软塌上站了起来,然后拿起一张纸笺,用小毛笔在上面写下一个一个的名字,想要静下心来找到其中的关联。 然而,不管她怎么琢磨,情理上都有些说不通。最说不通的便是,韩怀瑾为什么突然对尚宛仪有了心思。 毛毛狗在尚宛妗的脚边绕来绕去,澍香进来见了,便把它抱起来放在了桌子上。澍香放下小奶狗之后,转身就去找剪子来剪灯花。 一个没注意,小奶狗凑到尚宛妗面前,就被尚宛妗无意识的画了一脸的墨水。偏它还觉得好玩,不断的往毛笔上蹭着。 澍香回来见到满脸黑的小奶狗,吓了一跳,哎呀惊呼了一声,尚宛妗这才看到被自己画得跟什么似的毛毛狗。 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琢磨下去! 尚宛妗笑着对澍香道:「你快去厨房说一声,多端点热水过来,咱们赶紧给毛毛狗洗个澡!」 这墨水是上好的松香墨,一旦干了,就很难洗干净了。 澍香也不想以后看到个包公一般的小狗,于是拔脚就往外面跑。 澍荷在隔间的茶水房给自己抹药,抹完药出来,看到兴奋异常的小奶狗也吃了一惊,问道:「小姐,这毛毛狗怎么变成这样了?」 尚宛妗用墨水划掉面前纸笺上面的名字,然后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有些出神,谁知道澍香把它抱桌子上来了!」 澍荷听了这话,也哭笑不得了,赶紧拿了手帕蘸着茶水给毛毛狗擦脸,嘴里道:「澍香也真是的,打咱们院子里来了这么条小奶狗,就跟来了她的心肝似的。今日傍晚小姐不在,她饭也不吃了,非要守在小姐寝闺里面看着毛毛狗。婢子好心给她端了饭菜过来,你猜她怎么着?」 尚宛妗有些好奇:「怎么着?」 澍荷恨恨道:「她张了一张小桌子,同毛毛狗面对面坐着,她面前放着饭菜,毛毛狗面前放着羊奶和半碗肉糜。」 尚宛妗噗嗤乐了:「那晚上她还要抱着毛毛狗睡觉不成?」 澍荷觉得很有可能:「今晚不是澍香当值,小姐只管等着她来讨要吧!」 没一会儿,热水就送了过来。澍香抢着要亲自给小奶狗洗澡,锦书和澍荷便一个伺候尚宛妗洗漱,一个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找出来。 第五十五章 等尚宛妗洗漱完毕,换上中衣,小奶狗也洗完澡了。之前三舅舅来的时候说了一些养京巴犬的禁忌与常识,给小奶狗洗澡,是不能用皂角的。因此,澍香洗废了三盆水,小奶狗脸上的墨渍也没有洗干净,有种灰扑扑的感觉。 就算灰扑扑的,澍香还是喜欢得不行。 她一边用干布给小奶狗擦身子,一边对尚宛妗道:「小姐,毛毛狗身上还湿着呢,就这么不惯怕是要生病。而且小奶狗多动,晚上放在小姐的寝卧,怕是要打扰小姐的睡眠。」 澍香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尚宛妗:「小姐,让婢子照顾毛毛狗好不好?」 尚宛妗和澍荷对视一眼,忍不住失笑。 澍荷促狭道:「小姐,别给她,这丫鬟大胆得很,说不得就据为己有了。」 澍香不知道澍荷是在打趣自己,听她这么说,立马就急了:「小姐,婢子不是,毛毛狗是小姐的,婢子怎么敢跟小姐抢?澍荷她太坏了。」 尚宛妗笑盈盈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澍香更着急了,急忙道:「婢子跟府里的老嬷嬷们打听过了,这小狗聪明着呢,小姐给了它名字,又供它吃喝,每日再陪着它玩一玩,它心里肯定是只认小姐一个主人的。别人对它再好也抢不走。」 「再说了,婢子自个儿都是小姐的,还跟小姐抢什么狗啊!」澍香一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她这样,尚宛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逗下去了。摆了摆手,笑道:「你愿意带在身边就带在身边,明儿个当值可不许犯困!」 「婢子精神好着呢!」澍香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傻笑来。 等花园那边戏班子结束时,时辰已晚,外面已经开始了宵禁。那些来不及回家的宾客,都被二夫人安排着在武威侯府住了下来。 尚宛妗躺在床上刚眯眼,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 锦书睡在外间的软榻上,听到声音,忙对着里面道:「小姐,婢子出去看看。」 然后起身,点了油灯,就去开门。 一开门,就对上了顾老夫人那张吊梢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刻薄的脸。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这才多早,就睡了?」 锦书讪笑:「小姐近日乏了。」 说话间,尚宛妗已经自顾披着衣裳走了出来,恭谨的行了礼,道:「外祖母可要进来坐着喝杯茶?」 心里却有些奇怪顾老夫人的来意。 「不用了。」顾老夫人撇撇嘴,伸手从身后拉出两个小娘子来:「今日人多,没有准备那么多客房,这两个丫头,今晚就跟你一起睡了,你安排一下。」 偌大的武威侯府,岂会连这么点客房都没有! 尚宛妗心里嘀咕,然后扭头朝两个小娘子看过去,正是黄悠和顾菱。 黄悠笑嘻嘻的跟尚宛妗打招呼:「妗大表姐。」 顾菱则懂事知趣一些,盈盈福了半福:「妗大表妹,今晚要打扰你了。」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顾老夫人有些不耐,「她是主,你们是客,接待你们本来就是她的本分!」 顾老夫人扭头对尚宛妗道:「人已经给你带过来了,看在你武威侯府大小姐的名头上,也要多用些心。我这便回去睡觉了。」 尚宛妗被她这话气得不行,可又想到外祖母会这么对待她都是因为五石散的缘故,只好把心里的不悦憋在了心里。 目送顾老夫人进了隔壁房间,尚宛妗才把顾菱和黄悠往屋里让,嘴里问道:「黄表妹和顾表姐是洗漱了过来的,还是要再洗漱一次?」 语气不显热络,也不显得冷落了客人。 「尚未曾洗漱,我们是直接从花园那边过来的。」顾菱道。 尚宛妗便吩咐了锦书去隔间的茶水房叫当值的婆子去打水。今日当值的正是沈嬷嬷,尚宛妗这几日要沈嬷嬷打听顾老夫人那边的消息,所以又把她提拔到了身边伺候。锦书叫醒沈嬷嬷,沈嬷嬷立即出门叫了粗使丫鬟一起去厨房打热水。锦书则带了顾菱和黄悠身边的丫鬟下去洗漱。 顾菱和黄悠确实是打着和尚宛妗夜聊的目的来的。大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同龄小娘子,绣花样子啊,平日里都学什么功课啊,自己的丫鬟都会梳什么样的发髻啊,自己的哥哥会给自己带什么小玩意儿进府来啊等等,只要想聊,可以聊的话题总是特别多的。 谁知尚宛妗等她们洗漱完毕之后,招呼着都躺在了宽大的朱床上,打了个哈欠,说了声「睡吧」就没声儿了。 「妗大表姐?」黄悠说了好几句话,等等不到尚宛妗的回音,不由得唤了起来。 锦书在外面值夜,她听到黄悠的喊声,起身走到隔断处,掀起珠帘,小声问道:「黄小姐有什么事情吗?我家小姐最近实在有些辛苦,今儿个又起得早,这会子怕是困得睡着了。」 黄悠哑然,半晌,不情不愿道:「无碍。」 锦书这才放下珠帘转身回了榻上。 顾菱和黄悠总算是安分了下来……人家又累又困已经睡着了,总不好把人家再弄醒吧!那就不是来做客的了,那是来当大爷的! 不提未达目的的顾菱和黄悠心里有多憋屈,听到旁边两人安静下来之后,尚宛妗心里闪过一丝舒爽的感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尚宛妗一大早就醒了。让锦书伺候着洗漱更衣,等她都穿戴好了,顾菱和黄悠才醒了过来。主人家都已经起床了,她们还赖着像什么样子,顾菱忙拉了还想睡个回笼觉的黄悠一把,一边致歉一边起身。 尚宛妗抿了抿嘴,道:「顾表姐和黄表妹不必着急,我先去给爹爹请安。」 尚知章不待见她,钟雪盈也不喜欢她,所以平日里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今日却不一样,武威侯府里面还有不少外人,尚知章一定不愿意让外人看到家里的真实情状,自己今日若真的不去请安,只怕尚知章又要找借口冲着她发一通火了。 到了武成院,便见钟雪盈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靠着,性子有些恹恹,尚宛仪和尚宛逑在她跟前伺候,顾姨娘坐在一边的锦杌上冷冷的看着,岳姨娘却跪在地上,她头挨着地,看不出表情。 尚宛妗有些讶异,然后一扭头就看到正被丫鬟束发的尚知章。 心里更奇怪了,钟雪盈一心想要笼络自己丈夫的心,所以尚知章在家里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钟雪盈都喜欢亲力亲为或者亲口指导。 比如说束发这件事,她虽然很少亲自给尚知章束发,可每次束发用的紫金冠或者别的什么,都是她选好丢给丫鬟的。 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神色不变的给尚知章和钟雪盈请安,二人今天居然立马就开口叫她起身了,难得的没有为难她的心思。 倒像是吵架了!尚宛妗心里想着。 不过,尚宛妗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尚知章这个人在家里有些唯我独尊,对钟雪盈素来是管教多于疼爱,钟雪盈这几个月又乐意服从他,这两人能吵什么架? 第五十六章 她低头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岳姨娘,额角青筋跳了跳,难不成是为了岳姨娘吵架? 岳姨娘那么个人,能做出什么让当家人和主母不和的事情来,说是为了顾盼雪吵架她还能相信两分。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斟了杯茶,眼前的一切本来就跟她无关。 不多时,尚知章已经束好了头发,出来看到神在在的尚宛妗,冷哼了一声。然后提声道:「走吧,都过去给母亲请安。」 顾盼雪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却没有靠过去。坐在钟雪盈脚边给她按小腿的尚宛逑立马起了身,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尚宛仪却一点都不敢动弹。 尚宛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就听到钟雪盈开口道:「你们先去吧,我留元娘说两句话再去。」 「她是嫡又是长,给祖母请安,怎么好比妹妹们还要去得晚!」尚知章皱了皱眉。 尚宛妗略一沉思,开口道:「父亲,顾小姐和黄小姐还在漱春院,听说顾夫人和黄夫人住在常青院的厢房,女儿怕是要回一趟漱春院,把她们叫上一起。」 尚知章听了这话,袖子一甩,不耐道:「那你快点。」 一行人匆匆而去,屋子里除了下人,就只剩下尚宛妗和钟雪盈。 钟雪盈摆摆手,曲嬷嬷立即带着一干下人们出了门,钟雪盈又看向尚宛妗身边的锦书,示意尚宛妗将锦书也支出去。 尚宛妗摇了摇头,嘴里道:「锦书同我形影不离,有什么事情是我能知道的,她便也能知道。」 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钟雪盈应当是有事求她。既然要求她,她干嘛还要傻乎乎的把锦书支走。 听尚宛妗这么说,钟雪盈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然后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到底没敢坚持让锦书出去。 外面的门被曲嬷嬷拉上了,曲嬷嬷支开旁的下人,自个儿在门口守着。 钟雪盈这才开口问尚宛妗:「你上次跟我说那话,是看出来我不能怀孕了对不对?」 尚宛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钟雪盈恨恨道:「没想到顾盼雪那么狠!」 看来,她不仅是知晓自己身子状况了,还知晓了让自己怀不了孩子的罪魁祸首是谁。 尚宛妗看着钟雪盈眼睛下面厚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的青影,心里叹了口气,嘴里问道:「你这会子才觉得她狠?」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了勾,很是嘲讽。 她一个做继室的,不善待原配儿女也就罢了,还看着小妾打压原配儿女,自个儿也没少挤兑原配儿女,那小妾的手段落在原配儿女身上,她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小妾用了不及对付原配儿女一小半的手段对付她,她便觉得小妾狠了! 这样子的钟雪盈,尚宛妗完全没有办法同情起来。 听了尚宛妗的话,钟雪盈脸上表情一僵,然后稳了稳心神,道:「你当初既然能看出来我已不能有身孕,是不是也有办法让我怀孕?」 「我又不是大夫!」尚宛妗看着钟雪盈,半晌,嗤笑了一声,无尽嘲讽。 钟雪盈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当初提醒我,不就是等着我来求你帮我?」 「那你求我了吗?」尚宛妗扯了扯嘴角,问道。 钟雪盈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挣扎半晌,低声对尚宛妗道:「求你!」 那模样,像是瘦了极大的屈辱。 尚宛妗点了点头:「哦。」 钟雪盈有些急了:「你就说一个哦字?我要怎样才能怀孕?」 尚宛妗撇了撇嘴:「夫人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医女,刘家小姐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夫人还敢找我开药方不成?」 钟雪盈情绪变得有些崩溃:「我都求你了,你现在跟我说不行?你是不是记恨我当初侯爷打断你胳膊的时候我没有拦着?那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叫侯爷打断你胳膊的!」 她一边又想求人家办事,一边又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 尚宛妗早就知道钟雪盈是什么人,所以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她跟钟雪盈提身孕的事情,是想让钟雪盈把精力拿去跟顾盼雪斗智斗勇的,而不是让她变本加厉的来纠缠自己。 因此,尚宛妗抬头看向钟雪盈,正色道:「夫人,你可还记得当初顾姨娘被打了家法送到庄子里去的事情?」 钟雪盈如何不记得,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的大喜之日,搅合了她人生中最美满的一天,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见钟雪盈点了点头,尚宛妗继续道:「夫人既然记得那天的事情,便也应该记得,顾姨娘手里有一本书,名叫《天鄞论》。」 钟雪盈皱眉沉思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尚知章当时虽然只提了一下,她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尚宛妗道:「别说我了,就是夫人去外面请回名医来,只怕拿夫人这肚子也是没有办法的。那《天鄞论》是顾姨娘从我外祖母那里得来的,听说一半是医经,一半是毒经,秘传了几代人的东西,谁奈何得了?顾姨娘,怕是用那毒经里面的药断了夫人怀孕的可能。」 钟雪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尚宛妗又问:「夫人可知道这毒是怎么进您肚子里面的?」 钟雪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苦笑道:「若是查出来了这毒是怎么进我肚子的,我又怎么会只能处置一个岳姨娘出气!今日早上,我不过是说了顾姨娘几句,侯爷便说我不能容忍,我哪里敢让侯爷知道我不能生产了的事情。」 尚知章不喜欢尚奚舟,所以私心里是极想要一个小儿子的。不是那种没资格分家产的庶子,而是正儿八经可以继承爵位的嫡子。若是让他知道钟雪盈不能生了,只怕心里更加不待见钟雪盈了。 尚宛妗问钟雪盈:「那你打算怎么办?」 钟雪盈摇头,脸上带了些绝望:「没有证据,我又能奈她何?不过是瞒一日是一日了!」 「她可不会让你瞒一日是一日。」尚宛妗失望的摇了摇头,钟雪盈硬气起来的时候,就像疯狗一样乱咬人,根本不看仔细谁是敌人谁是无辜人士,如今敌人就在眼前,需要她硬气了,她又怂了起来。 怪不得上一世顾盼雪没费什么劲儿就压了钟雪盈一头,这就是个没脑子的。 尚宛妗冷笑:「你是主母,她不过是一个妾,你爹钟太傅在朝中根基深厚,门生满天下,你还拿捏不了她?」 钟雪盈神情依旧很凄切:「拿捏住她又能怎样?她还会给我解药不成?没有孩子我如何能在这个家立稳脚跟!」 这下别说事尚宛妗了,就是锦书站在一边听着,都觉得头疼不已,深深觉得,钟雪盈这脑子,别说是没孩子了,就是有十个八个儿子,也不一定是顾盼雪的对手。 尚宛妗已经绝了钟雪盈找她治疗不孕的心思,也把顾盼雪送到了她面前给她恨,想着以后钟雪盈怕是没什么精力找她麻烦了。于是起身,打算告辞回漱春院,顾菱和黄悠还在等着呢! 谁知钟雪盈脑子里面念头一转,居然灵光了一次,急切的开口阻止了尚宛妗离开:「元娘,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以后只要你帮我在武威侯府站稳脚跟,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五十七章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尚宛妗果然坐了回去,明显意动。 钟雪盈已经算是病急乱投医了,她想也不想就点头:「对,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尚宛妗心思百转,然后就点了头:「也不是不可以……你如今不能有身孕了,钟家不是普通人家,父亲断不会休妻再娶,我哥哥便成了父亲唯一的嫡子。你若是事事为我们兄妹二人着想,处处帮我们防着点小人,我哥哥是孝顺的人,定然愿意伺候你安享晚年。」 这便是要钟雪盈万事听尚奚舟和尚宛妗的意思了。 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凭什么让她听他们的!钟雪盈心里气得不行,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心里有些害怕,万一自己不答应尚宛妗,尚宛妗把她不能怀孕的事情告诉侯爷,她该怎么办! 所以纵然心不甘情不愿,钟雪盈还是点了头。 表示同意之后,钟雪盈心里想着,她还年轻,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一个神医治好了她呢!到时候她有了儿子傍身,哪里还会被一无母亲二无娘家撑腰的尚奚舟和尚宛妗牵制! 且忍几年!钟雪盈这样对自己说。 尚宛妗心里则盘算着,哥哥这次秋闱定然高中,尚知章虽然不喜欢哥哥,却只有哥哥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嫡子,自然是不可能放哥哥出府的。到时候兄妹二人少不得同尚知章一场硬仗要打。钟雪盈虽然性子有些难以言喻,有她帮忙的话,出府单过说不定就容易多了。 两人各怀心思,暂时达成了一致。 离开武成院之后,尚宛妗立即回了漱春院,叫上早早就侯着的顾菱和黄悠前往常青院。常青院里面已经来了许多人,尚宛妗等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了夸张的说笑声。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就移步松鹤堂用早膳。 早膳之后,顾夫人和黄夫人同其他人一起跟尚老夫人等人告辞,打算回家了。 尚老夫人有些感叹道:「好不容易这么热闹,下次大家再相聚,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黄夫人笑道:「姑母这话说得!且不说年节的时候要过来给姑母请安,就是明年侯爷大寿,咱们还是要来的。就是她们几个小娘子,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日再见了。悠姐儿刚刚跟我说舍不得她妗大表姐呢!」 顾夫人也道:「孩子们都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许了人家,年底大家又忙,等到明年,还不知道都在哪里呢!」 黄悠还小,顾菱已经及笄了,尚宛妗今年年底也要及笄。一家好女百家求,那些冰人们就等着小娘子及笄后好上门呢!说不定就有中意的,立马许下了人家。 尚老夫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她们的目的,还是乐见其成,开口就道:「既然如此,左右小娘子们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菱姐儿和悠姐儿就在侯府住一段时间吧!正好给元娘做个伴。」 她说着看了一眼尚宛妗,尚宛妗心里冷心,并不放在心上……她知道顾夫人和黄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可顾菱和黄悠不是她的对手,就是留在武威侯府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菱和黄悠经过与尚宛妗一日相处,已经知晓她不是一个好糊弄好哄骗的小娘子,如今又被自己的母亲委派了这样的任务,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勉强。 人到底是留了下来。 等送走了一干客人,尚老夫人带着大家回了常青院。当着外人,尚老夫人的脸色总是和颜悦色的。 尚知章今日只得了半天假,送走了客人之后匆忙换了朝服去上朝。他本使唤钟雪盈给他更衣,谁知钟雪盈竟拒绝了,把自己身边的雀儿给派了过去。 尚知章皱了皱眉,想着早上闹的不愉快,到底没有说她,由着雀儿替自己换了衣裳,匆匆出门去了。 尚老夫人为显自己慈爱,拉着顾菱和黄悠说了小半会儿话,才对尚宛妗道:「二娘和三娘住在一起,四娘和秦五娘住在一起,元娘,你外祖母这两日便要离开了,菱姐儿和悠姐儿又跟你谈得来,她们就暂且住在漱春院吧!」 武威侯府的空院落多的是,昨日才给人住过,又不用多收拾! 尚宛妗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盯着尚老夫人看。 尚老夫人被看得后背发毛,荷草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她眼前是尚宛妗,是没有靠山任人拿捏的元娘,她怎么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尚老夫人喝道:「元娘?」 尚宛妗嘴角弯了弯,彷佛刚刚只是尚老夫人的错觉。尚宛妗笑道:「元娘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这也得问问顾表姐和黄表妹吧,说不定她们想和老祖宗亲近呢,又说不得她们想要同别的姐妹住一起呢!」 她这话是对尚老夫人说的,眼睛却看向顾菱和黄悠。她不是一个喜欢与人为敌的,可要是人家想算计她,就别怪她心狠手辣先下手为强了。她此时,便是在给顾菱和黄悠改变心意的机会。 尚老夫人只好转头去问顾菱和黄悠:「你们想要同谁一起住?」 黄悠看向顾菱,顾菱恭谨笑道:「我和悠妹妹跟妗大表妹最是熟络呢!」 顾菱和黄悠到底是在漱春院住了下来。 又说了一番话之后,尚宛妗起身告退,顾菱和黄悠自然跟着告退出了常青院。一出常青院,黄悠就仰着头问尚宛妗:「妗大表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和菱姐姐啊?」 「哪能呢!」尚宛妗回答得不咸不淡,也不至于失礼。 顾菱看着尚宛妗古井无波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心知潜移默化的劝说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丫鬟,松了口气。潜移默化不行,自然还有别的手段。 黄悠还要继续说,就见一个丫鬟匆匆而来,对尚宛妗福了福,道:「大小姐,大少爷请您去鹤鸣院。」 尚宛妗点了点头,扭头对顾菱和黄悠道:「你们先回漱春院吧,我去哥哥那里看看。」 黄悠想说回去也是无聊,不如一起去鹤鸣院看看,然后就被顾菱拉了一把。顾菱笑容得体:「你快去吧,我和悠妹妹自便便是。」 尚宛妗也不深究她们的小动作,点了点头就匆匆走了。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命定成妃 卷一》作者:霜降 2、《命定成妃 卷二》作者:霜降 3、《命定成妃 卷三》作者:霜降 4、《命定成妃 卷四》作者:霜降 5、《命定成妃 卷五》作者:霜降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