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成妃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到了鹤鸣院,果然看到了三舅舅。尚奚舟这段时间苦读呢,哪里有时间找妹妹玩,尚宛妗听那丫头一说,就知道不是三舅舅在鹤鸣院,就是锦王爷又来了。 顾吟风见了尚宛妗,先是问道:「听说有两个丫头片子要跟你住一个院子?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不欲顾吟风在这件事上替她出头,笑道:「无事,我和她们说话投机,所以留下来住几天,过段时间又要送回去的。」 顾吟风见她情绪没有什么不悦的地方,松了口气。然后问道:「你那药什么时候能好?姐夫的寿宴已经过了,你外祖母一个人在这里也就罢了,我和你外祖母一起在武威侯府住下来了算怎么回事!再过两日,我们就得离开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余大夫那边还没有回音,试药也没有这么快的,踌躇道:「大约还要十数日的功夫。」 「那不如我和你外祖母先走,等我们半路悄悄回来了,再找你取药?」顾吟风道。 「不妥,我也拿不准那药是不是一定成功了。到时候三舅舅带了外祖母回来,药没制成功,一直等着,彭州那边得不到消息岂不是要一直担心下去!」尚宛妗摇了摇头,道,「不如,三舅舅带着外祖母在锦都城内游玩,写信告知彭州那边一声。等药好了,再离开锦都不迟。」 「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全!」顾吟风抚掌大笑,等笑完了之后,忽然开口问道:「舟哥儿秋闱之后,若是考取了功名,你们想要搬出侯府去?这定是你的主意,舟哥儿是老实孩子,定不会想出这般出格的举动。」 尚宛妗吃了一惊,神色有些难看……搬出府单过的事情,她和哥哥谁都没有告诉,三舅舅怎么知道的? 顾吟风见尚宛妗看了脸色,就知道他们是有这打算了。 心里沉了沉,劝道:「你们年纪还小,怎么能这么糊涂?舟哥儿就算是考取了功名,朝中无人,能与什么建树?你又快到及笄的年纪了,若是留在武威侯府,一半的小门小户,哪里敢上门来提亲。」 尚奚舟在一旁道:「这事情跟元娘没有关系,再说了,就算朝中无人,我尚奚舟也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挣下一份荣荫来。」 「你别开口!」顾吟风瞪了尚奚舟一眼。 放柔和了声音,对尚宛妗道:「不管是为舟哥儿想还是为你自己想,出府单过的事情皆是提都不能提的。你年纪小,不知道生活艰难,等过个几年,就知道三舅舅今日这些劝诫是为了你们兄妹二人好了。你年底便要及笄了,在府里最多还待几年,再不喜欢,日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尚宛妗听到这里,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凭什么要她忍?上辈子她是庶女身份,所以逆来顺受忍来忍去,这辈子她都恢复她的嫡女身份了,凭什么还要继续忍?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顾吟风说的。若顾吟风跟她不亲近也就罢了,可偏偏顾吟风如今已经是她心里敬重的三舅舅。 尚宛妗扭头看向尚奚舟,她心里有些担心尚奚舟会被三舅舅的说法所打动。 好在尚奚舟脸色凝重,上前走了一步,却是把尚宛妗稳稳的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尚奚舟对顾吟风道:「三舅舅这话说得,元娘自从娘亲去世以后就吃了不少苦,回到武威侯府之后更是身心俱疲,说句难听的话,武威侯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若是不带她走,只怕再过个几年,元娘就一点儿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武威侯虽不好,却是你们的亲爹!」顾吟风脸色一厉,「你们兄妹二人都是读书的人,那《弟子规》学到哪里去了?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这些还要我一个下九流的商人来教导你们吗?」 他这话一出来,尚奚舟和尚宛妗脸色都变得难看无比。 尚奚舟勉强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毕露,看向顾吟风的眼神带了丝恨意:「他不慈,我便不孝!我倒是要看看,朝廷会不会因为我不孝不许我入仕!」 「三舅舅!」尚奚舟语气悲痛而哀绝,「你是没有看到,他是真的想打死元娘!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了!由着父亲打死元娘而无动于衷,岂不是对母亲的不孝!」 尚宛妗见他这样,又是感动又是温心,跟着红了眼眶。 骤然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就在尚宛妗要出声请顾吟风回客房时,顾吟风忽然一下子也红了眼眶:「舅舅懂你们,旁人岂会懂你们?」 顾吟风道:「舟哥儿你是否想过,侯爷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就算再不喜欢你,能传承的人也只有你一个。大齐孝字为先,武威侯不松口,你若强行离家,就算朝廷不在乎你和武威侯的龃龉,迫于民意,也不敢让你有前程,到时候你拿什么护元娘?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你要怎么保护元娘?」 这些问题,尚奚舟也是想过的,只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想着等考取了功名之后再想办法。 顾吟风叫他们忍下去,说白了,也是觉得他们没有本事解决这个问题。兄妹二人自己都没有办法,他一个做舅舅的,就更不好插手了。 尚宛妗忽然闷声闷气的开口:「三舅舅说得有理,我和哥哥记住了。」 「元娘,你……」尚奚舟看向尚宛妗,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以为,最讨厌武威侯府这个地方的人应该是元娘才对,根本没想到她会妥协。 尚宛妗笑着对尚奚舟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顾吟风道:「多谢三舅舅。」 顾吟风摆摆手:「可惜三舅舅只是一个下九流的商人,没有办法帮你们的忙。你们自己有分寸就好。」 说完这话,顾吟风就跟尚宛妗和尚奚舟告辞,出了鹤鸣院,去拜访尚老夫人,说要离开武威侯府,带着顾老夫人游览锦都城的事情。 顾吟风一走,尚奚舟就见自家妹妹转过头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心里的不高兴顿时消散了大半。 尚宛妗笑得眉眼弯弯:「哥哥真好,就知道护着我。」 尚奚舟苦笑:「可惜哥哥没什么本事……哥哥要是有本事,你上次胳膊就不会遭遇大难了。若不是锦王爷……」 尚奚舟说着有些不甘:「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有锦王爷一个外人护你的时候多。」 尚宛妗笑道:「哥哥何苦不高兴,等出府单过了,我可就全仰仗哥哥照顾了。」 「你……」尚奚舟有些吃惊,然后恍然大悟,「你哄三舅舅的?」 他面上欢喜一闪而过,然后又愁苦起来:「可是三舅舅说的那个问题也是一个难题。」 「那我就帮哥哥把这个难题解决掉!」尚宛妗说得胸有成足,「哥哥只管好好读书,好好练武,考取功名就好,让父亲和老夫人主动开口叫我们出府单过这样的小事情,就交给元娘好了。」 「这怎么行!」尚奚舟吓了一跳,「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第二章 尚宛妗没有多说自己的计划,只盯着尚奚舟的眼睛道:「哥哥你就放心吧,等你金榜题名那日,定然是你我兄妹二人搬出府的大喜之日!」 尚奚舟本来不信一个小娘子能解决这么大的难题,可说这话的是他妹妹,他又忍不住相信了。在他心里,自己的妹妹是无所不能的。 于是尚奚舟笑着点头,道:「好,考取功名的事情交给我,出府的事情就交给妹妹了。」 顿了顿,他又道:「要是有什么需要用到哥哥的地方,一定要跟哥哥开口。」 「好!」尚宛妗答应得很爽快。 本来在今日之前她还没有什么好主意的,可今天早上,钟雪盈求她了。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她少不得好好利用一番。 尚奚舟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陪着妹妹说话了,因此也不提去研读大儒文章的事情,就拉了尚宛妗在抄手游廊里面散步。 时维六月,已经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鹤鸣院里面的树木多,抄手游廊的上面又缠满了绿色的藤蔓,旁边挖了一个水池子,里面种了睡莲养了鲤鱼,倒比尚宛妗的漱春院要凉快许多。 纵然如此,还是有些热的。锦书拿了小团扇跟着尚宛妗,帮她扬扇。尚宛妗脸上露出些享受闲适的表情来。 尚奚舟失笑:「这么喜欢,我叫人把这些藤蔓挪植到漱春院去好不好?」 尚宛妗摇头:「哪里就这么麻烦了,且不说这种天气挪植过去根本不能成活,单说过几个月咱们就要搬出去了,何苦又来为难这些藤蔓。」 她哪里是怕为难了藤蔓,分明是不想为难府里的花匠! 尚奚舟有些心疼,道:「等搬出府了,哥哥亲自帮你的庭院种上你喜欢的花草。」 「好。」这次尚宛妗答应得爽快。 等到中午的时候,尚奚舟派了一个丫鬟去漱春院传话,就说大小姐留在了鹤鸣院用午膳,叫两位表小姐自便。 这般作为,虽然有些失礼,尚宛妗也没有阻止尚奚舟。尚宛妗心里明白,她哥哥心里憋着气呢! 尚宛妗在鹤鸣院用了午膳之后,就被尚奚舟赶去他卧房的小榻上小憩,自己则去了小书房看书。等到夕阳染上了红墙,尚宛妗才带着锦书,施施然的回了漱春院。 顾菱和黄悠心里愤怒得很。她们明明是武威侯府的客人,尚宛妗却没有花丝毫心思招待她们!在别人家里总是不能自便的,没有尚宛妗带着,她们也不好在武威侯府乱窜,可待在漱春院,那个叫澍香的二等丫鬟又把她们当贼一样的盯着。 凭什么叫她们受这份气! 顾菱心思老练,脸上倒没有显露出什么,黄悠则整个人处于一种随时要发火的状态。 尚宛妗回到漱春院的时候,就看到顾菱和黄悠对坐着捡棋子儿玩。笑道:「顾表姐和黄表妹真得趣。」 顾菱和黄悠都快无聊死了,她还说得趣! 黄悠开口就道:「没有妗大表姐得趣,妗大表姐一天都没有回漱春院呢!」 尚宛妗像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笑道:「我哪里有你们得趣!哥哥叫我去鹤鸣院说话,我总不能不去。等说完话,外面就热了起来,我身子弱,哥哥不许我走回来,他又要看书,不能陪着我玩……早知道,我就是拼着病一场,也要回来跟顾表姐和黄表妹捡棋子儿玩了。」 她这话说得顾菱和黄悠目瞪口呆,然后一口气憋在心头发不出啦。之前想好的指责都说不出口了……人家身子弱,她们总不能埋怨人家没有拼着病一场来陪她们解闷儿吧!再说人家都觉得捡棋子儿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了。 顾菱和黄悠还没说话,尚宛妗又道:「我哥哥之前在西北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琴师大家,他走遍了山川河流,每天弹琴之前,都会花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捡棋子儿。捡棋子儿最是静心不过了,两个人对坐着,一言不发,又没有外物打扰,方能得趣。」 黄悠比顾菱单纯,她心思一转就已经接受了尚宛妗刚刚的说法。再听到尚宛妗说这个,不由得有些好奇:「真的?」 尚宛妗勾了勾嘴角:「当然是真的。我以前同锦书玩过,有趣得紧。左右没有别的事情,又不到晚膳的时间,咱们姐妹三人一起捡吧!」 她们在武威侯府留下来,就是想要跟尚宛妗多说话,捡棋子儿不能说话,有什么好玩的!顾菱开口就要阻止,黄悠却真信了尚宛妗的话,已经答应了下来。 一开始尚宛妗和黄悠捡得认真,顾菱有些不耐,一炷香之后,尚宛妗捡得认真,顾菱和黄悠都有些不耐了。再到后来,两人都烦躁了起来,可看到尚宛妗那副得趣的模样,真说不出不玩了的话。 武威侯府大小姐怎么这么无趣?顾菱和黄悠面面相觑。 到后面顾菱和黄悠都烦躁了起来,尚宛妗依然岿然不动。直到常青院那边的人过来传话,叫大家一起去松鹤堂用晚膳,尚宛妗才意犹未尽的叫澍香把棋子儿收起来。 锦书搬了个锦杌坐在尚宛妗旁边看着她捡棋子儿,这一个多时辰下来,她都快打瞌睡了,心里对自家小姐特别的服气,为了恶心顾黄两家的小姐,居然能逼着自己捡这么久的棋子儿。 顾黄二人心里也有些狐疑,她们一边觉得尚宛妗是因为不喜欢她们故意的,一边又觉得尚宛妗就算是不喜欢她们,也不至于逼着自己做这么久的无聊事。 尚宛妗一脸愉悦,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好玩,其实捡豆子比捡棋子儿还要好玩,把红的、绿的、黄的、黑的豆子全部都倒在一起,然后一颗一颗的捡出来……顾表姐、黄表妹,明天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咱们明天一起捡豆子吧!」 顾菱和黄悠一听这话,脸都吓绿了。 尚宛妗换了身衣裳出来,叫上顾菱和黄悠,又去隔壁叫了顾老夫人,一起前往松鹤堂。一路上,顾菱和黄悠看尚宛妗的目光都有些惧意和难以置信。 尚宛妗勾了勾嘴角,心里冷笑。她上辈子被顾盼雪调换了身份,成了武威侯府不得宠的庶女,后来又成了陆展沉的继室,都是被拘在家里面方寸之地的。没有人陪她玩,没有人陪她说话,有时候实在是憋闷烦躁得紧了,她就捡豆子。 陆展沉虽然娶了她,可晚上很少与她同榻。尚宛妗觉少,多少个日夜,尚宛妗都会自己捡豆子哄自己玩。 别说是捡一个多时辰的棋子儿了,就是让她连着捡十天半个月的豆子,她都不会觉得无聊。 顾菱和黄悠心里愁苦,却又不能跟谁告状……是她们自己说的,她们跟尚宛妗合得来。 晚膳有一道黄豆猪脚汤,别人都吃得香甜,只有顾菱和黄悠,在看到汤底的黄豆时,觉得自己吃出了绝望。 第二日尚宛妗果然让澍荷去厨房买了些绿豆和红豆回来,顾菱和黄悠一大早起来看到一米升的绿豆和一米升的红豆,觉得自己连吃早膳的心情都没有了。 忐忑的用完早膳之后,顾菱和黄悠就赶紧凑在一起聊女红的事情,生怕尚宛妗开口说「我们来捡豆子玩吧!」 第三章 尚宛妗抿了抿嘴,见她们不理会自己,心里比谁都高兴。自顾自的靠在了一个凉椅上,然后拿了卷基本的医书看。 她现在看的医书并不是自己胡乱买的那些,而是余万让人带进来的。有些是余万自己撰写的多年行医笔记,有些是书坊印的一些基础药理。余万让尚宛妗看的,都是一些很基础的东西,平日生活中可以验证的。 比如说,尚宛妗现在这一卷,讲的就是如何补气血。人一旦气血不足,就会引发头疼、脱发、失眠、面色暗黄等症状,要调理起来,一个是从日常饮食入手,多食用一些乌鸡汤,另一个就是从药材入手了。当归、太子参、黄芪、鸡内金、大枣、龙眼肉等,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这些药轻易吃不死人,府里的女人们大多都有些气血不足的症状,完全可以给尚宛妗练手。 尚宛妗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想着,这药理和毒理还真是千差万别。比如说,当归是补气血的,太子参也是补气血的,这些东西一起煎服,补的依然还是气血。 可毒就不一样了,马蹄蓝让人身上长疱疹,罗欢金也让人长疱疹,无论是马蹄蓝还是罗欢金,人们中毒了都可寻二钱地龙煎水服用解毒。可一个人要是吃了混合在一起的马蹄蓝和罗欢金了,便不会长疱疹,而是呕吐昏迷。解毒的法子也跟之前不一样了。 尚宛妗前段时间太过劳累,所以脖子很有些不舒服,那些红豆和绿豆弄来,都被澍香带着人做成了枕头。 顾菱和黄悠觉得尚宛妗把豆子弄到漱春院来是故意在捉弄她们,可担心尚宛妗又说出数豆子的话来,指责的话,顾菱和黄悠提都不敢提。 如此过了几天,三人之间相处倒也平和。尚宛妗每日要么看医书,要么拿捡豆子吓唬顾黄二人,或者按照余万笔记里面记载的食补法子熬汤给苦读的尚奚舟送去。 这日尚老夫人叫了顾菱和黄悠去常青院摸骨牌玩,澍香照例跟尚宛妗禀报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今日顾小姐身边的红线悄悄从后门送出去一封信,婢子跟红线套了话,那信是送往顾家的。顾小姐在咱们府上待了这么久,终于想家了。」 尚宛妗问道:「这几日,就只有今日往外面传了封信?」 澍香点了点头:「那红线喜欢吃小厨房做的烤鸭,婢子把小姐吃剩的悄悄给了她,她如今对婢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尚宛妗有些诧异:「就顾小姐身边的红线往外面送信了,黄小姐身边的青雨没有?」 澍香没有锦书机警,猜测道:「大概黄小姐性子开朗,在哪里都能自得其乐,所以没有顾小姐这般想家吧!」 尚宛妗心里觉得不对,吩咐道:「你继续盯着……就这几日的功夫,定然有人会给顾小姐回音。」 自己这边还没有松口,目的没有达到,顾菱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给家里送信说要回去!再说了,黄悠素来比顾菱要娇气一些,断没有顾菱都给家里送信了,她还沉得住气的!这里面要说没古怪,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澍香答应着下去了,她刚出去,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见沈嬷嬷在门口探头探脑。 尚宛妗想着自己让她打探外祖母那边的事情,开口道:「进来吧!」 沈嬷嬷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跟尚宛妗开口,说的果然是顾老夫人那边的事情。 「顾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们口风都很严,所以老奴一直没有打听出什么消息来。直到今天,顾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三等丫鬟,叫绿萼的,偷花园里面的万寿菊,拿到后门去卖给外面的人,老奴抓住了她的把柄,才打听出一些消息来。」 前两日沈吟风去跟尚之长告辞,说是要带着顾老夫人游览锦都,尚知章好面子,不许他们搬出去住,让他们每日只管出去游玩,游玩之后照样回武威侯府来住着。沈吟风因为等着尚宛妗那边的消息,所以也没有强烈的推辞。 沈嬷嬷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来:「老奴听绿萼说,她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她因为常从如嬷嬷那里买一种让人吃了飘飘欲仙的仙药,月例银子刚发就转到了如嬷嬷手里,甚至花光了以前的积蓄,就连身上稍微值钱点的首饰、衣裳都拿去典当了换取仙药。卖咱们花园里的万寿菊,也是为了买仙药。」 「也不知道那仙药是不是吃了跟嫦娥一样能飞上天当仙女!」沈嬷嬷满脸的不理解,「都这样子了,那绿萼还觉得那仙药好,一直跟老奴讲那仙药的妙处,说是要给老奴牵线,去如嬷嬷那里求购。」 尚宛妗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是去如嬷嬷那里买仙药,她定然能得到奖励,或者是一些仙药,或者是钱财。」 沈嬷嬷点头:「老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拒绝了绿萼。她一个丫鬟,为了仙药都能做出偷亲戚家的花儿的事情来,要是别的普通人家,为了这仙药,岂不家破人亡!」 她随口一说,尚宛妗却沉了脸色。是啊,这五石散从何而来?要是这五石散谁都能花钱买来,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家会家破人亡! 沈嬷嬷见尚宛妗脸色难看,就知道自己是打探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来,她回忆了自己跟绿萼的对话,又道:「老奴也问了她这仙药有什么好让她这般魔障,小姐猜绿萼说什么?」 「她说什么?」尚宛妗这会儿也没有心思不爽沈嬷嬷故意吊胃口了。 沈嬷嬷神情变得古怪极了:「绿萼说,那仙药,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大户人家的奴隶,让她有一种赛神仙的感觉。」 尚宛妗又想起自己看到过曲嬷嬷从顾老夫人的房里出来的事情来……难不成,她也开始服用那仙药了? 打发走沈嬷嬷之后,尚宛妗就让锦书派了个小丫鬟在门口等着,「等顾三老爷回来了,立马进来传话。」 以前她对如嬷嬷的身份和用心也只是怀疑,现在却是有了切实的证据。如嬷嬷是有五石散的人,难怪她能挤掉顾老夫人喜欢的身边人成为顾老夫人最信任的老嬷嬷! 就是不知道如嬷嬷背后的人和顾盼雪背后的人是不是同一个,如果不是同一个,以顾老夫人信任如嬷嬷的程度,只怕她服用的五石散,一半是来自顾盼雪,另一半就是来自如嬷嬷了。 要戒掉这五石散有多难,尚宛妗虽未亲眼见识,却也能够想象到。若是这过程中有如嬷嬷捣乱,中途定然会出意外的。 一听说顾吟风陪着顾老夫人回来了,顾老夫人在尚宛仪的陪同下去了花园散步,顾吟风回了客房,尚宛妗立马就带着锦书去了客房那边。 听完尚宛妗的话,顾吟风又惊又怒,手里的茶盏被他生生给捏碎了,眼睛通红,骂道:「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了,之前只觉得她不知道劝谏母亲是个佞奴,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害主的蛇蝎!」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顾吟风眼睛通红,甚是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把如嬷嬷赶出顾家。 第四章 后悔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当得很不称职,如眉在顾家那么多年,没有人察觉到她有问题,来武威侯府这才多久,就被外甥女给揪出来了。 外甥女比自己强!顾吟风苦笑着道谢:「元娘,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了。」若不是尚宛妗这个时候揪出了如嬷嬷,顾老夫人信任如嬷嬷,给顾老夫人戒五石散的过程,他定然会让如嬷嬷陪着顾老夫人的。 尚宛妗摆了摆手:「那毕竟也是我外祖母,我娘亲的娘亲。」 顾老夫人伤害她那些言语和举动,都是药物坏了脑子,她才不会因此而跟她记仇呢! 然后问道:「三舅舅打算怎么办?」 顾吟风在商场里摸滚打爬了那么多年的人,这点小事难不住他:「别的人不足为虑,到时候半路丢下她们,她们自会跟着护院们一起回彭州。只是如嬷嬷是你外祖母信任的人,就算是悄悄离开大队伍,为了安抚你外祖母也得带着。不过等回了锦都,就由不得她们了。」 到时候顾老夫人禁锢起来戒五石散,如嬷嬷送去给锦王爷查探清楚,也算是还了锦王爷一个人情。 尚宛妗见三舅舅心里有数,不由得松了口气。告辞回了自己的漱春院。 回到漱春院,就见顾菱和黄悠一人端着半碗银耳汤逗毛毛,澍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奶狗脆弱,哪里能吃银耳汤这种东西!尚宛妗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来。疾步上前,把毛毛从地上抱了起来,递给锦书,道:「你带着去找找澍香,她整日啥都不用干,怎么还看不好一条小奶狗,毛毛吃坏了东西拉肚子倒在其次,要是冲撞了顾表姐和黄表妹怎么办!」 澍香每日事情多着呢,尚宛妗这话是说给顾菱和黄悠听的。 前几日,澍香把小奶狗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看着,照着顾三老爷说的法子小心翼翼的养着,生怕哪里没弄好,让小奶狗生了病大家伤心。又因为心里不待见顾菱和黄悠,所以并不让小奶狗往尚宛妗的闺房跑。 她每次跟顾黄二人的丫鬟套话,都是安排好了别人暂且照顾小奶狗才去的。 顾菱和黄悠无聊了这么些日子,今日乍一见到京巴狗这么个新鲜物事,哪里忍得住,当下就指使澍香去给自己跑腿,把小奶狗留下来玩了。 澍香虽然不情愿,可她是丫鬟,又能怎么办!有心去跟尚宛妗告状,可黄悠身边的青雨一直跟着她,就是想告状也不行。 澍香一边去帮顾菱和黄悠煮花茶,一边很有些担心……顾小姐和黄小姐是不是知道自己监视她们的事情了?不然怎么会让青雨一直监视着她啊! 其实这还真的是她多想了,顾菱和黄悠让青雨跟着澍香,无非是为了让青雨拖住澍香,她们好跟这稀罕的京巴狗多玩一会儿! 顾菱讪笑着放下碗,柔声对尚宛妗道:「妗大表妹别生气,是我和悠妹妹想喝花茶,澍香给我们煮茶去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黄悠这会子有些犯蠢,没有看出尚宛妗的不高兴,眼睛亮闪闪的对尚宛妗道:「妗大表姐,你这京巴狗真漂亮,让我们再玩玩好不好?」 尚宛妗冷声道:「往日里这个时候它该睡觉了。」 哪有傍晚睡觉的,又不是中午还要睡个午觉! 顾菱有心提醒黄悠,可黄悠不知道是神经粗大还是傻,竟然没有看出来,大大咧咧道:「睡觉了啊……过几日回家了,就再也看不到它了。妗大表姐,我还没在别人家见过京巴狗呢,你这京巴狗是公的还是母的啊?要是是母的,等生了小宝宝,送我一只好不好?」 已经一起住了好些天了,尚宛妗对黄悠这个人的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些了解的。因此听她说这话,倒没有听到顾菱轻轻柔柔的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生气。 不过也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尚宛妗冷淡道:「我也只见过这么一只京巴狗,就算它是母的,也生不出小宝宝来。」 「为什么呀?」黄悠脱口而出问道。 尚宛妗震惊的看向黄悠,有些想不通黄家人是怎么教女儿的!居然连这种话都问得出来! 顾菱到底是跟黄悠更亲近,连忙岔开话题:「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要真喜欢那京巴狗,我回头跟我哥哥说了,等秋闱之后闲了下来,让他帮你找一只来。」 黄悠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失言,见顾菱帮自己解围,感激得很:「谢谢菱姐姐。」 「这有什么,咱们是好姐妹嘛!」顾菱笑道。 尚宛妗看着她们姐妹情深有些反胃,转身就又摸了本医书出来看,等着晚膳。 等到第二天,顾家那边就来人了。 来人抱了个大包裹,说里面是顾菱平日在家里没有做完的鞋袜和没有绣完的香囊,大大方方当着尚老夫人的面给了顾菱。 顾菱又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看了眼。里面确实是没有绣完的鞋袜和香囊。尚老夫人甚至还赞了顾菱一句女红好。 尚宛妗和锦书面面相觑,从常青院出来,那包裹也是顾菱自己抱着,并没有交到丫鬟红线的手里。尚宛妗看在眼里,心里立马起了疑。 回了漱春院,顾菱笑着对尚宛妗道:「妗大表妹今日还看书吗?不如咱们姐妹们说说话吧,咱们都好些时候没坐在一起说体己话了。」 往日因为担心被尚宛妗拉着数豆子,顾菱并不敢太跟尚宛妗说话,今日主动邀约,其中没诈才是怪事! 锦书拉了拉尚宛妗的袖子,尚宛妗眉眼弯弯笑了笑:「好啊!」竟是答应了下来。 顾菱眼里闪过一丝欢喜。然后就听黄悠兴高采烈道:「正好,我带来的金银花茶还剩下一些,等下泡了大家边喝边聊,也降降火气。」 尚宛妗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大家确实都需要降降火气。」 等进了屋子,顾菱就亲自把那包裹收了起来,然后笑呵呵的指使黄悠去泡金银花茶。尚宛妗假装没有看到顾菱对黄悠使眼色,捏了捏锦书手心,锦书会意,找了个借口出门寻了澍香让她悄悄跟着去了厨房。 等澍香回来,禀报道:「就是烧了开水,将一些干的花花草草丢到水里面煮,与往日煮花茶并无不同。」 锦书一听皱了皱眉头,没有不同……难不成是她们太草木皆兵了? 让澍香下去之后,锦书进了屋子,不动声色的对着尚宛妗摇了摇头。 尚宛妗面不改色,继续听着顾菱说蜀绣的事情。 没一会儿,黄悠就带着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金银花茶走了进来,屋子里立马萦绕了一股温和的清香。 顾菱笑着夸黄悠:「还是你煮的花茶闻着最好。」 黄悠端了一杯放在尚宛妗面前,眼睛亮亮的,有些得意的样子:「喝着也是最好的。妗大表姐你快尝尝看。」 尚宛妗端了茶盏在鼻前闻了闻,道:「确实好闻。不过若要品尝,少不得等茶凉了再下口。」 那碗沿上抹了地蛇果的汁液,她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地蛇果汁液的味道带了一股草药味,同金银花茶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并不怎么好分辨。地蛇果汁液本身是没有毒的,吃不死人,山间田野又常见得很,所以经常被江湖骗子拿去加面米分搓什么仙丹。 第五章 可若是和金银花茶一起服用,就会让人身上起红痕。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身上并不会发痒,红痕三五日便能消散。 她们让她身上起红痕做什么?又不会红在脸上,衣裳一遮,还能让人出丑不成? 黄悠见尚宛妗没有喝,显然有些紧张,手有些颤抖。顾菱见状,怕尚宛妗察觉了,立马把黄悠的手拉到自己身后:「我后背有些疼,悠妹妹你受累,帮我按摩一下。」 尚宛妗看着她们装模作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这金银花茶她不喝,就不能知晓她们两个的打算了! 等金银花茶稍微冷了些,她便故作随意,学着话本里面的江湖侠客,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赞叹道:「黄表妹泡的花茶真好喝!」 「妗大表姐喜欢就好。」黄悠见她喝了,立马松了口气。 尚宛妗又陪着她们说了会儿话,就推说困了,进了内室。一进内室,尚宛妗就一脸苦相的吩咐锦书:「快,去厨房给我偷根苦瓜来!」 锦书有些蒙:「小姐要苦瓜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她一个侯府嫡小姐要,哪里用得着一个偷字。 尚宛妗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米分嫩白皙的手臂给锦书看,上面已经稀稀疏疏起了一些黄豆大的红点,嘴里道:「快去,你亲自去,藏袖子里面带进来。」 锦书吓了一跳,因为顾菱和黄悠还在外间,不敢多言,忙匆匆去了。尚宛妗心里冷笑,她不会平白无故扒自己的衣裳,所以按理说,要发现这些红点,起码得等到夜间沐浴。顾菱和黄悠有什么打算,应该很快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虽然这些红痕对她的身体并无伤害,可尚宛妗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一定要悄悄解了才会安心。要消除这些红痕也容易,只需生吃一根苦瓜,一个时辰后,这些红痕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菱和黄悠既然知晓地蛇果的用处,应当也知道苦瓜能让这些红痕消退,所以她得让锦书偷偷去厨房偷一根苦瓜来。 尚宛妗平日里还蛮喜欢吃苦瓜的,锦书以为尚宛妗要苦瓜是要用它的汁液擦手臂,所以特意选了个最大最翠的。尚宛妗一根苦瓜咔嚓咔嚓啃完,立马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喜欢有苦瓜的菜肴了。 一个时辰后,尚宛妗撩开衣袖,手臂果然又恢复了光洁白皙,端的是一节藕臂柔荑。 尚宛妗「午觉醒来」,打着哈欠掀开水晶珠帘,一出来便见顾菱正对着黄悠举着三根手指,很严肃的样子。 便笑道:「顾表姐这是在跟黄表妹发什么誓啊?」 顾菱和黄悠见她出来,都吓了一跳,顾菱尴尬笑道:「我和悠妹妹闹着玩呢!」 「是么!」尚宛妗不置可否,又道,「今儿个是阴天,又有凉风,怕是要下雨了。我去花园转转,你们去吗?」 黄悠忙摇头:「我有些困了,想睡一觉呢!」 顾菱也道:「我倒是想和妗大表妹出去逛逛,可悠妹妹拉着我说了许久的话,我这会子也有些犯困。」 「那好,我先去了。」尚宛妗带着锦书就往外走,她心里已然明白,这顾菱和黄悠只怕就等着她出门,好在她的房间里面使坏呢!她总得给人家机会不是! 等出了漱春院,锦书才有机会开口问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小姐和黄小姐加害你?」 尚宛妗没说话,默认了。又走了几步,吩咐道:「傍晚去松鹤堂用晚膳,让澍香跟着我去伺候,你带着澍荷和几个嘴紧的,在屋子里仔仔细细的搜一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好!婢子知道了。」锦书捏了捏拳头,心里愤恨极了,顾黄二人算什么东西,商户人家的小姐,也敢欺负到侯府嫡女头上来! 等到松鹤堂那边传来用晚膳的消息,锦书果然推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没有跟在尚宛妗身边伺候,反而是澍香跟了去。 顾菱和黄悠心里有鬼,所以心思慌张着,并没有发现锦书和尚宛妗的小动作。 到了松鹤堂,惯例是先陪着尚老夫人等人说话,然后才开始用膳。 用到一半的时候,锦书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松鹤堂,替换了澍香的位置,帮尚宛妗布汤。 锦书小声对尚宛妗道:「搜出来了,是一些男人的旧鞋袜和一块做工粗糙玉质劣质的不值什么钱的玉佩。东西就藏在给猫猫狗装球的篓子里面。」 尚宛妗心里一凌,回过味来,明白了顾菱和黄悠的算计……她们这是要毁了她啊! 自从三舅舅送了她一条京巴狗之后,她每晚饭后都要陪毛毛在房间里面玩会儿球。毛毛聪明,每次都主动去篓子里面把球叼出来。顾菱和黄悠把男人的旧鞋袜和劣质玉佩放在那里,待会儿用完晚膳她们必然会邀请旁人去一趟漱春院。 到时候毛毛当着大家的面叼出那男人的旧鞋袜和劣质玉佩,她们再「不小心」看到她身上的红痕,尚宛妗就是十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到时候背上与府里下人秽乱的名声,不论她们顾黄谁家,再提亲,武威侯府还不得感恩戴德的把人给送过去? 果然是好算计!可惜她们不了解尚知章,不知道尚知章对她这个嫡女有多厌恶,若真出了这种事情,尚知章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哪里会留着她?要么打杀了,要么直接送去家庙剃了头做姑子。 想到这里,尚宛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锦书又道:「婢子不晓得小姐的安排,悄悄找鹤鸣院的丫鬟,要了大少爷的旧鞋袜和玉佩,替换了下来。」 「嗯。」尚宛妗轻声点了点头,然后略一思索,道:「你这会子再回去,搜搜她们的行李,红线和青雨的也都不要放过。总有些蛛丝马迹在。」 这些东西是顾菱弄进来的,顾菱想让尚宛妗当她嫂子,黄悠也想让尚宛妗当她嫂子,顾菱担着风险,没道理为黄悠做嫁衣裳,除非黄悠答应了不跟她争抢。可要黄悠主动让路,顾菱定然也要付出些什么才行。 尚宛妗不信她们两个小娘子能把什么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锦书答应着去了。她悄悄的来,悄悄的走,除了坐在尚宛妗旁边的尚宛仪和尚宛逑,谁都没有注意到。 用完晚膳之后,尚宛妗不动声色,想要看顾菱和黄悠会选谁下手。她猜测要么是尚老夫人身边的越嬷嬷,要么是钟雪盈身边的曲嬷嬷。 谁知顾菱却选了尚二夫人。 顾菱陪着小心对尚二夫人道:「大约是院子里树木多,这几个晚上我和悠妹妹吵醒,不知二夫人哪里可有驱蚊虫的香?」 漱春院住着客人,又住着武威侯的嫡女,她这么一说,尚二夫人于情于理都会亲自带着人过去看看的。 尚宛妗赶在尚二夫人前面笑着开口道:「是么,我每晚睡得早,倒没有听到蚊虫的嗡嗡声。」 她明知道顾菱和黄悠找借口是为了引尚二夫人去漱春院,虽然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不怕她们使坏,可尚宛妗心里不高兴,就是想为难她们一下,不让她们这么快得逞。 第六章 「约莫是妗大表姐白日里太累了,所以晚上睡得香甜,才没有听到蚊虫的声音。」黄悠听尚宛妗这么说,立即道。 「哦!」尚宛妗故意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对尚二夫人道:「二婶,您看,顾表姐和黄表妹根本就不喜欢跟我亲近。我漱春院也有驱赶蚊虫的香呢,她们偏要来麻烦二婶,可见心里是把我当外人了。」 尚宛妗看着顾菱和黄悠变得有些愤恨苍白着急的神色,心里就跟刚喝了碗冰镇绿豆汤一样舒爽。 黄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这话,只好求助的看向顾菱。 顾菱比黄悠淡定多了,收敛了心思,笑道:「哪里是把妗大表妹当外人,我和悠妹妹实在是着急了,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漱春院会有这东西。」 然后脸上带了些疑惑,问道:「不知妗大表妹那里可有鼠药,昨日妗大表姐不在屋子里,一只硕鼠忽然被妗大表妹养的京巴狗给追了出来,满屋子乱出窜,把悠妹妹吓得不行。这硕鼠偷点吃的也就罢了,妗大表妹屋子里面的东西精贵,若是被咬坏了就不好了!」 鼠药毒得死老鼠,也毒得死人。尚宛妗一个小娘子,她住的院落里面怎么会时常备着鼠药呢! 「有老鼠?」尚二夫人一听,立马道:「怎么不早过来说!」 然后扭头对尚宛妗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喜欢瞒着我们,到了夜里,那老鼠上了床咬坏了耳朵可怎么办?」 尚老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快带着人过去看看,该打死的打死,该下药的下药。」她是最不喜欢老鼠蟑螂这些东西,觉得它们代表着贫穷和肮脏,所以一听尚二夫人和顾黄二人说起老鼠,立马就有些反胃恶心,面前的残羹冷炙还没撤下去呢,尚老夫人心里闪过一丝厌恶,立马就想把人给打发走。 尚二夫人回了话,然后猛的起身:「走,过去看看。」 然后跟尚老夫人告了退就带着三个小娘子往外面走。钟雪盈这次突然聪明了一回,看出顾菱和黄悠状态有些不对劲,于是问询般的看向尚宛妗,然后见尚宛妗摇了摇头,这才不做他想,吩咐丫鬟收拾桌子。 刚到漱春院,就看到沈嬷嬷抱了京巴狗在抄手游廊拿一截树枝逗它玩。这是京巴狗一天最精神的时候,澍香跟着尚宛妗去松鹤堂伺候了,京巴狗就暂时交给了沈嬷嬷照管。 顾菱见状,悄悄拉了拉黄悠衣裳。黄悠会过意来,立马娇憨的对尚二夫人道:「妗大表姐这狗聪明着呢,知道自己叼球出来玩。二夫人见过没有?」 尚二夫人因为上次叫尚宛宛疏远尚宛妗的事情,心里对尚宛妗略有些愧疚,所以好久不曾来过漱春院。这京巴狗来了之后,她听说了好几次这狗乖巧,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黄悠一副想要帮助毛毛在尚二夫人面前表现的样子,动作迅速的抱起沈嬷嬷面前的京巴狗,几个箭步就进了尚宛妗闺房,把京巴狗放在地上,煞有介事道:「毛毛,快,快去把你的球球叼来,咱们一起玩。」 尚宛妗并没有阻止,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黄悠。顾菱见状,觉得有些奇怪,又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才是。 于是勉强笑道:「大家也别站在这儿了,先进去吧!」 尚二夫人看向尚宛妗,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抬脚朝里面走。 顾菱故作随意,状似关心的开口问尚宛妗:「妗大表妹今儿个换衣裳,我看到妗大表妹身上有许多红斑,会不会是那臭老鼠爬上了朱床?老鼠这种东西,到处都钻,脏得要死,妗大表妹身上那些红斑,怕是要赶紧看看大夫才是。」 尚二夫人一听,果然信了,她同尚老夫人一起管家,尚家大小姐身上若是因为老鼠有了瑕疵,只怕她未来的婆家会怪罪到自己身上,未免就有些着急了。 急忙问道:「元娘,这可是真的?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儿跟婶娘说啊!要是留疤了那可得了!」 她伸了伸手,想要掀开尚宛妗的衣袖看看,可因为之前的事情二人已经疏远了许多,到底没敢动手。 尚宛妗往澍香身边避让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来:「没有的事情,是顾表姐看错了吧!」 看来她是发现了身上的红痕,在遮掩呢!顾菱心里一喜,然后正色道:「妗大表妹,这个可不是玩的。不单是我看到了,悠妹妹也看到了,左右大家又不是外人,若真的起了红斑,赶紧医治才是正经,我和悠妹妹定然不会传出去的!」 尚二夫人听顾菱这么一说,就对尚宛妗身上长红斑深信不疑了,急切道:「元娘,顾家姑娘说得没错,这个可不是闹着玩的!」 尚宛妗抿了抿嘴,依然坚持道:「我身上没有长红斑,是顾表姐看错了。」 尚二夫人看向顾菱,顾菱此时脑子已经有些热血上头了,立马保证道:「我看得真真切切,悠妹妹也看到了,总不可能两个人都看错了吧!」 众人进了屋,有小丫鬟立马就又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瞬间明亮了许多。隔着内室的水晶帘子在灯光下时不时闪过一缕光芒。 然后就听到水晶帘子零碎而清脆的响声,京巴狗卖力的拖着东西往外钻。 尚二夫人顾不得那边,正要继续劝说尚宛妗,就听到黄悠哎呀了一声:「这屋子里面怎么有男……」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一脸惊惶的看向尚二夫人。 尚二夫人的婆子快步上前,从小狗的嘴里抢下东西来,然后脸色铁青,对尚二夫人道:「二夫人,这是旧物!」 旧物,那就是被人穿过了的意思了!那鞋履的款式,明明是男子的款式!尚宛妗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鞋履! 尚二夫人眼神一厉,扭头问锦书:「你小姐的闺房都归你管,这是怎么回事?」 顾菱心里有些着急,现成的男人鞋履,尚宛妗身上又有红斑,二夫人怎么就这么蠢,脑子转不过弯呢! 她倒是有心挑明了,可她一个小娘子,若是挑明了这种事情,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可恨她这次在武威侯府留得突兀,来不及将自己的奶娘一起带过来。 相对于顾菱的着急,黄悠则是轻松多了,她答应顾菱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顾菱就得履行她的承诺。 锦书扭头看向尚宛妗,然后抿了抿嘴,低下头,闷声闷气道:「奴婢不知。」 「不知?你居然不知?」实在是着急得狠了,在府中素来有些老好人形象的尚二夫人难得的发了火,骂道,「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要你何用?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二婶!」尚宛妗皱眉,开口打断道,「锦书是我的丫鬟。」 尚二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又不敢自己对上尚宛妗,这时,她身边的那个婆子就开口说话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如请老夫人过来。」 尚二夫人一听,心里一喜,立即就派人过去请老夫人,自己则吩咐自己带来的那些丫鬟婆子守好各处大门。 第七章 尚宛妗立马道:「婶娘不必如此着急,这件事里面定有误会,不如听侄女解释一番再作定论!」 尚二夫人一听这话,便觉得她是心虚,因此并不理会她。顾菱则心中得意,她巴不得闹大一点,闹得越大越好! 尚宛妗见尚二夫人不理会自己,就拉着锦书的手,坐着,满脸的「忧心仲仲」。 京巴狗见屋子里人多,便开始疯闹起来,绕着大家的脚跑来爬去,尚宛妗怕有人踩到它了,忙叫澍香抱着它站在了一边。 澍香这段时间伺候京巴狗,已经哄出了心得,把小京巴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它的头顶挠它的下巴,小京巴立马就不闹腾了,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舒服的哼哼声。 尚老夫人很快就赶了过来,脸色铁青,一进屋子,先是目光凌厉的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气势十足的在那张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喝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菱怕尚家人糊弄过去,于是抢着开了口:「回老祖宗的话,菱儿和二夫人正劝着妗大表妹让大夫医治医治身上的红斑,谁知妗大表姐的京巴狗从内室叼出男人的鞋袜来!」 她这么说,尚家人再装糊涂,传出去了就更不好听了,不但尚宛妗的名声保不住,武威侯府所有小娘子的名声都保不住了。 谁知道有多少龌蹉事情被装傻糊弄过去了呢! 尚老夫人果然没有辜负顾菱的厚望,她听了这话,立马脸色难看的喝尚宛妗:「孽障,你还不快给我跪下!」 她声音极大,又有些尖厉,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尚宛妗咬唇上前,看了尚老夫人一眼:「老祖宗,不知道元娘做错了什么事情?」 「你还有脸问做错了什么事情!」尚老夫人挥着拐杖就要上前痛打尚宛妗。 她是活了几十岁的人,尚宛妗身上有红斑,小娘子闺房内室有男人的鞋袜,发生了什么,她还能猜不出来么!堂堂的武威侯嫡长女已经不是完璧,谁家还要她?既然不能嫁个好人家,她何苦还要继续忍耐她。 「母亲,且慢!」 门口传来钟雪盈的声音。尚宛妗扭头,就看到钟雪盈匆匆进门,然后站在了尚宛妗面前。 「母亲,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何苦这般着急,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还指望尚宛妗帮她呢,怎么能眼看着尚宛妗这个时候就被人给毁了! 钟雪盈心里想着,自己这次若是帮了尚宛妗,尚宛妗必定对自己感恩戴德有求必应。谁知一扭头就对上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一愣,立马就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尚老夫人还在大发雷霆:「哪来的外人?顾菱和黄悠的娘都是我的亲侄女,难不成还会把元娘做的丑事传出去不成?」 尚宛妗上前一步,看着尚老夫人,冷声问道:「老祖宗这便是认定我做了丑事?」 尚老夫人指着那鞋履,厉声道:「难道还有谁冤枉你不成?」 「自然是有人冤枉我的。」尚宛妗突然伸手指了黄悠,又指着顾菱,道:「我们武威侯府好心好意留她们作客,她们却想方设法诬陷尚家嫡女,这事儿我若是去击鼓鸣冤,按律,大概要判她们绑绿发带的!」 大齐朝律法里面有一条规定,未出阁的小娘子若是犯了诬陷他人的罪名,在成亲之前,头上就得绑一条绿发带,好教众人知晓她们德行有亏。 「老祖宗!」顾菱看着黄悠要跟尚宛妗争执,连忙几步上前在尚老夫人面前跪下来,「老祖宗,菱儿什么都没有做,妗大表妹这么冤枉我,菱儿也不好说什么,这立刻就带着丫鬟收拾东西,连夜回去了吧!」 尚老夫人素来爱面子,一听顾菱这么说,果然都把火发到了尚宛妗头上,气得整个人直发抖:「你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啊!自己做出了丑事,往菱姐儿和悠姐儿头上泼什么脏水!我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亏她们这些日子把你当姐妹,关心你!」 尚宛妗冷笑,看向顾菱:「你们敢保证没有陷害我吗?」 顾菱柔柔弱弱的看了尚宛妗一眼,黄悠大声嚷道:「妗大表姐,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我们走就是了,何苦说这种诛心的话!」 「好!我屋子里面有纸笔,你们立马写下来,签字画押,若是我真的做出了什么丑事,听凭你们处置,若是我什么都没做,就是你们诬陷我的。」 尚宛妗看向尚老夫人:「也是老祖宗识人不清!」 尚宛妗表现得很强势,咄咄逼人,可落在顾菱眼里,却是她在硬撑。顾菱对自己设的这个局深信不疑,因此,听尚宛妗这么说,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可后面涉及到了尚老夫人,这话她就不敢擅作主张答应了,而是低着头不说话。 尚老夫人本就想借着这次机会严惩尚宛妗,可自己若是做得太过分了,难免被尚奚舟怨恨。如今见顾菱和黄悠信誓旦旦,又有「物证」在,既然尚宛妗自己要求的,尚奚舟也就怪不到她头上来了。 于是她沉声对顾菱道:「你们写!」 尚宛妗对锦书点了点头,锦书去柜子里面取了纸笔来,研了墨。顾菱看似迟疑,实则急切的按照尚宛妗的要求写好签字按了手印,然后又递给黄悠签字按了手印。 等黄悠签字之后,顾菱却又从黄悠手里把那张纸给拿了回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尚宛妗,道:「总不能我们写,妗大表妹也该落个名才是。」 「好,我落。」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看了顾菱一眼,接过纸笔用簪花小楷写了自己的闺名,按了手印。然后把笔递到尚老夫人面前,道,「老祖宗、夫人、二婶,你们也都落名按印,算是做个见证吧!」 尚老夫人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尚老夫人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顾菱和黄悠也被即将到来的成功冲昏了头脑,在场众人,还算比较清醒的钟雪盈和尚二夫人到这时已经看出事情的不对味来了。 钟雪盈跟尚宛妗达成了「同盟」,自然不会提醒尚老夫人,尚二夫人虽然想提醒,可几欲开口都阴差阳错的被尚老夫人给挡了回去。如今尚老夫人在那张纸上签了字,她就是再提醒也没有用了,又怕尚老夫人回过味来怪罪,只好跟着一起装傻。 最后,尚宛妗把那张纸交到了钟雪盈手里:「东西重要,还是由夫人保管吧!」 尚老夫人等人皆知钟雪盈与尚宛妗不和,对此自然没有反对意见。 门已经关上了,尚宛妗开口招呼丫鬟将屏风移了过来,挡住下人们的视线,然后在顾菱黄悠的笃定、尚老夫人的愤怒、尚二夫人和钟雪盈的好奇中,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白净光洁的胳膊来。 哪来的什么红斑! 众人瞪大了眼睛。 尚宛妗愤恨的指着顾菱和黄悠的鼻子骂道:「还说没有冤枉我?你们是今天下午看到我身上的红斑的吧?什么样的红斑几个时辰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第八章 确实有红斑能几个时辰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可照她们话里的那个意思,尚宛妗身上的红斑是与男人欢好留下来的。尚老夫人等人都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与男人欢好留下来的红痕最快也要两三天才能消褪。 「这男人穿过的鞋履是怎么回事?」尚老夫人皱着眉头喝道,「难不成不是你的?」 她心里其实已经觉得有些不妙。尚宛妗身上没有红斑,她与男人欢好的铁证也就没有了。漱春院又不是只住了尚宛妗一个人,尚宛妗这个时候完全可以把这鞋履的事情推到顾菱和黄悠身上!不但摘清了自己,还可以倒打顾菱和黄悠一耙。 若是换了真心关爱晚辈、为晚辈着想的人,这会子应该高兴才是,武威侯府小娘子们的名声算是保住了。可尚老夫人向来自私又愚蠢,刚刚被激着签了那张纸,若尚宛妗是清白的,就成了她纵容顾菱和黄悠构陷自己的孙女。所以此时此刻,她不但不高兴,反而巴不得尚宛妗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是我拿进漱春院的。」尚宛妗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 尚老夫人心里松了口气。然后正要义正词严的发怒,就听到尚宛妗又道:「给哥哥做了双新鞋,昨日让哥哥过来试了,正巧看到哥哥的旧鞋鞋底有些脱线,所以留下来打算帮他缝一缝。我好好放在柜子里面的,也不知道怎么被毛毛给翻出来了。」 尚二夫人一听,看向顾菱和黄悠的眼神就变得难看起来,当时小京巴狗刚跑进内室就拖了这鞋履出来,那点儿时间,哪里够它去柜子里翻东西! 原来自己今晚是被她们二人算计了! 尚二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尚老夫人则是一口气憋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刚刚那张纸不能落在尚宛妗手里。 尚宛妗转身就从钟雪盈手里取了大家签名按手印的宣纸,折了折塞进自己怀里,一本正经道:「我尚宛妗虽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欺负的。这张纸我收着了,来日公堂上,也多了一份铁证。」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身在深宅内院,只要被看管起来,别说是去衙里击鼓鸣冤,就连尚奚舟,都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尚宛妗说那话,也不是真的要跟她们对簿公堂,而是一个警告罢了。 尚老夫人看着那张纸进了尚宛妗的手,又听到尚宛妗这话,惊怒交加辨不了真假,竟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尚老夫人晕过去了,众人吓了一跳,然后就慌乱了起来。 顾菱和黄悠神色既慌张又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来了。 越嬷嬷赶紧掐尚老夫人人中,尚老夫人疼醒过来,一扭头就看到站在旁边的尚宛妗,然后悠悠的,又晕了过去。 尚二夫人顾不得其他,赶紧吩咐道:「抬老夫人回常青院,快请大夫来。」 立马有人答应着去了。 尚二夫人又看向尚宛妗,欲言又止,不知道是想指责她还是怎么的,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尚宛妗淡淡道:「二婶你去忙吧,我这里就不需要你看顾了。」 尚二夫人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顾菱和黄悠,想了想,到底没有管她们,带着下人们抬了尚老夫人匆匆出了漱春院。 钟雪盈站在原地心情很有些复杂,她这才发现尚宛妗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自己之前斗不过她,连嘴上的便宜都没有占多少,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尚宛妗低头俯视着顾菱和黄悠,看得人有些颤栗发抖,这才提声说给屋里的下人和屋外看热闹的人们听:「顾家小姐和黄家小姐品行不端,在武威侯府作客,反而耍手段陷害我这个尚家嫡长女,将信任她们的老祖宗给气晕了过去。这样的人,我们武威侯府也留不起,这便收拾了行李,套辆马车,送她们回自个儿家吧!」 顾菱和黄悠听了整个人一震,大晚上的被送回家,就算尚家人什么也不说出去,外面的人照样会觉得她们二人品行有问题,所以才会让武威侯府大晚上的送客,一夜天都等不了! 就算没有对簿公堂,此举已然毁了她们! 「你不能这样做!」黄悠尖叫,「你明明好端端的无事!」 「黄悠!」顾菱满脸惨白的喝止。 尚宛妗笑得眯起了双眼,像一只狐狸:「你这便是承认有意陷害我的了!」 黄悠反应过来语失,也一脸惨白。 此时屋子里只有锦书、澍香和沈嬷嬷是尚宛妗的人,可用的不多。尚宛妗看向钟雪盈:「夫人,您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钟雪盈喉头有些涩,勉强道:「你处置得极对,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若是放过她们,武威侯府的威严何在。」 然后转头吩咐曲嬷嬷:「你带着人收拾了她们的东西就让人送她们回去吧,就说是我的命令。」 曲嬷嬷是个忠心的,虽然诧异钟雪盈为什么突然这般护着尚宛妗了,却还是照着钟雪盈的吩咐,雷厉风行的收拾了顾黄二人的行李,把人往外送。 顾菱和黄悠到底也是闺阁女子,做不出那打滚撒泼的事情来。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也不哭也不闹,只脸色惨白的跟着往外走。 这便送小客,那边迎大夫,整个武威侯府都有些乱糟糟的。 尚奚舟那边得了音信赶过来时,来漱春院打听消息、看热闹的人都走了,钟雪盈也带着人先离去了,只有尚宛妗正看着澍香收拾刚刚尚老夫人晕倒时打碎的茶盏。 见尚奚舟进来,尚宛妗笑道:「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茶盏,现在打坏了,你可得送我一套新的。」 尚奚舟想着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再看到还放在桌子上的自己的鞋履,眼睛有些红,心疼得不行,上前虚抱住尚宛妗的肩膀,闷声闷气道:「元娘,等咱们搬出去了,一定不教你再受这样的委屈。」 「我哪里委屈了!」尚宛妗失笑,「哥哥没有看到,是元娘在欺负别人呢!」 尚奚舟不悦道:「我的元娘那么善良,无缘无故怎么会欺负别人,总归是她们先动的手。」 尚宛妗今晚的举动,落在钟雪盈等人眼里,就是太有心机,以后要加倍忌惮她,可落在尚奚舟眼里,就成了尚宛妗受了太多委屈,被逼得无路可走才不得不出手自救。 这才是至亲! 尚宛妗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出去一看,却是隔壁的顾老夫人回来了。 今日顾吟风带着顾老夫人去吃了冷泉鱼,那冷泉鱼是精心饲养出来的,肉又嫩,刺又少,顾老夫人便有些贪食,所以他们才回来得晚了些。 他们进府的时候就看到顾菱和黄悠上马车,顾吟风心里诧异,就抓住一个丫鬟问。上面没有交代不能多嘴,顾吟风又生得英俊潇洒,那丫鬟便乐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他听。 顾吟风听了之后又气又怒,要不是知道尚宛妗现在好好的,说不得就要跟尚家人理论理论了。 第九章 虽然知道尚宛妗没事了,顾吟风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就借着送顾老夫人回漱春院,跟了过来。 顾老夫人心里虽然不喜尚宛妗,可这些日子儿子难得与自己亲近了许多,顾老夫人还盼着他明日带自己去爬西山呢,因此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进了漱春院,顾老夫人冷笑着回了自己屋。顾吟风满脸担忧的朝着站在门口的尚奚舟和尚宛妗走过来,问道:「元娘,还好吧?」 尚宛妗笑着给他宽心:「没事,我好着呢!有哥哥和三舅舅在,谁敢欺负我呀!」 顾吟风被尚宛妗这话说得愧疚无比,尚奚舟也就罢了,他何曾给尚宛妗撑腰过!然后心里又有些怨自己的两个哥哥,喜欢读书又不去入仕,家里但凡有个朝中人,自己面对尚家人时也不会这么气短。 妗姐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个靠山都没有。 然后又苦笑,有没有靠山又怎样,许多女子的娘家比他们顾家还不如呢,照样可以护住自己的女儿和她的子嗣们。 顾吟风心里羞愧极了,看到尚宛妗努力让他们宽心的样子,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实在是站不住,又见尚宛妗确实是没有吃亏,于是叮嘱安慰了几句之后就匆匆而逃。 尚奚舟担心妹妹胡思乱想,不肯立刻回鹤鸣院,同尚宛妗一起等常青院那边的消息。也没等多久,就听到丫鬟回来禀报说那边尚老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大夫说尚老夫人是怒火攻心,好在尚老夫人平日里身子健硕,吃两服药就好了。 尚奚舟松了口气,尚宛妗倒不觉得有什么。 丫鬟话音刚落,就见常青院的柳枝来了,行了礼之后,对尚宛妗道:「大小姐,老夫人嘴里念叨着您呢,二夫人让奴婢来请您去一趟常青院。」 「是么!」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枝。 平日里往各房跑得最勤快的是荷草,柳枝不如荷草说话圆滑灵巧,见尚宛妗这般反应,顿时有些呐呐,干巴巴道:「老夫人最心疼大小姐了。」 这见鬼的话就是马厩涮马的小厮听了都不会相信。 尚宛妗嗤笑,然后当着荷草的面把一张纸交到了尚奚舟手里:「哥哥可要帮我把这张纸保管好了,妹妹我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上面呢!」 尚宛妗意味深长的看了荷草一眼,继续道:「若是有人敢跟哥哥要它,哥哥便把它给锦王爷送去吧!」 荷草之前没有同尚老夫人来漱春院,等大家回常青院时又因为尚老夫人的昏迷乱糟糟的,所以她并不知道之前漱春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是锦王恶名在外,她单单听到尚宛妗说「锦王爷」三个字,就不由得后背一凉,觉得有些慎得慌。 尚宛妗带了锦书,对荷草道:「走吧!」 荷草看到尚奚舟把那张纸折了折揣进衣袖里面去了,忙匆匆跟着尚宛妗和锦书一起出了漱春院。 等到了常青院,进了正房内室,就看到尚老夫人躺在床上,床前或立或坐,一大堆的小辈。 尚宛宛看到尚宛妗进来,眼睛一亮:「大姐姐。」 尚老夫人不悦,轻咳了一声,秦婉便拉了尚宛宛一下,尚宛宛就回避了尚宛妗的眼神,不说话了。 尚宛妗心里冷笑,尚宛宛是个会针砭时弊的,难怪上辈子那么好命,能成为阿格达娘娘呢! 尚宛逑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则带了几分得意,似乎尚宛妗马上就要吃苦头似的。 尚宛妗不紧不慢的行礼,尚老夫人顾不得那么多了,摆摆手让她起身,然后问道:「那张纸呢?」 尚宛妗笑道:「顾菱和黄悠有意诬陷加害于我,祖母作为武威侯府的当家女主人,自然要维护孙女的权益,维护武威侯府的颜面,可人已经被夫人送出府了,这个时候再追究她们姐妹二人未免显得我们侯府不给人生路。那张纸我好好收着呢,祖母不必为元娘出头了。」 尚老夫人被尚宛妗这番话砸得脑仁儿直疼,她要那张纸哪里是要帮尚宛妗讨公道,明明是要毁尸灭迹销毁自己纵容外人诬陷加害侯府嫡女的把柄!可那张纸还在尚宛妗手里,形势逼人低头,尚宛妗怎么说,尚老夫人也只能怎么认了。 她的脸上带着恶心的假笑,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对尚宛妗道:「好孩子,你能为侯府想这许多,祖母便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可这亏咱们也不能白吃了,你且忍耐,这场子祖母早晚替你找回来。」 「元娘还以为顾菱和黄悠都是祖母的侄孙女,祖母便舍不得替元娘讨回公道了呢!」尚宛妗做出一脸感激的表情来,比尚老夫人的虚情假意看起来逼真多了,「没想到祖母为了元娘,竟然能大义灭亲!」 尚老夫人一听,脑仁儿疼得更厉害了……她做了什么?怎么就成大义灭亲了? 这个时候不能跟尚宛妗计较这个,屋里油灯如昼,除了尚宛妗,众人噤若寒蝉。尚老夫人干咳了两声,笑道:「元娘懂祖母一片苦心便好。」 然后又道:「只是那张纸放在元娘那里,祖母到底担心,元娘自然是不会胡来的,可你还年轻,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就得不偿失了。」 「祖母待如何?」尚宛妗明知故问。 尚老夫人努力做出关心尚宛妗的样子来:「不如把它交给祖母帮你保管。」 她说完这话,眼神期盼的看着尚宛妗。虽然知道尚宛妗答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忍不住抱了一丝希望。 「我又不傻。」尚宛妗脸上依然带着笑,「怎么可能让有心人利用了去!元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见的人有限,祖母说的这有心人是钟家还是顾家?」 她嘴里这么说,可落在尚老夫人耳里却成了「我又不傻,怎么可能把那东西交给你保管」,气得尚老夫人胸口又一阵闷疼。 尚宛妗笑道:「夜深了,婆子已经熬好了药,祖母早些休息才是正经。这府里祖母管着中馈,以后有祖母操心不完的事情呢!」 尚老夫人脸色一变,尚宛妗却已经福了福,嘴里说着告辞的话:「元娘做事素来有分寸,这一点没有人比祖母更清楚的了。所以祖母少花些心思在元娘身上,自己不知道要轻松多少。天干物燥,祖母房里灯火通明,还是要小心烛火才是。今晚闹了这么大一场,祖母也该累了,孙女这就不打扰祖母了。」 尚老夫人气得不行,却只能看着尚宛妗带着锦书离去。这一刻她已经察觉到了尚宛妗对她态度的转变。以前尚宛妗诸事忍耐,忍无可忍才会对自己的敌人下狠手治一治,对她却素来有着表面的恭谨。现在的尚宛妗,似乎已经不屑忍耐了。 就好像布了一个局,如今局已成,只等东风到来,用不着再小心翼翼了一样。 尚老夫人随手抓起床前锦杌上水晶盘里的一个佛手柑朝着外面咋去,正好从尚宛逑脸颊旁边擦过去砸在最大的一盏烛台上。 「滚,都给我滚回去,堆在这里看我是不是死了吗?」尚老夫人把气撒在了她们身上。 第十章 大家心里委屈极了,尤其是尚宛逑,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说一句话。尚二夫人心里闪过一丝恨意,面上却毫无愤懑,开口让大家先回去。 「你也滚!」尚老夫人皱眉对尚二夫人道。 当着一屋子小辈、下人们的面,尚二夫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直发抖,到底还是带着人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越嬷嬷、荷草、柳枝伺候。 尚老夫人气哼哼的对越嬷嬷道:「你说她是不是反了天了?真以为那张纸就能拿捏住我了?」 「她怎么可能拿那张纸来拿捏老夫人。」越嬷嬷跟在尚老夫人身边的时间久了,自然了解她的脾气,知道怎么劝她,「大小姐再怎么折腾,年底她就要及笄了,亲事还掌握在老夫人手里呢,她怎么敢跟老夫人翻脸!」 「她不跟我翻脸,今晚是怎么回事!」尚老夫人听了这话,心情果然好了一些。 越嬷嬷轻声道:「顾小姐和黄小姐做事太过阴损,大小姐今晚对老夫人这般态度,怕是实在是委屈得狠了,咱们侯府的姑娘,谁受过这份罪!」 尚老夫人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又不是我吩咐菱姐儿和悠姐儿陷害她的,她不是已经把人送走了么,也该出了气了,谁给她的胆子到我面前来耍小性子!」 「自然是老夫人太过和善,平日里把她们宠坏了。」越嬷嬷一边用花蜜调水,一边道。 纵然如此,尚老夫人心里还是很不悦:「那她也不该哄着我签下那劳什子的破东西!」 这会子她倒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签字时的急切。 越嬷嬷自然也不会提,而是帮着开脱:「哪里是大小姐哄着老夫人签字,分明是顾小姐和黄小姐哄骗着老夫人签字的。老夫人待晚辈们信任有加,哪里想得到顾小姐和黄小姐会做出这等事来!」 尚老夫人听着这话,脸上带了笑容,半晌,对越嬷嬷道:「对,本夫人也是被顾菱和黄悠两个小蹄子给哄骗了,你明儿个就这么跟元娘说。让元娘把东西给我。她若不给,你就让人把东西悄悄的搜过来。」 这便是明取不成就要去漱春院暗偷了。 柳枝心里犹豫了半晌,到底没有说出那张纸在大少爷手里的话来……她担心老夫人一个顺口就叫她去偷了。 尚奚舟再不济也是武威侯唯一的弟子,她一个丫鬟跑到鹤鸣院去偷东西,纵然出自老夫人的示意,那也是找死呢! 真出了事情,老夫人怎么可能护着她!君不见刚刚嘴里还是「菱姐儿」「悠姐儿」,这才一愣神的功夫,就成了「顾菱和黄悠两个小蹄子」。 第二日越嬷嬷果然到漱春院来找尚宛妗说话,一副为尚老夫人开脱的样子,尚宛妗猜到越嬷嬷的来意,自然不可能入了她们的圈套。 左右没有事情,尚宛妗便听着越嬷嬷翻来覆去的讲,直说得人口干舌燥,尚宛妗也没有招呼丫鬟给她续茶,至于那张纸,越嬷嬷一提到,尚宛妗就开始装傻打太极,别说是越嬷嬷一个下人了,就是尚老夫人亲自来,不占理,拿尚宛妗也没有办法。 一直到午膳时分,人才告辞离去。 澍荷一本正经的跟尚宛妗回话:「婢子早上的时候就跟厨房说了,小姐今儿个想吃板栗炖鸡,板栗是庄子里托人送进来的新鲜板栗,鸡也是竹林里面散养的乌鸡,婢子刚刚去厨房都闻到香味了。厨房还做了凉拌猪蹄筋、花椒飘香鱼、蒜泥空心菜和米分丝茄子煲。猪蹄筋按照小姐说的那般卤过之后凉拌的,花椒是庄子里送来的野山椒,都是极好的,吃起来爽口得紧。」 五个菜里面有两个大菜,如今顾菱和黄悠走了,尚宛妗一个人定是吃不完的。这已经超出了厨房规定的份例,澍荷给厨娘塞了钱,厨娘才爽快的做了这许多。 尚宛妗道:「把那板栗炖鸡和花椒飘香鱼各挑小半碗出来留着,其余的同凉拌猪蹄筋一起送到鹤鸣院去。这都是哥哥喜欢的,连日来苦读,总得吃舒坦点。」 已经到了午膳时间,澍荷一听,立马就应了,亲自去厨房,用食盒提了,给尚奚舟送去。若再耽搁一下,只怕那边就该吃完了。 锦书带着人给尚宛妗布膳。然后便见澍香脸色难看的进了屋,站在尚宛妗跟前叫了声小姐,便不说话了。 锦书猜到她有话要说,就摆摆手,让布膳的丫鬟婆子先退下去了,去隔壁茶水房等候。尚宛妗问澍香:「又怎么了?」 澍香本来气呼呼的,看到锦书气定神闲的端着白瓷盏让尚宛妗漱口,忍不住就放柔了声音,道:「她们也欺人太甚!刚刚小姐和越嬷嬷在外间说话没有注意,跟着越嬷嬷来的那小丫鬟,却趁着这个机会在内室里面翻东西呢!婢子追毛毛追了进去,撞了个正着!」 锦书闻言,手咯噔抖了一下,见尚宛妗吐了嘴里的东西,于是将白瓷盏放到了一边,皱眉问道:「她都翻了些什么东西?」 今日跟越嬷嬷一起过来那个小丫鬟叫含芳,才五六岁大,生得有些胖,正是换牙的年纪,可以说是憨态可掬。锦书平日里喜欢跟这些小丫鬟打成一片,自然是知道含芳的。她想着含芳素日里除了贪吃了点,也没有别的毛病,因此今日她跟着越嬷嬷一起过来了,锦书抓了把松子糖给她,就没怎么注意她了。 哪里想得到她会趁大家不注意去内室翻东西! 澍香怒道:「小姐的首饰匣子、装胭脂水米分的小篓子、放小玩意儿的小箱子,都翻得乱七八糟的。婢子问她要找什么,她就不说话,瘪着嘴看着婢子,婢子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盯着她不放。内室的东西婢子已经重新收拾好了,好在并没有少什么,也没有摔坏了什么,不然婢子可不讲尊老爱幼那一套了!」 尚宛妗赞赏的看了澍香一眼,然后嗤笑道:「我那祖母,真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竟然让一个五六岁大的小丫鬟到自己孙女的房间里来偷东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尚宛妗看着澍香,意味深长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你只管嚷出来,左右咱们不理亏,被看笑话的也不会是咱们。」 澍香听了这话有些吃惊,自己小姐以前遇到这种事情,都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现在却教导她要闹起来! 锦书心里有些酸,遇到这种事情,别人家的小姐都是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的,自己家小姐却要在捏住人家的把柄之后才敢稍微少些顾忌。 尚宛妗倒不在意这许多,琢磨着她们今日能到自己屋里来翻找,明儿个就能去鹤鸣院翻找。等用了午膳,还是去一趟哥哥那边,让哥哥把那张纸送出去藏着才能安心。 飞快的吃完午膳,尚宛妗将剩菜赏给锦书和澍香一起吃了,自己则没带丫鬟,只身一人出了澍春院朝鹤鸣院走去。 左右不出府,还没有人敢在府里光明正大的害了她去,不带丫鬟也没什么打紧的。 第十一章 鹤鸣院里面有几株桃树,这时节已经挂了果,几日未来这鹤鸣院,婴儿拳头大小的桃子尖已经染上了绯色。 熟了吧这是?尚宛妗看着有些眼热。 于是脚步一挪就朝着桃树那边走去。挑挑拣拣摘了两个最大的,打算自己一个,哥哥一个。 尚宛妗随手指了一个小丫鬟打水来洗桃子,那小丫鬟是个手脚勤快的,往日又常到漱春院混糖吃,因此听了尚宛妗的吩咐跑得飞快。 两个桃子被尚宛妗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更可口了。小丫鬟忍不住道:「大少爷说咱们鹤鸣院种的是仙桃,很甜的吧?」 尚宛妗想了想,道:「我尝尝看。」 然后就咬了一口。 鹤鸣院管果木的婆子看到小丫鬟说打水洗桃子,以为是哪个大丫鬟嘴馋偷摘了果子,跟过来要训斥呢,然后就见自家大小姐一手一个桃子,正往嘴里送呢。 忙大声提醒道:「哎呀,大小姐,这桃子看着是红了,要八月才熟,这会子涩着呢!」 她话音未落,尚宛妗已经把嘴里的桃子吐了出来,皱着眉头一脸苦逼。 「不好吃啊!」小丫鬟很失望。 尚宛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啃了一口的桃子丢了,问道:「哥哥在书房吗?」 婆子谄笑道:「在呢在呢,大少爷书房有蜜饯,大小姐快去吃颗蜜饯去去嘴里的涩味。」 尚宛妗嗯了一声,抬脚就朝书房的方向走……她觉得自己刚刚有些丢人。 刚到书房门口,就看到韩平安站在门外守住。尚宛妗捏着个桃子脚步一顿,韩平安已经看到了她,转身就走似乎有些不合适。 尚宛妗神色平静的跟韩平安打招呼,然后问道:「王爷来找哥哥了?」 韩平安看向尚宛妗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带了分同情,这让尚宛妗很是摸不着头脑。然后便听到韩平安道:「殿下来替尚大少爷看看文章如何。」 锦都城里面对锦王爷的传言里面有一项就是不学无术,当初在上书房顽劣不堪,带着大家丢下兀自授课的先生去太液池捞鱼,气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先生。 虽然知晓外界对韩阆的传言不可尽信,尚宛妗听说他来给自己哥哥看文章,还是觉得挺有些不可思议。 「真的吗?」尚宛妗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一问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了,无论真假,她这么问,就是有些不敬重锦王殿下了。谁知韩平安听了比她还要不自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就差字句清晰的告诉她是假的了。 尚宛妗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好,正要再问,就听到里面哥哥的声音高声问道:「是元娘吗?」 「哥哥,是我。」尚宛妗只好放过了韩平安。 然后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尚宛妗扫了眼书房里面,除了尚奚舟和韩阆,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想来韩阆找她哥哥确实是有机密事要说的。 哥哥在外面的事情她还不至于插手管。尚宛妗并没有提这个,先给锦王爷请安,然后笑道:「哥哥要是忙,我就先回去了,晚点儿再过来找哥哥说话。」 尚奚舟表情似乎不是很好,见到尚宛妗了才收敛许多,笑道:「我除了看书能有什么事情!锦王殿下来帮我看文章,这会子也要回去了。」 韩阆心情也很不好,可想到自己理亏,到底是隐忍了下去,笑着对尚宛妗道:「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尚宛妗点点头,道:「殿下好走。」 韩阆见状,又扭头看到尚奚舟盼着他赶紧走的表情,心里有些不甘,低头看到尚宛妗手里拿的桃子,道:「你们府里的桃子挺好的。」 尚宛妗想也不想就递了出去:「殿下带着路上吃。」 韩阆接过桃子,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扭头对着尚奚舟得意的挑了挑眉,这才抬脚叫韩平安跟上,朝外走去。 尚奚舟是个恪守礼仪的人,若是往常,他一定会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人上了马车或者骏马的,今日他却站着没动,而是让自己的小厮去送课。 尚宛妗看在眼里,心里惊疑不定……难不成哥哥和锦王爷闹了什么矛盾不成?那可就有些不好了,她和哥哥出府单过,还得靠锦王爷帮忙呢! 可看到尚奚舟难看的脸色,尚宛妗想了想,到底没有立即开口打听是怎么回事。 锦王爷是个很会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人,等出了武威侯府,他的脸上已经带了笑意。武威侯府门口等着的并不是高头骏马,而是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 韩阆上了车,韩平安跟了进去,等马车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音,韩平安才看到韩阆手里的桃子,犹豫着道:「爷,您又何苦跟尚大小姐要这个桃子?」 大齐朝有女子七夕节送果子给心上人的习俗,平日里送也是可以的,只是恪守男女大防,多是定了亲的男女之间相赠。尚宛妗从没有把韩阆往那方面想,所以才会随手送一个桃子给他。 韩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你也觉得本王不该要这个桃子?」 韩平安是韩阆的人,自然什么都该向着韩阆的。可他跟了韩阆这么长时间,多少比别人更加了解他在想什么。 「爷明明不想要这个桃子。」 「你错了。」韩阆摇头,「这次你猜错了。本王是不能要这个桃子,而不是不想要这个桃子。」 韩平安闻言,神情一变:「怎么会……那宫里……」 韩阆手里捏着那颗桃子不说话,眼神却变得阴鸷起来,韩平安见状,渐渐消了音。 等马车到了锦王府门口,韩平安忍不住又开口道:「爷若是有这个心思,宫里……未必是坏事。」 韩阆听了韩平安这话有些心烦意乱,抬脚就往府里走。然后就见一个丫鬟匆匆上千禀报:「殿下,凌王世子来了,正在平秋阁等殿下。」 韩阆嗯了一声,却没有朝平秋阁那边去,而是回了自己住的正院。 这些日子凌王世子韩怀瑾的动作有些多,许多事情都处理得漂漂亮亮的。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像他们这种人,身边总是有许多幕僚门客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身怀真本事的人来投奔。 可韩阆却觉得,韩怀瑾这般,不像是身边有高人相助,倒像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人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韩阆想不透彻,一时之间又查不出来,心里便对韩怀瑾存了疑惑,与他相处,再也不像以前一起做狐朋狗友那般自在了。 韩阆回去换了身衣裳,然后才去平秋阁。韩怀瑾倒是好耐性,据丫鬟说已经进去添了四次茶水了,依然能够安坐。韩阆进去时,韩怀瑾脸色平和,就好像枯等了两个时辰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韩阆进来,韩怀瑾起身行了礼,然后笑道:「六叔可是去武威侯府了?」 韩阆皱了皱眉。 韩怀瑾笑着解释道:「侄儿刚从宫里出来,听说皇祖母已经派人去送了消息,明日便要接尚大小姐进宫说话了。侄儿在平秋阁等了这许久,猜着六叔便是去了武威侯府。」 第十二章 说着他挑了挑眉:「咱们叔侄什么关系,六叔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让侄儿知晓的么!」 韩阆直勾勾的看了韩怀瑾半晌,然后失笑,走上前在雕花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招呼丫鬟给自己斟茶,嘴角微微挑起,有些轻佻的样子:「本王便是去了武威侯府又如何?」 「自然是恭喜六叔、贺喜六叔。」韩怀瑾往前凑了凑,状似随意的问道,「听说六叔去年冬天回京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来京的尚家女眷?」 然后不等韩阆回答,故作好奇小声问道:「六叔可是那时就对尚大小姐有了想法?」 无事不登三宝殿,韩阆听了这话心里一凛,他这个侄儿竟是为了跟他套有关尚家小姐的消息! 他一个住在京里面的世子,结交权势、想法子回他爹的封地等等都是人之常情,打听尚家小姐做什么? 韩阆看了韩怀瑾一眼,忽然笑道:「倒不知怀瑾何时变得跟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人一般,这般爱打听,不如让皇兄给你安排一份枢密院的差事?」 韩怀瑾好歹是世子,拿长舌妇人去形容他,实在有些不尊敬。若是换个人,只怕朝中御史们的口水都要淹死他。可韩阆不一样,一则他是朝中说不得的存在,二则他虽然与韩怀瑾年龄相差无几,却实打实的是韩怀瑾的亲叔叔,占着长辈这一层关系。 韩怀瑾听了这话,怒从心起,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叔叔的脾气秉性,知道现在还不是跟他闹翻的时候,少不得忍了,面不改色道:「侄儿不过是关心六叔。」 「是么!」韩阆挑了挑眉,有些轻佻的样子,「什么时候本王的婚事也由得着你一个晚辈来操心了?」 叔侄二人到底不欢而散。 韩怀瑾出了锦王府,脸上就换了一副凝重之色……自己一提起尚家小姐,韩阆就很不高兴的样子,这样说来,纳尚大小姐为锦王妃的事情应当是宫里那位的主意,并不是韩阆自己的主意。只是,上辈子两人之间明明没有联系的,如今怎么扯到一块儿去了? 是了,上辈子她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跟堂堂锦王扯上联系!韩怀瑾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把症结归在了尚宛妗的身份上。 明明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如何就抢了他心上人的位置,成了尚家嫡长女?自己回到宣元十二年,入目所见,所有的变故都跟她有关系,这定然不是巧合。 韩怀瑾摇了摇头,觉得有些烦躁……这事儿他没办法跟别人商议,送他回来的仙师连他是重生的都看不出来,更别说看出现在这个尚大小姐有什么古怪了。 平秋阁里韩阆的神色比韩怀瑾还要凝重,吩咐韩平安道:「安排人跟着怀瑾,世子府那边也让人盯着,武威侯府那边再加两个人。」 韩平安道:「侯府那边已经安排了人盯着。」 韩阆看了他一眼,道:「一个悄悄跟着尚大小姐,另一个多注意别的小姐。」 韩平安是聪明人,立马明白了韩阆的用意,然后诧异道:「爷怀疑世子爷会对尚大小姐不利?照属下看来,爷有些多虑。虽然说姐妹嫁给叔侄有些不妥,可咱们皇家哪里讲究这个,再说了,以爷的本事,朝中那些御史谁敢说什么!」 「姐妹嫁给叔侄?」韩阆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吃了一惊,「尚大小姐哪个妹妹要嫁给怀瑾?」 韩阆直接默认了尚宛妗要嫁给自己的说法,这让韩平安心情有些复杂,觉得他家主子在事情跟他说开之后就变得明目张胆了许多。明明只是几丝难以言喻的好感与暧昧,这一说开,就成了非娶不可的笃定与执着了。 韩平安木着一张脸,道:「爷难道不知?世子爷与尚家二小姐似乎有些私情。」 韩怀瑾和尚宛仪明明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可突然有一天韩怀瑾就对尚宛仪有了心思,送姚枝长公主出城那日的传纸条到后来的花园私会,韩怀瑾都没有刻意掩盖,韩平安替锦王管着暗卫,想不知道也难。 「怀瑾看上了尚宛仪?」韩阆皱了皱眉,怎么就看上了尚宛仪呢? 韩阆对尚宛仪有一点印象,却不是什么好印象。她一个庶女,出身不高,长得一副刻薄相,有那样一个娘,怎么看都是配不上韩怀瑾的,韩怀瑾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韩平安道:「若不是有所图谋,就世子爷表现出来的样子看,倒像是情根深种。」 韩阆抽了抽嘴角,吩咐道:「再安排一个人盯着尚宛仪。」 韩平安忙答应着去了。 尚宛妗在鹤鸣院没待多久,澍香就找了过来:「余大夫来了,要替小姐检查一下胳膊。」 尚宛妗的胳膊早就好了,这会子进来,只怕是为了药方的事情。尚宛妗立马跟尚奚舟告辞,回了自己的漱春院。 锦书给余万上了壶好茶,余万完全没有品茶的心思,神情有些兴奋,见了尚宛妗立马道:「成了!」 尚宛妗大喜,让澍香带着小丫鬟去门口守着,然后问余万:「两副药方都成了?」 余万点头:「城西的刘氏兄弟翻检自家屋顶的瓦片,谁知横梁断了,两人摔下去,都被划伤了大腿,伤口需要缝合起来。因为失血过多,人已经开始昏昏沉沉了,再加上里面骨头也断了,说起来十分的凶险。正好用上您的药方,如今兄弟二人已经能够被人搀扶着行走了。」 「精神如何?」尚宛妗问得有些急切。 余万道:「精神都好得很。」 「那可有什么副作用?」尚宛妗又问。 余万想了想,道:「加苏合香的药方配出来的药,是给刘大用的,刘大用了之后晚上有些难以入眠,停药之后第二晚便没有这个问题了。加连翘的药方配出来的药是给刘二用的,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两个药方,能有一个可用就够了。尚宛妗觉得很满意,并不泄气。 余万却安慰她:「加连翘的药方里面有好几味药都昂贵得不行,除了达官显贵,普通人家都不大用得起,倒是加苏合香的药方,里面的药材比较平价,倒是比加连翘的更适合有需要的病患。夜里不能入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等治好病之后,停了药睡个几天几夜便是了。」 尚宛妗笑着点了头,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清楚,自己这边,只有那加连翘的药方可以用了。要解了五石散的瘾,不知懂要花多少时间呢,外祖母和郦阳长公主殿下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小娘子,晚上一直难以入睡怎么熬得过去! 再说了,韩阆和三舅舅都不是缺钱的人。 余万心情实在是好,话都比往常多了许多:「也不只是刘氏兄弟,这些日子,余某在城东做义诊,给数十对病患用了小姐的药方,只要是对症的,效果都十分不错。大小姐在医道上面太有天分,两张药方实乃苍生之福。」 义诊,便是不收百姓银钱的了。那药方里面确实有不少珍贵的药材,余万这些日子怕是自己贴了不少银钱。 尚宛妗正色道:「不及先生。」 第十三章 她虽然写出了这两张药方,却是为了救外祖母、报锦王的恩,福泽苍生的人,是余万才对。 等余万走了之后,尚宛妗立马誊了药方让裘大庄去给锦王府送信,等到夜间顾吟风带着顾老夫人游玩归来,又把誊的另外一份药方交给了顾吟风。 第二日一大早,顾吟风就带着顾老夫人跟大家告辞,说是顾家那边写信催他们回彭州了。尚老夫人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就让尚二夫人送着人出了侯府大门。 锦王韩阆那边也派了人来给尚宛妗送信,叫她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担心了。韩阆的人刚走,宫里的人便来了。游姑姑坐着马车来的,说是太后要尚宛妗入宫侍话。 马车都在侯府门口等着了,尚宛妗来不及探究颜太后让她进宫的用意,忙换了衣裳带着锦书上了宫里的马车。 游姑姑面对尚宛妗比上次更要热情了许多:「早些时候太后娘娘就要让人来接尚大小姐进宫说话,可六王爷那个人,别看他平日里混世魔王似的,在这上面却害羞得紧,总拦着太后。这次太后是发了火,说再拦着她就直接下懿旨了,他才松了口。」 颜太后这还是想把她和锦王爷凑成一对?尚宛妗低头掩去心里的不悦。 游姑姑见状,只当她害羞了,道:「太后是极喜欢您的,奴婢在寿安宫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哪家小姐比您更讨太后娘娘的喜欢。等以后成了一家人,有太后娘娘替您撑腰,谁要是想欺负您,都得掂量掂量。」 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了!尚宛妗心里冷笑,开口道:「姑姑这话说得不对,皇恩浩泽,封了我父亲为武威侯,我是武威侯的嫡长女,谁还能来欺负我不成?」 尚知章虽然在家事上拎不清,也没有完全打入锦都权贵的圈子,手上更是没有什么实权了,可他这爵位确实是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尚宛妗是他的嫡女,正常来说,是没有人敢欺负的。 游姑姑一噎,到底不好这会子就跟尚宛妗翻脸,干笑道:「尚大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 接下来便再无其他话。 尚宛妗终于安静下来琢磨,她在游姑姑面前的表现,游姑姑势必会告诉颜太后,到时候失了颜太后的好感,拉郎配这种事情,说不得就消停下来了。 这么一想,尚宛妗心情又好了许多。 马车车厢宽大,里面垫了新棉絮,坐起来特别的柔软舒适,又点了熏香,安静下来之后,尚宛妗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见对面的游姑姑闭目养神,便身子稍稍歪了一些,靠着锦书小憩。 一直到马车在宫门处停下来才醒过来。睁眼就看到游姑姑从车窗出递出去一块腰牌,没一会儿,腰牌就被还了回来,马车放行。 尚宛妗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精神了一些……宫门到寿安宫还有一段距离,马车要走两炷香的功夫,时间不长不短,再睡就不合适了。 锦书见自家小姐一下子揉眼睛一下子揉脸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笑,趁着游姑姑再次闭目养神,手在随身香囊里面掏出一小块薄荷糖,飞快的塞到了尚宛妗嘴里。 这薄荷糖是在四平街街口摆摊的一个老太太那里买的,是独门秘方,刺激性比较强,提神醒脑特别管用。 尚宛妗含着糖吸了口气,果然满嘴清凉,浑身一震,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马车在寿安宫门口停了下来,游姑姑先下了车,然后有宫女来扶着尚宛妗下车。等尚宛妗下车之后,锦书才自个儿跳下了车。 游姑姑引着尚宛妗和锦书往里走,寿安宫的景致摆设依然精致贵气,只是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主仆二人便没有上次那般好奇了,目不斜视的跟着游姑姑到了小花园。 小花园里面种满了奇花异草,游姑姑带着尚宛妗和锦书一到小花园口,就有宫女上前来,福了福,禀报道:「姑姑回来了!太后娘娘带了颜四小姐在望月亭看大家放纸鸢,吩咐奴婢在此等候姑姑,说姑姑若是带着尚大小姐到了,且先去簪花馆等一等。」 这颜四小姐是谁?尚宛妗心里诧异。然后又想起太后也是姓颜的,便有些恍然大悟。 游姑姑对着宫女点了点头:「我这就带着尚大小姐去簪花馆,太后娘娘那边你且去知会一声,就说寿安宫的账目有些不对,有几个地方要问问她。」 宫女忙答应着去了。尚宛妗心里疑惑,游姑姑这么说,倒像是要跟那颜四小姐瞒着她进宫的消息。那颜四小姐跟她毫无瓜葛,瞒着她做什么? 游姑姑一脸严肃行走匆匆,根本没有跟她攀谈的意思,尚宛妗只好压下心底的疑惑,乖乖跟着前往簪花馆。 那宫女去了望月亭果然跟颜太后禀报的是游姑姑说的账目的事情。 颜太后笑着对颜四小姐道:「贞琪,姑母这边有事情,你去找你郦阳妹妹玩好不好?」 颜贞琪皱了皱眉,然后抱着颜太后的胳膊撒娇:「姑母,您是太后娘娘,账目有问题,自有管事姑姑去理,难不成还要姑母亲自去核对?」 她说着撅了撅嘴:「人家许久没来看望姑母了,想多陪姑母说会儿话嘛!」 「乖!」颜太后摸了摸她头顶,道,「先去郦阳那里,姑母这边忙完了,就让人去接你过来陪姑母一起用午膳。」 颜贞琪还想撒娇耍赖不肯走,颜太后便道:「最近老六老往郦阳宫里跑,也不知道今儿个去了没有。」 颜贞琪听了眼睛一亮,立马起身,高高兴兴的对颜太后道:「姑母,那我带着纸鸢去找郦阳长公主殿下一起玩了!」 颜太后点了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是把人哄走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了颜太后召尚宛妗进宫说话的消息,巴巴的递了牌子进宫来寿安宫赖着,嘴里是来陪颜太后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这是想要来看看尚大小姐长什么样呢! 颜太后心情有些复杂,她们颜家怎么总出这种痴情种子?老六若真的在她的安排下娶了武威侯府大小姐,颜贞琪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这里面有她这个做姑母的手笔,只怕以后要恨死她这个姑母了。 总不能看着她毁了自己。颜太后心里叹了口气:「摆驾簪花馆。」 簪花馆其实就是一个琉璃花房,里面种着精心培植的盆栽,什么美人松、侠士菊、君子兰之类的,品相都算得上极品。 尚宛妗对于花草一道不是很了解,于是就光挑那花开锦绣的看个热闹。颜太后到簪花馆的时候,尚宛妗正盯着一盆紫色的蟹爪兰看得津津有味。 颜太后摆摆手,止住了想要提醒尚宛妗的宫女和锦书,自个儿走了过去,笑道:「妗姐儿懂蟹爪兰?」 尚宛妗被吓了一跳,转身行了礼,然后才回颜太后的话:「原来这真的是蟹爪兰,臣女没见过开紫花的,还当是别的什么科属相近的品种呢!」 颜太后被她的直白逗得一乐,笑道:「这开紫花的蟹爪兰,天下间恐怕也就这么一盆了。皇帝前些年微服私访,到过一个叫白石镇的地方,有一个许家,听说祖上几辈都是做花匠的,很擅长花草一道,这紫花蟹爪兰就是从他们家得来的。」 第十四章 尚宛妗还没开口,就听到颜太后又问道:「妗姐儿觉得这紫花蟹爪兰如何?」 「品相如何臣女也看不大懂。」尚宛妗老老实实道,「不过单这颜色难得,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颜太后点了点头,随口道:「等会儿你出宫,就让人把它装了带回去吧!」 尚宛妗被吓了一跳:「太后娘娘宽厚,臣女如何能夺人所爱!再说臣女不擅种植,这紫花蟹爪兰还是留在娘娘的琉璃花房更为合适。」 琉璃花房里面的花草算不得多,可见每一盆都是颜太后喜爱的,再说这紫花蟹爪兰又是孤品,尚宛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颜太后会开口把它送给她。 颜太后见尚宛妗露出来的惶恐神色,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说起了别的话题来。 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问问每日在家做什么,喜欢什么花样子,和谁玩得好之类的。 到了午膳前,颜太后就开口让人送尚宛妗出宫了,等尚宛妗和锦书上了马车,才发现里面放着一盆花,正是之前在琉璃花房里面说到的紫花蟹爪兰。 颜太后的示好亲近让尚宛妗心里有些烦躁。按理说,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锦王韩阆才对,可锦王韩阆当初也是为了帮她才会让颜太后误会的,因此,尚宛妗纵然心里烦躁也不能埋怨锦王韩阆。 埋怨不了别人,只好自己一个劲儿的喝宁心茶。 锦书抱着毛毛狗逗了尚宛妗半天,见尚宛妗没有反应,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劝道:「小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车到山前必有路,之前那么难都过来了,没道理因为这个就烦躁不安了。再说了,太后对小姐青睐有加也不完全是坏事啊,至少让老夫人对小姐忌惮了许多。」 入宫之前,尚老夫人还会安排人时不时的到漱春院来试图偷那张按了手印的纸,如今尚宛妗被叫进宫说话,还得了太后亲赐的紫花蟹爪兰,尚老夫人便再不敢往漱春院派人了。 尚宛妗摇摇头:「我没事,等我自己琢磨琢磨就好了。」 尚宛妗素来聪慧,锦书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懂。而烦躁的原因,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之前遇到那么多事情她都能平常心以待,是因为她知道那些事情都是她能够解决的,一切在她的掌控之内。可颜太后想要把她和锦王爷凑成一对这件事,实在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 重生一世,依然不能万事顺遂,这让尚宛妗有些心绪难平。 药方交出去了,府里众人又暂时不敢惹她,尚宛妗以为自己可以有很多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情。谁知第二天一早,宫里便又来人了。来的依旧是游姑姑,要去的仍然是寿安宫。 进宫之后,颜太后与她照旧是闲聊,只是话题时不时的就往锦王韩阆身上扯。一次两次,尚宛妗又不是傻子,立时便看出颜太后撮合她和韩阆的心态变得急切了许多。 朝中众臣巴不得韩阆不娶妻,这么多年的光棍都过来了,尚宛妗不明白颜太后怎么突然就急切了起来。 照例是在午膳前出了宫,尚宛妗琢磨着得找机会见韩阆一面,若是他那边已经有了安排,她便按兵不动,若是韩阆那边什么安排都没有,她少不得要想法子让颜太后死了这条心才行了。 只是药方才交给韩阆不久,郦阳长公主已经开始了戒五石散,这一开始,韩阆肯定是要守着郦阳的。这个时候要见他一面,怕是不容易。 尚宛妗这边兀自琢磨,等过了一日,刚用了早膳,宫里便又派人来接了。 一连几日都这样,尚宛妗再好的耐性也不由得有些心绪不佳起来。颜太后能在后宫厮杀中一步一步走到太后这个位置,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见尚宛妗这样,笑问道:「可是哀家着急召你进宫,不能跟同龄的小姑娘们玩耍,心里烦了?」 尚宛妗摇了摇头:「怎么会,随侍在太后身边,这样的福气,别人想还没有呢!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 颜太后也不戳穿她,只等放人回去的时候才开口道:「明儿个哀家要斋戒,便不接你进宫了。郦阳这些日子在西山那边的别庄玩,那边地势开阔,可以骑马,你是从北边来的,想来也喜欢这些。可去西山别庄找郦阳一起玩耍。」 西山别庄就是上次尚宛妗同顾老夫人去庄子里看顾盼雪时遇到韩阆和郦阳的地方。颜太后并不知道西山别庄旁边的庄子便是武威侯府的,那西山别庄是韩阆的产业,她丝毫不提,就是想让尚宛妗误会那是郦阳的地方。 日久生情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颜太后本来想在宫里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谁知这几日韩阆不知怎么想的,带着郦阳去了西山别庄,好几日没有回宫了。韩阆不进宫,就只好让尚宛妗去西山别庄了。 相处得久了,就算没有产生感情,流言蜚语一起,嫁不嫁还由得着她情愿不情愿么! 尚宛妗性子素来谨慎,纵然不知道颜太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没有直白的应下话来,只笑了笑。 颜太后也不逼着她给个准话,摆摆手让人出宫去了。 这边刚送走尚宛妗,才喝了半盅阿胶炖雪蛤,便有宫女来禀报说颜四小姐来了。一放下八宝琉璃盅,便听到了颜贞琪娇滴滴的声音:「姑母~贞琪给您带野味来了!」 颜太后脸上露出笑容来,抬头就看到颜贞琪提着裙摆跑了进来,不由得叠声道:「哎哟,慢点儿慢点儿,哀家这地铺的都是白玉,若是摔跤了,可就得破相了!」 颜贞琪一听,脚下果然慢了许多。 颜太后笑道:「琪姐儿给哀家带了什么野味?这猴急猴急的,莫非是龙肝凤胆?」 「怎么可能是龙肝凤胆!」颜贞琪给颜太后行了礼,然后上前腻在颜太后身边,娇滴滴道,「都说是野味了,姑母不如猜猜看是什么?」 颜太后是真的喜欢这个侄女,时常召了颜贞琪进宫玩,这两年甚至赐了她一块随意出入宫门的玉牌。名义上是姑侄,情分上已与母女无异。所以颜贞琪在颜太后面前素来随性自在,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能说。 因此,颜太后听了颜贞琪这话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来了兴致,笑道:「你小姑娘家家的,定不可能给姑母拎只鹿来,左右是体型小巧的,莫不是山雉?」 「不对不对。」颜贞琪得意道,「差得远呢!」 颜太后又猜:「难不成是什么鸟?」 「那就更不是了。」颜贞琪摇了摇头。 颜太后一连猜了好几个都没有猜中,最后甚至连狐狸、狈这些都猜了,颜贞琪依然只是摇头。 颜太后也不知道要怎么猜了,轻轻拧了拧颜贞琪的鼻子,语气亲昵得很:「就你鬼机灵!难不成真的是进宫来考究姑母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颜贞琪笑嘻嘻的让自己的丫鬟上前,大家这才注意到丫鬟手里拎了个小布袋。颜贞琪伸手从布袋里面掏出一把红色的小指头大小的野果子,道:「姑母,这红果才是我给姑母带的野味……昨日哥哥跟友人一起去山上玩,听樵夫说这红果可以吃,酸酸甜甜的,味道甚好,便帮我采了许多回来。」 第十五章 颜贞琪转手把布袋子递给身边的一个宫女,让她拿下去洗了来。 自己凑到颜太后面前得意道:「别看这红果小,里面是没有果核的,果皮又薄如蝉翼,吃起来味道极好,又开胃。姑母身份尊贵,定然没有吃过这小东西,贞琪就想着带进来给姑母尝尝鲜。」 颜太后哭笑不得,她倒没想到野果子也能称为野味。 游姑姑在一旁凑趣:「四小姐心里时时惦记着太后娘娘呢,连一袋野果子都记着带进宫来给太后尝尝,不枉太后娘娘平日里把四小姐放在心尖上疼了。」 颜太后摸了摸颜贞琪头顶:「她自然是个好的。」 若不是颜贞琪孝顺,她也不至于为了颜贞琪好,算计给老六那样一门亲事了。 颜太后正想到这个,就听到颜贞琪开口提到了韩阆:「听说阆哥哥和郦阳长公主去了西山别庄?时值酷暑,我记得西山别庄里面有一个好大的荷花池,又绿柳成荫,凉快着呢。整日闷在府里实在憋闷得慌,姑母,我去西山别庄找阆哥哥和郦阳玩好不好?」 颜太后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悦,面上却丝毫不显,问道:「谁跟你说老六和郦阳在西山别庄的?哀家可没听说他们去了那儿。」 颜贞琪道:「原来姑母不知道么……我今日进宫,先去了郦阳宫里,想还她一个东西,她宫里的宫女都说长公主和阆哥哥一起去西山别庄了。」 颜太后摇了摇头:「那西山别庄是老六的,你要是想去,得老六同意了才行,我说了不算。」 颜贞琪立马道:「姑母,阆哥哥孝顺,最听您的话了,您说了自然是算的。」 颜太后在这件事上是不会纵容她的,并不愿意松口,又怕颜贞琪纠缠不放,于是道:「那西山别庄是你尤哥哥赐给老六的,你若实在想去,就找你尤哥哥说去。」 本来打算死缠烂打的颜贞琪一听这话,立马道:「既然别庄是阆哥哥的,我还是等阆哥哥回来了,问过阆哥哥再去吧!」 颜太后见她这样,心里叹了口气。宫女洗好红果用白玉盘装了呈了上来,红果小巧精致,白玉盘亦是精致,颜色衬在一起,甚是好看。 颜贞琪陪着颜太后吃了些红果,又说了会儿话,这才有些闷闷不乐的告辞出宫。 等人走了,颜太后才看了游姑姑一眼,神色有些悔意,道:「那件事情,她还记恨着哀家呢!」 游姑姑跟在颜太后身边时间长,自然知道颜太后说的是哪件事情。颜贞琪自小喜欢韩阆,便时常往韩阆身边凑。只是小娘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了,倒让大家误会了,以为她喜欢韩尤。 韩尤也误会了,于是登基之后没两年,便动了娶颜贞琪为妃的心思。颜家人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又想着宫里有颜太后照拂,便应了下来。 颜贞琪却以为家里是想拿她博荣华富贵,很是闹了一通,连带着颜太后都被她埋怨了许久。 游姑姑柔声安抚道:「四小姐聪慧,当初也是急红了眼,所以才说了那些话。太后娘娘对她好,四小姐心里门儿清呢,哪里会怨责太后娘娘这许久!」 颜太后心里苦笑不已,就算是当初那事儿没有怨责,等老六和尚宛妗成亲了,只怕就要怨责起来了。 尚宛妗回了武威侯府之后,想了许久,决定又开始装病。没装两日,便跟钟雪盈提出要去庄子里住两日消暑散心。戒五石散的瘾也不知道要多久,既然知晓了锦王在哪儿,颜太后拉郎配这件事,她总要想办法问一下他那边的安排才是。 钟雪盈如今跟尚宛妗是合作关系,又忌惮尚宛妗的手段,自然是满口答应。立马安排了人给她收拾行李。 七月初的天气,蝉鸣聒噪烈日当头,从漱春院到松鹤堂那么一段路的功夫,人就走得香汗淋漓。 武威侯府的主子们每日都有冰块的分例,到了今时今日,也没有人敢短了尚宛妗的。因此,跟外面比起来,卧房里面分外凉爽。尚宛妗整日都想窝在闺房吃着冰镇水果看医书。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真不想出门。 前几天都要往宫里面跑,尚宛妗已经觉得很是疲乏。这日钟雪盈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她又突然觉得倦怠,丝毫不想动弹,不想出门了。 锦书见她这犯懒的样子,忍不住笑:「左右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小姐,咱们不如明日再去?」 尚宛妗皱了皱眉:「事情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 锦书便道:「那小姐赶紧起来,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好出门……再等会儿,天儿可又热起来了。」 尚宛妗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可就是不想动弹。想了想,道:「你把《通胜》翻出来给我看看,我翻翻看这两日下不下雨,若是下雨,咱们就等下雨了再走。」 「不必翻《通胜》,万里无云天朗气清,连婢子都看得出来这几日定是大晴天。」锦书道,「再说了,庄子里的路泥泞,一下雨就到处糊了稀泥,到时候寸步难行,还不如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去呢!」 尚宛妗一脸苦相:「行吧……伺候我换衣裳。」 锦书早准备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裙,上前伺候尚宛妗更衣,嘴里哄她道:「等小姐换好了衣裳,婢子带着澍荷去把今日和明日的冰块支取了,用咱们屋子里那几个海口的青瓷缸装了放到马车里,小姐这一路上定然不会热的。」 到了庄子里也是没有冰块的呢!尚宛妗想着。 像是猜到了尚宛妗的想法,锦书又道:「等到了田庄,那里有山有树又临水,定然比城里要凉快多了。到时候不用冰块也会觉得身上爽利。倒是那防蚊虫的药和熏香要多带一些,听人家讲,有山有树又临水的地方,蚊虫向来凶猛。」 尚宛妗听锦书这么说,心里才畅快了许多。她向来是有主意的人,重生以来,什么时候不比现在累,再说这几日也比前几日凉快了许多。今日也只是偶尔口头任性一些罢了。 因此,前一刻还说着不想动,后一刻就开始叮嘱锦书都要带哪些东西了。 出武威侯府的时候天刚刚大亮,尚宛妗匆匆喝了半碗粥,出门的时候不觉得,等坐在马车里出了城,就慢慢觉得腹中饥馑起来。 除了澍荷留在漱春院看屋子,大家都一起跟着尚宛妗出了门,就连毛毛狗都被澍香抱着上了马车。 之前尚宛妗想抱毛毛狗,锦书怕毛毛狗的指甲勾坏了尚宛妗的皮肤,便拿了把剪子给毛毛狗绞指甲。 尚宛妗饿了,素来细心的锦书没有发现,倒让澍香给看出来了。澍香笑嘻嘻问道:「小姐饿了?听说这时节的农家饭很有一番滋味,小姐是这会子吃点心,还是留着肚子到庄子里吃好吃的?」 锦书哭笑不得,开口道:「你脚后面那青瓷坛子里面有块湿布,你把手仔细擦干净了,暗格里面有一个食盒,你拿出来伺候小姐吃点吧。这到庄子里还早着呢,小姐早上就没吃多少,哪里能饿到那个时候。」 「好咧!」澍香连忙答应了,然后飞快的擦干净了手,就打开暗格要取食盒。 第十六章 锦书见状,急忙道:「你动作小心一点,别把汤给洒出来了!」 澍香闻言,手一顿。 尚宛妗奇道:「你给我带的什么东西,怎么还有汤?」 锦书手里动作不停,随口道:「小姐昨儿个晚上不是念叨想要吃虾皮小馄饨么。婢子今儿个一大早就叮嘱厨房里的人做了。只是出门的时候匆忙,只来得及让小姐喝碗白粥……那食盒里面垫了棉絮,这会子吃温度正好呢!还有小姐素来爱吃的蟹黄灌汤包也装了几个在里面。」 尚宛妗听了哭笑不得:「这一路马车颠簸,你也不怕洒了?」 锦书摇头,笑得得意:「婢子估算着时间呢,小姐早上装粥的碗小巧得很,除了那碗粥小姐没吃别的东西,出城不久应当就会饿了。这一段路又宽敞又平坦,那装虾皮小馄饨的碗口沿高,怎么会洒了。」 说话间,澍香已经小心翼翼的把食盒取了出来,打开里面果然是一碗虾皮小馄饨和几个蟹黄灌汤包。 澍香伸手去端小馄饨的碗,马车忽然就剧烈抖了一下,一碗虾皮小馄饨的半数汤都洒在了食盒里面,就连灌汤包上都沾了不少。 澍香目瞪口呆,她都还没有碰到碗啊! 尚宛妗抬头朝着分外眼熟的不速之客望去,目光看不出喜怒,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锦书抽了抽嘴角:「上师如何在这里?」 长邪身上穿着那件有些像道袍的衣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食盒里面,然后才落到尚宛妗身上。 尚宛妗注意到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语气却很正常,微微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妗姐儿。」 尚宛妗额角青筋直跳:「这是我的马车。」 马车吱呀吱呀的停了下来,车夫和沈嬷嬷在外面忐忑而着急:「小姐,没事吧?」 尚宛妗盯着长邪看了半晌,然后才道:「没事,继续赶车。」 她注意到长邪的目光又落在了食盒里。 锦书和澍香对视一眼,都觉得长邪看食盒的目光中透着饥渴,一点都不符合上师的形象。 尚宛妗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没忍心立马把人赶下车,开口道:「上师若是不嫌弃那灌汤包上面染了馄饨汤汁,便在这里用个早膳吧!」 「不嫌弃。」长邪闷声说道,然后扭头看到青瓷缸里的湿布,擦了擦手就伸手取了食盒里面的银箸,夹起蟹黄灌汤包狼吞虎咽起来。 吃过灌汤包的人都知道,就算包子皮已经凉了,里面的汤汁依旧灼烫,吃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长邪却是毫无顾忌,三四口便解决了一个。让尚宛妗等人看得有些心惊。 一盘六个灌汤包,再加上碗里的那些虾皮馄饨,长邪吃得干干净净的。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吃完之后便看向锦书,问道:「还有点心吗?」 锦书摇了摇头:「只带了瓜子、蜜饯这些零嘴儿给小姐打发时间用的。」 「蜜饯啊……蜜饯是什么做的?」长邪又问。 锦书道:「山楂和青梅。」 「那算了。」长邪一脸的失望……山楂和青梅都是开胃的东西,越吃越饿,还不如不吃呢! 尚宛妗忍不住问道:「上师这是多久未曾用过膳食了?」 长邪摇头:「顿顿都有吃,顿顿都没有吃饱。」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又问道:「上师是从凌王世子府上来?」 心里奇怪得紧,长邪既然跟在凌王世子身边,就算是不得凌王世子的宠信,凭他星机老人徒弟的身份,韩怀瑾怎么也不至于饿着他才是。 尚宛妗这话一问出来,长邪神色就变了几变,最后恢复如常,抬头笑着对尚宛妗道:「今日多谢你了,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以后山高水长,相见不知何日,还望妗姐儿放下心里对我的不虞。」 这话说得有几分古怪,尚宛妗想了想,抿了抿嘴,没有开口答应长邪。 长邪不恼,也不逼着尚宛妗答应,又道:「凌王世子野心勃勃,妗姐儿日后还是远着些他才好,免得好好的贵相被人劫了去。嗟嗟日久,欠你的,总有一日,我将尽数弥补给你。」 尚宛妗皱了皱眉,一脸奇怪:「相识至今,上师帮我良多,若说欠这一字,也该是我欠着上师的人情未还。上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邪摇头:「那些小恩小惠哪里够。」 他说完这话,不等大家反应,转身就飞身下了马车,坐在外面的车夫和沈嬷嬷又被吓了一跳,尚宛妗撩开车窗的帘子,就看到长邪站在田垅上看着马车这边,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深沉,这让尚宛妗有几分心惊,仿佛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发生了一般。 然后便听到澍香奇怪道:「长邪上师在凌王世子那边难不成连顿饱饭都不能吃?身形看着比在咱们侯府的时候单薄了许多……既然在世子府过不好,干嘛要离开咱们侯府!咱们侯府好歹不会短了他一口吃的。」 锦书也道:「刚刚上师突然出现在咱们马车里面,那架势,还以为是在逃难。」 尚宛妗脑子里没有丝毫的头绪,想了想,叮嘱道:「今日遇到上师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他这个人说话奇怪,也不知道招惹到了谁,咱们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是远着些比较好。」 锦书和澍香连忙答应了,锦书又探出头去吩咐了车夫和沈嬷嬷,尚宛妗这才放心。 尚宛妗肚子还饿着呢,锦书把空了的食盒碗碟收了起来,然后取出八宝盒来,里面装着炒瓜子、腌渍橄榄、霜洒青梅、地瓜条、松子儿等各色零嘴儿,道:「这路上也没见卖糕点的,小姐先吃点零嘴儿垫垫,等到了庄子,立马吩咐她们做饭。」 尚宛妗嗯了一声,擦干净手之后就捡那地瓜条吃,毛毛狗凑热闹,尚宛妗想了想,挑了根儿稍微软一点的地瓜条给锦书,让她喂给毛毛狗吃。 锦书哭笑不得:「这么多零嘴,也就地瓜条能果腹一点,小姐分给它做什么!」 「它能吃多少。」尚宛妗并不在意,「我早上只是吃得少点儿罢了,又不是粒米未进,哪里就饿着了。」 因为钟雪盈早就派人到庄子里打了招呼。尚宛妗等人马车到的时候,庄子里的人已经安排做好了一桌丰盛的农家饭。 油汪汪的大肘子上面撒了绿色的葱花,蒜苗炒腊肉的腊肉切得薄如蝉翼,「虾包」白菜酿婴儿拳头大小隔着菜叶子都能看到里面的肉,小鸡炖蘑菇用的是吃竹实的山鸡和精挑细选的野山菌,奶白色的鲫鱼汤香气袭人……每一道菜都做得很实在,虽然碗筷不够精致摆盘不够美观,却也让人食指大动。 庄子里的人对尚宛妗的印象都很好,知道她要来庄子,恨不得把屋子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尚宛妗吃用。 花大娘一边热情的凑上来帮尚宛妗布菜,一边絮叨道:「前些日子大家忙着收庄稼,没有人上山,所以就只有这些普通的吃食,让大小姐吃这些,实在是怠慢了大小姐。我们大家商量了一下,组织了几个打猎的好手,上山打猎去了,等晚上的时候,小姐就能吃上新鲜的煨鹿筋了。」 第十七章 尚宛妗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肚子正饿着又不想放下筷子跟花大娘说话,于是戳了戳锦书的胳膊,让锦书开口替她说,自个儿埋头吃菜。 锦书问道:「今年庄子里的收成怎么样?」 「托大小姐的福,今年雨水丰盈,风调雨顺,田里的稻子土里的玉米,都是颗粒饱满,沉甸甸的,收成好着呢!」花大娘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如今玉米掰完了,水稻成熟得早的也都收了,还有好几陇花生和豆子,趁着天气好,大家都忙着往家里搬呢!」 「哟,那猎户们上山打鹿,岂不是耽搁了收地里的粮食!」锦书笑道。 花大娘听了直摆手:「不耽搁,不耽搁的,这些轻松的活儿有女人就够了,男人们本来这几日就要上山打些野味,一来给村子里的老人孩子打打牙祭,前段时间大家都累着了,能补就补。二来有多的可以拿去城里换钱,给孩子们和小媳妇们扯身新衣裳。」 她说完,又觉得没有考虑到侯府那边不大好,于是又补充道:「过段时间,等天气凉一些了,山上的鹿啊豹啊兔子啊都贴好了秋膘,再打了送到府上去。那个时候的鹿啊豹啊兔子啊个个肥得流油,送到府里去才显得我们大家心诚。」 尚宛妗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花大娘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抿着嘴儿对她笑了笑。 花大娘见状送了一大口气,心里就觉得,府里大小姐生得好看,笑起来就跟画上的仙女走下来了似的,让人忍不住就想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来。 花大娘讨好道:「下午老婆子去荷花池那边采些莲蓬吧,还有菱角,味道比不上府里的吃食,吃个新鲜倒还好。」 尚宛妗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对花大娘道:「我和你一起去荷花池那边。」 柳条湖距离荷花池不远,韩阆的西山别庄和武威侯府的田庄就由柳条湖隔着。尚宛妗想去那边看看情况。 因为尚宛妗要去荷花池那边,花大娘便等到太阳没那么烈的时候才挽了裤脚出门。因为怕晒黑了皮肤,锦书翻出了帷帽给尚宛妗戴上。 一路到了荷花池,尚宛妗和锦书站在岸上看花大娘下去摸菱角。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被丢上岸来,两人看得有些稀奇。 尚宛妗上辈子没有见过新鲜的菱角,锦书是在北方长大的,更不知道菱角是什么东西了。 锦书大声问道:「花大娘,这东西能吃啊?」 「怎么不能吃!」荷花池里面传来花大娘乐呵呵的声音,「姑娘,你挑几个壳儿上带深绿色的,在池子里面洗干净了,掰开,跟大小姐一起尝尝鲜,脆脆甜甜的,小姑娘最喜欢吃了。」 锦书一听,果然挑了几个壳儿带深绿色的,去池子里面洗干净上面的泥,然后一掰,就露出了白色的果肉。 锦书自己尝了一个觉得可以之后,才又掰了一个给尚宛妗吃。 果然脆脆甜甜的,虽然比不得许多水果美味,却胜在新奇。主仆二人吃了几个之后,就听到花大娘又道:「菱角性味寒凉,吃多了会腹胀,大小姐尝尝鲜变好,剩下的等晚上做桂花菱角糕吃。」 她说着已经从荷花池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格外大的莲蓬,笑道:「这个可以多吃点,清热安神的。把里面的莲芯摘干净了,便不会觉得苦。」 「谢谢花大娘。」锦书连忙道谢。 尚宛妗笑道:「这庄子里可比府上有趣多了。」 花大娘转身又往荷花池里面走,嘴里道:「大小姐每次来住几天那是新鲜,若是在庄子里,就不会觉得有趣了。」 「也对!」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去接锦书帮她剥好的莲子。 吃了几颗莲子后,尚宛妗道:「花大娘,我四处走走,等会儿自个儿回去,你采完菱角不必等我们了。」 锦书附和道:「大娘挑那好看的荷花折两朵,插到小姐住的房间吧!」 「得咧!」花大娘大声道,「庄子里到处都是人,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便是。知道您是府里来的小姐,没有人敢怠慢您的。晚上早点儿回来,老婆子给你们做好吃的!」 尚宛妗和锦书已经转身走了,听到身后花大娘的话,锦书远远的应了。 花大娘听着声音的方向有些不对,忙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岸,看到尚宛妗和锦书果然是往柳条湖的方向去的,急了,忙大声喊道:「大小姐,等等,那边不能去!」 尚宛妗和锦书顿住脚步,花大娘快步追了上去,道:「大小姐可是要去柳条湖那边?若是早些日子,是没有问题的,现在那边庄子住了人,可就不能去了。」 尚宛妗奇道:「怎么住了人就不能去了?柳条湖这边不是咱们庄子的地界么!」 「乖乖!」花大娘直摆手,「那边是那位王爷的别庄,前些日子那位王爷带了个公主到别庄小住,每日傍晚时分都要在柳条湖那边的空地上散步,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穿了甲衣的带刀侍卫,咱们庄子里的人一靠近,就要被训斥。听说那位王爷连皇上都不怕,还管柳条湖这边是不是咱们庄子的地界!」 尚宛妗听了这话,心里皱了皱眉,她只听说了锦王爷是朝中大臣说不得的存在,怎么在花大娘口中就成了连皇上都不怕了?韩阆处境本来就尴尬,若是在民间有个不怕帝王的名声,只怕日子更艰难了。 于是问道:「花大娘是听谁说的那位王爷连皇上都不怕?」 花大娘小声道:「也不是听哪一个人说的,大家都这么说啊!」 然后她又道:「大小姐若实在是想去柳条湖那边,就等明天早上过去,溜达一会儿就回来,不跟人撞上就没事了。」 「好,我知道了。」尚宛妗点点头,「我去别处转转,花大娘你先去忙吧!」 花大娘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了荷花池摸菱角。 锦书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花大娘说的事情,婢子在府里下人口中也曾听过。」 「锦王爷日后的处境怕是更加艰难了。」尚宛妗叹了口气,说不定这话已经传到了天子朝臣的耳朵里面,当今天子表面上对锦王爷宠信无比,内里或许已经对锦王爷起了忌惮之心。等到了某一天忍无可忍,或者是时机成熟,锦王爷危矣。 锦书担忧的看着尚宛妗:「小姐,咱们……」 尚宛妗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能帮一二的时候,咱们帮一帮,也算是报恩了。可结局怎样,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 一开始她确实是想要远离韩阆这个危险人物的,可现在左有颜太后拉郎配,右有韩阆给哥哥琢磨出路,已经不是她想要远离就能远离的了。 见花大娘已经走到了荷花池深处,尚宛妗抬脚朝柳条湖的方向走去,锦书收敛了心绪,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柳条湖那边,果然看到带刀侍卫动一个西一个站了不少,没有看到韩阆和郦阳,韩九带了几个宫装侍女正在草地上铺了毯子摆瓜果。 尚宛妗和锦书不过才张望了一下,立马有侍卫出面拦住了她们。 第十八章 尚宛妗对着韩九招了招手,大声喊道:「韩九姐姐!」 韩九扭头看过来,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盈盈福了福,然后道:「尚大小姐是到庄子里来避暑?」 尚宛妗注意到韩九的眼睛下面有些青影,猜到她这几日是被郦阳长公主折腾得够呛。在这非常时候能够留在别庄伺候,应当是忠于韩阆的。 尚宛妗开口道:「韩九姐姐,王爷和长公主等下要来散步?」 「是。」韩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尚宛妗的表情,心里猜测她的来意。 不等韩九多猜,尚宛妗直白道:「韩九姐姐,我找王爷有事要谈,还请姐姐代为通传一下。」 见韩九面露犹豫,尚宛妗又道:「我和锦书就站在这里等着,王爷若是不愿意见我,我立马就回去,绝不纠缠。」 这几日王爷心情很不好,也曾有不少人来别庄找王爷,都被王爷毫不客气的赶出去了。韩九本来要拒绝尚宛妗的,可尚宛妗态度好得不得了,倒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只好道:「王爷最近不大见人,婢子试着帮尚大小姐问一下,若是王爷不见,尚大小姐还请不要为难婢子。」 「放心吧!」尚宛妗爽快的摆了摆手。 然后就远远的看到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慢悠悠的朝柳条湖这边走来,正是韩阆和郦阳。韩阆还好,郦阳的脚步却很有些虚浮。 韩九忙迎了上去。 尚宛妗看着韩九低头颔首跟锦王爷禀报了几句话之后,郦阳长公主忽然生了气一般,摔了袖子转身坐在地上铺好的蒲团上,韩阆则抬头朝尚宛妗这边看过来。 尚宛妗对着韩阆点了点头。 韩阆扭头吩咐了韩九一句,然后就见韩九抬脚朝这边走了过来。 「尚大小姐,请随婢子来。」韩九脸上带着笑意,眼里一闪而过惊异和审视。自家王爷这些天连凌王世子来了都不见,独独愿意见尚家大小姐,难不成宫里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尚宛妗随着韩九走过去,就听到韩阆正在低声哄郦阳长公主:「别不高兴了,距离别庄不远,有一处温泉,明日带你去泡温泉好不好?」 郦阳声音中带了丝愠怒:「大暑天的泡什么温泉,我就知道六王兄想要害我。」 韩阆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也有些生气:「胡说什么呢!泡温泉强身健体,谁说大夏天不能泡了?没事儿我害你做什么!」 郦阳咬了咬牙不说话。 韩阆抬头看了尚宛妗一眼,脸上神色稍霁,道:「你来了。」 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韩阆和郦阳福了福。韩阆道:「既已相识颇深,以后私下里不必再向我行礼。你是郦阳的恩人,对郦阳,就更不必行礼了。」 这话一出来,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开口,郦阳就已经怒了:「你跟她相识颇深,怎么不找她做你妹妹!我吃错药是我蠢,你不认我这个妹妹就是了,还管我做什么!」 韩阆听了郦阳这话脸色铁青,有心要再训斥妹妹几句,又担心以郦阳现在这性子,训斥得多了反而出事,只好忍着。 尚宛妗状似未闻,只道:「礼不可废。」 郦阳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心里还是知道自己六哥是一心为自己的。韩阆不说话,她自个儿琢磨了一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对尚宛妗道:「药方的事情,多谢你了。」 然后又亲手把一个蒲团挪到了自己旁边,招呼尚宛妗坐下。 她这样一番作为,韩阆的不悦果然消散了个干净,拿了个蒲团坐在她们对面,然后亲手剥了颗荔枝递给郦阳。 郦阳看了哥哥一眼,想了想,把荔枝送到尚宛妗的嘴边,道:「妗妹妹先吃。」 长公主都把东西递到嘴边来了,尚宛妗若是拒绝就有些不像样了,只好张嘴含了。韩阆神色自然,眼里已经带了笑意:「是岭南那边送过来的,吃吃看新不新鲜甜不甜,要是不新鲜不甜,就吐出来。」 他说着又剥了一颗递给郦阳。 尚宛妗只当这话是说给郦阳听的,所以也没觉得不自在。 郦阳含了荔枝,鼓着腮帮子,指了指面前的空盘子对尚宛妗道:「吐出来。」 尚宛妗愣了一下,然后道:「新鲜,甜的。」 郦阳咯咯笑:「我是叫你把核儿吐出来。」 尚宛妗哭笑不得,把核儿吐在了里面。心里却有几分感叹,五石散这种东西真的害人不浅,好好一个名冠天下传闻才貌双全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喜怒如此无常。 锦书倒觉得这样的长公主很是可爱,她之前就觉得郦阳长公主长相美艳,是锦都小娘子中难得可以同她家小姐相提并论的,如今见郦阳长公主开口逗自家小姐,立马就觉得亲切了许多。 郦阳受五石散的影响,是个坐不住的,吃了几颗荔枝之后就开始有些兴奋,拉着自己的侍女就要玩蹴鞠。韩阆对韩九和郦阳的侍女点了点头,几人便去旁边空地上玩蹴鞠去了。 然后才开口问尚宛妗:「你今日找来,是来看郦阳的?」 尚宛妗只好把到嘴边了的话憋回去,然后问道:「长公主这几日情况如何?」 「董天行那厮倒没骗人,每日只要在药瘾上来时熬过去便好了。前两日还好一些,到了这两日,几个习武的侍女都拉不住郦阳,飞得用天蚕丝织的布带子把她绑起来不可,还得给她嘴里塞上东西,免得她受不了苦咬舌自尽。」 韩阆越说越不忍,语气中带了怒意:「郦阳受那万箭穿心之苦,若不是你那药方,只怕早就浑浑噩噩了,断不可能神志清明的出来走动。」 尚宛妗皱了皱眉,这五石散的厉害程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许多!郦阳一个年轻小娘子熬着尚且辛苦,不知道她外祖母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想到这,尚宛妗对韩阆道:「三舅舅同外祖母失踪了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武威侯府,想来也已经开始了戒五石散,不知外祖母那边情况如何了,三舅舅若是给王爷传消息了,王爷可否通知我一声?」 「自然可以。」韩阆点了点头,想了想宽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郦阳的情况,看起来比董天行当初好了不少,顾老夫人那边,应当也是无碍的。」 尚宛妗点了点头,脑子里忽然闪过长邪,便开口道:「听说凌王世子来别庄找过王爷,王爷没有见他?」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锦王韩阆和凌王世子韩怀谨叔侄关系都是极好的,郦阳是韩怀谨的姑姑,以上一世韩阆对韩怀谨的信任,断没有因此对韩怀谨避而不见的。长邪的事情,尚宛妗不好去查,韩阆如今对韩怀谨若是不如上一世那般信任,倒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 韩阆闻言,想起韩怀谨上次在自己面前拐弯抹角打听尚宛妗的事情来,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快:「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尚宛妗道:「刚刚听韩九姐姐说起过。」 只是韩九提了一下便特地来问?韩阆皱了皱眉头,自己那个好侄儿,同尚二小姐私定终身的同时,难不成又哄骗了尚宛妗的芳心? 第十九章 韩阆想了想,道:「怀谨最近总是往烟花柳巷跑,这会子来别庄找本王,只怕也没什么正经事,有什么好见的!」 尚宛妗愣了一下,然后震惊了……上辈子韩怀谨跟尚宛仪可以说是锦都城的一对璧人,韩怀谨宠溺尚宛仪宠上了天,要不是朝臣死谏,登基时连四妃都是不肯册封的,居然会往烟花柳巷跑? 韩阆很正直的嗤笑了一声,表示对韩怀谨此举的不屑。 尚宛妗自然不知晓韩阆抹黑自己侄儿的心思,见他和韩怀瑾的关系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好,就直接把下午的事情说了。 然后道:「长邪上师行为举止实在是古怪得很,他也曾帮过我不少忙,不知王爷那边可有人手,能帮我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欠王爷甚多,大恩不言谢,只好日后图报。」 锦王爷手中有明卫暗卫,尚宛妗不过一个内宅小娘子,打探消息这种事情,自然是锦王爷要擅长许多的。 韩阆满口答应,几乎没有细思就已经点了头,他的关注点在长邪身上:「你同那个道士关系好?」 尚宛妗解释道:「他是占星术士。」并不是什么道士! 韩阆撇撇嘴:「你哥哥之前在西北边关待了十几年,西北那种地方,民风彪悍,有些传言甚嚣,尤其是西域那边的事情。不知道你哥哥跟你说过西域妖僧没有?」 好端端的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西域妖僧上,尚宛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老老实实道:「不曾说过……哥哥忙,并没有什么时间同我聊这些闲谈。」 「这可不是闲谈!」韩阆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西域妖僧确实是存在的,我早些年的时候去过那边,正碰上他们朝会,那秃瓢的妖僧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个个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据说西域那边的王庭尤重佛道,那些个贵族,人人家里都供了两尊佛,一尊石佛,一尊活佛,所谓的活佛,就是这些妖僧。」 尚宛妗听着便有些好奇:「既然是家里面供的活佛,怎么成妖僧呢?难不成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 「那倒不是。」韩阆看了尚宛妗一眼,幽幽道,「那些妖僧看起来纯良无比,实则心狠手辣,专门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子为佛献身。」 尚宛妗一听这话,就不往下面问了,她最近比较闲,看过一些杂书,那些女子如何给佛献身,她还是隐约能猜到一些的。 如此,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王爷为何突然说起西域妖僧来了?」 韩阆正色道:「那小道士的长相,简直跟西域妖僧一模一样,就像是西域妖僧蓄了头发一般!」 摸黑完自己侄儿的锦王殿下又开始抹黑从未得罪过自己的占星术士了。 韩阆看了尚宛妗一眼,道:「你自己也知道他行为举止有些奇怪,以后他再来找你,就远着些,免得莫名其妙的就吃了亏。」 尚宛妗抽了抽嘴角,只好点了头。 韩阆这才觉得舒坦几分。 再没有别的事情可说了,尚宛妗才提起自己的来意来。先是说了颜太后频频召她进宫的事情,然后再说起颜太后拉郎配的心思,尚宛妗道:「王爷之前为了帮我,才让太后娘娘产生了这般误会。若是放任不管,此事难免越拖越难以解决。不知王爷那边可有什么计策?若是王爷没有心思顾得上,我这边便自行解决了。」 「你要怎么自行解决?」韩阆听尚宛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皱起了眉头,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咯噔一跳,猛的有些紧张起来。 尚宛妗以为韩阆是担心她跟颜太后坦白真相伤了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忙解释道:「目前倒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此事本是因我而起,断没有让它因此影响到王爷的道理。不管我用什么办法解决,总不会影响到王爷便是。」 事实上,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韩阆便有借着颜太后那边的作为让尚宛妗开窍的心思,所以暂时并不想解决这件事。如今尚宛妗提起这件事,他不能直接跟尚宛妗说自己的心机,又不愿意如了尚宛妗的愿,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尚宛妗见他脸色有些发沉,心里也跟着一沉,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韩阆很有些不情愿。 尚宛妗松了口气:「那就好,这件事便交到我手上,我一定让太后娘娘尽快打消这个想法。」 「其实也不必这么急。」韩阆终于咬了咬牙,道,「朝臣们不想本王娶妻,可本王年纪到了,母后又偏偏着急得不行。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又不是戏折子话本子里面的桥段,哪里有用这种事情帮忙的!尚宛妗一时之间有些分辨不清韩阆的用意,脸上就带了犹豫和惊疑。 韩阆作为锦都城一等一的纨绔,什么样的恶事没有做过,偏偏从来没有坑骗为难过小姑娘。这第一次坑骗为难的,便是他心中喜欢的姑娘。 尚宛妗没有开口拒绝,她不说话,便已经是拒绝了。韩阆心里苦笑,道:「罢了罢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还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行事吧!至于那道士和怀瑾的事情,我过几日给你传消息。」 他这般大方起来,尚宛妗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了。人家一次又一次的帮自己,这第二次跟自己开口,自己明明可以做到的,却不愿意,实在是有些忘恩负义。 尚宛妗想了想,道:「左右我现在尚未及笄,颜太后只要没有下旨的心思,我便先装傻糊弄过去。等我及笄后,却是不行了。」 尚宛妗是今年年底及笄,那个时候她和哥哥应当已经搬出了武威侯府,未来的事情,她要早做打算才行。 上辈子嫁给陆展沉吃尽了苦头,这辈子,她要给自己相一个好姻缘才是。 「好。」韩阆眼里有了些笑意。 然后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来……凉风习习,金乌坠山,旁边点了驱蚊虫的药草,也不知哪里种了桂花树,风一吹,便把香气送了过来。 就这么坐着聊天,说不出来的惬意。 「啊~放开本宫!快放开本宫!本宫要杀了你们!」郦阳忽然就开始大喊大叫起来,韩九紧紧抱住她想要固定住她,然后手就被郦阳咬了。 这是又发病了。 韩阆猛地起身冲了过去,想要反剪着郦阳的手,可郦阳这会儿力气正大着,他又不曾习武,还真制不住人。 尚宛妗跟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有心上前帮忙,又怕反而添乱。 韩阆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尚宛妗了,一叠声的吩咐周围急得满头大汗的侍女们:「你,去把韩平安给本王找过来!你,去把那用来绑郦阳的带子拿来!你,去煎药,还是之前煎的那个药!快去快去,本王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周围虽然有许多侍卫,可他们都是普通侍卫,如何能碰公主!韩平安跟他和郦阳一起长大,勉强能算郦阳的哥哥,所以他才会让侍女去把韩平安找过来。 郦阳癫狂极了,又是嚎叫又是挣扎,嘴里叫骂得又尖又厉,骂了一会儿之后,就又开始哀求,让韩阆给她仙药。 第二十章 眼见着韩阆和韩九就要制不住郦阳了,韩平安还没有赶来,尚宛妗心里一急,推了锦书一把:「把长公主制住,别让她跑了,别让她伤人,也别让她伤了自己。」 尚宛妗说完,咬了咬牙,也跟上去帮忙。她小时候被尚顾氏守着学过一招半式,手劲儿虽然比不上男子,却比这些柳腰纤纤的侍女要大多了。 尚宛妗和锦书一出手,总算把郦阳给制住了,韩阆气喘吁吁的松了手,然后看向尚宛妗的目光就多了一丝难以言喻。 尚宛妗见状,以为他是怪罪她们对长公主动粗,忙解释道:「事出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请王爷见谅。」 韩阆摇了摇头,表示无罪。 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韩平安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条布带,看了眼被锦书反剪了手压在地上的郦阳,愣了一下,然后才匆忙的用布带把郦阳给绑起来。 饶是这样,郦阳依然大喊大叫,时而叫骂不休,时而苦苦哀求。韩平安又拿出一团布塞进了郦阳的嘴巴,堵住了她的嘴,再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锦书姑娘真是好身手。」韩平安真切的感叹道,「长公主这个时候力道大得很,素来四五个侍女一起上,都不能制住人。」这也是为什么韩阆会允许他上手。 锦书抿了抿嘴,只道:「奴婢在彭州的时候,学过几年拳脚。」 事实上,当初教锦书和锦绣拳脚功夫的那个武师是尚顾氏花重金请来的,别的大户人家请这般厉害的武师,一般都是用来教导族中弟子,将来好走武举的路子。只有尚顾氏爱惜自己的女儿,花大价钱请武师来教两个丫鬟。 锦书能吃苦,所以虽然只学了几年,本事也只比护院稍弱一点。锦绣是个爱玩的性子,时不时的偷懒,倒只学了一个花架子。 韩平安点了点头,并没有想太多,转而跟韩阆请示:「爷,要带长公主殿下回去么?药已经熬上了,殿下这次只怕又要折腾好长时间。」 「回去吧!」韩阆觉得有些疲惫,然后转头问尚宛妗,「你要在田庄待多久?」 他本来想说若是多待几天,可以每日来西山别庄这边找他。可转念一想,田庄里的农户们就是再细心,待着也不如侯府舒适的,他又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总不能把人拐到自己的别庄来。再说了,郦阳天天闹,他也没有别的心思了,何苦让人在庄子里吃苦。 于是道:「你来庄子里的目的,想来也是为了寻我,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便早些回府上吧!」 「我跟夫人说了要来避暑散心,且过两日再回去。」尚宛妗道,「王爷回吧,我同锦书马上就走。」 韩阆想了想,点头道:「行,那明儿个见。」 然后不等尚宛妗反应,就扛起郦阳,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尚宛妗和锦书面面相觑,等人走远了才转身往回走。尚宛妗心里很是担忧:「长公主是年轻的小娘子,尚且如此了,外祖母身子远不如长公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锦书宽慰她:「小姐可别再操心了,婢子今儿个早上给小姐梳头,掉的头发挽起来有一小团,再像以前那般事事操心,只怕过些年就梳不成髻了。顾老夫人那边再怎么,都有三舅老爷呢!三舅老爷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啊!再说了,顾老夫人食用五石散这么多年,变成了那副样子,再吃下去,还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呢!」 锦书说着自己开始发起愁来:「小姐从来没有掉过这么多头发的,听说吃核桃芝麻,然后用何首乌煎水洗头对头发好,这庄子里应该不缺核桃和芝麻,回去让人明儿个进城去药铺买些何首乌,姑且先试试吧。若是头发还掉得厉害,咱们问问余大夫该怎么办。」 尚宛妗正担忧着,被锦书这么一搅和,也没有了继续操心顾老夫人那边的心绪,哭笑不得的掐了锦书一把:「你还好意思说,你说你都多久不曾帮我梳过头了?那力气大得跟刷马似的。当时澍香和澍荷在旁边,我给你面子不好说你罢了,头皮都给我扯疼了,能不掉头发么!」 「是么……」锦书讪笑,「那以后还是让澍荷给小姐梳头,婢子练练手再说。」 「可别!」尚宛妗摇摇头,「你梳头了,澍荷做什么?」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荷花池,花大娘早已经收拾了东西回去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坐在荷花池旁边揪一种黄色的小花往嘴里塞。 尚宛妗拉了锦书一把,道:「那是谁家的小女孩,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这荷花池水也不浅,掉下去了可怎么办,你去抱过来,咱们带回去!」 「带回去?」锦书下了一跳,「人家父母说不定要找呢!这三四岁的小孩子不哭不闹的时候看着挺好,若是哭闹起来,小姐有的头疼呢,还不如毛毛狗。」 尚宛妗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我养她做什么!既然在这里,说不得就是庄子里谁家的孩子,带回去问一问,赶紧给人送家里去,总不能让她待在荷花池边。」 锦书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蠢,然后快步上前,把小姑娘嘴里的黄色小花抠了出来,拎起来拍了灰抱着朝尚宛妗走去。 小姑娘胆子挺大,在锦书怀里咯咯直笑。等到了尚宛妗身边,奶声奶气的问道:「你就是大小姐吗?」 「嗯?」尚宛妗有些诧异。 「你就是大小姐,奶奶说庄子里来了个最漂亮的姐姐,就是大小姐。」小姑娘挺得意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奶奶是谁?」尚宛妗问道。 小姑娘道:「奶奶就是奶奶呀……奶奶叫我等大小姐回家吃饭,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呢,有兔兔。」 锦书笑道:「应该是花大娘的孙女,之前听花大娘说起过。」 尚宛妗嗯了一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瞳孔又黑又亮:「我叫楚楚……漂亮姐姐你的名字是大小姐吗?」 尚宛妗扑哧一乐,哄她道:「对,我的名字就叫大小姐。」 「那这个姐姐叫什么?」楚楚指着抱着她的锦书问道。 尚宛妗道:「你叫她锦书姐姐。」 「大小姐和锦书姐姐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吗?」楚楚正是活泼的年龄,又不怕生,庄子里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外人,还是漂亮姐姐,好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 尚宛妗倒不觉得烦,细声细气的逗她说话。 等到了住处,楚楚的娘花氏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楚楚在锦书怀里,吓了一跳,忙喝楚楚:「快下来,你自己不会走么,怎么能让锦书姑娘抱着!」 然后小心翼翼的对锦书道:「姑娘也太惯着她了。」 「无碍。」锦书笑了笑,「小姐也很喜欢楚楚。」 花氏闻言,眼里充满了欢喜,激动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我婆婆让我来问问大小姐,晚膳是送到这里来,还是去坝子里面和大家一起走?今日猎户进山收获颇丰,坝子里架起了篝火,烤了各色野味,还有去年秋天埋在桂花树下的桂花酒。」 第二十一章 尚宛妗眼睛一亮,有些想去。 锦书却道:「入夜了,乡间的蚊虫多,小姐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花氏忙道:「篝火里面丢了驱蚊草,只要不去那树下草丛,都是无碍的。」想了想,又道,「庄子里的人虽然粗鄙,却也不是缺心眼的,大小姐去了,大家只有小心伺候着的,断没有谁敢冲撞了大小姐。」 尚宛妗扭头对锦书道:「去吧,让澍香和澍荷把咱们从侯府带来的蜜饯带上,给庄子里的小孩子们当零嘴儿。」 说着就对一脸欢喜的花氏道:「你先去跟你婆婆说一声吧,我换身衣裳,等下让楚楚带我们过去。」 农庄里面的小孩子懂事早,像楚楚这种三四岁的孩子,别说是帮忙带路了,庄子里忙起来的时候,晒粮食的坝里的家鸡野雀儿都是他们负责驱赶的。 花氏忙应了下来,然后拉着楚楚叮嘱:「不许捣乱,等会儿带着大小姐到你昨日偷花生吃的那个坝坝里……带着大小姐走大路,可不许往你平时钻的篱笆孔走。」 楚楚一本正经的答应,仿佛接到了一个多了不得的任务。 等尚宛妗换了衣裳同锦书、澍香、澍荷带着楚楚过去的时候,坝里已经站满了人,地坝中间烧起了三堆篝火,篝火旁边是大木桌,木桌上放着各色调料和案板,两个汉子穿着短打,拿了大菜刀站在案板前砍肉,然后用干净的削尖了的木棍穿起来,抹上调料,挂到篝火上烤。 见尚宛妗来了,大家忙给尚宛妗问好,尚宛妗笑眯眯的应了,又问了大家今年的收成,然后让澍香和澍荷把带来的蜜饯分给小孩子们吃。 庄子里的人考虑周到,早在距离篝火比较远的地方支起了木桌,桌角放了油灯,桌底烧了驱蚊草。 花大娘的儿媳妇花氏一边引着尚宛妗落座,一边跟她解释:「篝火旁边虽然好玩,可这大热天的,坐在那里可受不住。这儿眼界宽,又干净,厨房里菜做好了,都挑好的给大小姐端过来,那边篝火上的野味烤好了,也先给大小姐献上来。」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道:「大家也别因为我在太拘束了,该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小孩子们也别太拘着了,之前农忙时节,大家都辛苦了,正好趁着今天,多吃些肉,多喝些酒,然后睡他个昏天暗地!」 「哎哟,大小姐可别这么说,庄子自从划分给武威侯府后也没有涨租,地里的收成比往年都好,大家心里都感激着呢!」花氏说着,给尚宛妗斟了杯桂花酒,「这酒也不算烈,加了花蜜,又香又有一丝甜味,大小姐赏脸,让咱们大家一起敬大小姐一杯吧!」 尚宛妗心里有些诧异,前些年因为气候不好,地里的收成也不好,所以朝廷减免了税收,又颁旨让地主们给庄户减了租。这两年情况好了起来,许多人家从去年开始就把租金给提了起来。武威侯府没有涨租,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当然,之所以没有涨租,也可能是因为尚老夫人忙着府里争权夺利,没有想到这边。 尚宛妗笑道:「既然收成好,大家只管好好攒家底,到府里送秋礼的时候,可不能在老夫人和夫人、二夫人面前提庄子未涨租的事情。」 说完之后便起身跟大家喝了一杯酒。 那酒果然跟花氏所说一样,是加了花蜜的,有一丝甜味。当然,也只有尚宛妗喝的那壶酒是加了花蜜的桂花酒,庄子里的人们喝的都是高粱酒,不算精致,胜在一个烈字。 有尚宛妗在,大家怎么也放不开手脚的。因此,吃饱喝足之后,尚宛妗便带着锦书和澍荷澍香慢慢散着步回去,走的时候还抱了一小坛桂花酒和一瓶花蜜走。 尚宛妗喝得太过尽兴,因此晚上睡得比以往都早,都沉。锦书失笑,把幔帐里面的蚊子都拍了之后,把幔帐放下来,扎得严严实实的。 澍荷道:「早知道小姐喝了酒才肯好好休息,咱们早该拿酒灌小姐了。」 锦书摇了摇头:「如今是没什么要操心的事情了,小姐自然可以喝了酒就睡,就之前在府里那些混乱事情,你要是敢拿酒灌小姐,小姐说不得一觉醒来就把你赶出漱春院了。」 澍荷道:「还是锦书姐姐懂小姐的心。」 「大家都是小姐的丫鬟,对小姐多用心便是。」锦书说着把水盆子和换下来的衣裳都给了澍荷,道,「咱们自己的衣裳可以交给别人去洗,小姐的衣裳可得自己动手洗。今晚洗出来晾干,明儿个小姐肯定赖床,咱们也可以起晚一点。你们收拾完了便睡吧,今儿个我给小姐值夜。」 澍荷摇头:「这些日子都是锦书姐姐值夜,就算是轮,也早该轮到我们了。锦书姐姐和澍香休息去吧,今晚我给小姐值夜。」 锦书失笑:「有你们值夜的时候。这虽说是自家的庄子,也难保有什么意外。我是学过几招拳脚的,真有什么事情,好歹能护着小姐。」 澍荷脸一红,说了声「辛苦锦书姐姐了」便端着盆子同抱了衣物的澍香出去了。 尚宛妗难得睡了个好觉,这一觉,一直睡到将近正午才被热醒了过来。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床头已经放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裙。尚宛妗起身,自个儿慢吞吞的换上衣裙。 「说是姓柳,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就在庄子口等着呢,我婆婆打发我来问问,若是大小姐见,便把人带过来,若是不见,那便不见。」 「只说姓柳吗?不是姓刘?」 「是姓柳,不姓刘……她说跟小姐认识。」 「那她有没有给你什么信物啊?」 「这倒没有……不过那位小姐生得貌美,不像是什么坏人。」 「坏人不坏人倒在其次,小姐酒量浅,昨晚醉了,到现在都还没醒呢,把人引进来怎么办,总不能把小姐闹醒,这好不容易才睡了这么久。」 「那我去把人打发走?」 …… 尚宛妗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等穿好衣裳走到了门边,才听清楚是锦书和澍香在和花氏说话。 花氏征求意见是否要将人打发走,锦书正要点头,就听到一声咳嗽,一扭头就看到尚宛妗穿戴整齐披散着秀发站在门边,问道:「是谁来了?」 「小姐醒了!」锦书忙快步迎了上去,解释道,「庄子外来了一个姓柳的小姐,说是来探望小姐,花氏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把人引过来,所以来问问。那小姐只说自己姓柳,别的一概没有多说。」 她说完又转头吩咐澍荷:「快去打水来给小姐洗漱,让澍香把厨房里热着的醒酒汤端来,然后把床上收拾一下。」 澍荷忙答应着去了。 锦书这才又回头问尚宛妗:「小姐要见吗?」 尚宛妗皱了皱眉:「说是姓柳?该不会是柳三小姐或者柳四小姐吧!」 她说着自己先摇了摇头:「柳三小姐和柳四小姐都是知礼的人,断不会连帖子都不下就这么找来庄子里。」 可她又仔细想了想,除了柳姣姣和柳媞媞她也不认识别的姓柳的女孩子了。 第二十二章 锦书道:「小姐宿醉,这会子头多少有些不舒服,既然不知道是谁,不见也罢!」 尚宛妗想了想,道:「还是让人进来看看吧,若真的是柳家小姐呢!」 「是,是,我这就去把人给引进来。」花氏忙说着去了。 锦书扶着尚宛妗回了房间,澍香和澍荷已经端着洗漱用的热水和解酒的醒酒汤走了进来,都是早就准备着的东西,取起来也快。 头确实是有些不舒服,不用锦书说,尚宛妗便自觉的端起那碗温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味道有些酸,尚宛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锦书失笑,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然后伺候着尚宛妗洗漱,洗漱之后就把人交给了澍荷梳头发。 澍荷问道:「小姐,今儿个梳百花分髾髻好不好?用那套镶翡翠的首饰,跟小姐今儿个这一身衣裙也般配。」 尚宛妗摇了摇头:「今天就不梳发髻了,怪累的,松松的绾一绾便好。首饰也挑那简单轻便的。」 澍荷忙应了。 刚梳好头,锦书正张罗着给尚宛妗上膳食,花氏就引着一个小娘子同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那小娘子是急性子,在门外的时候就开始喊了起来:「妗妹妹,我来看你了。」 尚宛妗抬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就见柳姣姣一脸明媚的出现在了门口。心里诧异,奇道:「柳三姐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花氏见这位柳小姐确实是跟自家大小姐是认识的,把人带到了便告退离去了。 柳姣姣笑道:「这许久未见,你还能分清我和柳媞媞,可见你是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了的。」然后又回答尚宛妗的问题,「我早上去武威侯府寻你,府里的人说你来庄子里了,我想着你一个人在这里未免寂寞,便干脆出城来找你了。」 尚宛妗抽了抽嘴角:「伯父伯母知道柳三姐姐出城吗?」 「不知道……我下午还要回去的,这点小事就不必跟他们报备了,再说我从府里出来前往武威侯府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出城来啊!」柳姣姣很不放在心上,然后看了眼正在准备膳食的下人们,有些惊讶,「这什么时辰啊,你就开始吃午膳了?」 话刚说完,门口就跑过一只猫,柳姣姣让跟着自己的小落去把猫抱了进来,掀开猫的眼皮子看了一眼,只见猫的瞳仁尚未变成一条细线,道:「这还不到午时呢!」 说着就拍了拍小落的手,把猫放走了。 「外面出太阳呢,看看日头便知道时辰了,你捉它干什么!」尚宛妗失笑,然后引着柳姣姣坐了下来,解释道,「昨晚我喝了点儿桂花酒,谁知酒量太浅,竟醉了,不怕柳三姐姐笑话,刚刚花氏来说姐姐来了,我才起床呢!没吃早膳,早该饿了。」 她说完又道:「柳三姐姐赶了这么久的路,想来也饿了,不如一起用膳?」 柳姣姣也不推辞,爽快的点了点头,然后道:「我酒量好,让我尝尝那个桂花酒。」 尚宛妗笑着答应了,然后对锦书道:「让沈嬷嬷跟着一起上菜,昨日打的野味,没吃完的,料理了做几道精致的荤菜。再把那坛子桂花酒拿来。」 「竟然还有野味吃!」柳姣姣神情有些艳羡,「看来你在这田庄日子过得还真不错,我都有点儿想搬来了。」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然后问起柳姣姣的来意:「柳三姐姐今日寻我有什么事情吗?」 「你猜。」柳姣姣不肯说。 尚宛妗盯着柳姣姣的脸看了半晌,才看出她是兴奋中含着半丝忐忑,不由得道:「你跟柳四姐姐吵架,吵赢了?」 「瞎说什么呢,这辈子能做姐妹不容易,姐妹间最重要的就是和睦相亲相爱,纵然有摩擦,也要相互包容,怎么能逞口舌之利呢!」柳姣姣一脸失望的看着尚宛妗。 尚宛妗额角青筋直跳……当初是谁跟柳媞媞三五不时吵得红蜡夫人都不敢让她们俩待在一处的! 「不是吵架了,那是什么事情?」 柳姣姣正要说,锦书就上前禀报说:「小姐,饭菜都备好了。」 柳姣姣眼珠子一转,便道:「要我说也可以,咱们先吃饭,吃了饭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尚宛妗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她跑这么远来要跟自己说事情的,反而弄得像是自己求着她说一般。这种性子,难怪跟柳媞媞相互看不顺眼了。 柳姣姣酒量果然如她自己说的那般好,午膳的时候喝了两小盅也只是脸颊有些红晕而已,眼睛却清明得很。 尚宛妗才醒没有多久,自然不打算睡午觉了。柳姣姣脱了鞋跟她上了凉榻,面对面的盘腿坐着。 两人轻咳一声,就等着柳姣姣说事儿了。 柳姣姣瞅了锦书一眼,又道:「让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吧,这事儿咱们得说悄悄话。」 尚宛妗点了点头,锦书在高几上放了井水冰镇过的甜汤和桃李果子,拉着小落,叫上其他人一起出去了,还贴心的拉上了门。 柳姣姣满意的点了点头,拿了个大红李子慢悠悠的啃了一口,然后开口道:「本来这事儿不好跟你说的,可不跟你说,我又不知道跟谁说去,心里总有些憋得慌。」 「到底什么事情?」尚宛妗心里好奇起来。 柳姣姣咬牙,说出了口:「我要私奔了。」 尚宛妗素来知道柳姣姣说话有些风雨雷电,还是被她这句话给吓了一跳。 下意识就问道:「你要和谁一起私奔了?」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说出去了,这件事除了你我,也就只有柳媞媞知道了。」柳姣姣脸上两朵红晕,道,「我要和韩三哥哥私奔了。」 「韩折尘?」尚宛妗更惊讶了,「他不科考了?怎么就答应与你一起私奔了呢?」 韩折尘喜不喜欢柳姣姣她不知道,问题是他那般稳重的一个人,若是要跟柳姣姣在一起,怎么也应该上门提亲,断没有直接带着人私奔的道理啊! 韩家虽然不在锦都城,可钟太傅是韩折尘的舅舅,韩折尘本人又极有才华,跟柳姣姣也算门当户对,两人若要在一起,应当没有人反对才是。 柳姣姣压低了声音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喜欢三哥哥,只是三哥哥不曾回应我。就前些日子,三哥哥忽然愿意跟我来往了……只要能和三哥哥在一起,就是私奔,我也是愿意的。」 尚宛妗扶额:「他既然愿意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不着媒人上柳府提亲?他是个光风霁月名声斐然的才子,你心里又情愿,你爹娘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事我也问过他,为了什么,他也跟我说了……总之,三哥哥那样的人品,既然答应跟我一起走了,便不会辜负了我的。」柳姣姣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和一丝忐忑,然后摇了摇头,道,「三哥哥的人品,全锦都城都知晓呢!」 韩折尘的人品,尚宛妗自然是信的,不然上辈子也不会到死都还惦记着这么个人了。 只是,开口要与柳姣姣私奔,这样的事情,尚宛妗是不信韩折尘能做得出来的,可柳姣姣一个小娘子,也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的。 第二十三章 尚宛妗问道:「私奔的事情,是韩三公子自己亲口跟你说的?」她担心是有人故意传假信要害柳姣姣。 柳姣姣脸上闪过一丝羞赧:「那小姐给三哥哥送鞋子,三哥哥亲口出来跟我说的。」 然后她反应过来尚宛妗的担忧,瞪了尚宛妗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出差错!」 柳姣姣佯怒,尚宛妗便不好再质疑下去了。 转而问道:「你们约好什么时候私奔?在哪里见面?去哪里都商量好了吗?他若是带着你私奔了,以后便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了,娶则为妻奔则妾,你以后怕是连你爹娘都不能见了,你确定你们日后不会互生怨恨?」 她是真的想要韩折尘和柳姣姣好好的,所以苦口婆心的劝导:「这种事情不能胡来的,你再想想。」 柳姣姣摇头:「我都想好了……我们约好了大后天见面。你也别觉得我蠢,见面的地方我告诉了柳媞媞,到时候有什么意外,她会来找我的。别的我就不能跟你说了。」 她说着握住了尚宛妗的手,真切道:「妗妹妹,我再过一个月就十八了,爹娘有意送我入宫,上下都打点好了,只等秋闱之后便要把我送进去。我不想在宫里过一辈子……你祝福我吧?」 尚宛妗皱了皱眉:「你走了,你爹娘怎么办?」 「我和柳媞媞是双生姐妹,看到一个就像是看到另外一个,我走了还有柳媞媞在,他们也不至于太过伤心。」顿了顿,她又道,「媞媞说想要进宫。」 尚宛妗愣了一下……她以为柳姣姣和柳媞媞整日见面就吵架闹腾,关系一定不好,却没想到柳姣姣私奔,柳媞媞会替她收拾所有的烂摊子。 柳姣姣见尚宛妗发愣,目光一暗,幽幽道:「我知道你喜欢三哥哥……」 怎么还把自己扯进去了! 「我不喜欢他!」尚宛妗忙道,「我就是关心你,你要是自己想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祝福你们。」 柳姣姣脸上露出笑容来:「我就是憋闷得慌,不知道找谁说话,想着自从你入京以来,最亲近的便是我,总不好一声不吭的走了,一点交代都不留给你,所以今日特地来找你。」 尚宛妗问道:「有多少人知晓你要私奔?」 柳姣姣摇头:「这种事情,弄得不好就要被游街浸猪笼,我怎么可能跟别人讲。」 尚宛妗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去翻自己的首饰,找出一对玉簪来,放到柳姣姣手里,道:「我人在外面,手里也只有这个了,你又不是远行,我也不能来送你,这个就当是个念想,出门在外,看着这玉簪就知道京里有人在记挂着你。若是……有什么意外,这玉簪还能去换银子使。」 尚宛妗道:「大不了就回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好。」柳姣姣收东西收得爽快,然后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退下来给尚宛妗戴上,道,「这玉镯本是一对,我一个,柳媞媞一个,在我们手上也戴了将近十年了。柳媞媞那个前些日子摔碎了,我这个便给你吧……也当是个念想。」 说完,她又道:「等我走了,别人问起来了,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免得带累了你。我今日来见你,也没多少人知道,就算被别人知道了,你就说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尚宛妗本来还因为刚刚柳姣姣说的话有些生气,如今听了柳姣姣这为她着想的话,哪里还气得起来。 只道:「柳三姐姐,你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小落就敲了门进来提醒柳姣姣时间不早了。柳姣姣也不留恋,想说的事情她都说完了。 起身跟尚宛妗告辞,道:「也不要你送我到庄子口了,你送我到院子门口吧!」 尚宛妗顺着她:「好。」 等到了院子门口,柳姣姣抱了抱尚宛妗,正要走,想起了似的,又回过身来,道:「你也别只担心我,三哥哥和我虽然是去私奔,可三哥哥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和他在一起时我今生的夙愿。那锦王爷,实在不是什么良配,你还是多考虑考虑才是。」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这种情况了,她也没有必要跟柳姣姣解释她和韩阆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姣姣只当她是被爱情迷昏了头,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尚宛妗心里摇头,锦都城的小娘子,她确实和柳姣姣接触比较多,在她看来,柳姣姣是很好的一个人。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可见,害人不浅! 柳姣姣走了之后,回到房间,尚宛妗便对锦书道:「再住一晚,咱们明日便回府吧!」 锦书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因为柳三小姐私奔的事情?」 她之前虽然被支开了,没有听到柳姣姣跟尚宛妗说了些什么,可送柳姣姣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柳姣姣那些话却是当着锦书的面说的,并没有避讳。 尚宛妗点了点头,觉得头部隐隐作疼,便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她一走,锦都城还不知道怎么腥风血雨呢!」 锦书有些不解:「好端端的,柳三小姐做什么要跟人私奔啊!但凡有脑子的人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替尚宛妗按摩头部。 尚宛妗听了这话,有些诧异:「你不喜欢柳三小姐?」 不然不会说出这等严厉的指责来。 锦书正色道:「并不是不喜欢柳三小姐,只是不喜欢柳三小姐拉着小姐说这种事情。小姐当年是夫人亲手教养的,又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以后定然幸福美满,不该牵扯到这种事情里面来。」 尚宛妗解释道:「她只是来道别,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 「今日没有让小姐帮忙,是因为柳三小姐觉得自己一切都计划好了。」锦书道,「等到日后过得不好了,小姐作为知情者,第一个肯定是来找小姐求助。小姐纵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该为这种事情费神。」 锦书一门心思为尚宛妗作想,尚宛妗自然不以为忤,只道:「还有柳四小姐呢。」 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锦书道:「明日一早回去也好。府里的人本来就不把小姐当主子,若是在田庄住久了,那些人难免更加失了分寸。」 她们主仆二人在房间里窃窃私语,柳条湖那边韩阆却是早早的带着郦阳长公主等人等着了。 他想着,他昨日跟尚宛妗说的是「明儿个见」,尚宛妗今日定是要到柳条湖这边来的。谁知等到郦阳又要犯病,也没见尚宛妗来。只好先带着郦阳回去准备绑人喝药。 等郦阳闹腾得没力气闹腾时,他才又想起尚宛妗来,将韩九叫到跟前,吩咐道:「你去柳条湖看看尚大小姐在不在,若是在,就让她先回去,我明儿个再跟她赔礼道歉。」 韩阆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特别有水平,这么一说,就又把明天的见面给定了下来。 只是,刚吩咐完他就反了悔:「算了算了,还是本王自己去看看快一点。」 第二十四章 韩九忙道:「知道爷先前是在等韩九小姐,所以婢子特地留了侍女在那边等着。这会子天已经全黑了,婢子留的人也回来了,说尚大小姐今日未曾过来。」 「没过来啊!」韩阆有些失望。 韩九何曾见过自家王爷这个样子,忍不住失笑,然后解释道:「青瑶特地去尚家田庄那边找人打听了,说昨日为了招待尚大小姐,烧了篝火烤野味,尚大小姐喝了桂花酒,喝醉了。想来这会子还有些不舒服呢!」 「本王管她来不来。」锦王殿下觉得自己被侍女看了笑话,嘴硬道。 韩九忙道:「爷自然不管,是婢子多事,所以忍不住跟爷说一说。」 等到第二日,韩阆想着,就算是醉酒了,这都两天了,也该酒醒了吧!谁知等了许久,尚宛妗依然没有来柳条湖这边,等再派人过去打听,才知道尚宛妗一大早就离开了田庄回了侯府。 不是说要多住几天么?韩阆皱了皱眉,问道:「怎么突然走了?」 那侍女道:「说是想家了。」 那整个武威侯府,除了尚奚舟,还有什么人值得她想一想!锦王爷自然不信这个说法,挥了挥手让侍女下去。 一旁的韩平安道:「这事儿,怕是跟柳三小姐有关。」 「哪个柳三小姐?」韩阆有些糊涂。 韩平安本想说柳侍郎的女儿,可想了想,锦王殿下未必记得一个小小的侍郎是谁。于是想了想,道:「那个喜欢韩公子的双胞胎中的那个姐姐。」 「是她。」韩阆听了这介绍果然恍然大悟,然后问道,「尚宛妗回府怎么还跟她扯上关系了?」 韩平安道:「爷不是让属下派人盯着尚大小姐,怕她孤身一人带着丫鬟住在田庄出事么……昨日换值的人回来禀报说,正午前看到柳三小姐来庄子里找尚大小姐。两人说了许久,尚大小姐才送着柳三小姐出了院子。今日换值的时辰已经到了,咱们的人却没有回来,应当是跟着尚大小姐回了城。」 韩阆问道:「可知道柳三跟宛妗都说了些什么?」 韩平安摇了摇头:「爷说的是保护,不是监视,所以暗卫离得比较远。」 韩阆听了这话便不吭声了。 韩平安悄悄打量了一下韩阆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踌躇了一下,才开始说正事:「之前在武威侯府抓的那几个人,有几个没熬住,只剩下最后一个,今日终于开了口。爷可要去见见他?」 他说的是上次武威侯府藏在白知院的那七个人。当时担心尚知章不肯把人给他,所以就让下属们追着人跑了出去,假装没有追到人。其实一出武威侯府,那七个人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暗卫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弄到了锦王府。 「剩下的那个是谁?」韩阆沉声问道。 韩平安道:「是那个最开始受伤的。」 这倒是稀奇了,七个人有一个人不会武,有一个人先前便受了伤,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是那个不会武功有伤在身的。 韩阆道:「等郦阳这边好些了,本王再去见他。」 韩平安道:「只怕他撑不了那么久了。」 韩阆皱了皱眉。 韩平安忙解释道:「属下们真没下多重的手,是他之前受的伤太重。」 「那便今晚见。」韩阆道,「你亲自去把人带过来。」 「好。」韩平安答应着去了。 韩阆并没有因此松了口气,反而觉得有些凝重。那人果如韩平安所说,没多长时间可活的了,为什么会开口?若是因为怕疼,那为什么要熬了这么多天才开口? 他倒不是担心那人说假话骗他,就算是说假话,那也比一言不发好多了。真正的审讯者是能够从人贩的假话中找出自己想要的真讯息的。比如说,一个人杀了人想要脱罪,逃窜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会为自己的身份来历编一套说辞,却不会为自己喜欢吃什么菜编一套说辞。 他担心的是,那人给他带来的消息,是他不能承受的消息。 尚宛妗会这么快回武威侯府,不但韩阆没有想到,就是武威侯府的众人也没有想到。 刚回府没多一会儿,雀儿就来漱春院传话:「武成院今日做了凉虾,夫人想着大少爷念书辛苦,本打算给大少爷送一份过去。可这冰凉的东西吃着爽快,却容易闹肚子,夫人担心反而耽搁了大少爷念书。可巧大小姐回来了,夫人让婢子来问大小姐吃不吃,若是吃,便请大小姐去武成院。」 尚宛妗似笑非笑,问道:「夫人还叫了谁去武成院吃凉虾?」 雀儿有些讶异尚宛妗会知道钟雪盈不止请了她一人,却还是老老实实道:「还请了二小姐、三小姐和秦五小姐。」 尚宛妗只猜到了尚宛仪和尚宛逑,现在听说连秦婉都请了,不由得有些诧异:「没有请四小姐吗?」 「二夫人拘了四小姐学琴。」雀儿道。 尚宛妗便道:「你先回去吧,跟夫人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雀儿答应着去了。 锦书问尚宛妗:「好端端的,二夫人怎么突然拘着四小姐学琴了?」 尚宛妗冷笑了声,然后道:「这武威侯府里面众人谁都不是傻子,心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二夫人那颗爱女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学琴不过是幌子,她不想让四妹妹跟钟雪盈有太多接触罢了。」 锦书有些糊涂:「怎么突然不让四小姐跟夫人接触了……难不成咱们去庄子里这两天,夫人跟二夫人闹了矛盾?」 尚宛妗一边看着锦书找家常穿的衣裳,一边道:「二婶那个性子,怎么可能跟人闹。她如今让四妹妹远着夫人,不过是因为如今夫人和二夫人都不拿我当靶子了,暗地里互相都起来了罢了。」 锦书恍然大悟,然后抿了抿嘴,道:「希望大少爷早点考取功名才好。到时候搬出去了,小姐才可以远着她们这些一颗心恨不得化作两颗心算计的人。」 尚宛妗失笑,她就喜欢锦书这样,明明她算计起来比谁都狠,锦书却时时刻刻担心她被别人算计了去。 锦书突然又问道:「既然二夫人不愿意四小姐与夫人接触,为何愿意秦五小姐与夫人接触?」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有些想不明白。所以刚刚在听到雀儿说没有请尚宛宛请了秦婉的时候才会那么诧异。 钟雪盈不会在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秦婉又乖顺什么都听尚二夫人的,明明这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尚宛妗换上衣裳之后,捏着袖口的花纹看了看,有些诧异:「我记得我不曾有绣银蝉纹的褙子,这一身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上个月让裁缝做的呗。」锦书笑道,「小姐教导婢子们要低调行事,婢子便拿了小姐的尺寸亲自去绣坊找绣娘裁缝做这一身衣裳,布料用的都是咱们从彭州带来的,花样子是锦都城里这段时日最时兴的样子。」 「难怪不曾见过……这衣裳的裁剪和绣工都挺好的,晚些时候我去把哥哥的衣服尺寸要了来,给哥哥做几身秋装吧。」尚宛妗抿了抿嘴,有些高兴,「哥哥现在不好穿太华贵的衣裳,可等秋闱之后,总要有几身衣裳出门应酬不让人耻笑。」 第二十五章 锦书点了点头,很是大方:「咱们从彭州带来许多布料,三舅老爷又送了许多布料,多做几身也是有的。」 「回来再说。」尚宛妗随口道。然后抬脚便领着锦书往外走。 两人到武成院的时候,尚宛仪、尚宛逑和秦婉都还没来,岳姨娘和顾盼雪都住在白知院,尚知章这个时辰自然是不在家的。武成院也就只有钟雪盈在。 尚宛妗先福了福算是请安,钟雪盈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曲嬷嬷开口道:「大小姐这两日在田庄的日子过得可舒坦?」 「自然是舒坦的。」尚宛妗有些摸不清钟雪盈此举的意义何在,处变不惊的应付曲嬷嬷。 曲嬷嬷冷笑:「大小姐自然过得舒坦,侯爷却因此埋怨了夫人几次,两日未曾歇在武成院了。」 往日尚知章迷恋顾盼雪的时候,也有连着好几日不歇在武成院的,可曲嬷嬷这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是要把这件事的祸源算在尚宛妗头上了。 尚宛妗不动声色,道:「哦。」 曲嬷嬷上前一步,盯着尚宛妗道:「这是我们小姐的诚意,大小姐既然与我们小姐合作,大小姐的诚意又在哪里?」 尚宛妗扭头看向钟雪盈,只见钟雪盈目光有些回避,并没有阻止曲嬷嬷说这些的意思。 曲嬷嬷步步紧逼:「大小姐莫不是看我们家小姐单纯善良,就哄骗我们家小姐为你出生入死?钟家虽不如尚家有爵位在身,却也是天子近臣,大小姐未免也太小看了我们!」 不过是被尚知章冷落了两晚就算得上是出生入死了?尚宛妗冷笑,然后看也不看曲嬷嬷,只对钟雪盈道:「要跟我合作的人是夫人,有些话我自然也只对夫人说的。夫人要看的诚意,我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得再过三个月。」 「信不信在夫人,如今夫人不信我,还能信谁呢?」尚宛妗混不在意,自顾自的斟了杯茶。 在曲嬷嬷看来,她这般轻飘飘的几句话和随意的行为举止就显得有些欠揍了,愤怒道:「再过三个月,秋闱的结果也出来了吧!大小姐莫不是以为自己打的什么主意别人都不知晓?」 尚宛妗看了钟雪盈一眼,并不说话。 钟雪盈却被这一眼看得浑身有些冰冷……如尚宛妗所说,她现在除了相信尚宛妗还能相信谁?别说是尚知章了,她连钟家都不能相信。以钟家人的作风,若是知晓她不能生育之后,只怕第一反应不是帮着她讨回公道,而是商量着从旁枝找一女子塞进府里来替尚知章开枝散叶。 「嬷嬷……」钟雪盈迟疑着唤道。 曲嬷嬷扭头对钟雪盈道:「夫人何必再忍让下去!到时候被人卖了都还在替人家数钱呢!」 然后看向尚宛妗,颇有些不依不挠的架势:「大小姐,有奴婢在,就不能让我家小姐受了蒙蔽,今儿个你必须把话给我家小姐说个清楚!」 「你家小姐成亲都大半年了,算哪门子的小姐?」尚宛妗打断她的话。 然后轻蔑的上下打量了曲嬷嬷一眼,又道:「夫人都没开口,你倒也敢来我面前打抱不平,你算什么东西?」 就算被钟雪盈尊敬着,那也是主子抬举,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 曲嬷嬷脸色变了几变却不敢再开口了。 钟雪盈这才打圆场般对尚宛妗道:「嬷嬷年纪大了,总是说糊涂话,元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嬷嬷计较。她也是为了我好。」 先前不开口,就是在这儿等着呢,尚宛妗若是软弱一点被曲嬷嬷拿捏住了,自然是好,可若是曲嬷嬷没有如愿以偿,钟雪盈没开过口也能把自己摘出去。 尚宛妗笑眯眯的对钟雪盈道:「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年纪小,难免有些年轻气盛,说了不中听的话,夫人看在我比您小的面子上,可别怪罪我才是。」 钟雪盈脸色白了一白,心里噎得不行:「怎么会呢!」 正说着,就见尚宛仪和尚宛逑联袂而来,钟雪盈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继续在那件事上纠缠下去了。 也不知道这顾盼霜是怎么教女儿的,明明花骨朵般的小娘子,怎么比那深山老林修炼千年的妖精还要难缠!钟雪盈心里想着。 尚宛仪和尚宛逑本来说说笑笑的进来,看到端坐着的尚宛妗时,俱是脸上的笑容一僵。 给钟雪盈请安之后落座,尚宛仪眼观鼻口关心不看尚宛妗这边,尚宛逑却似笑非笑的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和不屑:「大姐姐今日便回来了,是知道后日颜府的宴会吧?」 「哦?」尚宛妗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她倒是没有听说过什么颜府宴会。 尚宛逑撇撇嘴:「就是那个颜家啊!宫中传出来那些流言,大姐姐怕是也听到了。我见大姐姐不像是乐意的样子,这次颜府宴会,锦都城有头脸的小娘子和哥儿们都宴请了,大姐姐若是跟颜家小姐搭上线,哄她在太后面前说几句话,就能免了大姐姐一场祸事呢!」 「难怪大姐姐这马不停蹄的就赶回来了!」她语带嘲讽,对自己的推断甚是自以为是。 「三娘!」钟雪盈面色一黑,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不要拖累武威侯府,天家的事情,也是你能说的?」 尚宛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颜太后的娘家要举办宴会,早听说颜太后有一个格外喜欢的侄女,应当就是尚宛逑说的这位颜家小姐了。 尚宛逑听了钟雪盈的呵斥立马脸色一变,自知失言,抿紧了嘴巴,不敢说话了。 这么一闹,大家都没有了闲谈的兴致,只等秦五小姐来了,钟雪盈便让丫鬟婆子端了冰镇的凉虾上来。凉虾用的是白玉小碗盛,凉虾上面浇了水糖,映衬着看起来精致又有食欲。 只是这东西凉,贪不得多,尚宛妗吃了一小碗便同钟雪盈告辞。 钟雪盈虽然跟尚宛妗合作,却处处被尚宛妗掣肘,因此见到尚宛妗时并不会有愉悦的感觉。尚宛妗要告辞,她自然不会挽留,摆摆手让人自便。 刚出了武成院,尚宛妗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妗姐姐。」 锦书道:「小姐,是秦五小姐。」 尚宛妗顿住脚步等她,心里有些诧异……秦婉向来吃东西慢,她刚刚走的时候,秦婉碗里明明还剩下半碗的凉虾,怎么这么快就追出来了? 「五妹妹吃完了?」等人跟上来了,尚宛妗问道。 秦婉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尚宛妗一眼,见尚宛妗神色平静,便像是壮了胆子,开口道:「我直接往嘴里倒的,怕晚了就追不上妗姐姐了。」 秦婉寄人篱下有些年头了,尚二夫人对她这个侄女虽然也算得上掏心掏肺,可秦婉却是个心思敏感的,行为举止都小心翼翼,就怕别人说她不好会带累了尚二夫人。何曾这般把吃的往嘴里道,平时都是小口小口细爵慢咽的。 尚宛妗问道:「五妹妹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秦婉摇头:「就是想跟妗姐姐亲近亲近。」 她说得这般直白,尚宛妗反而不好有别的反应了。 第二十六章 她看着秦婉笑了笑,道:「自家小姐,哪里讲究这些……我这会子要回漱春院了,你也知道我平日里无趣得很,你要是不嫌无聊,便一起去漱春院坐一坐吧!」 「好,那我就叨扰妗姐姐了。」秦婉应得爽快,然后脸颊一红,倒是诚心诚意的高兴。 尚宛妗与秦婉无冤无仇,秦婉也不曾伤过她的心,所以秦婉愿意跟自己亲近,尚宛妗自然不会拦着。 到了漱春院之后,尚宛妗吩咐了澍荷去准备果品和蜜饯,然后让澍香把毛毛狗抱来……她与秦婉接触不多,乍一亲近,也不知道聊什么好,把小奶狗抱来,也不会相对无言觉得尴尬。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没有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小奶狗的。 秦婉看着毛毛狗眼带艳羡,道:「以前我家也养过一条狗,不过没有这么金贵,是我的外公从北边弄来的狼狗幼崽,长大了几乎有我爹肩膀那么高,但是因为还是幼崽的时候就被我们养着,所以在我们眼里一点也不可怕。」 尚宛妗摸了摸毛毛狗身上被澍香编的小辫子,笑道:「它是京巴狗,长再大也不到咱们膝盖高,可比不了你外公给你弄来的狼狗。」 秦婉点点头:「小点好,我家豆豆要是小一点,我就能带着来侯府了。」 然后不等尚宛妗说话,她又问道:「听说边关军营里会养狼狗追击敌人?」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我倒没听说过,军营的事情,我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如何得知。」她也看过不少兵书,可兵书上都是写如何布阵破阵,什么样的地形适合用哪种攻守方式,谁会写狼狗是怎么帮助将士们寻到敌人的啊! 秦婉见尚宛妗不知,不但没有泄气,反而兴致更浓,问道:「奚舟哥哥在西北带了那么多年,他肯定知道。听说军营里面不但养狼狗,还养猎鹰呢!」 尚宛妗点了点头,这个她知道,兵书里面有写。 秦婉不知道想到什么,自顾自的笑了,见尚宛妗面色诧异,解释道:「奚舟哥哥若是在西北边关养了狼狗和猎鹰,那岂不和传说中的二郎神一般了!」 传说中二郎神身边有两大得力干将,一个是哮天犬,一个是扑天鹰。 倒没想到秦婉会对边关军营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尚宛妗很有些诧异。面上不显,笑道:「哥哥哪里比得上二郎神,人家二郎神还有梅山七圣呢!」 「奚舟哥哥可比二郎神厉害多了。」秦婉认真道。 尚宛妗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古怪,可秦婉已经转而说起别的事情了,只得将这丝古怪抛在了脑后。 第二日秦婉又来找尚宛妗说话,一开始依旧是句句不离边关和军营,倒没有像前一日那般明目张胆的提到尚奚舟了,这让尚宛妗松了口气。 秦婉说着,见尚宛妗神情有些恹,便止住话头,转而说起明日宴会的事情来。 昨日一番畅聊,秦婉似乎觉得自己和尚宛妗的关系一日千里好得不行了,所以面对尚宛妗的时候就比以前少了丝拘谨,暴露出小娘子好奇的天性来:「听说明日宴会很有些名头呢,小娘子们这边是花宴,哥儿们那边是诗宴。诗酒花茶,占了一半了。」 昨日尚宛妗已经让锦书去打听了来,颜府这次举办宴会,多半是为了给颜四小姐选夫婿,又不好单请男子们来相看,便干脆办了宴会,把锦都城有头面的少爷小姐们都请了过来。 像秦婉和尚宛宛这种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自然是凑数的,尚宛妗尚宛仪这种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在这种场合多露露脸,说不定就是以后的缘分了,柳媞媞柳姣姣这种十七八岁的,便是说亲的大好年龄了。 前朝的时候流行杀女婴,大齐朝开国皇帝高祖的生母刚出生的时候便被自己的亲爹娘丢到了深山里面,被狼叼去吃了几天狼奶,才被山里的猎户捡到养了起来。长大后嫁人,高祖上面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只是姐姐在生下来那一刻就被高祖的父亲掐死了,高祖的生母从此有些疯癫。 等到高祖弱冠的时候,高祖生母再次有孕,给他生了个妹妹,妹妹再次被父亲掐死,高祖生母彻底疯了。高祖一怒之下杀父弑祖,然后起义造了反,成了大齐朝的高祖。因为母亲和姐姐妹妹的遭遇,高祖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颁布惩治杀婴的法令,家里面生了女儿的人家一度能去衙门领赏。 几代下来,如今大齐朝的民风才会如此开明。家家户户不再杀婴,大户人家甚至不愿意太早把女儿嫁出去,几乎都是十六七岁时才开始相看人家,十八九岁时出门,就连二十多岁才嫁人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尚宛逑才会说尚宛妗去参加宴会是想讨好颜四小姐为自己说话,而不是说尚宛妗想去给自己挑一个好人家。 「听说锦都城的才子都要去,大家都是要秋闱的人,奚舟哥哥会去与大家交流交流吗?」秦婉道,「说不得就被哪家小姐相中了呢,到时候金榜题名,又佳期来到,咱们府上岂不是双喜临门!」 尚宛妗看了秦婉一眼,语气淡淡道:「哥哥的事情自有父亲决断,我一个做妹妹的,也管不到哥哥头上去。」 这话秦婉是不服的,武威侯府谁不知道尚奚舟把尚宛妗当成宝,什么都听自己妹妹的! 不过她也不在意,笑了笑,道:「听说许多人想娶颜四小姐呢,也不知道这颜四小姐生得有多美貌!」 尚宛妗道:「太后的娘家侄女,自然是貌美的。」 两人就这样一搭一搭的说着,秦婉提过尚奚舟几次,不过很快就岔开了话题,似乎并没有跟尚宛妗打听尚奚舟的意思。 尚宛妗心下狐疑,面上却不显,左右无事,只管同秦婉说话打发时间。 又过了一日,便是颜家宴会的日子。一大早尚宛妗等人就梳妆打扮焕然一新准备好了出门。 自然不可能让她们小娘子自己去,钟雪盈带着她们去。尚老夫人倒是想去,可能颜府也知道她上不得台面,所以并没有给她下帖子。因为是钟雪盈带着人去,尚二夫人拘了尚宛宛在家,没有允许她出门。 颜府算不得大,距离武威侯府也只有几条街的路程。据说颜家的本家是苗疆颜家的传人,所以许多亭台楼阁花园布景都带了些异族的风格,大家看了很是新奇。 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夫人小姐已经到了,颜夫人带着颜四小姐迎客,颜夫人交际老练,颜四小姐也不是个害羞话少的。 尚宛妗心里想,颜太后那么多侄女,难怪最喜欢这个颜四小姐。若论她长相多出色,那也不至于,可若说言谈交际的本事,她是完全得了颜夫人的真传。 颜夫人似乎格外喜欢尚宛妗,携了尚宛妗的手,引着众人朝花园走去:「早听闻武威侯府大小姐蕙质兰心,今日一看,果然传言不虚……除了郦阳长公主,我就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小娘子了。」 尚宛妗被夸得有些尴尬,勉强笑道:「颜四小姐就很不错。」 颜夫人摇了摇头:「她哪里能跟你比啊!」 第二十七章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眼里透着一丝骄傲……颜四小姐是她和她小姑太后娘娘亲自教导出来的,自然是不一般的。 颜贞琪扭头看着尚宛妗,问道:「你觉得我很不错,可比得上你?」 她问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所以尚宛妗以为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并没有注意到颜贞琪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尚宛妗笑道:「颜四姐姐哪里是我能比的。」 颜贞琪咬了咬嘴唇:「虚伪!」 若是我比你好,他为什么不要我,偏要去喜欢你! 尚家女人们不知情,颜夫人却知道颜贞琪在想什么的,当下打趣想要岔开话题,对钟雪盈道:「现在的小娘子可被我们给宠坏了,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聚会,觉得谁好看,都只敢私下里议论比较,哪像她俩,一见面就较上劲儿了!」 尚夫人笑道:「这会子也就她们几个,等下小娘子多了,难不成她们还要办个比美大赛?」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乐,尚宛妗抿了抿嘴笑了笑,并不在意大家的打趣。颜四小姐倒是羞红了脸,傲矜的哼了一声。 等到了花园,尚家女人们才发现许多人已经到了,有下人禀报说长兴侯府的夫人小姐们来了,颜夫人跟钟雪盈告了恼,带着颜贞琪匆匆去了。钟雪盈抬头看到几个自己小时候的手帕交,便带了尚宛妗等人过去说话。 她并不是想引荐人给尚宛妗等人认识……又不是她生的,她管那么多做什么!可丢下小娘子们自己去跟手帕交叙旧,传出去未免难听,所以都带着了。 花园里面再弄屏风,屏风那边下人们正在摆桌子和笔墨纸砚,是为男子们的诗宴准备的。因为怕跟女客撞上,所以颜夫人给男子们下的帖子上时间要晚一些,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到。 夫人小姐们隔着尚未摆好的屏风看着对面评头论足。 等那边收拾好了,女客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男客开始上门……男客上门倒不用颜夫人领着颜四小姐去迎接,自有颜家的爷们儿们作陪。 秦婉说女客这边准备的是花宴,还真的是花宴,吃的点心是花儿做的,喝的茶水,是花骨朵泡的,漱口的水,加了花蜜,就连八宝盒子里面装的零嘴儿,要么是花做的蜜饯,要么是桂花糖这种带花字的。 没有女人是不喜欢花的,所以颜家这花宴,大家才刚坐下不久了,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大概是想着隔壁就是大齐朝出了名的才子、公子,所以小娘子们表现得也跟往常不一样。既愿意表现自己让大家为自己叫好,又害怕表现得太过让人心生反感。 尚宛妗是个凑热闹的,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倒是自在得很。 颜贞琪昨儿个看到厨娘用花瓣做花糕,有所感,吟诗一首,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就把这首诗传出来了。众人不知道这首诗拿去给颜家少爷们润色过,只觉得佩服……一个小娘子能有这样的文采,说蕙质兰心一点也不为过。 颜贞琪听着大家夸她,等听到蕙质兰心四个字的时候,忽然笑道:「我这不算什么,尚大小姐那才是真的蕙质兰心,也就是尚大小姐没有作诗,她若是要作,随口来两句就把我给比下去了。」 她还记着自己娘刚刚夸尚宛妗蕙质兰心呢! 到这个时候,尚宛妗还看不出来颜四小姐针对自己就是蠢了。她笑了笑,没有接颜四小姐这话。 她不接,有人接。长兴侯府的六小姐韩曲蕊笑道:「尚家妹妹这么厉害,不如一展身手?让大家开开眼?」 韩曲蕊性格好,所以在锦都小娘子中很有一些人拥护。她这话一出来,便有好几个小娘子起哄。 修远侯夫人来了兴致,笑道:「妗姐儿不如来说说看?」 她发话了,尚宛妗再装傻那就是真傻了。 颜贞琪那首诗是真的好,尚宛妗这会子别说没有心境,就算有心境,也不一定能写出比她更好的。 不过她不着急,笑道:「作诗我现在是做不出来的,不过,倒可以说点别的。」 「说什么?」有人下意识的问道。 颜贞琪咬了咬牙,盯着尚宛妗看……她也想知道有自己的珠玉在前,尚宛妗还能说出什么来。 尚宛妗伸出手指指了指面前的一盘糕点。她手指白皙修长,指头圆润,指甲形状很好,上面涂了粉红色的蔻丹,在大家面前随手一指,倒让不少人晃了晃神。 「就说这盘红玉相思糕。」尚宛妗笑着挤了挤眼睛,看起来有些狡黠,「你们说,今儿个咱们这边是花宴,别的点心茶水都是跟花有关的,这红玉相思糕是用红豆做的,哪里跟花有关了?」 大家都等着她说点啥把颜四小姐的诗给比下去呢,谁知道会说这么一番话。虽然没法和颜四小姐的诗放在一起比,却也勾起了大家的兴致。 韩曲蕊惊讶道:「是呢,难不成这道点心上错了?有了它,今儿个可就不算是全花宴了。」 颜四小姐对尚宛妗转移话题很是不满,不过见大家说起这红玉相思糕,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直勾勾的看着尚宛妗,道:「这红玉相思糕自然是跟花有关的,尚大妹妹那般厉害,定能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道点心是她琢磨出来的,她若不说,谁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看了颜四小姐一眼,道:「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颜四小姐心里冷笑,她倒是能吹,吃都没吃呢,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尚宛妗拈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咀嚼了一番,然后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道:「这颜色比一般的红豆糕要鲜艳,应当是用红玉花的花汁和的面。」 立马有小娘子不满反驳:「尚大小姐这可说错了,红玉花的花汁虽然可以让点心颜色变得更鲜艳,可红玉花汁苦得很,还有一股子腥味,加多少蜜糖都是没有用的。这红玉相思糕可是清甜爽口得很。」 有小娘子嘲道:「尚大小姐怕是见红玉相思糕中有红玉二字瞎蒙呢!」 「叫红玉相思糕,难道不是因为这点心看着就像是一块红玉吗?」另一个小娘子道。 颜四小姐很是得意,对大家道:「别小看了这道点心,我琢磨它琢磨了将近两个月呢!本来是想亲手给太后娘娘做一道新奇的吃食,自然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复杂着呢!」 众人听说这点心是颜四小姐琢磨出来的,都有些吃惊,之前嘲讽尚宛妗那小娘子眼睛一亮,急切道:「那颜四小姐可得跟我们说说这点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好奇心上来了,若是不弄清楚,咱们可得惦记好些日子了。」 颜四小姐很满意众人的反应,面上却不显,笑道:「大家也别说尚大小姐瞎蒙,她刚刚说的,也在点子上。既然尚大小姐说自己看出来这红玉相思糕是怎么回事了,咱们不如听尚大妹妹说。若是说错了,我再说也不迟。」 表面上是替尚宛妗周全面子,尚宛妗却知道她这是故意给自己拉仇恨呢! 第二十八章 尚宛妗淡定开口道:「将红玉花碾磨出汁液,兑上适量紫苏叶上的露水,在朝阳下晾晒,每次晾晒一炷香的时间,晾晒两次,去掉里面的沉渣,加上适量甘草熬的水和红玉花的花粉,与面相和。红豆煮熟,碾成糊,与面相和。面和好之后放在瓮里面醒面,醒了面之后捏成糕点的形状,然后放在锅里蒸,期间加三次蜜。」 她笑盈盈的问颜四小姐:「可对?」 颜贞琪心里惊涛骇浪,她没想到尚宛妗光是尝尝就能说出做法来。 挑了挑眉,道:「尚大妹妹这本事,若是去做了厨子,天下的厨子只怕没有活路了。」 这听着是夸她,实则还是在损她。尚宛妗勾了勾嘴角,然后道:「我不过是听别人说过怎么去红玉花的腥苦,所以顺着猜测罢了。颜四姐姐才是真厉害,能想出这么刁钻的点心法子来。就算是厨子,也甚少有这般用心的了。」 颜贞琪指甲陷进肉里面,觉得既怒且不服……他就是喜欢尚宛妗这种牙尖嘴利说话刻薄的人么?什么眼光! 因为有颜贞琪一直针对自己,尚宛妗心生烦躁,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跟钟雪盈说了一声,借着如厕的借口,带着锦书往花园的水榭方向走去。 因为那水榭连着的是颜家小娘子的内院,所以倒不担心冲撞了来参加宴会的男子。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却是秦婉带着丫鬟追了上来。 秦婉为尚宛妗打抱不平:「这颜四小姐是不是嫉妒妗姐姐貌美?不然作何总是针对妗姐姐!」 尚宛妗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这还是颜府呢,这话保不齐就被颜家的人听了去,她又不能马上告辞离开颜府,若是被颜贞琪知道了,又是一场口舌官司。 秦婉又道:「妗姐姐不让我说,我便不说,只要妗姐姐不觉得委屈就好。」 然后又失笑:「不过还是妗姐姐厉害,颜四小姐虽然针对妗姐姐,却没有讨到一点儿好。妗姐姐和颜四小姐的对话落在在场众人耳里,大家都不是傻的,自然高下立判。」 尚宛妗顿住脚步:「秦五妹妹也要去如厕?」 秦婉愣了一下,道:「就是出来透透气……妗姐姐难道不是出来透气的?仪二姐姐也出来了呢!」 尚宛妗深深的看了秦婉一眼,然后一本正经道:「茶水喝多了,我去茅房……秦五妹妹要跟着一起去吗?」 秦婉抿了抿嘴,据颜府下人们指路,前方不远处拐个弯就是茅房,她不想上厕所,若是跟着尚宛妗一起去茅房,那像个什么样?她虽然想要跟尚宛妗打好关系亲近一点,可也不至于放下自己的自尊贴上去。 于是道:「那我在这边转转,等妗姐姐回来。」 尚宛妗点了点头,道:「我动作或许有些慢,秦五妹妹若是等不及了便先回去吧,刚刚还听到安平县主跟秦五妹妹交谈雕花的技艺。」 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等她去茅厕的方向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秦婉已经不在原地了。 有个拎着小壶一直在这里给粉窦花浇水的小丫鬟很是多事,看到尚宛妗回来,忙行了个礼,脆声道:「尚大小姐,您这么就回来啦!秦五小姐刚刚或许是突然想起什么急事,已经匆匆回去花园宴会那边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水榭那边有个亭子,可有干净的凳子?我有些头疼,想去坐会儿吹吹风。」 小丫鬟机灵,立马明白尚宛妗不是真的在问有没有干净的凳子,而是委婉的询问若是去水榭亭子那边会不会冲撞了水。 忙道:「这边的湖里没有什么荷花水草,也没养锦鲤小鱼,景致一般,所以很少有人过去。因为夫人喜欢坐在那里见府里的管事娘子,平日里收拾得很是干净,小姐现在过去,在亭子的柱子旁边找一找,有叠起来的蒲团,可以放在石凳上垫着。」 然后又问道:「可要给小姐上茶水点心?」 「那倒不必了,我去坐一坐就走。」尚宛妗道。 锦书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摸出一大把的松子糖给小丫鬟:「小姐赏赐你机灵。」 对于小丫鬟来讲,主子若是赏赐了银子,若她是家生子,银子必然要上交给自己的父母兄嫂,若她是从外面买进来使唤的,银子必然要拿去孝敬上面的姐姐。所以还不如赏赐几颗糖让她们来得高兴。 拐了几个弯,穿过一片假山,便到了水榭中央的亭子。 亭子的四周重了几株万年青,生得茂密,完全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尚宛妗同锦书坐了一会儿,才知道为什么这边平时没有什么人过来,临水又有万年青,蚊虫比什么都多。 她身上的香囊里面装了驱蚊的药草,也还好,锦书却是遭了殃。因此,略坐了坐,尚宛妗还是起身打算同锦书一起回去花园那边。 刚出了亭子,走进假山,便听到前面有人声传来,隐隐约约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尚宛妗扭头四处看了一下,这边并没有颜府的下人,若就这么上去跟人撞上,未免不好,只得拉着锦书往假山的一侧绕了进去,躲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在府上……过得可好?」 「还能如何,我姨娘失去了爹爹的宠爱,她是嫡女,自然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难道就没有人管她吗?」 「且不说府上的人,就是你们,难道不是重嫡轻庶?」 「我并非如此……你……雪姣……消息……可是需要……」 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尚宛妗听得不清不楚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两个人,不是尚宛仪和韩折尘还是谁? 他们二人如何勾搭到一起了,尚宛妗一点都不想去深究,她担心的是……柳姣姣明明说跟韩折尘约好今日私奔的。 她刚刚看了一下,柳家来的只有柳媞媞,并没有柳姣姣,说明柳姣姣已经去了两人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如今韩折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柳姣姣怎么办? 琢磨间,韩折尘同尚宛仪已经走到了亭子那边去,有万年青和假山挡着,尚宛妗倒不担心他们二人会看到自己,忙带了锦书,匆匆往花宴的地方赶去……她不能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什么都不管,只好找柳媞媞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尚宛妗并没有回去,而是走到花园口,吩咐了一个颜府的下人进去将柳四小姐叫出来……花宴那边人多口杂,完全没有办法跟柳媞媞说这件事。 柳姣姣早上还好好的在柳府待着,是同柳媞媞一起来颜府的路上带着金银细软离开的,柳家除了已经走了的柳姣姣和小落,就只有柳媞媞知道她私奔的事情的。 本来心里就忐忑,听说尚宛妗有事找她,立马产生了一丝危机,带着小悠找了个借口匆匆出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姣姣她……」柳媞媞见到尚宛妗就脱口而出问道。 周围还有颜府的下人呢! 尚宛妗忙打断她的话:「就是想起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双面针的一个针法,有些想不起来了,又不好意思当着大家问你,所以才叫了你出来单独问。」 第二十九章 柳媞媞同尚宛妗素来没有柳姣姣同尚宛妗关系好,她并没有同尚宛妗说过什么针法,当下就知道是真的出事了。 把尚宛妗拉到人少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韩折尘正从一条小道走了出来,当是跟尚宛仪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尚宛妗也不开口,就拍了拍柳媞媞的肩膀,努嘴示意她朝韩折尘的方向看去。 柳媞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尚宛妗见状,心下叹了口气……柳媞媞的反应让她明白,柳姣姣真的去了约好私奔的地方等人。 尚宛妗提醒柳媞媞:「这会子大家尚不知道柳三姐姐离开的事情,她曾同我说过,约好的地方只有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尽快将柳三姐姐寻回来,把事情糊弄过去才是正经。」 柳媞媞挥挥手,将尚宛妗往旁边一推,然后怒气冲冲的走向韩折尘。 尚宛妗没拉住人,只得跟了上去。 韩折尘看到柳媞媞和尚宛妗朝着自己走来,脸色变了几变,然后恢复了平常光风霁月的样子,礼貌周到的作揖,道:「柳三小姐……尚大小姐!」 他把柳媞媞错认成了柳姣姣。 尚宛妗心里有些诧异,韩折尘在说柳三小姐的时候语气平静,在说尚大小姐的时候语气中反而带了一丝不屑和厌恶,她又不曾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尚宛仪是怎么编排她的! 柳媞媞却没注意到这个,盯着韩折尘的眼睛,怒道:「我不是柳姣姣……柳姣姣那个蠢货去哪里了,难道韩三公子不知道吗?」 韩折尘微微一愣,扭头看向柳媞媞,吃惊道:「柳三小姐真的去了?」 柳媞媞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尚宛妗心里也腾起怒火来,却还惦记着柳姣姣的名声,并没有大声说话,而是压低了声音,质问道:「韩三公子难道不是与柳三姐姐约好了的?」 韩折尘皱了皱眉:「她怎么可能真的去?」 这便是承认与柳姣姣约好了的意思。 尚宛妗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韩三公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赴约?柳三姐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不想与柳三姐姐一起走,为什么要跟她相约!」 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尚宛妗还觉得很痛心。在此之前,韩折尘在尚宛妗心里一直是个光风霁月、负责任的好人,她上辈子甚至觉得若是能嫁给韩折尘就能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怎么也想不到韩折尘会是一个拿私奔跟小姑娘开玩笑的人渣! 柳媞媞咬牙切齿:「韩三公子耍我那蠢货姐姐玩?」 韩三公子皱了皱眉,显然不认同柳媞媞这话:「你情我愿,如何能说得上是耍?她说她喜欢我,可以拿自己的一切来喜欢我……连私奔都不愿意,如何算得上是真的喜欢我?她一直缠着我,我不过是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 尚宛妗震惊极了:「如今柳三姐姐去了,便是已经证明了,韩三公子反而不去,岂不是玩弄小娘子的感情?」 韩折尘冷笑,有些不屑:「还是大家闺秀呢,好好的一个嫡女,说跟人私奔就跟人私奔,这样的女子,我凭什么不要自己的前途跟她走?」 然后似乎感叹:「世人偏见,都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娶嫡女而不是庶女,觉得嫡女总是比庶女好的。殊不知这些嫡女自持身份,其实比庶女恶毒少廉寡耻多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觉得韩折尘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柳媞媞皱了皱眉,咬牙道:「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如今我那蠢姐姐把你的话当了真,她名声若是毁了,你也别想置身事外。你就说吧,现在这事儿该怎么办?」 尚宛妗听了这话有些烦躁,觉得柳媞媞很有些糊涂……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把柳姣姣寻回来,跟韩折尘掰扯有什么用?他明摆着心里没有柳姣姣,哪里会在乎她! 谁知尚宛妗想错了,韩折尘正色道:「我和柳三小姐约好的地方是庵堂,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柳三小姐听说那边香火好,想要给柳老爷和柳夫人求一签。现在你赶紧去把人接回来……柳三小姐那边,我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他说:「这件事总归是我的责任,断不会让柳三小姐平白无故遭此一难。」 尚宛妗有些糊涂,前后两种完全相反的态度,让她有些摸不清楚韩折尘到底在想什么。 柳媞媞却是信了韩折尘的话:「还望韩三公子谨记自己这些话。」 「我自然是记得的。」韩折尘似笑非笑,然后扭头看了尚宛妗一眼,对柳媞媞道,「只是你和柳三小姐信错了人,惹出了什么麻烦,可怪不着我。」 尚宛妗皱眉:「你什么意思?」 韩折尘冷笑道:「我什么意思?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尚宛妗一头雾水,觉得这样的韩折尘陌生不已……她第一次觉得韩折尘其实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光风霁月。 若真的光风霁月,岂是几句就被尚宛仪挑拨了的? 柳媞媞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觉得这般牵累尚宛妗有些过意不去,有心为她说两句话,可转头想到柳姣姣还等着她呢,于是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先就这样吧,我先去接我那蠢姐姐。」 然后扭头看向尚宛妗:「妗妹妹是回去花宴还是怎样?」 韩折尘开口说了一声,抬脚便走,尚宛妗皱着眉头看着韩折尘走远,对柳媞媞道:「我回去花宴……柳三姐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得等武威侯府的人一起回府。」 柳媞媞敷衍的点了点头,带着小悠抬脚离去。 锦书同尚宛妗往花宴的方向走,她的表情也有些凝重,眼看着要到花宴了,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尚宛妗:「韩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尚宛妗点了点头。锦书都看出来了,她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 锦书迟疑了一下,劝导:「韩三公子怕是被二小姐蒙蔽了,小姐别放在心上。」 「还是要放在心上。」尚宛妗正色对她道,「这事情有蹊跷。」 说话间已经到了她之前的座位,大家正在凑趣做花谜,尚宛妗一眼就看到尚宛仪正坐在钟雪盈的身边,小口的吃着一块梅花糕。 见尚宛妗看过来,尚宛仪手一顿,似乎是有些心虚。手里那块梅花糕吃完,就端坐着不再动了。 钟雪盈倒是极高兴的,在武威侯府,除了尚二夫人,没有哪个正经主子给她脸,更是一度被顾盼雪这么一个姨娘骑到了头上去,让她觉得憋屈的同时又逐渐轻视起自己来。如今到了这颜府的花宴,被周围众人捧着,她才找回以前在钟府做小姐的骄傲来。 直到跟颜府主人家告辞,上了回府的马车,尚处于那种兴奋之中,脸颊上带着得瑟与矜傲。 回府之后,尚宛妗跟钟雪盈说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漱春院。她留了人在武威侯府门口等着……等柳姣姣和柳媞媞那边送消息来。 第三十章 刚回漱春院没多久,尚奚舟就过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澍香平日里喜欢跟这位大少爷凑趣,这会子也不敢说话了,不等尚宛妗吩咐,默默的下去准备茶水。 今日颜府的宴会,尚奚舟也去了的。如秦婉所说,尚奚舟这次秋闱要考取功名,这种时候多结交些人是没有错的。 难道哥哥在颜府的诗宴上受了什么委屈? 尚宛妗皱了皱眉,问道:「可是有人排挤了哥哥?秦家的公子?」 当初尚知章和秦元霸一个左将军,一个右将军,都是西北边关的战神,保家卫国十几载,就因为尚知章的名字显得文气一些,就被齐宣帝封了侯,留在了锦都城。 秦元霸的儿女一直有些怨恨尚家的。可到底是品性良好的孩子,就算怨恨,也只是见面时挤兑两句,并不会做出别的事情来。尚宛妗自己觉得心虚,很多时候都是主动避开他们的。 尚奚舟摇了摇头:「秦兄今年秋天也要参加秋闱,只是跟我不一样,走的是文举的路子。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的就是这个,以后说不得就成了同僚呢!」 「那是为何?」尚宛妗倒是不奇怪秦家公子会去走文举的路子……当今圣上重文轻武,他爹就是武将,结果堂堂一个将军,在众人眼里连一个侍郎都比不上。 尚奚舟看到尚宛妗时,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先问尚宛妗:「元娘,这里也没有别人,你且告诉哥哥,你觉得韩折尘这个人怎么样?」 尚宛妗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哥哥要撮合自己和韩折尘,吓出了一身冷汗,又不能跟他讲韩折尘和柳姣姣的事情,只好道:「并不熟食,不敢妄评。」 然后皱眉:「哥哥怎么提起他了?」 「我以前当他是个光风霁月,可以结交的才子,现在才知道他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尚奚舟听着尚宛妗问,愤愤不平道,「他简直是个疯子!」 尚宛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心神:「哥哥,可是他做了什么事情?」 尚奚舟冷笑:「我不是跟你说过钟家庶女的事情吗?」 尚宛妗点了点头。 尚奚舟又道:「之前拒绝了韩折尘,谁知他今日见了我又说起这件事来,还问我是不是你不许我娶他表妹。」 尚奚舟怒道:「一个男人这么长舌,长得英俊有才华有什么用?难怪锦王爷总是喜欢捉弄他!你以后远着些他,见了他就躲开,不然我怕他的那些屁话污了你的耳朵。」 尚奚舟从来不在自己的妹妹面前说脏话的,屁话二字证明他实在是被气得狠了。 尚宛妗神情有些复杂……她是真的没想到韩折尘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嗯了一声,才让尚奚舟放了心。 「哥哥以后也远着些他吧!」这样的人,不管他这辈子会不会考中状元,会不会早夭,都还是不要结交的好。 尚奚舟一脸严肃的点头:「自然会远着他。」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尚奚舟才出了漱春院回了鹤鸣院。 尚奚舟刚走没有多久,留在大门口等消息的小丫鬟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两颊通红,喘着气对尚宛妗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尚宛妗猛的站起身来:「说清楚!」 小丫鬟急道:「小姐不是让婢子在门口等消息嘛,柳家一直没有派人过来,正好那个卖糖糕的大娘来了,婢子手里有几个钱,便想解解谗。谁知跟那卖糖糕的大娘一聊,才知道柳家小姐去城外庵堂上香,路上马车翻了。」 「马车翻了!有说人怎么样了吗?」尚宛妗问道。 小丫鬟道:「一个柳小姐好好的,只是受了惊吓,另一个柳小姐晕了过去,似乎是碰到了头。」 尚宛妗脸色一变,摆摆手将小丫鬟打发下去,然后立即派了一个人前往柳家打听消息。 若真的像卖糖糕的大娘说的那样,韩折尘的罪过就大了! 一直等到晚上用完晚膳,派去的人才回来。 「柳三小姐从马车上滚下来,头磕到了石头,现在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有些不认人,大夫看了,说是失忆了,柳四小姐只是受了点惊吓,已经没事了。」 尚宛妗听说人醒了时,刚松了口气,听说失忆了,就又皱起了眉头。 「下去吧!」锦书吩咐那人,然后转身问尚宛妗,「小姐明儿个可要去探望探望?」 尚宛妗点了点头……柳姣姣跟她交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现在柳姣姣受了伤,她去探望合情合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卖糖糕大娘说姐妹二人是去上香回来出事的,并没有提及私奔,想来这件事是成功的糊弄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跟钟雪盈说了一声,就让人套好了马车,带着锦书前往柳府。 这是她第一次到柳府,迎接她们的柳府下人是一个老嬷嬷,见了尚宛妗就抹泪:「我们三小姐真真是命苦,什么都忘了,胳膊也受了伤。尚大小姐跟我们三小姐交好,若是三小姐不记得你了,可不要怪罪三小姐,她也不想的。」 尚宛妗才知道她是柳姣姣和柳媞媞的奶娘。 奶娘道:「早知道会出事,老奴就该拦着她们,不让她们出门了。好在四小姐没事,不然三小姐知道了还不得内疚死!」 尚宛妗只得出声安慰她……她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听奶娘的描述,柳姣姣的情况,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严肃。 先见到的是柳夫人。柳夫人生柳姣姣和柳媞媞的时候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了,如今六十多岁的人,因为保养得当,平时看起来就跟五十来岁一样。这会子见了,才发现她已经头发斑白。 眼睛肿胀通红,整个人憔悴得不行。 她旁边站着柳媞媞,柳媞媞扶着柳夫人的手劝慰她,眼睛也有些红,神色带着后悔与愧疚。 尚宛妗看着柳媞媞跟柳夫人说话的样子,神色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柳姣姣站在自己面前。 柳夫人上前握了尚宛妗的手,道:「难为你把我们姣姣当知交,这会子便来看望她……可惜她现在已经不认人了,你等下多陪她说会儿话。」 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劝解柳夫人道:「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的,夫人您也别太难过了,柳三姐姐已经醒过来了,早晚会恢复记忆的。」 柳夫人点头:「大夫昨晚一直守着,都没有放回去,宫里知道了这件事,还派了一个御医过来。都说只要多跟姣姣说以前的事情,她就会想起来的。」 尚宛妗有些唏嘘,转身想同柳媞媞说句话,却见柳媞媞神情有些复杂,忙回过身来接着跟柳夫人说话……她心里有些诧异。柳媞媞这个样子有些不对劲,倒像是她害得姣姣受伤一样。 思索见就到了柳姣姣的闺房,她正靠在软枕上,由一个尚宛妗不认识的丫鬟喂着吃药……柳媞媞身边也不见小悠,应当是护主不力,受了惩罚。 柳姣姣喝完药才慢悠悠的朝尚宛妗等人这边看来,她的额头上还裹了纱布,脸颊上有些擦伤。她的眼神清澈而茫然,只有在看到柳媞媞时,才松了口气。 第三十一章 对于失忆的人来说,什么都是陌生的,对于别人说的一切都持有怀疑的态度。只有柳媞媞跟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无论何时都是证明她们一脉相承的铁证。 「四妹妹……」柳姣姣受伤之后人柔和了许多,喊柳媞媞的语气也不如以前那般凌厉,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和讨好。 柳媞媞跟她吵架吵惯了,乍见她这样,还很不习惯。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被她这么一喊,眼睛又红了。 柳夫人已经抽泣了起来,之前给尚宛妗引路的奶娘匆匆进门,禀报道:「李大夫和陆太医已经出府了。」 柳夫人顾不上这个,柳媞媞道:「奶娘辛苦了,三姐姐这边还有我们呢,您年纪大了,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四小姐也一晚未睡。」奶娘看了柳媞媞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奶娘下去吧!」柳夫人开了口,「姣姣的手帕交来看她,让她们说会儿话。」 奶娘这才答应着下去。 柳夫人上前拉着柳姣姣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道:「这位是尚家大小姐,闺名宛妗的,你素日里与她关系极好的,一日总要提个几回,有印象吗?」 尚宛妗上前,丫鬟端来一个锦杌,便在柳姣姣的床前坐了,小心翼翼道:「我是妗姐儿,柳三姐姐还记得吗?」 柳姣姣摇了摇头:「不记得……我觉得咱们不像……」 后面的话便没有说了,似乎觉得说出来太过伤人。 尚宛妗心下一沉,在柳姣姣开口之前,她心里还带着一丝侥幸,如今这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柳夫人熬不住,看着柳姣姣就想哭,柳媞媞怕她惹柳姣姣也哭起来,便把人哄着出去了。 若是平时的柳姣姣,尚宛妗跟她见了面坐在一起,不用怎么开口,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如今柳姣姣失忆了,尚宛妗回忆着两人平日里聊天时说的话同她聊,却怎么也融洽不了……柳姣姣始终冷淡。 过了一会儿,还是柳媞媞先开口道:「姣姣伤了脑子,不能太劳累,刚又喝了药,让她先睡一会儿吧!」 尚宛妗点了头,对柳姣姣道:「柳三姐姐,我明儿个再来看你。」 柳姣姣没说话,默认了。 等出了柳姣姣闺房,柳媞媞陪着尚宛妗朝外走,问了柳夫人在哪里,打算过去说几句话道个别就回去了。 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程,柳媞媞忽然开口问道:「你明日还要来?」 倒像不想让她来似的! 尚宛妗心下狐疑,脸上神色不变,道:「柳夫人说多陪着柳三姐姐说话,她记忆恢复的机率大一点。」 柳媞媞顿住了脚步,道:「你来看……姣姣,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你也知道姣姣是因为谁受的伤。她这般失忆了,也便忘记了那个人,以后就不会再为那个人伤心了,岂不更好?」 柳媞媞道:「她只是失忆了,并不是变成了笨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好么!」 她说是不想柳姣姣伤心,可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柳姣姣还要难过。 尚宛妗沉默了一瞬,抿了抿嘴,道:「柳四姐姐这话有些道理,我回去之后会仔细考虑的。」 见过柳夫人之后便回了武威侯府。等到第二日,尚宛妗正准备出门,就听丫鬟进来禀报,说柳府那边来人了。 来的是昨日给柳姣姣喂药的那个丫鬟,丫鬟行礼之后道:「夫人带着三小姐和四小姐去了乡下,让婢子来跟尚大小姐说一声,最近几日不用过去看三小姐了。」 尚宛妗愣了一下,开口问道:「怎么突然就去了乡下?柳三姐姐身上的伤……」况且,对于失忆的人来说,不是住在越熟悉的环境就容易恢复记忆么! 尚宛妗忽然想起昨日柳媞媞对她说的那些话来……难不成,是她说服了柳夫人? 然后果然听柳府丫鬟道:「四小姐对夫人说乡下适合散心,三小姐身上的伤并不严重,两服药下去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与其整日闷在闺房,倒不如乡下方便,可以到处走走。」 尚宛妗点了点头,表示知晓,然后让锦书给人赏了钱,让澍香送着人出了门。 屋子里没有了外人,锦书对尚宛妗道:「小姐,婢子昨日便想说了,柳四小姐似乎有些针对小姐。」 「难不成是被韩三公子的话给影响了?」锦书猜测。 尚宛妗摇了摇头:「就算是被韩折尘的话给影响了,觉得我居心不良,我问心无愧,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就怕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 如今的柳姣姣和柳媞媞,尚宛妗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锦书闻言,更加担心起来。 尚宛妗倒不怎么在意,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上辈子那软弱的样子了。 柳家两位小姐同柳夫人在乡下一呆就是将近两个月,一开始尚宛妗还打听那边的消息,等到了八月,尚宛妗就忙碌了起来,再也顾不得那边了。 尚奚舟这段时间苦读苦练,终于临近了下场的日子。兄妹二人除了彼此,并不放心府里其他人,因此尚奚舟的饮食、穿着用度、笔墨纸砚等等东西,都是由尚宛妗看顾的。 她还早早的跟锦王韩阆打听了一番考试的时间和一些规矩,生怕出了一点差错。韩阆对尚宛妗有了心思,主动从翰林院挑了大儒,从练兵场选了强将,送到武威侯府陪尚奚舟练手。 尚老夫人和尚知章忌惮韩阆的名声,并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集,明言暗示了好几回要拒绝韩阆送来的人,可韩阆送来的人,岂是想拒绝就能拒绝掉的,最后到底留了下来。 尚奚舟和尚宛妗倒是对这两人留下来心甘情愿……他们已经受了韩阆颇多恩惠,就连尚奚舟以后的前程也是跟韩阆牵连在一起的,这会子再撇清关系,未免太忘恩负义。 等到了下场那日,尚宛妗坐着马车亲自送尚奚舟到了考场前,他是走武举的路子,所以要先考试策两题,然后论考四书,在答策合格之后,才会进行武试。 尚奚舟是没有经过童试和乡试的,可他通过锦王爷捐了武举人,当今朝廷又重文轻武,对武举看管得不如文举严格,所以可以直接参加秋闱进行会试。 程文一共考一天半,文策结束半个月之后,通过者方可参加武试。 尚奚舟在里面考了一天半,尚宛妗就在外面马车里面等了一天半。等尚奚舟出来,尚宛妗也没问考得如何,直接带着人去太白楼用膳。她已经在那里订了一桌酒席,点的都是尚奚舟喜欢吃的菜。 程文结束,尚奚舟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他的脸色还好,他身后的那一溜武举人无一不是面如菜色,倒不像是去考试的,倒像是进取挨了两天揍。 尚宛妗觉得自家哥哥怕自己担心,强作精神,所以更加心疼。 尚奚舟见尚宛妗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他们许多人都是习文艰难才去学武,等到要考试了才抱着书啃一啃,我从小在西北边关是有西席的,又在父亲的书房里面看过不少兵书,行兵布阵也是见识过的,再加上锦王爷派了人来教导,跟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第三十二章 他不说还好,一说尚宛妗更担心了:「他们从小习武,有些人都三四十来岁了,哥哥到时候武试岂不是要吃亏?」 尚奚舟失笑:「你当武试是考什么?打擂台?骑射、步射、技勇,你哥哥我是从小受熏陶,有专业的人教导,岂是他们混练几十年就能比得上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英俊潇洒的样子让周围的小娘子看得羞红了脸,纷纷找人打听这少年郎是谁,可是有了良配。 尚宛妗也是第一次见尚奚舟这矜傲的样子,自信而张扬……这才彻底放了心,哥哥这般神色,当是之前的程文让他有了底气。 用膳之后,尚奚舟同尚宛妗也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去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各自洗了澡,换上之前放在马车里面的干净衣裳……之前一直苦读,近日尚奚舟想陪着妹妹好好游览一番锦都城。 大齐朝民风开放,若是有父兄陪在身边,在外面行走时,小娘子连帏帽也不用戴的。 刚从客栈出来没有多久,尚宛妗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尚宛仪和韩怀瑾正站在一家胭脂铺里,韩怀瑾用手沾了点胭脂往尚宛仪脸上抹。 这动作,若是夫妻在闺房做来,那是情趣,若是未婚男女在外面做来,那是轻浮。尚宛妗皱了皱眉头,上一世尚宛仪和韩怀瑾也很喜欢在人前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只是,上一世的尚宛仪遇到这种情况不但不会躲,还会大大方方的抿着嘴儿笑给韩怀瑾看。如今的尚宛仪见韩怀瑾手指往自己脸上一抹,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又强忍住了这一动作,然后不动声色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熟人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对韩怀瑾说话。 尚宛妗拉着尚奚舟站在风筝铺子后面,心里想着,到底是不一样了,这辈子的尚宛仪不再是嫡女,没有了底气,胆子变小了许多呢! 尚奚舟被尚宛妗拉着躲到风筝铺子后面时才注意到胭脂铺里的二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很是生气:「二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尚宛妗摆摆手,拉着他走开了:「哥哥何必生气……左右是家里人默许了的。」 尚奚舟吃了一惊:「可我入场之前,韩折尘还跟我说放榜之后要跟我的庶妹提亲,不是二娘,难道还是三娘?」 尚宛妗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哥哥入场之前见了韩三公子?」 「我去程文,他去文举,在入场的时候遇见了,并不是特意去见的。」尚奚舟说着神情变得复杂,「我以为他们有了私情,想着等回去之后把二娘叫来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上次在颜府看到尚宛仪和韩折尘见面便是因为他们有了私情?不对啊,尚宛仪又不是傻,韩怀瑾如今对她掏心掏肺,他虽然是一个留在锦都当质子的世子,可嫁给韩怀瑾怎么也该比嫁给韩折尘好多了! 尚宛仪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倒不知道韩怀瑾知晓尚宛仪与韩折尘的事情后会是什么反应!尚宛仪忍不住充满恶意的想着。 然后扭头对尚奚舟道:「左右咱们要搬出府单过,这种事情,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哥哥还是别管了。」 「能出来单过是好。」尚奚舟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就怕到时候父亲不肯放我们走。」 尚宛妗冷笑:「哥哥已经跟锦王爷扯上了关系,父亲巴不得我们死在外面呢!」 「可我到底是府上唯一的男丁……」尚奚舟道。 「很快就不是了。」尚宛妗笑道,「哥哥还不知道,夫人有了身孕,大夫诊脉,诊出来出来两个孩子呢!总有一个是儿子吧!」 「夫人有孕?」尚奚舟有些惊奇,「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就这两天。」尚宛妗道,「担心影响你程文考试,所以没有跟你说。等今日回去,哥哥便知道了。」 尚奚舟点点头,心里有些期盼钟雪盈真的怀了一个儿子。按照尚知章对他们兄妹二人不待见的程度,只要钟雪盈怀了一个儿子,就算他们不提出搬出府单过,尚知章也会琢磨着把他们赶出家门的。 这么一想,尚奚舟不但不觉得心里堵,反而松了口气。 等逛了一下午,回到鹤鸣院,果然大丫鬟立即跟他禀报了夫人怀孕了的事情。尚奚舟听尚宛妗说过一次了,倒也不觉得惊奇,嗯了一声之后,就换了衣裳去武成院。 尚知章听说他来了,并不立即见他,而是让下人把他引到书房外的茶水间等着。 尚奚舟虽然早有预料,心里却忍不住苦涩,这就是他的亲爹,这会子就不让他进书房,是防着他的意思了。 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才见尚知章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见到尚奚舟那一刻,尚知章的笑容立马消散,板起了脸。 「父亲。」尚奚舟起身行礼。 尚知章抬脚就往书房里面走,尚奚舟跟了进去。尚知章头也不回道:「你从什么开始也不叫我爹爹了?」 「父亲」这个称呼都叫了好几个月了,尚奚舟没想到尚知章这会子想起来问了。 不等尚奚舟回答,尚知章又道:「你和你那个不懂事的妹妹果然是一个娘生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尚奚舟皱了皱眉,没有接这话,而是道:「父亲,儿子今日程文考试结束,许多题在考试前两个月就押中了,所以应当没有问题,等……」 「舟哥儿!」尚知章打断他的话:「你很快就有弟弟了。」 尚奚舟愣了一下,然后道:「儿子知道,恭喜父亲了。」 尚知章沉声道:「不管你我如何不亲近,你总是我儿子,武威侯府的家业有你一份,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若你那弟弟不成材,这武威侯的爵位自当由你来继承。」 尚奚舟听了这话,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回到锦都城这段时间以来,尚知章对他和宛妗从未有过和颜悦色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尚知章会说这种话来宽慰他。 不知所措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尚知章有什么别的事情要他答应,作为交换条件。 果然,尚知章接着道:「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爹爹是运气好,才封妻荫子,你看当初与爹爹一起出生入死的秦元霸将军,如今在边关,打起仗来依旧餐风露宿,家里的一个哥儿两个姐儿都不好说亲事。」 「爹爹想说什么?」尚奚舟不动声色问道。 「蠢材!」尚知章恨恨的骂了一句,然后沉声道,「半个月之后的武试你就不要去了,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做你的大少爷就好了。」 「儿子想自己考取功名……朝廷重文轻武,百姓却是把父亲和秦元霸将军当战神的!」尚奚舟听到尚知章的要求,愣了一下,然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武威侯的爵位给弟弟就好,儿子自己想凭自己的本事。」 「凭什么自己的本事!」尚知章没有跟尚奚舟继续说下去,不耐烦得把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道,「你靠锦王爷算什么凭自己的本事?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锦王爷生性凶残不讲道理!你自己要死,别拉着武威侯府一起给你陪葬!」 第三十三章 这才是他今晚这番话的真正目的。 尚奚舟听了只觉得心凉。 若是尚宛妗在这里,听了这话,便会冷笑着对他说,父亲这话说得甚是有理,等下次见了锦王殿下,一定说给他听听,不然锦王殿下如何能知道天下人原来是这般看待他的! 尚奚舟则不同,他一边觉得心死的同时,一边又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心里瞬间激动起来。 他强压着这种激动,面色黯然,似乎自暴自弃,道:「父亲既然有此担忧,那儿子便搬出府单过吧!」 「你若是坚持要去参加武试,便滚出武威侯府去。」尚知章道,「以后是生是死,不要来找我,株连九族,也不要算上武威侯府众人。」 这话的意思,不单是要赶他出去,连族谱上都要除名了。 尚奚舟震惊的看着尚知章。 尚知章心里有两分得意,然后等着尚奚舟服软,谁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尚奚舟便一脸难过的点了头:「好,我要带上元娘。」 尚知章一噎,他并不是真的想赶尚奚舟走,只是想借着这个让尚奚舟跟锦王韩阆断了往来。 只是,话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来了,他是不会向尚奚舟低头,改口挽留他们留下的。只得道:「你考虑清楚了,没有武威侯府,你以后别说朝堂上难以有所发展,就你那点俸禄,连家用都不够,元娘跟着你,也未必能找到好人家……可不是我要赶你们走,是你们自己要走的!」 「嗯,是我们自己要走的。」尚奚舟道。 「那给你三日时间搬出去,族谱那边,我会划掉名字,你自己另起族谱吧!」尚知章道。 三日能搬到哪里去?在尚知章看来,尚奚舟和尚宛妗都是没有置办房产的银钱的。他这么说,只是在逼着尚奚舟跟自己服软。 谁知尚奚舟道:「好。」 搬离武威侯府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书房出来,尚奚舟还有些在状况之外……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还在担心尚奚舟不会允许他们搬离侯府,谁知才到晚上,这件事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尚奚舟浑浑噩噩的回到鹤鸣院,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漱春院跟尚宛妗说一声……再过三日,还等不到武试,就要搬出去单过了啊! 他摸不准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却知道元娘一定是高兴的。 等到了漱春院,跟尚宛妗一说,尚宛妗果然高兴得不行,叽叽喳喳的就跟尚奚舟说起搬家的安排来。 尚奚舟看到尚宛妗这样,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那些忐忑与不舍,都在这一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让元娘步步惊心,不敢行错一步的地方,如何能是家呢! 尚宛妗激动得很晚才睡着,第二日一大早便吩咐人收拾东西。 粗粗把首饰盒子和自己的各色衣裳整理出来,就见雀儿扶着钟雪盈来了。 钟雪盈脸上容光焕发,走路不自觉的就护着自己的肚子,就好像真的怀孕了一样。见了尚宛妗也是笑盈盈的。 「收拾着呢!」 尚宛妗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曲嬷嬷?」 平日里曲嬷嬷就总跟着钟雪盈,没道理如今钟雪盈怀孕了她反而放心钟雪盈自己到处走了。 钟雪盈听到尚宛妗问到曲嬷嬷,神色微微有些不愉:「我没让她跟过来。」 听这语气,倒像是对曲嬷嬷有些不满。尚宛妗想起上次看到曲嬷嬷从外祖母的房间出来,勾了勾嘴角,没有继续问下去。 钟雪盈屏退掉无关下人,然后对尚宛妗道:「侯爷虽然答应了让你们兄妹二人搬出去,心里却是生气的,他一大早特地交代了账房里不许给你们兄妹二人一分钱。」 她说着摸出一沓的银票来:「这里有一千两,是我嫁妆铺子这近一年来的收益。你拿去添置些日常用具。我知道这笔钱太少,可大少爷不知道,你手里一定是偷偷藏了钱的。且不说你那位三舅舅上次给了你们多少,就是你娘的嫁妆,真算起来,老夫人那点产业都是比不上的。」 尚宛妗失笑:「夫人自从’怀孕’之后通透了不少。」 钟雪盈苦笑:「人说一孕傻三年,我倒不想这么通透,只是平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想不精明起来都不行。」 尚宛妗给钟雪盈配了药,让她的脉象看起来就跟怀孕了一样。虽然此举是为了算计尚知章答应他们兄妹二人单过,可对于钟雪盈来说,确实是保住自己侯府夫人地位尊严的唯一一条路了。 尚宛妗叹了口气,心里对钟雪盈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仇视……仔细想来,钟雪盈自从永平伯府见面开始就针对她,没有哪一次是成功了的,偷鸡不成倒蚀把米的事情做了不少。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只要不再来招惹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再对付她。 钟雪盈确实没有继续招惹尚宛妗的意思,她不但不再招惹尚宛妗,反而还要哄着她。小心翼翼问道:「这药效能维持多长时间?」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钟雪盈咬了咬牙,艰难道:「我还想再求一道能让肚子鼓起来的药,若是没有,增肥的药也行。」 「你想混淆武威侯府的血脉?」尚宛妗立马明白过来钟雪盈的意思。 她们当初谈好的并不是这样,当初谈的是,等到孩子三四个月的时候,就借着顾盼雪的手滑胎,一来是为了让尚知章彻底厌弃顾盼雪,免得她总是兴风作浪,二来是为了让钟雪盈有机会亲自给尚知章挑选小妾。 虽然给自己夫君挑选小妾并不是一件开心得起来的事情,可她既然已经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了,尚知章早晚会为了子嗣跟别人生孩子,那还不如掌握先机,让孩子的母亲是自己的人。 可如今钟雪盈却想假装怀胎十月,拿别人的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孩子。 这样一来,既不用给尚知章纳妾,又可以固宠。 尚宛妗冷笑:「夫人倒是打的好算盘,你当大家是傻的?孩子小的时候尚且看不大出来,可长大了,那眉眼间没有丝毫相似,你要如何解释?」 这件事钟雪盈想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尚宛妗的这个问题,她早就考虑过,当下便道:「我从钟家远亲那里抱孩子,总跟我是有些相似的。」 尚宛妗一看钟雪盈表情,就知道她是钻了牛角尖了,多说无益,只好道:「出了武威侯府,侯府的事情就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只需记住一点,顾盼雪不是好相与的,若不能一下子把她压制住,以后谁输谁赢,且走着瞧吧!」 钟雪盈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不管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尚宛妗吃惊的看着她,「等族谱上我的名字一消,这侯府,与我便是陌路了。」 「你不管顾盼雪了?」钟雪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从来都不信尚奚舟和尚宛妗兄妹是真的不要这侯府了。 尚宛妗看着钟雪盈,觉得有些好笑:「夫人这话说得奇怪,顾盼雪和尚宛仪对付我,无非是因为我是尚家嫡女,挡了她们母女的路。」 第三十四章 尚宛妗意味深长道:「等这武威侯府一出,挡路的人可不是我了。」 钟雪盈脸色一白。 尚宛妗心里有些不忍,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夫人如今要怎么选择?」 钟雪盈明明害怕担忧极了,却还是咬牙坚持:「给我药吧!」 尚宛妗心里有些发寒,没想到她一个太傅千金会愚蠢至此。 钟雪盈见尚宛妗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给自己药,表情立即恳切了许多,身段放低:「求宛妗姑娘赐药!」 「明日来取。」尚宛妗终于没了跟她说话的兴致,转身让锦书送客。 等钟雪盈走了,锦书还有些目瞪口呆,对尚宛妗道:「夫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她哪里是吃错药!」尚宛妗冷笑,「她这是愚蠢,愚蠢而贪婪,早晚会害死她的。」 「那会不会查到小姐头上来?」锦书不由得有些担忧。这世界上比跟聪明过头的人合作更可怕的是跟蠢货合作。 尚宛妗摇了摇头:「查到我头上,我自然有办法糊弄过去,连曲嬷嬷和雀儿都不知道我给夫人药的事情,她到时候就算说出我来,又有谁信?就算有人信了,证据何在。」 锦书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感叹道:「钟雪盈就是太蠢,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来。尚知章并非良配,她却妄想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也不知道钟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教出个这样的女儿来。」 「若是我……」尚宛妗道。 锦书皱了皱眉,并不喜欢这个假设,打断道:「小姐必然会遇到一个好人家。」 尚宛妗看着她笑道:「若是我,就和离,然后带着你回家,吃哥哥的,住哥哥的。」 锦书想了想,道:「姑娘带着我便好……若是姑爷以后待小姐不好,婢子就蒙了面悄悄揍姑爷一顿,小姐再跟姑爷和离。」 尚宛妗听了忍不住失笑,她以后若是嫁了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遇上锦书可就惨了。 第二日钟雪盈是亲自过来拿药的。两人之间的交易,钟雪盈比尚宛妗更怕泄漏了出去。 到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尚奚舟便过来漱春院告诉尚宛妗已经找好了房子,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若不是为了防着武威侯府的人知道他们手里有许多银钱,尚奚舟还想找个五进的院子,房子大了点虽然冷清,却可以让妹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因为常青院的越嬷嬷在漱春院待着,所以尚奚舟也没有说宅子是买的,只说宅子的主人的未婚妻悔婚,伤心之下要去云游,有意出租了这宅子。 尚宛妗笑着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亲自斟了自己做的茶给哥哥喝。 尚奚舟也很高兴:「宅子里面有个小湖,养了几条凤尾鱼。等咱们住进去了,让人在里面种上荷花,再把旁边的亭子修葺一番,亭子周围种上几丛驱蚊草,元娘夏天的时候可以坐在那里看书。」 「哥哥想得很周到。」尚宛妗笑道。 尚奚舟爽朗一笑,然后看到忙着收拾东西的丫鬟们,问道:「收拾得怎么样了?」 尚宛妗摇了摇头:「从彭州过来带了许多东西,不仅要收拾,还要把库房的账本理清楚。」 「那便慢慢来,我的东西简单,等她们收拾好了,就让她们过来帮着收拾。」尚奚舟说着又看了眼越嬷嬷,问道:「这里忙乱,嬷嬷来做什么?可别磕了碰了嬷嬷。」 越嬷嬷忙道:「回大少爷的话,老夫人派老奴过来帮大小姐收拾。」 尚知章不想要这个儿子,尚老夫人却还想要这个孙子。因此越嬷嬷这会子依然把兄妹二人当尚家的主子看,说话客气得很。 谁知她客气了,尚奚舟却是一点儿都不客气:「那怎么不见嬷嬷收拾?还是说嬷嬷觉得已经收拾好了?」 尚宛妗不说话,心里偷乐。 越嬷嬷哪里是来帮忙收拾的,分明是得了尚老夫人的吩咐过来盯着丫鬟们收拾,生怕尚宛妗携带走太多的体己。尚宛妗心知肚明,可她手里值钱的东西,除了两套日常的首饰和不能动的布料,早就挪出去放在别处了,就是让她盯着也没关系。 尚奚舟都发话了,越嬷嬷再端坐着不动就不像话了,只得主动前去同丫鬟们一起收拾。 澍香是个促狭的,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越嬷嬷过来了,忙对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手一抖,把银簪掉到柜子后面的缝隙里去了。 澍香佯怒,骂了小丫鬟几句,然后涎笑着对越嬷嬷道:「别的都有人收拾,这柜子有些重,我一个人搬不动,小丫鬟又不顶事,嬷嬷来帮我一把好不好?」 越嬷嬷只好答应着去帮忙。 一下午澍香状况不断,越嬷嬷累得腰酸背痛,等到了晚膳时分,尚宛妗一边吩咐丫鬟摆饭,一边笑着对越嬷嬷道:「今天下午辛苦嬷嬷了。我这边乱得很,就不留嬷嬷一起吃饭了。老祖宗那边正等着嬷嬷伺候了,宛妗也不耽搁嬷嬷正事了。」 连赏钱都没有! 越嬷嬷心里虽然不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笑意盈盈的尚宛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告辞离开了漱春院。 等用了晚膳,尚奚舟果然派了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前来帮忙收拾东西,等收拾完了,就已经到了子夜。 这是尚宛妗在武威侯府睡的最后一个晚上,或许是这两日太累了,比起今晚难以入眠的其他人来说,她倒是睡得香甜。 尚奚舟一共从车马行叫了五辆马车,谁知搬东西出门的时候,尚知章忽然小气了一回,亲自带了尚二老爷在二门处站着,让人来检查他们要带走的东西。 官中发给尚奚舟和尚宛妗的东西也就罢了,就是尚奚舟平日里用的笔墨纸砚,因为是从帐房支银子买的,也被扣留了下来。鹤鸣院和漱春院的丫鬟婆子们的卖身契在尚老夫人手里,除了锦书、澍香、澍荷和沈嬷嬷,都被留了下来。 尚宛妗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她娘想得周到,给女儿用的下人的卖身契也一并给了她。 于是,预计的五辆马车,等出门前往尚奚舟置办的宅子时,后面跟着两辆空荡荡的马车。 澍香撇撇嘴,跟尚宛妗抱怨:「早知道,咱们就把小姐种的那些花草也搬走了,总能把后面那两辆马车填满。」 尚宛妗倒不在乎这些身外物,笑着提醒她:「你别忘了,那些花盆也是从官中领取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只是有些可惜哥哥的那些东西,都是哥哥用惯了的……尽快找时间,趁着他们还没有把东西处理了,跟钟雪盈要过来吧! 这边刚走了尚奚舟和尚宛妗,尚知章还没来得及消气呢,才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门房赶来禀报:「侯爷,不……锦王殿下来了,已经到了门口,奴才不敢拦。」 「废物!」尚知章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尚二老爷也跟尚知章添堵:「既然哥哥有客人,我先回院子了,嫣知有了身孕,丫鬟说吐得厉害,为弟过去看看。」 嫣知是尚二老爷刚纳没半年的小妾。 第三十五章 哪里是要去看女人,分明是不想撞上韩阆!尚知章冷哼一声……又不是只有他女人怀孕了,自己女人也怀孕了,给自己怀了孩子的女人还是太傅的千金! 尚知章心里想着,却不能拦着弟弟不准走,只好惜字如金:「去吧!」 自己好好一个儿子离府单过就是因为韩阆这个祸害,尚知章比自己弟弟更不想看到韩阆。可韩阆那性子,自己今天若是避而不见,还不知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于是尚知章艳羡的看了尚二老爷一眼,磨蹭着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就见韩阆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老远看到尚知章便开口道:「听说今日尚兄搬家,小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比尚奚舟年纪大,却叫尚奚舟为尚兄,尚知章只当没听到,沉声道:「锦王爷来晚了,不孝子已经走了。」 「侯爷不是站在这里么,怎么能说是走了呢?」韩阆随口道。 尚知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韩阆是占了自己的便宜,登时就气得脸红脖子粗……他苦战边关十几载,回锦都城后,虽不能打入权贵圈子,却也没人敢这般对他!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 韩阆这话一出来,他自己脸色也很不好看,发现自己实不该嘴贱占了这个便宜……尚知章是自己的不孝子,自己喜欢尚宛妗,将来成了亲,这辈分可怎么算! 「我开玩笑的,侯爷别当真。」 韩阆这话说出来,尚知章才气顺了一点。 然后便听到韩阆又道:「本王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就算是养儿子,定然不会是什么不孝子的。」 这意思是尚知章还不够做他锦王爷儿子的资格呢! 尚知章再次气得耳红脖子粗,板着脸道:「尚奚舟不在,王爷还请回吧!」 「也不一定是找奚舟兄……」韩阆慢悠悠道,「就是没事儿干,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尚知章被这话噎了一下,正要说话,看到韩阆扫了一眼正在往里面搬东西的下人们,立马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果然见韩阆皱了皱眉头,道:「侯府这是有人要搬进来?不然奚舟兄与其妹搬出去,怎么反而要往屋内搬东西呢?」 尚知章强忍着不快,道:「这都是我武威侯府里面的东西。」 意思是你锦王爷管不着……他也是被韩阆气出火来了,有些不耐烦了。 韩阆除了拿话给尚知章添堵,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尚知章虽然在朝中不得重用,在百姓间的名声却是很高的。 又是一番唇枪舌剑,韩阆见好就收,终于扬长而去。 尚知章抚着胸口顺气,觉得每次见到这锦王爷,比在战场上厮杀还要让人痛苦。 尚宛妗自然不知道韩阆去找自己父亲晦气了,尚奚舟买的那三进的宅子是一个外地读书人的。那读书人家境颇丰,三年前进京参加科举,中了一个同进士,便在锦都买了房子,自己翻修,用的都是极好的料子。家里今年给他捐了个外放回乡的小官,随时可以去上任。 那读书人是个有趣的,自己三年前秋闱考得欲生欲死,就死活要看着别的读书人欲生欲死之后才肯去上任。他根基不在京城,这京城里面置办的宅子自然是要卖的。说来也巧,他今儿个早上带着自己的行李上路,临近中午的时候,尚奚舟尚宛妗兄妹二人就搬了进去,中间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给下人们打扫。 房主是见过世面的读书人,有品位,手里又有大把的银子,所以这宅子建得甚好,尚宛妗看了满意极了。 尚奚舟住在前院,房间就是之前的房主住过房间,他领着尚宛妗把整栋宅子转了一圈,让尚宛妗挑,尚宛妗挑了靠近湖的院落,里面种了几株合欢树,以及各色的菊花。其中以朱砂红霜开得最好,所以尚宛妗给院子起名叫迎霜院。 一个三进的宅子,修得再好,也是比不上侯府大的。迎霜院算是这宅子里最大的一个院落了,也只有漱春院一小半的大小。得亏尚知章把东西要回去一些,不然尚宛妗那些东西,这小小的迎霜院都不够放的。 尚奚舟有些心疼自己妹妹,忍不住道:「等过段时间,他们除了我的名字,不再受武威侯府掣肘,咱们再换个大点儿的宅子。」 尚宛妗笑道:「不急不急,这里就很好,我很喜欢。」 说完她又道:「先让车马行的人帮忙把东西搬进来,等下午的时候,叫牙行的人带些人过来,咱们挑手脚伶俐的买几个,再让她们来整理吧!」 「元娘说了算。」尚奚舟道,然后转身出去吩咐车马行的人来帮忙搬东西,也不白让他们搬,每个人多给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刚把东西搬进来,眼看着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屋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尚宛妗正打算安排沈嬷嬷去买些熟食回来大家填填肚子,就见澍香欢欢喜喜的跑进来,嚷道:「小姐,来人了,来人了!」 「谁来了?」尚宛妗有些诧异。 「帮忙的来了。」澍香笑嘻嘻道。 尚宛妗闻言,更加诧异了,柳家姐妹去了乡下,她是没有别的好朋友能来帮忙了,难不成是哥哥的朋友?于是问道:「谁来帮忙来了?」 澍香噎了一下,低了头,老老实实道:「婢子太高兴了,没有听清楚。」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门,七八个丫鬟四五个小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领头的那个尚宛妗也认识。 「韩九姐姐怎么来了?」尚宛妗眼睛一亮,迎上前去。 韩九抿着笑带着众人行了礼,道:「爷听说宛妗小姐今日乔迁,得知人手不够,便让婢子带着人前来收拾。」 然后又笑道:「我家爷非要婢子带这许多人来,婢子跟爷说,统共三进的宅子,咱们这么多人去了,挤来挤去,反而碍手碍脚。爷便再回味楼订了包间,准备好了酒席,让奚舟少爷和宛妗小姐留下一人监工,大家都吃酒席去。」 韩阆想得周到,尚宛妗犹豫道:「太麻烦锦王殿下了。」 韩九笑道:「有什么好麻烦他的,我家爷就是出钱办了桌席面罢了,又不要他亲自来收拾。」 韩九说话利落爽快,甚至能拿韩阆开玩笑,在西山别庄更是能随侍在郦阳身边,尚宛妗看了她一眼,心里猜测她是韩阆的屋里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尚宛妗也不矫情了,顺势答应了下来……正好她也想知道郦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妹妹答应要去,尚奚舟自然没有意见,留下沈嬷嬷监工,大家便一起跟着韩九出了门。等出了门才知道,韩阆早派了马车跟着韩九一起过来,当是料定了他们不会拒绝。 尚宛妗心里有些不高兴,可又觉得做人不能太狼心狗肺,所以面上并没有露出不悦。 到了回味楼,韩九领着尚奚舟和尚宛妗直接进了包间,除了锦书陪在尚宛妗身边,澍香和澍荷都被留在了外面,韩阆单独给她们准备了吃食。 包间里面,就韩阆一个人,正临窗而立,看着包间门这边,尚宛妗等人进了包间大门,绕过屏风,就对上了韩阆的笑脸。 第三十六章 尚奚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锦王殿下大安,今日之事有劳殿下了。」 尚宛妗也跟着福了福:「殿下金安。」 韩阆脸上一僵,明白过来,兄妹二人是觉得他管得太宽,与他生疏了。然后有些哭笑不得,他对人家妹妹有别的心思,所以觉得做多少都不为过,可人家只是把他当合作伙伴啊,这会子心里只怕是觉得他无事献殷勤了。 尚奚舟程文的成绩出来了,果然不错,在一干参加武举的人中算是佼佼者,自然获得了武试的资格。 刚过了中秋节,第二日便是武试的日子。尚奚舟不肯让妹妹在外面等,自己带了一个小厮去了。 尚宛妗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灵的,等尚奚舟回来,见哥哥无恙,才松了口气。 武试的第二天,便是文举放榜的日子。尚宛妗想起韩折尘今年也参加了秋闱考试,便让新买来的丫鬟秋葵去打听了一下。 秋葵是个活泼的,回来之后满脸喜色,叽叽喳喳的跟尚宛妗禀报:「状元是锦都城有名的韩公子,游街马上就要开始了,好些小姐们都带着香囊手帕出了门,沿街的酒楼茶楼更是被订满了。钟家安排了人站在桂榜前面发钱,只要说一句恭喜韩三少爷,便可以领钱呢!」 站在一旁的锦书听到了脸色一沉:「你去领钱了?」 这些小丫鬟都归锦书管,所以锦书脸色不好,秋葵立马就小心翼翼起来:「婢子想着赶紧回来给小姐回消息,并没有去领钱。」 秋葵确实没有去领钟家的赏钱,尚宛妗还在家等消息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领赏钱的人太多了,秋葵一时之间挤不进去。 尚宛妗点了点头,让秋葵先下去了。 锦书见尚宛妗神色凝重,不由得担心道:「小姐怕韩三公子对您不利?」 「他能如何对我不利。」尚宛妗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介书生,就算有了坏心眼,也没有害我的本事。」 「那小姐在担心什么?」锦书并没有因为尚宛妗的话放宽心。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个事情,她不是不肯告诉锦书,而是不知道怎么对她说。上一世韩折尘名叫韩洛双,并不是今年秋闱中状元的,而是明年春闱。上一世的韩洛双中了状元不过三天,就没了命,那么这一世的韩折尘会怎么样? 因为知道哥哥厌恶了韩折尘,尚宛妗吩咐了府里上下不许提韩折尘中状元的事情,担心说漏嘴,最好是连这次的桂榜都不要提。 谁知别人不提,尚奚舟自己却提起来了。 用晚膳的时候,趁着锦书往汤锅里面丢绣球豆腐,尚奚舟忽然问道:「元娘有没有派人去打听桂榜?」 尚宛妗嘴里喊着一块牛筋嚼不烂,没有开口说话。 锦书笑道:「咱们家又没有人参加文举,打听桂榜做什么。」她说着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秋葵。 尚奚舟道:「我倒是去打听了一下。」 尚宛妗嚼牛筋嚼得困难,锦书下完了绣球豆腐,就拿了个空碗让她吐了出来。道:「哥哥去打听那个做什么?」 锦书打趣道:「大少爷怕是去错了日子,武举得桂榜明日才贴出来呢!」 尚奚舟失笑,道:「你还记得秦椒吗?我上次说他去参加秋闱文举了,今日我去打听桂榜,就是打听他了,你猜怎么着,他中了进士。虽然排到两百多名,可好歹是中了。他的运气算不错的了,排在他后面那名考生,便是个同进士。」 见他不是提韩折尘,尚宛妗松了口气,然后又失笑,觉得自己多虑了,哥哥就算不待见一个人,也不至于提都不能提。 尚奚舟奇道:「你笑什么?」 尚宛妗轻咳两声,收敛了神色,随口道:「秦公子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尚奚舟点头:「他若是努力做官,混出了名堂,倒可以求圣上开恩,把秦将军换回来。」 有秦元霸守着,边关才安宁。拿个人把秦元霸换回来,对百姓来说未必是好事。尚宛妗没有说这话,只道:「秦家小姐今年也才刚及笄,秦公子若是早些混出名堂来,秦将军说不定还赶得及回来看着女儿出嫁。」 听说秦夫人跟秦将军是极恩爱的,只是因为身子弱,常年多病,不能跟着去边关。秦元霸若是回来了,夫妻二人才算团聚。 有道是「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只怕秦夫人那一身病都是想秦将军哭出来的。 终归是别人家的事情,尚宛妗转而说起明天的事情来:「哥哥明日必然榜上有名,许多事情都得提前准备起来,之前给你做了一套新衣裳,领口有些窄了,拿去改了,今日送了来,等会儿让澍香送到你院子里去,明日记得穿。还有,我在回味楼订了两桌酒席,我就不去了,哥哥到时候叫上你的朋友们去那里庆祝。」 想了想,又道:「前些天我带着锦书她们做了许多个锦囊,有的里面装的一两银子,有的装了二两银子,还有的装了五两银子。一两银子的是绣的折枝花,二两银子的绣的缠枝莲,五两银子的绣的竹笋拔节,哥哥到时候赏人,可别赏错了。还准备了一口袋的铜钱,到时候让小顺拎着,到时候抓给凑上来道喜的百姓。」 她说起来没完没了,尚奚舟心里感动极了,若是还在武威侯府,别说别人不会替他准备这些了,就是尚宛妗有心,也不敢做得这般高调。 锦书把绣球豆腐捞出来蘸了酱放在他们碗里,道:「这豆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吃东西便不好说话了,尚宛妗笑道:「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哥哥只管记住这些便好,府里的事情还有我呢!」 第二日,尚宛妗没有让尚奚舟直接去看桂榜,而是等派去打探的小厮得了确切消息,才让尚奚舟出门。 尚奚舟名列第二,大齐朝重文轻武,只设了一个武状元,可没有武解元、武探花,更不用像文举的前三名一般游街。 尚奚舟武举第二的消息一出来,他出了门,尚宛妗则在家里收各处送来的礼和宫里来的赏赐。锦王府的礼到了之后,宫里的赏赐才下来。然后便是尚奚舟的朋友、以及他拜的先生、先生的弟子们派人来送礼。只有武威侯府,一点反应都没有,似是下定了决心跟尚奚舟再没有瓜葛。 尚宛妗一边让人把东西往里搬,一边请前来送礼的下人吃点心茶水,然后将准备好的回礼给他们带回去。 她早派人去打听好了规矩,回礼准备的是一对雕了桂枝的银手镯、五方绣着梧桐和喜鹊的手帕,以及两个又大又红的柿子。 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一直到月上梢头,尚奚舟还在外面应酬,尚未回来。 尚宛妗让厨娘做了几个菜,又从酒楼叫了几道大菜,在自己的院子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凑成一个长条,然后叫宅子里所有人,不拘主仆,都一起来吃菜喝酒。 尚宛妗到底是主子,又是小娘子,所以她面前的几道菜都没人敢动,饶是这样,气氛也热闹得不得了。 第三十七章 吃喝到一半,除了尚宛妗和她身边的锦书,大家都有了五分醉意。锦书怕这些下人们喝多了冲撞了尚宛妗,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哄着人进了屋。 因为这几天是示榜的日子,朝廷免了锦都城内的宵禁,所以等尚奚舟回来的时候,尚宛妗已经睡着了。 尚宛妗心里高兴,也是抿了一点酒的。等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 锦书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道:「少爷已经出门去了,说是跟锦王殿下约好了的。雀儿来了,神情看起来有些着急,婢子让她在外面等着了。」 「既然着急,怎么不叫醒我?」尚宛妗随口问道。 锦书正色道:「小姐说过,武威侯府那边已经跟咱们没有关系了,她着急她的,哪有小姐睡觉重要啊!」 等洗漱完了之后,尚宛妗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一边喝着碧粳米熬的粥,一边听着雀儿回话。 「是夫人叫婢子来的,让婢子来跟宛妗小姐求药。」雀儿道,「夫人说,婢子只说是一开始说好的药,宛妗小姐便知道是什么了。」 她倒是伶俐,知道这会子再叫尚宛妗「大小姐」会让尚宛妗不悦,便自作聪明喊了「宛妗小姐」。 一开始说好的药,应该指的是让人下体流血,脉象看起来类似流产的药了。尚宛妗很是诧异,明明钟雪盈打定了主意要将孩子「生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于是问道:「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钟雪盈如今信任雀儿多过曲嬷嬷,然而这件事事关太过重大,所以她也没有跟雀儿说实情。 雀儿道:「凌王世子大概是见二小姐心情不好,所以给夫人请了一个太医。夫人不好拒绝,谁知那太医名不见经传的,一给夫人把脉,就说夫人不像是怀孕了,倒像是中毒了,因此开了服解毒的药,让夫人今晚喝了。夫人说这太医看着来者不善,怕是要害她,便让婢子来求药了。」 尚宛妗眉头跳了跳,把碗一推,慌乱的站起身来,厉声问道:「哪个太医?来给夫人把脉开药的是哪个太医?」 雀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道:「那太医姓陆,把脉之前夫人还赞了他一声’好名字’,似乎是叫陆展沉。」 陆展沉! 尚宛妗猛的站起身来,上辈子这个时候,陆展沉还没来得及让宫里的贵人们对他刮目相看,跟远在世子府的凌王世子韩怀瑾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韩怀瑾怎么把陆展沉给请来了? 若是别的太医,尚宛妗还有自信不被他看穿钟雪盈的脉象,毕竟是按照《天鄞论》配出来的药,可陆展沉就不一样了,他这个人喜欢走歪门邪道,玩毒在学医之上,为人又小心谨慎,他既然敢说钟雪盈脉象是中毒了,便是真的看出来了,并不是在糊弄人。 可是,这会子给钟雪盈药,她「流产」了,大家一查就能查到雀儿来找过她,到时候罪过是怪在陆展沉的「解药」上,还是怪在……尚宛妗身上。 尚宛妗虽然被陆展沉三个字扰乱了心神,却也不是蠢的,当下便对雀儿道:「我学医没有几天,又是自学居多,哪里配得出来什么保胎药啊!夫人既然怀疑那太医要谋害她,不如告诉侯爷,让他把药丢了,把人打出府去,找我有什么用。」 雀儿听了这话,心里立马狐疑起来,她之前也觉得,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找被赶出府去了的继女啊! 尚宛妗道:「你们夫人还等着呢,你赶紧回去吧,我这头有些疼,要再躺一会儿。」 雀儿只好走了。 等人一走,锦书就担忧问道:「小姐,那位陆太医既然已经看出来了,会不会怀疑到小姐身上来?小姐不肯给武威侯夫人药救急,武威侯夫人会不会在事情败漏之后推到小姐的身上来?」 尚宛妗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他们能往东说,我们自然能往西说。」 「那小姐为何神色不宁?」锦书有些不解。 之前发生了多少大事,锦书也没见尚宛妗这般过。 怎么能神色不宁,她上一世可是在陆展沉手里受了十几年的折磨!各种毒物袭身,却又有解药吊着她一条命,到最后身体里子全烂了。不然也不会在武威侯府门口让一壶开水给泼回了荣华客栈。 她只是一个见识浅薄的闺阁女子,陆展沉是她见过的为达目的最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的人! 尚宛妗没有跟锦书解释,自顾自的往里间走,道:「吃了早膳我有些困,你出去吧,我自己躺一会儿。」 「小姐……」锦书唤道。 「出去!」尚宛妗心头烦得不行,出口的话就严厉了两分。 锦书看着她进了内室上了朱床,再看了眼桌子上刚吃了两口的碧粳米粥,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担忧之中。 她让人来收拾了碗筷,自己坐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去打扰尚宛妗。 尚宛妗自然是没有睡着的,她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一片放空,什么也想不了。 要说恨谁,比起顾盼雪来,她更恨的其实是陆展沉。 之前陆展沉一直没有出现还好,如今人出现了,要怎么办?陆展沉是在宫里发迹的,她一个小娘子,手长不到宫里去,难不成还能攒钱买杀手去弄死他?这种话本里面写过的桥段,她就算是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买杀手啊! 就这么放过陆展沉?那她上辈子受过的罪要怎么办? 尚宛妗不是容易消沉的人,然而此刻她需要什么都不想让自己缓过来。然而,她想清静,有人不想让她清静,发呆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要往里面闯。 尚宛妗才找回自己的心神来,钟雪盈已经闯了进来。水晶的珠帘发出凌乱的碰撞声。她的后面还跟着身上挂了雀儿的锦书。 所以说会武功的人怕泼妇,锦书的头发有些凌乱,衣襟也被扯乱了,眼里透着无奈和愤怒。 她看向尚宛妗,有些委屈:「小姐,婢子拦不住。」 钟雪盈冲到尚宛妗面前来,她大概是入戏太深,这种情况下居然记得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对着尚宛妗,便脱口而出,质问道:「妗姐儿,你怎么能不管我?」 尚宛妗眼神一厉:「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钟雪盈本来就有些忌惮尚宛妗,刚刚那般急言令色,不过是因为尚宛妗坐在朱床上,帷幔在她脸上打出阴影,看起来柔和而无害。 如今尚宛妗一开口,她立马就有些怂了,神情僵硬喃喃自语:「你怎么能不帮我,怎么能不帮我呢!」 尚宛妗冷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她虽然利用了钟雪盈让尚知章松口让他们兄妹二人搬出府,可并不是白白利用的。两人可以说是银货两讫的关系,钟雪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她自己太贪婪,跟尚宛妗是没有半点儿关系的。 当初明明已经劝过了,有道是,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钟雪盈见尚宛妗不说话,忽然就猛地跪在地上,带了哭腔:「我都给你跪下了,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啊!」 第三十八章 尚宛妗反应敏捷,猛地就从床上起来窜到了锦书身后,她眼里已经闪过了不悦,这全天下的人,是不是来跪她一下,她就得不计自身安危相帮啊! 锦书立即厉声道:「武威侯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爱惜自己也就罢了,我家小姐娇弱,若是吓得磕了碰了,不是叫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去死么!」 尚宛妗冷冷的看着钟雪盈,还是没有说话。 钟雪盈顿时屈辱得不行,猛地站起身来,大概是起得太急,整个人还晃了晃,雀儿忙心惊胆战的扶住了她。 钟雪盈手死死捏着,脱口而出:「你不要太猖狂,尚奚舟现在还没有从族谱上除名,我这边若是出了篓子,侯爷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尚宛妗冷笑出声:「武威侯夫人这是要威胁我了?」 不等钟雪盈说话,尚宛妗又道:「你早这般坦白的跟我讨价还价就好了,何必弯来绕去浪费彼此的精神。左右已经搬出来了,夫人觉得,我该拿背一条人命来换族谱除名吗?」 钟雪盈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解:「什么人命?」 然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恍然大悟:「你是说它……这怎么会怪在妗姐儿身上?我先偷偷喝了你的药,到时候当着侯爷的面喝那所谓解毒的药,干系自然落在了那不知好歹的陆太医身上……」 「你当侯爷傻吗?」尚宛妗打断钟雪盈的话,「你这么大剌剌的到我府上来,吃了什么,他会不会觉得蹊跷去查?还是说你觉得他没本事查得到?」 钟雪盈脸色一白。 尚宛妗道:「我可以给你药,但是你不能从陆展沉头上算计。」 钟雪盈进了门,这件事就已经跟她扯上关系了。她不让钟雪盈害陆展沉,倒不是为了护着陆展沉,而是事情若是出在陆展沉的药上,陆展沉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有些鬼才,保不齐就被他看出了端倪。 尚宛妗道:「不仅不能往陆展沉头上算计,还要远着他,最好是怂恿侯爷最近两个月都不要让他进府,也不要让他接近你。至于孩子怎么没的,你自己摔没的也好,被人绊的也好,理由随你编。总之不能提到药的事情。」 钟雪盈本来以为尚宛妗要跟自己死磕到底,打定主意不管自己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她又改了口,当下只想着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对于尚宛妗的话哪里还敢有丝毫质疑,立即就有些感激涕零:「妗姐儿真是菩萨心肠,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办到,出手相助不跟你说,定然会鼎力支持。」 尚宛妗对于她这话不置可否,而是道:「你要的东西,我现在不会给你的。」 钟雪盈瞪大了眼睛。 「如今距离晚上喝药的时辰还早。」尚宛妗正色道,「夫人总要给了我我想要的东西,我才能把夫人想要的东西交给夫人。」 她现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刚威胁了尚宛妗一番的钟雪盈哪能不明白,当下就道:「你放心,侯爷今日当半天值,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说那件事,消息定然在晚膳前就传到了这里。」 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因为躺着有些凌乱的青丝:「夫人请吧!」 钟雪盈不敢多说什么,带着雀儿离去……至于雀儿,今日知道了这么多隐秘,自有钟雪盈去处理,用不着尚宛妗来操心。 尚宛妗不操心,锦书倒是操心起来了:「小姐,武威侯府人就此讹上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尚宛妗微哂:「谁信她?」 没有证据,唯一一个会帮她作证的雀儿还是她的人,确实不会有人信她的。 尚宛妗道:「我再躺一会儿,咱们柜子里那个药包,你亲自去熬了,到时候药渣处理了,药汤看着她喝下去。」 之前给钟雪盈的药也是这般处理的,钟雪盈手里自然不可能有证据。 锦书忙答应着去了。这件事,连澍香和澍荷都是不知道的,所以尚宛妗一点儿也不担心泄漏出去。 等到金乌西落,侯府那边便有下人传来了消息,通知尚奚舟和尚宛妗,族谱上的名字已经除去,日后二人与武威侯府再无干系。 来传信的是尚知章的人,为了不让尚知章回过味来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尚宛妗还是尽职尽责的表现出了一副震惊难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传信的人觉得尚奚舟和尚宛妗好好的侯府少爷小姐不做,偏要自己出来讨生活,是脑子进了水,所以看向尚宛妗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尚宛妗心里哭笑不得,好歹是把人送走了。 没一会儿,钟雪盈果然又找机会来了,锦书用葫芦瓢端着药给钟雪盈喝下,然后当着钟雪盈的面把葫芦瓢给烧了,把人送出了门。 叮嘱道:「小姐说了,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发作,夫人好自为之。」 钟雪盈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钟雪盈走了之后,尚奚舟才从外面回来。 回来之后他先找了尚宛妗,脸上带着喜色:「听锦王爷讲,郦阳长公主过两日便要从西山别庄搬回城内来了。」 尚宛妗一听,果然也欢喜起来:「那应当是都好了!」 然后又道:「既然这样,明日跟锦王爷打听一下三舅舅和外祖母到底住在哪里,长公主都好了,外祖母应当也快好了。咱们不如去探望探望。」 尚奚舟笑道:「还用你说,我已经问好了,锦王爷说明儿个让人来接咱们,直接送我们去那边……那也是锦王爷的产业,比较隐秘,一般人都不知晓。」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有些激动:「明儿就去么……哥哥,你说外祖母这次见了我们,会不会念一念她和娘亲的母女情分?」 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顾老夫人清醒了没有,是不是想起了顾盼雪不是她女儿,顾盼霜才是她女儿的事情来。 她这么想,实则有些一厢情愿了,顾老夫人是被药物影响了,并不是失忆了,就算是之前,她心里也是清楚的知道顾盼霜是她女儿的。只是为了从顾盼雪手里拿到药,才会帮着一个小娘养的庶女对付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来。 尚奚舟沉默了一会儿,陪着她粉饰太平:「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既然已经好了,所有的一切便都好了吧!」 尚宛妗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以顾老夫人的那些作为,就算是神智清醒了,也不一定会跟他们兄妹二人亲近的。帮她戒五石散,就当是替娘亲尽孝吧! 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刚起床,正在洗漱,就见秋葵进来禀报,脆生生的道:「大爷说今日早膳不摆在迎霜院小饭厅了,摆在花厅里,让小姐洗漱了过去。」 自从被武威侯从族谱除名之后,丫鬟们就不叫尚奚舟「大少爷」了,而是改口叫「大爷」。 本来是想叫「老爷」的,尚宛妗觉得把自己哥哥给叫老了,便吩咐她们不许叫「老爷」。 锦书咦了一声:「咱们家来客人了?」 自从搬出来之后,尚奚舟每日只要在家就会来陪尚宛妗一起用膳,所以饭菜总是摆在迎霜院的。若不是来客人了,怎么会好端端的去花厅用膳。 第三十九章 秋葵脸一红,粉面含春,道:「来的是一个俊俏的公子,与大爷甚是熟稔,又在说武举的事情,应当是大爷考武举的朋友。」 尚奚舟那些朋友,尚宛妗一个都没有见过,哥哥怎么会叫她过去一起用膳?尚宛妗皱了皱眉头,虽然有些疑惑,却也知道自己哥哥不是一个胡来的人,所以洗漱之后便带着锦书去了花厅。 进了花厅之后就看到穿得花枝招展的锦王爷坐在那里跟尚奚舟说话,更是诧异:「锦王殿下怎么来了?」 因为是在自己家,所以尚宛妗穿的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这种半新不旧的衣裳穿起来比新衣裳舒服许多,但因为上面绣花样式简单,看起来有些朴素。 韩阆见了尚宛妗,眼睛一亮,在心里夸自己有眼光,他看上的人,不但聪明绝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还很貌美,荆钗布裙也挡不住的那种貌美。 然后敛容回答尚宛妗的问题:「你们不是要去看顾老夫人么,本王来接你们。」 这些日子他看了不少许公子写的话本,最近流行的话本里面,被佳人喜欢上的男人,无一不是冷若冰霜的,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很轻易的就偷走了佳人的欢心。 经常对着那群大臣横眉冷对的韩阆觉得自己冷若冰霜起来一定比别人更得心应手,所以趁着兄妹二人想去看顾老夫人的机会,兴匆匆的来偷人家小娘子的心了。 尚宛妗见他一副晚娘脸,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想起哥哥说的,三舅舅和外祖母目前所处之处是锦王爷不为人所知的地盘,恍然大悟起来,觉得锦王殿下应当并不情愿她和哥哥这会子去看三舅舅和外祖母的。 便问道:「不知外祖母现在情况怎么样?可有稳定一些?」 韩阆正要点头,好教尚宛妗宽心,就听到尚宛妗接着道:「若是稳定一些了,不如殿下帮忙跟三舅舅和外祖母传个信,让他们悄悄的来我和哥哥家,这样既隐蔽,又自在。」 区区一个三进的宅子哪里隐蔽自在了!韩阆的第一反应便是尚宛妗是嫌他碍事了。他第一次喜欢上人家小娘子,讨人欢心很没有经验,登时就不知道怎么完美的化解尚宛妗这个想法了。 于是皱了皱眉:「本王来都来了,你说不去了?」 「妗姐儿她不是这个意思。」尚奚舟忙替尚宛妗解释。他也觉得锦王殿下今日有些奇怪,明明先前跟他聊得挺好的……难不成是妹妹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于是尚奚舟又道:「王爷不要怪罪她,妹妹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爷,自然是做哥哥的错,王爷只管找我算账便是。」 我跟你有什么账可算的啊!锦王殿下韩阆心情有些复杂,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需要找个军师来帮忙了。 可自己摆出来的架子,找来军师之前,还得自己继续摆下去。 于是他继续肃着面容道:「并不曾得罪过本王……用早膳吧,早些用膳早些出门。」 早些出门,他也好早些跟被他丢在宅子外面守着的韩平安请教。 韩阆就没有想过,他自己第一次喜欢小娘子,韩平安长年累月跟在他身边,面瘫着一张脸,哪有小娘子敢接近他啊!这种事情,问韩平安有什么用! 尚奚舟和尚宛妗都是食不言的人,这让韩阆松了口气,他害怕一开口,自己又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而且他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韩阆是准备好了马车的,尚宛妗和锦书坐马车,他和自己未来的大舅哥骑马。跟尚奚舟聊天时,英明神武的锦王爷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有尚奚舟在旁边,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便找不到机会跟自己的「军师」讨教了。 面无表情赶车的韩平安浑然不知自己身上又多了一份「军师」的职责。 韩阆将顾吟风和顾老夫人安置的地方并不远,尚在城内。 路越走越熟悉,尚奚舟恍然大悟:「殿下将外祖母和三舅舅安排在了陶家?」 陶牧南和陶珠兄妹二人本就是锦王韩阆手下的暗人。身份本是「清贫」,因着几月前得武威侯嫡长子的青眼,渐渐「富贵」了起来,靠着倒卖古籍,置办了这一处宅子。 这宅子原本是一个京中富商养外室的地方,因着他对外室怜惜到骨子里了,所以这处宅子所处的位置虽然隐秘,却也不小。 后来富商正妻死了,这外室便登堂入室,做起夫人来。这宅子虽然好,却是这新夫人心里的一根刺,所以胡乱卖给了陶牧南。 在外人眼里,陶家兄妹是靠着尚奚舟发迹起来的,与锦王爷扯不上半点儿关系,难怪说锦王的这处产业隐秘,无人知晓。 倒没想到他把顾家母子安排在了这里! 说话间就到了陶家门口,陶家门口门可罗雀,只有一个门房坐在门槛上抽旱烟。那门房有些年纪了,一脸的褶皱不说,还少了两颗眼珠子,看起来怪是吓人。 就是路上遇到了,那胆小的就忍不住退避三尺了,哪里还会主动上门来! 尚奚舟和韩阆说话声音不小,尚宛妗在马车上听得清清楚楚的,等下了马车一看,立马觉得,整个锦都城,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安置她外祖母和三舅舅的了。 韩阆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这门房他却是认识的。这门房人称安爷,也曾是韩阆的属下。安爷早年间是做贼的,被人抓住,废了一只眼睛,后来阴差阳错遇到韩阆,韩阆见他鸡鸣狗盗的本事不错,对一些精巧的机关,破解起来得心应手,便让安爷来给暗卫们传授机关术。 安爷嫌弃韩阆名声不好,不愿意,就跑掉了,躲进了山里。谁知一连十几天暴雨,山洪暴发,安爷这时年纪已经大了,没躲过,还伤了另一只眼睛。生死关头,却是韩平安带人来救了他。 之后安爷便一直跟韩阆的暗卫们混在一起,几年过去,他那点本事,早被暗卫们掏空了。教无可教,便要请辞,韩阆想着他这个样子再回去,当是连贼都做不了了,就把人送来给陶牧南做门房了。 说是门房,其实也有让陶牧南和陶珠照顾安爷养老的意思。 安爷两只眼珠子都没了,看不见,耳力却挺好,站起身来,对着尚宛妗等人这边,声音沙哑道:「来啦!」 然后吸了吸鼻子:「是花的香味,有姑娘在?」 尚宛妗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见他不必向韩阆请安,便猜测他身份有些不一般。福了半福,跟他打招呼:「老爷爷好。」 「哟,真有姑娘啊!」安爷笑了起来,模样看起来更是可怖,就跟寺院壁画上画的恶鬼修罗一般! 尚宛妗饶是胆子大,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突。 韩阆余光看到,信步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尚宛妗的视线。 「有姑娘老头子就不引路了,该吓着人了。」安爷又道,然后侧身让了让:「爷、姑娘们自便吧!」 他还特地用衣袖挡了自己的脸。 尚宛妗看到只有有些感慨,安爷长成这样,为人却一点不阴鸷,陆展沉看着光鲜,却是比谁都要阴沉恶毒。 第四十章 虽然安爷看不见,尚宛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视线还是没有丝毫回避,轻声说了句「安爷苦手佛心,吓不着人。」 然后才匆匆追上了韩阆和尚奚舟。 安爷听到愣了好半天,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苦手佛心……他以前就是个做贼的,算什么佛心!小姑娘就是喜欢捡好听的话说。 尚宛妗追上去之后,就见韩阆板着个脸对她道:「他没有恶意的,你不要怕他。」 「我不怕他呀!」尚宛妗心里想着,长得可怕算不得真可怕,安爷还没有你可怕呢! 韩阆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截路之后,韩平安小声道:「爷,有些不对,咱们昨日便通知了顾三老爷,知道咱们今日要来,他当是极注意门口情况的,这会子还没出现……」 韩阆皱了皱眉:「陶牧南可能出去做买卖了,陶珠跟了去?」 韩平安摇头:「平日里跟了去也是有可能的,今日爷来了,她就没道理再跟出去了。」 尚奚舟和尚宛妗在旁边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心神一凛,尚奚舟问道:「难不成这地方被人发现了?」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幽幽道:「外祖母。」 「你也别太担心了,顾老夫人现在状况不错,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韩阆板着脸安慰她。 尚宛妗摇了摇头,往前面一指:「外祖母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顾老夫人站在一个雕了彭祖过寿图案的石柱子后面幽幽看着这边。 反应最快的是韩平安,他立即挡在了众人面前。 他是见过郦阳发病的,在郦阳戒五石散这段时间里,韩阆从来不敢让郦阳脱离了侍女们的控制,免得她做出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直到郦阳彻底摆脱了五石散,这才还了她自由。 他也是这般交代顾吟风的,可如今顾老夫人一个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来。 韩阆顿觉不好。 顾老夫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消瘦,眼神倒是不似之前那般浑浊,精神了许多。 她抬脚走过来,照例没有看尚奚舟和尚宛妗,而是直接对着韩阆开口:「听我那不孝子说,如眉在你的手里?」 她问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倒不像是瘾犯了的样子。 韩阆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去看尚宛妗反应,却见尚宛妗也向他看来,一时心神有些失措,便挪开了视线,回答道:「是在本王手里,不过已经死了。」 出乎众人的意料,顾老夫人听到如眉死了并没有大怒,反而平静得很。她扭头看了尚宛妗一眼,道:「我看到你,便像看到了霜姐儿。」 她说的是尚宛妗和尚奚舟的娘亲。尚宛妗不知外祖母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了,于是神色不变的看着她。 顾老夫人继续道:「你真像你那个娘,三郎那个时候就事事听你娘的,以你娘为先,如今舟哥儿自然也事事听你的,以你为先。」 「难怪了。」她说着看了一眼韩阆,「你们都是一伙的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尚宛妗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急声问道:「三舅舅和陶珠去哪里了?」 尚宛妗这问话一出来,尚奚舟和韩阆也是脸色一边,抬脚便往里走。尚宛妗和锦书也跟了上去,韩平安一直盯着顾老夫人,等大家都走了,才匆匆转身追上去帮着找人。 顾老夫人盯着众人离开,心里想着,还说是自己的亲外孙亲外孙女呢,这会子觉得亲舅舅出事了就不管她了,果然他们才是一伙的,他们都不待见自己。 这般想着,她突然觉得浑身无力,慢慢的瘫坐在了地上。 真累啊! 陶牧南和陶珠是刚刚「发迹」,又身份特殊,所以这宅子里除了瞎眼的安爷,就只有一个丫鬟了。陶牧南自己,是连个小厮都没有的。 那丫鬟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好在韩阆虽然没有来过这处宅子,韩平安却是来过的。大家分头找,也没找多久,韩平安就在顾老夫人和顾吟风住的院子里找到了晕倒在地的遂儿,遂儿便是跟在陶珠身边的那个丫鬟。 韩平安上前试了一下鼻息,见人后脑勺有血迹,猜到她是被人从背后敲晕了过去。忙大声把大家都叫到了这边来。 丫鬟在这里,陶珠和三舅舅去哪里了? 尚宛妗提着裙摆就往屋里跑,然后果然看到尚奚舟和陶珠,一个晕倒在桌前椅子上,一个晕倒在地上,都脸色惨白,口吐白沫。 尚宛妗吓了一跳,尖叫道:「哥哥快来!」 桌子上摆着一盆粥,和两个剩着残粥的碗。 锦书去试两个人鼻息,尚宛妗端起粥碗闻了闻,脸色一变,对冲进来的韩阆和尚奚舟道:「是五石散!」 然后再去给顾吟风和陶珠把脉:「他们吃太多了!」 五石散的危害,没有人比顾吟风和陶珠更清楚了,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去吃五石散!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五石散应该是外祖母下在粥里骗他们吃下去的。 不过,这五石散并不是没有气味的,顾老夫人到底是怎么跟两个人解释这一股子的硫磺气味的? 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是,顾老夫人这段时间一直被迫戒五石散,如嬷嬷和钟雪盈又都不在她身边,陶府又见不到外人,她哪来的五石散? 这些自然有韩阆去烦恼,顾吟风和陶珠还有呼吸,尚宛妗这会子也顾不得脏了,伸手便要去抠陶珠的嗓子眼,锦书见状,忙把尚宛妗拉到一边,自己抢着动手。 韩平安把遂儿扛了进来放在太师椅上,看看尚奚舟和韩阆,便立即上前学着锦书的样子去抠顾吟风的嗓子眼儿。 让他们这么一抠,顾吟风和陶珠又是一顿吐。 尚宛妗见屋子里有纸笔,便哗啦啦写了几味药,等他们抠完了之后,对韩平安道:「这些药材是催吐的,赶紧买回来煎了。」 然后又转身对韩阆道:「我学艺不精,只能做到这样了,还请殿下赶紧传唤可靠的御医,若是无人可用,便去杏林医馆请余万余大夫,他待我如亲女,定不会将此事泄漏半分出去的。」 韩阆便对韩平安道:「让韩一去抓药,你亲自去接余大夫。」 明明这里就他们几人,韩阆还有别的人可用?然后就恍然大悟,韩阆身份特殊,且这锦都城多少人盼着韩阆死呢,他自己又不会武,身边的护卫自然不可能只有韩平安一个。 这韩一大概就是他身边的暗卫了。 韩平安答应着去了。 锦书同尚奚舟一起,把一个搬到了里面床上,一个搬到了软榻上。 韩阆站在一旁看着,忽然拔脚就往外走。 「锦王殿下去哪里?」尚宛妗见了,提声问道。 韩阆道:「去看……你外祖母。」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顾老夫人是自己跑了还好,若是跟着别人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亲自去,而不是使唤暗卫,可能今日他身边除了韩平安和韩一也没有别人了。尚宛妗略一琢磨,立即道:「我同你一起去!」她有些不放心。 第四十一章 韩阆走了几步,尚宛妗跟了几步,等两人都出了门,韩阆才回过味来。 他顿住脚步,扭头看尚宛妗,心情有些复杂:「若真有事情,你同我一起去,也是一样……」 他神色有些微妙,觉得尚宛妗这是对自己有意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太过自恋。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脆声道:「怎么能是一样呢,我小时候学过几招强身健体,虽然比不得那些高手,也比不上魁梧男子,遇到事情了,却也能拖上一拖的。」 这就是说他不魁梧了? 韩阆有些生气,有些不服气,转身便走,尚宛妗忙跟了上去。 锦书安置好顾吟风和陶珠出来不见韩阆和尚宛妗,忙往外追出来,然后便看到两人站在院子口不动,他们对面,还站着顾老夫人。 居然没跑! 锦书担心她发难,忙冲上去挡在了尚宛妗的跟前。 顾老夫人嗤笑:「你们都是一样,都防着我。」 尚宛妗愤怒道:「三舅舅防着你也是应该的。」 顾老夫人皱眉头:「你这是什么话!」然后尖声喊道,「哪有做儿子的防着做娘的!」 「三舅舅那么防着你,现在也快死了!若是不防着你,是不是尸骨无存?」尚宛妗大声道,「外祖母,你是不是要家破人亡才甘心!」 「死了?」顾老夫人脸上一下子慌乱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韩阆在旁边冷笑:「自然是因为顾老夫人你做的好事!」 他第一次见到尚宛妗这样,也第一次后悔当初答应救顾老夫人……让尚宛妗怨恨自己总比让她看到亲人相残要好。 顾老夫人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会,我只是想……」 然后她用骨瘦如柴的双手猛的推开锦书,然后撞开尚宛妗,跌跌撞撞的往里跑:「我不信,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做戏骗我!」 尚奚舟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看到顾老夫人往里跑,担心又出点什么事情,便立即挡在了门口。 尚奚舟是习武之人,他存心要挡,顾老夫人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过不去的。 「连你也要拦着我……你们都是没良心的!」顾老夫人哭着坐在地上。 尚奚舟低头看着顾老夫人,语气从未有过的薄凉:「外祖母,你哪来的那劳什子鬼药?」 三舅舅为了帮她摆脱五石散的控制,冒着日后被大舅舅二舅舅责备的危险留在锦都城守着她,自己妹妹为了她,不惜答应与锦王殿下合作,每日每夜的钻研药方。 到头来,她手里还是有五石散,而且还混在粥里给三舅舅和陶姑娘吃。到如今两人还生死未卜。 真是讽刺。 顾老夫人只管哭,不肯说。 尚宛妗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往屋里走,尚奚舟和韩阆也进去了,就留了个锦书在旁边站着看着顾老夫人。 锦书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看着就好,并没有伸手把人给扶起来,更没有开口劝慰。 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尚宛妗走到软榻前给陶珠把脉,脉是跳动的,但有些微弱,再去床前给三舅舅把脉,三舅舅的脉搏倒是比陶珠要强上不少。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她只会把强弱,并不懂脉相,她第一次觉得,学医不能纸上谈兵。她看了那么多的医书,这会子连个脉相都不会看。 正在这时,只听到轻呼声,顺着声音看去,却是那个后脑勺挨了一记的丫鬟。 遂儿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面色阴沉的锦王爷,然后是身材孔武高大的尚奚舟,登时惊恐起来,往后缩着脖子,慌张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我家小姐哪里去了?」 虽然慌张,说话倒流利。 「你醒了正好,快去把你家大爷叫回来!」韩阆吩咐道。 她家大爷,便是陶牧南。之前慌慌张张,大家都忘了去通知这个宅子的另一个主人了。 遂儿有些迟疑,她没见过这几个人,所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可看他们穿着打扮不俗,又不像是贼人……她才注意到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边站着一个美貌的小姐,哪有仙女一样好看的小姐跑去做贼人的啊! 可她后脑勺还痛着呢! 尚宛妗知道她是吓着了,当下上前一步,目光柔和,轻声道:「你快去吧……你头上的伤已经替你处理过了,回头让大夫给你开两服药吃吃就好了。我们都不是坏人。」 尚宛妗这么一说,遂儿神色间的警惕散去不少,她又问道:「奴婢这么过去,怎么跟大爷说?」 尚宛妗道:「你就说家里面出事了,有位锦公子在等他。」 遂儿这才答应着匆匆去了。 尚奚舟见人走了,这才挪开步子,露出他挡在身后的软榻来……刚刚遂儿若是看到了软榻上人事不知的陶珠,只怕不会这么爽利的就被尚宛妗给说服了。 韩阆似笑非笑看了尚宛妗一眼:「锦公子?」 尚宛妗有些无奈:「总不好说是韩公子,说别的,陶公子未免又胡思乱想到别处去。」 韩阆并没有指责尚宛妗的意思,想起话本里面教导的要多夸赞对方,韩阆一本正经道:「你想得真周到。」 略微思虑一下的事情,也值得这么夸赞? 「锦王殿下说笑了。」尚宛妗有些尴尬,然后不再说话,默默的坐在了软榻前盯着陶珠看。 她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陶珠,这事儿都是她外祖母闹出来的,对陶珠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韩阆派出去的韩一很快就回来了,他先到房间看了韩阆,见韩阆没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出什么事情,然后才回禀道:「药买回来了,属下这就去煎。」 锦书看了眼韩一提着的药包,拿不准暗卫是不是会煎药这一技能,于是开口道:「我去吧,我动作快。」 尚宛妗也道:「让锦书去吧,你在这里守着。」 韩一看了韩阆一眼,见他没反对,便爽快的把药包给了锦书。 顾老夫人一直坐在门口,背靠着门框,一开始还哭,后来哭不出来了,就那么瞪着眼睛发呆。 尚宛妗也是伤心透了,所以并不管她。 过了一会儿锦书便煎好了药端了过来。她隔着碗用凉水降了温,这药汤并不汤,就是味道闻着有些恶心。 韩阆和尚奚舟都皱了皱眉,尚宛妗却神色不变,道:「先把药灌下去再说。」 这药是尚宛妗这个刚学医没几个月的人开的,若是旁人,还不敢就这么把药灌给昏迷的人喝了,在场的众人,除了魂思不在的顾老夫人,都是对尚宛妗顶顶信任的,自然是没有问题。 等药灌下去之后,药效很快就上来了,两个人明明还昏迷着,却吐了个昏天暗地。光听那声音就替他们觉得难受。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怪味,韩阆皱着眉头拉了尚宛妗衣袖:「出去等着,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必勉强自己。」 尚宛妗想了想,点头带着锦书出去了。 没一会儿,韩阆和尚奚舟也受不了出来了,只有韩一在里面守着,看着情况。 第四十二章 尚宛妗觉得有些疲惫,微微把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韩阆正要说话,一直没有发声的顾老夫人忽然又开口了,她问尚宛妗:「那不孝子真的要死了?」 尚宛妗已经没有精神跟她生气了,漠然道:「我尊称您一声外祖母,是因为您生了我娘亲。那些年你受药物影响,冷落了我娘,帮着一个姨娘,我不怪你,可虎毒不食子,三舅舅是你的亲儿子,他哪点儿对不起你了?」 「真的要死了……」顾老夫人神情变得惶然,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着……他……就不会逼着我……我没有想到……」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尚宛妗和尚奚舟都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韩阆嗤笑一声:「难怪有了五石散之后自己一口都不肯吃,原来是想让顾吟风服用之后,喜欢上这五石散。顾吟风喜欢上了五石散,便不会逼着你戒药,甚至还会帮你寻药对吧?」 「顾老夫人,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难怪能生出顾吟风那么个爱做生意的儿子!」韩阆道。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顾老夫人:「你是想算计三舅舅跟你一起堕落?你明明都快熬过来了,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五石散算计三舅舅?」 顾老夫人想也不想就道:「戒药的事情都是你们一手在安排,你说就要熬过来了,你看我现在是什么鬼样子?问过我是不是愿意戒药?我熬得那么辛苦,三郎心狠,你和舟个儿也不来探望,你们都是一伙的,早就商量好了不给我活路,现在又来怪我?」 「可这是为你好!」尚奚舟忍不住沉声道。 顾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你不是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对我好的!我过去几年过得并没有不开心,你们不过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你们利益服务的我罢了!」 她这话就太伤人的心了。 尚奚舟还要跟她理论,尚宛妗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道:「多说无益,不必再费唇舌,一切等三舅舅醒来再说吧!」 尚奚舟素来听妹妹的话的,当下就点了头,真的不理会顾老夫人了。 尚宛妗转头看到韩阆一直盯着自己,愣了一下,福了福,道:「让王爷看笑话了。」 韩阆摇了摇头:「皇宫里什么没有。」 深宫六院,再离谱的事情都是有发生的,比顾老夫人更让人恶心的,也不是没有。再说,尚宛妗遇到这种事情,已然不幸,他心里觉得心疼呢,哪里还有心思看笑话。 尚宛妗见他说这话,便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也没站多一会儿,就见韩平安回来了,他身后还拉着一个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余万。余万一边喘气一边抱怨:「慢点儿慢点儿,我这一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尚宛妗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台阶上,对着余万大声道:「余大夫,这次辛苦你了,实在是,屋里还有人等着你救命!」 韩平安也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行了一礼,道:「对不住了,等事情了了,再奉茶给您赔罪。」 在余万看来,这韩平安脸上不见一点儿笑,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他才不敢跟他计较!于是没有理会韩平安,而是自个儿抬脚朝尚宛妗的方向走过去,嘴里道:「我在路上也听了个大概,说是有人吃多了五石散,口吐白沫昏迷了……现在人怎么样了?」 事急从权,这会子大家也顾不得计较请安的事情了。 尚宛妗引着余大夫往里走,嘴里道:「一次都没有醒,我让人抠了他们的嗓子,然后又开了催吐的药方,让人抓药来煎水灌下去,吐了个昏天暗地,可人还是昏迷着。」 「中间一次都没有醒?」余万看到地上坐着的顾老夫人,不由得有些诧异,可见众人都没有理会他,便也不深究,抬脚进了屋子。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子难闻的馊味儿。 尚宛妗摇头:「没有醒……那催吐的药……」 余万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你做得很对,我虽然没有见过服食五石散过量的病例,可把它当作毒来看,也合该是你这解决办法。」 他说着已经看到了软榻上的陶珠,忙在软榻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给陶珠把脉,众人都在他身后站着,目不转睛的盯着,不敢出声打扰他。 余万把完左手又换了右手,众人看得揪心不已。然后听到余大夫问道:「另一个病人在哪里?」 尚宛妗忙指了指里间的朱床:「就在里面……我之前摸了他们的脉相,他的似乎更加有力道一点,这表示他的情况更好一些吗?」 「未必,我要看了才知道。」余大夫放下陶珠的手,然后起身往里走。众人又跟了进去。看着他如刚才给陶珠把脉那般,给顾吟风把了脉。 等把完脉,余大夫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舌头,掰开他的眼睑看了看眼珠子。 然后对身后众人道:「性命没有危险了,等会儿我写个药方,抓了要熬了灌下去,等到今晚半夜,人应该就能醒过来了……那位姑娘可能会迟半个时辰的样子。」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这一遭也算是伤了身,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补一补元气。」余大夫说着又有些皱眉,「不过五石散毕竟跟毒药不一样,人醒来之后会不会受五石散的影响,我也拿不准,更看不出来,你们把人拘一段时间再放出去吧!」 韩阆点了点头:「多写大夫了。」 尚宛妗给余万准备笔墨纸砚,余万果然提笔写了道房子,然后交给韩平安:「放心吧,不会出岔子的!」 尚奚舟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有余大夫出手,我们自然是放心的。」 见尚宛妗挺担心的,余万就干脆不回家了,也在陶府守着。 陶牧南回来的时候,陶珠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于是他被打发去余家传话,说自己妹妹感染风寒,正发烧,余大夫今晚不回去,留在陶府了。 尚宛妗等人都没有去理会顾老夫人,也不知道是没地儿去,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顾老夫人居然一点逃跑的企图都没有。 等到半夜的时候,顾吟风果然醒了。 他怔怔的跟守在床前的尚奚舟对视了半晌,然后惊讶道:「舟哥儿?」 尚奚舟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来:「三舅舅,您总算是醒了!」 顾吟风的声音有些微弱,尚奚舟却是中气十足的,他这么一嚷,外间守着的众人纷纷走了进来。 「怎么都来了?」顾吟风一说话,嗓子就火辣辣的疼,说出来的声音就跟被沙刮了一样,他皱了皱眉,正想问是怎么回事,然后想起那碗粥来,脸色一变,猛地坐起身来,问道,「她人呢?」 说着就要下床。 尚奚舟担心他身体,就要去拦他,余大夫在一旁打了个哈欠拉住了尚奚舟:「能下地了,也算是没什么大碍了。」 第四十三章 「外祖母没走,就在外面!」尚宛妗急忙对顾吟风道,「三舅舅你别担心!」她知道顾吟风在担心什么,顾吟风担心顾老夫人这是给他下了药,自己逃跑了。 顾吟风松了口气,脸色依然难看:「我去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生养自己的娘亲谋害,饶是顾吟风见过再多的大风大浪,也沉不住气了!他顾不得身体的不舒服,也顾不得这一屋子的人,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问问他那好娘亲,为什么要做伥鬼! 尚宛妗看到她三舅舅这样,有些不忍,可若是拦着也不对,只好跟着顾吟风一起出去了。 顾吟风走到外间,先看到的不是依旧坐在地上的顾老夫人,而是依旧昏迷不醒的软榻上躺着的陶珠。 登时两颗眼珠子都变得血红血红的。 顾吟风心里知道陶珠兄妹二人都是替锦王做事,可他同顾沈氏在这里住的这么长时间,陶珠对他们一直是尽心尽力的。每日甚至还抽出时间来陪顾沈氏说话解闷儿。 如今陶珠同他一样被顾沈氏毒翻了,他心里先是愧疚,然后就是无比的愤怒。 他是顾沈氏的儿子,这一切他该承受着,可陶珠又不欠他们什么,凭什么遭这无妄之灾? 顾老夫人本来已经靠着门框睡着了,听到里面这么大动静,刚醒过来,就跟扭头朝这边看的顾吟风视线对上了。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顾吟风眼珠子血红,那分明是满满的恨意,只有恨意。 顾吟风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往常,他就算是躲着顾老夫人,心里还是极孝顺的,别说顾老夫人坐在地上了,就是凳子上的垫子不够软,他都会惦记着让人换新的。 顾吟风的眼神让顾老夫人害怕,她呐呐道:「你不是都已经醒了么……」 「陶珠还没醒呢!」顾吟风难以置信的看着顾沈氏,「您是觉得杀一个人,没杀死就没有罪过了?」 「我没有想要杀你们!」顾沈氏被他看得心头火气,尖声叫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你们死,是你们想要我死!」 顾吟风嗓子疼,所以不能像她那般大声说话,却也没有被顾沈氏压过气势,他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不想我们死,那粥里的毒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等人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和陶珠是因为五石散昏迷的,所以顾吟风便以为他们是中毒。 顾沈氏急忙辩解:「不是毒药,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给你下毒呢!纵然你们想害死我,我也不至于给你下毒。」 她这话说得急切又真诚,顾吟风不由得就被打乱了思路,心里升起一个念头……难不成这里面有误会,是他误会了自己的亲娘? 正要缓和语气问个清楚,就听到尚宛妗在一旁冷冷道:「自然不是毒药,外祖母在粥里面下的,是过量的五石散。」 顾吟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瞪着顾沈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舅舅……」尚奚舟担忧出声。 顾吟风回过神来,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惨声问顾沈氏:「你是想要我也上瘾,然后不会再拦着你服药,甚至还帮你寻药来?」 顾沈氏默不作声……她就是这么想的。 顾吟风心里泛起悲凉来,虽然做子女的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力,可他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母亲? 他这么想着,就扭头去看尚奚舟和尚宛妗,他以为,他们现在的感觉,一定跟他是一样的。谁知兄妹二人眼里有愤怒,有怨愤,有对他的心疼,却没有难过。 是了,他们跟自己不同,这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他们只怕已经习惯了。 顾吟风正要说话,就听到余大夫道:「别的事情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解决,顾三老爷你刚醒,还是好好将息吧,不然别的不说,嗓子先嚷坏了。」 尚宛妗回头吩咐锦书:「去弄一碗蜂蜜水来给三舅舅喝。」 锦书答应着去了。 顾吟风看到尚奚舟和尚宛妗眼里的担忧,到底忍了忍,不再搭理顾沈氏,而是先坐在一边顺气。 倒不是全为了尚奚舟和尚宛妗,而是,他是听着忠孝礼仪长大的,学的是百善孝为先,如今遇到这样的母亲,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也不知道妗姐儿之前被尚知章打的时候心里都想了些什么。顾吟风一边想,心里一边琢磨。 自己被母亲算计已经如此难过了,妗姐儿没了娘,把尚知章当至亲……遭到那样的对待应当比他更不好受吧! 可笑他之前还劝舟哥儿不要听妇人之言搬出侯府去。他自以为南奔北走比两个小辈圆滑有见识,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对不住两个孩子。 正自伤着,就见顾沈氏忽然又癫狂起来:「粥,粥!」 她念叨着,猛的扑向桌子,一手端起一碗残粥,就疯狂的舔食起来,脸上露出又痛苦又快乐的神色。 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一直乱糟糟的,大家倒忘了收拾这些粥了!眼前的情况,一看便知道是顾沈氏这是犯了病了。 尚宛妗吓了一跳,忙叫锦书去阻拦:「那粥是要吃死人的!」 顾沈氏往里面加了过量的五石散,顾吟风和陶珠能救回来是因为他们年轻,身体又好,换了顾老夫人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五石散坏了她的脑子的同时,也掏空了她的身体。 「让她吃!」顾吟风忽然喝道,他表情痛苦,手甚至在颤抖,「她不是说咱们想杀了她么,粥里的五石散是她自己下的,就让她吃死好了!」 锦书僵在半路上站着不动了。 尚奚舟和尚宛妗心情复杂得很。 尚宛妗想着,三舅舅倒比哥哥要果断得多,当初尚知章做了多少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哥哥才下定决心与尚知章桥归桥,路归路。 三舅舅比自己要狠得多,尚知章两辈子都对不起她,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尚知章死的。 倒是陶牧南在一旁开了口:「顾三老爷……」 「陶公子不必劝我。」顾吟风道,「她能狠心,凭什么我就不能狠心?又不是我叫她去死的!」 其实经过之前几个月的努力,顾沈氏对五石散的渴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在发病的时候也保持了两分神智。顾吟风鬼门关走一遭,顾沈氏也并不是丝毫没有触动的,对于顾吟风那些话,她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愧疚的。 可就是因为触动,因为愧疚,她才想趁着发病,多吃些五石散给她的儿子看看,给她的外孙外孙女看看。 可这会子听了顾吟风的话,顾沈氏忽然有些怕了……她怕顾吟风真的不管自己,由着自己吃死!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家的老夫人山珍海味含饴弄孙,她就要早早去阎罗殿找那个冤家!这么想着,顾沈氏居然不吃了,猛的把两只碗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众人没有想到她会有这反应,都吓了一跳。 顾吟风皱了皱眉。 顾沈氏以为他是不满自己又「不死」了,再加上犯病时神智总会受些影响,她立马就坐在地上,对着顾吟风又是骂,又是捶自己的腿:「你这个不孝子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第四十四章 顾吟风登时气得两眼溜圆,他没想到自己那个知书达理出身书香世家的娘,会有一天在小辈们和外人们面前做出这等丢脸的泼妇举动来! 顾沈氏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还挺委屈:「你两个哥哥都由着我,你这个不孝子偏偏要弄死我,你这么做,回去怎么跟你两个哥哥解释?」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尚宛妗问道:「大舅舅和二舅舅知道外祖母服食五石散的事情?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沈氏有些不清醒,她自顾自叫骂,并不理会尚宛妗。 尚宛妗扭头正对上韩阆的视线,韩阆此刻的脸色很是凝重,跟之前学着小话本装出来的那种冷漠完全不一样! 尚宛妗便知道这个消息不能任由它就这么断了。 于是她不顾危险,走到顾沈氏跟前,站立着俯视她,冷笑道:「大舅舅二舅舅孝而不愚,怎么可能同意你服食五石散!你为了拿话打压三舅舅,平白扯上大舅舅和二舅舅,我看你回去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跟他们交代什么!」顾沈氏被尚宛妗挡住了视线,又被她一堆话烦得不行,「四五年前他们就知道了,可曾关过我?」 尚宛妗扭头去看顾吟风,只见顾吟风已经黑了脸,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不是在否认这件事,而是在告诉尚宛妗,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 就在这时,遂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她扫视了众人一眼,走到陶牧南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陶牧南听罢抬起头来,问顾吟风:「老夫人发病时要喝的药,遂儿已经熬好了端了过来,要喂给老夫人喝吗?」 「我不喝,我才不喝这个药!」顾吟风还没说话,顾沈氏先闹了起来,她恨恨的看着顾吟风,「你大哥二哥都不曾这么逼迫过我!」 「原来我是在逼迫你……是啊,我怎么能这么不孝,逼着自己的娘戒了那劳什子让人吃了还想吃的药!」顾吟风冷笑着看着顾沈氏,「我不拦着你,我手里是没有那药,你手里应当也没有了,不过没关系,那粥里还有呢!你要吃,便吃吧!」 顾沈氏最怕的就是顾吟风这幅真的什么都不管了的样子,当下就有些被唬住。可她心里是不承认自己是让这个小儿子给唬住了的,于是给自己找借口。 自己只要一天继续吃这个药,那不孝子就一天不回带着自己回家,到时候怎么跟老大和老二告状,怎么给这不孝子上家法! 不行,她不能吃那药了,她要卧薪尝胆,先顺着不孝子的意思,一切等他带自己回家了再说! 「是我错了!」顾沈氏认错认得飞快,从地上爬起来也飞快,从遂儿手里接过药喝下去也是飞快,倒让大家哭笑不得。 顾沈氏道:「是我吃药吃坏了脑子,风哥儿别跟娘计较了,娘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顾吟风和尚氏兄妹面面相觑。 顾沈氏又是伏低做小,又是道歉,非要顾吟风开口原谅自己,弄得顾吟风完全跟不上她的路子。 不过,就冲着她做的那些路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原谅她!顾吟风正要开口,却见一直站在旁边的韩阆对他使了个眼色。 顾吟风是生意人,最会看的就是别人的眼色,他立即就领会了韩阆的意思,韩阆是叫他先答应顾沈氏。 虽然不解,顾吟风却也知道锦王爷是得罪不得的,于是他只好先按韩阆说的做。 顾吟风对顾沈氏道:「在这陶府待了这么久,不曾与外人联系,也不曾出过门,你告诉我你放在粥里那些仙药都从哪里来的,再发誓以后再不碰这东西了,我就原谅你,带你回家。」 顾沈氏立即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些药都是银镯子里面的……如眉有几个银镯子在我这里,我今儿个早上摸了摸,发现有条缝,拧开里面装的都是这仙药。」 她说着话还有些得意,仿佛发现那些五石散都是因为她聪明机智。 早上的时候她还没有犯病,并不是十分的想食用这仙药,可又觉得自己犯病的时候有顾吟风守着,自己并没有服用仙药的机会,所以才会想出用那些仙药把顾吟风变成自己一伙的的烂主意来。 陶珠纯粹是误伤。 众人都没有想到顾沈氏的五石散是这么来的。 「银镯子里面的仙药还有吗?」顾吟风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都放粥里了。」她说得小心翼翼的,「那现在你原谅娘了吗?」 「做儿子的怎么可能记恨娘呢!」顾吟风知道韩阆是有事情要跟他说的,于是故意放柔了声音对顾沈氏道,「只要娘以后都改了就好……今日折腾了这么久,眼看着天将明,娘去隔壁屋洗漱了睡一觉吧!」 他说着顿了一下,跟尚宛妗对视了一眼,又道:「让锦书跟过去伺候你。」 顾沈氏真以为自己过了关,哪里有不答应的理,立马忘记了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欢欢喜喜的去了隔壁。 她觉得自己辛苦了一天,确实是需要休息了。 等人一走,顾吟风便道:「殿下,这里由妗姐儿守着,咱们去书房议事吧!」 韩阆摇头:「让妗姐儿跟着一起去。」 他倒是会找时机,明明上午见面喊的还是尚大小姐,这会子就妗姐儿了。这会子众人心里都有事情,又有些困了,所以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纠正他。 韩阆心里总算有了一丝高兴,他道:「我们在陶府待太久也容易出事,等议完事,天怕是大亮了,本王就直接送奚舟和妗姐儿回去了。余大夫就在这里留几日吧,韩一也留在这里,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本王。」 余万难得有机会看服食五石散的病人什么样呢,再加上此事与尚宛妗有关,自然不会拒绝,立马答应了下来。 留下陶牧南和余万守着陶珠后,韩阆尚宛妗等着便出了门,跟着韩平安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又都是爽快的人,一进了书房,韩阆便直接开口问顾吟风:「你的两位哥哥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吟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虚,那是嗓子受了伤又说多了话疼的:「我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大哥和二哥都是书呆子,整日只知道读书,来往的也是文人墨客,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不妥。」 还是有不妥的,若没有不妥,怎么会几年前就知晓顾沈氏服食五食散却瞒得滴水不漏的! 顾吟风冷静下来之后,也想得透这个道理。他知晓韩阆不会善罢甘休,于是问道:「王爷打算要怎么查?」 尚宛妗和尚奚舟也担忧的看着韩阆……他们虽然跟这个外家已经形同陌路,可三舅舅对他们还是跟亲人一样的。 从他自己查出来那些事情和顾沈氏话里透出来的意思看,顾家总不会是无辜的。韩阆是有耐心的人,可他的耐性从来不会浪费在这上面。按照他的性子,当是直接派人去抄了顾家的。 借口?全天下都知道他韩阆惹不得,抄了顾家,自然有人把抄家的理由给补全。 第四十五章 他也不怕打草惊蛇,抄家押人之后,什么证据、线索找不出来? 可现在不行,现在他看上尚宛妗了。 于是韩阆问顾吟风:「听说你到如今还是孑然一身,尚未娶亲?」 「是……」顾吟风有些诧异韩阆居然没有对顾家用什么激烈的手段,心里猜测着韩阆的打算,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那便娶一个吧,这事儿你走之前我给你安排好。」韩阆说着看向尚宛妗……他有些担心尚宛妗反对,毕竟自己一声不响就安排了人家三舅舅的婚姻大事。 谁知尚宛妗听了,面无异色,只拿一双眼珠子不错的盯着顾吟风,看着顾吟风点头应了,居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比自己想象中聪明透彻多了。韩阆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 又商量了一些事情,天色已经大亮,好在陶珠虽然多昏迷了些时辰,这会子也已经醒了。 尚宛妗等人商量完事情从书房出来,陶珠已经精神饱满带着遂儿给大家准备了一大桌早膳。 尚宛妗仔细打量她,发现除了声音有些受损,别的都看不出来异样,不由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早膳用的是陶牧南和陶珠兄妹自己都不舍得吃的桃花粳米配着小米熬的粥,陶珠自己做的酱菜和拳头大的皮薄馅儿大肉包子。肉包子的馅儿用的是虾肉。 这个季节虽然是虾鲜蟹肥的时候,锦都城却不临海,河虾又没多少肉,这东西贵着呢!桃花粳米能放,府里有也就罢了,怎么这虾也随时备得有? 尚宛妗心里正诧异着,就感觉三舅舅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她前些日子闹腾得厉害,说是要吃海鲜,这里哪来什么海鲜!再说喝着药也不能吃海鲜呢!陶姑娘见她可怜,便想着法子,让城里的酒楼把收购的河鲜虾蟹让了一分给她,每隔两三日便去酒楼取一次,拿回来养在缸里。每顿捞一些做在菜里,给她吃,陶姑娘从来不舍得自己吃的。」 鲜虾包子一口下去满口鲜香,尚宛妗吃在嘴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来,她那不知好歹的外祖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情做得可真顺手……陶珠只怕是真的伤心了,不然也不会把这些虾全做了包子给大家吃。 陶珠脸上一直带着笑招呼大家多吃点,顾沈氏没有出现在饭桌前她虽没提,却也让遂儿给她留了饭菜放在灶上温着。 她这样,尚宛妗反而不好说出口那些劝慰道歉的话……说出来,不但安慰不到人,反而是给人伤口上撒盐。 一顿饭食不知味,好不容易吃完了早膳,韩阆尚宛妗等人便离开了陶家。因为担心出事情,韩阆把韩一留在了陶家。 陶牧南虽然没有怨言,尚宛妗却注意到,他看向陶珠的时候,满眼心疼和愧疚。 尚宛妗抿了抿嘴,虽然陶牧南和陶珠是韩阆的属下,可她们兄妹二人和顾家欠陶家兄妹欠大发了。 回家的马车上,尚宛妗就有些闷闷不乐的。锦书犹豫了一下,道:「小姐不必忧心,这事儿也不怪在小姐身上。」 「怎么怪不着我……我就不该救她!」尚宛妗语气有些发狠。 锦书叹了口气:「若是不救顾老夫人,小姐如何过得去心里那一关。」 不救的话,怎么知道顾沈氏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是啊,尚宛妗想着,别说是顾沈氏了,就是许多其他人,自己没有重生这一遭,怎么会知道他们其实表里不一呢! 然后就听到锦书坐的这边的车窗在响,锦书掀开车窗帘子,却见是韩阆骑着马与马车同行,扭着头透过车窗往里望,谁知对上的却是锦书的脸,韩阆默默的驻马等马车先走。 尚宛妗还在马车里面问道:「锦书,是哥哥吗?」 锦书已经疑惑的放下了车窗帘子,因为这马车有些隔音,所以锦书的话韩阆听不大真切:「不是大爷……锦王……」 之后尚宛妗说话的声音就更加听不真切了。 韩阆拍着胯下良驹,绕过马车,来到马车的另一边,然后再次敲响了车厢窗户。 尚宛妗还没动作呢,锦书突然就越过尚宛妗,掀起车窗帘子,与锦王韩阆对视了个正着。 叱咤风云的锦王爷莫名的觉得有些牙根痒痒。 锦书被他气势所摄,还瑟缩了一下,然后大着胆子问道:「王爷可是有事?」 有事也不是找你呀,你掀什么车窗帘子!韩阆心里想着,然后板着脸道:「有几句话跟妗姐儿说。」 尚宛妗有些无奈,拉了锦书的衣袖一下,锦书这才让开。韩阆观察尚宛妗脸色,见她比上马车的时候好了许多,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尚宛妗在想什么,韩阆心里清楚得很,他从小受父皇宠爱,在他刚懂事时,不少向着他的宫女太监因为他的一些举动莫名其妙的挨罚,被赶出宫去,甚至丢了性命,都会让他产生尚宛妗那种愧疚的情绪。 她能不钻牛角尖,自然是好的! 韩阆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问道:「我记得奚舟兄的鹤鸣院有几株桃子树,你们搬出来的时候,桃子怎么样了?」 尚宛妗有些诧异韩阆会提到鹤鸣院的桃子,锦王府什么好吃的水果没有,怎么偏偏惦记上了那几株桃树? 于是笑道:「那桃子树是去年才移栽过来的,不知道是树不好,还是土壤的问题,前些日子上面的桃子硕果累累,一个个又大又红,跟画上的一般,可惜吃着有些苦涩。」 「那就可惜了。」韩阆说可惜,眼里就真的闪过一丝惋惜。然后他又问道,「你说我在锦王府种一片桃林怎么样?」 尚宛妗不明白韩阆怎么跟自己说起桃树的事情了,却还是认真的建议道:「种桃林挺好的,可我听说,但凡花瓣繁复的桃树,结的果子都是又小又涩的,但凡结果又大又甜的桃树,开的花都比较单调。不知王爷想要看花儿还是想要吃桃子?」 韩阆想了想道:「想看花,也想吃桃子,你觉得怎么样好?」 尚宛妗便道:「那就穿插着种,或者可以嫁接。」 「行。」韩阆点了点头,「那听你的。」 这话一出来,尚宛妗就觉得有些怪异了,锦王府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干系,做什么要听她的? 她心里起了疑,正要细思下去,就被韩阆开口打断了:「你要去跟郦阳聚一聚吗?自从不再服食五石散,郦阳性子又恢复了以前那样,你们应当能聊到一起……再说她也挺想感谢你的。」 尚宛妗很是好奇那个名扬天下的郦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道:「我倒是挺想跟长公主聚一聚,不知道长公主什么时候有时间?」 「别人叫她长公主也就罢了,你是不能跟着叫长公主的了,叫她郦阳便好。」韩阆存了自己的私心,所以拿话哄她,「郦阳的别庄你已经去过了,除了精致好看,也没啥意思,重阳节就要到了,一起过?」 尚宛妗以为韩阆说的是她和郦阳一起过,于是点头点得特别的爽快。 韩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好,到时候派人来接你。」 第四十六章 他对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对郦阳这个妹妹倒是真的好。尚宛妗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这一回去只怕又是几天见不着面,韩阆想着就不肯离开这个车窗。于是又问道:「奚舟兄跟你说了没有?我打算让他先进五城兵马司。」 「咦……哥哥倒没有跟我说这个。」尚宛妗有些诧异,她以为韩阆是想要兵权的,所以会想法子让哥哥去兵部任职。 似乎看出了尚宛妗的疑惑,韩阆开口解释道:「边关的秦元霸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再加上朝廷重文轻武,他虽然没有想法,可下面的将士们不可能没想法。只要他们的长枪对着的是匈奴,我也没有必要再往那边费心。」 五城兵马司虽然累,却不用担心被派去边关接替秦元霸,尚宛妗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虽然说,尚奚舟作为一名武举选上来的,不打仗就没有立功进爵的机会,可他们已经从武威侯府出来了,便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尚宛妗不是没有看出韩阆对她和哥哥的照拂,琢磨不透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感激。尚宛妗道谢:「多谢王爷这般关照哥哥。」 见她识趣,韩阆松了口气。 五城兵马司这个衙门其实也不是一个好地方,没什么油水不说,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找过来,若是锦都城出了什么大事,首先被抓出来问责的也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韩阆把尚奚舟放到五城兵马司去,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不需要边关有自己的人,却需要在锦都城内立一个靶子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尚奚舟这差事吃力不讨好,以后若是没有韩阆的提拔,只怕也没机会往上爬了。聪明如尚宛妗,自然能够想到这一点的。 韩阆自然是不会亏待尚奚舟的,可这话过早说出来,连他身边的韩平安都是不尽信的。刚说出来的时候,韩阆还担心尚宛妗会因此而埋怨他,谁知竟然没有。 若说以前对尚宛妗是七分的喜欢,现在对尚宛妗就是八分的挚爱了,还有两分等着尚宛妗的回应。 韩阆觉得,自己若是错过了这么好一个女孩子,终此一生,再也不会遇到比她更美好,更适合自己,更让自己放在心尖上喜欢的女孩子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有些荡漾,忘记了小话本上学的装严肃冷酷的事情,咧嘴傻笑起来。 尚宛妗和锦书在马车里面面面相觑,不明白韩阆这是犯的什么病。 好在,也没傻笑多久,前面尚奚舟觉察到锦王爷似乎在自己妹妹的马车车窗旁边聊了许久,便拍着马找了过来。 当着人家的哥哥,也不好再说什么话了。韩阆心里有些遗憾,没有理尚奚舟,拍马去追韩平安去了。尚奚舟这会子跟在马车边,韩平安距离马车又甚远,韩阆觉得到了军师出谋献策的时候了。 且不说韩平安听到韩阆问的问题时的尴尬与崩溃,尚奚舟皱着眉看了看韩阆的背影,问尚宛妗:「元娘,他同你说了什么?」 尚宛妗笑道:「说的哥哥要去五城兵马司。」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尚宛妗神色变得有些黯然,问道:「哥哥委屈吗?」 若不是为了她,尚奚舟现在还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子,过些年,武威侯尚知章没有别的儿子,他便会继承尚知章的爵位。 「说什么傻话?」尚奚舟道,「你哥哥今年才参加完武举考试,武不如文久矣,就连武状元说不定都要从城门官做起,我一去就是五城兵马司,多少人羡慕呢!」 尚宛妗自然知道尚奚舟这话是在安慰她,可尚奚舟的语气,却是真的丝毫没有委屈的,没有半点儿的不情愿。这让尚宛妗松了一口气。 尚宛妗想了想,道:「据我观察,锦王爷是个怜惜手下的,安爷尚有安置之处呢,哥哥以后总会有出息的。」 尚奚舟笑着称是。 兄妹二人都是在安慰对方……他们心里都知道,如今他们二人已经跟锦王府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什么前程,什么功名,锦王韩阆纵然再不会亏待下属,前提是他依然是锦王韩阆! 上一世……尚宛妗咬了咬舌尖,打断自己的思绪,她重生回来了,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不一定会发生,都做不得准了。 尚奚舟一直把人送到了兄妹二人家门口,又厚着脸皮跟进去吃了两盏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自己的锦王府。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可转念一想两人都是一夜未眠,于是道:「妗姐儿,你先去洗漱了休息吧,一夜没睡,你也累坏了。」 尚宛妗没注意到尚奚舟的异样,同锦书回了自己的迎霜院,一回到迎霜院,正在指导一个小丫鬟浇花的漱香就连忙迎了上来。 请安之后,漱香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可算是回来了,虽然知道小姐跟大爷一起出去的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昨晚大家还是担忧得不行。」 然后她看到尚宛妗的发髻还是昨日漱荷绾的那个,不由得诧异:「小姐一夜未睡?」 「有些事情。」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道,「你锦书姐姐也一夜未睡,你快去打两盆热水来,伺候我和你锦书姐姐洗漱。」 漱香忙答应着去了,走之前,她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漱荷在里面给小姐的首饰打蜡呢,她有事情跟小姐说,小姐趁着婢子去打热水,赶紧去听漱荷说说……她挺讨厌的,昨儿个得了消息,愣是不肯给婢子透一丁点儿口风。」 锦书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漱荷不说有漱荷的道理,小姐的事情,你打听做什么?」 漱香连忙解释:「并非是小姐的事情,好像是侯府那边的事情,是武威侯夫人派人来送了信,婢子当时忙着将小姐穿旧了的罗裙整理出来呢,所以才是漱荷得了消息。」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倒有些好奇起来,于是道:「快去打水,你锦书姐姐就是一板一眼,跟她理论什么。」 然后拖着锦书往屋子里走:「多半是武威侯夫人来跟咱们显摆她的壮举呢!」 以钟雪盈的性子,喝了药断不会规规矩矩的自己把孩子摔没了,这么好的机会,定然会用来陷害顾盼雪或者尚宛仪的。 两人进了屋,漱荷果然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的给尚宛妗的首饰打蜡。见两人进来,漱荷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给尚宛妗斟了杯热茶:「小姐怎么这会子才回来!」 锦书把茶盏拿走,不让尚宛妗喝:「一夜没睡,这会子喝了茶,等下就睡不着了。」 「有些事情。」尚宛妗没茶了也就不喝了,问漱荷,「漱香说武威侯府那边有什么事情?」 漱荷一听尚宛妗问,脸色就有些不好了,道:「小姐昨日出门走得早,可曾听说了城里的消息?状元郎亲自上柳侍郎家提亲,要娶柳三小姐为妻。韩三公子当着众人的面跟柳侍郎保证,他娶了柳三小姐,今生再不纳妾,一心只对柳三小姐好。」 尚宛妗闻言果然皱了皱眉:「柳三小姐失忆的症状已经好了?柳侍郎答应了韩三公子的求亲?」 第四十七章 漱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柳三小姐也才回柳府没两天,听说记忆还是没有恢复,不过身体已经大好了。韩三公子这样子说,又是状元郎,是个小娘子都愿意嫁,更别说柳三小姐了。柳三小姐自己愿意,柳侍郎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尚宛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柳三姐姐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不管韩折尘迎娶她是不是真心,至少,柳姣姣她自己是想嫁的。尚宛妗想起韩折尘之前在柳媞媞和她面前说的会负责人,这应当就是他说的负责了。 漱荷看了尚宛妗一眼,又道:「可是昨日小姐不在,武威侯夫人派雀儿过来说了一件事情,跟这件事有关的。」 「雀儿说了什么?」尚宛妗问道。 纵然知道这屋子里不可能有人偷听,漱荷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放榜那日,韩三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同榜眼探花一起游完街,他便去了武威侯府,要跟侯爷求娶二小姐。侯爷大概是觉得韩三公子跟锦王殿下走得太近,就拒绝了。二小姐自己也是不愿意的,要不是雀儿看到二小姐和韩三公子在花园假山后面争执,武威侯夫人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想娶尚宛仪!」尚宛妗是真的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漱荷点了点头:「雀儿说,韩三公子自言很是喜欢尚宛仪,说她在武威侯府受苦了,要娶了她,给她好日子过,从此摆脱武威侯府。」 「还说了什么?」这些话听着有些耳熟,尚宛妗咬牙问道。 漱荷想了想,道:「还说他在韩家是能够当家作主的,等到时候面见皇上,就求一个外派的官职,带二小姐回他的家乡。还说他的家乡有一种格桑花,二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尚宛妗有些恍惚……这些话太耳熟了,曾经是她数十年后悔、愧疚的根源。上辈子韩骆双说要娶她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些话,她当时听了,真的就当韩骆双是良人,要带着她离开武威侯府那泥淖。谁知三天后却得来了他的死讯。 「二小姐怎么说?」尚宛妗听到锦书问漱荷。 漱荷道:「二小姐还能怎么说,无外乎是拒绝了他,说自己已经被家里许给了凌王世子,她不情愿也没有办法,还要韩三公子赶紧另找归宿,不然被韩怀瑾知道了自己跟他有牵扯,日子更加难过了。」 锦书心里想,二小姐和韩三公子在一起倒好,两个人相互祸害,免得伤害了别人,如今这个局面,最可怜的反而是柳三小姐了。 尚宛妗跟锦书想到一块儿去了,当下也不打算睡觉了,对漱荷道:「你去叫外面备一辆马车,然后派人速速去柳府投一个帖子,等洗漱好了换身衣裳,我得去一趟柳府。」 漱荷有些不赞同:「可是小姐一夜没睡。」 尚宛妗把锦书端走放在一边的茶水端回来喝了:「不过是一夜没睡……相交一场,总不能看着柳三姐姐一辈子都被毁了。」 然后对锦书道:「去咱们库房找几两雪蛤和燕窝,咱们总不能空着手去。」 锦书答应着去了……倒不是她不心疼尚宛妗,她也知道,这种时候,再多劝说的话,在尚宛妗这里都是没有用的。 漱荷没有办法,只好出去通知备车送拜帖。 尚宛妗这次没有带锦书一起出门,而是带了漱荷。她的道理是,两个人昨晚都没有休息成,现在自己要去柳府,锦书却是可以在家里睡大觉的。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在家睡觉。 锦书拗不过她,只得应了,让澍荷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柳府,便听说三小姐和四小姐正在花园里采菊花,打算插瓶送到柳侍郎的书房去。 尚宛妗和澍荷跟着下人去了花园,就见柳姣姣和柳媞媞一个穿青色,一个穿紫色,站在那里指使丫鬟拿剪子去剪花。 见尚宛妗来了,柳姣姣冲她点了点头,有些冷淡,柳媞媞却是跟她亲近了许多的样子:「你来啦!」 以前大家总是分辨不出柳姣姣和柳媞媞姐妹,现在却是容易分辨多了。经过这次的事情,柳媞媞瘦了许多,下巴变得尖尖的,腰细得不堪盈握,柳姣姣的额头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疤痕,虽然细,却不会让人漏看了。 尚宛妗笑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然后又道:「你们去了乡下,竟然没有晒黑,可是用了什么不外传的养颜法子?」 柳姣姣不说话。柳媞媞道:「我和……三姐姐本来就皮肤白,不容易晒黑,并没有什么养颜法子……你去田庄不也没有晒黑?」 尚宛妗看着姐妹二人,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神色不变,似是随口道:「我家那田庄,到处都是树,哪里就会晒黑了!」 柳媞媞道:「庄子口总没有树。」 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她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上次来就觉得柳姣姣不像柳姣姣,柳媞媞不像柳媞媞,当时只以为是一个失忆了,一个吓傻了。却原来根本就是一出狸猫换太子! 柳姣姣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柳姣姣看尚宛妗脸色不对,再回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立马知道是自己露馅了。她去过田庄找尚宛妗,柳媞媞可没有去过! 看着花已经采好了,柳姣姣转头对柳媞媞道:「你送到爹爹书房去吧,我陪尚大小姐去那边的亭子坐一坐。」 柳媞媞答应着带着自己的丫鬟去了。 柳姣姣转身就朝亭子走去,尚宛妗带着漱荷跟了上去,站在柳姣姣的身后,才发现她到底有多瘦,肩胛骨隔着衣服都看出来了……也难怪,她又没有受什么伤,她若是柳媞媞,怎么可能会瘦成这样! 欺骗了一家人,尤其是失忆的柳媞媞,只怕她心里受的折磨也不少。 何必呢!尚宛妗心里叹了口气。 等到了亭子,柳姣姣就屏退了下人。尚宛妗也让澍荷跟着下去了。 柳姣姣背对着尚宛妗,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你看出来了对不对?」 尚宛妗道:「上次我便已经有了怀疑……你何必这样?」 柳姣姣转头看向尚宛妗:「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看得出来,我柳姣姣这辈子,是人是鬼,你若是看不出来,就再也没有人看得出来了!那我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来这世间一趟!」 她这样,尚宛妗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或许是这件事情憋闷得太厉害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看穿了自己的尚宛妗,柳姣姣便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她叹了口气,低着头,样子看起来更加脆弱,更加让人心疼。 柳姣姣道:「我怕……媞媞是因为我滚下马车撞了头的,她是要进宫的人,这个时候失忆了,可怎么跟宫里交代!再说,我也不敢让爹娘知道这件事,只好对他们说失忆了的是柳姣姣……反正只要刻意伪装,他们就分辨不出来我们。」 「可你这样对柳四姐姐公平吗?」尚宛妗皱了皱眉。 柳姣姣道:「不公平又能怎么办,我心里受的煎熬不比她少。能怎么办?我用了所有的办法,她都没有恢复记忆。」 第四十八章 「那你也不能让她与韩折尘成亲啊!」尚宛妗把澍荷跟自己说的事情说了,然后道,「韩折尘不是真心,柳四姐姐嫁过去岂不是毁了!」 「怎么能是毁了呢!」柳姣姣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和绝望,「韩三哥哥既然决定娶,又说出了那种话,媞媞嫁过去后,他自然会好好待媞媞的,再加上一辈子不纳妾,这世上能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他喜欢尚宛仪又怎么样,天长地久,媞媞又不是哪点输给尚宛仪,等两人有了孩子,总能唤回韩三哥哥的心的。」 「世上哪里去求这么好的机会!」柳姣姣道。 尚宛妗抿了抿嘴:「话不是这么说,你喜欢韩三公子,柳四姐姐未必喜欢。」 「她喜欢的。」柳姣姣打断了尚宛妗的话,「我了解媞媞,她是喜欢韩三哥哥的,不然不会帮我跟韩三哥哥私奔。我再过两日便要以柳四小姐的名义进宫了,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总不能让失忆了的媞媞去!」 「欠她的,我这一下子全还给她!」柳姣姣道。 不等柳媞媞送花回来,尚宛妗和澍荷便告别了柳姣姣离开了柳府。 一路上尚宛妗脸色都很不好看,她不知道该气柳姣姣的不知好歹,还是该心疼柳姣姣。诚如柳姣姣所说,就算韩折尘心里有一个尚宛仪,那也比进宫好。 澍荷老实巴交惯了,她不如澍香会逗趣,也不如锦书善解人意,所以见尚宛妗这样,心里一边慌张,一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连自家小姐跟柳家小姐到底谈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呢!只好盼着马车快些回府,到时自有人来劝解尚宛妗。 尚宛妗也没有让人劝解的心思,一回府,她便进了内室,让人打水净面,吩咐人点了一支安神香,然后自己躺在朱床上补眠。 她看着纱幔飘动,想着自己离开时对柳姣姣说的话,「好自为之」。她其实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柳姣姣做出这么多糊涂事来,本该让人骂一声蠢的,可她马上就要代替柳媞媞去那红颜白骨的宫里了,又让人骂不出来。 只希望韩折尘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好好待柳媞媞,方才不辜负了柳姣姣的一片苦心。 到底是一夜未睡,尚宛妗想着想着,便入了梦。 在梦里,她也重生了,不过不是重生到荣华客栈,而是重生到了韩骆双说要娶她那一日。 韩骆双站在假山处问她:「明日便是放榜的时间了,我若是金榜题名,就来跟你爹提亲好不好?」 尚宛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不是已经放榜了么……你中了状元,已经跟柳侍郎家提亲了呀!」 韩骆双笑道:「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可能去柳侍郎家提亲,我心里装着谁,你还不知道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装着尚宛仪。」尚宛妗撇了撇嘴。 韩骆双又笑了起来:「你都知道我心里装着你,干什么还说我跟别人提亲的胡话?你再这般说,我可要当真了。」 尚宛妗急了:「我是说你心里装着尚宛仪,才不是装着我。」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韩骆双皱了皱眉头,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带了几分担忧,「你不就是尚宛仪吗?」 尚宛妗生了气:「我怎么会是尚宛仪呢,我明明是……」 她话还没说完,韩骆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面铜镜,递到她面前来:「你自己看,你可不就是尚宛仪!」 尚宛妗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明明是自己的脸,韩骆双为什么会说自己是尚宛仪呢!她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虽不是粗布衣裳,却也旧得不成样子,样式也老土得很。 难怪他说自己是尚宛仪……原来顾盼雪和尚宛仪再次在荣华客栈迫害自己成功了! 明明自己揭穿了她们的阴谋,为什么还会这样!尚宛妗仔细观察四周,观察韩骆双,却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来,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 越是急出一身冷汗,尚宛妗的脑子就越糊涂,越是觉得自己确实是身在此间。正惊疑不定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假山后面喊道:「尚大大,你怎么在这里!」 尚宛妗一下子惊醒过来,醒过来后只觉得那喊声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等翻个身,就忘记梦到了什么,脑子里只剩下最后那个声音和莫名其妙的心悸。 尚宛妗正要开口叫人进来伺候,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澍香和锦书的声音。 澍香道:「……本来二小姐推武威侯夫人摔倒的事情,因为有凌王世子从中斡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二小姐也只是受罚关了几天禁闭。谁知武威侯夫人是个狠的,这会子就把事情给传出去了,整个锦都城都知道了。」 锦书道:「整个锦都城都知道二小姐害自己嫡母流产?」 澍香道:「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就又传出消息来,说夫人并没有怀孕,是故意陷害二小姐的。」 锦书道:「凡事总得讲证据,武威侯夫人有身孕的消息,请了锦都城好多大夫去把脉,都确诊了的。二小姐这么一说,怕是得罪了半个京城的杏林好手。」 「人家可不在乎……人家有凌王世子撑腰呢。」澍香道,「不过,武威侯夫人查出来不能有孩子了,哭着闹着回了钟府,武威侯追上去,没有拦住人,等侯爷换身衣裳赶去钟府时,武威侯夫人已经进了宫。」 「那这次二小姐怕是没那么容易脱了干系了。」锦书道,「宫里的皇后娘娘是武威侯夫人的手帕交呢!看她们狗咬狗总归是一件好事情,你先记在心里,等小姐醒了,你便说给小姐听,小姐听了定然十分好心情的。」 尚宛妗在里面听了果然心情很好,咳嗽了一声,唤道:「锦书。」 然后是帘子的响动声,锦书和澍香走了进来,锦书一脸担忧:「吵醒小姐了?」等看清尚宛妗脸时,又吓了一跳:「小姐怎么出这么多汗?」 尚宛妗道:「做了个噩梦……你让人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澍香答应着飞快的去了。 锦书扶着尚宛妗坐起来,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衣裳免得着凉:「小姐做了什么噩梦?」 尚宛妗想了想,道:「忘记了,只记得一个声音。」 锦书叹了口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姐自己现在学医,应当知道这个道理。小姐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思虑太重……做噩梦也就罢了,影响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以前操心得多也就罢了。」尚宛妗不甚在意,笑道,「如今还有什么是我可操心的?无非是一家人的饮食用度罢了。外面有哥哥,家里有你,我该享清闲了。」 她这话说得锦书忍不住乐了:「正是这个理呢,小姐以后要牢记着远离那些是非才是。」 尚宛妗应了。 等澍香带着人抬水进来,尚宛妗沐浴更衣之后,整个人才算是清爽起来。 她一边由着漱荷给自己梳头发,一边问锦书:「哥哥呢?」 锦书道:「大爷来过一次,说是要出门,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让小姐吃完晚饭消消食,不必等他,便睡觉吧。今晚再不睡,作息乱了就不好调理了。」 第四十九章 尚宛妗也不问尚奚舟出门去了哪里,他还没有上任,又没有朋友是需要晚上见面的,多半是跟韩阆有关……点了点头,见外面天色渐晚,便让人传膳。 又过了两日,韩阆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顾吟风带着新婚妻子和顾老夫人离开了锦都城,回顾家去了。 尚奚舟去送行了,尚宛妗给三舅舅做了一对锦书道:「大爷来过一次,说是要出门,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让小姐吃完晚饭消消食,不必等他,便睡觉吧。今晚再不睡,作息乱了就不好调理了。」 尚宛妗也不问尚奚舟出门去了哪里,他还没有上任,又没有朋友是需要晚上见面的,多半是跟韩阆有关……点了点头,见外面天色渐晚,便让人传膳。 又过了两日,韩阆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顾吟风带着新婚妻子和顾老夫人离开了锦都城,回顾家去了。 尚奚舟去送行了,尚宛妗给三舅舅做了一对锦书道:「大爷来过一次,说是要出门,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让小姐吃完晚饭消消食,不必等他,便睡觉吧。今晚再不睡,作息乱了就不好调理了。」 尚宛妗闻言,对尚奚舟道:「哥哥金榜题名,理应早早去拜谢先生的。既然已经约好了,哥哥还是去先生那边吧!」 尚奚舟苦了脸,小声对尚宛妗道:「何曾约好,前些日子先生说是回老家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尚宛妗想了想,道:「先生有些年纪了,怕是记性有些不好,他这般说,应当是心里念着你的,哥哥便去吧,把家里的菊花糕和酒提上,库房里挑几盒补品,一起带过去。」 尚奚舟点了点头,他总不能让人家一个老者在家里面空等……只是有些对不住妹妹了。 尚宛妗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哥哥又不是天天要去当值,还有沐休呢,到时候你再带我爬山也成,游湖也成。」 尚奚舟听她这么说,心里好受了点,记下了带尚宛妗爬山游湖的事情。 尚宛妗带着锦书上了锦王府的马车,韩九放下车帘子,然后吩咐外面那人赶车。她坐下来后,对尚宛妗介绍道:「外面赶车的那人叫韩七,是暗卫里面看起来最不像暗卫的一个,身手不错,善于掩藏自己的气息。」 尚宛妗一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暗卫这种东西岂是能够暴露于人前的?上次韩一出现在大家面前,已经是不得已……尚宛妗琢磨着忍不住脱口而出:「王爷怎么派了安慰来赶车?」 偌大一个锦王府,应当不至于连一个车夫都没有吧! 「因为王爷说以后韩七就跟着宛妗小姐了。」韩九心里对此事其实有些不满的,面上却不显,「王爷那边查出来一些事情,担心宛妗小姐的安全,锦书姑娘虽然也会拳脚功夫,却也比不上经过训练的。」 在不知不觉间,尚宛妗其实已经很是信任韩阆,韩九说把韩七放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就丝毫没有想过人是来监视她的。 尚宛妗自己没有觉察到这个问题,而是皱着眉问道:「我整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能有什么事情……王爷他查出什么事情来了,为什么会担心我的安全?」 「这王爷不曾说过。」韩九摇头。从她的脸上,尚宛妗看不出来她是不想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城门口……城门口有一辆稍微没这么花哨的马车已经等着了。马车刚停下来,就听到马车外面传来脆生生的声音:「我们家殿下请尚大小姐挪步,与殿下同坐一辆马车。」 尚宛妗闻言便下了车,上了另一辆马车。 她一下马车,就看到了骑着玄色大马的韩阆……韩阆今日倒不像之前那般,穿个衣裳,袖子领口都要用金线描花,系个腰带,上面都要打钉镶嵌七八颗宝石。今日的韩阆衣饰甚是简单,让他看起来腰间还插着支玉箫,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这幅打扮,连周身的戾气都遮掩了不少。 尚宛妗看得微微有些愣神。 上了长公主的马车之后,尚宛妗心里还想着,往日锦王爷的名声和打扮,没有人会去注意他的长相。如今一看,不得不承认,活了两辈子,这是她见过的生得最出色的男子了。 等坐下来之后,尚宛妗回过神来,跟长公主请安,然后笑道:「长公主殿下今日看起来倒与传闻中分毫不差。」 郦阳抿着嘴儿笑了笑,道:「我虚长宛妗妹妹一个月,你叫我一声郦阳,或者郦阳姐姐吧,以后便不要叫什么长公主殿下了,显得生分。」 她看起来比之前瘦了许多,却不虚弱,两只眼睛亮闪闪的,仔细看过去,又如一潭秋水一半,里面藏了大半个星空,迷人得很。 「郦阳姐姐。」尚宛妗从善如流。 两人年纪相仿,又有救命之恩这一重关系,都是出色的小娘子,很快就聊到一起去了。聊着聊着,郦阳突然说起韩阆来。 「我那么多个哥哥,就这个哥哥对我最上心……只是我这个哥哥有些傻乎乎的,别人都害怕他,我却只担心他受了欺负。」 尚宛妗听着脑子里有些糊涂了,韩阆这样,别说是普通人了,就是当今皇上,要想治他的罪也得掂量掂量呢!谁能欺负他? 再说,韩阆要是傻乎乎的,那这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似乎看出了尚宛妗的疑惑,郦阳道:「六哥他自然是傻的,前几日兴冲冲的吩咐人在锦王府翻地,大家都以为他要干嘛呢,等地都翻完了才说要种树,种桃树……你说哪有秋天种桃树的啊,冬天一来,不都得冻死了!」 尚宛妗想起韩阆跟自己说的要在锦王府种一片桃林的话来,却没想到他这么性急。想了想,抬头见郦阳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点评。 尚宛妗便道:「锦王殿下锦衣玉食长大,又不曾栽花种树,哪里知道这些。殿下在别的方面运筹帷幄,怎么可能傻呢!」 郦阳闻言,脸上就带了笑意:「你与别的小娘子很不一样,以后咱们要多走动才是。」 尚宛妗点头应了,心里却想着,锦王爷和郦阳长公主这一对兄妹之间的感情在皇室中也算是难得了。锦王爷如何对待郦阳的暂且不说,郦阳嘴里说着自己哥哥傻,心里却是巴不得别人夸她六哥的。尚宛妗刚刚若是顺着郦阳的话说锦王爷傻,只怕郦阳对尚宛妗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锦都城外面有一座巍峨的高山,叫君眉山,君眉山上面有一个道观,山顶云烟雾绕,香火还算鼎盛。 最妙的是君眉山上种了不少枫树,越往山上走,枫叶就越红。 重阳节山脚的枫树还青黄相接,山顶的却已经完全红了。 君眉山的临雨道长是个妙人,他祖上是种花卖的,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很不喜欢花花草草,后来家道中落,贫困潦倒,阴差阳错上了君眉山做道士。因为种的玉翎管格外的好,得了老道士的亲睐,最后竟成了这道观的当家人。 如今君眉山长风观里面的菊花,都是临雨道长亲自养的,品种名贵自不必说,品相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第五十章 韩阆便是要带着妹妹和心上人上这君眉山登高,去那长风观品菊。 马车在山脚就停了,一行人说说笑笑往上爬……为了方便游人和香客,山路是用上好的青石砌了,宽而整齐,路上还有休息的凉亭,和卖茶水的婆子。 一口气爬到了半山腰,韩阆看了眼气息平稳的尚宛妗,顿了顿,没好意思说休息。 郦阳忍住笑,然后故意扶了扶额。尚宛妗见状,开口道:「郦阳姐姐身子刚好,怕是累着了,那边有亭子,咱们歇一下再走吧!」 郦阳点点头:「正好吃点东西……我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加了桂花的蜜,甜而不腻,吃着正好。」 于是一行人朝着亭子的方向走去,亭子前面有一棵大树挡着,等绕过那棵大树,众人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仔细一看,却是韩折尘和柳媞媞。 两人是定了亲的男女,约着一起出来重阳节登高,也算是符合规矩。 见到来人,柳媞媞没什么,韩折尘却是猛地起身,碰翻了面前的茶水,雪白的衣袖上立马染了茶渍,柳媞媞拿了锦帕亲手帮他擦拭。 韩阆勾了勾唇角,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韩折尘道:「原来是三公子在这里……三公子这么慌慌张张,莫不是趁着没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韩阆每次见到韩折尘,说话都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这次是习惯使然,所以脱口而出……等说完了,才想起这柳三小姐似乎是自己心上人的手帕交,心里难免有些后悔。 尚宛妗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她发现韩折尘一直在瞪着自己……莫名其妙,上一世韩折尘虽然说要娶她,可两人的交集并不多,这一世两人的交集比上一世还少,他做什么要这么仇视自己? 那边柳媞媞却是红了脸低了头……锦王爷说话不正经,谁敢跟他争辩?可扭头看到韩折尘一言不发的盯着尚宛妗看,柳媞媞一阵气恼,不由得暗恨生,先把尚宛妗给恨上了。 还是郦阳见在场几个人的情绪都不大对,笑着道:「这里既然已经有人了,咱们便再往前面走一走吧!」 尚宛妗先应了她:「嗯,咱们去前面吧!」 韩阆见尚宛妗没有计较,心里有些高兴,顿时腿脚也不觉得累了,立马带着众人往前走。 他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能听见,张口就跟尚宛妗解释:「你别看韩折尘光风霁月的,其实……总之,我刚刚那么说,也不是针对你朋友,你朋友算是被韩折尘给连累了。」 尚宛妗正想着已经进宫的柳姣姣呢,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王爷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韩阆见她没注意到,自然不会再提醒她。 郦阳在一边有些诧异:「妗姐儿既然跟柳三小姐交好,刚刚怎么连声招呼都没有打?柳三小姐心里怕是不舒坦,不如折回去说一说?」 「不必了。」尚宛妗脱口而出。 然后觉得自己态度不是很好,干笑着解释道:「她失忆了,不记得我。」 郦阳立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道:「宫里有几个御医,脑子上的毛病,他们都很擅长,要不要叫到柳府去看看?」 尚宛妗想了想,道:「若是方便的话,就麻烦郦阳姐姐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郦阳摆摆手。 尚宛妗又道:「还有位柳四小姐,跟刚刚那个柳三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前几日进了宫,郦阳姐姐……能不能替我多注意注意她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与柳四小姐这般要好了……我虽不好插手后宫的事情,打听点消息出来却是举手之劳。」郦阳道,「你放心吧。」 尚宛妗点了点头……她本来觉得柳姣姣是自作自受的,可刚刚看到柳媞媞和韩折尘坐在一起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为柳姣姣委屈。两人到底是交情不浅,又有郦阳在跟前,尚宛妗便忍不住开了口。 等到山顶长风观时,已经过了午时,大家吃了一肚子点心,倒也不怎么饿。临雨道长认识韩阆,亲自带了小道童前来迎接。 来长风观赏菊的人不少,临雨收拾了一间最好的厢房给韩阆一行人歇脚。 他道:「现在摆在外面的都是普通种,以及去年的菊花,今年有几盆新花样,很是难得,怕人多起了是非,特意留着晚些时候再放出来。」 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还不至于有人光明正大的来抢菊花,可来重阳赏菊的人,除了声名显赫的文人墨客,还有不少达官显贵,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长风观能得罪的。 韩阆笑道:「那你不如先搬到厢房来,让我们赏过了,再搬出去。」 临雨道长苦了脸,立马不知道怎么答话……要他搬过来他是有些不愿意的,万一他们看中了要带走,给还是不给?可要他开口拒绝锦王爷,他又是不敢的。 韩阆的表情随和得很,临雨道长却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尚宛妗却看出来了……韩阆这分明是故意在为难人。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换了尚宛仪,可能就要开口为临雨求情了。尚宛妗冷眼看着,并没有开口……韩阆虽然是为难人,可搬几盆菊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韩阆帮了她那么多忙,她若是开口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求情,岂不成了白眼狼。 「还是说,这花别人看得,本王就看不得?」韩阆现在的表情看起来简直是一个恶霸! 临雨祈求的眼神望向尚宛妗,见尚宛妗不为所动,又看向郦阳。韩阆冷哼,喝道:「东张西望什么!」 临雨被吓了一跳,立马道:「贫道这就带人把花搬过来!」 然后就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匆匆带着小道士下去搬花了……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吩咐人给上。 等人走了,郦阳叹了口气:「何必呢,大好的日子你累不累呀!」 然后她转身跟尚宛妗解释:「这是在给自己找骂名呢,生怕那帮言官找不到新的事由偷偷去给皇上告状。」 尚宛妗想起韩阆那些骂名来……顿时觉得韩阆也挺可怜的,眼里不由得带了丝怜惜。 临雨磨磨蹭蹭了好久才把花给搬过来,都是精心养在花盆里面的,统共也就六七盆。知道道观里香火鼎盛都是这些花儿带来的,临雨也不像年轻时那般不屑此道了。 韩阆目光落在哪盆花上,临雨就一脸肉疼的跟着往哪盆花看过去,生怕韩阆一开口就要端回锦王府去。 韩阆都表示过自己不会要他这点子破花了,临雨却还是不能放心。尚宛妗和郦阳面面相觑,都没了赏花的好心情。 尚宛妗不好开口说什么,郦阳不满道:「既然舍不得,一开始就该瞒着才是,这会子做出这等样子来给谁看?」 韩阆回头看了眼妹妹和心上人,前所未有的觉得这临雨道长碍眼极了。于是指了盆花王,道:「这盆还能看,等会儿带回锦王府吧!」 这盆花王一花双色,一半紫色,一半黄色,看起来虽然没有别的菊花好看,可单这两种贵气的颜色,都让人高看一眼。 第五十一章 临雨道长最舍不得的就是这盆花王了,过去的一年里,他在这盆花王上花的心思最多。韩阆开了口,临雨道长一半是觉得肉疼,一半是觉得果然如此。 反而放了心。 韩阆威胁他:「道长再不走,本王可要看上别的了!」 临雨道长这才磨磨唧唧的带着小道士离去,把房间留给韩阆等人。 经过这么一闹,尚宛妗算是明白韩阆那些坏名声都是怎么来的了……然后越发觉得韩阆可怜,每次出门都要来这么一遭方可安心游玩,别说他本不是恶霸了,就算真的是恶霸,也会觉得心累的。 韩阆自己倒不甚在意,转头就跟尚宛妗和郦阳说起那些菊花来。 「就这盆花王,也好意思叫花王!且不说菊花没有称王的,就算有,也轮不到这丑不啦叽的。」韩阆道,「要不是看他落在这盆花上眼神太心疼,我才不开口要呢!」 「那送到我的挽月山庄去。」郦阳笑道,「我那里有个花匠是极能干的,道长不是心疼这盆花王么,明年咱们送他满城的花王。」 尚宛妗想了想那个场面,就忍不住抿嘴儿笑了起来……今日之后,韩阆抢长风观花王的事情肯定满京城传开了来,这花王珍贵,等到明年重阳节,只怕还有人拿出来说事。可郦阳若是弄出满城的花王,人手一盆,谁要再提这事,那就真的有些没眼看了。 郦阳这是在维护韩阆,替他出气呢! 谁知锦王殿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弄它做什么……你花匠那么厉害,不如借给我去种桃树!」 他不领情,郦阳就有些生气:「我怎么有你这么不长进的哥哥……你自己破罐子破摔,可别连累别人!」 她说着就拉着尚宛妗坐到了一边,不理会韩阆。 尚宛妗只当郦阳说的被连累的别人是郦阳自己,韩阆却是瞬间领会了郦阳的意思,看了一眼将要被他连累的「别人」,第一次服了软:「行行行,回头我就让人送到你的挽月别庄去。」 按照韩阆往日的做法,今儿个怎么也要到长风观的菊花展去碍一碍别人的眼的,可今日不只他一个人出来,出来的目的也不是给别人添堵,歇息一番之后,便带着妹妹和心上人离开了长风观。 花王自然是拿走了的。 君眉山的山顶,除了长风观,还有一个登仙台。前朝皇帝迷信长生,跟着方士炼丹也就罢了,还派工匠用汉白玉在这君眉山上修了登仙台。 登仙台雕龙刻凤,又因为在山顶,空气中带着水气,还真有点羽化登仙的意味。改朝换代之后,这里便成了一些文人墨客爱来的地方。 韩阆早派了人前来布置,那些要来登仙台赏景的文人墨客一听是锦王爷要来,立马就改了主意,到别的地方去了。 长风观在山顶已经算冷的了,登仙台没有人烟,比长风观还冷,锦书给尚宛妗准备了兔毛的斗篷,给她裹在了身上。 她脸蛋有些红,斗篷雪白雪白的,映衬得格外娇俏,再加上出众的容貌,和郦阳站在一起,韩阆看着,恍然间觉得似是仙子来仪。 他自己生得好,又从小吃透人性,知道皮囊隔人心,皆是虚妄,所以平日里很少注意别人的容貌。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妹妹和心上人风姿绝色,尤其是尚宛妗,让他几乎看愣了神。 他本来想早日跟尚宛妗戳破那层窗户纸,告诉她自己心悦她的。可想起之前在长风观郦阳说过的话,韩阆又改变了主意……等自己把问题都解决了再说吧! 五石散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他素来知道自己的几个哥哥是不安分的,当今的皇上也是知道的,等他把证据找出来摆在当今圣上面前,再主动求去,或者远离锦都隐姓埋名,或者做一个边疆王,总比留在京城跟他们死磕要好。 什么不甘心,什么韬光养晦卧薪尝胆,韩阆觉得自己忽然间有些想透了,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他该得的。 不提韩阆心底的百般滋味,尚宛妗和郦阳倒是觉得这登仙台是个极好的看景地儿。云雾缭绕,远处的红叶便有些看不真切,却别有一番雾里看花的滋味。 郦阳从宫里不但带了点心来,还带了菊花酒和各色水果。左右在外面,大家心情又好,所以就不拘礼数,叫了身边的丫鬟一起坐下同乐。 锦书跟尚宛妗小声说了一声去如厕,等她回来时,尚宛妗便发现锦书的脸色有些不对。便对郦阳道:「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去去就来。」 郦阳点头应了,转身拉着自己哥哥说话。 下了登仙台,尚宛妗问道:「怎么回事?」 锦书道:「婢子遇到了那个老神仙……荣华客栈里面给小姐玉佩的那个。」 「脸都没看清,你认得出来?」尚宛妗吃了一惊。 「自然是认不出来的。」锦书迟疑道,「他说有事找小姐帮忙,自报了身份。」 「小姐,他就在前面……要去么?」锦书觉得自己就这么把自家小姐带出来有些不妥,「不如婢子再去问问他想要什么,若是想要银子,婢子就看着给他便是了。」 「还是去看看吧……长邪不是说我那玉佩是他师父给我的么!」尚宛妗想了想,道。 锦书吃了一惊:「长邪上师的师父……那不是星机老人吗?」 怎么可能……上次在荣华客栈见到,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仙风道骨的样子,倒像是个江湖骗子。 尚宛妗也没有把话说死,对于长邪,她是不完全信任的。只道:「你先带我过去……你还会拳脚功夫呢,怕一个老人做甚。」 锦书只好带着她过去,她之前碰到的那个老人就坐在一棵寒松下面,穿得略有些单薄,头发比上次见到,又白了许多。 尚宛妗到的时候,星机老人正用拳头顶着嘴咳嗽。 尚宛妗快走了两步,却在距离老者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带关切:「老前辈?」 星机老人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尚宛妗低声对锦书道:「你那里有多少银子?都拿给老前辈。」 然后才皱着眉头对星机老人道:「老前辈,您这样是不行的,这些银子虽然少,先拿着,等下了山置办两身暖和的衣裳。我出门坐的别人的马车,也没带什么御寒的衣物。」 她身上虽然有披风,可她一个闺阁小娘子的东西,拿给老人家不合适。 锦书听自家小姐一口一个老前辈,已经信了他是星机老人。她一边把银钱塞到星机老人手里,一边疑惑:「当今圣上对老前辈还是很尊敬的,之前满京城的人都盼着老前辈来呢,老前辈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星机老人摆摆手,没有要那银子。沙哑着声音道:「我不欲牵扯是非,是以不入京城。我那徒弟却与这京城里的人有些因果,不得不来,所以我让他带了我的死讯前来。」 他这般说,尚宛妗才肯定他真的是长邪的师父。登时更加疑惑:「老前辈是老神仙,以前辈的本事,也不该过成这样……当初不肯来京城,如今来了,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变故?」 第五十二章 星机老人抬头朝尚宛妗看去,他满面风霜,一双眼睛却不似普通老者一般浑浊,而是充满了睿智,仿佛看透了这天地间的一切。 星机老人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那块玉佩吗?」 这话让尚宛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什么要送?那么多传说故事里面,一个人得到了高人相赠的东西,多半都是说与那个人有缘的。可自己与玉佩有缘这种话,尚宛妗是说不出口的。 好在,星机老人也没有非要等她回答,见她不说话,就自己开了口:「因为我那蠢徒弟欠下的因果,在你身上。」 尚宛妗吃了一惊:「可那之前,我从未见过长邪上师!相隔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欠下因果?」 锦书心里只有自家小姐,别人尊敬无比的星机老人,在她眼里也是个比普通人不普通一点的普通人。听星机老人这么说,就有些不高兴,道:「老前辈不要坏了我们家小姐的名声。」 尚宛妗拍了拍锦书的手,安抚她。 星机老人不解释,也不生气,就拿那双眼睛盯着尚宛妗看。 尚宛妗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被星机老人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上辈子……难不成是上辈子欠下的因故?可上辈子她日子过得凄楚,不能出门,又没有人来找她说话,她根本不知道长邪这个人啊! 「是何因果?」尚宛妗声音有些干涩,问道。 星机老人摇了摇头:「我若知道是何因果,当初就跟长邪讲了。」 那就是不知道了。 尚宛妗只好问道:「老前辈说有事找我帮忙……所谓何事?」 「还是为了我那徒弟。」星机老人叹了口气,「我已经许久不曾见他了。」 这话尚宛妗听得有些糊涂:「长邪上师就在世子府,老前辈相见徒弟,去世子府便是了,何苦来找小女子帮忙?」 星机老人摇头:「我能去找,何苦来找你?」 听他这么讲,尚宛妗便有了猜测,然后笑道:「老前辈多虑了,您若失不想暴露身份,只跟世子府门房说跟长邪上师有一面之缘,如今家里出了点问题,想找长邪上师帮忙。门房禀报了,长邪上师自然会出来见您。」 星机老人闻言,还是摇头:「我已经去过世子府,长邪不在世子府。」 「怎么可能不在,你若早几个月来,他还在武威侯府,后来就搬去世子府了,我在凌王世子身边还曾见过他。如今他若是去了别的地方,怕也只有世子府的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尚宛妗道。 等话说完,她忽然又想起月前在去田庄的路上遇到长邪的事情,他那个时候形容举止就有些不对……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离开了世子府? 星机老人道:「若只是人不见了,还没什么……长邪的命星,暗了。」 尚宛妗不学占星术,也不知道命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也知道命星暗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老前辈是老神仙,不能算到长邪上师大概在什么地方吗?」 「推演过了……人在世子府。」星机老人道。 「世子府!」锦书脱口而出,「不是说已经不在世子府了吗?」 星机老人没有回答锦书的话,而是叹了口气看向尚宛妗:「徒弟的事情,就拜托尚大小姐了。」 尚宛妗琢磨了一下这个事情,面上带了凝重之色:「若人真的在世子府,我和哥哥都与凌王世子素无交情,别说是找人了,就是登门都找不到借口,如何帮得了老前辈?」 「妗姐儿,你在那边做什么?」身后传来郦阳的声音。 「这事情还是应在小姐身上,烦请你想想办法,我先走了,日后再见。」星机老人转身就往山下走。 尚宛妗见状就知道他是不想对上郦阳了,于是回郦阳道:「遇到一个老人家,穿得挺单薄的,赏他几个钱。」 然后道:「郦阳姐姐如何过来了?」 「六哥见你许久未归,让我来看看。」郦阳是个聪明人,她有些不信那人是来乞讨的……若真的贫穷,这会子来这山顶做什么,又不是深山老林,还能找些吃食!不过尚宛妗不说,她也不追问。 只是看着尚宛妗的神色有些担忧,问道:「你面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无碍,大约是吹了风。」尚宛妗低头裹了裹自己的披风……她还在想长邪的事情,长邪不过是一个占星术士,也不见得有多少真本事,若星机老人没有推演错的话,那人应当是被困在了世子府。 韩怀瑾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到傍晚回到尚家,尚奚舟已经到家许久了。 尚奚舟问尚宛妗今日出去玩得怎么样,尚宛妗琢磨了许久,到底把星机老人的事情说了。 然后道:「哥哥,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够跟世子府搭上线?我受过老前辈的恩惠,如今他求到我面前来了,总不能置之不理。」 「且不提你受过的恩惠,长邪上师与咱们相识许久,既然知道他有难,便不可能当作不知道。」尚奚舟皱了皱眉,然后道,「若说能跟世子府搭上线的,咱们倒是认识一个人。」 「你说锦王爷?」尚宛妗猜了一下。 尚奚舟点了点头:「他们本就是叔侄,又走得近,请他帮忙是最为合适的。」 「可他们最近似乎闹翻了,我之前提过一次凌王世子,锦王爷很不高兴。」若不是因为这个,尚宛妗今日就会找机会跟韩阆打听了。 尚奚舟叹了口气:「若是不找锦王爷,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兄妹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尚奚舟见妹妹情绪低落,想了想,道:「现在没有能跟世子府搭上线的人,过两日未必就没有。等我在五城兵马司上了任,那么多同僚,总有能够说上话的人。」 尚宛妗抿了抿嘴:「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好透露给别人知道,老前辈可是已经’死了’的人,如今若是让人知道他死而复生,那可是欺君之罪!」 尚奚舟道:「自然不会这么直白的去问人家。」 左右没有其他的法子,尚宛妗也只好作罢,应了下来。 因为第二天是尚奚舟上任的日子,尚宛妗有些操心,便带着锦书,亲自给他选了明日要穿的衣裳和配饰,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等到第二日,尚宛妗早早的醒了来,听到外面有锦书的声音,便把人叫了进来问时辰,然后才知道尚奚舟刚出了门。 锦书笑道:「小姐别发愁了,给你说个有趣的事情。」 尚宛妗靠在软枕上,把锦衾拉上来连下巴一起盖住,只露着一张小脸在外面,显然是不想起床了。她就这么歪着问道:「什么有趣的事情?」 锦书道:「雀儿一大早来过了,给咱们送了消息来,说是二小姐一大早就被皇后娘娘叫进了宫。」 尚宛妗吃了一惊:「这么早?这会子早朝的百官还没下朝吧?」 第五十三章 锦书点头:「一大早就派了人来接呢……皇后娘娘自然不用起这么早的,应当是昨晚就已经吩咐好了的。武威侯夫人到底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打小的交情呢,二小姐害得武威侯夫人丢了孩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明着不好欺负一个小娘子,却有的是发自搓磨二小姐。」 原来是要给自己的朋友讨公道!尚宛妗恍然大悟,然后失笑:「皇后娘娘把人叫进宫,最好是别让皇上给遇见了,不然到时候又是一场闹子。」 上一世尚宛仪也是差点儿进了宫,当时她刚被嫁给陆展沉做继室,齐宣帝在花朝节的时候看到了尚宛仪,尚宛仪生得娇弱如莲,说话又是细声细气的斯文,便入了齐宣帝的眼。齐宣帝都已经接见了尚知章,后来因为迎妃和她宫里的宫女接连诊出喜脉,齐宣帝不好伤了她们的心,这才歇了接尚宛仪进宫的心思。 如今迎妃和她宫女肚子里的孩子还要等一年多才来呢! 锦书笑着端了杯给尚宛妗润嗓子,道:「就算有闹子,那也闹不到咱们府上来,如今咱们可跟她们没有一丝半点儿关系了。」 主仆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尚宛妗才让锦书伺候自己起身。 锦书一边拧了热帕子递给尚宛妗擦脸,一边道:「这会子才秋凉,小姐就已经想赖在床上了,等冬天了可怎么办?」 「冬天里有炭啊!」尚宛妗丝毫不担心。 锦书失笑。 然后就见澍香进来了,她带了一身秋天白雾的寒气,锦书便道:「你快站在珠帘外面不要进来,小姐嫌冷呢!」 澍香一只脚已经跨进来了,整个人愣在那里有些茫然:「这什么时节,暑气才过去没多少日子呢,怎么就冷了……小姐别是染了风寒吧?婢子听说那君眉山山顶很是冻人。」 尚宛妗被逗乐了,捶了锦书手臂两下:「别听你锦书姐姐胡说,进来吧,你一脸急色,有什么事情吗?」 澍香这才进了内室,她手里还拿着一枝菊花和一把剪子,之前应当是正在剪花儿插花瓶里面。 澍香道:「有位韩七,说是要见小姐。」 韩七便是昨日韩九说的被锦王派来跟着尚宛妗保护的那个暗卫。倒不用亦步亦趋的跟着,平日里尚宛妗在家,他便如家丁一般吃住在尚家,等尚宛妗出门时,他才或明或暗的跟着保护。 因为还有一些交接工作,所以昨日傍晚,韩七并没有跟着一起来尚家,而是回了一趟锦王府。 应当是来报道的。尚宛妗心里想。 然后道:「你把人带到花厅去,问人用了早膳没有,若是没用,就从厨房端点吃的过去,若是用过了,就上茶水点心,我收拾好了便过去。」 澍香笑嘻嘻的答应着去了,她不知道韩七以后就跟着尚宛妗了的事情,心里还在嘀咕,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又没有说是什么身份,自家小姐怎么就让她这般上心点招待了。 过了会子,尚宛妗听到澍香来回禀,说给韩七上了一碗鸡汤面,便没有立即过去,而是自己也用了早膳,才慢悠悠的朝花厅走。 等尚宛妗到花厅的时候,韩七已经在喝茶了。 见尚宛妗进来,韩七二话不说就跪下来请安,倒把尚宛妗和锦书吓一跳……昨日只见了韩七赶车,倒不知道他是这般耿直的一个汉子。 尚宛妗忙把人让了起来,然后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爷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只管按照你家爷的吩咐做,若是在尚府吃住等各方面有不方便的地方,抑或是是有别的需要,或者跟我说,或者跟大爷说,不要闷在心里面。」 韩七面色平静的应了,心情却是极复杂的。 他们爷怎么吩咐的?他们爷今早特意把他叫到跟前,就吩咐了一句话:见她如见本王! 尚奚舟听着她这些话,却觉得她越说越不像话了。 怒道:「你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慧极必伤,我的妹妹自然会一辈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人聪明是好事,哪里有那些歪门邪道的道理!」 尚宛妗愣了一下,然后失笑:「哥哥担忧这个做甚,我又不进官场劳心劳力,不过是嘴上说着玩玩罢了!」 「这种话岂是能够说着玩玩的?」尚奚舟脸色还是很难看,可回过神来又怕自己吓着妹妹了,叹了口气,道,「我虽愚笨,却也知道官场不好混,妹妹给我点出来,后面该怎么做,我也有了数,岂是这点挫折就能打击到的?」 「妗姐儿,我还要给你挣一个锦绣前程出来呢!」尚奚舟道,「若是这么点事情就要妹妹说这种自伤的话来安慰,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尚宛妗见尚奚舟是真的不喜欢自己说那些话安慰他,心情有些复杂,是她没有把握好分寸,因为上辈子的事情,把哥哥看得太软弱了。这辈子的尚奚舟明明出了什么事情都想挡在她面前的。 「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尚宛妗笑着撒娇道歉,然后撇开这个话题,说起别的来,「今日韩七来了,他给锦王爷传了话,说锦王殿下已经去了东北那边……我猜着应当是顾家真的有问题。」 「有问题你也别管了。」尚奚舟皱了皱眉,「你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又不姓顾,当初娘亲出事,他们可照拂过你?先前做的那些,就当是替娘亲还他们了。」 尚宛妗有些惊讶,她诧异的看向尚奚舟,有些不解……尚奚舟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尚宛妗以为,跟武威侯府那边闹翻了之后,顾家便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再加上三舅舅对他们甚好,尚奚舟对顾家那边不说掏心掏肺,也当尽心尽力才是。尚宛妗完全没有想到,尚奚舟会开口叫她别管了。 尚奚舟道:「当初已经说好了,等搬出了武威侯府,你就什么都不用操心,想做什么做什么。顾家人都健在呢,你再替他们劳心劳力,若是因此受了什么损伤,心疼的人又不是他们!」 他虽然不想断了母亲娘家那边的亲缘,可这一切跟妹妹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从被尚知章族谱除名那一刻开始,尚奚舟就时刻提醒自己,他们兄妹二人以后要相依为命了,尚宛妗除了他,再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 尚宛妗对顾家那边的人,除了三舅舅,别人都无感。所以尚奚舟这么说,她便点头应了。 尚奚舟见状这才满意。 然后又说起锦王爷离开的事情来。 尚奚舟道:「今日五城兵马司衙门里大家对我那等态度,想来我跟他们打听世子府的事情,也打听不出来什么的,就算有人愿意开口,也多半是糊弄人的。如今锦王殿下走了,长邪上师的事情倒不能求他了。」 尚宛妗闻言也有些后悔:「是我不好,昨日我便应该当机立断的。」 「你思虑的那些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你的头上。」尚奚舟安慰她,然后道,「若是实在没有办法,过几日休沐,我带着东西去拜访凌王世子,到时候进了世子府再见机行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五十四章 尚宛妗听了却并不愿意……长邪被困在了世子府,星机老人可是传说中老神仙一般的人物,都没有办法只得求到她身上来,可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点都不简单的。那世子府虽不至于龙潭虎穴,却也危机重重。尚宛妗不想哥哥去冒险。 可就这般放着长邪不管了,她也做不到。倒不全是为了长邪,主要是为了还星机老人那块好玉的人情。 于是尚宛妗只好道:「我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到时候若是还没有办法,哥哥再去拜访凌王世子吧!」 尚奚舟虽然有真才实学,可他也确实是走的韩阆的路子进的官场,他若拿着东西去拜访凌王世子,只怕有心人在背后就有得嚼舌根了。 跟哥哥道了晚安之后,尚宛妗就有些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迎霜院……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哥哥置于那样的处境,她不会让哥哥有机会去世子府的。 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便起床梳洗,她把丫鬟秋葵叫到屋子里来,吩咐道:「你去武威侯府传个口信,约武威侯夫人在天音茶楼见面,门房问起来,就说是夫人的手帕交知道她没了孩子心情不好,约她出来散心。」 尚宛妗难得亲自吩咐秋葵做事,秋葵觉得这事儿做妥当了,自己在小姐面前也长了脸了,忙答应着去了。 锦书看着秋葵有些急躁的背影,摇了摇头:「她性子毛躁,小姐叫她去,万一搞砸了可怎么办?」 「这么点事情若是搞砸了,就叫人牙子来买个机灵的使唤。」尚宛妗道,「你们都是熟面孔,她去才不会叫人怀疑。」 用了早膳之后,尚宛妗就带着锦书出了门,韩七询问是明跟还是暗跟,尚宛妗想着今日是要低调行事的,便叫他暗地里跟着。 尚宛妗同锦书先去了一趟余大夫的医馆,余万考问了她几个常识问题之后,才知道自己给她的那些医书,尚宛妗这几日都没怎么看。 余万想着她日子也过得艰难,便没有说什么指责的话,只劝她医书拿起来了,就不要放下。 尚宛妗虚心接受,然后买了一堆日常用来练手的药材,才跟余万告辞,出了医馆大门。 余万的医馆旁边是一家香料行,尚宛妗和锦书刚从医馆出来,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进了隔壁的香料行。 锦书眼尖,当下就小声对尚宛妗道:「那人似乎是郑小姐。」 她说的是郑琬宜,当初刘轻葶死后没多久,刘家就找不到郑琬宜的踪迹了。不然刘家也不会因为颜太后的几句敲打就这么放过了尚宛妗。 尚宛妗也觉得那人似乎是郑琬宜,心里一动,又拉着锦书退回了医馆,站在门楣后面盯着隔壁香料行门前的空地看。 余万手里有病人呢,也不管两人做什么鬼,由着她们在那里站着。 没多一会儿,就见那个像是郑琬宜的女子从隔壁香料行走了出来,她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甚是斯文的中年男子,两人站在香料行门前空地上说了几句话,女子上了马车走了,男子抬脚朝医馆走来。 看着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尚宛妗心里有如百虫噬心,一时之间手脚无力,动不了了。 尚宛妗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陆展沉! 锦书见人已经过来了,自家小姐却跟失了魂一样,不由有些着急。这屋子里还有来看病的病人,锦书又不好把自家小姐扛走,只好往尚宛妗面前一站,挡住尚宛妗。 陆展沉一进医馆,视线就落在了尚宛妗主仆二人身上。他上辈子之于尚宛妗有如地狱恶魔,可在陌生人面前却是礼数周全的。 看出尚宛妗和锦书的异样,陆展沉犹如未见,一本正经的行了个礼,道:「唐突这位小姐了。」 然后抬脚朝负责抓药的学徒走去。 陆展沉的声音就像是厉鬼的喝声,让尚宛妗一下子回过神来。尚宛妗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抬脚就想先出了医馆,谁知腿脚发软,没有跨过门槛,一脚朝地上栽去。 锦书眼疾手快,忙把人拦腰抱住,然后扶着人上了马车。 马车里点了薰香,是上次去君眉山,在郦阳马车上闻到觉得好闻,提了一句,郦阳送给她的。 与别的香不同,这香点燃之后有一股野橘的香味,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尚宛妗闻着这薰香,才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 陆展沉对她来说,就是所有噩梦的根源。尚宛妗以为这辈子自己不再是那个可怜的武威侯庶女的身份,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因为以为不会再见到,所以在触不及防之下见到,才会这么失态。 在马车里面坐了好一会儿,尚宛妗才有了知觉……她的手脚冰凉。 锦书见尚宛妗嘴唇发白,担忧得不行,急声道:「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左右在医馆门前,咱们下去请余大夫给小姐把把脉好不好?」 「还在医馆门前?」尚宛妗声音干哑,「快走,快叫车夫走!」 就好像医馆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恶鬼一样!锦书不敢劝她了,只好道:「小姐别急,咱们这就走,这就走啊!」 然后大声吩咐外面的车夫赶车。车夫问道:「锦书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锦书低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咱们不要去天音茶楼了好不好?咱们回家去!」 尚宛妗摇了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咱们去天音茶楼。」 今日遇到陆展沉是突发道意外,被上辈子的人和事影响也就罢了,总不能再因为那些破事就放着长邪的事情不管。 锦书只好先跟外面的车夫道:「去天音茶楼。」 然后倒了一杯热茶给尚宛妗喝,见尚宛妗脸上终于有了血色,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尚宛妗素来内心坚韧,今日遇到陆展沉,若不是因为毫无准备,也不会被吓成这样。等马车到天音茶楼门前停下来时,尚宛妗已经恢复如常,从面色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惊惧。 一进茶楼,报了武威侯夫人的名头,掌柜的就亲自带着尚宛妗和锦书去了包房……钟雪盈已经到了,正低声跟雀儿说些什么,神色看来并不怎么好。 见尚宛妗和锦书进来,钟雪盈脸色稍霁,对着她们点了点头,又等掌柜的亲自推荐了茶水点心,尚宛妗主仆二人点了,掌柜的退出去之后,才开口道:「宛妗小姐今日找我来是想我在侯爷面前替你哥哥求情?你知道的,我在侯爷面前向来说不上话。」 她嘴里这么说,看表情却知道,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以前在尚知章面前确实是说不上话,可自从被尚宛仪推了一把失去一个孩子之后,尚知章不知是心里愧疚,还是惧怕她的娘家,对她纵容了许多,她在武威侯府也多了不少话语权。 钟雪盈早就打听清楚了,尚奚舟靠着锦王爷的关系进了五城兵马司,却混得并不如意。她以为尚宛妗今天找她来是想求她让侯爷出面打声招呼……尚知章这个侯爷虽然手里没什么实权,却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都不给他面子。 第五十五章 之所以会故意那么说,不过是因为心里记恨当初尚宛妗不肯干脆利落的把药给她罢了。 尚宛妗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生气,笑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夫人在侯爷面前说不上话,还不如顾姨娘呢,怎么会拿哥哥的事情来为难夫人呢!」 钟雪盈听了这话一噎……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要尚宛妗像自己当初哀求她一样哀求自己啊! 可这话又无从解释起。看着尚宛妗那张笑眯眯的脸,钟雪盈觉得可恨极了。 咬牙切齿道:「既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宛妗小姐今日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我的丫鬟不是跟武威侯府的门房说了么……难道侯府的门房没有替我家丫鬟传话?」尚宛妗一副诧异的样子。 丫鬟传话……丫鬟说了什么?知道她孩子没了心情不好,约她出来散心。 钟雪盈有些恼:「你明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点头:「我知道啊……可是你没有心情不好吗?」 钟雪盈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尚宛妗继续道:「尚宛仪就这么轻易的被放过了,你难道不恨吗?连皇后娘娘都不能替你报仇呢!」 被尚宛仪害得滑胎的事情虽然是假的,可被她们母女害得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却是真的,这是不共戴天之仇,是个女人都忍不了。 尚宛妗一提,钟雪盈果然就怒了:「我有什么办法,她有靠山,我总不能亲手去杀了她吧!」 因为滑胎这件事,尚知章对顾盼雪母女二人不满到了极点。可因为韩怀瑾心悦尚宛仪,尚知章能够冷落惩罚顾姨娘,却不能动尚宛仪,只知道叫她要胸怀宽广以德报怨。 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还指望她以德报怨? 武威侯府众人皆道钟雪盈因为失去一个孩子坐稳了侯府夫人的位置,钟雪盈却知道自己是亏大发了。 尚宛妗看了钟雪盈一眼,意味深长道:「男人心,海底针,凌王世子今日心悦尚二小姐,谁能保证明日一定能继续心悦尚二小姐?武威侯当初对顾姨娘可谓是宠爱有加,如今不也照样败在了夫人的石榴裙下?」 尚宛妗对韩怀瑾的了解不多,唯一知道韩怀瑾的软肋就是尚宛仪。她的本意是让钟雪盈把她说的话透露给尚宛仪,小娘子嘛,心里一慌,就会闹腾起来。 尚宛仪心里不安了,韩怀瑾自然要安慰尚宛仪。长邪若真的在世子府,韩怀瑾的精力在尚宛仪身上放得越多,在长邪身上就放得越少,到时候她自己能找到办法联系上长邪。 谁知钟雪盈恨顾盼雪和尚宛仪恨得久了,听了尚宛妗这句话,立马有了自己的想法。 尚宛仪因为有凌王世子护着,所以尚知章不会动她,她若是让人勾走了凌王世子的心,岂不是就能冤仇得报了? 钟雪盈心知尚宛妗与她不是站在一边的,两人只是脆弱的合作关系,因此这个念头一起,她内心激动,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她要瞒着尚宛妗。 两人凑在一起,除了顾盼雪和尚宛仪母女,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尚宛妗见目的达到,便打算结账回去了。 谁知钟雪盈却叫住了她,道:「昨日有个仆人来武威侯府找你,说是主家姓苏,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倒不像是大户人家使唤的下人,倒像是哪里来的乞丐。」 她跟尚宛妗说这个,是带了分看好戏的心态的。 尚宛妗皱了皱眉:「主家姓苏?」然后扭头问锦书,「咱们可认识什么姓苏的人家么?」 锦书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道:「或者认识吧!」 尚宛妗转头问钟雪盈:「夫人可知那人去了哪里?」 钟雪盈脸上笑意更深:「好巧这人是遇上我了,要是遇上府里其他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呢!你知道的,我平日里最是怜老惜贫,见那乞丐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如今天儿又冷了起来,就赏了二两银子。」 尚宛妗见她脸上的笑,神色便冷淡了下来,道:「夫人有善心,锦都城的乞丐们日后有福了。」 钟雪盈本来是想气尚宛妗的,结果反而被噎,她冷笑道:「我想着一个乞丐找上你一个小娘子终究不好,便让人去兵马司找你哥哥了。怎么,你哥哥昨晚回去没有跟你说吗?」 找上小娘子不好,找到哥哥当值的衙门去就好了? 尚宛妗登时大怒,嗤笑一声:「夫人是忘记当初求药的苦处了吧?」 然后带着锦书转身就走。 出了门,上了马车,锦书还很愤愤不平:「婢子看,那武威侯府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大爷在五城兵马司当值已经受尽委屈了,这么一闹,别人当面背面,还不知道说大爷多少闲话呢!」 锦书说着就有些后悔:「小姐当初就该由着她被顾盼雪母女给坑害了!」 尚宛妗怒火在心头,可面前只有锦书一人,便发不出火来了,只道:「等哥哥回来了,先问问再说。」 等到尚奚舟下值回来之后,尚宛妗便把事情跟尚奚舟说了。然后问道:「昨日有人去衙门找哥哥吗?」 尚奚舟有些诧异:「并没有人来找我。」 然后又道:「钟雪盈对你素来没有什么好心,会不会是她故意骗你的?」 「大概是吧!」尚宛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钟雪盈就算是想骗她,也不会用这么没头没脑的事情。再说因为之前药的事情,钟雪盈心里虽然不满她,却也不敢明着得罪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尚宛妗一边让人关注着那个主家姓苏的下人,一边让人关注着世子府那边。 转眼便是秋深冬来,早些日子她还愿意出门去会郦阳,如今她只愿意抱着小手炉蹲在炭盆子旁边。 蹲在炭盆子旁边也不无聊,旁边蹲了澍香,往炭盆子里面丢了板栗、红薯、山芋……都煨得喷香,一个一个扒拉出来剥给尚宛妗吃。炭盆子的边沿上放了几个福桔,烤得桔子皮焦黄酥软,满室桔香。 世子府那边她想尽了办法也没打听出什么消息,她上次跟星机老人说了自家住在哪里,这么长时间,星机老人却从未找上门来。至于那个主家姓苏穿得像乞丐的仆人,也再无音信。 事后尚宛妗和锦书偷偷猜测过,那人可能是彭州苏家的人。苏家跟她们家是邻居,她小的时候和苏家的儿子是玩得极好的,听锦书说,苏夫人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她母亲死后那些日子,多是苏夫人照拂她。 尚宛妗失了忆,对苏家是半点儿记不起了的。可她离开彭州的时候,苏夫人送她的那些锦缎,到现在都还没有用完,在库房里面堆着。 苏家人来锦都了吗?若是来了,苏家不说是泼天富贵,却也是殷实人家,他家的下人怎么会一副乞丐打扮?若是没来,千里迢迢派一个下人来锦都找她一个小娘子做什么? 可那人若不是彭州苏家的下人,尚宛妗和锦书也实在想不起来还认得哪个苏家了。 尚宛妗自个儿脑子里胡乱琢磨着。 她没了以前待在北方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一个怕冷的人。这样冷的天里,最舒服的就是守着火盆子暖暖和和的。 第五十六章 若是有火盆子,和剥烤栗子的澍香,就算脑子里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烦人的大事了。 尚宛妗看着时辰,快到了尚奚舟下值的时候,于是扭头吩咐锦书带人去尚奚舟的院子里把房间里的火炉升起来。 也不知道是惯例,还是被兵马司的人整了,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了,尚奚舟反而被分配了巡城的事情,每日都要在寒风里冻一冻。尚宛妗心疼得很,却别无他法,只能给尚奚舟多准备几件厚衣裳……昨儿个她还见尚奚舟的手上生了冻疮。 锦书刚应了,打算出去,就见尚奚舟满身寒气走了进来……说来也怪,锦都城这么冷,却连片雪花都不曾下过。 尚奚舟怕把寒气带给了尚宛妗,在外面取了斗篷,跺了跺脚,才走了进来。看着一地的栗子壳儿红薯皮,笑道:「妗姐儿,你这是不打算吃晚膳了?」 尚宛妗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饱了。 尚奚舟笑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老丈卖野兔,就买了回来,已经拿给厨房处理去了……你这会子吃饱了,待会儿香辣兔丁可怎么办?」 尚宛妗撇了撇嘴:「待会儿……待会儿我就饿了。」 然后起身迎着尚奚舟坐下,拉着尚奚舟的手看了会儿,对澍香道:「你把我今日做的治冻疮的药拿来给大爷抹上。」 见澍香去了,才扭头问尚奚舟:「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尚奚舟闻言,脸上就带了喜色:「你猜怎么着?你及笄礼的全福人,哥哥已经找好了!」 下个月就是腊月,尚宛妗是腊月里生的。 尚宛妗有些吃惊:「哥哥找的谁?那时节,大家都要准备家里的年货和年礼了,还要操心祭祀的事情,再加上……谁愿意来做正宾?」 被尚知章族谱除名,大家虽不至于联合起来排挤兄妹二人,可忙年礼的时候还愿意往上凑的却是没有。 尚宛妗及笄礼的有司和赞者都已经找好了,都是自告奋勇要来的,柳媞媞想要给尚宛妗做赞者,可郦阳长公主早就开了口,她不敢跟郦阳长公主争,就转口说要做有司。 在大家眼里,柳媞媞是尚宛妗的至交好友柳姣姣,所以她此举大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尚宛妗心里有些不得劲。 若说柳媞媞以为自己是柳姣姣,所以想跟她这个好友亲近,那她之前对尚宛妗的冷漠算什么?要亲近何至于等到现在! 可她若知道自己不是柳姣姣……这里面的文章就多了。 左右要等及笄礼的时候人来了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尚宛妗把事情放在心上之后,便不再琢磨此事。 倒是正宾,需要找全福人,兄妹二人打听了一个多月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妗姐儿你猜猜看是谁。」尚奚舟心里高兴,就起了逗弄自家妹妹的心思。 尚宛妗才不惯她这毛病,把小手炉放在一边,拿了个绣玉兔的昭君套拢手,笑道:「哥哥找的人肯定是极好的,既然找到了,我也不必操心了,只等到时候哥哥来帮我办这个及笄礼。」 她看着尚奚舟笑容微僵,心里偷乐起来。 然后正色问道:「昨日让哥哥打听锦王的消息……如何了?」 韩阆当初离开锦都的时候,说一个半月之后便会回来。可如今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还不见人影。就连韩七,都不知道韩阆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担心三舅舅,也担心韩阆。 她是见识过郦阳和外祖母发病的,五石散这东西有多害人,她心里清楚得很。若是正常人,还会慑于锦王爷的恶名,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被五石散控制了心智的人呢? 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尚宛妗担心三舅舅和韩阆会吃亏。 尚宛妗担心的,也是尚奚舟担心的。尚奚舟心里想的,比尚宛妗想的还多一点。他担心自己现在手里尚无实权,锦王爷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事,自己带着妹妹出府单过,不但没有让妹妹过上好日子,反而害了妹妹。 他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怕妹妹担心,故作轻松道:「锦王什么样的人,只有他让别人吃亏,没有别人教他吃亏的!三舅舅跟他是站在一边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尚宛妗点了点头,沉吟了一番,道:「长公主今儿个来信说她这几日都住在挽月别庄,我明日还是给长公主下个拜帖吧……她是锦王爷妹妹,又当今皇上宠溺,总比咱们知道得多的。」 这就是要去套郦阳长公主话的意思了。 尚奚舟的心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总觉得自家妹妹跟长公主殿下相处得也太随便了些。 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尚奚舟只好道:「你……若是长公主殿下不愿意说,你也别强求,我好歹算是锦王爷的人马,再打听打听,总能打听到的。」 他怕长公主回过神来,被自家妹妹给惹恼了。 「我都醒得的。」尚宛妗乖巧答应,给尚奚舟宽心。 尚奚舟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开口继续说正宾的事情,谁知还没开口,尚宛妗先说话了。 「哥哥在外面待了一天,这一身的衣裳又冷又硬,快回去换了吧!等换了衣裳,咱们差不多就可以用膳了。」 「哦。」看来妹妹是真的对正宾是谁不感兴趣了,尚奚舟心里觉得有些失望……他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妹妹知道正宾是谁后会有多高兴……他想让妹妹知道,哪怕离了武威侯府,他也能让她过得很风光。 尚奚舟在尚宛妗面前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一步三回头的就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自家妹妹噗嗤一乐。 笑着问道:「哥哥给我找的正宾是谁呀?」 尚奚舟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也不知今儿个运气怎么这么好,巡城的时候遇到永平伯世子,与穆世子同行的还有位夫人。问起你的笄礼什么时候办,到时候想来观礼。」 尚宛妗想了想,道:「那应当是红蜡夫人了。」 跟在永平伯世子身边的,要么是红蜡夫人,要么是洗翠夫人,她跟洗翠夫人都没怎么说过话,会问起她笄礼的,也只有红蜡夫人了。 尚奚舟哦了一声,继续道:「我跟她说了时间,然后红蜡夫人问正宾请的哪位,我说尚在商量中。穆世子夫人便说,她婆母永平伯夫人素来热心,又喜欢你,想要给你做正宾。」 永平伯夫人出身虽然算不上极好,可在锦都城的夫人太太中很有威望,丈夫对她好,儿子媳妇又孝顺,今年更是添了一对双生孙子和一个孙女,也算得上是全福人了。 尚宛妗因为跟永平伯府的风水冲撞,所以去年赏冰宴之后就再也没去参加过永平伯夫人举办的各种集会。倒没想到永平伯夫人这个时候居然愿意帮她。 永平伯夫人虽然热心,却不是喜欢给自己找事的人,许多人想请她做正宾都请不来呢! 尚奚舟道:「妹妹要是觉得永平伯夫人可以的话,明儿个妹妹便从库房挑些东西去永平伯府拜谒伯夫人吧,免得失了礼数。」 第五十七章 他又想起自家妹妹怕冷,不爱出门来。 便改口道:「算了,这事儿本该家里长辈来做,不该让你亲自去……等过几天我休沐,我亲自去拜谒永平伯夫人,请她来给你做正宾。」 尚宛妗失笑:「咱们这样的情况,理应我亲自去请才是。哥哥堂堂男儿,去说这事也不好开口。哥哥放心,明儿个我便带着拜帖和拜礼去永平伯府。」 尚奚舟见她说得没有丝毫勉强,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尚宛妗心里一热:「谢谢哥哥。」 「自家哥哥有什么好谢的。」尚奚舟装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是软得一塌糊涂……他家妹妹真乖巧! 第二天一大早,尚宛妗就派人往挽月山庄送了拜帖,跟郦阳约好后天去别庄见面。然后自个儿带着礼物上了永平伯府。 自从上次在永平伯府「魇着」了之后,提起永平伯府尚宛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下意识的就不想去永平伯府。 可这次不去不行,她要请人家来做她的正宾,不亲自登门拜访,未免太没有诚意,而且显得人家永平伯夫人上赶着来了。若真是这样,她在锦都城女眷圈子里面,也不必混了。 马车都已经停在了永平伯府门口,尚宛妗心里依然有些忐忑不安。她怕自己像上次一样……这回她身边可没有一个长邪能够提醒她了。 于是她下马车之前对锦书千叮咛万嘱咐:「等下我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使劲儿掐我人中,千万别怕我疼,就怕我不疼。」 锦书哭笑不得,她知道尚宛妗在担心什么,不由得安慰道:「又不是龙潭虎穴,小姐怕什么……你今儿个身上带着老神仙给的玉呢!」 尚宛妗隔着荷包捏了捏里面的玉,正是星机老人给的那块,不由得有了些底气,带着锦书下了车,朝着永平伯府走去。 走了两步,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刚刚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忍不住噗嗤一乐。锦书在旁边看着,觉得小姐这一笑,轻松了不少。 永平伯夫人是个讲规矩的人,虽然来客只有尚宛妗一个小娘子,她也梳妆之后在会客的花厅里面见的她。 叙罢闲话,尚宛妗说明来意,永平伯夫人果然笑眯眯的应了……她待尚宛妗的态度,犹如去年尚宛妗刚到锦都城时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让尚宛妗心里感动了一瞬。 永平伯夫人留她在永平伯府用午膳,说话十分亲切:「你哥哥在当值,你家里又没有别人,回去多无聊,不如在我府上陪我用了午膳再回去。」 她说着瞪了一眼在自己跟前伺候的红蜡夫人,道:「你不让你家两个小丫头来咱们府上了,今儿个好不容易妗姐儿来了,你可得给我把人留住!」 红蜡夫人比上次见圆润了许多,许是因为生了孩子的关系,整个人越发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 她哭笑不得,道:「母亲这话好没有道理,哪里是媳妇不让她们过来,实在是四妹进了宫,身不由己哪能想出来就出来的,三妹定了亲,被我娘拘在家里学规矩呢!您知道的,三妹那个人最是调皮,跟泥猴儿一样。」 「早先母亲您还嫌她们两姐妹烦,心心念念的想着妗妹妹呢!」红蜡夫人看了尚宛妗一眼,笑道,「妗妹妹你可要留下来用午膳,不然我婆婆可要说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孝了。」 红蜡夫人在永平伯夫人面前的态度,比上次见面要亲和随意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不敢行错踏错半步了。 尚宛妗想,对女人来说,安身立命的果然是孩子。钟雪盈因为「没了」一个孩子,让尚知章逐渐偏向于她,红蜡夫人因为生了一对双生儿子,风头就逐渐压过了只生了一个女儿的洗翠夫人。 尚宛妗笑道:「伯夫人留我用午膳,是宛妗的福气呢,宛妗若是拒绝,岂不是成了不知道惜福的人?」 她这话逗得永平伯夫人笑得打跌。 红蜡夫人笑道:「好口才,好口才,这才是我的好妗妹妹。」 尚宛妗一边抿着嘴儿笑,一边心下狐疑……红蜡夫人对她这般热情,是对她和柳姣姣柳媞媞二人之间的龌蹉完全不知,还是别有心思? 尚宛妗几乎已经认定了红蜡夫人此举别有心思,谁知直到离开永平伯府,红蜡夫人对她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的不妥。 大约柳媞媞失忆了没想过找她,柳姣姣自己做了一堆糊涂事不敢找她,再加上红蜡夫人之前一直在安胎保孕,所以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吧! 尚宛妗心里想着。 第二天尚宛妗去了挽月山庄,谁知她还没有开口问郦阳韩阆的行踪呢,郦阳先问起她来了。 尚宛妗看了看郦阳,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郦阳却似是随意的问道:「你也担心我六哥吗?」 尚宛妗正心惊韩阆是不是真的在东北出了事情呢,郦阳这么一问,她一时之间没想到郦阳的用意,胡乱点了点头,问道:「我记得去年锦王爷也是年前赶回锦都城,如今眼看着要到年关了,锦王爷怎么也要赶回来吧?」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郦阳叹了口气,「他赶不回来,母后怕是不高兴,到时候又要传出一个不孝的名声了。」 然后她看着尚宛妗笑道:「往年只有我一个人担心六哥,今年你陪着我一起担心,我心里很高兴。」 尚宛妗这才觉察到有些不妥……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担心一个非亲男子,像什么话! 可她看着郦阳脸上的笑,否认的话又说不出来……她不忍心。 朝廷上的事情她虽然看不通透,却也猜得出来,郦阳心里盼着她六哥赶紧回来过年,朝堂上下更多人是盼着韩阆回不来了呢! 或者说,韩阆每一次离京,除了郦阳,别的人只怕都盼着韩阆死在外面。 尚宛妗这么一想,心情越发不好,对郦阳道:「锦王爷运筹帷幄,定然能在年底赶回锦都城的。」 「对呢!」郦阳听她这么说,也来了精神,「六哥说不定还赶得及你的笄礼呢!」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她要韩阆赶得及她的笄礼做什么!又无从反驳,只好强调道:「锦王爷一定能赶得及回锦都过年。」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听说北方有些地方发生了雪灾,朝堂里的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可灾情不等人,最后还是三位阁老大臣联名推举了一个人押送赈灾的银子前往灾区。齐宣帝得以分忧,心情大好。 郦阳的愿望却没有实现……直到尚宛妗笄礼当日,依然没有韩阆的消息传回来。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命定成妃 卷一》作者:霜降 2、《命定成妃 卷二》作者:霜降 3、《命定成妃 卷三》作者:霜降 4、《命定成妃 卷四》作者:霜降 5、《命定成妃 卷五》作者:霜降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