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格格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身下的床铺硬邦邦睡着搁人,搭着的被子一股檀香味儿,宁楚克皱了皱眉,艰难的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人在清泉寺,早先陪额娘礼佛时来这边小住过,是禅院厢房。 没等她想明白为啥会在这儿醒来,就听见一声咋呼:「九哥你醒了!你可算醒了!」 宁楚克一惊,暗骂一声九你个头!又道这清泉寺太不像话,给女客小憩的厢房竟然放了男人进来,她撑着床铺想翻身坐起,右边胳膊钻心似的疼,宁楚克赶紧伸左手去扶住右臂,只见伸出来这条胳膊粗得触目惊心,扶着的右臂鼓囊囊肌肉紧实。 我的玉皇大帝!我的观音娘娘!我的老天爷啊! 想到今日那起惨烈的事故,想到莫名其妙在禅院厢房醒来,想到那声九哥,想到这些年打发时间看的话本子,宁楚克油然而生一种可怕的猜想。 她心一横,伸手在胸前薅了一把,平的,四平八稳一马平川!紧接着她又往下方一探,还别说这本钱挺厚……这要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她都想吹个口哨鼓个掌说一声兄弟你真棒啊。 宁楚克已经顾不得嫌弃床板太硬,她万念俱灰的躺回去,简单的哀悼了美好的过去,诅咒闹出事故那混账跟她落得同样的下场,然后才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说十几年女人都做过来了,做男人有什么难的? 做男人没有癸水之痛,没有破瓜之痛,没有临盆之痛! 这么想想老天爷还真对得起她。 不能怪宁楚克接受得太快,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接受还能还能寻死觅活?想起额娘总说给她生错了性别,为了将她包装成贞静娴雅的四全格格阖府上下都费了老鼻子劲儿,她出门在外温声而语款步而行,回府之后刀枪剑戟全上手斧钺钩叉样样行……真亏觉罗氏治家严谨,否则哪能传出娶妻当娶宁楚克的美名? 宁楚克还在走神,守着她的秃瓢头已经坐到床边来:「八哥派人递了信回去,晚些时候皇阿玛就该使人来接咱们,九哥你悠着点,庙里的和尚让你这阵子多行善少造孽,否则恐揽祸事上身。」 说着,那秃瓢头还幸灾乐祸起来:「迈个门槛都能给绊住,就地摔了个大马趴不说,摔这下还伤了胳膊,这不是报应?咱们来清泉寺路上遇见那辆马车记不记得?你那马儿撅蹄子害得别人家车驾一个颠簸,那不长眼的奴才骂咧了一声,你抬手就是一鞭子赏过去,车夫直接给掀翻在一旁,马儿吃痛至少得猛跑几里地,也不知道车里是谁,我听那惊呼声像姑娘家,人家也没招惹你就跟着倒了血霉,活该你摔伤右臂!」 宁楚克听完只想谢谢这秃瓢头全家,谢他帮忙解惑。 那车驾不就是她们提督府的?被连累的倒霉蛋不就是她本人? 这一冬,幼弟舒尔哈齐总在生病,眼看这天日子好,难得还有暖阳,宁楚克过来清泉寺拜拜,顺带想捐些香油钱。她带着奶娘以及丫鬟四人并一小队侍卫,就这样还是出了岔子。 当时她人在车厢里犯困,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只知道起先是一抖,紧接着就一阵颠簸,马车疯跑起来,她那会儿骨头懒,还没稳住身形就撞上车厢,之后啥也不知道了。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王八蛋! 还能说什么呢? 真活该他短命! 这当口宁楚克还不知道这杀千刀的没有死,不仅没死,还交换到她身体里面。 要是知道……她非得大笑三声。 只要想到堂堂九阿哥即将替她承受癸水之痛,并且还要替她学习女德女戒女红苦练坐姿站姿走姿……宁楚克就觉得老天爷比她亲祖宗还靠谱,对比九阿哥的惨状,她以后站着尿尿算什么? 这波交换她一点儿不亏,顶着皇阿哥头衔出门直接横着走,这身份可比九门提督之女贵重多了。 不过这会儿宁楚克尚且不知此事,她一边盘算着怎么打听府上的状况,看自己是昏睡过去还是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一边琢磨往后该如何是好,找阿玛摊牌还是先对付着。 她原就是个作女,惯会演戏的,哪怕受到不小的惊吓也没穿帮,还不动声色同胤誐套了波话,反而是另一头的九阿哥胤禟,眼瞧着就要疯了。 因是磕着头,胤禟醒得晚些,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嫣红幔帐,撑着床铺坐起身来发现视线矮了一截,就这么会儿他已经感觉出浑身都不对,想掀开绣着寒梅傲雪图的被面,就发现这只手像白玉雕成,柔滑细腻,甲盖圆润饱满可爱极了。 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手的主人笃定是有倾城之貌的大美人……胤禟平素爱跟着兄弟几个起哄,这会儿却提不起劲来,他正想取银镜来证实心中可怕的猜想,丫鬟竹玉就端着药碗进里间来了。 看格格已经能坐起来,竹玉松了口气,旋即想起这日遭遇,又接一通愤愤不平。 胤禟自幼长在宫里,能不会察言观色? 他尽量压下心里的慌张,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些,伸手接过温热的药碗。他将汤匙搁回托盘上,想一口把汤药全灌下去,结果尝到那味儿就几欲做呕:「里头掺黄连了?这么苦。」 「谁让格格长了条金舌头,到您嘴里是珍馐美味百倍,是苦药也比常人喝着苦上百倍。平素能不喝药咱就不喝,可福晋说了,今儿个不成。」小丫鬟一忍再忍,看到主子受苦终于忍不住了,抱怨说,「您撞了头,大夫说晕眩想吐都是正常反应,好生喝药养些时候便好……都怪那冒失鬼!瞎了他的眼,提督府的车驾也敢冲撞!」 小丫鬟絮絮叨叨念了一通,胤禟边喝药边听,听到后头就把药给喷了。 照她说的,这位主去清泉寺拜拜,回来的路上遇到不长眼的惊了车驾,马疯跑出去,一队侍卫豁出去命赶了三地里才追上,停下来后开厢门一看,奶娘并几个丫鬟还醒着,纵使醒着也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了,至于格格……早已经昏死过去。 不仅如此,胤禟还弄清了这家人的身份,这格格该是九门提督崇礼膝下嫡女。 翻过这个坎,来年便是选秀年,兄弟们难免会提到这届秀女,这届秀女里头出彩的多,其中有几个备受关注,九门提督大人掌珠宁楚克就位列其中。 听说她不仅有倾城之貌,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胤禟也到了娶妻的年岁,他听说宁楚克举世无双的好,还想过会不会花落自个儿家。如今看来他们的确有些缘分,可惜是孽缘。 胤禟自问只是想娶她想睡她,没想变成她! 看他喷了药,竹玉拧帕子过来,仔细擦过一遍,这才接着吐槽。胤禟听够了抱怨,正想吩咐说取银镜来,只见又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里间,禀报说什么姨娘姐妹关心他来了。 照九爷的气性,这会儿谁来谁出事,他怕自个儿忍不住一顿鞭子抽过去,就谁也没见,除了房里伺候的丫鬟,一整个下午就见了福晋觉罗氏。 觉罗氏是宁楚克的额娘,她过来就自发坐在床边,牵着闺女的手眼泪吧嗒吧嗒流。 「我的心肝肉!额娘恨不得替你受苦,也好过眼睁睁看着!」 第二章 「还说今儿个是黄道吉日正合适上庙祈福,真是江湖骗子!要是黄道吉日我闺女能受这么大委屈?偏偏咱们吃了个闷亏有理也没处说!你却不知,手欠抽那一鞭子的是宫里的九阿哥!」 「你阿玛这官也是白当了,九门提督有什么用?给闺女讨个公道都不成!」 胤禟满心苦逼,偏偏还得装出一副感动的样子,配合着安慰觉罗氏。 天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你闭嘴吧,九阿哥已经得到教训了!还有比睁开眼发现少了一条腿更悲痛的事吗? 事实证明,更惨的还在后头,当晚宁楚克那位「二十四孝爹」——九门提督崇礼从衙门回来,先是一番嘘寒问暖,紧接着逮着九阿哥就是一顿喷,喷完安慰说:「闺女啊!阿玛虽然没能耐为你讨这个公道,不过九阿哥已经遭报应了!阿玛方才听说他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不仅伤了胳膊还扯着蛋,走起路来步子都迈不开,跟个娘们似的。」 胤禟:…………………………………………………………!!!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谁扯着蛋? 信不信老子这就打死你? 觉罗氏就坐在旁边,她越听越不像,伸手往崇礼嘴里塞了个饼子。 「老爷你浑说什么?这话是能当闺女面说的?」 胤禟正在生无可恋……这话的确不是能当闺女面说的,我也不是你闺女! 你闺女在那头,她在败坏本阿哥的名声! 变成这副样子,宁楚克哪敢回提督府?也只能等宫里的车驾来接人。 从清泉寺回宫很要些时候,这段时间,宁楚克一直在琢磨,琢磨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况。总得打听打听自家的动静,还得闹明白九阿哥本尊去哪儿了,在搞清楚之前,她须得做一全套的戏,不能被拆穿身份。毕竟甭管是夺舍还是借尸还魂……都不是能往外宣扬的。 饶她大胆,心里还是阵阵发虚,一来全然不了解九阿哥,二来男女之间无论言行谈吐差异都极大,学起来不容易。纵使宁楚克惯会装模作样,面对这样的挑战把握还是不大。幸她向来沉得住,遇事反而冷静,一路板着脸倒是没让胤誐瞧出什么来。 从寺里出来那会儿,宁楚克格外注意走姿,她尽量模仿了阿玛以及大哥福海走路的样子,胤誐神经粗,当时没瞧出什么,后来这一路她心里揣着事,在这上头就疏忽了。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随行的侍卫退到一旁,恭恭敬敬请两位阿哥下车,胤誐倒是爽利,到宁楚克这头,她不自觉就切换到平素的状态,才走了两步,险些瞎了一干人等的眼。 这步幅,这节奏,这韵致…… 这走姿咋就那么娘呢? 宁楚克反应还算快,立刻觉察出不对,赶紧拉开步子,她还在琢磨要怎么解释,胤誐就帮忙补充了理由。先扫一眼小腹以下的位置,而后一脸同情的拍拍她的肩。 「九哥这回伤得不轻啊!」 「也不用怕!回头使太医院院判亲自来看,开两贴药喝了就好!」 这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就只有胤誐自己才知道,宁楚克其实没听明白,只知道十阿哥一片好心,就点头应说:「但愿如此。」 又道:「早知道会遇上这等事,今儿就不该出门。」 听了这话,胤誐叹道:「也是八哥孝顺。」要不是他说想去寺里为惠妃祈福,这大冬天的谁想出城?关上门烧个暖锅喝口小酒多舒坦! 宁楚克还是糊涂,只知道这一行人出宫是因为八阿哥,再想想要不是撞上他们能出那等祸事?宁楚克素来宽于律己,又很会找借口推脱,这会儿已经完全把责任推到尚未谋面的八阿哥身上。 哪天去寺里不好,偏今天去! 几时出宫不好,偏那么巧撞上提督府的车驾! 阿玛还说成年阿哥里头,五八两位气性最好,儒雅斯文。 至于其他的—— 太子尊贵,大阿哥威严,三阿哥清高,四阿哥最是较真,严于律己且严于律人! 宁楚克还能记得的也就这么多,这寥寥几句总结里面别的对不对她不清楚,八阿哥在她这儿是黑了,就是迁怒! 宁楚克跟着胤誐走了一段,看她走得如此艰难,胤誐很不忍心,遂吩咐底下奴才备上软轿,将人抬回阿哥所。这一路摇摇晃晃的还挺舒服,等到了地方,宫人小心翼翼落轿,请九阿哥下来。宁楚克刚下来,就迎上前两个颜色鲜艳的小美人,她眉峰微挑,正在猜测两人的身份,两人就娇娇柔柔行了礼,满是担心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出门,怎么乘上软轿回来?」 「奴婢好担心您。」 就这场戏,九阿哥本尊看了是什么反应宁楚克猜不到,要她说,这哪是担心?明摆着勾人来的!她猜想这两人是上头指给九阿哥教他房事的,客气些能称一声格格,说难听点就是通房丫头。 宁楚克是提督府独一个的嫡小姐,她阿玛纳了四房妾,都挺能生,府上人丁多了,碍眼的也就多了,她平素只亲近长兄福海以及幼弟舒尔哈齐,至于她阿玛那些小妾通房庶子庶女,高兴时权当没看见,不高兴了想个折就能收拾他们。 哪怕交换来九阿哥这头,宁楚克也没打算收着性子,眼瞧这俩不顺眼,任她怎么做戏都不好使,摆手就让人退下去。 这两人的确是宜妃拨来给胤禟开荤的,着绿色旗服的是刘氏,着紫色旗服模样更出挑的则是郎氏,郎氏很会讨胤禟欢心,本以为几句话就能把人勾她房里去,不曾想今儿个竟然不好使了。她樱唇微启,还有话说,宁楚克见了更不耐烦,斥道:「叫你退下!」 老太医正好赶在这会儿过来,给胤禟号过脉,又看了胳膊上的伤,松口气说:「只是小伤而已,九阿哥宽心,老臣这就替您抓药去,喝上几副保准能好……」他还交代了几点注意事项,并且留下药膏一盒,让胤禟每晚入睡前揉散了擦上一遍,嫌味儿大晨间洗净也无妨。 等他说得差不多了,胤誐使个眼色,将人领旁边去,问真的只有这点伤?只伤了胳膊? 老太医不明所以:「还请十阿哥明示。」 这该如何启齿?胤誐浑身不自在,可为了九哥,为了他的好兄弟,百般纠结之下他还是说出来了:「就是下面……下面没问题?」 老太医还是没听明白,又问:「哪下面?」 胤誐心一横,污言秽语脱口而出—— 「就是子孙根,子孙根没伤着吧?」 得亏他们说得小声,宁楚克没听见,当然就算给她听见,也只能感慨一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阿哥! 又幸好胤禟不知道这茬,否则胤誐得去掉半条命。 那一瞬间,老太医是懵的,回过神来他瞪大一双眼:「九阿哥不仅伤了胳膊还伤了鸟?怎么号脉没号出来?」 哪怕对自己的医术再自信,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还是不放心,老太医转身往回走,准备再请九阿哥配合一回。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胤誐一把拽住:「你方才就没号出来,再来一遍行吗?」 「成不成试过才知道。」 「……那万一你没号出来不说还把动机暴露了,岂不是要本阿哥跟你一块儿倒霉?」 第三章 胤誐这么说老太医就不同意了,当即反驳说:「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 看老太医这么坚决,胤誐只想反手扇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早知道先同皇阿玛说!让皇阿玛出头!这会儿晚了。 胤誐判断他九哥伤了蛋的根据是走路迈不开步子,看得出已经很努力了,走姿还是不对。假如九阿哥被没掉包,这么想还有点道理,可他被掉包了,走姿不对那完全是宁楚克不习惯来着!所以说,伤着鸟伤着蛋都是子虚乌有,就算老太医再怎么高明依然无功而返。 老太医满心纠结,想直接问,他没胤誐那么厚的脸皮。 难道说:「九贝勒您这大兄弟可好?」 或者说:「劳您脱个裤子,老臣检查检查?」 真这么说,那就不是帮着看病,是赶着送命! 九贝勒那臭脾气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他同十阿哥打小都是混世魔王,惹毛了谁来也不给面子。对比十阿哥憨厚率直,九阿哥那性子怪阴沉的,平素喜怒不定。 老太医最终也没把话说出口,只是让胤誐多注意他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劲要趁早说。 宫也回了,伤也看了,宁楚克想独处冷静冷静,遂吩咐贴身太监送老太医出去,又轰走胤誐让宫女前方带路他要回房休息。 胤禟那屋比宁楚克预想的还要贵气雅致,从器物到摆件样样都是珍品,搭配得恰到好处,外间摆了一方榻,榻上铺着软垫,又铺上整张虎皮,上头还搁了本没看完的书,旁边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了个青花瓶,插寒梅三枝。嗅着是有一股冷梅香,挺舒心的,这摆设也很合她心意,宁楚克踢了鞋躺到榻上,她闭上眼回想今日种种,还在递消息回提督府和暗自观察之间犹豫,就感觉身上一暖,小太监送走太医之后听闻主子回房躺了,赶紧抱了床薄被来。 房里炭盆原就没熄过,再加上男儿身不太怕冷,她也只是往身上搭了个被角,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阖目躺着。 宁楚克平素不爱着急,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她有多慌张,还在想从谁那儿打听九阿哥的喜好,怎么应付他皇阿玛他额娘,还有那么大一票兄弟。 也不知道这位爷还用不用去上书房报道,或者已经在为皇帝分忧? 甭管哪种,对她而言都是挑战,别看宁楚克是女儿身,她点亮了纨绔子弟需要的所有技能,舌头比谁都刁,会吃,会喝,会摇骰子。甭管是蛐蛐儿、斗鸡、八哥、甚至提督府那条养来防贼凶悍无匹的大狼狗都亲近她……她爹是武官,她跟着学了一身武艺,上马能挽弓,下马能甩鞭,觉罗氏老说这闺女是投错了胎,可惜她没生成男儿。 同九阿哥这么一换,她可能要些时间习惯,等习惯之后笃定是龙遨深海凤翔九天,惬意得很。 只怕皇帝想不开想考校她功课,或者想磨炼她让她为朝廷分忧。 宁楚克虽然阖着眼,其实压根没睡着,她仔细合计了一番,越想越躺不住,就翻身坐起,将留在房里伺候的尽数轰出屋去,关上门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练起坐姿走姿。练到一半,就听见小太监在房门口通报,说郎格格煲了补汤送来,求见爷。宁楚克有些饿了,就开门让他们把汤端来,方才揭开盅盖,那点食欲就去了个彻底。 这汤不够鲜不够香,闻着就是一股子药味儿,真是糟蹋东西。 郎氏捧了碗来想替她盛汤,宁楚克眉心皱起:「汤放着,你退下。」 听得这话,郎氏脸色泛白,泫然欲泣说:「爷心里再不痛快也用些,您这样奴婢担心得很。」 宁楚克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冷眼一瞥,郎氏一个腿软噗通就跪下。宁楚克没再搭理她,直接吩咐小太监将汤盅撤掉,又吩咐他燃上熏香:「往后别脏的臭的都往爷房里送,坏了一屋梅香。」 阿哥所这头,伺候九阿哥的奴才都满心惴惴,不安得很。 另一边,胤誐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去寻他皇阿玛,他要把自己的担心说给皇阿玛听!虽然老太医说没事,但胤誐坚信,九哥那不自然的走姿背后一定有故事。 还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亲眼见过的都说九阿哥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伤了鸟,扯了蛋。 晚些时候,八阿哥胤禩过来瞧她,一开口就是抱歉,那话却不大中听,他说什么:「是做哥哥的不好,若早知道九弟近来运势不佳,笃定不会邀你出门。」 就这话还能是道歉?这听在宁楚克耳中就是奚落人来的!就这套她都玩烂了! 眼下宁楚克却没那闲功夫同胤禩计较,她遇到了新的难题,她突然有了尿意…… 宁楚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为这么件小事犯愁。 她平常解手习惯让两个丫鬟候在净房外,自个儿脱,自个儿尿,不假于人。提督府那边,净房连着主屋,内置恭桶,恭桶形似绣墩,用起来非常方便。 可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宫里是怎么一套流程她真不清楚。 眼下没时间想那么多,尿意一来,就不想忍着,也忍不住。 看胤禩还想说,宁楚克截了话:「八哥你等会儿,我解个手。」 小太监也机灵,赶紧吩咐传官房,同时领着宁楚克往侧间走。开这个侧间也是为了方便起夜,宁楚克进去发现官房已经置好了,这官房本质上就是便器,里头置恭桶,外头有木框,木框上衬了软垫,方便坐下解大手。 等他就位,小太监就准备解腰带脱裤子,宁楚克伸手一拦:「出去候着,爷自个儿来。」 哪怕感觉有些反常,做奴才的还能违逆主子?那太监果真退了出去,等不大的侧间里仅余她一人,宁楚克才拧着眉心为难起来。 脱吧,九阿哥就要被她看光了。 不脱吧,今儿不得尿裤裆里? 宁楚克想了想,脱他裤衩是占人便宜,大小便失禁是毁人名声,怎么对比都是后者更严重,要是九阿哥明白他自己的处境,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就是脱个裤子么? 她都不嫌辣眼睛,她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呢! 宁楚克心一横,利索的解了腰带,等真正扒下裤子,她一低头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早先为了弄明白情况她虚摸过一把,感觉九阿哥本钱很厚,这会儿瞧过,还真了不得。 她哥情窦初开那会儿在房里偷藏过春宫图册,还装模作样包了个论语的封皮,赶上宁楚克过去找他比划拳脚,从靠枕背后翻到过一回,她就瞄了一眼,然后顺手把册子投进碳盆里烧了。 只那一眼,她记了许多年。 今儿这一眼,更是直击灵魂。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她站好位置准备放水,大兄弟却不像预想的那么听话,头一下就没能尿进恭桶,又调整了站位,还是尿了满地,直到宁楚克鼓起勇气把上,这才让噩梦终止。 这回是对准了,又遇到新的问题,不过是上手一扶,大兄弟竟然精神起来! 宁楚克顺手按了一把,它非但没跪下去,反而站得更直。 只不过尿了泡尿,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 第四章 宁楚克想了好些法子,都没使它缩回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提起裤衩,将腰带系了回去。她穿好裤子两腿中间还是顶起来的,放下衣摆也没能彻底解决问题。 就这么多会儿时间,宁楚克已经把胤禟积攒了十几年的脸面全败活光了。 她就这么开门走了出去,从容不迫的洗了个手,拿帕子擦手的时候还没忘记提醒小太监把侧间清理清理,给的说法是今儿个不太舒服,尿洒了。 讲道理,这种事该是很难启齿的,宁楚克看起来太淡定,淡定得就像翻了两页书喝了一口茶,伺候她的小太监都是恍惚的,他深感自己见识短,所以才那么沉不住气。 小太监清理官房去了,送热水来的宫女只不过多瞄了一眼,一眼就瞅见九阿哥雄厚的本钱。 那宫女春心萌动,得亏八阿哥还候在外间,否则她怕是稳不住了。 就不说这些太监宫女,胤禩也尴尬,就今天,他重新认识了九弟。 说好听点是狂放不羁。 说难听点是没脸没皮。 解个手也能冲动起来,冲动了不解决,就这么出来见人。 宁楚克真没想到她又让胤禟背了天大的黑锅。在她一贯的认知里,爷们都是以本钱厚能力强为荣的,九阿哥强成这样,有啥不好意思? 这段插曲让胤禩将本来想说的话全憋了回去,他认为有必要好好想想,早先觉得拉拢了老九老十能帮自己度过这段尴尬时期,迅速积攒起同其他兄弟叫板的实力。如今看来,任何事都有正反面,得利的同时他也有被拖累的风险。 他犹豫了,迟疑了,他留下两句关切的话就起身告辞。怕人多想,还借口要去延禧宫给惠妃请安,说改日再来看望胤禟。 胤禩离开之后,外头伺候的奴才轻哼一声,暗道虚伪。 他又想不明白,自家主子怪聪明,咋就没看出八阿哥的用心? 分明是在利用人呢! 不过主子有主子的成算,用不着奴才置喙,这么想他就闭上嘴。 宁楚克也不喜欢胤禩,还没见面印象就不好,等真正见着观感更差……不过她不是胤禟本尊,也没想着要替他断交,能敷衍先敷衍着,不想敷衍了找个借口开溜能有多难? 宫里头的事,鲜少能逃过康熙的眼,当天他就接到密报说胤禟不对劲,心里像揣着事,总把人往外赶,解手都不要人伺候……康熙立刻想起早先胤誐说的,他说老九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不是谣传,他当时就晕过去了,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之后就不对劲,尤其是他走起来,扭扭捏捏的奇怪得很。 康熙真没猜到胤誐想说什么,抬手让他继续。 只听胤誐说:「儿子猜想九哥是摔伤了子孙根,不信您回想一下那些个太监去势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他说到这儿,迎面飞来三份奏折,康熙好悬没给他气死。 「这话你也敢乱说!你个混账!」 「皇阿玛您听儿子说完……」 康熙一句话也不想听,指着门口的方向:「出去!朕不想见你!」 本来康熙是不相信,直到听了密报。 万一真的摔伤了咋办? 要是让那混账说中了呢? 就算不能脱了裤子检查,也得让太医好好给他号一号脉!老九是个不成器的,惯会气他,可好歹是亲儿子! 你打死胤禟也想不到宁楚克有这么能耐,更想不到他同老八的友谊即将走到尽头…… 他方才应付了好几波人,从宁楚克她额娘觉罗氏到她阿玛崇礼,再到她小弟舒尔哈齐以及她大哥福海,隔房那边也来了人。庶出姐妹不见也不妨事,长辈过来总不好拒之门外,借这个机会,胤禟将这一家子摸了个清楚。 宁楚克她玛法叫额图浑,从前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赶上亲娘没了,丁忧三年。 他脾气臭,能力也不强,出孝之后一直没能重回官场,到现在还赋闲在家。 额图浑只得三个儿子,老大崇善,老二崇礼,老三崇文……他原是文官,也希望儿子能科举入仕,老大老三勉强完成了他的期许,这俩一个在翰林院清闲度日,一个在工部熬资历,官阶都不高,未来也难说。倒是老二,自幼好武,能骑善射,满门文人里就出了他这么个败类,哪怕他已经是正二品九门提督,深得皇帝信任,从他爹那儿还是讨不来笑脸。 无论是额图浑,或者他老妻佟佳氏,又或者大房三房对崇礼都是嫌弃居多,哪怕遇上事儿需他出面也是虎着脸吩咐,连句软话也舍不得说。 恩怨还不止这么一点,早年崇礼初入官场,就展现出相当的能耐,他一下就让甘陕总督相中了,想把爱女嫁过来。 八大总督作为封疆大吏权势不小,像直隶、两江、湖广、两广都是香饽饽没错,也不是没有讨人嫌的,比如云贵总督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甘陕总督只比云贵稍稍好些,那一带地贫人穷民风彪悍暴乱多发,在那儿当官捞不到太多油水,还格外作践人。 额图浑发自内心没相中对方,他一点儿也不想同甘陕总督做亲家,谁不知道对方是个死不要脸的浑人,脾气又硬又臭,人缘差得可以。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别忘了,本朝婚配权掌在皇上手里,额图浑那会儿还没丁忧,也不过是个清闲度日的小官,他连面圣的机会也没有,甘陕总督就钻了个空子,到御前撒泼打滚求来这门亲事。 崇礼娶了觉罗氏之后,两亲家非但没冰释前嫌,反而越闹越僵,觉罗氏刚过门,又不得公婆喜欢,受了些委屈,得亏崇礼和他岳父是一样的人,卯足了劲抢着立功,官阶连跳,还得了御赐的宅邸,把二房单独分了出来,才红红火火过上了好日子。 崇礼升官的时候,他岳父也没闲着,甘陕总督本来就不好当,前几任全没好下场,他岳父却生生熬了三任,在他的治理下,那几年甘陕人民没给朝廷添乱……皇帝大为感动,也觉得让对方在甘陕总督的位置上连三任有点太狠了,转身给了补偿,补偿就是平调到漕运上,做了漕运总督。 盐政和漕运那就是谁看了都眼热的肥差,再肥也没有,得亏他能力强并且人缘奇差无比,皇帝才能放心。 亲家公就这么熬出头了,额图浑差点没气死。平复了心情之后,他准备大仁大义主动与对方言和,想着往后好好处,结果对方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羞辱他,整个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大概是说:当初你看老子不上,如今轮到老子嫌弃你,你什么玩意儿? 这是十年前的事,那会儿宁楚克将满五岁,漕运总督很疼这个外孙女,每季都送不少东西来,都是借职务之便从南边运来的珍品,吃的用的玩的都有。东西直接送来崇礼府上,赶上额图浑那福晋眼皮子浅,非要儿媳妇孝敬她,觉罗氏娘家那头听说之后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搞得佟佳氏丢尽了脸。 人家给外孙女的东西你也敢明骗暗抢,佟家当真好教养,养出这么个老不羞,额图浑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废物,养不起老妻,才让她向五岁大的孙女伸手。 丢人,真的丢人。 这之后,两亲家关系更差,比仇人还不如。 第五章 宁楚克的日子倒是滋润,那小库房堆得满满的,崇礼还时不时的添点进去,她比同辈哪个兄弟姐妹都有钱,觉罗氏早说了,东西是她郭罗玛法给的,回头全给添进嫁妆里头带出阁去。 胤禟不动声色打听出这么多,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心酸,提督府这位格格的日子过得比他堂堂皇子还好,要天上的星星她郭罗玛法她阿玛她大哥也能搭梯子去摘。想想自个儿,额娘是好,老十也是好兄弟,皇阿玛和其他那些不提也罢。 胤禟一不当心又把自个儿气到了,他赶紧回神,不再胡思乱想,琢磨着先糊弄两天,再想办法同宁楚克搭上线。 料想对方心里也急,定会想法子打听提督府的状况,应该很快就能猜到他俩是交换了神识。甭管能不能立刻换回去,胤禟认为他都有必要见一见对方,交流心得,交换情报,提醒她要注意些什么,并且警告她不许把事情泄露出去,不许穿帮,不许用九阿哥的身体做奇怪的事!!! 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个娘们这种事,他死也不想给人知道。 这时候,胤禟还没想到别的,至少他就没想过每月一次的癸水来了该怎么办?也没想过宁楚克来年是要选秀的,觉罗氏请了嬷嬷临时抱佛脚教她学规矩,哦对了……她每隔一阵还能接个帖子,赏花啊,吃茶啊,诗会啊,摆在胤禟面前的满满都是天老爷的恶意。 和他比起来,正在阿哥所的宁楚克本尊就要松快太多了。 宁楚克觉得她这晚恐怕睡不好,结果睡得挺香,就连一直压不下去的大兄弟也在睡梦中放软了身子。 她上床那会儿是亥时初刻,还在梦中就听见有说话的声音: 「主子,该起身了。」 宁楚克平时不容易发火,没睡够一点就炸,在提督府,因为太多血的教训,只要不是必须早起都没人敢从睡梦中喊醒她,胤禟这贴身太监一来就踩了雷,得亏宁楚克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自个儿的处境,她如今仿佛实在阿哥所……想到这儿,她才把火气压了下去。 炕上睡了一夜,初初醒转,她嗓子还有些干,哑声问:「几时了?」 贴身太监名唤钱方,伺候胤禟有几年了,很有颜色,也挺会讨主子欢心,听主子问起时辰,他立刻回说:「五更天了。」 那不是挺早的?宁楚克顺势放下她好不容易撑起的眼皮,还想再睡一觉。钱方都要急哭了,又是一阵好劝:「您再睡下去耽误了去上书房的时间,陈大人一状告到御前,皇上又要罚您!」 这九阿哥都十好几岁了,竟然还要去上书房! 才五更天!五更天就早起读书!堂堂皇子起得咋比鸡还早呢? 宁楚克格外艰难的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坐起来,拥着被子坐了好一会儿,她先哀悼了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睡懒觉的美好时光,又诅咒了胤禟本尊,要不是他那一鞭子,哪有这些事? 既然注定要早起,那往后得早点睡,用过晚膳就睡! 从起床到出门,从阿哥所到上书房,这一路宁楚克都是困过去的,她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好几次忍不住抬头看向乌漆嘛黑的天,她心里有三个问题在盘旋——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这人一旦困起来哪能注意那么多?宁楚克昨个儿才关上门练习过纯爷们的走姿,这会儿全忘了,于是乎,很幸运的……先到上书房的皇子都亲眼目睹了他清新脱俗的步态,一众伴读自然也看到了。 胤誐正在为他九哥心痛,那边十四阿哥已经笑疯了。 「昨个儿听说九哥上了子孙根,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谣传!」他说着,整个人笑得更欢,「学问什么时候都能做,既然伤了那玩意儿,怎么不好生躺着仔细养伤?这可是关乎传宗接代的大事!不能轻忽!」 宁楚克只想进去坐下,趁师傅没来打会儿瞌睡,她压根没注意十四阿哥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前方拦路这人叽叽喳喳说不停真是烦,正想绕过去,就被人一把拽住胳膊。 「九哥这是怎么了?弟弟同你说话呢?」 宁楚克拧眉:「放手。」 「……啥玩意儿?」 十四阿哥还没听明白,宁楚克一脚踹他膝盖上:「让你放手没听见啊?唧唧歪歪跟个娘们似的!」 被踹了个正着的十四阿哥揉了揉膝盖,心道老九今儿个挺横!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他也不能认怂,两步赶上前去,再次把人拦下。 「弟弟好心关心你,你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宁楚克又是一脚踹上去—— 「就这个意思。」 宁楚克好歹是在后宅里摸爬滚打的,女人使起坏来比大老爷们阴毒多了,他这么直白的恶意生怕人觉察不出?要是今早睡足了,她说不准有那个心情同对方掰扯掰扯,困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楚克踹完还没停下来,又接着往里走,背后十四阿哥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就要揍他,被老十挺身拦住。 「九哥遭了天大的罪十四弟你还口出恶言!你这心咋就那么黑呢?」 「怎么你还要动手?」 「我这就告诉皇阿玛去!」 这天的早课就这么泡汤了,宁楚克以及挨了两脚揣的胤祯排排跪在乾清宫里,本来胤誐也同他们一起跪着,他跪下就是好一番的帮亲不帮理,说起这事各种添油加醋。照他的意思,问题全出在老十四身上,都是这王八蛋羞辱胤禟…… 康熙已经了解过情况了,还能信他说的?被这小兔崽子闹得烦了就直接轰他出去,只留下两个当事人。 虽然是宁楚克先动手,十四自觉理亏,想到这事瞒不了皇阿玛,不由得后悔起自己冲动的行为来,他斟酌再三,决定以退为进抢着认错。 「是儿臣不好,儿臣说话不讲究揭了九哥的伤疤!」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康熙什么花样没见过?听老十四的措辞,再看他的姿态就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根本不是诚心赔礼……不过这也算是给了个台阶下,康熙顺势问道:「老九你怎么说?」 跪这么会儿宁楚克都要睡着了,被点名之后她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顿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抬起头。 她眉心微微皱起,因为困意眼神看起来十分润泽,湿漉漉的像无害的小动物,从她的神态里,康熙看到的是满满的可怜和无辜。往常没见过胤禟这样,他登时一愣,而后在心里叹口气,感慨道:难得看老九示弱于人,这回恐怕是真遭罪了。 康熙已经信了老十的说法,默认他的确伤了子孙根,十四当众奚落的行为就显得更不友好。 在发落之前,他还是想听胤禟的,又道:「老九你说说看。」 宁楚克一本正经的颔首:「儿子同意十四弟的说法,是他不好,他拦我的路还当众笑话我!」 !!! 此时此刻,胤祯只想发自肺腑的说一句:你麻痹! 再说康熙,饶是再能耐也没料到宁楚克是这个反应。 她压根没有退一步的想法。 你说是你不好…… 那还算你还有点良心!你说得对! 第六章 只要想到老九受的苦,康熙真狠不下心罚他,这事高高拿起然后轻轻放下,连踹了两脚的宁楚克只是挨了几句说,十四就没那么好命了。也不知道康熙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愣是觉得十四阴险老九率直,这么一想,就罚十四回去写一百篇大字,让他磨磨性子稳稳心,并且还让十四的亲哥老四做监督。 说也说了,罚也罚了,康熙就挥退两个儿子,准备继续埋首政务。 老十四一脸不忿走在前头,至于宁楚克,经此一事她看康熙猛地就亲切了,想着皇帝之于九阿哥就像她阿玛之于她,外头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他对于诸位皇子而言就是爹,儿子用得着怕爹? 这么想,她临退下之前还停住脚步说:「皇阿玛日理万机,这么辛劳,儿子往后一定不给您添麻烦,您别生气,千万顾惜身体!」 康熙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宁楚克已经退出去了,他反复回味这话,心里蒸腾出些许暖意,笑骂说:「惯会说好听的,他还能真不给朕惹事?」 一旁的梁九功看出皇帝心情好,遂应和说:「九阿哥是关心您呢。」 这一整天康熙兴致都挺高,心里想着老九,晚些时候他还去了宜妃的翊坤宫,这是后话。眼前的情况是,两位阿哥前后脚从乾清宫出来,老十四黑着一张脸谁看了都得绕道走。宁楚克笑眯眯地,她这会儿瞌睡也醒了些,出来就看见老八老十以及另一个不认识的等在外头。 老十见着她就跟见着亲人一样,麻溜的迎上前来:「我让皇阿玛轰出来立刻去寻了五哥八哥,咱们紧赶慢赶来给你求情,结果过来都完事了,皇阿玛怎么说的?」 宁楚克心想,原来那是五阿哥。 她又想起来,五阿哥仿佛是九阿哥胤禟的亲哥,他俩都是宜妃生的。 既然是亲哥,那就得亲近些,宁楚克顺势同五阿哥胤祺搭起话来,胤祺忍不住说了她两句,要是胤禟本尊铁定不高兴了,宁楚克还是虚心在听。 过去这十多年,她也经常这么应付大哥福海,福海比胤祺还要唠叨。 根据宁楚克的经验,做兄长的说教你就听着,交代什么你就答应,照不照办另说,要是闯了祸只要服个软亲哥还是会帮忙收拾善后,听说弟弟出事,胤祺这个亲哥不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俩聊得高兴,时不时的胤誐也会插两句话,唯独胤禩,他和人相处挺被动的,经常聆听,很少会抢话说,这种时候就难免感觉有些多余。 胤禩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这两日老九很让人琢磨不透,又觉得他认定的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那变化还不是他期待看到的。 胤祺有去注意胤禩的神情,至于胤誐,他提起了一件宁楚克正想知道的事。 「我听说昨个儿那辆马车是九门提督府的,里头坐着他们家格格。」 宁楚克闻声转过头来,胤誐立刻来了精神,又继续说:「还不是妾生的庶女,是他们府上正儿八经的嫡小姐,九哥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那位名动京城的四全格格宁楚克。」 听他当面夸自己,感觉咋就那么舒坦呢? 宁楚克一面暗爽,一面打听道:「她如何?可有伤着?」 「想来没事,否则九门提督崇礼得闹进宫来。」 这么说也没错,毕竟阿玛最疼她!然宁楚克没半点得意,因为她猜到了……猜到了那可怕的真相! 人都在九阿哥这头醒来了,还能没事? 她要没事就一种可能—— 也有其他人顶替了她。 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九阿哥胤禟。 宁楚克想到自己经历的种种尴尬事,以己度人,九阿哥该不会也脱了她的贴身小裤?该不会也把她看光了? 这可真他娘的!!! 内心有点崩溃,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宁楚克想了想说:「十弟你跟我去提督府,就算她伤得不重,咱们也得登门赔罪,不能落人口实。」 胤誐不敢相信这么正直是他九哥。 「九哥你怎么想的就直说吧,咱们兄弟别打那些马虎眼。」 「你该不是看上那位宁楚克格格了?早先听人说起我看你就挺惦记的。」 昨个儿那茬虽说是提督府的奴才冒犯在前,胤禟一鞭子牵连到宁楚克,让人遭了大罪,说起来,双方应该各打五十大板。至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是这样,这时提出登门赔罪,听在胤祺耳中九弟当真知事了。 都能想到,假如宁楚克无大碍,崇礼应该不会闹事,他也理亏。不闹事并不意味着他心里就痛快,就他那性子,极有可能暗自惦记上胤禟,逮着机会再报一鞭之仇。胤祺本来也想劝九弟低头,赔句好话而已,能让崇礼消气何乐而不为。 崇礼毕竟是九门提督,别看不过正二品,却执掌三万精兵,管着整个京城治安,负责九座城门的守卫和门禁,同时协助刑部以及大理寺缉捕断狱……责任相当重大。作为帝王心腹,他是众阿哥极力想要拉拢的对象,然而至今没人成功。 因为丁点小事得罪这么一位权臣显然不明智,胤禟愿意登门赔礼,甭管他心里存着什么念头,都是好事一桩。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胤祺积极主动的要替他备礼,当哥哥的一番好意,弟弟不应拒绝,宁楚克略一颔首,而后忽然想起来,问说:「五哥以为该备些什么?」 「听闻崇礼嗜茶,我那儿有一套珍藏的名家茶器,九弟带上。」 宁楚克满心无奈,他就知道会这样! 她阿玛对茶道有些研究,那是为了提升品位凸显气质下苦工学的,同僚小聚品茗一不误事二能装逼……他真正爱的是酒,可天生酒量浅,只回府才敢小酌两杯,喝醉了也不至于误事。 送礼嘛……不说一定要送到心坎上,但也不能这么瞎。宁楚克没拆她阿玛的台,只是说:「崇礼嗜茶人尽皆知,给他送礼的谁不是茶来茶去?收得多了有什么稀罕?再者说,我是去给他府上的格格赔罪,这礼不该送给正主?」 胤祺听来也有点道理,正想问老九具体是怎么想的,就听老八说:「提督府那位格格来年要进宫选秀的,九弟慎行。」 宁楚克挑眉,同时老十已经搭上老八的肩! 「既然是赔罪礼,算不得私相授受,八哥言重了!」说着他还挤了挤眼,「哪怕真的传出点什么,又有啥关系?了不起求皇阿玛指婚,九哥这样,还能对人家没意思?」 宁楚克:…… 只是不想看到阿玛收到茶器后一脸便秘的表情,又不能挑明说他嗜酒,才想出来折中之法。 竟然也能有这么多戏! 不过胤禩说的也有点道理,坑谁也不能坑自己,宁楚克最终捡了几样精致奇巧的,瞧着讨喜,又不出错。跟着她就给自家阿玛递了拜帖,并且在说好的时间大大方方登了门。 亲爹反过来给她行礼,那种感觉真的酸爽,宁楚克从胤禟的视角看去,她阿玛一身正气,她大哥仪表堂堂!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索性胤禟只是个光头阿哥,受不起正二品大员的跪礼,故而只是拱了拱手,否则她真要折寿。 第七章 因为事先递了帖子来,提督府上下都有准备,知道人是来赔礼的,哪怕心中还有不爽,至少表现得相当客气。 一番见礼之后,崇礼请人进门,宁楚克让他先请,熟门熟路就跟到后头。 在提督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因为太熟,全程不用分神去欣赏府中景致,反而是不停提醒自个儿别忘了如今的身份,得端起皇阿哥的架子。 宁楚克其实很想同她阿玛诉苦,可心里又有顾忌。 想着总得先见见被掉包的自己。 假如在她身体里的是九阿哥,这事得同他商量商量,宁楚克对自个儿的武力和颜值相当自信,想法就有点简单粗暴。 假如不是,就更要慎重。 她已经很努力了,崇礼还是从她身上感觉出亲切和熟悉,这或许是父女之间的默契。崇礼还仔细打量了两眼,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认为是九阿哥生来讨喜……毕竟他这张脸肖似宜妃,好看得很。 一行人到厅中落座,又吃了半盏茶,宁楚克方才开口:「昨个儿是本阿哥不对,那会儿心里有气就不管不顾了,没想到那是提督府的马车,更没想到里头载着贵府的格格。」 崇礼都被她镇住了,还是头一回看爷们并着腿坐,她端茶碗以及揭碗盖的动作也很奇怪,还有不经意间微微扬起的小指,每个细节都很娘炮,万万没想到九阿哥是这样的! 他一路走神,压根没听清对方说了啥,直到宁楚克问:「不知令嫒可有伤着?」 「劳九阿哥关心,并无大碍。」 「我想当面给赔个不是。」 「这……」崇礼有些犹豫,首先得说满洲贵女没汉女那么多讲究,她们能游湖能踏春能骑马射箭,见外男也无妨,只要不是私下独处。这还是在自个儿府上,崇礼担心的自不是闺女的名誉,他总觉得以九阿哥的身份主动登门赔礼这背后一定有隐情,又听说他想同自家闺女见面,做阿玛的能不心生防备? 可对方一脸真诚,倒把他衬得心理阴暗。 如果说没有先前那一问,他可以借口说闺女伤得重,不便见客。既然都说了无碍,临时改口就等于自抽耳光,九阿哥又不是傻子,还能由他糊弄? 这一刻,崇礼恍然大悟! 九阿哥是给他挖了个坑,还用娘里娘气的行为麻痹他,引他一脚踩进坑里。 真不愧是在宫里长大的! 阴险!!! 这厮俨然就是冲他家心肝来的,偏还不能直接撵人,崇礼脸都要绿了,忍着想要打死九阿哥的冲动尽量和蔼的吩咐厅里伺候的奴才:「去鹤鸣院,请格格来。」 那奴才躬身退下,出去之后一路小跑往鹤鸣院赶,到院门外停下喘了两口大气,然后改小跑为走,进了院子。 胤禟这会儿在干啥呢? 他让丫鬟将躺椅搬到院子里,自个儿阖目躺下,一面在脑子里回放从提督府醒来之后的一桩桩事,一面猜想宁楚克又干了什么……越想就越暴躁。 因是冬日,用不着天天沐浴,他昨晚睡前只泡了泡脚擦了擦脸,当时觉得宁楚克一双柔荑白皙软嫩三寸金莲小巧可人。又想起阿哥所的刘氏郎氏,因着皇阿哥在大婚前都得试用宫女,她俩就是额娘指来的。俗话说得好,哪个少年不怀春?胤禟心里很有些意动,却在她俩脱光之后打了退堂鼓。 刘氏丰腴郎氏柔媚,按理说挺勾人的,也不知道见了什么鬼,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自己看软了。 后来额娘问起,说是不是不满意,指两个颜色更好的来? 他都没敢道明内情,只道近来辛苦,实在提不起兴致。又说来年就是选秀年,也到了娶福晋的时候,这节骨眼维护形象还来不及,怎么能传出热衷房事的名声? 胤禟的想法是,左右先糊弄着,再看看自家兄弟为啥这么不讲道理说软就软。 他是真找不到理由,平心而论,刘氏身段挺好,郎氏更显韵致,可大兄弟偏不配合!就在昨晚,胤禟悟了。她看着宁楚克这双脚,就感觉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都嫌看不够。 敢情是大兄弟嘴刁,挑食来着。 对比宁楚克嫩得出水的肌肤,对比她修长紧致的双腿,完美的腰线……刘氏郎氏哪儿都不够看,没一点可比。 他顶着个女儿身都感觉心中火热,要是男儿身,大兄弟不得在眨眼之间起立? 心里的火热却没持续太长时间…… 是!胤禟是很中意宁楚克的皮相!她这张脸板起来像高不可攀的天宫仙娥,笑起来寒梅怒放冰雪消融,她眼含春水,琼鼻挺翘,唇线诱人,她颊边似有红霞,就连下巴尖都可人得很……胤禟觉得就该娶这么漂亮的福晋,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宠她,待她如珠如宝。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做回自己,否则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候,胤禟还没发觉宁楚克那操蛋的性子根本匹配不上这张脸,他只顾着琢磨怎么见上对方一面,两人合计合计,看有什么法子能给换回来。 以前觉得生成娘们真好,成天在后院闲磕牙,啥也不用操心。 只不过一天一夜,胤禟就改了想法,他宁愿和兄弟们勾心斗角也不想在银镜前一坐一个时辰。梳头麻烦,上妆也麻烦,每天还要搭配珠玉首饰旗装旗鞋更麻烦。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还是老天爷看他小瞧了妇人,变着法给修正观念? 他堂堂皇子,从来没觉得生活这么艰难过。 老天爷还是心疼他,看他快把自己逼疯过去,就让宁楚克寻来了。 听说老爷有请,胤禟还不大能提得起劲。他现在一步也不想走,哪怕凭着踩梅花桩的经验,穿旗鞋走得还算稳,那步态距优雅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候,传话的奴才又说:「格格您快些吧,九阿哥说要亲自向您赔罪,在前头等着呢。」 胤禟猛的直起身来:「再说一次!谁来了?」 过去这一天一夜,胤禟对宁楚克惦念之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表达,等真正见着对方,他心里却满满都是微妙。 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自己,和照镜子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他开始想的是「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然后变成了「本阿哥不愧是天潢贵胄出身,真是雄姿英发器宇轩昂」,这念头不过维持了片刻,当他与宁楚克四目相对,胤禟豁然明白了何为蛋疼。 宁楚克已经非常努力,可哪怕只是静坐在那儿,她和本尊之间的差别也是很大的。无论动作或者神态都不对,她的眼神比胤禟要清透太多了。她听到动静朝门边看来,一开始眼中带着疑惑,之后就有点委屈巴巴。 眼睁睁看着宁楚克用自己的脸绷出这种神情,胤禟只觉得辣眼睛,等到读懂她的委屈,一颗心就像熬化的糖浆,彻底软了下来。 小姑娘在马车里困个觉就遇上那么惨烈的事故,醒来被换到大老爷们身体里面,眼前全是陌生人,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还要竭尽全力去伪装,尽量瞒过其他人,不让他们猜疑……她的恐慌以及不安胤禟想象得到。他也猜到这一日应该闹了不少笑话,或许还连累了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但只要看到她这个眼神,胤禟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小姑娘还能冷静的上门来寻他,她已经非常勇敢了。 第八章 胤禟弯了弯嘴角,他想走近些拍拍小姑娘的头,猛的想起来如今这体型差这么做不合适。又注意到崇礼还在厅中,理智告诉他应该屈膝行礼,面对着宁楚克,又拉不下脸来。 好在崇礼给了个台阶下,他介绍说:「这就是小女,臣还是那话,昨日的事故不能归因于您,是我府上奴才之过,小女受不起您的赔礼。」 在详知内情的两人看来,这画面真美,崇礼逮着他亲闺女说,九阿哥我不怪你,然后指着胤禟说,这是我闺女…… 盖因那个眼神触动了胤禟,胤禟没再嫌弃宁楚克坏他形象,反而在心里吐槽起崇礼来。这还是当爹的,亲闺女也能认错! 他也不想想,康熙还认错了儿子呢! 从他爹到他兄弟再到贴身太监……人人都看出反常来,不过他们积极主动的帮忙找借口打补丁,强行解释说是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伤了鸟使得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简单说来就是病得不轻还死活不肯张嘴吃药。 也亏得他们脑洞大破天,宁楚克这一番跟着感觉走的伪装也没被看穿。 不过想也正常,他俩这段经历比神话故事还精彩,要不是亲自经历了,谁能相信? 宁楚克强忍着胃疼一本正经的替胤禟向自己道歉,然后听了一段来自加害人毫不羞愧的原谅词。 真不愧是天潢贵胄啊,演戏都比别人真,宁楚克看他也觉得违和,不过就目前看来勉强还像个女的。 她真庆幸,庆幸自个儿那些好名声全是额娘经营起来的,庆幸她在自己人面前从来都很潇洒,刀枪棍棒斧钺钩叉舞起来眼也不眨,惹毛了撩起鞭子就是干,说抽就抽,说打就打。 崇礼觉得这闺女比儿子还要英姿飒爽。 觉罗氏不止一次为宁楚克头疼,这么做作的经营好名声不就是想着能忽悠一个算一个,好歹要把闺女嫁了,总不能砸她手上。 纵观过去这十五年,宁楚克是划船不用浆,杨帆全靠浪。 过场也走了,宁楚克就招呼她爹说:「大人要是有事忙就请吧,不用管我,让格格带本阿哥转转就成,头一回登门,也想见识一番贵府的景致。」 崇礼年逾不惑,活到今天还是头回见到如此厚颜之人。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明明是客,还安排起主人家的事了。 偏人家是堂堂皇阿哥,你还不好说什么。 胤禟心里也抽了抽,他还在想怎么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总得要交换一些信息,没想到宁楚克顶着他的身份这么从容就开了口,听听那话,显得他多不要脸似的。 不过崇礼好歹点了头,很不情愿的吩咐闺女带九阿哥去园子里逛一逛。 胤禟应是,领着宁楚克从厅中出去,还没进院子,宁楚克就瞥了大丫鬟竹玉一眼:「跟这么紧做什么?不嫌挤得慌?」 竹玉心中会意,遂带着人远远落在后头。 这时候,胤禟大概已经知道事情怎么没穿帮了,就算区别真蛮大的,但宁楚克真的自信,她能在乾清宫毫不犹豫的跪下叫皇阿玛,也能熟稔的同老十瞎扯淡,还能淡定无视老八……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心虚,至少没表现出心虚,这就加分不少。你说有些反常,人一辈子谁能没个反常的时候?这不足以让人怀疑人被掉包了,正常人都想不到那儿去。 这么想着,胤禟给宁楚克竖了个大拇指:「你不错。」 宁楚克勾起嘴角:「你也很棒。」 还是胤禟起头:「是我那一鞭子才连累你遇上这种事,我得同你说声抱歉,这两日难为你了。」 宁楚克熟门熟路将胤禟引到锦鲤池边,不大的池子上建了一座小小的飞仙亭,照宁楚克看来这可以说是最好说话的地方,冷是冷了点,胜在周围敞亮,没个遮挡,任何一方有人来他们立刻就能注意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飞仙亭里,胤禟凭栏倚着,宁楚克顺势坐下。 她倒是没怪胤禟,本来就是提督府御下不严,奴才碎嘴才惹出祸事。宁楚克偏头想了想,说:「都已经这样了,说这些也是多余,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换回来,咱们商量出个办法,拖着总不是事儿。」 「契机怕是在清泉寺,抽空还得再去一回。」 这说法也不是毫无根据,胤禟不就是摔了个大马趴之后才晕过去的?但寺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这么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换回来。 「照这么说我还要继续扮演你……穿帮了怎么办?就算其他人积极主动的为你的反常找各种理由,就算他们都不怀疑,那我还是不行,哪有五更天就叫人起床的?」宁楚克掰着手指头一样样数,她瞧着可委屈了,「还不止,你的早课怎么办?让我骑马射箭还成,四书五经看不懂的,我字都认不全;还有,你好些兄弟都坏心眼,今儿个就差点出了事,亏我聪明没上黑当;对了,要解手又该怎么办?大冬天里也不能三五日都不沐浴啊!这一脱衣服你就要被看光光!……」 一开始,胤禟想让她克服克服。 之后呢,想叫她随机应变。 再然后呢,想问问兄弟几个搞了什么事,又准备安慰她说要是遇上麻烦就去找老八,哪怕不存在纯洁无瑕的兄弟情,至少他们达成了默契,属同一阵营的。 结果胤禟还没找到插话的机会,就让宁楚克噎着了。 解手和沐浴的确是摆在面前最严峻的问题,倒是可以闭上眼由奴才伺候,但这样还是会有感觉,怎么都守不住清白。胤禟还在琢磨有没有万全之策,宁楚克自我安慰说:「想想还是挺公平的,我看了你的鸟,你不也摸了我的胸?我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呢!」 还不止!她要应对早课,胤禟不也得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么?要说唯一吃亏的就是日日都得早起,哦对了,还有他这个大兄弟,尿个尿都能站起来,也太冲动些。 宁楚克跟着提了一嘴,虚心求教问他平时是怎么处理的。 胤禟:…… 妈个鸡哟! 提督府这位格格真是一点儿也不做作! 她坦率得吓人! 大兄弟站起来了怎么办?这还不简单,有通房就睡,没通房就撸啊! 胤禟从没为这事苦恼过,在他手里,大兄弟精神的时候少,萎得比较多! 而此刻,他信仰已经坍塌,他心里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可怜也碎成玻璃渣了。胤禟都不敢往旁边看,简直不敢想象宁楚克还能顶着他的脸说这么惊悚的话!并且还是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又没得到回答,宁楚克照例进行了一番自我开解,她心想天老爷还是公平的,她要为九阿哥解决大兄弟的问题,九阿哥也得替她承受癸水之痛。 而她是怎么调理都不管用的体质,每月一到五号就会轰轰烈烈的痛起来,太医也说没法子,建议等成亲之后再看,可能会有所好转。想想那每月一次的绞痛,交换一段时间也挺好。 正好让她爽一阵子,也体验一下天潢贵胄的生活。 胤禟仿佛是被雷劈过,还没缓过劲儿来,宁楚克已经在为他说明提督府的情况了,她将可能接触到的人都点了一遍,又将自己的习惯、口味、爱好、日常安排等等都说了,还没忘记长房三房以及偏心眼的老爷子老太太。 第九章 她特别提了几个,碰上千万要当心,别给算计了去。也没忘记京中宿敌,有诗会、茶会或者什么其他活动反正随机应变,别被那几个格格压过一头。 宁楚克第一死要面子,她在府上是一个样,出门之后一演演全套的。 对胤禟而言,知道得越多崩溃得越快,他捂着胸口感觉自己承受不来,宁楚克还拽他一把:「你手往哪儿搁?瞎摸负不负责?」 他俩聊得太投入,都没注意到崇礼不放心一路跟过来,隔老远躲着偷看呢。 宁楚克拽这一下就让他逮了个正着,脸都黑了。 还在提督府里就敢对他心肝动手动脚! 早猜到那王八蛋没安好心! 说了这么多,宁楚克还是觉得瞒着不如坦白,遇上这种事,时间短就不说了,时间一长铁定能让人看出苗头,与其成日里担惊受怕,不如趁早把事情捅穿。说给阿玛额娘知道,胤禟在提督府就不会有问题;再给皇上或者宜妃娘娘通个气,出点事也有人帮忙打掩护。 以宁楚克的小脑袋瓜,她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满含期待的说出来,却被迎头浇上一瓢冷水。 胤禟挑起眉梢,揶揄道:「你中意本阿哥,想嫁我?」 言罢不等宁楚克有所反应,又说:「不想嫁就别出馊主意。」 宁楚克想了好久,良心建议说:「洗洗这一身人渣味儿!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竟然没想过要娶?」 「你果然有在肖想本阿哥!」 「就算你肖想本阿哥这事还是必须瞒着,除非你不想要这条小命了。牵扯到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你阿玛额娘怎么想我不清楚,宫里头的反应你赌不起……」 本来宁楚克还想嘲讽他来着,听到这话,她沉思半晌,想想也有道理。 谁也不知道皇上忌不忌讳,还有一种可能,万一他想通过同样的方法实现历任皇帝的梦想,真正做到「万岁万万岁」怎么办?万一真有那么倒霉,他二人就是最好的试验品,活着也没好日子过。 这一点宁楚克刚刚才想到,胤禟早就想过了。他从来都是以最大恶意揣摩宫里的人,只除了额娘一个。 额娘把他视作命根子,再多的谋划算计都是为了他,而其他人什么干不出? 父子可以反目。 兄弟可以背叛。 哪怕额娘那头,胤禟暂时也不想说,说了也只能让她担惊受怕。 照胤禟看来,宁楚克和别家格格真是大不同,换个人来早就举双手投降了,她真挺稳得住。也就只需要注意一下举止,言辞上都没什么毛病。再加上她又精通骑射,往后在骑射上发挥出色一些,文章写得差点也不妨事,至于笔迹的问题,正好在清泉寺伤了胳膊,虽然不是特别严重,能做借口……负伤执笔字迹扭曲一点咋了?假如等伤好了还没换回来,那也有两种处理方案,要不再摔一次,要不就坦荡荡的告诉上书房先生,歪七扭八习惯了,忘记字怎么写。 有些理由就算再蠢,只要你自信满满说出来,总会有人信。 毕竟他不信也没有其他解释。 你怀疑九阿哥被掉包了? 可这身体就是他的,就连每颗小痣都对上,你又怎么说?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宁楚克刚刚还想同她阿玛额娘哭诉一番,她委屈,她这两天受的刺激大了!听胤禟说了几句,她就打消了本来的念头。胤禟又哄她答应自己,切不可胡来,遇上事一定找他商量。 「我也不能天天都来找你,真遇上事怎么商量?」 一时之间,胤禟真没个主意,倒是宁楚克,她困惑了没多会儿,就双眼一亮:「我有法子,你别担心。」 胤禟问她,她暂时保密,胤禟就没再唠叨,而是抓紧时间重复了注意事项,平时可能接触的人他都说了,还重点提到老八,「八哥有事找你,就先拖着,让他别急。」 「那刘格格郎格格又怎么说?她们迟早按耐不住想睡你的心情。」 胤禟这人吧,一方面重情重义,一方面又自私凉薄,端看是针对谁。针对这两个还没睡过的通房,他就表现得很无所谓,只道:「随你高兴。」 在他看来,这两人安分些,不缺她一口饭吃;如今这样的情况她们还拈酸吃醋变着法来勾人,送回给额娘也成,直接发落了也无所谓。 他从没把人放在心里过,自不会分神去安排她们。 胤禟万万没想到,他这四个字让宁楚克造了多大的孽。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本来就天差地别,哪怕暂时得了男儿身,宁楚克她归根究底还是个一般人理解不了的凶残姑娘。 两人达成这么多共识,此次登门的目的就达到了,看天色差不多,宁楚克准备告辞,临走之前她还想关心亲爹几句,然崇礼并不领情。 宁楚克说今儿个非常愉快,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崇礼一脸抗拒,只差没直说我看了你就烦,滚滚滚!别惦记我闺女,更别想和本大人套近乎,结党营私不可能。 胤禟就在旁边看这对父女耍宝,同宁楚克谈过之后,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移开了一半。等人走远了,胤禟就想回鹤鸣院去规划一番,看什么时候再去清泉寺,万一去清泉寺没换回来下一步怎么办,这些都是他要思考的问题。 然而没等他告退,崇礼先一步唠叨起来。 「闺女啊,你告诉阿玛,那王八蛋都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用那张娘炮脸勾引你了?」 「想逼你把持不住犯下错误?」 这对父女,胤禟一个都懂不起,只能说他俩不愧是血亲。胤禟按耐住想要插他一刀的冲动,解释说没那回事,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崇礼拍拍闺女狗头:「阿玛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裤子一脱阿玛就知道他想屙屎还是撒尿!一进门就说要见你,还能安好心?他就是看你美名远播,就是看你生得漂亮,就是个色胚!」 崇礼语重心长的叨逼了一大堆,最后总结发言: 信阿玛准没错! 胤禟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崇礼总有办法将仇恨拉得稳稳当当,和他对比,宁楚克瑕不掩瑜。 而那头,宁楚克刚回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胤誐颠儿颠儿的凑上前来,好一番挤眉弄眼:「九哥快说说!事情摆平了吗?崇礼是个什么反应?宁楚克格格中看不?」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怎么回答?」 「先说他们家格格,盛名之下其实可副?」 这就问对人了! 宁楚克自信点头,紧跟着就全方位多角度的吹了波自己:「我敢说,满京城也难找出比她更出色的格格,生得就跟天仙下凡似的,名媛美姝,般般入画……」 夸了自己,她还没忘记顺便夸一夸亲爹,说九门提督那脾气不像外头传得那么坏,挺好说话的,今儿个初初登门他俩就一见如故,很聊得来。宁楚克觉得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孝顺的闺女,可是呢,这话听在胤誐耳中,九哥摆明是看上提督府的格格了,非但如此还中意得很,过去赔礼道歉都没忘记给未来做铺垫同岳父攀交情。 这么想着,他撇撇嘴:「九哥你就好了,皇阿玛说来年选秀给咱们兄弟挑个好福晋,你都有着落了,弟弟我这还抓瞎呢。」 第十章 宁楚克没明白胤禟怎么就有着落了,正想插嘴,胤誐又说:「听说来年的秀女都挺出色,比如就有董鄂七十家的,还有尚书府总督府将军府的格格,都是嫡出居多。」 就这届秀女,宁楚克能一个个数出来,那都是打小和她攀比着,常跟她作对的。 宁楚克满是同情的看这傻孩子一眼。 「你当真快把这届最有特点的秀女都点出来了。」 「最狠不过将军府的,最毒不过尚书府的,最蠢不过董鄂家的,气性最大不过总督府的,还有个学士府的清高得很,只她不入五谷轮回之所,旁人都臭不可闻。」 「听哥劝一句,但凡想过舒坦日子,这些一个也别娶,谁娶谁后悔。」 胤誐本就是无脑跟他九哥走,加上那番话说得笃定,他当即信了个十成十,连声感慨说福晋真不能随便娶,又盘根究底让宁楚克把知道的都分享出来,他被勾起好奇心了。 这天对宁楚克而言是真的繁忙,五更天起床去上书房,跟着就同十四阿哥起了冲突,他俩双双被带去乾清宫,好不容易把这事解决了,又突发奇想去寻了九阿哥本尊,这一趟也费她好些脑子。 那根弦紧绷着的时候不觉得,松懈下来就感觉累,困意也在复苏。 她摆摆手,敷衍说:「想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等有时间我给你弄个应届秀女花名册,带你走进三十七年选秀背后,让你好好认识这些美名远播的名门贵女,告诉你谁娶得,谁娶不得,谁和谁是绝配!」 换个人都能听出来,她说等有时间咋样咋样其实就是我没空的意思。 偏胤誐单纯,他听了这话乐得直点头:「那敢情好,回头多誊几份,给宗室里适龄子弟每人发一册,让大家伙儿好好选选!」 宁楚克由着胤誐幻想,不再接茬,她赶着回去补觉。 这一觉睡到天擦黑,她是被尿憋醒的,想起今儿个陪着阿玛多喝了几口茶,宁楚克赶紧下床去侧间解手。 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 哪怕她还达不到淡定从容视大兄弟于无物的境界,至少业务熟稔了很多,知道放水之前得扶着鸟,不像昨个儿尿得洒出来。 出了侧间,她就着宫女端来的热水洗干净手,而后吩咐太监传膳。 时辰刚好,吃完在房里练练步态,将胤禟的交代复习一遍,就可以洗洗睡了。 对宁楚克而言,变成胤禟之后最难以接受的不是解手沐浴,而是日日都要早起。让她高兴的事也有很多,一来宫里的御膳相较于提督府的家常菜又是一番风味;二来有皇阿哥的身份保驾护航,她这日子真的潇洒;三来从前哪敢明目张胆聊八卦,让人听了名声还要不要?而如今她随便说,左右不是造谣,有本事就同皇帝告状去,最好请她当面对质!宁楚克保证,一定记得各家格格对自己的算计,一定让她们知道踢到铁板的感觉。 摸着良心说,换个人来都干不出这种事,偏宁楚克不是一般人! 她就是喜欢装模作样,就是做作,死要面子并且小气爱记仇,还有一点,宁楚克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 暂时交换身份这回事,对他们二人看似公平,仔细想想是她亏了。 胤禟不需要清白,她却不同,她还要嫁人的。这事要是没兜住,对胤禟来说至多不过丢回脸,她不仅扶过大老爷们的鸟,还被大老爷们看光了,清白荡然无存!不过胤禟把颜面看得和姑娘家的清白一样重,宁肯关上门来受罪,也得绷着面子。托他的福,这事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哪怕没暴露,她总归是亏了,那必须讨点什么回来。 所以哪怕搞出事来宁楚克也不心虚,捅了篓子也无所畏惧。 这都是九阿哥欠她的!九阿哥欠她一整个未来! 就从站着尿尿开始,宁楚克本来就不多的少女心、优雅气质以及女儿娇态全部碎裂,拼都拼不起来!觉罗氏培养一个八旗贵女用了十五年,又用五年时间为她经营出绝好名声,只不过一夕之间,百家竟求的四全格格就成了个抠脚汉。 这一晚,宁楚克提前一个时辰睡下,到五更天,她又被贴身太监唤醒,虽然还是不习惯,到底比昨个儿精神一些。 早课进行得还算顺利,宁楚克的确没读过四书五经,但她同胤禟说自个儿字都认不全还是自谦了。宁楚克是真没啥文采,没那能耐点评时政,作诗也是打油诗水平,但她也有强项……她字写得很好,不仅会一笔飘移灵动的行书,还有一笔放浪形骸的狂草。 字写得好当然是有原因的,要说就要从才女名声说起。 每年,贵女们都会有许多聚会,就比如二三月间游春,她们会在溪边临水赋诗,而提前几天,宁楚克那个文武双全的长兄福海就会帮她写十首八首和主题相关的诗词备用,宁楚克事先背好,要是押中题目她就发挥一二,要是没押中她能找一百种方式躲开。 福海为他妹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十回能猜中八回。 而那一笔字还是为了当场提诗苦练的,照她额娘觉罗氏的说法,文采是天生的,不开窍也没法子,但这一笔字是能练出来的,宁楚克在书法一途上很有些灵性,她写的字很能反映内心。崇礼说她投错胎,从这笔字也能看出来,她出去题诗都用隶书,写得最好的是那笔狂草,一笔成书,豪迈奔放。 宁楚克自个儿喜欢的也是狂草,因为省笔画,写起来又快又爽。 觉罗氏看她写过一回,看完郁闷了半天,这闺女可真能耐啊! 本来以为那笔狂草没法得见天日,如今却派上用场了,她准备借手疼之名改写省笔画的草书,一开始写得烂点,要是过段时间还没换回去,那就可以拿出正常水平来,让上书房的先生见证她狂草成型的全过程。 这也没法子,谁让她的字和胤禟相去甚远。 宁楚克混完了早课,没想到先生还给布置了一篇文章。负责任的说,她连题目都没看懂,就这么点能耐没必要为难自己,她立刻就想到搬救兵。 让人在提督府的胤禟来写不现实,那就只能找他亲哥去。 照宁楚克看来,五阿哥胤祺性格好不说,还很关心弟弟,弟弟有困难,找他没毛病。宁楚克带着贴身太监就出了宫,径直往五阿哥府去。 这会儿胤祺没在府中,不过没关系,门房一眼认出是九阿哥来了,没往里通报就直接将人请进去。等宁楚克在前厅坐下,这才有人去后院通报福晋,又派了人给衙门传话,让爷回府。 过去十几年,五九两兄弟的关系都不见得有多亲厚,毕竟一个养在太后跟前,一个养在宜妃跟前。宁楚克头天就感觉到五阿哥对这个弟弟很上心,果不其然,他本来还在忙公务,听到报信立刻就动身回府来。 胤祺穿过前院,就看见歪着头打瞌睡的九弟,九弟长得很像额娘,比哪个兄弟都好看。 胤祺回想起九弟小时候的样子,胳膊腿儿胖得像藕,脸上肉嘟嘟的……他那时就很想亲近对方,额娘也总让兄弟俩守望相助,九弟却只同十弟一起玩,并不亲近他这个兄长。本来胤祺也习惯了,没想到九弟还会上门来寻他。 第十一章 他故意把脚步放重,又咳嗽一声,果然把人惊醒了。 刚醒来,宁楚克还有点迷糊,眨了眨眼,才想起这是在哪儿。 她一副没长骨头的样子,歪着头朝胤祺看去,笑眯眯招呼说:「五哥回得真快。」 胤祺被他这反应搞得不知所措,值得用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皱眉问说:「九弟怎么过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 「……说吧,遇到什么麻烦?」 这时候,宁楚克当机立断用出苦肉计,她委委屈屈说:「五哥你都不关心我,我昨晚吹了冷风,今儿个难受得很,先生还布置了功课让明天就交上去,我能怎么办?只能来求五哥。」 胤祺眉心都要打结了,硬邦邦的问:「让写什么?」 「就一篇文章很简单的,要不是最近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哪能劳你代笔?」 听就知道是借口,可胤祺偏吃这套,九弟找他帮忙他心里就高兴,哪怕知道这么做不对,也没拒绝。 「待会儿就替你写,写好你誊抄一遍,忙完也该到午时了,午膳就在我这里用。」胤祺把事情逐一安排好,又问,「请太医看过没,太医怎么说?」 宁楚克说不是大病,喝过姜茶已经好多了。 胤祺效率很高,没用太多时间就写好一篇不好不坏不引人注意的文章,宁楚克直接祭出狂草,誊抄速度也是快得惊人。她有刻意往烂了写,抄完再看竟也不错。 胤祺亲眼看着她提笔,一蹴而就,这字体却不是九弟常用的那种,遂问说:「怎么想起来练草书?」 宁楚克又委屈巴巴看过去:「前两日伤了胳膊,草书快,一笔一笔慢着写手疼。」 胤祺便不再追问,他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看九弟都是自带滤镜的。就宁楚克这番做派,让胤禟本尊来看,看完中午就不用吃了。高大伟岸的人设已崩,他现在成了听哥哥话的好弟弟,简直辣眼睛倒胃口。 宁楚克陪五阿哥胤祺用了午膳,菜色挺丰富的,她最喜欢那道松鼠桂鱼,秘制脆皮鸭也不错,听说她昨晚吹了冷风,胤祺还让膳房煲了个除风除寒的汤,并且盯着宁楚克用了两碗。 那汤滋味不错,她没多抗拒就喝了下去,喝完有点撑,还在太师椅上靠了老半天。等消化一些,就准备拿着文章回宫去,胤祺跟着一块儿出门,他回衙门上工。 两兄弟前脚走,五福晋他塔喇氏就听到消息,底下奴才说爷对九阿哥多好多好,说他们不愧是一母同胞,他塔喇氏听着心里发苦。 大婚好多年她膝下尚无所出,爷对她倒还是尊重,也就只剩下尊重。 府上格格生了,侧福晋也生了,就她没有。 他塔喇氏也希望爷能疼她一些。像九阿哥,平时从来只当没这个哥哥,今儿这么突兀的登门,爷听到风声就回来了。换做是她,摔得头破血流也不见得能让爷急急吼吼赶回家。 宁楚克不知道这些后续,她拿着文章高高兴兴回宫去,结果半路上看到个提着笼子遛鸟的,一时兴起,改道去买了只八哥儿。 都变成男儿身了,总得体验一把纨绔子弟的生活。 这大冬天里斗鸡打不起精神,蛐蛐儿更是没有,思来想去也就只能买弄八哥儿回去逗趣。 宁楚克打小就讨小畜生们喜欢,而事实证明,哪怕她变成九阿哥,这特质依然在。 只不过去买个八哥儿,她一进店就把掌柜惊住了,掌柜干这行也不是一两天,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稀罕事。他店里这些伺候不好就和你发脾气从不体谅人的鸟祖宗齐刷刷兴奋起来,有的把头挤出笼子,恨不得扑腾出来将整个鸟埋她身上;有的舒展羽毛,搔首弄姿;至于那些鹦鹉八哥,卯足劲卖弄学舌的本事,尤其角落里那只……它进店有半年了,从来只会用黑豆眼瞅着掌柜,眼中满是对愚蠢人类的不屑,就这会儿,掌柜竟然从这扁毛畜生脸上看出了害羞和荡漾,它嘴壳子一秃噜,就同刚进店来的公子哥打了个招呼。 「美人!美人看我!」 这一嗓子盖过了其他所有的鸟,宁楚克果然朝它看去,因为被注视着,那通体漆黑的八哥就害羞起来。 挑什么都得合眼缘,宁楚克看它讨喜,就问掌柜怎么卖,那掌柜心里正泛着酸,他平时管这些鸟叫祖宗,祖宗们都没疼疼送上门的孙子,怎么换个人就这么好狗命? 他心里有气,绷着个死妈脸张口就报了一千两,随宁楚克出宫的贴身太监就想斥他,那八哥先一步开口了—— 「上回你说三十两!」 「三十两没人要!」 买主还没说啥,他就被店里的鸟拆了台,这他娘的就尴尬了。 宁楚克给八哥儿一个赞许的眼神,问掌柜的:「是这样?」 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被鸟祖宗拆了台,掌柜也要气死了。不过呢,因为胤禟从前没玩过鸟,掌柜也没见过他,哪怕看出他出身富贵,也没料到是宫里的皇阿哥,故而他没直接认怂,反而笑眯眯狡辩说:「您看上的是咱店里的镇店之宝,它最聪明,什么话都会学……三十两的也有,不是这个。」 镇店之宝? 谁家会把镇店之宝搁角落里积灰? 宁楚克又不傻,能看不出这掌柜把她当成小肥羊了?她挑了挑眉,玩味的问:「你没诓我?」 那八哥儿在角落里扯着嗓门喊骗子,都这样了,掌柜的还不改口,非说要一千两,分文不少。 这样很好,宁楚克让贴身太监附耳过来,低语一句,小太监连连点头,一溜烟跑出去了。 看这个架势也不像是回去拿钱,摆明是搬救兵,掌柜还是不虚,能在这里开铺子能没个靠山?他们东家后台硬着,这些年多少闹事的,谁有好下场? 然而这次他还真就踢到铁板了,宁楚克让贴身太监跑了趟提督衙门,直接带了一队人来,把掌柜给扣下了,还准备连着铺子一块儿查封。这黑心商人坑别人就算了,好大的狗胆敢坑到天潢贵胄身上,他挑上的还是阴险狠毒脾气奇差无比说翻脸就翻脸的九阿哥。 本朝律例只规定米面这类大幅涨价要吃官司,超过几倍下狱几倍砍头,对那些日常生活用不到的奢侈品,在定价上并没有太过约束,左右买得起的也是有钱人,坑不到平民百姓,这样的买卖只要你情我愿就行。 但是呢,一般不管不意味着就不能定罪,宁楚克临时编了几句,添油加醋一说,提督衙门来那一队人就抖了三抖。他说得是云淡风轻,随便一句就能坑死个人。 没过多久,这家店的东家少爷听到风声赶来了,弄明白咋回事之后,直接让掌柜背了锅,又把角落里那只八哥提出来,说权当赔罪,让九阿哥不要嫌弃。 气已经出了,还纠缠什么?宁楚克往身边递了个眼色,贴身太监立刻接过鸟笼,然后她才吩咐下去:「既然都解释清楚了,店就不用封,把那个冲撞本阿哥的押下去,关几天学点教训。」 她说完就上了轿,留下一地官差面面相觑。 看轿子走远了,还有人嘀咕来着—— 「差点以为今天没法善了,没想到这位爷还挺好说话。」 「人家龙子凤孙能为这点小事纠缠?我看你也是想太多。」 第十二章 东家少爷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得亏边上有人扶着才没丢丑。轿子已经抬出老远,他还是心有余悸,想到听说店里的掌柜得罪了皇阿哥,他那会儿心都差点不跳了。结果九阿哥还挺明理,没迁怒他,就连那瞎了狗眼的掌柜也只是关几天……不过就算这人还能从牢里出来,他们店也不敢用了。 还以为自家后台多硬,再硬硬得过黄带子? 幸好!这店没被查封!他只是送出去一只鸟就解决了问题! 东家少爷安慰自己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他并没等到后福。没两天,新掌柜火急火燎的找到他说店里的鸟齐整整病了,喂什么都不爱吃,怎么哄也不理人。 东家少爷又跑了一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么多品种的鸟,还能齐刷刷得一种病? 又不是相思病! 宁楚克从来不记糟心事,一回身就把这场闹剧抛到脑后,专心逗起八哥来。 还别说,那掌柜瞎归瞎,有句话说得没错,这鸟是真的聪明。它以前在店里就是一副祖宗样儿,从来都不开口,掌柜差点以为它不会学舌,其实它真就只是不愿意搭理愚蠢的人类,人家词汇储备丰富着,能说短句,能把语气声调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还会哈哈笑呢。 反正只要宁楚克在边上,那八哥就是一副娇羞模样,话也挺多。 而她一转身,黑豆小眼里又是王之蔑视。 一千两纠纷康熙听说了,也听说他带回来一只鸟,康熙心想扁毛畜生能逗让老九开心挺好,天知道他多怕老九因为清泉寺那个大马趴对生活失去信心。这段时间康熙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忙着在后宫里耕耘,也不忘记关心儿子。他时常召太医到御前问话,着重是问胤禟,核心问题就是男性尊严以及传宗接代。 这个时候,他又听说老九因为伤了胳膊嫌一笔笔写字麻烦,最近改练狂草了,虽然差了些功力,不过有点意思,至少从她那一幅幅字里看得出落笔时的狂劲儿。 上书房的先生评价说,九阿哥在书法一道上很有天分,假使能苦练狂草三十年,没准就能成新一代草圣。 这个评价惊呆了康熙,他特地要来胤禟的文章,反复看了好几遍。 平心而论,以老九一贯的水准,这文章有点敷衍,不过字儿的确不错,很有狂放不羁的气势,哪怕还有许多不足,至少感觉是到了位的,让他改练草书当真可行。 康熙看完就让梁九功走了趟阿哥所,不多时,宁楚克就来到乾清宫,这一路她心里还有点惴惴,担心是出了纰漏,听康熙说完第一句,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原来是夸她草书不错,有天分,鼓励勤写勤练。 宁楚克痛快应了,又和胤禟他爹闲唠了几句,带着新鲜到手的赏赐回去阿哥所,赏赐呢也不是别的,就是皇帝珍藏的文房四宝一套。 宁楚克本来挺高兴的,练草书比照着胤禟的笔迹临帖容易太多了,这时候她还没想到哪里不对,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瞪圆了眼—— 终于想起来忘了什么。 她忘了自己迟早是要换回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九阿哥在狂草一道上有没有天分? 甭管有没有天分,总得给他递个话去,让他每天多临两帖,抓紧时间练起来。 宁楚克难得良心发现,心道这回是吧九阿哥坑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字儿哪有那么好练?她又想了想,上头也只是对她进行了一番动员,说什么奋斗三十年,朝草圣的方向去努力……然,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况并不罕见,回头九阿哥要是把草书练疵了,他爹也不会为这点事就打死他,这么想,宁楚克又松了口气。 刚紧张了一把,一松劲儿就感觉饿,宁楚克正想吩咐上两碟点心,就听说胤禩来了。 因为见识到老九的低级趣味,胤禩一度非常纠结,一方面觉得同胤禟做兄弟对他很有好处,另一方面又觉得深交下去迟早会被拖后腿。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胤禩大婚后借福晋那头的势悄然提升了一些影响力,也打出了好名声,虽然还不能同老大他们叫板,总算有了一些话语权。 假如真要同胤禟划清界限,也是可以的,可他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 一方面老九够狠够毒,很多事只他才能做得到。 另一方面额娘还在惠妃宫里受苦,同老九好好相处,额娘在宫里遇上事才能请动宜妃帮忙。 他最终决定保持现状,又想到近来胤禟变化颇大,他同胤祺走得挺近,反倒不太搭理自己,只怕是看出自己的犹豫进而离了心,这才亲近起亲哥来。 想到这儿,胤禩再也坐不住,赶紧进宫去修补关系。他难得没去惠妃宫里做戏,直接来到胤禟这头,刚见面,还没寒暄两句,就闹了笑话。 事情是这样的,宁楚克一见到他就平常心招呼了一声,说的是:「八哥怎么有空过来?」 胤禩正要应声,就让鸟抢了话。 那鸟再聪明还能区分此八哥与彼八哥? 它没那本事,它误解了,它以为美人饲主在叫自己,扯着嗓子应说:「鸟有空!鸟在这里!」跟着又喊了几声美人儿。 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宁楚克也愣了。 早些时候她给这鸟取了个名叫喜宝,也吩咐下去让宫人都这么喊,都没人管它叫八哥,它还知道自己是八哥呢!它可真能耐! 宁楚克指天发誓这不是她造的孽,这只能是那掌柜埋的伏笔……真是造孽! 甚至不用去瞅胤禩的脸色,想也知道肯定很难看。 眼下真的尴尬,宁楚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喜宝又吱声了。 「美人你说啊!你叫八哥干啥?」 「八哥听着呢!」 有那么一瞬间,胤禩面沉如水,然很快,他又恢复到温文尔雅的状态,就好像方才的尴尬只是错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宁楚克记得胤禟说,他同八阿哥走得挺近,遇上事可寻对方帮忙……因为这个话,她想说句中听的解释一下,省得两兄弟为只鸟生了罅隙。结果胤禩压根没给她机会,含笑问:「九弟这两日可好?伤好全了?」 宁楚克就回他一个笑脸:「是没好全,倒也无碍,劳八哥挂记。」 胤禩本来就是胡乱寻的话头,他想说自己放不下胤禟的伤,借进宫的机会顺便过来看看。这么说,只需寒暄两句就可以告辞。他腹稿都打好了,正要开口,扁毛畜生又跟着学舌,它上蹿下跳「呱唧」了一长串,「呱唧」够了又是一轮示爱—— 「美人美人~鸟喜欢你!」 让扁毛畜生一而再的插话,脾气再好也离爆炸不远了,胤禩真觉得来同老九联络感情是个错误,就该同他划清界限,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胤禩这么想,也照做了,他没再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起身告辞。又因为他那个性,哪怕并非同道中人也不会轻易去得罪,至少该有的礼数从来不少,几乎不给人攻击自己的机会。即便如此尴尬,胤禩临走之前还同宁楚克打了个招呼。 第十三章 待他走远,宁楚克伸出食指在喜宝头上戳了戳:「谁教的你油嘴滑舌?往后再不许自称八哥,否则我就不疼你了!」 看宁楚克伸手过去,喜宝也不躲开,反而主动往前凑,拿绒黑色的毛去蹭她手指,还露出满足的神情。等蹭够了它才仰起头嚷嚷说:「没关系!鸟疼你!」 得有多无聊才会给八哥讲道理? 好像它听得懂似的。 宁楚克摇摇头,她坐回绣墩上,吩咐宫女沏茶水上点心,看底下人忙活去了,方才对贴身太监钱方说:「你说说,八哥是不是让这鸟给气着了?」 钱方小心翼翼回说:「八爷素来与人为善,待奴才也是亲切随和,岂会为区区小事同您置气?」 宁楚克也不评价,又问:「你再猜猜八哥为什么而来?」 钱方哪敢揣摩主子的行为,他噗通就给跪了,好在宁楚克没想为难人,摆手让他起来。 心里有些想法,直觉八阿哥是带着目的来的,因为这只蠢鸟,他临时打消了念头。这都没所谓,宁楚克想起另一件事。 约摸是两年前,隔房当家太太佟佳氏给崇善的爱妾柳姨娘添了两个丫鬟,送过去的时候,内院女管家说了一句「这丫鬟合该伺候姨娘,她进府前同姨娘叫一个名,有缘得很」。当晚,柳姨娘在崇善跟前哭得好不委屈,可事情就是有那么无奈,当家太太是老太太的娘家内侄女,崇善没能耐找她麻烦,只得私下宽慰并且补偿爱妾一番。 佟佳氏指这丫鬟过去是故意的,就想奚落柳姨娘,暗讽她是奴才秧子,哪怕得老爷宠也是贱命一条。她目的达到了,这事情就翻页揭过,可谁能想到呢?那之后没多久,丫鬟就失足掉进井里给淹死了。 这是觉罗氏说给宁楚克听的,只为告诉她内宅的争斗比官场上还要激烈,手段更脏更见不得光,你一句话说不好就能惹祸上身。 宁楚克当时也就随便听听,没咋的放在心上,毕竟那柳姨娘也就只能拿丫鬟出气,罪魁祸首佟佳氏不是活得好好的?人总是欺软怕硬,只要你够强,谁也动不了你。 也就是今天,她突然想起来,觉得眼下的情况同当时挺相符。区别在于当初是佟佳氏点火,今儿个她压根没想落八阿哥的脸面,全是喜宝自发干的。 也不知道八阿哥是真那么大度还是装出来的气量,她可不想看到喜宝为这事把小命交代出去。 宁楚克想了想,吩咐钱方:「往后喜宝由你照看,别让闲杂人等碰它,要是碰出事来我唯你是问。」 钱方不明就里,他还是应得干脆,拍胸脯保证说一定看顾好鸟主子。 事情都这样了,那就这么着,宁楚克没多大心理负担。倒是另一头,胤禩气得晚膳都没用,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老九咋突然变了那么多。从前,他为了攀上老九老十就费了许多心力,才享受到同他二人交好的益处,一切就回到原点了。自从在清泉寺受伤,胤禟越发难以捉摸,近来做事很不讲道理。 胤禩猜想他会不会是真的磕坏了子孙根,因为是受自己邀请结伴同行,故而迁怒了。 他不愿意去相信。 不就是摔了个大马趴?只这样就妨碍到传宗接代,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 这回的事帮助胤禩做了选择,从那日起他就疏远了宁楚克。以前经常待一块儿不觉得,如今才发现,假如没人主动相邀,已经领差遣为朝廷分忧的成年皇子和还在上书房学习这些人真的很不容易碰面。连着几天八、九都没联系过,老八仿佛是想同十四搞好关系,他俩有了初步的接触;至于宁楚克……她同五阿哥越发亲近,和十阿哥也有许多话说。 胤誐催她赶紧起笔,趁早把应届秀女花名册搞出来,兄弟俩干票大的,造福适龄的八旗子弟。 宁楚克没他那么强的动力,每回都说还早,不急,过完年再弄也来得及,她最近也就是遵从康熙的期望练练狂草,再有就是忙着适应皇阿哥的生活。努力当然有回报,宁楚克因为这笔字得了好些赞许,也多少习惯了宫中生活的步调,最困难就是晨间早起,旁的都还好说。 期间,宁楚克还去了翊坤宫两趟,那应该是她变成九阿哥之后最紧张的时刻。 皇帝儿子多,又日理万机,要说他深深了解的也就只有太子,别的儿子哪怕反常他也很难看出问题。当爹的不了解儿子,当娘的能不了解?胤禟六岁才搬去阿哥所,之前养在宜妃跟前,哪怕他搬出去了也常去给宜妃请安,要说最了解他的,一个是打小玩在一起的老十,除此之外就是他额娘宜妃了。 老十近来热衷于帮他九哥开脱,那心比天还大,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因此宁楚克觉得她在扮演九阿哥这条路上最大的考验就是翊坤宫宜妃娘娘,能把这位糊弄过去就没问题了,上次交换情报的时候胤禟也是这么说的。 宁楚克借伤在阿哥所窝了几日,感觉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才去接受检阅。 她当时压力蛮大的,后来发现也没那么难,甫一见面,宜妃就问起伤情,之后就是各种关心各种心疼,让他再别这么冒失,又劝他远着老八,那不是个善茬,看宁楚克皱眉还连声叹气:「你个傻子!你陪他去寺里祈福,你伤成这样,他有什么表示?去看了你几回?又送了点什么?」 宜妃越说越气,她看胤禩就跟看德妃似的,人人都说好,说和善,其实最虚伪不过。他没点城府能不动声色打出一片好名声?能在惠妃手里讨得好?谁不知道惠妃厌恶老八她额娘卫氏? 「本宫从来瞧他不上,听说你俩闹得不大愉快?那正好,往后少搭理他!」 宜妃也听说了,听说胤禩疏远胤禟,同胤祯越走越近,他会找上胤祯不就因为对方是德妃的心肝宝贝?德妃疼十四就像她疼老九一样!往后卫氏再有什么麻烦,他就能怂恿十四请德妃帮忙。 不过德妃可不是善茬。 宁楚克在翊坤宫接受考验的时候,胤禟被觉罗氏请来的教习嬷嬷狠狠操练了一番,从走到坐到行礼,他每样都要从头学,还不止,他还要学习女红。 每当胤禟抗议说这是针线房的活,觉罗氏就是好一通唠叨,说什么往后嫁人了总得给相公做双鞋袜,他生辰的时候还可以亲手做身衣裳,再不济你得做个荷包吧……这些小妾都做,还是抢着送,福晋怎么能无动于衷? 胤禟连着几次的抗议全都流产,觉罗氏总能说的头头是道然后给他驳回。 他连着几日都是花式卖蠢变着法丢人,终于,崇礼看不下去了。 他趁着觉罗氏不留神,偷偷溜去鹤鸣院,见着人就是好一番心疼,说:「我的宝贝闺女,我的心肝,你受苦了!」 胤禟以为崇礼能救他,才刚燃起希望,又听他说:「府上的事从来都是你额娘说了算,你就忍忍,哪怕嫁了人不给你相公做鞋袜也没关系,首先咱们得嫁出去!要嫁出去,来年的选秀就很重要,回头宫里的娘娘让你展示才艺,总不能给她遛个狗或者摇一把骰子!这时候女红就派上用场了,随便绣点啥总不出错……」 第十四章 听了这话,胤禟觉得自己寄希望于崇礼就是喝多了。 他还想努力一把,就抹一把辛酸泪说:「阿玛您心疼心疼我。」 崇礼委屈巴巴的看回去:「闺女啊,你也心疼心疼你阿玛我!咱府上一直是男主外女主内的!」 胤禟:…… 兴许是看他太绝望,崇礼想让他高兴高兴,就讲了个笑话。 「我听说皇上最近给九阿哥确立了一个目标,让他奋斗三十年成就一代草圣!你说好笑不好笑?就他那样儿还草圣呢!」 「还有!我还听说九阿哥从外头买了个鸲鹆,管鸲鹆叫八哥,让八阿哥胤禩听了个正着,他俩正式翻脸了!」 「你说说!八阿哥多好的脾气,连他都忍不了,这九阿哥得多过分?」 崇礼一阵摇头叹气,最后还来了个总结式发言:「所以说闺女你千万别让他哄了,那娘炮笃定靠不住!阿玛我真怕他看上你求皇上指婚!」 往年一到冬天就感觉日子过得贼慢,每天忙完正事要不坐在炕上烤火,要不聚一起赌牌,或者烧个暖锅边吃边磕牙……京城的冬天真的冷,闲来无事谁也不想出门。 因为上旬那出意外,胤禟以及宁楚克的生活变得鸡飞狗跳起来,这日子只要一闹腾就容易过,比如他俩,都感觉才一晃神,却已逼近年关。 在成为九阿哥之前,宁楚克没多喜欢过年,对她而言,过年就意味着要陪老太太守岁还要见一大堆讨厌的人。 今年她的心情格外不同,被逼着早起读了半个月的书,突然听说过年这几日不用上早课,宁楚克就恨不得把日子停在这两天。 内务府早就在为迎新年做准备,扫尘、制衣、蒸糕、祭灶、书福之类的流程都走过了,到腊月二十六,皇帝就可以封笔,不过康熙向来踏实勤勉,哪怕没有紧急事件,他还是忙到了二十九,除夕这日才封上玉玺。 皇帝封玺,百官也跟着封了官印,衙门不问政务。 有人闲着就有人忙得飞起,比如九门提督崇礼,他要格外注意新年期间京城的治安,这种时候决不能出纰漏,否则就是在触皇帝的霉头。 崇礼的福晋觉罗氏作为正二品夫人,这天还进了宫,内外命妇排列成行在四妃的带领下向太后娘娘辞岁。仁宪皇太后性子好,没摆架子也没为难人,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她就出宫回了府。回府之后,觉罗氏就换了身衣裳,又看过这日新送来的礼单,就听说王氏、陈氏、高氏、袁氏来了。 这四人是崇礼的妾室,王氏是已故的祖母所赐,陈氏是崇礼他额娘佟佳氏赏的,另两位乃同僚赠与……崇礼爱重福晋,每月有半数时间歇在正院,即便如此,四房妾室还是给他添了不少儿女,其中庶子就有三人,庶女有五人。 觉罗氏是能容人的性子,倒也没苛待过庶子庶女,反而是崇礼,对他们少有好脸色。 凡事总有原因,崇礼这个样子还是因为宁楚克,早几年,府上总有人嫉妒她郭罗玛法隔三岔五送东西来,私下里拈酸就算了,还去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崇礼狠发了一顿火,跟着就把话说绝了,警告他们安分点,又下了禁令,除非宁楚克相邀,否则都不许往鹤鸣院来,谁再生事有她好看。 崇礼对觉罗氏生的福海、宁楚克以及舒尔哈齐本来就偏疼一些,其中最疼的又要数闺女宁楚克,那就是他的掌心肉,哪怕老太太碰了他都不怕翻脸,为闺女,崇礼当真闹过不少笑话。 托他的福,胤禟在提督府半个月也没见过宁楚克那些庶姐庶妹,没碰上任何腌臜事儿。 这半个月,除了翻来覆去被教习嬷嬷折磨之外,他还要听觉罗氏洗脑式教育,这也罢……就连崇礼都不放过他,有空就过来闲唠嗑,说得最多的就是病得不轻的九阿哥。 崇礼是想让闺女擦亮双眼看清楚,九阿哥绝非良配。为了达到目的,他变着法在嘲讽贬低。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嘴里那个娘炮才是真的宁楚克,听他叨逼的是九阿哥本尊。 胤禟一开始很气,想着等换回去了一定要给九门提督好看!要得他知道诽谤天潢贵胄的下场!……听得多了,他反而提不起打击报复的心,只想恳求崇礼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他。 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宁楚克那些日狗的事! 你说说,这人怎么就那么能耐? 不仅让皇阿玛注意到他这个边缘阿哥,还在眨眼之间同八哥闹翻了…… 就崇礼那番感慨,别的都不中肯,唯独有一句说得很对! 八哥那么好的脾气,竟然都翻脸了,她真能! 就这德行,崇礼还担心她瞎了眼所托非人,照胤禟看来,谁要是给她相中了,那才是造了孽。 那些担心统统都是多余的!他胤禟是个有审美有追求有品位的皇子,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她!摸着良心说,以前少不知事对她的确萌生过好感,但那都是被传言蒙骗了,在出了意外变成宁楚克之后,胤禟已然悬崖勒马,这姑娘,谁娶谁倒霉。 这几日,胤禟都在自我怀疑,怀疑这整件事都是他喝多了做的梦。 就算是梦,这也太可怕了。 因为宁楚克的提醒,其间胤禟还去看过她小弟舒尔哈齐,宁楚克当初会去清泉寺就是想给舒尔哈齐祈福,她小弟这一冬都不大好,总生病。或许是她够虔诚,去过清泉寺后,舒尔哈齐的情况就有所好转,又喝了两贴药,之后就能下地了。他早想见姐姐,想着自个儿没好全,怕过病气给她才忍着,那天胤禟去看他,小家伙喜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拉着他说话,又是一番诉苦,说药汁苦得很药膳也不好吃,大夫还让他忌嘴,他这几天做梦都在流口水,馋得能吃下一大碗红烧肉。 舒尔哈齐真的很讨喜,也难怪宁楚克那么疼他。 胤禟看他馋成那样,给画了好大一个饼,舒尔哈齐听他报菜名,咕咚咕咚直吞口水。 到年前,他可算好全了。除夕这日,舒尔哈齐早早收拾妥帖了带着人往鹤鸣院去,他过去的时候胤禟也快妆扮好了,他先是从头到脚洗得香喷喷的,然后由奶嬷嬷盯着让府上手最巧的丫鬟绾发上妆。 得亏先沐了个浴,从脱衣服下水起算,胤禟恍惚了有小半天。 哪怕后来穿上小衣,换上一身宝蓝色崭新的旗装,穿好鞋袜,又绾了发上了妆,他都没回过神来。 整个思维都被那身白嫩肌肤占领了,一睁眼是铜镜里那张闭月羞花的脸,一闭眼是花瓣遮掩下隐约可见的美好胴体。 宁楚克那性子虽然一言难尽,却实实在在是个绝色美人。她肌肤白得赛雪,嫩得好似能掐出水,别看这才十五,胸前相当饱满,再往下是嬛嬛一袅楚宫腰。她腰腹上丁点赘肉也没有,臀儿却很丰满,戳着一弹一弹的好似蜜桃…… 胤禟只粗扫了一眼,心里就火热起来,哪怕不停回想宁楚克那狗日的做派也不顶用。 他告诉自己四全格格全是造假,娶妻当娶宁楚克这种话笃定是从提督府扩散出去的。 可她真的很美。 又告诉自己这娘们娶回去笃定天天唱大戏。 第十五章 可她身材真好,胸大腰细臀儿翘,双腿白皙修长,简直是个尤物。 她未来相公一定很性福。 只是看一眼就把持不住,摸上去之后胤禟差点把鼻血喷了。 他从来不知道沐浴是这么磨人的事,哪怕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还是没法从容面对。都不用看,仅凭那触感胤禟就能知道宁楚克这一身肌肤多滑多嫩,从前听狐朋狗友说八大胡同里的姑娘多勾人,你恨不得死她身上……胤禟作为皇阿哥,对这种说法深感不屑,后宫才是个百花齐放的地方,胤禟六岁以前都养在翊坤宫,妃嫔见过不少,环肥燕瘦咋样的都有,好看归好看,不过也就那样。 后来额娘指来的郎氏不也挺美,他还是没多大兴趣。 长这么大,第一次冲动就交代在这里。 自摸都感觉意犹未尽。 胤禟真的纠结,他其实已经动摇了妥协了,因为接触尚且不多,要说喜欢谈不上。可他第一占了人家便宜,该负责;第二就宁楚克这么厚的本钱,娶回去不亏……他内心里不排斥这事,但只要想到宁楚克她爹,想到崇礼那张脸,想到他对自己的污蔑诽谤,就算有再多冲动都能立刻萎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任由丫鬟摆布,竟然没受太多罪。 因为要去陪老太太守岁,他今日打扮得格外细致,这身旗装用的是最好的缎子,白狐毛滚边,绣着芙蓉锦鲤图……本来觉罗氏不赞成她穿这身,这颜色总归不够喜庆,等她妆扮好,再看却感觉分外合适,对比那些不是一身红就是一身紫的姐妹,这身宝蓝旗装出挑得很。 这颜色不是谁都压得住,穿在宁楚克身上配上胤禟与神俱来的贵气,可谓相得益彰。 他差不多刚收拾好,舒尔哈齐就过来了,小家伙嘴甜,一见面就阿姐阿姐喊个不停,一会儿皱着小胖脸说不想去隔房守岁,堂兄堂弟对他都不友好,老太太也不喜欢他;一会儿满含期待仰起头,说过完年就开春了,到时候就可以骑马斗鸡……还捧着脸颊感慨说,冬天是无聊。 胤禟就很好奇骑马和斗鸡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他伸手摸摸舒尔哈齐光溜溜的脑门,小胖墩就嘟了嘟嘴:「阿姐你别摸我的头,我都这么大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胤禟懒得争,他披上遮风的斗篷,从丫鬟那头接过手炉,另一手牵着舒尔哈齐起身往正院去。他们到的时候,姨娘并庶出的兄弟姐妹都到齐了,胤禟给觉罗氏行了个礼,而后跟着出家门往老太太那头去。 就是这天,胤禟将过上他这辈子最自在的一个除夕,不用时刻紧绷着,也不用同兄弟们攀比争宠抢风头。 同样是这天,他差点被宁楚克那些堂姐堂妹搞成性冷淡,从前看到的都是美人们含苞待放的脸,今天他就能见识到闺秀们的真性情。 提督府一行到的时候,老太太那头已经挺热闹了,大房三房的儿孙都簇拥在二老跟前,变着法逗趣耍宝。二老正是含饴弄孙之年,就爱看花团锦簇儿孙绕膝,被几个小子逗得连连发笑。 听奴才通报说二太太到了,气氛就僵了僵,幸而喜塔腊氏八面玲珑,立刻起身来笑脸相迎—— 「二嫂来得正是时候,母亲念叨你呢!」 老太太没接三媳妇的话茬,转而吩咐丫鬟添茶水,待提督府一行人走完了礼方才笑道:「难得一家人聚齐,穷讲究什么?老二媳妇坐下说话。」 觉罗氏便落了座,又吩咐奴才在边上添把椅子:「闺女,你也坐。」 老太太面色略有不虞,觉罗氏却跟瞎了眼没看见似的。也不能怪她没眼力劲儿,实在是崇礼这个亲娘太喜欢拿二房抖威风。三个儿子里头,崇礼最不讨人喜欢,觉罗氏比崇礼还讨人嫌。要说理由,一来她有二品诰命在身,谁见了都嫉妒,二来她还有个不会做人的阿玛!觉罗氏她爹不止一次下亲家公亲家母的脸面,早把这一家子得罪干净了……因为以上种种,老太太见着觉罗氏以及福海、宁楚克、舒尔哈齐都没好脸色,她要是不开口,这些人笃定想不起加凳子的事。 这些花招就只能膈应人,其实不痛不痒,老太太竟然也玩不腻。 换做是宁楚克,出门在外还会装一装,总得把礼数做全。胤禟是什么人?他就算不招康熙疼爱那也是堂堂皇阿哥!用得着捧崇礼他娘的臭脚? 底下奴才刚搬了椅子过来,胤禟就稳稳当当落了座,他还给舒尔哈齐留了地方,小豆丁迈开藕节似的腿儿吭哧吭哧爬上来,转身坐好,至于老大福海,他似笑非笑睨了妹子以及小弟一眼,迎上前去陪老爷子说话了。 比起酷爱打压儿媳妇的老太太,老爷子还要更不喜欢二房,究其原因还是出在崇礼身上。当爹的从前是个不上台面的小官,丁忧之后直接赋闲了,做儿子的反而从御前侍卫青云直上爬到九门提督的位置,儿子当了正二品官,其妻其母跟着受封二品诰命,这对他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索性老爷子厌恶归厌恶,到底是个文人,还是自诩有风度有涵养有气节的文人,他拉不下脸生怼儿子儿媳,通常也就是把火往肚子里憋,实在憋不住了就黑着一张脸,极少会口出恶言。 那边老爷子问福海近来在忙些什么,老太太则顺了半天气,还是没忍住皱着眉说:「来年就要选秀了,还这样没规没矩,让她这么进宫去不得丢尽齐佳一族的脸?谁能瞧得上她?」 站在觉罗氏身后的陈氏掩唇笑道:「格格在京中名声好着……」 紧跟着,崇善福晋把话茬接过,阴阳怪气说:「可不是么,那外头都传疯了,说什么娶妻当娶宁楚克,母亲还担心什么?依我看,咱家这么多姑娘谁也不及侄女儿命好,人家可是二品大员的嫡女,哪怕不进宫去做娘娘也能给皇子做个福晋或者侧福晋。算算年纪,九阿哥十阿哥都该娶妻了,尤其是九阿哥,前阵子还去过三弟府上。」 屏蔽她这语气,内容其实还算中肯,宁楚克这般出身这般容貌在秀女里头应是很出挑的,进后宫有可能,进皇子后院也不难,再不济也能许给宗室子弟……崇善福晋说这番话却不是为了夸她,就是拈酸。 可不是巧了!她家闺女只比宁楚克大个把月,两人同届选秀,宁楚克是不用愁,她这头还没个着落。 老太太也想起胤禟前段时间去提督府的事,就问觉罗氏他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觉罗氏摇头:「那日是老爷陪的,儿媳面都没露。」 「回头老二没说啥?」 「……」觉罗氏显得有些为难,听老太太催促她才迟疑地说,「老爷自信猜测九阿哥是相中我们宁楚克了,他准备等等看,假如真是这样,他就准备进宫去问皇上求个恩典……」 屋子里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是幻听了,老太太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黑着脸问说:「到底谁给他的自信?」 胤禟也想点头。 没错!这老太太说得对啊!到底谁给他的自信? 第十六章 没等他涨点好感度,老太太又说:「哪怕九阿哥论出身不及太子,论才学不及三贝勒,论武功不及大贝勒,论人品不及四贝勒,论口碑不及八阿哥……他毕竟是堂堂皇子!即便再没前途那也不是随便谁都能高攀得起的!人家就算成日里混吃等死,随便也能升贝勒升郡王,运气好点还能捞个亲王当当!」 胤禟气到想要原地爆炸! 妈个鸡哟! 他可算知道崇礼对他的嫌弃从何而来,都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老太太说话真忒么难听,就跟满口喷粪似的! 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胤禟阴测测提醒说:「妄议天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罪名,大伯不是在翰林院做官,回头让他来说说。」 老太太眼神一厉:「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玛嬷您还没看出来?堂妹是不爱听您那么说九阿哥,依我看,莫不是两情相悦。」说话的是萨伊堪,正是长房那边待选的格格,她额娘佟佳氏也应和说,「那倒是好!咱就等着享侄女儿的福了!」 老太太听了冷哼一声:「享她的福?还不如指望萨伊堪,我们萨伊堪模样好性情好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谁看了不喜欢?」 被点名的萨伊堪羞得脸都红了,老太太还在说:「我们萨伊堪要是能伺候太子就好了。」 胤禟就不懂了,这一家子咋能如此自信? 什么进宫当娘娘,什么伺候太子……她们真是啥话都敢说。 围在一起做白日梦就算了,还敢聚众嫌弃他? 胤禟可以保证,半年后这老太太笃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房那妞儿甭管哪方面都比宁楚克差远了,谁能看得上她?就算不幸真有兄弟瞎了眼,那也挺好,五品小官的女儿做格格都嫌多,要收拾她还用费劲? 以德报怨这种高贵品格胤禟从来就没有过。 这老太太很好! 她有本事公然嫌弃九阿哥,最好也有本事承担后果,别太快认怂。 聊完长房那个,她们又提到提督府的三姑娘,也就是高姨娘给崇礼生的女儿,名叫素月。说来也巧,她和宁楚克也差不多大。 按照顺治朝传下的规矩,满洲八旗适龄女子都得选秀,落选之后方可自行婚配,也就是说,这一家子就有三个应届秀女,其中宁楚克身份最高,另两个半斤八两。 萨伊堪是崇善的嫡女,崇善却只是个五品官;素月是崇礼的庶女,崇礼是正二品官,加加减减可不就是差不多? 说差不多都是往崇善脸上贴金,议亲的时候,人家更看重的当然不是嫡女的名头,而是九门提督这块招牌! 九门提督府的嫡女做皇子福晋也使得,庶女的话,八旗子弟也是抢着要的。 因为素月并非觉罗氏所出,在老太太看来她没宁楚克讨人嫌,就随口夸了两句。素月双颊红扑扑的,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她生母高姨娘倒是来劲了,说她哪里比得上宁楚克,宁楚克有两个教习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蒙主子恩典放出来同儿孙团聚的……像这样的,别人家请来一个就够好命了,她们府上有俩。 本来高姨娘的初衷是想让觉罗氏匀出一个来教教素月,她病急乱投医,自个儿没讨到好处还平白惹人嫌。老太太的确开了口,却不是为素月,而是让教习嬷嬷连萨伊堪一起教,让萨伊堪去提督府小住几个月。 要是把教习嬷嬷分出去,胤禟满心愿意,换成添个人来,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他还是要学规矩,还是要练仪态,还是要恶补才艺。 这就算了,他还得跟那矫揉造作的一起学,多个人比着他岂不是天天受罚?有对比就有伤害!一个人学和两个人学差别大了去! 胤禟跟着就是一个激灵,没给宁楚克她娘犹豫的机会,戏谑的问:「堂姐这么有梦想,怎么大伯竟然没给你请教习嬷嬷?」 这一句话尴尬了不少人,老太太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她略过胤禟,朝觉罗氏吩咐说:「就这么定了,你回去的时候带上萨伊堪。」 觉罗氏其实没所谓,要她说,那些出身不高但是自身格外出挑的反而死得快。因为你的存在会威胁到其他人,你的身份又让她们在害你的时候没个顾忌,都不怕东窗事发,谁让你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 觉罗氏扪心自问,假如老爷是五品官,她一定不会把宁楚克推上风口浪尖。 大房全把宝押在萨伊堪身上,旁的不管不顾,她这个做婶娘的能说什么? 胤禟拒绝和萨伊堪一起学,他宁愿分一个嬷嬷过来,还给了理由说两人进度都不一样。觉罗氏瞅闺女一眼,最终忍住了没拆台,要说这进度有什么不同?照嬷嬷的说法,宁楚克就是她们教过最蠢的学生,学了那么久,样样都才刚入门。 崇礼就是这时候到的,甫一迈过门槛就听见闺女委委屈屈同意分一个嬷嬷去长房。 他闺女都同意了,他老娘还有意见,还想让两个嬷嬷一起教萨伊堪。崇礼这暴脾气直接就点炸了,他绕过屏风进里间去,进去逮着亲大哥就是一顿喷,你这么能耐自个儿请人去啊!非得盯着别人家的!什么德行! 等他进来看见闺女和舒尔哈齐排排坐,闺女都要被欺负死了,那傻小子还捧着块糕点啃得很用心。 崇礼都气乐了,一把掐在儿子胖脸上。 「阿玛不在你也不帮着你姐!就知道吃!」 舒尔哈齐脸蛋生疼,泪花花都差点出来了,他把最后一口吃进嘴里,正要说话,旁边胤禟又换了个蝴蝶酥递过来。 崇礼:…… 好吧,原来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崇礼咳嗽一声,不再看自家这蠢货,回头接着喷老大崇善:「除非你这当爹的明年六月之前连跳三级,否则侄女她再能耐也就是个做妾的命,既然是做妾,用得着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你见谁家小妾端庄得体跟嫡福晋似的?这小妾模样好身段好勾得住人就成!」 就算知道他是个混账,也没想到他能混账到这个地步! 今儿个除夕守岁,阖府聚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说侄女就是个做妾的命! 听听!听听这话! 老太太白眼一翻就要晕倒,一直在和几个孙子说话没管女眷这边的老爷子也坐不住了,黑着脸蹭一下站起来:「你这孽子!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崇礼深感无辜,解释说:「我这做二叔的当然不希望侄女做妾,既然不想做妾,唯一的出路不就是撂牌子自行婚配?既然这样还学什么规矩?要不然我给帮着使点劲,顶好让她初选就别通过,回头咱们再给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把人嫁出去。」 老太太晕过去之后,她那陪嫁嬷嬷赶紧掐人中,好不容易把人弄醒,才刚睁开眼又听到这话,她又给气晕了过去。 最惨的还不是她,而是萨伊堪本人,她拿手帕掩着面就泪奔出去。 崇礼深以为自己是好心,他根本没感觉到良心痛,还笑眯眯地关心起闺女。 胤禟虽然生长在宫里,因为他额娘得宠,并且很有手段,他见过的套路不多,别人轻易也不敢套路到他身上。本来刚刚还满心感慨,这些娘们说话都阴阳怪气的,明明想要,非的说我不要,然后暗示你主动送给我,我推拒再三再收下来……她们演得不累胤禟看着都要折寿了。 第十七章 这些贵女见着皇阿哥都是娇羞模样,除了康熙胤禟长这么大真没给人嫌弃过,今儿个可让人嫌弃够了。 他敢肯定说,哪怕这一家子都看不上他这个样样不及兄弟的废物皇子,假如皇阿玛把这妞指给他,这家的老头子老太太当他面绝对是说不尽的好话,根本看不出曾经这么嫌弃。 做人都这么虚伪……还不如像崇礼以及宁楚克那样,有一说一直率得可爱。 眼睁睁看老妻气成这样,额图浑恨不得掐死这畜生,他本人也有些呼吸不上来,脖颈涨红,颤巍巍指着崇礼就是一顿好骂:「老子咋就生出你这么个祸害?」 崇礼不服,咕哝说:「好像谁愿意托生在这家!您二老生我的时候咋没问问我的意思?」 他说得小声,坐旁边的胤禟听见了,忍笑忍得好不艰难。 老爷子没听清,斥道:「大声点,你嘀咕什么?」 崇礼拱手:「回阿玛话,您教训得是,都是儿子的错。」 「那你错哪儿了?」 「……」崇礼认真想了想,应说,「儿子唯独不应说实话,实话太伤人。」 长房的小豆丁方才给老爷子递了杯水,没来得及喝,就连杯子一块儿朝崇礼扔去了。老爷子好悬没在除夕当日气得中风,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文人气质,逮着崇礼就是一阵臭骂:「祖宗咋没收了你这祸害?大过年的你就要气死我和你娘!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崇礼觉得特委屈,他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么到二老这儿就成了畜生? 到底哪句说的不对你指出来啊! 区区五品官的嫡女要是过了复选难道不是做妾的命?这大选原就是为皇上、皇子、宗室子弟服务的,萨伊堪能给哪个做嫡福晋? 既然是给人做妾,用得着费那么大劲? 都说娶妻当娶贤,没听说纳妾还要端庄贤惠识大体!那些端庄贤惠识大体的小妾哪个不碍福晋的眼?能有命长的? 要崇礼说,这都是明摆着的道理,一个个上赶着装瞎排着队做白日梦还不让人拆穿!距离大选也就只有半年时间,能不能实际点? 至于老爷子喷他没眼力劲儿,大过年的触人霉头,这一点崇礼不认! 糟心事儿不赶在今儿个说完,难不成还留到明天去! 明天可是大年初一呢! 甭管怎么想,崇礼都不觉得自己有错,非但没错,他还委屈,这一委屈,他就忍不住和老爷子怼上了:「儿子我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从小就是这样,老大老三就是对的好的,我做什么都遭人埋怨!我堂堂二品大员在您眼里抹黑了齐佳一族,老大不过是个五品官,他还光宗耀祖了!我算是见识到何为脸大如盆!平日里见着我从来没个好脸色,遇上事儿就知道我是你二弟!我这做弟弟的在你眼中怕是还不如你府上养的狗!我犯贱?我欠你的?我送上门给你作践?」 老爷子差点吐血—— 「好哇!我是你阿玛我还不能说你?你这目无尊长的不孝子!你给我滚!滚出去!」 崇礼还真不是给人吓唬大的,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要迈出步子又想起来回头对胤禟说:「闺女咱们走,跟阿玛回府去!」 左右热闹也看够了,胤禟麻溜的站起身,他伸手将并排坐的小豆丁抱起来放到地上,牵着他就要跟上。一行三人往外走了几步,崇礼猛的回过头,指着觉罗氏和长子福海又是一顿喷:「我说你们俩没眼力劲儿的!还不跟上!人家都不欢迎咱你留下来干什么?」 俗话说得好啊,出嫁从夫。相公都发话了,觉罗氏也就只能抱歉的笑笑,起身跟上。 神保赶紧给他亲娘使眼色,王氏这才回过神,跟着就要告退。 这王氏是崇礼他祖母在世时拨来的人,在四房妾里分量格外重些,她膝下不仅有一子神保,还有两个闺女,大姑娘溶月好几年前就嫁了,姑爷如今是一等侍卫;二姑娘琼月三年前嫁出去的,姑爷是正四品佐领,属于外放武官……她俩当初都是撂牌子自行婚配,觉罗氏给看的人,崇礼也觉得好。 摸着良心说,那时真看不出有什么好,没想到两个姑爷都挺有后劲儿,没了两年就升了。 在王氏看来,太太真不像别家那些容不得人的,她不仅没苛待妾室,还仔细为几个庶女谋划了。 她这么想,也有人不这么想,比如三姑娘素月就不甘心做普通的官家太太,她宁愿给贵人做妾。素月她娘高氏心想福晋笃定不愿意留着素月和宁楚克相争,她犹豫过后站了老太太的边,指望老太太出面打压觉罗氏的气焰。哪怕老太太是为了大房的萨伊堪出头,那也没关系,至少让素月跟着得好处。 这么想,高氏就没有走,还有陈氏,她原先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是老太太赐给崇礼的,也不能走。倒是袁氏,她在王氏后面走的,还没忘记让两个姑娘跟上。 二老是老爷的亲爹娘,可惜老爷真谈不上有多孝顺,不冲突的时候倒是愿意帮帮大房三房,要是冲突,那管你去死!想给儿女谋个好前程,就得听太太的,跟着老太太走能有什么出息? 袁氏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老爷子一声怒吼! 「你走!你走了就不是我儿子!」 「我今儿就开宗祠逐你出族!还要登闻鼓告你这不孝子!」 袁氏听是听见了,她内心毫无波动。 老爷子要这么干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除非她不想要二品诰命了。 假如真和崇礼断了亲,那佟佳氏就不是二品夫人而是五品官的娘,往后别说亲戚之间走动,就算是席面怕也不敢摆,摆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就算来了都是看笑话的。 所以说还担心什么呢? 作为额图浑和佟佳氏的亲儿子,崇礼太了解他二位的套路,走的时候就猜到后头的剧情,根本没怕过。出族可不是老爷子说了就算的,他还得问问族老答不答应,如今齐佳一族式微,站上朝堂的就没几个人,他崇礼是最出息的一个,身板硬,不怕闹腾。 崇礼转身那一下简直不能更伟岸! 他就像巨人一样! 等回到提督府,没等他显摆就被觉罗氏揪住耳朵。 「说走就走,你挺能耐啊!」 「你刚才说什么?说谁没眼力劲儿?」 「你倒是说啊……」 他宛若三米八的身高猛的萎缩两米,赶紧赔笑脸认错。 「轻点!轻点!耳朵要揪掉了!」 「福晋你听我说,有事咱们回屋商量,这么多人看着给本老爷留点脸面!」 舒尔哈齐仰着头,睁大眼懵懵的看着怪叫的阿玛。 胤禟则伸手去戳舒尔哈齐的胖脸,小豆丁抓住他的手指,糯糯的叫阿姐。胤禟就笑了,牵着人准备回鹤鸣院去。 觉罗氏没和崇礼纠缠,她拧了一把就松开手,吩咐膳房准备起来。 方才闹得不愉快,守岁还是要的。 几句话安排好了,她朝王氏看去,问说:「那两个没回来?」 言罢,也不等王氏应声,又点点头:「本福晋若没记错,陈姨娘还是母亲赐给我们老爷的?她主动留下照看母亲也挺好,有点良心。」 第十八章 王氏至始至终没明白觉罗氏的意思,听这话不像怪罪,她又觉得冷飕飕的。 这边胤禟看了出大戏,崇礼闹这一场比后宫妃嫔争宠还精彩,他气晕了亲娘不说还差点气死亲爹,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上下三房人,平时任你折腾那是懒得计较,惹毛了有你好受。 同时,宁楚克又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 还不止是羡慕,至少长房的萨伊堪就恨上了。 她冲出去就大哭了一场。 凭什么呢?老天爷太不公平!她也是嫡出,她阿玛还是嫡长子,她竟然比不上二叔家的宁楚克!外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宁楚克只会舞刀弄棒半点才情也没有,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好名声! 偏偏她就百家竟求,就因为她阿玛是二品大员!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萨伊堪哭得肝肠寸断,连带着把她阿玛额娘都恨上了。 二叔都是正二品大员,怎么阿玛就只是区区五品小官?要不是阿玛没本事,她至于同堂妹抢教习嬷嬷?她至于被这么作践? 萨伊堪觉得她就是被这一家子给拖累了,她明明不比宁楚克差!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满腹诗才,生得也是端庄大气!才不像宁楚克怎么看都不正经!长着一副狐狸精样! 这话让胤禟听见,笃定代表自家兄弟回她一句:咱就喜欢那样的狐狸精。 要是给宁楚克听见,一句谢谢足以,毕竟狐狸精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让萨伊堪恨得咬牙切齿的宁楚克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她在宫里过了个贼新鲜的除夕。 这年宫里照样备了筵席,后宫妃嫔以及皇子公主陪康熙守岁,宁楚克本来没想出风头,在这种时候出风头那不是招人恨么?可是凡是都有意外,她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出门的时候把喜宝放在了肩头上,当时想的是这种日子让小乖乖自个儿待着多可怜,就是一时心软,她让众阿哥嫉妒了一整晚,并且让人在提督府的胤禟打了一夜喷嚏,吓得崇礼差点叫大夫。 当然这是宁楚克万万没想到的,她出去之前没忘记提醒喜宝,老实待着,不许搞事。 喜宝答应得很痛快! 它的确没搞事,全程蹲在宁楚克肩头上,没四处扑腾惹人嫌,只是耐不住寂寞总想和美人儿饲主搭话。 那边太子得了康熙一波夸奖,老大胤褆正要跟上,它就插了嘴—— 「无聊!真无聊!」 宁楚克瞪它一眼,让它再闹就回阿哥所去。 喜宝就不高兴了:「你还说我是你的小仙女!你变了!变了变了变了!」 宁楚克:……沃日哦! 她拿食指戳了戳正在犯公主病的喜宝,虎着脸说:「你闭嘴!」 喜宝还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扯着嗓子嚷嚷说:「你变了!你个负心汉!负心汉!」 这个套路总觉得有点熟悉,宁楚克回头瞥了钱方一眼:「你教的?好好的鸟让你教成啥样了?」 钱方也恨不得给鸟祖宗跪下,平时多乖巧啊,关键时刻咋就作起来了? 他很想抵死不认,正要指天发誓就被喜宝卖了。 「芳芳是你啊!」 「芳芳来讲故事!」 所以说老子不在的时候,你他娘的还给只鸟读话本子? 宁楚克真想问问他,你咋那么能耐呢? 还没来得及,她就让康熙点了名:「老九过来,你这鸟给朕看看!」 皇上有命,宁楚克还能不听? 亏钱方是个机灵的,赶紧小声对喜宝说:「快说皇上吉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喜宝平时是钱方照看的,他俩有些默契,听了这话果然跟着学起来—— 「皇上吉祥!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吉祥!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本来就让一人一鸟逗得乐呵,听了这话他更高兴,直夸喜宝神气,看着就和别家蠢鸟不同。 宁楚克沾了鸟的光,也得了夸奖,康熙还点着宜妃的名说:「爱妃总说老九是个混世魔王,成天胡闹,依朕看,孺子可教也!」 宜妃心里高兴,惠妃都要气死了。 不止惠妃,其他妃嫔都在冒酸水,宁楚克拉稳了全场的仇恨,他让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咒骂胤禟。正在提督府里吃暖锅的胤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屋里多暖和一丝风也没有,还摆着炭盆呢,他就打起喷嚏来…… 真邪了门。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胤禟断断续续打了一夜的喷嚏,崇礼担心得很,好几次说要请大夫,他都拒了,硬说自己没事。 等到这一夜过去,天光微亮时,觉罗氏让他回房歇着,他也感觉撑不住了,遂点点头。结果刚站起来就感觉小腹坠胀,然后有液体流出来,那感觉好像尿床了。 那一瞬间,胤禟脸都绿了,他是真没想到宁楚克还有小便失禁这毛病!眼下也顾不得震惊,他转身直奔净房,脱了裤子才发现裆里血红一片—— 哟,还是血尿呢! 血尿也没这么粘稠的,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女子成年的标志是初潮,来过初潮之后,仿佛每个月还会放一次污血。具体怎么个流程他不清楚,只是来年就该娶福晋,前头的哥哥们在聊某些话题的时候就不再避着他,他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是谁说的忘记了,到底咋回事他也稀里糊涂,只知道女子月月都要放污血,除非怀孕才会停,生完又接着放。 所以说这还是正常状况…… 就算它是正常的!就算不是小便失禁!不是血尿! 胤禟还是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现在该咋办?该咋办啊! 他坐在如意桶上,胳膊肘撑着膝盖,单手扶额,绝望了老半天才鼓起勇气喊了竹玉一声:「你家小姐血流成河了,咋办啊!」 竹玉没错听他话语中的绝望,也特能理解他的绝望。 宁楚克平常舞刀弄枪溜得飞起,一到这几天整个人就颓下来,她从来潮那年疼到现今,每个月都有两天惨白个脸要死不活躺在床上。老爷常在请太医,太医都是一个说法,不影响生育,可能就是这体质,或许大婚之后能好,也有可能要等开怀之后……总之只能尽可能调理,平常多注意,别冻着,少食辛辣等等。 宁楚克用过不少药膳,这一年已经好多了,不过她每到这几天还是能逼死全家。 本来嘛,要是没和胤禟交换,月事来了宁楚克也会悲痛一番,所以说胤禟这宛若死妈的语气也不奇怪。竹玉没敢耽搁,立刻取来月事带,从门缝里递了进去。胤禟一脸懵逼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个还挺厚实的棉布条,估摸有一寸宽,前后有系带。 胤禟才知道有月事带的存在,不会使是必然的,好在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比划比划就能知道原理,甭管对不对吧,给他系腰上不松脱就得了。 他内心是抗拒的,可再怎么抗拒也只能认命,总不能就蹲在净房里。 绑上带子其实也没那么难受,相比较而言,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才刚收拾好从净房里出来,又是如潮般的感觉,总觉得那条带子已经寿终正寝了,他恨不得原路返回再换上一条。 第十九章 「这放血量是不是有点大?」 「每个月不都一样大?」 「我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格格您前个月也是这么说的。」 「……你这丫鬟会不会说话?」 竹玉真的无奈,她深深凝视了自家格格一眼,叹口气说:「太医都说了,您这种情况兴许嫁了人就能好,您赶紧上床去躺着,奴婢这就去给您煮蜂蜜枣子茶,再让桂香灌汤婆子来,没事儿。」 胤禟愣了愣,还没明白这是啥意思就感觉小腹一阵钝痛,间或还有一下一下的绞痛,他本来还红润的脸色一下就苍白了,按着小腹腰都疼弯下去。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简直要亲命了!!! 「竹玉!竹玉你人呢?」 「赶紧给我请太医去!」 这年头丫鬟也不好当,竹玉刚准备去煮枣子茶,还没走远房里就是一阵叫唤,那阵仗跟别家临盆似的。 她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安排桃枝去膳房盯着,自个儿掉头回来。 「怎么了?格格您哪儿不好?」 她问话这会儿胤禟正绞痛着,等这波通过了才深吸一口气回说:「我肚子疼!要疼死了!赶紧去请太医!」 听听这话就知道他痛成啥样,胤禟还是宫里生宫里养的,这大年初一头一年都不知道忌讳了。 竹玉也很绝望,只这个由头,府上就请过不下十回的太医,太医都不乐意过来了。平常总觉得格格好伺候,同别家那些看似温柔大度实则手辣心狠的主子不一样,唯独每个月这几天,她家格格能作上天去。竹玉打起精神,她扶着胤禟坐到床沿边去,又是哄又是劝,说这个腹痛太医也没法子,不过不用着急,膳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枣茶和热水马上就来。 只要泡一泡脚,让脚上暖和了,再拿汤婆子压在小腹上,疼痛就能去一半,喝点蜂蜜枣子茶补气补血,再吃些药膳,这几天也没那么难捱。 竹玉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一轮,然胤禟并没有感觉治愈,哪怕房里烧着炭盆,他一颗还是心拔凉拔凉的。 本以为疼成这样是突发急症要死了。 结果你告诉我是正常的? 你倒是摸着良心说……这他大爷还能是正常的?!!! 宁楚克从前就是这么过来的?不止她,广大少女以及妇女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忒么才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啊!!!皇阿玛咋就没让这些人上战场呢?让她们奋斗在最前线上,挨一刀还能面不改色! 挨一刀算啥啊? 挨一顿揍又算啥啊? 他九阿哥从小到大挨的教训还少了?痛成这样真没有过! 每个月都要这么来一回,谁给她们勇气坚强的活下去? 这时候,胤禟还不知道放污血那就不是一买卖的事,怎么也得持续个三四天…… 他不知道也好,知道得太多怎么直面以后的人生?就这样他已经不想活了。 拿热水泡了脚又往怀里揣上汤婆子之后,感觉的确好了一些,这时候,蜂蜜枣子茶也送来了,桃枝将盅子递到竹玉手里,竹玉试了试温度,感觉不烫手,这才递给胤禟捧着。 胤禟喝了一口,感觉有点腻,他刚一皱眉竹玉就开始念叨蜂蜜枣子茶的好处,念得他满心火热,错觉只要干了这杯就能补血养颜疼痛全消。 他干了,干完两腿之间一股热流……那失禁般的感觉又来了。 胤禟抱着汤婆子就要下床,又准备往净房冲,还没忘记吩咐竹玉再来一条月事带。 竹玉想说不用换这么勤,这还没半个时辰。她到底没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每到这两天格格就很不好伺候,顺着点总是没错的。 胤禟又一次坐在如意桶上,右胳膊肘还是撑在膝盖上,右手扶额,左手死死压着暖烘烘的汤婆子。他一边钝痛着一边缅怀美好的过去,想着想着就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俩大耳刮子。 明明是天潢贵胄出身,额娘位列四妃长宠不衰,宫里多少奴才等着他使唤,那么美好的人生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不服气太子得宠想集结几个兄弟干一票大的?这还在集结过程中就遭报应了!……报应啊!!!!!! 做女人比赴刑场还造孽。 脑袋掉了才不过碗大个疤,这么疼下去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同宁楚克交换了半个月,胤禟已经接受了很多事,比如坐着尿尿;比如踩着花盆底走路,他都不像刚来时那么矫揉造作,已经走出点美感了;比如每天往银镜前坐一个时辰变着法梳妆打扮;比如胸前沉甸甸的两坨,对平胸了十几年的他来说重得好像撑起了整个世界! 这话要是说给宁楚克听,她笃定回一句说:那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还是骄傲和自信的源泉! 养成这样你以为很容易?满京城多少平胸格格羡慕着呢。 以上这些,胤禟多多少少都习惯一些了,就算不习惯,那也不致命…… 致命的还是月事啊! 这俨然快要将他逼疯了。 不敢站起来走动,也不敢睡,生怕睡下去明早起床就是一个新婚夜,一床的血。 不过呢,哪怕天塌了给你时间你也能习惯,胤禟在持续崩溃了半天之后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他抱着汤婆子靠坐在床头,将娇小的身躯裹进棉被里,他愣怔的盯着头顶的幔帐,心思已经飞到天边去了。 一会儿苦中作乐想这算是重温了奶娃的生活,屁股底下垫块布,想尿就尿。一会儿感慨说宫里的娘娘们真能耐啊,一个月三十天,她们能活力满满斗上三十一天,从没见谁受月事影响。 又心疼起额娘,想着换回去之后一定得孝顺,做女人太难了。 他还猜想娘娘们抢着开怀一定不只是为了生儿子!他从前的想法太片面太没有深度了!试想,只要怀孕就能有十个月不用放血,多好的事呢……至于临盆之痛,至少他眼下没那概念,想着生孩子不就跟解大手似的,再痛还能痛过今天? 他今天遭了大罪,受大委屈了。 胤禟认真反省了,他觉得前几天是自己太消极,没竭尽全力想办法,这就是报应。从今天起,必须好好动脑子,争取趁早拿出个章程,痛过之后就执行起来……他!要!回!去! 胤禟又想起那天和宁楚克商量联络的方法,宁楚克非说有主意,让他别急,结果一去不复返,丁点音讯也没有的。 今天之前,他觉得可能是过年这阵不方便联络。 现在他想法变了,宁楚克还能不是在坑他?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帮忙放血呢!这太过分了! 胤禟气炸了肺,他暗下决心眼下装孙子也没关系,先换回去!等换回去了再打击报复她! 宁楚克还不知道胤禟的遭遇,她除夕当晚守了一夜,回来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等睡醒之后突然想起月事似乎该五号来,掐指一算没两天了,她盘算着是不是该给九阿哥打个招呼,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至于说换回去,那不着急。 比起痛得死去活来,晨起上早课算啥呢?皇子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要说这月事吧,最难过是前两日,到初三,他还觉得小腹坠胀浑身乏力,但绞痛已经没了,钝痛也轻了很多……回想这两日的经历,胤禟有种轮回转世重新做人的感觉。 第二十章 连着两天他都没睡好,生怕动一动晨间醒来就是满床的血,又感觉月事带用起来很不方便,应该改良一番做成月事裤,穿起来更舒适不说,覆盖面积也大,睡着之后不怕翻身。 等他有完善构思的时候,最难捱的两日已经过了,胤禟本不想提,他坚信过几天就能换回去,何必要造福宁楚克那黑心肝的?转念一想,作女人真的不容易,他做回好事,权当为自己积福。 赶上觉罗氏过来,胤禟就提了一嘴,说近来越发感觉月事带不好使,不若做成月事裤试试。 一开始,觉罗氏还不明白他在折腾什么,听完详解,感觉的确可行,就吩咐底下赶制两条。她又有点恍惚,哪怕没上身比较过也能知道月事裤的确更好使,怎么没人往这方面想过呢?她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难以理解,这玩意儿一代一代传下来,前人这么用后人就跟着用,因为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东西,还真没人在这上头费心思。也是遇上她闺女,瞧着跟着野小子似的,实则让她阿玛宠坏了,就是个吃不得苦的娇气包,只她才会分出心思琢磨这事。 提督府的奴才行动力真的惊人,当天胤禟就享受到他的智慧成果,这月事裤比平常穿的贴身小裤紧了很多,就是这种紧致的感觉让人格外安心,他都放松下来抱着汤婆子补了个觉。 晚些时候,觉罗氏又往鹤鸣院来了一趟,问他那裤子好不好穿,又说差点忘了,宁楚克她郭罗玛玛捎口信来,让她得闲过去玩玩,有段时间没见着外孙女怪想的。 胤禟用了不少时间才熟悉提督府上下,并不想贸然接触其他亲眷,毕竟每遇上一个不熟悉的对他而言都是考验。看他一副迟疑的样子,觉罗氏只当他是身上不舒服故而不想出去走动,就拍拍他捧着汤婆子暖烘烘的手。 「也不是让你赶明就去,缓几日无妨的。为舒尔哈齐你这一冬就没怎么出门,人家递来的帖子你都拒了,如今舒尔哈齐已经好全,也该出门露个脸。」 胤禟知道贵女是需要通过赏花茗茶赛诗等等活动来展示自己的才情,就不再拒绝,点了点头。 他想着既然目的达到,觉罗氏可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事实上呢,觉罗氏的确没在鹤鸣院待太久,作为当家太太她很忙的,不过走之前她又留下一句话:「在你郭罗玛玛那头会遇上什么人真不好说,不过我儿无须担心,额娘已经吩咐你大哥准备上了,他今晚熬夜写好,明儿一早就给你送来。」 胤禟:……哈? 皇阿玛并额娘都说他贼精,这会儿,胤禟却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他竟然没听懂觉罗氏这话是啥意思。 没听懂,也不敢问,只能安慰自己说明早就知道了。 初四一早,他晨起跑了趟净房,蹲过如意桶,又换了条月事裤,估摸着最多再一天污血就能放完,这么想着,早膳忍不住就用了两大碗红枣龙眼莲子羹。 看他胃口好起来,房里伺候的丫鬟都长吁一口气,每月的灾难日总算要过去了。 胤禟刚吃好,福海也过来了,他大哥没进房,就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先是递来两纸叠好的信笺,看他接过去才说:「小妹要出门去总得准备一番,这是哥哥押的题目写的诗,你给背熟了,遇上找事的也不用怕她。」 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胤禟觉得他的三观又将被颠覆。 等送走了福海,他跟着就是一番套话,得到的情报简直让人绝望—— 哪怕整个后宫里的女人加起来也没她宁楚克能耐。 温婉贤淑,假的;清丽脱俗,假的;兰心蕙质,假的;满身才情还是作弊作出来的。 搞了半天,她真正擅长的就是吃喝嫖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之类。 这到底是哪来的怪物? 这还是女人吗? 就她这样的还能芳名动京城,娶妻当娶宁楚克……瞎了狗眼才娶她。 真绝了这一家子,一接到请她赴宴的帖子就让福海捉笔写上十首八首应景的诗,她负责全背下来,然后在贵女们聚会的时候花式显摆出去。 显摆的方式有很多,押中了题目就痛痛快快默下来,没押中就先尿遁各种遁,等这个环节过了再回来说前些天我做了首诗请大家指点指点。 更让他恍惚的是,宁楚克这么搞,她两个大丫鬟还都是崇拜敬仰完全没感觉这手段龌龊,胤禟真想问他们一家子人:人家夸你你真不脸红?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正准备出宫的宁楚克并没有听到他的呐喊,当然就算听到也是不痛不痒的。 良心值几个钱? 再说了,她的美名也是通过自身努力换来的! 要苦练一笔字容易吗?背那么多酸不溜丢的怀春诗容易吗?想那么多套路容易吗?……哪一样就真的容易了? 胤禟倒是将那两页纸上写的内容看过一遍。 诗不多,有五首,谈不上惊艳,但也是上乘之作。难能可贵的是每首都很贴切,完全看不出这是大老爷们捉笔的,并且后面还附有解读,假如有人问起该怎么说都备注清楚了。 这福海就是被亲妹子磨砺出来的人才,宁楚克的存在是老天爷派来考验这一家子的。 难怪崇善崇文都是废物,就崇礼坐上了九门提督的位置。成大事者就是要顶得住压力、受得住考验、禁得住良心的谴责并且还要心细如发处变不惊……以上这些,崇礼及其长子福海都达到了。 胤禟看完就随手丢一边,假如宁楚克就是这样的才女,他自信遇到任何突发状况都不会堕其芳名。身为皇子,他六岁去上书房读书,这么多年下来,哪怕才学在兄弟之中不算拔尖,写两首诗还不简单? 他不仅会写诗,还会写文章,还会做算术题,还会说简单的洋文……他会的可多了。 想着想着,就忘了继续谴责宁楚克,反而得意洋洋起来,他这边正得意着,就有只八哥儿飞过尚书府的院墙,它一路飞进鹤鸣院,俯冲到正房。 「是鸲鹆,有只鸲鹆飞进来了。」桃枝方才低呼出声就挨了竹玉一眼瞪,「大惊小怪什么?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爱亲近咱格格你今天才知道?」 然而八哥儿并没有亲近的意思,它踩在雕花圆桌上,神气的走了走,黑豆小眼扫过房里几人,最终锁定了胤禟。它冲胤禟抬起一条腿:「给你!快拿去!」 胤禟顺势看去,只见它右腿上挂着个小指粗细的竹筒,胤禟没伸手去取,他挑了挑眉,八哥儿就不耐烦了,又嚷嚷说:「大老爷们磨磨叽叽啥?让你快点!」 胤禟这才不情不愿的将竹筒解下来,刚解下,还没查看是什么那满身神气的八哥儿就原路飞走了,他低头一看,竹筒是能拧开的,拧开之后发现里头卷了个纸条,胤禟展开纸条一看: 「少食辛辣注意保暖,不管明天遭遇什么答应我一定要坚强。这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你闲着没事别忘了练练草书,你爹指望你努力三十年成就一代草圣。最后,我的美名就拜托你好好维护了。」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可是胤禟看懂了。 第二十一章 还能训练八哥儿送信,早先咋没看出她有这么能耐?还有起头那句说的是月事吧?难怪她消极被动不作为,一副我没办法我认命的姿态,敢情是算计好的,坑人呢。 胤禟只恨宁楚克没亲自过来,否则一定弄死她。 他这边气到原地爆炸,那边丫鬟在嘀咕说:送信也不找专业的来,这下好了,送错了吧。那鸟都说「大老爷们磨磨叽叽啥」,这还能是给格格的? 这当然是给「格格」的,写信的人就在院墙外头的小巷子里。 喜宝前后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飞回马车里,它蹲回宁楚克肩上,拿头顶的毛去磨蹭美人饲主的脸颊,蹭够了才说:「送到了,送到了。」 宁楚克问:「他说什么?」 「鸟才懒得听他说什么。」 宁楚克想了想,她给胤禟的留书写得还算隐晦,就算有个万一落到别人手上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再说她都把方位把院子里的景色等等同喜宝说清楚了,以喜宝宛若成精的表现,笃定没问题。 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 因为在宫里头就测试过了,她让喜宝去给老十传话,只要说清楚飞哪个方向,过几个院子,看到什么东西停下来,找谁……回回都能把话带到。 一开始比较难,你告诉它什么假山啊树啊它听不明白,宁楚克让钱方带它出去转悠,告诉它这是啥那是啥,记住之后就容易多了。起初不太熟练,多跑几次它还喜欢上这个活,毕竟整日待在房里挺无聊的。 宁楚克出宫就是为了给胤禟递个条子,既已递到,就没耽搁,照原路折返回去。她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拿着手炉拢着披风往里走。钱方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心道平素也就娘娘小主们出门才会揣上手炉,爷们仿佛生来带火,数九寒冬也没见谁嚷嚷说冷,像他们爷这样,真是提着灯笼也难寻。 别说,就这张脸这身气度,配上一袭月白披风,再拿上景泰蓝珐琅手炉,怪好看的。 钱方正胡思乱想,趾高气昂停在宁楚克肩上的喜宝就回过头来,黑豆小眼狐疑的瞅了瞅他。钱方赶紧收了心,越发恭敬的跟在后头。外头风还不小,喜宝没张嘴咋呼,它在披风的白狐皮领子上蹭了蹭,老老实实蹲回原处。 感觉到右肩上的动静,宁楚克侧头瞥它一眼,喜宝将头抬得更高将背挺得更直,一副上天下地唯鸟独尊的样子。 这形象也就维持了几息,它又抖抖毛怂了回去。 「美人美人,你要带鸟去干啥?」 「带你出去把你卖掉。」 「卖多少钱?」 「你这么聒噪自然是见钱就甩。」 喜宝偏着头萌萌的看过来,好一会儿才说:「卖三百两!他给了钱鸟再肥回来!」 宁楚克都让它给逗乐了,笑问:「飞回来给我再卖一次?」 「卖!卖!多卖几次!卖了钱鸟养你!」 喜宝蹲她肩头上自言自语,宁楚克听得发笑,这活宝哟。谁就稀罕三百两了?别说三百两,三千三万两她眼也不眨就能拿出来,用得着卖鸟? 看它这么高兴,宁楚克也没打断它,就接着往前走。倒是钱方提议说是不是请软轿来,宫里这么大,甭管去哪儿用走的都太辛苦,宁楚克没允。 从前就是,出门不乘马车就坐轿,想骑马还得到马场去,大摇大摆走出门去更没可能……且不说没有贵女会这么干,哪怕有,她阿玛出于心疼的考虑也不会同意。 要崇礼说,能坐下干嘛站着?能乘轿干嘛走路?他这么拼不就是为了让妻女享福?至于福海、神保、常瑜、安平、舒尔哈齐这几个小子,想过好日子自个儿拼去,别指望他这个爹。 宁楚克就这么慢吞吞的走到翊坤宫,她想起有两天没过来,就来给宜妃请安。照胤禟所说,他们母子感情忒好,十天八天不过来岂不是要露馅? 正好,宜妃正惦记着,听太监禀报说九阿哥来了她就一脸的喜意,等见着人赶紧招呼坐下,直接免了请安。 「这几日又到哪里去野了?」 「回额娘话,儿子老实待着呢,这天寒地冻的除了躺炕上翻翻书也就只能烧个暖锅吃吃,还有什么消遣?」 宜妃眉梢一挑:「十年前额娘替你操心,如今你多大还要额娘操心。眼看就要娶福晋了,也没个正行,你皇阿玛昨个儿还说你那文章越写越烂,就只剩那笔字能看,日日去上书房学成这样你倒是挺能耐的。」 就有宫女送了热茶来,宁楚克揭开碗盖啜了一口,搁下茶碗才摆摆手说哪里哪里。宜妃气得想拧她耳朵:「还当额娘是在夸你?听不听话?能不能学好了?」 宁楚克也挺无奈的,她凭良心说,真的尽力了,上书房先生还看不上她写的文章,她写一篇容易吗! 偏实话又不能讲,她想了想,就临时编出一套解释。 「也不是想气您,儿子要想过安稳日子哪能尽出风头?新练那笔字得皇阿玛许多夸赞已经够招人恨,诗文再写得力透纸背还能有好日子?且不论太子的反应,旁人就要多想……您也说儿子到了娶福晋的年纪。」 宜妃瞪她一眼:「好啊好啊,额娘只说你一句,你回过来这么许多。我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她们恨不得皇上给你指个不上台面的福晋丢咱母子的脸!本宫岂是好揉搓的?能顺她们的意?」 宁楚克比胤禟这个亲儿子还要了解宜妃的心情,她满是认同的点点头,这反应让宜妃稍稍顺气:「想看本宫栽跟头,本宫气死她们。」 说着,她突然想起来,问胤禟喜欢咋样的姑娘。 胤禟喜欢咋样的宁楚克不知道,不过就半年后的选秀,她还是很有发言权。宁楚克再啜一口茶,润了润唇,说:「那将军府、尚书府、总督府、学士府的统统不能要,娶回去就别想安宁,除此之外还有谁来着?」 这届选秀最要紧就是给老九老十相福晋,故而,这届秀女宜妃很熟的。她想了想,问:「董鄂氏怎样?」 「哪个董鄂氏?」 「你小子装什么傻?还有哪个董鄂氏?不就是正黄旗都统七十府上那个,听说很是贞静贤淑,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说,德行也属上佳。」 说的果然是她,宁楚克眉心都拧成麻花了:「额娘您真不知道?外头都说她蠢得可圈可点,蠢入骨髓,娶谁谁倒霉,还是算了吧。」 有些事胤禟不清楚,皇上曾提过董鄂氏的名,说她配得上胤禟。哪怕没挑明,这就是递话的意思,宜妃听懂了,也私下打探了,董鄂氏的确不错,其父手握实权,其兄也是前途可期,哪像老九说的那么不堪? 宜妃都准备臭骂他一顿,这么毁人名誉传出去还得了,董鄂家不闹起来?话到嘴边她突然意识到,老九莫不是看上其他人了? 「那你说说,这届秀女里头还有比董鄂家格格更出色的?」 宁楚克没感觉出前方有坑,她跳了—— 「有啊,怎么没有,九门提督府的格格就很出色,不仅比额娘您说那位好看许多,又极富才情。」 「……」她不过随便一试,老九心里还真有人了。宜妃得承认,九门提督府的格格的确是美名远播,但就是因为她名声太好,反而不大真实。再者说,同崇礼结亲也容易遭猜忌。 第二十二章 道理再多也抵不过胤禟他看中了。既然他看中了,当娘的就不能迎头一瓢冷水泼去,怎么也得努力努力。 宜妃点点头:「我儿的意思额娘明白了,齐佳氏不错。」 宁楚克有点懵,想问说你明白了个啥就被肩头上那只再也蹲不住不说话会死的鸟给打断了。 「鸟知道,阿九喜欢提督府的格格!还让鸟给飞哥传书!」 宁楚克:…… 你他娘的就这么出卖我!!!!! 说好的秘密呢? 这误会大了,得解释清楚!宁楚克还在措辞呢,宜妃就露出「果真如此」的神情,同时劝她克制自己:「你不要脸,人家格格还能跟着你不要脸?私相授受让人知道那还得了?」 「额娘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你闭嘴,这回就算了,往后再这么莽撞看我不收拾你。」 「额娘您听我说……」 「听到没有!」 宁楚克:…… 还能说什么呢?仿佛什么也不用说了,宁楚克坚定了回去要好好教育喜宝的念头,同时点了点头:「是,儿子记住了。」 宜妃眨眼之间又拾回雍容气度,她瞥了喜宝一眼:「这鸟倒是精怪,留下来给额娘把玩两日。」 真留下来还不让它把老底揭了,天知道它会说出些什么话,宁楚克只得讨好说:「哪能拿这蠢东西敷衍额娘?回头儿子给寻个更机灵的,让它不重样的对您说吉祥话。」 「得了,还用你费那个劲?花鸟房里什么没有?本宫要只鸟还不容易,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宜妃准备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替老九娶到九门提督府的格格,就说乏了,想躺会儿,让她滚蛋。 从翊坤宫退出来之后,宁楚克长舒一口气,直觉告诉她这回坑了,她斟酌着要不要给胤禟报个信。 可怜胤禟才让喜宝送去的那张字条气成河豚,压根不知道宁楚克又生了幺蛾子,更没想到额娘那么随便就给他盖了个「心悦提督府格格」的戳。 因为无知,所以幸福。 因为心存念想,就算接连放了四天的血他还是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胤禟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让宁楚克配合他交换回去,他没想过这事有多难,更没想过未来有一天可能会迎娶这位假上了天作下了地的格格。 宜妃果真使人去打听提督府的家风以及宁楚克的为人了,并非不信任儿子的眼光,也就是想求个稳妥。 她膝下统共两个儿子,老五早几年已经大婚,他塔喇氏脾性不错,却是个不会来事的闷葫芦,和她这个婆婆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想点拨两句,她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用骂的吧,又觉得是在欺负老实人,良心有亏……宜妃真不咋的喜欢老五媳妇,遇上他塔喇氏过来请安也就是催她上点心,嫡福晋大度能容人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侧福晋乃至侍妾排着队怀,你个嫡福晋还不着急呢?想什么呢? 婆婆当到这份上也真稀罕,不信你看德妃,从来只会斥责四福晋善妒,每隔一段时间让她领个人回去,让她善待妾室,还让她劝老四雨露均沾争取多点开花遍地结果。 因着皇贵妃和贵妃都排着队蹬了腿儿,后宫里头位份最高就是四妃,四妃之中,又以永和宫德妃、翊坤宫宜妃最为得脸,两人处处比着。四福晋生了弘晖而五福晋啥动静没有,靠这一条德妃就刺过宜妃好几回,宜妃是气,还是会帮他塔喇氏说话缓和,做到这份上,她自问已经很对得起老五媳妇。 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做婆婆的是真累,宜妃早想好了,这回定要给胤禟挑个好的,不说什么温柔贤惠,这都是虚的,反正得全心全意支持老九,最好有点气性,别隔三岔五吃闷亏拖着老九一道让人笑话,最后还要她来帮着收拾善后。 这头宜妃忙起来了,宁楚克也没闲着,她回阿哥所之后先用了半盏茶,感觉冻僵的脑子暖和了才想起还有功课没完成。 近半个月来,她交上去的文章每回都能浪上新高度,让解析个名句从来说不到点上,让评价历史名人总结经验教训都能变成戏说前朝,遇上有大臣谏言或者上书弹劾让皇子们分析分析,这就是她的强项了。 或许真有性别原因在里头,宁楚克和众阿哥永远想不到一起去,他们的重点完全不同。 比如说都察院举劾大臣贪污,数额又比较尴尬,罚重了别人看了寒心,押下不理那些个言官能把小贪小污上升到国家存亡的高度,再一头撞死在皇帝面前…… 遇上这种事你怎么说,交给你来处理,怎么办才能平息各方怨气? 别人考虑的是当时应该如何缓和,然后应该怎么降低影响,主张闹大的只她一人。 宁楚克提笔一蹴而就,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先说满朝文武里头有一半是抱着为国为民的想法进入官场你就偷笑吧,别期待太多,没搞头他能费那么大劲读书考科举?再告诉你贪污受贿哪朝哪代都有,贪污不可怕,谁被揪住谁尴尬,与其遇上事再来随机应变,不如修订律例,先说好后不乱。明着告诉你贪污千两以下咋办,千两到万两咋办,十万级咋办,百万级又咋办,该罚的罚,该撸的撸,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杀头……既然明知故犯你敢有怨言? 这还用得着降低影响?明摆着就该张贴皇榜公示出去。 杀鸡儆猴是其一,顺便也能让老百姓看看朝廷的态度,再设个民间举报点,甭管是出于仇富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种理由,满京城都是眼睛帮你盯着这些朝廷官员,他前脚去八大胡同后脚你就得到信儿,花了多少银子清清楚楚。这样举报一个处理一个,多干几票大的,这潭子污水立刻就能清亮不少,哪怕不能杜绝,总有胆小的会怂下去。 写得高兴了,她跟着又是好一番感慨,说世间任何麻烦事都有轻松解决的办法,只是你狠不下心去做选择。要是真想治理官场就别怕反弹,朝廷养着那么多将士是给他们吃闲饭的?要是拉不下脸怕得罪利益团体怕引起动乱……那还说个蛋,出这么个题浪费谁的时间? 上书房先生看到这篇文章就沉默了,九阿哥是挺有想法,但是,这文章通俗得就跟老百姓坐茶馆里闲磕牙似的,都别说辞藻,就连表达观点的部分也没有哪怕一处精妙的语句,通篇充斥着浓浓的嘲讽,字里行间就一个意思:要解决的办法老子能给你不重样的说出十个八个,你能执行不?不能执行我用得着搁这儿浪费唾沫? 这已经不是醍醐灌顶,这是五雷轰顶。 他真想提着九阿哥的衣领子问一句:你真不知道这题目是皇上出的? 皇上想考验儿子,结果他儿子就交了这么一份诚意满满的答卷。就这两页纸,可说重若千钧,拿着看一遍他就是一背的冷汗,差点就要白眼一翻晕过去。 可怜这先生也是当世大儒,都不敢多瞧一眼,粗粗扫过一遍他没有任何评价就给康熙递了上去。 康熙坐了快四十年龙椅,什么场面没见过? 饶是如此,他看完也差点没忍住揍了亲儿子。 第二十三章 不过这篇文章就是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哪怕被嘲讽了一脸,他还是自虐般的回头看了第二遍第三遍。胤禟的确挺有想法,他也很敢,换做其他人,哪怕想到这里也决计不敢说,更别说大喇喇写出来。 康熙觉得他提出来的举措极具可行性,直接在都察院新立一个部门,专门负责监督调查核实,只要是盖了章的贪官就按事先说好的办,这个过程直接公开,让老百姓睁大眼看看。 左右只要兵权在手,朝廷就乱不了,至于剔除贪官之后空出来的缺,多的是人等着填,三年一届科举,每届都不乏杰出人才。 只要狠得下心,未来的确可期。 康熙很有些意动,前些年总是打仗,一回头国库就亏空了,算下来没多少能动的银两,按老九说的干一票笃定能一波肥,还能提升百姓对朝廷的好感。不过困难也不少,难说推行过程中会遇上多大的阻碍,要让他下这个决心,一时半会儿还真下不了。 这篇文章被他妥善的收起来,之后都没评价好坏,只是交代上书房的先生说,就老九这水平,往后别找虐了,少让他写点文章,还是先把那笔字练起来。 所以说,年前上书房停课那会儿,先生就给诸位皇子布置了功课,给宁楚克的尤其简单粗暴,就是大字一百篇。 她从翊坤宫回来之后又写了几篇,写得正高兴,喜宝就扑腾进来一声嚷嚷—— 「十阿哥吉祥!」 早几天宁楚克总让它吓着,到这会儿练出来了,听它猛的咋呼一声手也不抖,反而不疾不徐收了笔,从容不迫的迎上前去。 她迎出去就看见满身哀怨的老十,还没打上招呼,就听了对方一通抱怨。 「听说九哥今儿个出宫去了!你出宫去也不叫我!咱们穿一条裤衩长大的情分呢?」 宁楚克:…… 「我是办正事去的。」 胤誐听着就拿胳膊肘搭在宁楚克肩上,他挤了挤眼说:「咱兄弟谁不知道谁?九哥你是不是又去九门提督府了?」 「是什么误会让你觉得我会特地出宫去见崇礼?」 「你当然不是去见崇礼!你见的是他闺女!」说着老十还挤了挤眼,「我九嫂真那么好看?」 老子当然好看! 但鬼知道你未来九嫂好不好看! 宁楚克不想和胤誐废话,她回到桌案后头,准备接着写功课。胤誐还一路跟过来,嘴上继续念叨:「这一冬闷得我啊……等开春之后咱们骑马去溜两圈,好生松快松快。」 宁楚克正想说光骑马有什么意思,她准备把爷们的消遣全体验一遍,老十就一个抚掌。 「对了,九哥你可别忘了花名册那回事,你说要带我们走进这届选秀背后,我都给你宣传出去了,八旗子弟都等着呢。」 「……」啥?就过年这几天你忒么干了啥? 老子随口一说你还真敢宣传出去! 你就不怕那些大人们闹上门来? 你就不怕你九哥背这么一口大锅? 宁楚克盯着胤誐看了好一会儿,胤誐像是没感觉,还说只用他出一份,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等着看热闹就成。又说别忘了把九嫂也写上一笔,随便夸两句,咱不搞特殊。 宁楚克觉得她有必要把这事同九阿哥本尊提一提,也该告诉他宜妃挑了董鄂氏给他做嫡福晋,看他怎么说。 新的纸条还没送出去,胤禟已经见过董鄂氏了。他俩在同一天乘轿子出门,准备从同一个胡同过,在胡同口,两边轿子撞了个正着。 那胡同不算太窄,可两台轿子要并行也显得拥挤,就需要有一方相让。胤禟还没说啥,那边先开口:「本格格赶时间,请他们让。」 这话里带着「请」,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胤禟原就是个混不吝的,他堂堂皇子凭什么让区区一个臣女,对方还如此霸道。胤禟拨开轿帘瞥了一眼,问说:「这谁家的?」 「应是正黄旗都统七十大人家的。」 「还当遇上了皇子公主,原是董鄂格格。」胤禟说着轻笑一声,是个人都听出这话里的不屑,董鄂氏脸都涨红了,她一把薅开轿帘,就看见宁楚克那张好似神仙妃子的脸,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很是难看。 作为后宫宠妃的心肝肉,胤禟脾气挺大,且从不知道什么叫收敛,惹上他你就准备好褪一层皮。因为前几日钝痛不断,又放出去那么多血,他这会儿正觉得体虚,倒没想和董鄂氏废话,直接让人把胡同口占了。 意思已经很明白—— 想先走,你做梦。 丫鬟桃枝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 梅芳把这话听了个正着,赶紧使眼色过去让她闭嘴。 桃枝嘟了嘟嘴:「天寒地冻的咱们就搁这儿耗着?」 胤禟先前就松手放下轿帘,正捧着手炉闭目养神呢,听得这话又是一声轻笑:「这还不简单,拿个人去衙门知会我阿玛一声,说他闺女搁半道上给人堵了,赶紧带人来开道。」 今儿出门,胤禟带了一个嬷嬷,四个丫鬟,八个护卫,加上轿夫统共十好几个人呢,都让这话给镇住了。 不就是在胡同口撞上了?其中一个让一让就能过去,多大点儿事还上升到搬救兵的高度了。请九门提督府的官差过来开道,这是公器私用呢还是大材小用? 长期伺候的就知道,自家格格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那嬷嬷进府没几个月,不像其他人那么驾轻就熟,不过类似的场面她也见多了,好歹人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就是这样,两个娘娘撞上了,位份低的让。眼下也是,一开始就主动让了还无妨,要是僵持之后你让了,这事赶明就能传遍,想也知道多尴尬。 「咱不怕耗着,可福晋早先就同那头说好了,他们岂不是要空等?」 听她说这么多,胤禟还是一脸的没所谓,他还是那话:「让你们使个人去衙门,听不懂是不是?」 「……」 随行的你看我我看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么杵了半天也没人去,胤禟直接点了护卫队长的名。 两抬轿子隔得那么近,再加上他又没刻意压低声音,这两句董鄂氏一字不漏听了个全。董鄂氏心知为了好名声她不该惹事,这事闹大了她怎么都会受影响,可眼下这般,怎么能不接茬? 「去个人回府一趟,把这边的事告诉我额娘。」 就在这天,就在皇城根下,两位格格联袂上演了一出闹剧,宁楚克她阿玛崇礼来得贼快,他正要说两句,董鄂家也来了人。来人是董鄂氏的亲大哥,他差点没能突破人群的封锁,得亏有人机灵,一路嚷嚷说:「快让开,都让让,主角来了,董鄂格格她大哥来了!」 被比作唱曲儿的戏子,她大哥很想死,绝望的还在后头,他在大冬天里挤了个满头汗,还没来得及询问情况,就听见早到片刻的崇礼阴阳怪气说:「听说你们家格格要嫁给皇阿哥做嫡福晋了,是许给谁来着?九阿哥还是十阿哥?得,我管他是谁,眼下还没飞黄腾达就摆架子耍威风,随口吩咐一句就要让我闺女让开,我闺女是你家奴才?随你使唤?」 第二十四章 胤禟还在吃点心看戏,就感觉有人踢了一下轿子,他顺着帘缝看去,只见教习嬷嬷使眼色过来。 噢,差点忘了,他现在不是坐这儿就能把对面吓个半死的九阿哥,他是提督府的格格宁楚克。 提督府的格格号称是万里挑一的四全贵女,品性才情都属上佳,照这个设定,他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爹和对面撕逼,趁这会儿看热闹的人多,得抢占先机演一波。 胤禟拿手帕擦了擦嘴,把点心屑都抹掉了才伸手掀开轿帘,清清脆脆地说:「临出门前就听见有喜鹊在喳喳叫,心想今儿个定能遇上好事,这不,就遇上了董鄂格格。格格赶时间口气差点就差点,让我让开就让开,原就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惊动了阿玛?您那么忙,做什么为这点小事过来?」 这一刻,他仿佛忘了崇礼是他使人请来的,他给后宫妃嫔附了体,爆发出惊人的演技,既表现出满洲贵女的从容大方还适当流露出两分自责,可把崇礼感动坏了。 崇礼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觉得是自己无能,闺女十天半月不出门,一出门就让人这么欺负。明明是被欺负了,为了息事宁人还主动站出来赔礼道歉,这得多委屈? 围观群众倒是不至于跟着感动,他们这会儿震惊于宁楚克的美貌,窃窃私语说传言当真不假,这宁楚克格格比天宫仙娥也不差,怕就是仙女下凡来的。 本来,就那番话就已经把董鄂氏气了个半死,方才没人围观的时候他多嚣张,说谁爱让谁让,还催着底下的人去衙门搬救兵。眼看着聚过来的人多了就改口了,听听这话,董鄂氏想吐。 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董鄂氏直接从轿子里探出个头,满脸讥讽说:「你宁楚克格格也会服软?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胤禟见过太多次,后宫妃嫔就这样,没别人在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不怕说,只要边上有人,哪怕仇深似海也能挤出笑脸来互相恭维,看着就真像是好姐妹。 他只是借了一下宫斗的套路,谁知道董鄂格格这么耿直,连装都不装。 胤禟坑了人家一把,但并没有任何愧疚之心,还想着帮这蠢货出个名也好,好让八旗子弟看看,睁大眼睛看看,董鄂家的生来都不带脑子,谁娶谁遭罪。 这么想,遂掩下笑意,认认真真解释说:「方才心里有点不痛快,这才没赶紧让开,后来想想,是我小题大做了,我给董鄂格格赔个不是。我让,格格过吧。」 说完胤禟就吩咐让开,崇礼不干:「闺女你听阿玛说,咱不用这么委屈,了不起闹皇上跟前,我还怕他?」 「那皇上不得削您?为芝麻绿豆这么大点事不值得。」 崇礼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又感动于娇娇爱女的关心,眼眶都红了。 胤禟压根不敢同他对视,生怕自己笑场,只最后说了一句:「我路也让了,礼也赔了,这事儿过去了,阿玛您赶紧回衙门去。」说着他放下轿帘,不再多言。 崇礼作为二十四孝爹,最肯听闺女的话,也没再置气,只是来者不善的看了董鄂氏她大哥一眼,虎着脸说:「我闺女都把路让了,还不过去?堵这儿你还想干啥?」 董鄂氏气得想骂娘,她恨不得泼对面一脸冷茶,这贱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装模作样的贱人! 没等她说点什么,她哥使眼色过来让轿夫赶紧抬着走,非但如此,还倒贴上去给崇礼赔笑脸,崇礼摆手让他滚蛋:「回去告诉你阿玛,顶好让你们家人都别犯我手上,我和你没完。」 董鄂氏前脚走,之后提督府的轿子也过去了,等到没热闹看了,老百姓才逐渐散去,走远了还在说呢。迎面相遇人家跟使唤奴才似的叫你让开,谁会让?有点气性都不会让!宁楚克格格坦白说她心里不痛快绝对是实话,作为受委屈的一方主动站出来,又是让路又是赔礼,退一万步讲哪怕不是真心的,做到这份上也够意思了,董鄂格格阴着一张脸,谁欠她的? 「不会真是要做皇子福晋了?否则能有这么大气性?」 「哪位皇子瞎了眼啊?要我说倒贴也不能娶这么个婆娘回去,妻不贤迟早坑害全家。皇上要是真给亲儿子娶这么一门福晋,这父子之间得是仇深似海吧……」 「衙门的差役还没走远呢,兄台慎言。」 董鄂氏他大哥一句不差将这些话全听了去,他脸都黑透了,这件事可能引发的后果董鄂氏压根没想过,倒是胤禟,他差点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真是压也压不住好心情。 都说以退为进乃是良策,先贤诚不欺我。 他乐到一半想起来,崇礼方才说董鄂氏要嫁进皇家了,还是做皇子福晋。 胤禟想了想,已经传出宫的事没道理本人不知情,额娘的确没跟他提过,那就不是他……皇阿玛该不会给老十相了这么个蠢货? 想到这里,他替老十抹了把辛酸泪。 只怪贵妃娘娘走得太早,没亲娘照拂,老十日子难过。 打死胤禟也没想到他才是那个苦主,董鄂氏是康熙亲自择选的九福晋,虽然还没定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跑不掉就是她了。这本来应该是秘密,董鄂氏她阿玛心里有谱,回头就同福晋提了一嘴,福晋得意于闺女即将嫁进皇家,同别家福晋往来的时候就带出一些,这事不少人都猜到了,挑破了直接说出来的崇礼是第一个。 托他的福,这桩好事就此生了变数。 这会儿胤禟还不知道差点要娶董鄂氏的是他本人,他正在质疑亲爹的眼光,不管怎么说老十都是他亲儿子,老十就够憨了,还给看了这么个蠢货福晋,且不说他会不会拖着全家一起倒霉,只说这两人培育出来的下一代……不得蠢出境界? 轿子直接抬进尚书府,进了门才稳稳停下,胤禟理了理披风,从轿上下来。他瞄一眼脚下踩的花盆底,心想最近总算找到一点旗鞋存在的意义,大冬天出门穿这个比穿靴子清爽,底子厚,打雪地里踩进踩出也湿不了鞋,只是比别的鞋子更容易打滑,经常要人搭手扶着。 尚书府这前院扫得勤,地面平整干爽,他看着心情都好了一分,往里走上两步,只见一个瞧着颇为眼生的老太太迈过门槛从厅内出来。 胤禟还怕喊错人,那边先招呼上了:「哎哟我的心肝肉,快过来,让郭罗玛玛好生瞧瞧。」 老太太满脸喜意开了口,胤禟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他拿出在宫里哄宜妃那套,几句话就逗得人家开怀笑。 「我这外孙女哟,一个冬没见还是一样招人疼,比府上这些个二愣子强了不知多少。」老太太牵着人往厅里去,她自个儿在上首坐下,又拍拍椅子扶手,让胤禟坐旁边来。 老太太那两个儿媳妇也跟在后头,先前怕讨人嫌没敢抢戏,这会儿才逮着机会关心起来。 两个媳妇也不全是嫡亲的,宁楚克她郭罗玛玛生过两子一女,闺女不用说,就是崇礼福晋觉罗氏。再说儿子,长子出生时她年纪太轻身子骨弱,累其先天不足,没养活,又三年才生下老二。 第二十五章 因着长子没序齿,老二就是宁楚克她大舅老爷,她大舅老爷如今还是个四品官,正在熬资历,再有两年兴许能升一升。她二舅老爷是妾生子,同老太太的关系不算僵,可到底不是嫡亲母子,总归隔了一层。 她大舅老爷娶福晋钱佳氏,钱佳氏两胎都是儿子,因膝下无女,对宁楚克倒还不错。 前些年老太爷任总漕的时候,她私下埋怨过,南边运上京城的稀罕物件怎么半数都送去了外嫁的姑奶奶府上,本来多半该给她相公儿子。不过这总漕的位置任谁也做不久,老太爷连一任又调去礼部,做了礼部尚书。 从一等一的肥缺调去礼部这个清贫衙门,钱佳氏又嘀咕了两回,说眼下倒是公平了,她没有,姑奶奶那头也差不多。这两年,钱佳氏才瞧出门道来,自家老太爷无形之中都是在为他外孙女铺路呢,管着漕运的时候借职务之便给捎带东西,眼看宁楚克要选秀了,他调职去礼部。谁不知道一年一回的小选是内务府承办,三年一届的大选是礼部负责……巧成这样,也是好命。 钱佳氏心不坏,她是羡慕,也没到嫉妒恨的份。背后嘀咕都是挑没人的时候,毕竟阖府上下的风光体面都是老太爷给的,惹怒了老太爷他能逐个把人踹出去自立门户。 钱佳氏这觉悟不算差,和她比起来,二太太孟佳氏对宁楚克的意见就大得多,从前遇上老太太不在,她还会当面开讽,结果回回都不讨好,后来就收敛了许多。 今儿个先开口的是钱佳氏,她满是关心问:「听说你前段时间有些磕碰,可大好了?」 胤禟点头:「自然好了,否则额娘能放我出门?」 「那就好,那我这心就能放下了。」 哪怕不熟,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胤禟句句都回了。他又感谢了一番,钱佳氏跟着吹起老太太,说老太太才是最担心的那个,前些日子吃饭都不香,也就今儿见着人才露出笑脸。 老太太瞪她一眼:「你闭嘴吧。」 钱佳氏就委屈起来:「额娘日日牵挂,儿媳能不说给外甥女听听,也好让外甥女多孝顺您。」 听了这话,老太太将胤禟搂在怀里,很是亲热地说:「你们几个谁有我外孙女孝顺?用你瞎操心?」 钱佳氏轻打了一下嘴:「好,好,是儿媳说错话了,该打。」 大太太钱佳氏唱作俱佳来了一全套,差点酸倒了孟佳氏的牙,她哼哼说:「从前没见大嫂这么关心外甥女。」说着画风一改,又问:「早先不是说巳时到,怎么晚这么久?」 「也没什么,只是半路上遇见了董鄂家的格格。」 老太太正想训人,这老二媳妇真是个不会说话的,句句都不中听,一开口活似怪罪。没等她说点啥,胤禟这么回了一句,就把话题带跑了。 听他提到董鄂格格,老太太问说怎么回事。胤禟就把前因后果说了说,语言这门艺术他可说无师自通,寥寥数语就让董鄂氏背了口大锅,说完还感慨,也不知道那番爆料是不是真的,她真被上头选中内定为皇子福晋了? 「没今儿个这茬,她再有大半年恐怕就是九福晋了。照你所说,今儿瞧热闹的还不少,事情闹成这样,怕是要生变数。」 这一刻,胤禟是懵逼的。 「啥?您说九福晋?」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圣旨下来之前谁也说不好,不过看她额娘就是要给皇阿哥当丈母娘的做派,这说法很有几分真。」 胤禟受了巨大的打击,他看起来就像是被雷劈过。 还是不敢相信!怎么都不敢相信! 董鄂氏蠢成那样,配老十还能勉强夸句登对,两人一个颅内有疾一个天生脑残,互相拖累正好,谁也别嫌谁。换做他,这事儿就不靠谱了!他胤禟自幼聪慧,哪怕学问不是最好,骑射不是最强,至少小聪明是最多的!他这么棒,咋能让董鄂氏那坨牛粪糟蹋了? 皇阿玛要是真能从董鄂氏和他身上看到匹配之处,那唯一的解释是没睡醒,唯二的解释是瞎了眼。 这么瞎点鸳鸯谱,还能好好做父子? 爹和儿子之间的基本信任呢? 给他挑那么个婆娘,胤禟差点怀疑皇阿玛是不是当了绿帽王,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呢? 好在他崩溃归崩溃,到底没失智,他一脸绝望朝尚书府这老太太看去,把人家老太太给吓坏了。 「我的心肝肉,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啊,告诉郭罗玛玛,郭罗玛玛替你想法子!」 胤禟干巴巴回说:「您说董鄂氏她要做九福晋了……」 「就为这?这用得着担心?今儿个一闹,事情能不生变?」 「万一皇上日理万机没听说这茬呢?」 「那就让老头子当朝说给他听。」 「万一皇上听了依然不改初衷呢……」 「那有什么关系?就算她真做了皇子福晋,还敢打击报复我外孙女不成?天塌了还有你阿玛和你郭罗玛法顶着,今儿个这事原就是她理亏。」 胤禟都要哭出血了:「不是,就没个稳妥的法子让她做不成九福晋?」 此言一出,老太太大惊,她赶紧扫了两个儿媳妇一眼,看钱佳氏和孟佳氏脸上都写着「我聋了」「我没听见」这才苦大仇深问说:「心肝肉诶,你是瞧上九阿哥了?」 这话把胤禟吓了一跳,他想解释,老太太又说:「你听郭罗玛玛一句,这皇家不是好去处,皇家媳妇也不好当,就算真要当,做十福晋也比九福晋强,九阿哥他委实不是良配。」 胤禟准备好的解释立刻流产了,他不服气,问说:「九阿哥天资聪颖勤勉好学,又是天潢贵胄,额娘还是数十载荣宠不衰的宜妃娘娘,他哪里不好?」 「……」 老太太俨然已经吓坏。 就这番话,她心肝肉还能没看上九阿哥? 在其他人眼里,九阿哥就是个扶不起的纨绔子,除了出身贵重并且生得一副好相貌基本没啥优点。他最近还点亮了搞事属性,三不五时的得罪人,就这种,董鄂格格嫁过去跟现世报也没差别,明摆着是造孽,怎么心肝就是想不到呢? 难怪姑娘家容易上当受骗,她们一旦喜欢上谁,眼里净是优点,客观公正全抛一边。 老太太觉得,外孙女是让九阿哥迷昏了头。 先前怎么也没听闺女提起过这茬? 老太太想起年前九阿哥去过提督府,说是去赔罪的,难不成就是那时候让心肝见了他? 要真是这样,女婿也是废物! 她这边受了很大刺激,胤禟也没好到哪儿去,瞧着同样是满脸绝望。唯独庆幸今儿个闹了一场,他巴望着京中百姓给力些,趁早坏了董鄂氏的名声,让皇阿玛打消这可怕的念头。 这种都能被他套路的蠢货,真娶了得闹出多少笑话? 胤禟再次痛恨起眼下的处境,能换回去多好呢,只要换回去,他赶明就干波大的,彻底绝了董鄂氏的富贵荣华路。 他也不想想变成这样是谁的问题。 还不是自己造的孽。 后来这半天胤禟都是恍惚的,老太太丁点没比他好,倒是两位舅母,好几回面面相觑,真没想到啊……没想到外甥女悄无声息就相中了九阿哥,并且同谁都没说。 第二十六章 看瞧她这样,要拽回来怕是没希望了,老太爷和姑爷要怎么努力才能让他嫁进皇家? 说真的,虽然老太爷官拜礼部尚书,姑爷是九门提督……皇上应该不乐意亲儿子有这种人缘奇差无比并且不着调的妻家。 听说外孙女来了,礼部尚书哈尔哈挺早就从衙门回来,他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同心肝肉说上一句,就被老太太引到旁边去。 「坏事了!怎么办啊老头子?」 哈尔哈极少见老妻慌成这样,跟着神色一凝:「你别急,说清楚。」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宁楚克瞧上了九阿哥胤禟,想嫁给他做福晋。」 哈尔哈愣了半天,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往外走,老太太一把将他拽住:「问你话呢,你上哪儿去?」 「我一定是在做梦,要不就是回家的方式不对,等我出去重新进个门。」 胤禟在尚书府遭受致命一击的时候,喜宝的右腿再次挂上小指粗的细竹筒,它从巡宫守卫的头上掠过,接着飞出高高的宫墙。 朝臣乃至商贾富户大多住在皇城根下,出宫之后飞个直线到提督府委实不费力气。喜宝避开提督府上用得多的前后两门,还是从上回的侧墙进,熟门熟路俯冲进鹤鸣院……刚进院里就发现正房门开着,它飞进去溜了一圈没见着上回那讨人嫌的丑东西,就停在房里那一人高的落地大花瓶上。 那花瓶是觉罗氏送来的,瓶身绘芙蓉锦鲤图,取吉祥寓意,是想给闺女博个好彩头。 别说花瓶,年前府上添置了好些物什,要说图样,不是富贵海棠就是芙蓉锦鲤再有喜鹊报春。 作为生养在宫中的皇子,胤禟太习惯这套,在宫里你找不到一件不吉利的东西,干啥都得先测个日子。他没所谓,倒是宁楚克,一去二十余日,再回来恐怕已经认不出。 喜宝踩在花瓶口上琢磨眼下该怎么办? 等呢?还是出去寻人? 它一走神重心就偏了,接着一个晃荡,仰身栽进大花瓶里头。因为太突然,这蠢货竟然忘了自个儿长着翅膀,都没想起扑腾着往天上飞。它带着挂在爪子上的细竹筒,咚一下砸落瓶底,懵了得有两息,才甩甩头翻过身来站稳。 本来还能安安静静多等一会儿,经此一遭,它脾气上来了。喜宝刚从大花瓶里窜出来就遇上拿着帕子进屋来的小丫鬟,迎面扑来一只黑压压的鸟,小丫鬟伸手一档,正想抱怨说晦气,鸟已经找到合适的位置停下,同她搭起话来。 「鸟问你,院里咋没人呢?」 小丫鬟喃喃自语说成精了。 喜宝踩在雕花圆桌上绕了一圈也没等到回答,又是一声嚷嚷:「听不懂鸟话?我问你,你主子呢?」 「成精了……春露娇杏快来看看,这鸲鹆成精了!」 鸟爷爷好言好语同你说,你就这么个反应?喜宝气啊!它一生气就像董鄂氏上身,转身就干了票大的。先是翅膀一扇将边上那套青花茶具砸到地上,又打翻了边桌上摆的果子,跟着一个回转撞上宁楚克的镜匣,嫌不够,飞起一脚就踹了上去。 这细腿儿细爪子的,能有多大劲儿?它一脚下去装满了珠玉首饰沉甸甸的镜匣动也没动一下,倒是翅膀刮到一盒盒并排放好的胭脂水粉,粉彩盒盖撞开不少,盛的东西也洒了好些出来。 小丫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险些上演一出惊声尖叫,不用她叫,茶碗打碎的声音就引了好些人来。 「你打翻了什么?怎么这样大动静?」 「不是我,是这扁毛畜生干的!」 听到动静赶来的人原本不信,等迈过门槛见到房里狼藉模样又看见那漆黑鸟羽上沾的脂粉,他们才信了小丫鬟的说辞。 小丫鬟都快急哭了:「怎么办啊?」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她报以同情,这事就算是那扁毛畜生干的,她也逃不了责罚,毕竟她有失职。 「别搁这儿傻愣着,还不关了门窗把这鸟逮住?给它飞走了才有你受的!」 听到这话,喜宝黑豆小眼一转,猛地飞上窗台。因着主子不在且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丫鬟熄了炭盆打开窗户趁机给屋子换气呢……这就方便了喜宝,它跑路之前还回过头嫌弃的看了那几个丫鬟一眼:「鸟问你话谁让你不回!活该你倒霉!这蠢样还想逮住你鸟爷爷,啊呸!」 说完它就在咒骂声中飞上了天,一路飞回皇宫去。 去来加一块儿,统共得有小半个时辰,它回到阿哥所的时候,宁楚克正在练字,写到一半就听见喜宝在咋呼—— 「气死鸟了!真气死鸟了!」 宁楚克心下一奇,就停下笔,从书案后绕出来,她走到供喜宝歇脚的鸟架子旁,看喜宝两边翅膀一红一粉,毛都乱了,它腿上还绑着细竹筒,看样子信是没送出去。 这回也没写什么要紧事,主要就是告诉胤禟上头相中了董鄂氏给他做福晋,问他是顺其自然还是直接搅黄,再有就是八旗子弟千人血书请九阿哥为这届选秀出个花名册,走进选秀背后,认识这届秀女……这个事做起来不难,就是回头可能要挨批,问他是遵从民意还是断然拒绝。 主要就是这两茬,除此之外,她再次强调让胤禟好好维护宁楚克格格的美名。每天都要耐下性子来好生打扮,格调品味不能丢,四全格格人设不能崩!至少成亲之前绝不能崩! 额娘说了,坑蒙拐骗怎么都好,先要风光体面的嫁出去,等嫁出去了,背靠她那手握重权的亲爹以及帮亲不帮理的郭罗玛法,哪怕戏演穿了谁也没那胆子退亲。 觉罗氏这么说,宁楚克觉得很有道理,左右她这年十五,甭管是过复选皇上指婚还是撂牌子自行婚配,一年内不谈出嫁,婚事总能定下,都装了四五年,不差最后这几天,没道理在这节骨眼上栽了跟头。 宁楚克先是真诚的请求,求完还威胁了,大概意思是,咱们现在这样互帮互助共渡难关才是真的,你有本事就坏我名声看看,赶明全京城就知道九阿哥胤禟人蠢戏多,不信你丫试试…… 当然,她遣词还是文雅的,就这么一张纸条,她写了一遍,改了一遍,还誊抄了一回,这么用心竟然没送到。信没送到往后再送也无妨,让喜宝浑身狼狈也是新鲜,这鸟踩着胤禩初露锋芒,又在除夕那晚大出风头,如今已经是宫中一霸。 你说气人吧,它是真气人,偏偏这黑豆眼的小畜生格外会看人,宜妃就喜欢从它嘴里套话,康熙每回见了也是忍俊不禁。宁楚克养它这段时间,只见它犯傻,倒是很少看它气得跳脚。 「怎么回事?」 「鸟受委屈了!鸟受大委屈了!鸟在那头让人欺负了!」 钱方很有眼力劲儿,立刻过来替鸟主子收拾,宁楚克从他手里接过帕子,使人退下,她让喜宝抖去香粉,然后亲自替它擦净脂膏。 喜宝让美人饲主伺候了一把,心情急速转好,这才得意洋洋改口说:「你放心,鸟也没让她占便宜!鸟砸了她一地的东西!」 宁楚克:…… 啥? 你重复一遍,你砸了谁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敢情你这一身红红粉粉是老子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是额娘特地使人调的几两金子一盒的胭脂水粉? 这还不止,喜宝说的是它砸了一地的东西…… 宁楚克努力回想自己房里摆了些什么,回想完毕之后,她气得肝疼。 要说此时此刻的心情,用一句话就能诠释: ——我去你的! 考虑到这鸟聪明,都快成精了,再考虑到往后它还大有用处,至少在换回去之前都得靠它交换情报。宁楚克没撸了它的毛做红烧八哥,非但如此还尽可能平心静气关怀了一番,才问它怎么回事,好好去送信怎么搞成这样回来?到底谁造的孽? 「鸟肥了一圈,没找到人!」 「鸟问丫鬟你主子呢?丫鬟说:春露娇杏儿快来看鸟精!!!」 它学得真像,宁楚克一下就听出来是谁,她满头黑线问:「然后呢?」 喜宝歪了歪头,努力回忆一番,又说:「然后我让她别哔哔,又问她人呢,她说啊啊啊啊鸲鹆成精了!」 宁楚克已经在脑海里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没必要再问了。 倒是有一点她没想到,按理说这两天九阿哥应该疼得要死要活躺在床上,他竟然还能出去?他去哪儿晃荡了? 心里头的想法一连几转,她手上动作没停,轻轻替喜宝梳顺一身的毛,把鸟安抚好了她才坐回书案前。今儿个信没送到只能等两天再去一回,那两茬事押后,赶明上书房复课,她潇洒了这么些天得赶紧把心收了。 想到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宁楚克就是好一番感慨。 以前只觉得自个儿能耐,没想到她连天潢贵胄也扮得活灵活现,起初那几天是出了许多洋相,这才多久?才二十余天,竟然已经非常习惯了。 无论之走姿坐姿就是纯爷们,别说沐浴解手,大兄弟起立她都能面不改色给摁下去,听兄弟们开黄腔也不带红脸的,只差没跟着上八大胡同嫖妓。 人的潜力真他妈无穷无尽啊。 复课那日,上书房先生果真逐页检查了宁楚克交上来的大字,她苦练狂草之余还顺便誊抄了好些诗词文章,尤其谪仙人的名篇,到她手里格外洒脱,笔势大气磅礴,通篇看来血脉喷涌狂放不羁。 先生捧着纸张的手都在抖,那是激动的,他反复品读之后,当着诸位皇子的面又一次夸赞了宁楚克。说什么看过九阿哥这笔狂草,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字都白写了,又说九阿哥天分甚高,这笔字狂不输怀素,不说苦练三十载,笔耕不辍写上八载十载定有所成。 总结一下,他想表达的就是:我们之中出了个书法名家。 胤禟改练狂草一事诸位皇子都听说了,也听说他挺有天分,有幸得见的人却没几个。掰起手指头算算,似乎也就五、十两位知道他是个什么水平,既然先生提到这茬,胤祥就说想观摩观摩也好跟她学习,胤祯也是一个意思,他单方面记了宁楚克的仇,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中听—— 「我却不信老九有这能耐,他的字兄弟们还见少了?」 十四阿哥胤祯是康熙二十七年生的,年岁轻,心性不稳,宁楚克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和小豆丁计较,这话她听见了,还是托着头坐在原处,全程不发一语。胤祯再拿话刺她,上书房先生听不下去了。 被请来教导皇子的谁不是当世名儒?先生看着十四阿哥,想训斥一番,有恐怕说得太重适得其反,半晌方道:「古人有言,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十四阿哥听罢,面红耳赤,拱手解释说:「先生误会了……」 因为羞恼,他言辞上难免有些磕绊,看他说得这么费劲,宁楚克善心大发,决定帮他个忙:「十四弟就是觉得哥哥我天生草包。就算我是个草包,谁说草包就不能写笔好字?要是请人代笔,写成这样也真病得不轻。」 她一边说,还斜过眼瞅过去:「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十四弟听先生一言立刻想到代笔上去,这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宁楚克一边说,还取了支笔来,不疾不徐的浸上墨,而后提笔一蹴而就: 人生照镜须自知,无盐何用妒西施。 她刚撂笔,胤誐就隔着个巷道探过头来,只一眼他就看明白纸上写了啥,又愣了片刻,他笑喷出来。 损成这样,九哥到底是缺心眼还是缺德? 这么大反应也把其他皇子引了过来,跟着就是大面积的憋笑,也有笑点低实在憋不住的就破罐子破摔了,哈哈哈哈笑得肚子疼。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九哥,九哥你真幽默。」 哪里哪里,你过奖了。 「平心而论我也怀疑过,这回一定信了。」 那这两句也送给你。 等兄弟们欣赏够了,老十伸手捅捅她:「快,快题字,把印也盖上,回头裱起来送给十四弟。」 胤誐这瞎主意一出,还有人抚掌附和:「十哥说得好,这既然是为十四写的,那合该裱起来挂他房里去,日日看着以便督促自己向九哥学习。」 「十四你还傻坐那儿干啥?过来看看啊,这可是诚心诚意为你写的,字里行间都是真诚。」 「扯淡把你,统共只一行,哪来的字里行间?」 「……」 这天的早课比集市还热闹,要是平时,先生就该罚他们了,可先生这会儿还沉浸在那幅字里,恨不得立刻宣布下学,赶紧拿回家去装裱上。 复学后头一天早课就这么喧闹过去了。 晚些时候,这动静传到康熙耳中,听说老九和老十四又闹起来,他脑仁生疼,又听说老九当场为自己正名,顺带落了十四的脸,他跟着来了兴趣。 康熙八岁登基,登基之前在上书房待过两年,哪怕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坐上这位置之前,他吃过很多苦,太明白皇子们的相处之道,本来想过这里头有倾轧有不公平,反复思量几回,还是没干预过多。儿子多了互相比着是好事,这样总能激出几个能担大任的,不至于养出一笼草包。 至于有人会吃苦头受委屈,权当人生历练,也有益处。 底下人活灵活现的给康熙学了一全套,等念到宁楚克写的那句诗,康熙险些喷了茶水,缓过劲儿来才笑骂道:「这活宝!宜妃说他是混世魔王真说对了!朕还没见过这么皮的小子!」 梁九功心想您瞧多了恭敬之中带着畏惧的眼神,看九阿哥这样不挺中意? 比起那些一到御前就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连讨好都显得小心翼翼的,九阿哥难怪会合了皇上心意。 人就是这样,你讨厌他,你看他浑身上下都是缺点,走近点就臭不可闻;你若喜欢他,那缺点也成了优点,鲁莽可说成率性,任性可说成洒脱,没规矩可说成不拘小节……在梁九功看来,皇上眼中的九阿哥便是如此,虽然有些小问题,都无伤大雅。 他文章写得不好,可人家有想法,思想比堆砌起来的辞藻要难得太多。 他功课做得一般,可他写得一手好字,须知人无完人。 第二十八章 更别说近来他骑射还精进不少,比从前还要能抗能打……这些优点加一起已经足够了,他又不是作为储君培养的,眼下是个无忧虑的皇子,往后会是郡王亲王,看看皇城根下这些郡王亲王,还不如老九! 康熙最是护短,还自我感觉好过头,总觉得自家儿子比谁家的都强。 从前吧,太子和大贝勒胤褆最合他心意,最近胤禟迎头赶上,目前排在第三的位置,康熙对他是寄予厚望的。 亲爹这点心意远在提督府的胤禟完全没感觉到,至于宁楚克,她平常压根想不起这个半路捡的便宜爹,刚从上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右肩就一沉,老十又把胳膊肘搭她身上来。 宁楚克一眼撇去,胤誐就感觉心里发麻:「别!别!九哥你别这么看我!你这凤眼忒勾人!」 他话音刚落,宁楚克撂起就是一脚,瞄着他腿弯就踹了过去。 胤誐反应很快,直觉有危险一步跳开,险险避过这脚。 他都感觉到撩腿这下带起的劲风,避开之后还拍了拍胸口,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得亏他根基打得好,对危险有野兽般的直觉,否则腿骨都能给踹裂了:「我的娘诶,吃了什么你这么猛?」 宁楚克眯了眯眼:「你今儿个铁了心想挨一下?」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要动手也别撩腿,前次刚磕过当心又扯着蛋。」说到这里,胤誐就想起来,他四下一打量,近处没别人,就凑近些小声问说,「九哥你前次那伤可大好了?」 宁楚克当他面活动一下右臂:「丁点小伤也值得惦记?」 「谁和你说胳膊,我说鸟呢!鸟!」 宁楚克还茫然了一息,她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听懂了老十话里的意思,跟着又是一脚撩过去:「浑说什么?」 胤誐简直不敢相信,他先前走路腿都迈不开,别扭成那样,谁还看不出来呢?人家不说是因为不敢说,生怕说完摊上事。九阿哥的名声可没有他亲哥那么积极正面,逞一时之快怼了他,说不准你就要后悔半辈子……尤其那节骨眼,他就算打你个半残到御前也有说头,到时候卖一波惨,你挨了揍还得挨批,不划算。 人家当面不说,背后笑了得有十天半个月,尤其在他走姿逐渐恢复自然之后,之前那些尴尬的姿势就彻底印证了大家心里的猜测。 笃定是伤着鸟了,眼下瞧着是大好了,也不知道好没好全留没留下病根。 这一伤甚至让董鄂家纠结了一场,正黄旗都统七十还稳得住,他福晋恨不得去寺里多捐点香油钱,恳求菩萨保佑,千万别影响传宗接代,否则岂不是要苦了自家闺女?老爷都说皇上属意她闺女做九福晋,若无意外是定下了。 董鄂家的事胤誐没听说,也没想到原定的九嫂是七十家闺女,他眼下关注的是九哥这个反应。 他竟然完全不承认自己伤过鸟,他不承认! 这哪里像是好全了? 这是讳疾忌医! 胤誐让他这么一吓唬,马不停蹄跑了趟太医院,他探头进去扫了一圈,从当班的太医里头找着个熟人,他将人叫出来,附耳过去小声说了一句,年轻太医脸都涨红了,他想问十阿哥你认真的?胤誐的表情告诉他,非常认真。 「成,下官这就去给您拿药。」 年请太医让胤誐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出来时提着个包袱:「这里头有好几种,药性都写好了,您拿回去慢慢看,挑拣着用……」 胤誐这才停下打开包袱的手,他问说:「要是不对症呢?」 「全是壮阳补肾的好东西,对不对症都能吃,吃不坏事。」说着他还负责人的补充道,「多数见效还是慢,就有一种补得厉害,吃完不多会儿就该血气上涌,您自个儿斟酌斟酌。」 太医院开药讲究一个温和,药性平缓就算有点问题也出不了大事,是胤誐要求,年轻太医才把压箱底的宝贝给拿了出来。 听此一言,胤誐眼神就亮了,心想这个好,见效快才好,见效快他才能知道九哥到底有没有事。 胤誐提着包袱就去了宁楚克那头,他到的时候宁楚克双腿交叉靠在榻上,左手拿了本书,漫不经心翻着页。喜宝踩在鸟架子上,一直盯着美人饲主的方向,听见太监通传说十阿哥来了,它才扭头看向门口。 这么响亮的一声,宁楚克还能没听见? 她不疾不徐坐直起来,随手往书卷里夹进一片镂空雕花的木质书签,而后搁在一旁的边桌上。做完这些,胤誐就迈过门槛进屋来了。 都已经这么熟,宁楚克没费那劲起身迎他,只是使了个眼色让随便坐,胤誐才不是来蹭茶水的,他将包袱往桌上一放:「我特地为九哥寻来的,都是好东西。」 在宁楚克看来,胤誐就是不靠谱的代名词,她狐疑的瞅了一眼,问说:「啥玩意儿?」 问完又瞥了前方一样:「拿来我看看。」 钱方正要跑腿去拿,那包袱却被胤誐一把摁住,他尴尬的笑了笑:「还是等屋里没别人再打开来。」 宁楚克心里怀疑更甚,她看胤誐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胤誐一番鼓吹,宁楚克不稀罕听:「山盟海誓也不见得作数,你的保证值几个钱?行了,不看就不看吧,特地跑一趟就为这个?还有别的事?」 说到这个,胤誐就想起来,有个事他早先就想问,每回都忘记—— 「九哥你给我个准话,你和八哥是咋回事?怎么十天半个月也没见往来。」 宁楚克眼也不眨的瞎扯淡:「距离产生美,距离越远看他越美。」 「可从前咱们三天两头小聚一回的。」 「民间常说贵远贱近,聚多了你不腻歪?」 胤誐还是想不明白,他挠挠头:「咱俩打小玩在一起,走得更近聚得更多,咋还是好好的呢?」 「老天都知道疼憨人,我做什么和你这蠢蛋计较?」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没听出到底哪里不对,看胤誐拧着眉心冥思苦想,宁楚克叹口气,她摆手让钱方出去,并使眼色让他盯着点,这才勾勾手指让胤誐坐近些,附耳过来。 胤誐挪了挪贵臀,与宁楚克同榻而坐,他摆好洗耳恭听的架势,等着九哥解密,等了半天却没等来,扭头一看,喜宝跟着蹭了过来,也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在听…… 宁楚克伸手弹弹喜宝的脑袋瓜:「你出去玩会儿,去御花园飞一圈。」 喜宝那黑豆小眼水汪汪的,满是可怜瞅着美人饲主:「你变心了你不爱我了!」 宁楚克已经习惯它人来疯,又戳戳肥嘟嘟的鸟身:「还不快去。」 喜宝这才死心,飞出去之前还杀气腾腾瞪了胤誐一眼:「千年狐狸成精了!狐狸精来勾引书生了!」 它边嚷嚷边往外冲,等它冲出去老远,远得见不着了胤誐才懵逼的看向宁楚克:「这鸟才是真的成精了!它不仅能给捎带口信,还会争风吃醋呢……我想起来,前次它一张嘴还得罪了八哥,就是从那之后这段时间都没咋的见着人,总不是为那个结了仇吧?」 第二十九章 胤禩咋想的,宁楚克不知道,只确信分道扬镳是八阿哥自己的抉择,宁楚克不想去剖析是不是因为喜宝闹的那出,甭管为啥,没道理你摆个冷脸让我赔笑脸贴上去。 这个事,宜妃给分析了一波,不敢说全中,听着还是有些道理。宁楚克将整个事情给捋了一遍,讲了自己的感觉以及一些猜想,让胤誐自个儿品。 胤誐起先还是云里雾里的,等听出点门道就气死了。 「早些年咱们整过老八,我记得不止一回,他也没翻旧账,还主动和咱亲近,我看他挺大度,待人也宽和,值得相交。九哥你也觉得老八厚积薄发能成大器,咱帮他没准能为咱们这些不讨喜的皇子争回脸,也让老大老二瞧瞧厉害!如今看来,他是能耐,可还没过河就开始拆桥,就不怕落水?」 宁楚克没接茬,胤誐也不受影响,跟着又是一番碎碎念:「也对,他娶了安亲王的外孙女,在宗室得了不少支持,如今又同老十四搅和到一起,老十四是德妃的心头肉,手握这样一副好牌,的确不用忍让咱们兄弟。」 胤誐这人吧,至始至终最看重的就是他九哥,胤禩作为后来加盟的,他们亲近了一段,情义终究不够深刻,所以说这个时候他也就是气,谈不上难过。 听他喋喋不休说了好一会儿,半天止不住话头,宁楚克就扫过去一眼。 「行了,少说两句。」 说得正痛快哪刹得住车?胤誐就咕哝说:「他这么对咱还不让我骂两声?」 「想骂你当面骂去,背后叨逼啥呢?碎嘴婆子也没你这么能说。」 「九哥你不安慰安慰,还嫌弃!这几年一片真心喂了狗,你知道这对我的伤害多大吗?」 「你同他讲道理去,找皇阿玛闹去,告诉皇阿玛,咱们兄弟三个本来说好了要结党营私,咱俩都撸起袖子准备跟着老八干,他把咱抛弃了……说得出口你就去,我是没所谓的。」 这种话,说完岂不是找死,难怪老八吃定他们。 胤誐拍了两下胸口,还是不爽,就问宁楚克有没有法子弄他一回,总得出口气。 要弄他还不容易?他最在意的是亲娘卫氏,而卫氏是延禧宫的,延禧宫主位是惠妃纳喇氏,只要去惠妃跟前使点劲,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平白无故凑上前去挑唆不见得有多大成效,总得等一个落井下石的时机。八阿哥自婚后动作频频,从前因为胤禟嚣张,有他帮忙吸引火力。如今他俩情分断了,往后要干啥不得胤禩亲自来?出了事不得他自个儿顶着? 想指望老十四?老十四还嫩了点,再者说,德妃也不是好算计的。 甭管怎么看,胤禩都因为一时冲动做了笔亏本买卖,他后不后悔自个儿才知道,既然走到这里,回头路是断然没有的。九阿哥本尊能不能忍天知道,左右宁楚克吃什么都不吃亏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己,而现在能做主的是宁楚克。 事情已经说清楚,宁楚克就要撵人,胤誐心里可委屈,他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又说:「还是气!我气炸了!」 「你回去关上门闹腾,搁这儿撒什么泼?」 「走吧,赶紧走。」 胤誐这才迈过门槛回自个儿那头去,他都忘了走这趟是来送药的,忘了先前满腹的担心,只记得老八过河拆桥攀高枝,那混球。 他忘了此行的目的,宁楚克没忘,宁楚克正想取过包袱解开看看,就听说郎格格来了,送点心来。 先前不熟悉九阿哥的设定,那段时间宁楚克很不耐烦应付这个那个,如今习惯得差不多了,听说郎氏过来她权当调剂,就让钱方放了行。 郎氏还带了个小宫女来,那宫女将漆质食盒搁在圆桌上,又替郎氏解了防风的斗篷,这才退下,郎氏行了个万福礼,宁楚克抬手:「行了,有什么事?。」 郎氏莲步款款移到宁楚克身边,跟着跪坐到身前,替她揉捏起来。 从小腿按到大腿,边按边说她听闻上书房先生布置了许多功课,很是心疼,就亲手做了点心送来,顺便想替他按一按,解解乏。 宁楚克打小勤练武艺,有段时间天天都在腰酸背痛,总要嬷嬷帮忙揉散药酒,还要拍拍打打按摩全身,否则天生丽质也挥霍不起,按摩是怎么回事她太明白了,郎氏这忒么还是按摩?这宫里头的按摩跟爱抚似的。 还别说,宁楚克心里挺激动的,她赶上现场教学了! 跟着学一手,等成了亲何愁派不上用场?这么想,她就低头仔细看着郎格格的动作,又因为看得太仔细,给了人家深情凝望的错觉。 到底得多瞎才能把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岔这个问题只有郎格格本人才能回答,反正她低垂着头满脸羞意,她耳珠绯红,她右手握成小拳拳在胤禟这条硬邦邦的肌肉大腿上锤了一把:「爷看什么呢?」 这嗓音够娇够媚,换个人来保准已经听硬了,宁楚克却是鸡皮疙瘩爬满身,两腿中间的兄弟别说站起来,它软得跟面条似的。 宁楚克在忍耐,忍着千万别抬腿,就怕一脚飞踢她这身板受不住。 然而这个表情被郎氏解读为忍着不要白日宣淫。 今儿个过来就是勾引人的,哪能由她坐怀不乱?郎氏把脸都贴到宁楚克腿上了,她右手虚搭,左手一点点往敏感处爬。 哪怕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把身段放到最低,最大程度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做这种事总是需要勇气的,郎氏双颊红透,她一点点将手挪去关键部位,以为能摸到个硬到爆炸烫到烙手的玩意儿,现实却是啪啪两耳光。一摸下去,软的。 郎格格脸上的表情就跟叫了暂停似的,直接定格成了滑稽。 不相信自己一全套下来还是这样,她又揉了一把,宁楚克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抬腿,就把跪坐在地上的娇娇美妾踹飞出去。 郎格格让九阿哥一脚踹出两丈远这事眨眼间就在宫里传遍了,听说这位爷是丁点也没留情,太医赶来的时候那倒霉妾室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又听说她飞出去之后流了满地的血,仿佛当场就小产了,虽然月份太浅看不出,还很有可能是个男胎…… 胤誐听说之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问他九哥是不是真的,宁楚克坐在榻上半天没动静,她还沉浸在那种柔软的感觉里面,压根没听见小太监的通报,也没注意到胤誐来了。 刚才的事情和她近段时间的认知有极大偏差,她平常尿尿就很有感觉,沐浴的话每回都起立,每隔几天还会有一次清晨醒来大兄弟精神抖擞这种情况…… 为什么呢? 为什么关键时刻就不中用了?它就跟铁了心似的,跪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起来。 宁楚克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就伸出食指戳了戳两腿中间沉睡的庞然巨物,接下来的几息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大兄弟苏醒,膨胀,胀到浑身燥热,把裤头都顶了起来。 宁楚克好悬没将胤禟那双凤眼给瞪成猫眼,而她旁边的十阿哥胤誐直愣愣盯着好兄弟的裤裆,他眼神是惊悚的,表情是震撼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喉结滚了滚,跟着咽下一口唾沫,艰难的打断了这次升旗仪式。 第三十章 「咳,那个……九哥你理我一下,问你话呢?」 听见这声,宁楚克猛地一回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胤誐,对方一脸的便秘,表示若早知道他这么能还瞎操什么心?又感慨说真没想到九弟真够大的。 「对了,九哥你刚干啥呢?」 宁楚克恨不得把他也踹出去,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她伸手取一个靠枕来,搁大腿上,正好挡住关键部位。挡严实之后才拧着眉心反问回去:「你又来做什么?」 「我听说你病得不轻,一脚把小妾踹出两丈远,撞上墙才堪堪停下。还听说人家怀着身孕,这一下就落了胎,且还是男胎。」 宁楚克:…… 神他妈两丈远!神他妈撞上墙!神他妈怀孕!神他妈小产!神他妈男胎! 她也就是喷了口血,然后当场晕过去,谁那么无聊编了这些故事? 胤誐转述过来这个剧情,宁楚克听着都要窒息了,她端过放冷的茶水灌下一口,这才回说:「这么假的故事你也肯信?脑子是个好东西,为什么不带着它?」 「太医都请了,这还能是谣传?」 宁楚克随手端了盘什么,塞胤誐手里,让他吃着别说话,之后才给解释了前因后果。按照宁楚克的说法,这郎格格实在不懂规矩,青天白日就借口送点心过来行勾引之事,他堂堂皇阿哥,自制力多惊人?任她怎么撩拨都没上当,最后忍无可忍才轻轻踹了一脚,会吐血是她自己体虚。 「老子睡也没睡过她,还能单方面怀孕然后凭空流产?她咋那么能呢?」 胤誐真没发现他九哥还有幽默的一面,赶紧声援说:「我信!我信你说的!这不是出于关心才过来问问?没事当然最好。既然没伤着下面的兄弟你早说啊,你不知道弟弟我多担心,生怕那一磕真影响到传宗接代。」 宁楚克懒得搭理他,又听胤誐唠叨几句,喜宝回来了。胖八哥明显是超速行驶,直接从门口俯冲进来不说,进了门也没刹住车,养出些肥膘的身子就砸在胤誐拿来的包袱上,这么一砸,包袱直线落地,本来就是随便裹了裹,这一下就摔散了,里头两个瓷瓶都摔没了筛子,药粉药丸撒了一地,还掉出一本藏蓝色封皮薄薄的册子。 喜宝倒是没去管那遭了秧的包袱,它想起我是谁我在哪儿之后就扑腾到宁楚克跟前,扯着嗓子嚷嚷说:「美人,美人,听说有狐狸精勾引你?狐狸精还要给你生儿子!」 宁楚克:…… 这就是你发疯的原因? 喜宝还在跳脚,就有个姜黄色的胖球翻过门槛滚进屋来,进屋之后它就拧着几乎看不见的胖脖子扫了一眼,锁定了喜宝的位置后就喵喵叫起来。 听到这声,喜宝回身看去。 「胖崽?」 「胖崽你来干啥呢?」 姜黄色的肥猫又是一阵喵喵叫,看它俩鸡同鸭讲还聊得挺开心,宁楚克也看出来,这大概是喜宝被轰出去之后交到的新朋友,它玩得正开心就听到外头的谣传,赶紧飞回来看情况,这肥猫也耿直,还跟着过来了。 宁楚克正想抱来看看,肥猫就被地上白色的粉末吸引了注意,它迈开短腿儿过去,嗅了嗅,又拿舌头舔了舔,不过几息,猫眼就瞪得溜圆,跟着就是一阵猫抽搐。 宁楚克扭头看向胤誐,胤誐眼神飘忽,不敢与之对视。 「别装傻,那是什么?」 「那个……」 「问你是什么?它只舔了一下咋就成这样了?」 「那个你听我说……」 「别废话了挑重点讲!」 在连番催促下,胤誐心一横就说了:「是这样的你听了不要生气那是我找小秦太医要来的特效药替你壮阳补肾重振儿郎雄风吃完一柱擎天金枪不倒效果超棒!!!」 宁楚克身上的黑气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在凝聚,胤誐差点给吓尿了,他猛地窜起来,躲开老远的距离,又随手抄了个靠枕挡在身前,这才鼓起勇气说:「我这不是担心你!我是一片好心!我厚着脸皮去讨壮阳药容易吗?九哥你不能这么残忍!咱们可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比亲兄弟还亲!」 宁楚克微笑:「你躲什么?来坐下慢慢说。」 「……」胤誐直甩头,「不,在九哥你面前哪有弟弟我的位置,我站着就行。」 「咱们什么关系?你客气什么?」 「……」胤誐继续甩头,「那不是客气,是我对九哥你的尊重。」 宁楚克脸一黑:「我让你坐下。」 方才还抵死不从的家伙一下就怂了,他动作僵硬的坐在最远端,只小半个臀部挨着榻,多半悬空。五大三粗一条汉这会儿就跟小媳妇儿似的,双腿并拢,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后背挺得笔直,脸上满满都是委屈。 他这边还在等大佬宣判,那头叫了半天也没唤来母猫的胖崽就挪到他跟前来,它试着在胤誐的鞋面上蹭了下蛋蛋,好像有点用,再蹭一下。 胤誐手脚僵硬,表情活似见了鬼,没等他做出反应,胖崽已经爽完一波。 其实也不是很爽,然而并没有其他选择。 宁楚克就看着肥猫在胤誐脚下磨蹭,老十那没用的起先是崩溃的盯着趴他脚上的毛绒绒,跟着就绝望的朝他心里天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九哥看来。 「快把它弄走!弄走弄走!」 宁楚克忍着笑回说:「是你自己造的孽。」 「我错了还不行吗?九哥你快想想办法……」 宁楚克一摊手,不仅没帮着出主意,还带给他一个绝望的消息:「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善后,这猫,我没记错的话,是陈庶妃的,庶妃位分虽然不高,最近一年挺得宠。」 陈庶妃胤誐当然知道,是上届选秀进宫来的,进宫之后几乎被遗忘了,时隔一年突然翻身,因着年轻美貌恩宠没断过。 她是南边来的,进京之后很多不习惯,听说她出阁之前养着一只猫儿逗趣,皇阿玛就使人从猫狗房里寻了只最乖巧可人的送去。因为猫咪的背毛是姜黄色,它大名好像叫姜姜。 听说陈庶妃很稀罕这猫,将它养得极好,圆滚滚的瞧这就讨喜。胤誐一方面继续绝望着,另一方面想到万一有个不好,之后还有得麻烦。 「九哥!你是我亲哥!!!」 胤誐悲从中来跟着就嚎了一嗓子,宁楚克随手抄了个果子砸他脑门上:「行了,我给你善后,你闭嘴吧。」她说完就招呼钱方进来,让他把地上那些收拾干净,白色的粉末撒些在郎格格送来的糕点上,再把装着糕点的漆盒打翻。 这番举动胤誐没看懂,正想问,宁楚克就让钱方寻个小太监来,抱上肥猫去陈庶妃那头。 「让他告诉庶妃,这猫舔了一口喜宝打翻的糕饼,就成这样了。」 「再使个人去翊坤宫,把这事说给我额娘听,娘们搞的事总不能让爷来料理,跌份。」 宁楚克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一开口就要让郎氏来背这个锅。 她完全不觉得过分,心想老子是什么身份,让你吓软了鸟还背了口大锅,外头都说九阿哥胤禟因为无能恼羞成怒一脚把妾室踹上墙差点没抠下来,还说那一脚下去就让她小产了……这些谣言带来的影响非常恶劣!至少她现在是九阿哥胤禟,被污蔑诋毁的不就是她? 第三十一章 以宁楚克做人的原则,被坑了得坑回去,被黑了得黑回去,被污蔑了当然也得污蔑回去。 做人,就是要这么有章法。 钱方作为九阿哥跟前第一红人,做事利索得很,听完吩咐之后,他赶紧安排下去,寻了个嘴甜会说话的小太监把猫送还给陈庶妃,又指了个有眼力劲儿的宫女,让她快着点跑一趟翊坤宫。 翊坤宫这头,宜妃正在琢磨胤禟的事,她听说了皇城根下那场闹剧,不客气讲,董鄂氏真是个蠢货,还没成皇子福晋就压不下得意,并且将自己坑得彻底,如今皇上都在反省,反省是不是看走眼挑错了人,让老九娶了这样的福晋,往后怕是要闹不少笑话。 假如只这一茬事,宜妃真不至于犯愁,她只需吹吹枕边香风,让皇上另指给好的给胤禟。可儿子明摆着心有所属,他看上了提督府的齐佳氏——齐佳宁楚克。 同董鄂氏比起来,这位格格名声更好,不仅品貌上乘,并且聪慧有才气,说是福气还不小。 打其出生,崇礼就结束了熬资历的日子,攒够功勋官阶连跳。没几年,她郭罗玛法也从甘陕总督这大坑里爬了出来,平调总漕,占上了官场上人人眼红的肥缺。齐佳一族是传承久远的卓姓大族,近两朝略显衰颓,她玛法并伯父叔父都没多大能耐,族亲多是微末小官,崇礼看似独木难支,仔细瞧瞧,他膝下几个儿子教养都不错,也是有前程的。 一开始反馈回来这些消息挺让宜妃满意,站在为胤禟着想的立场,她比对了两位格格的条件,各有各的优势。后来,她俩在胡同口起冲突,宜妃就就接上了。 照她看来,两位格格都不是什么人间真善美。一个得势便猖狂,蠢笨不堪;另一个就和后宫里的女人一样,惯会为自己经营名声,其实恐怕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非得做个选择,当然宁愿选坏的也不要笨的,可宜妃总不甘心,她后来委婉的同儿子提过,老九给他的反馈简直闹心。 这傻小子诶!平时看着机灵,一到关键时刻就昏头。 都告诉他宁楚克格格怕是个思虑重心眼多不知足的,估摸着手段还不少,他非要辩驳,说「额娘你又不认识人家」「阿宁怎么就不能稳下心过日子」「她就是兰心蕙质的好姑娘」……宜妃恨不得一巴掌把老九打醒,又下不去手,她这辈子最疼就是胤禟这个臭小子,臭小子铁了心,她这当娘的能说啥? 都是自个儿惯出来的脾气,那就受着呗,总不能由着别人将宁楚克格格娶了去,再看他满心苦楚骨瘦形销。 宜妃琢磨到这儿,头一波谣言就传出来了,从进宫以来一直伺候她的王嬷嬷低垂着头匆匆进门,她将闲杂人等轰出去,然后神色凝重的将外头轰轰烈烈的谣言说给宜妃听了,宜妃手一挥,搁边上的茶碗就落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 「本宫看老九跟前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让刘氏郎氏好生伺候着,她就是这么伺候的?」 「老奴猜想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借机生事,闹成这样,郎氏本人恐怕也没想到,听说她当时就晕过去了。」 宜妃拨了拨手腕上绿意喜人的翡翠镯子,漫不经心说:「你告诉我她是无心之失?就算是无心之失,连累我儿致斯,她也死不足惜。」 王嬷嬷会帮衬这句也是看她不易,早就听说九阿哥碰也没碰过她俩,得不得宠更谈不上,这样子回头福晋进门哪有她的容身之处,会出昏招也情有可原。 话音方落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做奴才的不容易就只有同为奴才方可体会,主子凭什么为你着想?再者说,主子要立住更难,早年娘娘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九阿哥一度病危险些夭折,谁为她想过? 王嬷嬷赶紧跪下:「老奴昏了头,娘娘息怒。」 宜妃对王嬷嬷相当倚重,倒也没怪罪,她想着郎氏的问题可以慢慢清算,左右是胤禟房里的人,她跑不了,跟着就琢磨起这事该怎么应对,便当此时,报信的宫女来了,跟着带来一个二连击。 老九那头又出了岔子,说是陈庶妃那只猫不知怎么跑到他那头去,吃了郎氏做的糕点,跟着直叫唤,叫得怪渗人的。 宜妃脸色更不好看,宫女硬着头皮继续说:「九阿哥已经使人将猫送还给陈庶妃,怕有后患,又觉得这事不应由爷们来料理,怕跌份,让奴婢过来求娘娘派个人去。」 作为传话的,她没敢给自己加戏,老老实实将上头交代的讲完就闭上嘴。宜妃捏捏鼻梁,而后偏过头看了王嬷嬷一眼:「嬷嬷你去,只记得一点,本宫不管什么公道,别让胤禟惹上一身骚。」 王嬷嬷躬身应下,带着人匆匆赶去阿哥所,她到的时候小秦太医已经帮着看过,他能看不出那是自己配的药粉?这种事看破不说破。 小秦太医挑着两位阿哥想听的说了,倒也没胡编乱造,只是装作不认识这药和他没半个铜板关系。他表示这粉末就是壮阳的,特效那种,至于为什么能作用于猫就不清楚,或许是碰巧。他鉴定完毕就拍拍屁股走人,回去忙自己的事了,王嬷嬷过来之后听说郎氏往糕饼里下了壮阳药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勾引九阿哥……她脸色就不大好看。 给爷下壮阳药?这是想亏他身体还是平添笑料? 生怕人家不知道九阿哥胤禟磕坏了鸟,非得用这种手段宣扬他不行? 好吧,就算反过来证明他很行,白日宣淫不挨削? 王嬷嬷痛心疾首:「郎氏在翊坤宫伺候的时候瞧着挺机灵,模样俏,嘴又甜,这才被娘娘指来伺候阿哥。才多久就成了这个样子,下药这种事她也想得出来。」 宁楚克听她说完,端起新沏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说:「她当然想不出来,那是本阿哥想的。」 王嬷嬷:啥? 宁楚克没让她失望,跟着就把真相戳穿了。 「郎氏寻了个由头来勾引本阿哥,那糕饼本来没啥问题。药呢是老十担心我寻了送来的,本来搁桌上放得好好的,让喜宝打洒了,又给陈庶妃的猫舔了去……明着说吧,本阿哥无所畏惧,是你们十爷丢不起这个人,非得让我给他想个辙儿,我就给他想了个辙儿。这口黑锅烦请郎格格背着,人你领回翊坤宫去,我不用她伺候,看着给点补偿就行。」 胤誐满脸绝望,他哭丧着脸说:「九哥你就这么把弟弟我供出来了?谁家陷害人像你这么操作?」 宁楚克瞥他一眼,嘴皮子一碰嘲讽说:「这宫里头大大小小的事还有皇阿玛查不出来的?你扯个谎骗骗自个儿还成,想糊弄咱皇阿玛,做你的大头梦去。」 「那还搞这么复杂?」 宁楚克嫌弃越甚:「骗不了皇阿玛总得骗骗其他人,让人家知道十阿哥去太医院替九阿哥寻来一大包壮阳药,你还有脸?你没脸,本阿哥还得跟着你没脸,皇阿玛也得陪着咱俩尴尬好几天……这真相,你往外说一个试试?」宁楚克说着,还翘起二郎腿来,他伸手从旁边托盘里拿了颗黄澄澄的柑橘,搁手上颠了颠,「你等着看,皇阿玛待会儿就知道咱俩用拙劣手段把郎氏给污蔑了,他非但不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得帮着善后,不信你找人去乾清宫报个信试试。」 第三十二章 宁楚克刚习武那几年挺皮的,还偷溜进过阿玛崇礼的书房,搞坏了好几样珍藏。 每回闯祸的是她,她都承认,自认是铁骨铮铮硬汉一条,结果呢,崇礼明知道搞事的是闺女,还强行要让儿子们轮流背锅。宁楚克认真的说「是我干的,和大哥没关系」,崇礼的表情是肉痛中带着安抚,「阿玛的心肝儿,你别替你大哥扛着,这是肯定一定笃定是他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我今儿个非得请家法好好收拾他」…… 那几年,这种剧情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 崇礼真不知道吗? 他啥都知道。 就是心痛,又不忍心说闺女,就折腾儿子败火出气呗。 觉罗氏本来不大高兴,老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就这么让你污蔑了!不忍心对宁楚克说句重话你闷着心疼去啊!没等她闹着要回娘家,福海反过来劝亲娘,说这样挺好的,让阿玛揍习惯了隔一阵子不挨还难受,妹子娇贵,他们兄弟皮实,权当是人生历练了。 宁楚克刚开始很懵,她那会儿还小,第一次遇到主动承认错误亲爹死活不信非得给大哥扣屎盆子这种事。她解释无果,眼睁睁看大哥挨揍,看不下去了就扑上去气鼓鼓瞪着亲爹。 崇礼还感动了一番,说闺女真棒,打小就知道关爱兄长,然后大度的原谅了福海。 这一幕让别人看来,就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崇礼一口咬定是儿子干的,福海抢着承认,说妹妹一边儿去玩……宁楚克的三观就是这样崩毁的。那次过后她一直很小心,也还是有意外发生,而类似的情况见得多了,这套路她用得很顺手。 胤誐成功被带偏,他想了想,就算真有人去乾清宫密报,说九阿哥简直不是人,他下药栽赃了自己的侍妾…… 皇阿玛信不信是一回事。 就算心里面信了,他也没脸顺着往下说,那必须得否认,先把告密的收拾一顿,让你搞事情。 这么一想,心情就美好起来,他还生出蜜汁酸爽。 真期待那一幕啊—— 人家手握实证去告他俩,被一身正气的皇阿玛打成红眼病搅事精。 要是能看到这出戏,就算私下挨罚,他也高兴! 从小到大闯的祸还少了? 还怕什么抄书挨揍! 他俩一个老神在在,一个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完全就没考虑过王嬷嬷的心情,王嬷嬷心肝都快受不了,真恨不得哭个一脸血。 两位阿哥!两位祖宗诶! 这宫里头阴谋算计栽赃陷害多了去,还没见过前脚干完后脚拆自个儿台的! 偏他说得很有道理,总觉得真闹成那样,皇上就得携手娘娘一起给他二位收拾善后。 这都不重要,关键忒么能不能考虑一下底下奴才的心情,你让我知道这么多,我怎么扛得住内心的煎熬?明知道郎氏遭罪了还要拼老命给她盖上一口黑锅,这种事,她这么纯善咋干得出来呢? 宫里头上上下下被宁楚克搞到崩溃,皇城根下也听到了传言。 这时候,胤禟正代替宁楚克在她郭罗玛法家做客,准备要小住几天,就在尚书府,他遭受了致命一击。 哈尔哈第一时间把外头的传言说给老妻听了,老太太越发觉得九阿哥不是良配,下定决心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就去了外孙女那头,一见面就牵着胤禟坐在她旁边,她拍拍胤禟的手。 「郭罗玛玛的心肝肉,你听一句劝,别再惦记那九阿哥,他真不是个东西!」 胤禟总觉得不太妙,没等他问,老太太又说: 「外头传遍了,就今天,他一脚把侍妾踹上了墙,活生生的人啊,搁墙上砸出个坑,险些抠不下来!这就算了,听说那侍妾还怀着身孕,是个男胎,这一脚没了个彻底,别说小的,大的恐怕都保不住!」 还没听她说完胤禟就惊呆了…… 「这一定是谣言,不是真的。」 「九阿哥谁也没睡过那俩侍妾,哪来的身孕?」 他是自言自语,老太太听着越发不是滋味。好哇,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混账果然是处心积虑在忽悠她外孙女,连这种事都编着说了。 「他说的话你也能信?他骗你的!」 「他骗谁也不能骗我,他怎么骗得了我?郭罗玛玛你信我一回。」满心崩溃还要想办法为自己洗白,这特么也够虐的,胤禟当真是一脸血。 更虐的是,他都这么说了,老太太还是不信。 老太太坚持认为心肝肉是让九阿哥洗了脑,那九阿哥真是祸害。 胤禟又一次反省自己,他从前真的太小看女人了,想起初初见面时对宁楚克那些好感,还觉得她既聪慧又坚强遇事不慌不乱……之后想起来,那真是这辈子最瞎的一天,提督府宁楚克格格胆子比天大,她在宫里如鱼得水,反观自个儿,活似龙困浅滩。 想想又能怪谁呢? 还不是他压不住火气抽了一鞭子,这些倒霉悲催事全是孽报。 胤禟站在屋檐底下,呆愣愣的看着天,他这个样子,竹玉看不下去了,低声劝说:「福晋早先就说九阿哥不好,今儿个老太太也说他不是良配,格格您就别固执了,皇城根下多少俊杰,您这么惦记九阿哥何苦来哉?」 竹玉一番劝解,胤禟半句也没听进去,见此,她一个丫鬟还能说什么?只得改劝主子回屋,哪怕今儿个无风无雪,毕竟还在正月里,京城里头冷得很呢。 这回胤禟没犟,他转身迈过门槛,到衬着软垫铺着毛皮的圈椅上坐下,接过边上递来的枣茶缀饮一口,待寒气去了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方才偏头看向大丫鬟竹玉:「怎么九阿哥名声如此之差?」 「许是身为皇子行事无状。」 胤禟让她详解,竹玉哪知道什么,就说起惊马事件。胤禟也没去打断,听她说完,问还有呢。 还有啊…… 竹玉蹙眉想了想,说:「咱们府上大爷每天都那样辛苦,九阿哥身为皇子,不为朝廷分忧就知道吃喝嫖赌斗鸡走狗,还能把八阿哥气到同他断绝来往。今儿个这事更绝,他一个大老爷们抬脚踹没了亲身骨肉,谁听过这样的事?人都怀上了,哪怕有天大的错不等生下来再说?总不会是给人当了便宜爹。」 胤禟刚刚调整好的心态又崩了,他先前只觉得是谣言,没往这方面想过,该不会是真的?人在家中坐,绿帽天上来。 那么问题又来了,假如真是这样,宁楚克咋知道那娃不是他的? 总不会是捉贼拿赃捉奸成双。 饶是胤禟见过那么多大场面,都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他赶紧甩甩头,将这可怕的想法从脑袋瓜里清出去,待缓过劲来才森森然朝竹玉看去:「你倒是胆儿肥,天潢贵胄也敢编排。」 竹玉心里一跳,赶紧低垂下头讨饶。胤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到竹玉都要哆嗦起来才让她退出去。 「仅此一回,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那舌头就别要了,割去喂狗。」 竹玉连连点头,退出去之后心还是狂跳不止,方才那一眼真的吓人,她伺候格格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如今看来还是太天真。又想起那番劝解,眼下看来真是多余,她们家格格十八般武艺样样会,真嫁过去,难说谁收拾谁。 第三十三章 这么想着,他俩配一对还挺合适,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尚书府里,胤禟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在他看来,自己的形象从来都是光伟正。他生得俊美不说,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孝顺双亲且友爱兄弟,对自己人掏心掏肺的好。 你说功课差吧,好歹也是中等水平,你说骑射不行,那还有更不行的。 没有太大的人生追求算是一个遗憾,可他不用去追求也能捞个郡王亲王当当……这么好的出身这么光明的前程,到底是怎么让人泼上一身粪的? 胤禟冥思苦想小半日,最终结论是,一定是宁楚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造了孽,或许还是惊天大孽。 所以说什么时候才能携手去趟清泉寺?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 他这边苦得跟渡劫似的,宁楚克倒是能耐,已经踩熟宫里的地盘活出节奏感了。 更气人的是,兄弟换了人做老十竟然没感觉! 其他人没感觉就算了,他和老十可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不是同父同母,却比人家同父同母的兄弟还亲……他怎么能心宽成这样,眼睁睁看着人散播谣言。 胤禟一定是忘了,宁楚克曾建议说穿,是他让瞒着,他只差没以死相逼让宁楚克好好演,还说演穿了帮就同归于尽。 照他所说,这已经不是其他人能不能接受的问题,这关系他的男性尊严!对皇阿哥来说,宁可亏着里子也不能折了面子,面子比啥都重要。 宁楚克本来也有顾虑,又让他好一番威胁,转身苦练了一把演技,好不容易才渡过难关,谁能想到九公主又不高兴了…… 我穿了帮你要和我同归于尽,我扛过去了你忒么又瞎矫情,咋这么难伺候? 好在宁楚克不知道胤禟的心理变化,她挺直背脊跪在乾清宫里,跪着跪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康熙说到一半让喷嚏声打断,脸又黑了,真想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可胤禟从小到大挨的骂还少了?骂痛快了又能顶什么事? 「老九啊,朕也不指望你多出息,你当个闲吃干饭的阿哥也成,能不能消停点?」 宁楚克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胤禟他爹,过一会儿才偏着头反问说:「那早课还用上不?」 康熙太阳穴上突突的,这混账好说不听还敢讲条件。 要当个好皇帝就够不容易了,还要给这混账当爹。康熙这会儿还能想起他听底下禀报说「胤禟设计陷害了自己的小妾并在事后供认不讳且坚信会有人帮他善后」时的心情,用民间一点的话说:去他娘的! 当时康熙还不信邪,想着非得好好收拾那混账,等他仔细琢磨过后,等他想到拆穿胤禟可能造成的后果,他怂了。 陈庶妃梨花带雨的哭了一场,康熙心生怜惜的同时,还得咬牙替儿子圆谎。陈庶妃说九阿哥太过分了,康熙甚至狠下心训斥了她,并且让梁九功传旨意,谁再散播谣言抹黑九阿哥胤禟,统统拿下法办。 那一刻,陈庶妃满脸不信,他要不是皇帝笃定已经让人指着鼻子骂负心汉了。 这事传到翊坤宫里,宜妃险些笑岔气。 「老九不愧是本宫亲生的,脑袋瓜就是好使,还能想出这等损招来。他那么干完抵死不认笃定会招皇上厌恶,他直接认下来,你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宜妃说着又笑起来,笑够了才摆摆手:「既然老九那么说就别罚郎氏了,拿本宫的牌子找个人来给她瞧瞧,有伤就治,没伤就随便安排个活,再拿二百两给她,这事了了。」 「可她毕竟是九阿哥的通房……」 宜妃凤眼一抬:「老九都没碰过,她和其他宫女有什么分别?」 「说出去怕是不好听。」 「哪行吧,你把刘氏一并带回来,对外就说本宫挑这两个老九都看不上,让她们回我宫里来继续当差,之后我再择两个更俏的送去。」 宜妃娘娘明摆着不怕事,九阿哥又是个行事乖张的,他俩同了心,你还能怎么劝? 这宫里当差的从前总羡慕刘氏郎氏命好,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好的?索性九阿哥这脾气,早点抽身还不赖,类似的事再来几次才是真没活路,这么想,主子心还算是善的。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郎氏摔得老疼还磕掉了一颗牙,醒来听说九阿哥不要她伺候了,她当时就满脸不敢置信。之后被带回来的刘氏更是晴天霹雳,先前还在窃喜,还在心里奚落郎氏,转身就遭了牵连。 她俩一见面险些掐起来,刘氏指着郎氏大骂祸害。 「都是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出什么昏招?」 「你害死我了!」 郎氏就跟没听见似的,平躺在床上,直愣愣看着头顶的房梁。 这些事宁楚克不清楚,她在乾清宫挨了一顿教训,领命回去闭门反省,退出去之前还听胤禟他爹说往后遇上麻烦先过来报个信,别闷在心里瞎想辙儿。像今天这样,万一没对好口供,传出去不得笑死个人? 宁楚克偏头想了想,也有道理,就点点头,走之前还没忘记孝子这个设定,又关心了他爹一番。 瞧她这样,康熙竟然生出了欣慰和感动。 老九虽然混账了点,做阿玛的发话他还是肯听。肯听就好,至少没白费口舌。 胤禟压根想不到,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爹对他的容忍度一升再升。单说这回,瞧热闹的都觉得九阿哥要遭,结果人在乾清宫里待了小半个时辰,怎么去的怎么回来,啥事儿也没有。 之后梁九功还传了旨意,圣旨是给九门提督崇礼的,大概意思是发现有人造谣生事就直接拿下,该怎么办怎么办,堂堂皇子哪能随便给人污蔑了,外头那些传言根本就子虚乌有,真不像话。 崇礼领命,赶紧安排下去,安排下去的同时他在心里撇撇嘴。 看走眼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上!传言那么真还能下令封口强行洗白……再一想,的确不能让九阿哥带崩整个皇室的名声,皇上被迫传旨,也不容易。 这么想,他还得出个结论—— 儿子贵精不贵多,遇上这等质量差的,真恨不得将他打包送回娘胎里去,看着就气人。 同时,崇礼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回头是得跟皇上求个恩典,求恩典之前还得先把闺女说通了。她能把无可救药的纨绔子想成品貌双全的东床佳婿,中毒实在很深。 宜妃疼幼子入骨血,哪怕是老九搞事,只要委屈巴巴往她跟前一立,翊坤宫这位素以张扬跋扈着称的娘娘立刻就要软化下来。这回也是一样,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她也没训斥过儿子,一门心思想着问问他,问他喜欢哪样的女子,赶明再拨两个人去。 胤禟房里总得有人伺候,大婚之前还是个雏儿这种事听也没听过。 这态度一摆出来,宫人就有些蠢蠢欲动,都争抢着去娘娘跟前露脸,穿着打扮也满布心机,哪怕宫里在方方面面都有规定,她们总能抓住漏洞,尽可能展示自己。 宜妃作为后宫常青树,能看不透这些宫女的心思?她看得清楚明白,却没说什么,由着她们争抢攀比,也借这个机会看看翊坤宫里有多少上进人。 第三十四章 翊坤宫里的闹剧宁楚克不甚清楚,这几日,她被胤祺逮着教训了好几场。胤祺也没法子,他当然更愿意做个疼爱幼弟的好兄长,可皇阿玛那么轻易就让老九糊弄过去,最后只罚他闭门思过,额娘更是一句重话都没说……老九干了混账事还得意洋洋同老十显摆,让兄弟学着点,他二人说得正高兴就让胤祺撞了个正着,紧接着就一并挨了说。 要换做胤禟本尊,对亲哥的教育笃定是爱听不听爱理不理,宁楚克虽然也没听进几句,她态度摆得端正,顺着就承认起错误来。 是!我不好,我不对,我一定端正思想,我改还不行吗? 看老九低垂着头乖乖巧巧听训,他也不忍心,就伸出手来拍拍幼弟的肩膀:「往后懂事些,遇上麻烦来找五哥,别闷头瞎干,你这样额娘得多担心?」 宁楚克由衷的觉得胤祺是个好哥哥,她又想起好久没见的大哥福海,心里就酸得很,瞧着都是泪汪汪的。 这下可真把胤祺吓坏了,就这两句话,咋就把老九说哭了呢? 他立刻忘了自个儿的初衷,哪还记得什么训斥告诫,只觉得这背后恐怕还有隐情,老九都委屈成啥样了…… 「九弟你稳稳心,有什么事就直说,凡事五哥替你撑着。」 不说这话还好,他说完宁楚克真要哭了,这下别说五阿哥胤祺,就连胤誐都惊呆了。摸着良心讲,他总觉得这是九哥的套路,装可怜糊弄五哥来着。瞧他这样,又真实得过了分,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哟,谁看了都受不住这刺激。胤誐握起拳头挥了挥:「五哥说的是,九哥你有啥委屈同兄弟说,任他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揍不误,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方才还感动得眼泪汪汪,这会儿就忍不住笑喷了。 「我没啥委屈,真没有。」 胤祺不大相信,不过他也没盘根究底,就点点头说:「这么说当然是最好,你记得,遇上事就找哥哥来。」 宁楚克颔首,这回事才彻底翻了篇。 当时真的过于震惊,事后胤誐回味起来,心想九哥委屈起来比后宫妃嫔更有感染力,瞧着很是揪心。违和感是有的,因他生来俊美,那样子还怪好看。 胤誐一边回想还跟着咂了咂嘴,枉他同九哥玩在一起十多年,了解还是过于单薄片面。至少今天之前他就没想过还有这么骚气的套路,九哥骚完还接收了一大波的安慰关怀,就连皇阿玛也没说出重话来。胤誐看完全程,觉得自己学到了一手,盘算着回头也找个机会使使看。 还有九哥委屈起来的模样,简直是我辈典范,往后有需要叫苦叫屈就该向他学习。 人生导师不外如是。 天真成这样真是个傻孩子。 须知不是谁掉两滴眼泪都能招人疼,要想达到宁楚克这个境界,首先你得有真情实感,其次你得长得好看。生得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你学她看看,都不用你憋泪,自有人按耐不住揍哭你,这鬼样子是要吓唬谁呢! 眼下说这些他想来是听不进去的,这傻孩子已经让宁楚克带歪了。 人生导师宁楚克在干嘛呢? 她同两兄弟分开之后就径直回去了,回去之后坐圈椅上愣了好一会儿神,果然还是抓紧时间把想干的干完,然后就交换回去,在宫里待了将近一个月,她很想阿玛额娘大哥以及幼弟舒尔哈齐,也不知道胤禟照没照她说的方向去努力,她光辉美好的人设还在不? 思念了一圈儿之后,宁楚克忽然想起,就眼下这状态,换回去她还能好好做个贵女? 她怕是还不如胤禟! 要是让额娘知道她闺女如今撇着外八字走路、叉开腿坐、站着尿尿……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宁楚克努力想回忆起过去这十几年,她在心里复习贵女的谈吐以及仪态,还站起身在房里走了一圈,正走着就听见一声脆响,小宫女沏了热茶送来,刚迈过门槛就给她吓得一哆嗦,把茶碗摔了。 「九阿哥饶命!九阿哥饶命!」那小宫女都没顾得上扫开碎瓷,赶紧跪下讨饶,宁楚克摆手让她重沏一杯来,看她逃似的往外退,又把人叫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知道。」 「奴婢没端稳托盘,是奴婢的错,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这么说,她心里却泛起嘀咕,暗道先前的事果真内有隐情,又想起自家爷从没碰过刘氏郎氏,再联想到他解手什么都不要人伺候……该不会九阿哥其实应该是九公主吧? 你说他骨架子这么大咋都不会是女子。 长得高大的妇人也不是没有。 你说他胸前一马平川。 平胸怎么了?平胸吃你家大米了? 至于旁的问题,小宫女坚信,只要有人帮衬总有法子应对,她觉得自个儿一时不慎撞破了惊天秘闻,她心里憋得慌,还半个字不敢说。 你打死宁楚克也想不到宫女们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照她看来,就算谣言最多也就两种:第一九阿哥是个娘炮;第二九阿哥坏了子孙根成了太监,她咋就能想到九公主上面去呢? 阿哥所这边,小宫女已经在心里编出一整个狗血故事,永和宫里,十四也和他额娘德妃说起胤禟。 「皇阿玛也太偏心老九,他闹成这样,竟然不痛不痒就翻了篇,我真想不明白。」 德妃听儿子一通抱怨,提醒说:「在额娘宫里就罢,出去须得谨言慎行,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不妨事,别让人听去。」 十四很不服气:「皇阿玛怎么能为了老九堵住全京城百姓的嘴,先贤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德妃没什么才情,听不懂老十四那套,就摆摆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谣言传遍京城,你皇阿玛也有难处,这事过了就过了,别再去想,你把心思放在做学问练骑射上,给额娘争口气。」 十四小声抱怨说谁知道真相是什么,看额娘一脸不认同,才说近来先生又夸他了,夸他功课做得好,骑射更有天分,长大之后必成大器。 听了这话,德妃才露出笑脸,吩咐宫女上两碟十四爱吃的点心,十四连声说「还是额娘疼我」,又问近来怎么不见四哥。 说到老四就不是那么愉快了,德妃拨了拨小指上的金甲套,漫不经心说:「在忙户部的事吧。」 「八哥同样领了差遣,就不像他那么忙,还三不五时去延禧宫给惠妃娘娘请安。」 德妃心里紧了紧,倒是没说什么,问十四是不是同老八走得挺近,十四颔首:「八哥性子敦厚,人好,不像四哥对着亲兄弟也没个好脸色,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说着,他又朝德妃看去:「儿子让他说两句不妨事,就是替额娘委屈,哪有做儿子的十天半个月才来看亲娘一回?」 「好了,别说你四哥了。额娘生了你这么个孝顺儿子,还有什么委屈?」 母子二人又聊了几句,胤祯才离开永和宫,他走后,德妃问起贴身嬷嬷,问她胤禛府上有什么动静。 嬷嬷回说:「李格格月事停了。」 「乌喇那拉氏怎么个反应?」 「福晋一门心思扑在弘晖阿哥身上,尚不知情。」 德妃阖目,半晌过后才吩咐说:「等报喜的来了传本宫话,李氏若能再添个阿哥,本宫做主扶她做侧福晋。」 第三十五章 嬷嬷不解:「您不是准备将丹瑶格格指给四阿哥?」 这丹瑶格格是德妃娘家侄女,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乌雅家给德妃递过话让她多多照拂,德妃想着要照拂最好就是指去老四府上。以丹瑶的身份起初只能做个格格,但只要她争气,生下儿子就能升侧福晋,谁让她是乌雅家的人? 德妃的盘算嬷嬷能不清楚?正因为清楚,她才想不明白。 「你有所不知,再有一段时日皇上就要大封皇子,以老四的势头,不说郡王爵,多罗贝勒总是跑不掉的。李氏只一个人,还能把侧福晋的坑全占了?」 嬷嬷恍然大悟,娘娘是想让李氏顶住四福晋的炮火。四爷后院那些女人就数李氏最得宠,她膝下有子,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就连最先跟着四爷的宋格格也远不及她。换个人来三两下就能让福晋收拾了,李氏却没那么容易倒下。 德妃没将心思太多的放在老四那头,他在琢磨老八接近十四的目的。 什么人好,什么纯良敦厚,都是鬼扯! 卫氏就跟个隐形人似的,摊上这么个额娘,胤禩还能混出头,并且名声忙忙好,他还能简单了? 老八老九闹翻,外头都说老九不是东西,那么好脾气的八阿哥都忍不了他……实际怎么回事谁知道呢?德妃只知道老九带着老十甩拖了那个内里藏奸的,他们一跑,十四就被算计上了。 被德妃娘娘惦记的八阿哥在做什么呢? 他也听说了康熙要大封皇子的传言,不论真假,都准备搏一把,这种给额娘争脸的机会不能放过。 至于他们心中盖戳的混账九阿哥胤禟,他正在应付宁楚克她郭罗玛玛娘家侄孙女。看他情绪低落,老太太很是揪心,就递帖子给娘家兄弟,让他使两个姐儿过来陪陪宁楚克,最好能给她洗个脑,叫她知道京城里俊杰还是很多,没必要在九阿哥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来的这两个岁数相近,生得也是一副甜妞儿样,很是讨喜。 一开始胤禟还挺高兴,同姑娘家闲谈总比和抠脚爷们聊天有趣得多,多说了几句,他就受不住了。 来这两人,一个只会羡慕他命好,说自个儿多苦,有意无意盯着他这一身首饰,恨不得撸去两样。另一个问他想嫁给谁,胤禟日常夸了自己两句,对方简直不敢相信,只差没明说:哇喔,你还是正二品大员之女,眼光这么差的…… 「我觉得八阿哥好,只可惜他娶了个母老虎。三阿哥也不错,学识广博风度翩翩,这么多上上之选,你怎么就看上九阿哥?」 「听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肚子里没二两墨水,文不成武也不就,脾气还很差对女人都能动手……」 因为胤禟脸色太差,人家改口打了个补丁: 「好歹他是皇阿哥,你要是真想嫁给他,没准能做嫡福晋。」 「真羡慕你。」 胤禟不是个会迁就人的,他越听越不痛快,就抬眼看向竹玉,吩咐送客。两位格格也没料到他气性如此之大,分明是在恭维,不爱听也陪个笑脸,没得直接撵人的。 又听胤禟说:「杵这儿干啥?我还使唤不动你?」 竹玉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她给来访的两位陪个笑脸:「真不好意思,我们格格乏了。」 这场面十分尴尬,尴尬中还透出莫名其妙,被撵的两人都没明白她们哪句话踩了雷,出去之后还在面面相觑。 「外头都说宁楚克格格气性好,堪为八旗贵女典范,谁娶了她得是祖宗保佑。我从前就觉得事有古怪,今儿一看,那谣言是提督府自己传的吧?还是她出门在外太会装模作样?」 「是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她阿玛是正二品大员,还是把控整个京城的实权官,她内里再坏也多的是人求娶……别说她还生着那么一张脸,老天爷总是不公平。」 两人一面嘀咕一面往老太太的院落去,宁楚克她郭罗玛玛也没想到侄孙女这样不中用,就连两刻钟都没撑过。她让丫鬟上蜜饯果子来,又递去红枣姜茶让二人驱驱寒意,这才问起那头的情况。两人闹不明白姑奶奶的意思,没敢说得太过直接,几经包装才含蓄的说明了经过,顺带还上了些眼药。 老太太听着不以为然,觉得全京城都在嫉妒她的心肝肉,普天之下还有比宁楚克更招人稀罕的姑娘?说她不好的才不见得是好东西! 早先还觉得兄弟家这俩可惜了,生得圆润瞧着讨喜,可惜摊上个没出息的阿玛,阿玛一旦指望不上,要想求门四角俱全的婚事就不容易。 眼下看来她俩心里挺有成算,很知道为自己谋划,也就是嫩了些。 人家一轮眼药上完,老太太根本无动于衷,这一看就坏了,就有一个机灵些,半开玩笑似的抱怨说:「姑奶奶您偏心,只心疼宁姐姐,也不问问我们姐妹。」 老太太瞄了眼顶上的房梁,暗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一碗水端平的人?你今儿才知道我是个偏心的? 她心里十分疑惑,好在憋住了没直喇喇问出来,又为了场面不太难看,还让大丫鬟捧了首饰盒来,让侄孙女都挑两样。那首饰盒里样样都是珍品,两人立刻将宁楚克抛到脑后,满心欢喜挑选起喜欢的首饰来。 哪怕知道这俩都是没用的,也不能立刻把人送回去,毕竟人是她递帖子请来,借的名义是想让侄孙女来陪陪她这个老太太……人就安排在另一头的客舍,离得老远,笃定扰不了外孙女的清净。 当天下午,哈尔哈从礼部衙门回来就让老妻堵了个正着:「老头子你想想办法,我的心肝诶,才没几日就清减那么多,小脸都削尖了。」 老太太说着还抹起眼泪来,老太爷直叹气:「谁能想到这闺女还是个认死理的,人人都说九阿哥不好,只她一门心思惦记着,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若顺了她的意,有咱们做靠山,谅九阿哥也不敢轻贱宁楚克。」 说是这么说,老太太心里总不得劲:「分明有那么多好的,咋就想不开非得惦记那棵歪脖子树?」 照这说法就是不乐意妥协,老太爷端起茶碗灌上一口:「那你再劝劝?」 「我让娘家兄弟送了俩孙女来劝,也没劝出个所以然。」 老太爷撇撇嘴说:「你娘家侄儿就是废物蛋子,他生出来的闺女还能好?顶好让她俩离我心肝远着点,早听说人蠢是病会传染的。」 话是不假,还是把老太太气了个正着,她双眼一瞪:「你说谁蠢?」 「我蠢!我蠢行吧!老婆子你别着急,不然这样,赶明你带心肝出去散散心,去寺里捐点香油钱吃顿斋饭再求个灵签,替她问问姻缘。天老爷总不会乱点鸳鸯谱,说不准他俩还真是绝配呢。」 老太太一拍脑门,她还真没想起这茬:「那就这么着,我让大师好生给她瞧瞧,看到底是个什么命。」 眼瞧着把人安抚住了,老太爷转身往外走,他走了没两步又被叫住:「老头子你去哪儿?」 「我找阿拜吃茶去,让他想个法子给董鄂家添堵。都是他家格格惹出来的祸端,养不教父之过,我弄不死他也得恶心死他。」 第三十六章 哈尔哈同女婿崇礼一样,喜欢杯中之物,老太太总念叨说嗜酒伤身每天给限了量,不让他多饮……难得找了这么个由头,他打定主意今儿个要好好喝上几杯。 老太太能不知道他什么德行?倒也没拦着,只说:「吃酒就吃酒,我还能不让你去?说吃茶糊弄谁呢!」 「老婆子放心,这酒我总不会白吃,你就等着看董鄂家的倒霉。」 哈尔哈口中的老友阿拜是都察院副都御使,也是个油盐不进的臭脾气老头,在朝中人缘就同哈尔哈一样差,他俩能做朋友一来臭味相投,二来两人都在甘陕那头做过官,有许多共同话题,聊得多了自然惺惺相惜。 副都御使是三品官,不算顶顶厉害,但因专司监察弹劾,谁也不会去得罪他。 自古言官不以言获罪,这条虽没写上本朝律典,却是经由皇帝默认的,他可以随便说,只要能说出道理就成。 阿拜正准备弹劾八旗子弟,一个个没把心思用在习文习武上,只知道吃喝嫖赌,长此以往朝廷还能指望得上他们。他正好缺个话题做引,哈尔哈就送温暖上门。 一股脑将八旗全得罪了也不好,不若先拿正黄旗开刀,就从正黄旗都统七十说起,子女都教不好你还指望他带好手里的兵?这还没选秀呢就敢以皇亲国戚自居,皇上这眼神也真不好,那么多秀女偏偏相中了他家的。 别人不了解哈尔哈,阿拜还不了解?他想起来先前那出闹剧,就问说:「你撺掇我这么闹,该不会是想替你外孙女出口气?」 哈尔哈酌饮一口,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后凑近些低声说:「咱们多年老友情同手足,我只和你讲,我外孙女她相中了九阿哥。」 阿拜当真是万万没想到,惊道:「你还想合她的意?」 「由不由她回头再说,咱先把董鄂家的搅黄,要是外孙女铁了心劝不回来,我能让她做妾?九福晋这位置总得先空着。」 阿拜都要感动哭了,他拍拍哈尔哈的肩:「你也是用心良苦。」 「你只说帮不帮?」 「咱八拜之交,你外孙女就等于是我外孙女,我还能坐视不理?左右正打算向皇上谏言,拿正黄旗开刀也好。」 听他这么说,哈尔哈又叹了口气:「宁楚克是我外孙女,那也是我和老婆子的心头肉,本来想说给她择个敦厚老实的相公,哪怕真要嫁进皇家,十阿哥不就挺好?你说她这是什么眼神?」 「前些时候九阿哥不是登过你女婿家门,该不会是那会儿看对了眼?」 「那就更不是个东西了!明知道皇上属意董鄂氏,还巴巴的凑上前去吊着我们宁楚克,他安的什么心?」 阿拜端起酒杯,同他碰了碰:「事已至此你就别想了,咱们喝,今晚喝个痛快,明儿个我就告他状去。」 天知道董鄂家多无辜,先前宁楚克闹那一出好悬没把福晋吓死,后来她还同老爷商议,看能不能让皇上改了想法,作九福晋哪比得上太子侧妃? 九阿哥本来就没啥指望,等皇上百年之后,他顶了天捞个亲王当当,董鄂家是出过皇后的,还能看得上区区一个亲王妃?要是皇上没几个儿子也就罢了,眼下就是十好几个,后宫妃嫔还在努力,皇子一多,他有什么稀罕? 董鄂氏从崇礼口中得知她要做九福晋了,还得意了几天,想着大婚之后定要给宁楚克好看,也让她尝尝屈辱的滋味。她没得意多久,宫里就出了那事,她有些不是滋味,真要放弃又舍不得。 看额娘不住的叹气,董鄂氏心里更烦,就黑着脸怼了回去:「您若是有能耐左右皇上的想法,让我不做九福晋做太子侧妃,我是愿意的。」 她额娘眼泪都出来了:「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替你担心。」 「您搁这儿穷担心有什么用?同我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母女二人不欢而散,后来她额娘将这事说给她阿玛听,七十听罢心就凉了一半:「就她这德行,真跟了太子爷迟早害死咱全家,这么看来九阿哥也好,至少从一开始就没啥指望,搅和不进局里。」 摇摆了这么些天可算定了心,他都不再奢望了,结果隔天一早就让阿拜喷了一脸,阿拜喷完,哈尔哈还补上一段帮衬他。七十气得不轻,想辩解,他能说得过都察院那些言官?最后终究是听了一顿训,倒不至于获罪,皇上撂下话,若正黄旗还是那样,操练起来懒懒散散吃喝玩乐比谁都积极,那他这个都统先担个失职之罪。 其实都不用哈尔哈费心搅黄,康熙已经在琢磨这茬,都说妻贤夫祸少,他先前挑中董鄂氏是不大慎重。 可董鄂氏偏就是身份上最相衬的,换个人他又恐怕委屈了胤禟。 康熙琢磨了半日,决定还是探探老九的口风,看他中意什么样的,等宁楚克熬过了禁足这段再一次去乾清宫给胤禟他爹请安,就被问了个正着。 康熙问她想要个啥样的福晋,宁楚克咋知道胤禟想要啥样的福晋。 她想了想,各家爷们的口味都不同,有喜欢泼辣的也有喜欢温柔贤惠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是个爷们都喜欢美人。 想到这儿,她就放心大胆说了:「怎么也得比儿子好看些,要是还不如我,就只能指望吹了蜡烛能睡得下去。」 康熙:…… 这么多年,这当爹的还是不够了解亲儿子。 他真敢说! 他这嘴咋就那么欠呢? 气归气,康熙还是冥思苦想起来,他仔细琢磨过后也想不出谁能靠那张脸把老九压过去,就吩咐说:「梁九功你去打听打听,这届秀女里头谁最中看。」 「回皇上话,这不用打听,满京城都知道宁楚克格格风采最盛,想娶她过门的能把提督府门槛踏破。」 宁楚克就在底下听着,还给了梁九功一个赞许的眼神。 听听,这才是公道话。 康熙将她这小动作看在眼里,气结道:「你还见过崇礼他闺女?」 宁楚克偏头想了想,说:「年前陪八哥去清泉寺,不是出了岔子,这事您也知道的。那时撞上的就是提督府的车驾,后来儿子登门去赔礼,特地见了他家格格,是真好看!我瞧她一眼回来饭都多吃了半碗,长成那样当真是秀色可餐。」 她吹完一根笔迎面飞来,哪怕躲得及时也甩了一道墨迹上身。 「您有话好好说,咋还动起手来?」 眼看康熙把砚台都抄手上了,宁楚克赶紧认怂,噗通给他跪下:「我闭嘴,不说了不说了,皇阿玛息怒。」 康熙气到一半,瞧她这样又泄了火,叹口气说:「你喜欢就告诉皇阿玛,皇阿玛自然会替你做主,上赶着去提督府像什么话?」 宁楚克听着是感觉不对,就插了句嘴:「喜欢才不能糟蹋人家,其实董鄂格格就挺好的……」让胤禟娶回去正好互相作践。 康熙:…… 我怎么就生了你怎么个畜生? 他再也不想听老九说什么,问他还不如自己拿主意,既然喜欢提督府的格格,那就她好了,崇礼他闺女也配得上胤禟,挺登对的。 主意定了,麻烦事还是没解决,康熙真后悔他口风透得太早,又庆幸当初没挑明说,只要没挑明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第三十七章 看皇上静坐了半天,奏折也不看,手边的茶也没品一口,梁九功试探着插了句嘴:「皇上是在为九阿哥犯愁?」 康熙登基前就是梁九功伺候的,早年经的事少,哪怕有太皇太后维护也中过旁人的套,每当这种时候,梁九功这贴身太监能顶就顶能扛就扛。要不是他,当初得多吃许多苦头。正因为这段患难情,康熙对其格外信任,就叹口气说:「董鄂家笃定认为她家格格做定了胤禟福晋,这该怎么处理?」 「皇上是金口玉言不假,可这事您也没许诺过,实在不必为难。」 「总得叫董鄂家知道朕改了主意,否则闹起来岂不是触了霉头?胤禟一辈子就成这一回亲,我这做阿玛的不为他想想?」 「是奴才思虑不周,不若同宜妃娘娘商议?皇上您心里装的是天下大事,娘娘心里更多想的是皇上以及两位阿哥,这种事,还是娘娘更有心得。」 康熙眼前一亮:「你这奴才倒是会想辙儿,走吧,去宜妃那头坐坐。」 梁九功立刻吩咐摆驾翊坤宫。翊坤宫是内廷西六宫之一,很靠近中轴线,距离乾清宫并不远。这个翊字可以解释为辅佐,坤就是坤宁宫,指代中宫皇后,这样就知道宜妃在宫中的地位。她和德妃一样,荣宠二十几年,哪怕康熙出巡没带她,也总记得捎东西回来,从没把人抛脑后过。 康熙到的时候,宜妃斜倚在美人榻上,用着蜜饯果子听小太监说书呢。听说皇上来了,她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整了整旗服下摆,这才带着人迎出去。 「这个点皇上怎么有空来?」宜妃行过礼,又跟在康熙身后进屋,待康熙坐下,又招呼傻站在旁边的宫女,「杵这儿干啥?去给皇上沏茶。」 「行了,朕还缺你这一口茶?别忙活,过来陪朕坐会儿。」 宜妃立在后宫这么多年,眼力劲儿从来不缺,她看出康熙心里揣着事,就摆手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这才移步到旁边坐下:「皇上有话同臣妾说?」 康熙给她个赞许的眼神:「知朕者,爱妃也。」 「您就别吊臣妾胃口了,直说吧。」 「还不是为老九,朕才知道他看上的是崇礼家的闺女。」 宜妃心中一跳,面上倒是沉得住,她颦眉说:「先前臣妾问过他,他是说提督府的格格好看。」 康熙就捏了捏执着的手:「你听过之后也不同朕说说?」 「臣妾想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他挑拣?董鄂格格不是挺好的,皇上都说好,皇上还能坑他?」 「话是这么说,他瞧不上,硬凑一块儿岂不得成怨侣?」 宜妃眨眨眼:「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思来想去福晋还是得挑他中意的,日子才能过得和顺,来同爱妃商量,看怎么打发董鄂家。」 宜妃果真琢磨起来,康熙也不催,一边打量屋里的陈设一边肯定宜妃的眼光,又觉得这扇屏风用得有些久了,底下新贡来那扇花梨木屏风挺好,回头让梁九功送来。他走神这会儿,宜妃已经想明白了:「您要是放心这事就交给臣妾,笃定办得妥妥帖帖。」 康熙问她是怎么个想法,宜妃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他等着看。 晚些时候,她就使人去请娘家嫂嫂进宫。 借口好寻得很,就说近日里无聊极了,让嫂子进宫来陪着说说话。她嫂子没敢耽搁,收拾妥当之后紧赶慢赶过来,以为娘娘有事情吩咐,结果还真是闲聊。 宜妃命人给看了座,又上了茶水点心,这才问起宫外的情况。 「兄长还好?侄儿们如何?」 「劳娘娘挂记,家中一切都好,您在宫里可好?」 「本宫位列四妃,能有什么不好?不说我,咱们郭络罗家今年有几个参选的?人怎么样?规矩学得如何?」 宜妃起了这个头,她嫂子钮钴禄氏才顺着说:「老爷正在为此事犯愁,使我问娘娘,宫里可要人帮衬?」 他们的心思宜妃能不懂?不就是看皇上稀罕那些年岁轻生得娇俏的,怕翊坤宫立不稳,想送个人来以防万一。宜妃压根不想听钮钴禄氏多说,直接截了话:「后宫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皇上的恩宠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哪怕得了宠,四妃六嫔更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你回去同兄长说明白,让他仔细想想,如今得宠的几位庶妃谁敢横行霸道?皇上是喜欢新鲜,同时也最念旧不过,且不说本宫还风光着,哪怕跟惠妃荣妃一样恩宠不在了,本宫还有两个阿哥。」 钮钴禄氏心肝一颤,每回进宫她都能叫小姑的气势镇住,真不愧是帝王宠妃,威仪慑人。 她连连应是,说一定把话带回到,都听娘娘安排,宜妃这才满意了:「老九那头也别想,他什么脾气谁都清楚,送去个不长眼的惹怒了他打死是轻的。老五性子好,他府上可以进一个,你看谁生得好性子讨喜有眼力劲儿会说话就说个名儿来。」 要同娘家保持密切联系,这也是必须的,老五性子好,他塔喇氏也好相处,送去他那头日子好过。 说到这儿,宜妃就是一声轻笑:「我们胤禟今年也该娶福晋了,皇上给看了董鄂家的,本宫瞧着还成,就同他提了一嘴,你猜怎么着?」 钮钴禄氏摇头。 「他听说董鄂格格前些时候在胡同口闹的误会,怎么说都不答应,还同本宫讲道理,说盘靓不靓条顺不顺另说,遇上事就这反应,怎么做皇子福晋?」 「娘娘都说是误会了……」 「本宫说了有什么用?我两个儿子,老五是个听话的,老九比混世魔王也不差,他从翊坤宫出去就往乾清宫去了,非让皇上给他挑个聪明的,还说什么娶个蠢货不怕生出来也是蠢货?」 钮钴禄氏同宜妃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回,知她词锋犀利,却没想到能犀利成这样。说这些听似劝她打消念头,从脑子里过上两趟总觉得背后还有深意。 又聊了几句,钮钴禄氏就出宫去了,王嬷嬷疑惑了半晌,这才寻着机会问:「老奴没看明白,娘娘这么说和直接告诉董鄂家有什么不同?」 宜妃也没解释,只说等着看就知道。 钮钴禄氏出宫这一路都是糊涂的,等回去之后,她将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说给自家老爷,老爷立刻就猜到妹子的意思,赶紧安排下去。 「我记得你娘家才递了帖子来?」 钮钴禄氏颔首,家里人多了,年年有人出生,月月有人过生辰,席面隔三岔五总是有的,忙不开的话人可以不去,礼送到就成。 「我没记错的话你二嫂是董鄂家的?你备上礼亲自走一趟,假意问问她胡同口那事,再递个话去,就说因那事九阿哥对董鄂格格有些看法。」 钮钴禄氏还没想明白,追问说这是干啥,说这多尴尬,回头让宫里娘娘知道下回见面又该怎么交代?长舌妇总没好下场。 「真是猪脑子!娘娘要是没点深意,会废话这么多?你想想她从前哪回和你说过这些?」 「是这样?那老爷你说娘娘是啥意思?」 第三十八章 「不是都告诉你了,还能有啥意思?早先皇上相中董鄂格格做九福晋,仿佛还暗示过她阿玛,现在九阿哥对这桩喜事不满意,皇上允了又不好改口,这是要董鄂家主动低头,让董鄂格格她阿玛进宫去请罪,说自家闺女配不上九阿哥,请皇上另择佳媛。」 董鄂格格好不好钮钴禄氏管不着,她就是想不明白:「咱们这么做了董鄂家就能会意?」 「能不能会意都不妨事,最后娘娘总会如愿,我同你说大道理你听不明白,我只问你,假如皇上想把咱闺女指给九阿哥,可九阿哥对咱闺女不满意,你怎么说?」 钮钴禄氏闷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 这要是四阿哥五阿哥,就算不喜欢嫡福晋,也不会糟蹋人,体面和尊重总是会给的。换成九阿哥……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谁知道闺女嫁过去能活几天?说不准就是下一个郎格格。 本来九阿哥就没可能继承大统,董鄂家真没必要赌这一把,与其把人给他祸害,不如撂牌子许给手握实权的宗室子弟,或者权臣之子。 要培养一个贵女不容易,他们在董鄂氏身上下了那么多本钱,总不能直接亏出去。 想明白之后,钮钴禄氏还感慨说娘娘这脑子真好使。 「就咱们这个背景,妹子要是不聪明能位列四妃?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 钮钴禄氏也不恼,她就是笑,笑罢又说:「我听了半天也没勘破,老爷一下就听明白了。」 「那不然呢?本老爷可是宜妃娘娘她亲哥!咱们兄妹从小亲厚着。」 话分两头,宁楚克和胤禟他爹一番谈话,说完就回了阿哥所,他人刚进院里就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喜宝我问你,九哥去哪儿了?等这么半天咋还没回来?」 这是老十在发问,跟着就是一连串的嘲讽:「九哥出门前又没和鸟报告,你问鸟,鸟咋知道?」 「毛给你梳了,菜也给你吃了,问啥啥不知道,我要你何用?」 「废物蛋子你才没用!」 胤誐拿着匹青菜叶子,站在鸟架子前头同喜宝聊得挺开心,他手里那匹鲜嫩多汁的菜叶子已经被啃缺了一大块。喜宝喷完又吃了一嘴,就发现美人饲主回来了,它赶紧扑腾着出去迎接,翅膀上的毛险些扇到胤誐脸上。 胤誐正想骂这个没良心的扁毛畜生,吃饱了就不认人,他顺着喜宝那方一看,「哟,九哥回来了。」 宁楚克摆手让喜宝回鸟架子上去,自个儿迈过门槛进屋,她一面吩咐钱方送吃的来,一面同老十打了个招呼:「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聊聊天?我听说今儿个早朝上阿拜把你未来岳父给弹劾了。」 「胡说八道什么?」 「那董鄂格格不是皇阿玛给你挑的福晋?她阿玛不是你岳父?」 宁楚克喝口热茶暖了暖胃,感觉暖和些才说:「那都啥时候的老黄历了。」 胤誐大惊:「啥意思?」 「意思就是皇阿玛对董鄂家意见挺大,她或许大概可能没机会嫁给本阿哥。」 「那是好事啊……你不高兴?不庆祝庆祝?九哥你不是喜欢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这下总能如愿!」 宁楚克就着坐下的姿势一脚朝他踹去:「又瞎说。」 胤誐更糊涂了:「难道你不想娶心上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我这么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哪怕占着皇子出身,哪配得上品貌双全的宁楚克格格?」说着她把二郎腿一翘,还嫌弃得瞅了胤誐一眼,「我欣赏她行不行?就你想法龌龊。」 宁楚克回头又让喜宝跑了一趟,她告诉胤禟「你爹又对董鄂格格不满意了,他想让我嫁给你做福晋,这个决定是有点突然,仔细想想也还靠谱。你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难道不准备负责?你不负责是准备在我未来相公头上长出一片青青草原?咱们做人心不能这么黑」…… 这回的信格外长,宁楚克把近来发生的大事都写上去了,可惜,这一封还是没送到。喜宝照样俯冲进屋去,转了一圈,然后回身就飞走了。 前次大闹过一场,它这回没敢逗留,扑棱棱飞回阿哥所,亲昵的凑到饲主跟前:「鸟肥了一圈没看到人。」 宁楚克动手将细竹筒解下,把信笺搁碳盆里烧了,这才蹭蹭喜宝的头。按说这个时间人应该在的,连续两趟都没把信送到,那最有可能就是出府了。宁楚克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去了尚书府那头,前阵子额娘还说郭罗玛玛想她得很,让她过去小住,当时她不放心舒尔哈齐没敢出门,这都到了正月中旬,舒尔哈齐怕是早好全了。 既如此,那就再等几天好了,左右这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宁楚克就没想给胤禟选择。 讲道理,便宜占够了你还想怎么选择? 明摆着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娶。若不娶,就看是丧命还是丧德。 胤禟对宁楚克有许多看法,宁楚克对他倒是没啥意见。 你说他不学无术,照上书房先生所说九阿哥以前还成,反而是最近不太像话;至于骑射不行,那不是挺好?往后动起手来她多占便宜;至于说一身臭毛病脾气糟糕,谁家公子哥不是这样?你说也有四角俱全的,宁楚克从她自身情况出发,坚决不相信这个说法,作为京中名声最好的格格,她除了相貌这一样,别的哪点名符其实了?她本人就是造假的祖宗,你还指望她相信别家那些好名声是真的? 挑来拣去指不定选来个最差的,还不如听天由命! 九阿哥即便哪儿哪儿都不好,那也是老天爷替她选的! 人嘛都是会变的,相公是可以调教的,谁还能生来就疼媳妇儿? 说起来,额娘总想让她低嫁,说出身差些无妨,最要紧是人靠得住。就像她阿玛当初也不过是个侍卫,背景才凑合,官阶勉强能看,就是因为看出他有能耐,哪怕要面对一家子极品也嫁了,没几年就苦尽甘来。嫁低些,过门之后立刻就能立住,有娘家撑腰不会受气,哪怕遇上拎不清的非要给做规矩,亲娘也能带着人上门去讨说法……她额娘一门心思想找那种好欺负的软包子,宁楚克从前挺认可的,最近她想法变了。 就说董鄂家,底蕴是很厚的,出过宠妃还出过皇后,结果呢,上头想怎么揉搓她就能怎么揉搓他。康熙和宜妃那套配合让宁楚克警醒了,出阁之前靠阿玛,嫁人之后靠相公,相公人微言轻你还想不受气?真嫁了这种人家出门见了谁都得低头。 皇子福晋有什么不好? 尤其对比别家,胤禟还是谁都不爱招惹的浑人,又有个贼护短的亲娘,这多好的条件。 算算日子,他俩交换了得有一个月,宁楚克活得那叫一个自在,她把地盘踩熟了,人也认熟了,谁是什么性子都摸得透透的,她等于说做好了一切准备,不嫁给胤禟嫁给谁呢? 至于外头说九阿哥只会吃喝嫖赌不像话! 吃喝赌这三样宁楚克说不好,嫖一定没有,他那兄弟贼挑剔,轻易站不起来。 胤禟还不知道宁楚克将他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更不知道他皇阿玛萌生了怎样可怕的想法,他这会儿坐在尚书府的马车上,跟老太太去清泉寺呢,同去的还有老太太娘家那两个侄孙女。 第三十九章 今儿个走这趟主要就是想求个灵签,问宁楚克的姻缘,老太太心里七上八下的,倒是胤禟,他高兴坏了。会变成这鬼样子就是因为在清泉寺跌了一跤,他准备找准位置再来一下,相信能顺利交换回去。 至于说换不回去这种可能,他不愿意去想也不敢想。 就不说学规矩,只每月放一回血就能逼死个人。 老天爷一定不会那么残忍。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就是不靠谱,老天爷还真有那么残忍。 过门槛时,胤禟刻意绊了一下,他还在想着地的时候要不要护着脸,就有只手飞快的伸过来,稳稳将人扶住。 「这门槛高,年前还绊倒过九阿哥,格格当心点。」 你松手!让我摔!多大仇啊你这么害本阿哥! 老太太还夸嬷嬷做事稳当,让随行那几个丫鬟都学着点。只胤禟差点气死,他就想退出去重进一回,最好一次成功结结实实把自个儿摔晕过去。 胤禟一步三回头,瞧他这样,老太太伸手牵住外孙女,领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心肝你别看了,这破门槛净会绊脚,迟早得让人铲平。」 说着他们就进了殿里,老太太带着拜了一圈,甭管人家菩萨管不管这项,左右求了再说。每拜一个,她就添一份钱,一圈下来散了得有几大百两,又用了一顿素斋,老太太才说想求个签,小沙弥就乐颠颠领他们过去。 这签求得很顺利,解签的和尚也说了不少,胤禟听完在心里撇撇嘴,心想这寺院还挺会骗钱,什么灵签,讲了半天啥重点没有,就说老天爷自有安排,施主莫要强求,顺其自然。 老太太还信了他说的,又觉得难得走一趟,只求来这个还是不保险,就问小沙弥:「弘安法师可在寺里?」 小沙弥回说:「法师正在讲经。」 「几时讲完?」 「半日有,三天三日亦有,难说。」小沙弥回过话,又道,「女施主端的是富贵好相貌,您不必忧心。」 这话听着顺耳,老太太笑问:「小师傅也会看相?」 小沙弥就腼腆的说:「学过皮毛,能窥得一二。」 像这种事,你越是打包票听的人反而不信,他说得含糊,老太太听着很像那么回事,觉得宁楚克生来福气就大,自己的确是操心过度。这么想,她就没想着一定要见弘安法师,又添了些钱准备回去了。 后面再过门槛,老太太特地停下来提醒胤禟当心,他想摔都没逮着机会。跨过门槛,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一条石阶,马车候在石阶下。他这会儿特别后悔,后悔没一头撞上清泉寺的廊柱,眼下可咋办呢?错过这回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来,不想错过那就只能心一横一脚踩空。 人嘛,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胤禟到底还是干了,他脚下一空身子顺势后仰,跟着跌坐在石阶上往下滑了好几步…… 因事发突然,谁都没把他拽住,一屁股下来痛是痛了点,胤禟心满意足。 他觉得一闭眼一睁眼就能回宫,结果刚闭眼就听见噗嗤一声笑,睁开眼就发现刚刚来了一拨人,正准备下马车,就撞见了这尴尬的一幕。 可不是尴尬了? 在京中名声好上了天的宁楚克格格也会当场丢丑,摔成这样真是难看。 撞见这一幕的是别人就算了,来的偏偏还同她不对盘,那人好像是想忍耐,又没忍住,憋笑的样子特别气人。老太太心肝肉的唤了一通,亲自将人扶起来,连番关心确定没摔着才放下心,之后朝那憋笑的瞪去一眼。 又感觉身边也有人笑了,还瞅了瞅两个侄孙女。 「这不是宁楚克格格?脚下太不当心?竟然摔成这样!」娘家侄孙女怕她,底下的却不怕,当即调侃起来。老太太心系外孙女,没同她吵,只是提醒说别在这儿幸灾乐祸,当心报应。 对方让真话气得险些跳起来:「我好意关心,咒谁呢你?」 「我也是好心提醒,没记错的话,你们工部尚书府今年也有姑娘参选,积点德吧。」 工部尚书齐格同礼部尚书哈尔哈很不对盘,一来脾性不和,二来两个部门的头头各有各的优越感。 礼部地位高,负责的是科举、大选、册封典礼这类,皇上要祭天祭祖也有他们操持,管的样样是大事,就是油水不见得多。 至于工部,当头的要捞钱容易,工程款项能抠下不少,管的事就不那么上档次。 其实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他俩偏就在相处之中结了仇,总看对方不顺眼,连带着两家亲眷也没法相处,你倒霉我高兴,你摔一跤我回去能笑个三天。 老太太说起选秀也是想提醒对方,大选还是我们老爷管的,你再笑一下试试,就算弄不了你亲孙女,你亲戚家的一个别想好,随便动动手脚就能坑死你丫。 对方也听出话里的意思,没再说什么,撇了撇嘴就错身过去了。 两边斗法的时候胤禟都是恍惚的,他从前都是往好的方面想,下意识忽略了换不回去这种可能,这种可怕的猜想却在今天浮上心头,来的时候多高兴,回去路上就有多绝望。老太太以为她情绪低落是当众丢了丑,想安慰,又怕提起来心肝儿更伤心,最后只是拍拍手说:「郭罗玛玛给你保证一定没事,就算她逢人就说人家也不会信,我外孙女名声多好,她说些不中听的坏的还是自己,外头只会说她嫉妒成性造谣生事。」 胤禟勉强挤了个笑脸,瞧着比哭还难看。 他担心的才不是宁楚克的名声,他只怕换不回去!要是换不回去又咋办呢? 让他嫁个五大三粗的糙爷们,让他给相公缝衣裳做鞋,他陪睡,他每个月初还得准时放血……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是看不起女人家的报应吗? 这他娘的还有活路? 胤禟哭丧着脸的时候,工部尚书府的也在求签,求完同样说要求见弘安法师,小沙弥照样搬出那套,说格格福气大,好日子长着,半点不用操心。 台词基本没换,他又骗了一家的钱,等人喜滋滋的走远了,就有个光头过来,责备说:「妙一你又在糊弄人,让师傅撞见该罚你了。」 小沙弥笑眯眯说:「甭管求签看相图的不就是个心安,我让她们求仁得仁。」 「你就不怕那位女施主命途多舛回头遭难?」 「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她即便遭了难那那也是行事不妥失了上天庇佑,该检讨自身,还能找上门来怪和尚说得不准?」说着,他还撇撇嘴,「来咱们寺里的十个有五个求见法师,真把人领过去,法师不用干别的,光看相就看不过来。」 旁边的小光头听着直摇头,碎碎念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妙一和尚懒得说他,师兄总这样不知变通,那话虽然是糊弄人说的,也不全错,那些个女施主要不是福气大能托生在顶顶富贵人家? 小沙弥随口一说,工部尚书府那头却当了真,回头还干了票大的。 都说清泉寺灵得很,人家都说她家姑娘命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那还怕哈尔哈动手脚? 这么想,她们回头就把提督府宁楚克格格在清泉寺出了丑这事宣扬出去,怎么滑的脚,怎么摔的都说了,惹来听的人一阵哄笑。 第四十章 宁楚克真没想到胤禟这么能耐,过了两日,她一不当心撞见宫女说笑,说的就是这一段。她二话不说把人打发去了浣衣局,看几个宫女都是一脸不敢置信还大发善心解释说:「提督府的格格也是你们能编排的?去浣衣局长点教训。」 发落完她还不解气,回屋就换了套劲装,让钱方去胤誐那头,叫老十出来连练拳脚。 胤誐莫名其妙给她当了回沙包,他是感觉九哥带着杀气,让她发泄了一把就赶紧叫停:「九哥你心疼心疼我,兄弟我也是肉长的。」 宁楚克就跟看废物似的朝他看去。 停手了就好,胤誐长出一口气,问咋的了。 「我方才听到有人在诋毁宁楚克格格的名声。」 胤誐没听明白:「你都说没想娶,坏就坏呗,和咱有啥关系?」 「我娶不娶她都是小仙女,能叫凡夫俗子糟蹋了?」 胤誐给噎了个结结实实,半晌才安慰说:「外头还说九哥你只会吃喝嫖赌,白瞎了天潢贵胄出身,他们是嫉妒!出过气就得了,谁还当真?」 他说完又挨了一下,「那能一样啊?说我是纨绔子弟是大实话,说宁楚克格格矫揉造作那是污蔑诋毁!气死本阿哥了!」 还是不懂她咋气成这样,胤誐就挠挠头:「谣言这么传也挺好,九哥你年前在清泉寺摔了个大马趴,她年后跟着跌一跤,看看你俩多等对,明摆着就是夫唱妇随,不成亲简直没天理。」 老太太一回府就使人去提督府告罪,说她带宁楚克去寺里求签,不当心让人给摔了,好在没伤着。 觉罗氏一听这话就慌了神,哪怕说了人没事,她还是回屋去将崇礼珍藏的跌打膏翻了出来。那药膏是熊胆制的,熊胆是崇礼在木兰围场猎的,就前两年的事儿。当时把熊皮熊掌都献给皇上了,熊胆让他克扣下来,又添了几味药材,譬如麝香三七什么,托太医院制成跌打膏,统共两大罐,赶上舒尔哈齐调皮,时有磕碰,搁他身上已经用去一罐了。 觉罗氏拿上药膏就往娘家那头赶,进门之后顾不得同嫂嫂寒暄,就让老奴带路,径直往闺女小住的院落去。 尚书府这头觉罗氏当真不熟,她出阁时,哈尔哈还在甘陕任职,宅子是调回京城以后置办的,她每年是会过来两趟,也只是小坐,没久留过。至于府上这些奴才,内外两院的管家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丫鬟小厮就数生面孔多,多数都不认得。 她不认得底下奴才,奴才却认得她,一路过去都有人停下来行礼。 「有些时日没见姑太太,姑太太好。」 觉罗氏颔首,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她来得是真快,老太太听嬷嬷说「格格来了」还愣了愣,跟着就听见闺女的声音:「给额娘请安,额娘您同我说说,宁楚克咋样了?」 老太太见着自家姑娘是真高兴:「不是给你递了话去,没大碍的,怎么还急成这样?」 「要是福海或者舒尔哈齐摔一下,自不用着急,这闺女既重皮相又好面子,我能不过来瞧瞧?」说着她让丫鬟将药膏拿来,「我把老爷的熊胆跌打膏全拿来了,能用上不?」 「这天气,任谁出门都恨不得裹成个球,摔一下还能伤了?我让人递话过去就是怕你担心,结果你还是慌成这样。」 觉罗氏就笑:「额娘咱们待会儿再聊,我进去瞧瞧。」 老太太摆手让她去,看她掀起门帘进了里间才吩咐底下好生整治一桌,又报了几个菜名,都是觉罗氏爱吃的。等安排妥当了,她才跟着进去。 外孙女还是没什么精神,人坐在柔软舒适的圈椅上,手里捧着个暖烘烘的珐琅手炉。 至于闺女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劝着呢。 「心肝诶,你这样额娘看着多难过,不就是跌了一跤?谁还没摔过呢?莫说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哪怕有无聊的人传出什么,那也害不到你。你想想从小到大额娘说的中不中?你信一回。」 胤禟闻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你是要急死我!得亏是我过来,叫你阿玛见了还不知道能闹出多大的事。」 胤禟还是没个应答。 既然没摔伤,她这个样子是跌那一跤时让人撞见了?老太太便是这时候进里屋来的,觉罗氏赶紧问说:「到底咋回事啊?我问她什么都不说,额娘您同我讲讲。」 老太太跟着坐旁边去,坐稳之后告诉她也没多大事,就是让乌扎喇氏撞见了。 觉罗氏挑眉:「谁家的乌扎喇氏?」 「就是同你阿玛不对盘那家的。」 「……工部尚书府啊?撞见又怎么样?她聪明点就把嘴闭严实,非要瞎传迟早有机会报复回去,多大点儿事?」觉罗氏都不敢相信,她闺女就算再好脸面能郁结成这样?京城里头更丢人的事不是没有,前头还有一家格格出门走动时当众放了个响屁,让人笑话了好一阵子不也坚强的挺过来了。 论丢人,今儿这一茬能和人家相比? 觉罗氏已经想尽办法,可收效甚微。也不怪胤禟作践这一片苦心,他已经绝望到顾不得旁的事,这轮番关心并没让他得到安慰。 重点是跌那一跤吗? 重点是丢人吗? 不是的! 今儿个这趟粉碎了他的信念,本以为去趟清泉寺就能换回来,他能接着过自己的潇洒日子,现在去了去了,摔也摔了,他还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换回去的征兆。 这还是头一回,胤禟问自己:要是换不回去呢? 那他岂不是要面临选秀、嫁人、怀孕、生子……他要被困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上,同一群娘们斗个死去活来。这种生活想想就可怕,得换回去!必须换回去!想方设法也得换回去! 在找到可行的办法之前,胤禟得多做一手准备,假如短期内没有契机,那还是嫁给自己,只有嫁给自己才有好日子过!至少宁楚克没立场挑剔他,出了纰漏也会帮着善后,最重要的是宁楚克她是个妞! 顶着提督府格格的身子嫁给其他兄弟这种事,想想尿都要吓出来…… 如果可以,胤禟由衷希望未来福晋能温柔贤惠表里如一,眼下再说这些也是虐自己。从前作为皇子,他活得那叫一个潇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极了,如今康庄大道走成了羊肠小路,天老爷没给他任何选择,到今天他才由衷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人难。 难啊,真的难。 因为实在劝不好,觉罗氏就分心同她额娘聊了几句,说起除夕那天崇礼将兄弟喷了个遍,当场就把本家的老太太气厥过去,老太爷还说要请他出族。 「你婆婆舍得头上的二品诰命?」 「自然是舍不得,这不就把人劝住了吗。」 「女婿这性子挺好,但凡他像前头那两个,你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觉罗氏跟着一声笑:「他要是像那俩,阿玛能把我嫁过去?」 老太太一眼瞪去:「不说这个,你接着讲,后来呢?额图浑那老匹夫没闹?没拿孝道压着女婿?」 第四十一章 「咋没闹?后来还让我们老爷过去听了两回训,说了些啥我就不清楚。那头还不死心想让大房的萨伊堪跟我们宁楚克一块儿学规矩,说什么都是一家姐妹,再亲也没有,嫁出去也能互相帮衬。她说得好听,我看长房那姐儿恨毒了我闺女,真让她爬上高处,不使坏就是好的。」 做了这么多年亲家,老太太能不知道那头是啥德行?就拍拍觉罗氏的手:「你别管她,由她折腾去,就看她有多大福气。」 觉罗氏原就是这么想的,便颔首应道:「谁说不是呢。」 母女俩一边聊还不忘偷瞄胤禟脸色,瞧他还是蔫耷耷的模样,也是没辙。 想不明白闺女那么爽利的性子咋会为这点小事去钻牛角尖。 又觉得这段时日以来她变得挺多,心里像揣上了事。 觉罗氏想不到她能操心什么,只能猜测是为了选秀,莫不是还在惦记九阿哥? 她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就抿了抿唇问:「闺女你莫不是怕折了名声做不了皇子福晋?」 先前几乎不给反应的胤禟听见关键词猛的侧过头,虽然他很快否认了,觉罗氏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这么大反应还能不是? 坏了,还真给她说中了。 觉罗氏勉强稳住心,她最后还想努力一下,又道:「闺女你同额娘交个底,是不是认定了九阿哥?」 胤禟摇头。 「那你喜欢哪样的?」 「哪样都不喜欢,哪个都不想嫁。」 悲痛! 绝望! 闺女这都说上气话了,还能不是在威胁她? 她能怎么办? 她偏偏硬气不起来,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都说儿子生来是讨债的,闺女才贴心……讲句良心话,觉罗氏认为他们说反了。家里几个儿子全是放养的,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搞出事来就揍一顿,揍完总能安分。唯独这闺女,她是操碎了心,从前为她经营好名声,如今为她导正三观以及审美,不过看样子是拧不回来了。 宫里头,宁楚克也感觉到压力,传言传疯了之后,宜妃就问她真不用再想想?现在还来得及! 让斟酌的就是九福晋人选,宜妃总觉得还能挑出更好的来。 「先前董鄂氏闹了笑话,你嫌她蠢不干了;如今齐佳氏也闹了笑话,你咋不嫌她丢人呢?」 宁楚克拧着眉心反问说:「哪能一样?」 宜妃回问他哪儿不一样?「我看她俩都配不上我儿子!」 「……优秀的是五哥,您干啥逮着我夸?」 「别提你五哥,我这还在后悔没给他挑个会来事的福晋。他塔喇氏性子是好,也太温吞些,看她干啥我都着急。」 宁楚克心想,那你咋的瞧不上我?这京城里还有比我更会来事的格格? 回头想想也不难理解,假如她没换到宫里来,她告诉阿玛说看上九阿哥了……阿玛也得气炸肺,回头能将胤禟从头到脚挑剔个遍,结论是瞎了眼才看上这么个废物蛋子。 这么想她就当没听见宜妃的评价,任她说啥也就是一片慈母心。 不过危机感还是有,宁楚克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得做点什么。胤禟害她遭人议论,她得回敬一把,要丢脸就一起,谁也别嫌谁。 胤誐早先就在催,催她赶紧把花名册捣腾出来,兄弟们都等着看! 宁楚克本来还想尊重一下胤禟的意思,现在她改想法了。 许你丢我的脸,不许我搞你的事? 她从翊坤宫回去就往书案上铺上玉版纸,先写了段小序,解释编写应届秀女花名册的目的,让你提前知道备选对象都是什么品性,看谁合适趁早下手,别等娶回去了才发现福晋和预想的相差甚远,到那份上你不认命也得认命了。又说妻贤夫祸少,成亲那是一辈子的大事,平时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你拉不下脸无妨,这回该求的趁早求。 大白话是这么说,她提笔还是含蓄的,小序得有百余字,写完就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宁楚克将秀女们分了批,头一批就是身份最高那十余人,半数和她有仇。 摸着良心说,她都没去刻意抹黑,倒不是不想,主要是提笔之后发现料已经够了,不用现编。她写得每一条每一点都有理有据,比如谁家格格早先有过一个心上人,是谁她都知道;又有哪家格格最不会说话,隔三差五的得罪人……揭完短,她还顺便夸了两句,脑子虽然不好使,模样还是不错的,娶回去看着笃定养眼,只要你顶得住她见天搞事。 她还淡定的把自个儿的名儿写了上去,备注有十六字:花容月貌、冰肌雪肠、姱容修态、兰心蕙质。 又注有小字一行:尔等莫去肖想,你个凡夫俗子配不上。 一期出炉,她还让钱方给包装了一下,回头顺手就丢给老十,老十看过险些给她跪下。 这都不忘记吹一把,九哥真是爱得深沉。 「还是把我九嫂抹了?」 「抹了干啥?」 「你就不怕她回头听说了置气?」 「我这么用心夸她,有啥好气的?」 老十挠了挠头,说:「写上去不是送上门给人议论?」 宁楚克看他就跟看傻子似的:「不写上去岂不更扎眼?再说谁不是天天给人议论,怕让人拖出来评头论足你就别得意别风光。许那些诗圣诗仙写诗吹他们夫人不许我编个花名册夸夸我福晋?」 「你前头还说是单相思没想娶的。」 「我改了想法不行?」 宁楚克不想多说,就一脚踹胤誐小腿肚上:「催命似的催了半个月,今儿给你还不满意?拿上滚蛋。」 等胤誐走远了宁楚克才嘀咕说,额娘费那么大劲才打出一片好名声,还不如她写个花名册来得快。 这册子传阅速度是真的快,比她预想的还快,短短一两天时间,八旗子弟三观崩了一回又一回,他们心里那些首选统统给刷了下来,长得美有个屁用,挑福晋能只看脸吗? 一开始呢,只是感觉不对劲,后来就有格格发现别家福晋看她眼神不大对,从前亲近的不亲近了,本来有意说亲的也搁置了。 费了好一番功夫打听也没有眉目,只是听说是本人改口了。 早先问过家里的儿郎,都说随意来着,如今齐刷刷不干了。 你说什么总督府将军府? 不要通通不要。 你说他爹是二品重臣大权在握? 那也不干。 你说她模样生得好,性子也通透,谁娶谁享福? 这机会让给别人行不行?谁爱娶谁娶。 你说…… 你还说个蛋!你骗鬼呢!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么大动静,事情还兜得住? 很快就有人顺藤摸瓜发现了那本册子,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是九阿哥给的,各家福晋只差没以死相逼,催着老爷进宫去告状,问皇上讨个说法回来。 堂堂皇阿哥污蔑诋毁他们姑娘,这叫什么事儿哦? 他爱新觉罗胤禟还是人吗? 听说有兔崽子没顶住把九哥供了出来,胤誐赶紧过来报信,他建议说打死不认,皇阿玛还能真把亲儿子打死?宁楚克就坐原处喝茶,她半点不慌。 急啥,那册子上写的句句是真,有本事派人查去啊。 第四十二章 现在这样不挺好,谁家闺女都不会想不开嫁给九阿哥这牲口,她九福晋之位跑不了了。 那话咋说的? 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 谁也别嫌谁! 受的刺激多了,恢复起来自然就快,胤禟只消沉了半日就打起精神来,迷茫归迷茫,日子总得过下去。左右世事无绝对,说不准赶明就峰回路转迎来新的契机。 他陪老太太用过晚膳才随觉罗氏离开尚书府,临走之前还同哈尔哈打了个招呼。 哈尔哈见着外孙女高兴,听说闺女来了更高兴,不换气的问了一长串。问崇礼咋样,倒霉亲家作没作怪,又关心了两个外孙子的情况,这才心满意足放闺女出府。 早先忙着赶路,觉罗氏乘的马车来,这会儿也没换轿,两人一前一后上马车,坐稳之后,觉罗氏将胤禟搂进怀里,叹口气说:「也不知道是和清泉寺犯冲还是近来流年不利,怎么前后去了两趟都出事,得亏这两回皆无大碍,否则额娘得心疼坏了。」 胤禟在心里一声叹息,暗道提督府这福晋和礼部尚书府的老太太咋都爱搂来抱去的,说体己话还要拉着手,他很不习惯他们表达亲昵的方式,头一回差点把人丢出三丈远,多两次才稍稍适应一些。 他尽量忽视心里的别扭,顺着觉罗氏这话一琢磨。要说倒霉其实也就年前那回,今次是他自个儿闹的,只是不能把心里话讲出来,胤禟想了想说:「今儿个求的灵签让咱们顺其自然,寺里的和尚也说我命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觉罗氏拿食指轻戳他脑门:「往后的事谁说得好?眼下你当心点……当心点准没错。」 「额娘教训得是。」 胤禟不想反复说今日之事,就问本家那头是怎么回事?老太爷又闹起来?为萨伊堪? 觉罗氏眯了眯眼:「这事不用你来操心,你阿玛总能办妥。」 「既然开了头,您就说完呗,我随耳听听。」 本来也不是秘密,看闺女好奇,觉罗氏就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了:「老太太既舍不得二品诰命,又咽不下那口气,也知道咱们老爷在你的事情上从不妥协,就想了个招,让他帮老三使点劲。」 胤禟早先就了解过,宁楚克她大伯在翰林院三叔在工部衙门:「三叔是什么官来着?」 觉罗氏嗔他一眼:「你个促狭鬼,老三得有几年没升过,还能是什么官?工部员外郎呗。老太太的意思是也不为难你阿玛,给他升个郎中就成,还说屯田清吏司原先那五个郎中里头正好有一个升迁了,叫你阿玛想法子让老三顶上去。」 也是佟佳氏没在跟前,否则胤禟恐怕要忍不住问一句:你这脸还能更大些? 工部下设四司,分别是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前头三个姑且不说,这屯田清吏司主管费用核销物料支取,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毕竟朝廷从来没停过修建园林行宫的步伐,哪怕从指缝里漏出一点,那都是大笔的进项。看觉罗氏的反应,在这些妇人家眼里恐怕就盐政、漕运、织造之类才是肥缺,她们压根想不到工部衙门里小小的屯田清吏司能贪去多少款项,这么看,开口的虽然是老太太,出主意的指不定还不是她。 想到这儿,胤禟问说:「老太太最疼的不是大伯?」 「是啊,她最看重的是你大伯崇善,可你大伯人在翰林院,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天底下最迂腐最清高的人都在那儿,你阿玛伸过手去就能叫人打折了……这不才有折中之法。本来老太太想叫你三叔换个部门,去礼部,让你阿玛找你郭罗玛法疏通,最好能保他五年升侍郎十年继任尚书。你三叔不想叫你阿玛太过为难,说就在工部也挺好,老太爷也说好,正好屯田清吏司空了个缺,让他补上去不难。」 胤禟听罢嗤笑一声。 觉罗氏一巴掌拍她手背上:「仪态给我端起来,没事儿别学你阿玛。」 「额娘您不想知道三叔在打什么主意?」 「任他算计什么,你爹总不会答应,非但没答应,又把老太爷气了个半死,说什么做人要脚踏实地做官得忧国忧民,别成天打歪主意,领着哪里的俸禄就干好分内的活,走后门爬上去也是丢人现眼,迟早打回原形……」觉罗氏说完又自然而然的把话题带回来,让胤禟别操心府上,想想这年选秀才是真的。 胤禟还是对本家那几个更感兴趣,先前觉得他们是迂腐清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假清高。 不想去礼部还能理解,礼部尚书哈尔哈非但不会关照亲家,反而还能下黑手坑死他们。他想去屯田清吏司,那胃口就大了,这是指着当几年官发笔横财。 自个儿没那能耐还想往上爬,拼的就是财力。 回提督府之后,松快的日子又一去不复返,胤禟让教习嬷嬷盯着连睡姿都是改了又改。本来作为皇子,他的睡姿就是特别纠正过的,规矩是规矩,总不够优雅,瞧着也不大迷人。 嬷嬷手把手教他怎么凸显优势,怎么才能使人欲罢不能。 只高贵不行,太高贵能逼得人清心寡欲,坏胚子看了都想从良;八大胡同勾人那套更不行,做出来平白降了格调。 宁楚克这身份,那铁定是给人做嫡福晋,嫡福晋就不能跟小妾似的,那些小妾为了把爷们勾进房去啥事都干的出来。 胤禟听她们一席话,三观又碎了一回。 敢情那些惊鸿一见十有八九都是造假来的,你看她步态优美,那是顶碗练的;你看她梨窝浅浅,那是对着银镜笑过千百次总结的;你看她低头时露出优美的脖颈,你感觉蠢蠢欲动,殊不知人家心里在哂笑,这就把人勾到手了,真是个傻子…… 这么一想,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统统得碎成渣,左右她给你看的都是假的,哪怕成亲三十载也不一定能看明白同床共枕这人是什么德行。 就是这么突然,胤禟就焦虑起来,搁在几百年后这叫结婚恐惧症。 他焦虑了两天,就赶上舒尔哈齐偷溜过来,小家伙这一冬又长了肉,肥嘟嘟圆滚滚的瞧着讨喜极了。 胤禟伸手让人坐旁边来,问他用不用点心,舒尔哈齐偏头想了想,说:「我想吃嬷嬷做的千层糕,多加点山楂进去。」 宁楚克那奶嬷嬷最会做点心,听舒尔哈齐这么说,她乐颠颠就往膳房去了。胤禟伸手在舒尔哈齐的小肚皮上探了一把,难怪要加山楂,他小肚皮里装得满满的压根没消下去。 「过来之前吃了多少?别撑着。」 「撑不了撑不了,阿姐你别老说我,我给你讲,我刚去额娘那头正好撞见额娘同大嫂说悄悄话,我就蹲在窗台底下听,你猜我听见些啥?」 胤禟相当配合:「说吧,你听见些啥。」 「她们说了半天要告诉你还是不要告诉你,最后决定瞒着。」 「瞒着什么?」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舒尔哈齐勾勾手指让他低下头,贴近了小声说:「她们说九阿哥又闯祸了,还说他就是个祸害。」 胤禟:…… 我去你的!我去你祖宗十八辈啊! 提督府这妞咋就那么能耐? 她那精神头比老十还好,她咋就不消停? 第四十三章 只听见这么一句胤禟就要原地升天,他尽量稳住,让舒尔哈齐接着说,舒尔哈齐就把他听到的全讲了出来。说的人自己还糊涂,听的人已经明白了。 宁楚克格格凭借混迹后宅多年的优势,在大选前几个月搞出了一本册子,带八旗子弟走进选秀背后,认识各家贵女,以便选择最适配的福晋。 胤禟:…… 别人家能不能娶个好婆娘关你屁事! 你忒么咋就管得那么宽?哪来这么多忧国忧民的情怀??? 胤禟感觉心跳得好累,都快跳不动了,他抬起手捂住胸口,掌下软绵绵的…… 她娘的!去她娘的! 换个人莫名其妙变成皇子,莫名其妙身陷宫廷,慌都慌死了,铁定得畏畏缩缩生怕让人瞧出名堂。宁楚克这心态咋能那么好?她就不知道担惊害怕怎么写,事不来找她,她主动找事。先开罪八哥,后惹怒上书房的先生,还能想出用扁毛畜生送信,那扁毛畜生和她一模一样,听说差点把鹤鸣院给掀了!这还不算!她现在竟敢搞什么花名册,还是把看不顺眼的统统抹黑掉那种花名册。 感觉身体被掏空,胤禟心好累,他已经不想做任何评价,提督府这位格格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真庆幸前两天跌那一跤没换回去,否则自己不仅要背黑锅,还要替她挨板子。 胤禟坚信,皇阿玛一定会好好收拾她,必须打她板子!虽然皮开肉绽的是自己的身体,只要想到痛的不是自己,竟然有点被安慰到。 这种搅事精就得收拾,狠狠收拾。 很显然胤禟还不知道,他皇阿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皇阿玛了。听说老九犯了事,惹得好些大臣到御前告状,宜妃心里一紧,她都没问详情,赶紧收拾了一番就要去乾清宫替心肝求情。 她到的时候,宁楚克就跪在里头,殿外有小太监守着,陪着笑脸请她回去,说皇上这会儿谁也不见。 宜妃心里更慌,却见小太监露出古怪的神情,安慰说:「娘娘您别担心,九阿哥没事。」 没事?这还能没事? 想起的确没听说老九挨罚,宜妃才冷静些,觉得这当口她是不该露面,赶着去求情反而可能引来皇上不快,方才真是急昏头了。宜妃带着人原路返回,回了翊坤宫就吩咐王嬷嬷打听着,看到底是个什么后续,老九挨没挨罚,皇上怎么说。 宁楚克能怎么着? 她一到乾清宫就倔强的跪下,然后康熙就开始问话,他顺手丢下一本册子,就砸在宁楚克身上:「这是你捣腾的?」 「没错,就是儿臣。」 只听这一句康熙就气炸了:「还敢承认?」 「有啥不敢承认的,这里头每个字都是我亲笔写的,绝对没请旁人代劳。」 「很得意是不是?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有时间不能干点正事?不干正事也成,安分点行不行?」 宁楚克眨了眨眼:「皇阿玛您生气啦?这有什么好气的?儿子又不是瞎写,绝对有理有据不怕辩。那话咋说的?既然敢做还怕人议论?」 康熙气得说不出话,宁楚克又道:「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们是耍赖不承认了,还想诬告本阿哥!他有能耐就堵住悠悠众口,没能耐就夹紧尾巴做人,谁给他的勇气反咬一口?」 康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尽量保持着君王的仪态,让自己不要怒吼出来。 「朕也想问你,是谁给你的勇气写出这本花名册?」 「当然是我皇阿玛,我爹是皇上!天塌了有爹给我撑腰!」 「你就没想想让你糟蹋这些贵女们也有个身为朝廷重臣的能耐爹,他们能排着队进宫来,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能一样啊?他再能耐还能比过皇阿玛您?」 看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人家找上门来也不见怂,康熙都不知道该说啥,真无话可说。他觉得从前对老九的教育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老九这派头是好,走出来就比老八更像皇阿哥,只是胆子太大了。 「胤禟啊,你都这么大人了,皇阿玛能护你一辈子?」 宁楚克想了想:「那以后我不招惹这么多还不行吗?皇阿玛您年轻着,年轻力壮呢!」 康熙总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想,今儿个是要收拾她的!咋就偏到这儿来了? 「这回的事你自己说怎么办?」 宁楚克叹口气:「只我鼓起勇气给大家伙儿提醒,他们得了实惠连声谢谢都不说,迟早得遭报应。」 康熙也是气乐了:「这还能不是你瞎编的?从哪儿打听来这么多事?」 「这还用得着打听?出去转一圈就能听说不少。」 「就你听说了,别人都不知情……」 「哪能啊?他们还不是装傻?都在背后嚼舌根不乐意站出来得罪人。」 到底谁傻?人家都不敢做的事偏偏就让你做了!人家心照不宣的事就让你给捅破了!不搞你搞谁?康熙恨不得揪着他耳朵问问,你和自己是有多大仇,这么坑自己的? 得亏他第一册 只收录了十来位贵女,里头有一半着重点出了优点,这么算来,他惹怒的也就那么五家。偏这五家全大有来头,他们这回铁了心联合起来非得讨个说法,一到御前就抹眼泪,说养大一个闺女不容易,姑娘家名声比啥都重要,这下毁了,让九阿哥出来给个交代,让他负责。 康熙也问他,想没想清楚,怎么善后。 宁楚克:…… 善个屁的后,我就爱说实话你能怎么着? 你说你闺女嫁不出去了? 那还不容易? 本阿哥给你指条明路!但凡嫁不出去的都送来给我做妾,我一个个收拾她们。 宁楚克就这么说的,让康熙好生确认一下,看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 就她们那家世,哪怕自身条件差点,找个冤大头还不容易? 说嫁不出去了是想威胁谁呢? 宁楚克像是没觉察到这话多不要脸,她满心觉得自个儿出了个好主意。 至于康熙……已经让亲儿子给镇住了。 啥? 让将军府、学士府、总督府那些个贵女全给你做妾? 你皇帝爹都开不了这个口,简直脸大如盆! 康熙脑仁生疼,他抬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说:「你再重复一次。」 「就因为那些大实话连累他家闺女嫁不出去,本阿哥愿意负责!本阿哥心善,不忍心看她们齐刷刷绞了头发做姑子,来给我做妾,来一个我收一个,保她有依有靠吃喝不愁。」 赶上太子带着老四老五过来求情,刚到殿外就听见皇阿玛怒斥一声:「你想得美!」 宁楚克撇撇嘴,本阿哥美颜盛世想得能不美么? 「皇阿玛您听我说,我也不是真想娶回一群二傻子给自己添乱,这不是得劝退他们?只要告诉那些不消停的,说不用担心,她闺女嫁不出去本阿哥愿意负责,那她一定能嫁出去!」说着他还嘀咕一声,「多大点儿事儿呢?还闹成这样了。」 你别说,这话挺有道理的,康熙还在回味,宁楚克又扯上一通:「这年头娶福晋第一看的还真不是自身条件,排首位的是出身。再者说,还没选秀呢他咋能笃定说嫁不出去了?嫁给谁得由皇阿玛您说了算,您撂下牌子他才能做得了亲闺女的主,说出这种话,这是没将您看在眼里,不削他的爵罢他的官打他板子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怎么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来问本阿哥讨说法,谁给他的胆子?谁给他的勇气?」 第四十四章 真不愧是从宜妃肚皮里头爬出来的,这嘴皮子真够利索。 康熙听得越多就越有被洗脑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指不出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康熙这头更疼了,他不想再听老九废话哪怕一句,摆手让他滚蛋:「这回就算了,再胡闹下去没这么便宜。」 宁楚克当即笑开来,恨不得指天发誓:「儿子都听您的,皇阿玛放心。」 放心?他如何放得下心? 都说儿女生来是讨债的,康熙从前没啥感觉,从前都是儿子们变着法讨好他,如今他见识到了。胤禟这捅娄子的能耐谁也赶不上,老十那憨货比他差远了。 胤禟退下去之后,康熙又琢磨一通,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至此他又是一番感慨。老九虽然不着调,脑子转得是真快,每回让他出主意,听似荒诞,仔细想想其实可行。 就拿这回来说,任凭这些大臣闹上了天,能把老九怎么着?打他板子?关他?审他?还是砍他的头?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只知道应该闹!这官司还没打起来其实已经输了,谁让胤禟有底气有后招,他们什么也没有,连指控都软趴趴有气无力。 另一头,宁楚克刚从乾清宫出来就撞上三个哥,她抬手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不要更轻松。 老四跟着过来是出于护短,本来想帮着求情,让皇阿玛别将老九打死了,真正过来发现他不仅没挨板子,还神清气爽从里头走出来,这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 他黑着脸不知从哪儿问起,太子先开了口:「九弟可还好?」 宁楚克笑道:「好啊,能有啥不好?倒是二哥四哥五哥,您三位倒是巧,还能赶一块儿过来。」 瞧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胤祺真想把人摁住揍上一顿。 「巧什么巧?咱们特地赶来替你求情的。」 宁楚克反手一指:「替我求情?」 胤祺扶额:「你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九啊,少惹点事。」 虽然感觉他操心太过,不过当哥的就是这样,宁楚克还满能体会的,就伸手拍拍胤祺的肩膀:「五哥你稳着点,别着急,册子那事已经摆平了」 太子都不敢相信:「你摆平了?怎么搞的?」 「直接说多没劲,等着看呗!」 先前太子说要去为老九求情,老大习惯了同他唱反调,自然不乐意跟,老三作为有风骨有气节的斯文人对这事也看不过眼,没落井下石已经很给脸了,老七没啥存在感姑且不说,老八说是正忙,老十作为同伙本来做好了一块儿挨板子的准备,结果条件不允许他出头。 所以说,来求情的就只有三人,太子于情于理都该走这趟,老四倒没觉得胤禟做对了,照他的意思,先帮着把难关度了,回头再关上门来算账也不迟,老五作为同父同母的亲哥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 他们商量了一番,又各自打了腹稿,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这场戏就落幕了。 简直荒谬荒唐难以置信! 皇阿玛竟然没罚跪,也没打他板子,只聊了几句就让老九悠哉哉从乾清宫出来了! 让他过来难道不是为了问责? 总不会是特地夸他吧? 三人急冲冲赶来,发现雷声大雨点小,稀里糊涂又出了宫。小太监也禀了康熙说太子、四阿哥、五阿哥来过,康熙阖目说知了,心想老五摊上这么个血脉至亲也是造孽。老二老四挺好,甭管怎么说是兄弟就该守望相助,先帮衬着将难关度了再回头清算,做法一点儿没错。反而那些避犹不及的,这心也太冷硬些,甭管老九做得对不对,做兄弟的不帮他说话替他承担?遇上事只怕被牵连,那还算什么兄弟? 其他人不想惹事还能理解,老十不露面就奇了怪了。 「去打听打听十阿哥在忙啥?」 康熙吩咐下去就闷头批起奏折来,不多会儿,前去打听的小太监低头匆匆进殿。 「回皇上话,前头闹起来之后,十阿哥就吵着要来负荆请罪,说是他日日催着才有那册子出炉,心里有气都冲他去,结果还没走出房门就让九阿哥绑了,就绑在顶梁柱上,嘴里还塞了个豆包。」一边说,他就想起那搞笑的场面,险些没绷住,好在低着头,没让人瞧出来。 康熙怎么都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他噎了半晌,虽然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决,本来就突突着的太阳穴却突突得更厉害了。 从前就感觉老九不着调,今儿才知道他这么能耐! 虽说各朝皇帝都有那么一两个行事荒唐的儿子,荒唐成这样真的少见。 后来,大臣们听说皇帝高高拿起轻轻落下,根本就没处置九阿哥,又闹着到御前来讨说法。康熙自顾自批着奏折,理也没理他们,等一个个都闹够了说完了才挑起眉梢:「昨个儿老九说了,假如真的有因为那册子嫁不出去的,他都可以负责,要是谁家格格被逼无奈只能做姑子,就一抬小轿抬他院里去。」 啥?!!! 一抬小轿抬他院里去是啥意思?一品二品大员家千金给他做妾?他真开得了口! 就有脾气暴的差点就地骂娘了,亏得旁边人撞了一下使他想起这是在御前。 这…… 他们以为权臣联手怎么也能让九阿哥吃个教训,结果就这样? 早知如此那还不如别闹腾! 不服气吧,又不敢威胁皇上,要是忍了,这还能抬得起头?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九阿哥无法无天之于还恼起康熙,觉得他太不给人留情面。 康熙看几位大臣互递眼色就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他觉得好笑,这些老东西这回竟然在老九手里栽了跟头,让个小年轻拿住了命门:「胤禟已经给了说法,诸位爱卿无需忧心,还有别的事就一并说了,无事就退下吧。」 「……那我闺女就白白污了名声?九阿哥是皇子不假,干出这种事不给个解释?」 康熙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这么说就使人查上一查,查出来那册子上写的都是子虚乌有,是胤禟心黑栽赃诬陷,怎么处置都成。」 谁不知道呢? 谁不知道那都是真的! 真使人去查才是把脸面扔地上踩。 方才还叫嚣着要解释的直接给噎了个正着,他拳头握得咔咔作响,憋着气退下了。 他们退出去之后,康熙看了梁九功一眼:「去送送他们。」 梁九功会意,快步跟出殿外,他唤住那心有不甘的笑眯眯说:「大人是不是忘了?皇上是君,尔等是臣;皇上是主,尔等是仆。主子说奴才不好奴才就该听着受着,没听说不服气硬要讨个说法的。」 「这……」 几人面面相觑,都猜是坏事了,就想塞银票请他美言,梁九功已经说完回殿里去。 虽然九阿哥这么做的确不妥,皇上教训他也罢,哪轮得到朝臣咄咄逼人? 你要是有底气上头写的全是假话那还好说,既然是真的,不夹紧尾巴做人还闹什么呢?真查个清楚明白再将事实公诸于世岂不是更丢人? 以为位高权重不惧胤禟一个光头阿哥,也不想权力是谁给的,你还能威胁得了皇上? 几人心慌意乱回了府,回去就撞上哭哭啼啼的闺女以及怨气冲天的福晋,她们还在咒骂。 第四十五章 「行了,这事休得再提。」 「老爷你这是啥意思?这就算了?那咱闺女受的委屈呢?」 「闭嘴吧,你再闹下去我这官帽都得掉了。」 福晋听说脸色一变:「……皇上就这么不讲道理?」 「换做咱家闺女委屈了咱府上的奴才,你还能让闺女给他赔礼?」 「奴才秧子咋能和咱闺女作比?」 「你这话说对了!奴才秧子咋能和皇阿哥作比?不说人家没栽赃你,就算那上头写的全是胡编乱造又怎么样?你还想威胁皇上?你要九阿哥解释什么?」 福晋脸色惨白:「都闹成这样了,那怎么办呢?」 对别家而言事情相对还简单,董鄂家才是一团乱。哪怕宜妃她娘家嫂子还没逮着机会递过话去,只从册子上写的就能看出来九阿哥对他家格格有多不满。 原句就不重复,大概意思是说:董鄂格格美则美矣却长了个猪脑子,谁娶她回去她就能叫谁家倒霉。 就冲这番评价,她阿玛就觉得这女婿要不起,得请皇上另外择个九福晋。别人就没这么果决,像福晋还在犹豫,说万一九阿哥那么写只是为了打消其他人的念头,让他们不来争不来抢呢?或许他对闺女很有好感。 而她闺女——董鄂格格本尊想法更简单粗暴。 你都那么搞了,我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相公,那肯定得死死攀住你。 母女俩想的不同,得出的结论相差无几,七十本来还有些迟疑,这一出过后,他赶紧琢磨说辞,必须把这桩亲事搞吹,闺女嫁给谁都好,决不能嫁给九阿哥。 一来九阿哥太能惹祸,迟早引火烧身;二来他中意的分明是提督府那个,就算娶了自家闺女,闺女能有活路? 站在爷们的角度,福晋不合心意解决的办法有很多,最简单就是弄死她,再迎继福晋进门。 得知阿玛的想法,董鄂格格砸了一地碎瓷片,说什么也不答应。 「坏了这门亲事,您还能给我找个更好的相公?」 「我正黄旗都统家嫡女,绝不嫁给阿猫阿狗,我丢不起这个人!」 七十气急了,他冲着福晋就是一顿训:「你怎么教的?还不把人弄回房去。」 「可是老爷我也觉得这桩亲事不能坏!坏了咱闺女还能抬起头做人?」 「抬不起头做人好歹还能做人,不低这个头那就让她做鬼去,你当九阿哥是怜香惜玉的主?他喜欢谁中意谁你还没看明白?落到这地步怪谁?怪她自己没能耐!怪她蠢!论官阶我还能压崇礼半级,人堂堂皇子放低身段也想同提督府结亲,偏偏就看不上她!」 董鄂格格从来都被捧得高高的,没受过这般羞辱,羞辱她的偏还是亲爹。 她涨红了脸,哭着就冲出门去。 不禁又想起宁楚克那嚣张模样,心里恨极。 都是她! 她活着只会给人添堵,怎么没死了呢? 她该死! 福晋担心得很,跟着就要追出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这也怪不着她,干啥当她面说得这么难听?」 「不让她死心她还在做黄粱梦!」 早半个月就已经立春,京中春寒料峭,及至元月尾,气候才逐渐转暖,天儿亮得越来越早,冻了一个冬的枯枝也悄悄地发出新芽。 胤禟抄着手立在院里,估摸着再有几日癸水又要来,心里很是烦躁。他总觉得这妞已经乐不思蜀了,她从思想上就出了问题,这做派压根没在为换回来而努力……正盘算着怎么才能再见对方一面,臂上就一疼,教习嬷嬷拿着戒尺站在他侧后方,脸黑透了。 胤禟眼神一个游移,动作倒是挺麻利,赶紧松开环抱起来的胳膊。 近段时间嬷嬷简直心力交瘁,要不是提督府给的酬劳实在高,她早撂担子不干了。要她说,换做规矩再差的,一天天这么下来也该学好了,这位宁楚克格格真的能耐,你说她不走心吧,态度还是挺端正,听说还会关上房门加练,就是练来练去也没多大成效,哪怕已经改掉不少陋习,身上还是一股爷性。 想说两句,瞧他这样又开不了口。 再有,要是说说就能顶用,那他早该修成京中贵女的典范了。 嬷嬷只得叹口气:「格格未来笃定能前程似锦,奴才只求您一件事,别砸了我这块招牌。」 胤禟那眼神飘得更厉害,宁楚克会不会砸她招牌难说,左右要是换不回去,往后应该没人会请这两位嬷嬷上门教规矩了。摸着良心讲,他已经尽力了,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开窍,也不想想他是从什么状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以前他大口喝酒,如今细细品茶;以前他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前走,如今仪态万千款步轻移;从前坐下之后两腿往椅子扶手上一扔,怎么舒服怎么躺,如今得将双腿合拢,坐姿还得从容优美;从前随便抹一把脸就能出门,如今起床之后得对着银镜坐上大半个时辰,假如有计划要出门,这个时间还能更长些……有些动作一开始做起来十分别扭,时间长了总归能习惯,近来胤禟总在想,他要是真习惯下来,换回去之后该咋办? 就比如说,贵人们都爱戴护甲,为了好看也为了不影响行动,在接茶盏端汤盅的时候她们习惯挑起两指……这动作风流妩媚,好看得很。 因为好看,大家都这么学,嬷嬷当然也教了他。 本来爷们端碗都很随便,怎么顺手怎么来。胤禟几经矫正,如今甭管是拿手帕、调羹、点心或是翻书、执盏,尾端两指都会不自觉挑起,这已经变成不经意间的动作,有时候他低头看见了会默默地收回来,更多时候直接注意不到。 真要换回去了,这些在提督府学成的习惯能逼死他。 让兄弟们瞧见还不得笑晕过去? 想到这些,他心里真的沉重,顶着宁楚克的身份这些必须得学,学得越多,回头全都变成负累。瞧他无精打采的,嬷嬷以为是这几日练女红烦着他了,就说:「天一回暖,跟着就会有贵女相邀,或者游园或者骑马……格格不抓紧点练习仪态,老奴真不敢放您出门。」 胤禟:你当我很想出门? 就宁楚克搞的那些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出去将面临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是没法逃避的,又几日,温度更高一些,贵女们脱掉厚重的披风,穿上稍薄的春衫,她们组织起诗会,吃茶踏春放纸鸢。宁楚克格格作为时下最炙手可热的贵女,想一睹她风姿的自然不少,连着几天提督府日日有帖子上门,觉罗氏筛过一遍,又请两位嬷嬷看过,最后留了两张。 一张是尚书府递来的,觉罗家几个表姑娘约宁楚克游园赏花。一张是庄亲王福晋递来的,庄亲王博果铎没有生儿子的命,他比皇帝还年长四岁,膝下无子,只得一双女儿。女儿到岁数之后纷纷外嫁,王府就显得有些冷清,平素连个笑语也听不见……便因此,庄亲王福晋很爱下帖子请人过府小聚,见着这些比花还娇艳的格格围在跟前她就高兴。 筛选出来之后,觉罗氏将帖子送去鹤鸣院,交到胤禟手里,胤禟一看,跟着就吹了个口哨。 第四十六章 是庄亲王府。 庄亲王不能生儿子这个梗在皇室也是很出名的,都不用请太医去看,猜也能猜到问题出在谁身上。没嫡子还能说是福晋不中用,没儿子,那只能是当家的不给力。 想起这茬他就不自觉露出笑意,紧跟着就觉得周围有些森冷,这天儿已经很暖和了,咋还感觉冷呢? 胤禟扭头一看,教习嬷嬷简直无处不在,吹个口哨又让她听见了。看胤禟立刻收敛起来,还露出纯良的表情,只差没提笔将「我错了」「我会反省」「我一定改正」写在脸上。 嬷嬷又是一声叹息。 在提督府呆的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金字招牌保不住。从前也带着武将家的格格学过规矩,这么糟心真是头一回,来之前想也没想过。 就她这样,偏偏还挤掉董鄂格格入了九阿哥的贵眼,这就跟做梦似的。 嬷嬷又想起她前两天听说的,听说正黄旗都统到御前请过罪了,说自己教女无方,说他闺女不堪为皇子福晋,请皇上三思,请皇上撂牌子放他闺女回家自行婚配……这传言有几分真暂且不知,左右九阿哥已经通过那本册子告诉八旗子弟他中意谁,九福晋很难旁落。 到底是九阿哥眼瘸还是他真就看上了宁楚克这张脸,眼下不得而知。 甭管什么原因,有一点可以确定:宁楚克真的命好。 嬷嬷没再多说,只道今儿有几身新的旗服送来,让他试穿一遍择出两套出彩的,再把珠钗配齐,别临到那日手忙脚乱。 竹玉跟在一旁听着,说:「格格天生好相貌,上什么妆就像什么样,淡扫蛾眉可,盛装也可,往常不用刻意打扮就能胜过许多格格,要是怎么出挑怎么来,怕是要扫主家面子?」 嬷嬷瞥她一眼:「假如没那本册子,随便些是无妨,九阿哥将格格夸成那样,你想想看别家会不会服气?今次怕都卯足了劲,咱随随便便过去不得丢个大脸?九阿哥都那么说了,格格就得将旁人都盖过才好。」 竹玉恍然大悟,应说还是嬷嬷看得明白。 胤禟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又在心里问候了宁楚克一轮。 那册子和本阿哥屁干系没有,本阿哥才没夸过那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女人。 能耐成这样,给她搭个梯子她能爬上天去! 庄亲王福晋递来的帖子上落的日子在二月初五,竹玉知道以后还在心里嘀咕,得亏格格从来很准的月事在头个月提前了几天,这个月也跟着提前到初一,要是照往常的规律初五来,疼得死去活来哪能出门? 胤禟就没有她这么庆幸,他从二月初一接连痛了三天,到初四才勉强缓过劲来,血量也减少很多,初五这天身上还不干净,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就感觉体虚。 一方面每月这几日的确虚,另一方面是他心理作用,哪怕这已经是第二回 ,他还是不敢相信女人们每个月都要放出去那么多血,得吃多少药膳才能补回来? 初四这天他临镜自照,总感觉脸颊苍白了许多,嘴唇上血色都少了。 多看一会儿越发心痛,赶紧招呼宁楚克那奶嬷嬷:「嬷嬷你去趟膳房,给我烧个鸡来。」 嬷嬷有些迟疑:「福晋吩咐了,不让膳房给格格单独开火。」 胤禟简直不敢相信,问:「我怎么没听说?」 「前几日才吩咐下来,说这一个多月格格胃口好了很多,连带着长了一圈肉,再吃下去旗服恐怕塞不下您,让您克制。」 「我放了这么多血不用进补的?」 「膳房煨着汤,待会儿就给您送来。」 光喝汤能顶什么事? 「我想吃肉。」 奶嬷嬷都想跪下求他,谁家姑娘每月不放血呢?蜂蜜水喝了,姜枣茶喝了,补汤喝了……亏出去那点早已经补回来,还吃什么烧鸡!谁家贵女天天想着吃肉? 奶嬷嬷又是一番好言相劝,胤禟伸手掐了掐腰又捏了捏腿,宁楚克骨架子小,是有点肉细细嫩嫩的摸着多舒服,要是丁点肉没有那不得吓死人啊? 再者说,他过去这一个多月吃的东西多半都长在胸前了,老感觉沉甸甸的,他起床时就瞄了一眼,宁楚克这资本真的雄厚。 旗服是不咋的显身材,还不是因为不收腰,脱得只剩个肚兜你就知道她多标志! 胤禟睡觉的时候偷捏过她腰间的嫩肉,真的嫩,真的滑,真的舒服。 撇开那糟心的性子不谈,谁娶她谁享福。 真恨不得站在男人的角度剖析剖析,让人知道吃个烧鸡并不会给她减分!连放了四天的血,这么虚弱,吃个烧鸡还要给人管着,这还有没有人性了? 因为非常难过,胤禟在圈椅上摊成个饼,舒尔哈齐刚练完拳脚,偷溜过来找他玩,就看他满身绝望。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我饿。」 「我带了点心,你吃吗?」 「我想吃肉,想吃烧鸡。」 舒尔哈齐听说额娘对他姐进行了全方位管制,不让多吃一口之后……他自告奋勇偷溜去了膳房,仗着人小身手灵活,从那头顺出了半只猪蹄,回来还一脸的愧疚,说闻了一圈没找着鸡。 胤禟从前真没感觉猪蹄有多好吃,今儿个闻到那香味儿啊,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盘腿儿到榻上坐下,舒尔哈齐就跪坐在旁边,小豆丁还端了个热腾腾的茶碗,看他姐吃两口就递过去给喝一口解腻。 真不愧是宫里长大的皇阿哥,盘腿儿啃猪蹄的样子也不显得粗鄙,瞧着居然是一身洒脱劲儿。他每一口都啃得很虔诚,感谢宁楚克有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弟弟,胤禟保证说往后一定罩着他,带他过好日子。 舒尔哈齐听着就笑,他笑眯眯问说:「阿姐你明天要出府去?去哪家玩?」 「怎么你也想去?」 「想去!我想去!」 胤禟想了想说:「明天不行,下回可以带你。」 庄亲王府这场小聚,哪怕许多年后依然为人所津津乐道,因为一出接一出太精彩,经历过的人想忘记都难。 就像早先料想的那样,胤禟的确是被宁楚克坑惨了,他一过去就接了大波眼刀,抬眼一看,各家格格都在笑,有好些都笑得不自然。 董鄂氏阴阳怪气的起了个头:「这是谁啊?是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 紧接着将军府的也开口了:「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来了,咱们都好奇呢,格格怎么认识了九阿哥?」 胤禟咋心里嘀咕: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啊。 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玩味的说:「我也挺好奇的,先前还听说董鄂格格要做九福晋了,怎么九阿哥那么不待见你?那册子上咋写的来着?翩然若仙?人蠢似猪?……我听了都不敢相信,九阿哥咋能这么说你,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不聪明,好歹也是姑娘家。」 胤禟一开口,周围鸦雀无声,怕惹事的赶紧背过身去装作没听见,也有出身差不多的,愣了一愣,而后噗嗤笑出声来。 方才阴阳怪气的不止董鄂格格一人,将军府的也出了头,照她所想,宁楚克作为京中芳名最盛的贵女,心里总归得有包袱,一旦有包袱,到这种场合就占不了上风。试想,任你怎么讥讽她都不能口出恶言,只能憋着火,那种感觉多爽快? 第四十七章 可谁能想到,这回她偏不按牌理出牌。 将军府的关上门张狂惯了,在贵女里头算得上一等一的狠辣,却没底气冲着别家格格横,至少当面得做做样子,有什么招背后使来。她银牙轻咬,又在眨眼间将火气压下,一手挽住董鄂格格的胳膊,示意她这是在庄亲王府不要冲动,同时笑盈盈朝胤禟看去:「宁楚克格格似与传言有些不同。」 胤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周围,反问说:「我倒是孤陋寡闻了,传言怎么说的?」 「……」将军府那位挽着董鄂格格的手紧了紧,回道,「传言说宁楚克格格德容兼备表里如一。」 换个人来笃定气疯了,这明摆着是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胤禟不见生气,他笑得好不玩味,点点头说:「多谢大家看得起,你也听我一句劝,旁人闻着都香,只你说臭不可闻,你还觉得其他人都错了?」 将军府这位格格也习过几天武,手劲儿比别家贵女大很多,她一恼火就失了轻重,将董鄂格格拽得生疼。董鄂格格不是个能忍的,疼得厉害她一把就将挽着自己那只手挥开,两人关系说不上好,本就是临时结阵,这一下险些当众闹起来,赶上庄亲王福晋使人传话来,这才断了一场好戏。 「听说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到了?」 胤禟往前迈了半步,嬷嬷才从盛装打扮的贵女里头找着他,笑道:「福晋请您过去说话。」 正好胤禟闻腻了脂粉香,就带着人跟上来传话的嬷嬷。等他走出去老远,远得瞧不见人了,园子里这些贵女才窃窃私语起来。 「早听说那几位是有备而来,指着今天找回场子,这还落了下风,如此看来输得不冤。」 「本来她们也就是出身比人强、手段比人狠、心眼比人小……有什么能耐?」有人早就不服,跟着嘀咕了一句,当场就挨了董鄂格格一个眼刀,那一眼活似猝了毒。 诸位贵女纷纷噤声,不再多言,生怕一倒霉就撞上刀口。 本来,这一园子人要说自身条件相差多大,没多大,第一拼的就是爹,别家爹能耐,捅了篓子也能帮着善后,那就该她们横,该她们张狂。 不过老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她这回不就踢上铁板了? 宁楚克那出身不算顶好,她阿玛崇礼也就是个二品官,这二品官却比好些一品大员还风光得意,谁让他是九门提督——谁都想拉拢的九门提督。崇礼不缺闺女,真正疼的却只有嫡出这一个,还不是一般程度的疼,别家顶破天将闺女当掌心肉,就他把闺女当祖宗。 提督府这小祖宗偏偏还高攀上九阿哥胤禟。 你要动她之前不得掂量掂量? 看看宁楚克格格远去的背影,人在庄亲王府还能这么潇洒从容,有底气真是大不同。 胤禟没去揣摩别家格格的心理活动,他跟着来到庄亲王福晋这头,福晋坐在主位上,边上就是俩熟人,再往下还有两个妇人打扮的,他不认识。 说起那俩熟人,他换到提督府来之前经常见,正是四嫂五嫂。 得亏胤禟还记得自己如今是宁楚克,他压下心里那点别扭行礼说:「给庄亲王福晋请安,给诸位福晋请安。」 庄亲王福晋笑呵呵免了行礼,使他坐下。 胤禟没有要推辞的意思,果真在最末位坐下了,坐下之后才慢条斯理说:「多谢福晋体恤,福晋心善。」 乌喇那拉氏与他塔喇氏面面相觑,总觉得提督府这位和她们预想的不同。 要说两位福晋缘何出现在庄亲王府,说白了就是为宁楚克而来。宜妃早先就听说庄亲王福晋一如往常请了京中最上台面的贵女过府小聚,又打听到提督府那头接了帖,确定会露面,她心思就活泛起来。 宜妃自然不可能亲自过去,她就想到儿媳妇他塔喇氏,在她进宫来请安时提了一嘴。 他塔喇氏的确不怎么会来事,好歹听得懂人话,明白额娘是想让她去看看提督府的格格,想着就自个儿去怕看走眼,转身约上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名声好,和妯娌处得也不错,他塔喇氏最先想到她并不意外。他塔喇氏也暗示说是上头等不及,使她去看人,乌喇那拉氏应得爽快。 不说紫禁城里,哪怕皇城根下谁还不知道老九的心思? 他明摆着是想让宁楚克做九福晋,还弄了个什么册子来打消别家的念头。 照乌喇那拉氏的想法,老九的想要的从来都会得到,哪怕看过觉得不合适,宜妃娘娘最终也得由他去。不过既然五弟妹约着过来走过场,那就来呗,正好她闷了一个冬,早想出来活动活动。 来之前,两人心里有很多猜测,真正看过觉得,提督府这位格格的样子和她们预想的都不同。 生得是真好,借曹子建写在《洛神赋》里的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别家格格都挑了鲜嫩的旗服衬这草长莺飞二月天,他穿着偏冷的雪青色,简单配了几样首饰,拆开来每样都不过马马虎虎,拼一块儿就格外吸引人。 早先嬷嬷给配的其实是一身鸭黄,宁楚克生得白,穿那身很衬雪肤。胤禟试了,那身虽然鲜亮他穿着总不对味,最后捡出这件单看不太出彩的,上身之后反而转不开眼。嬷嬷本来坚持隆重打扮,可越隆重越奇怪,她最后只得改口说这样也成,别家格格都卯这劲儿,怕是一个赛一个的靓丽,格格这样算是剑走偏锋。 这年纪一般压不住宝蓝雪青之类,哪怕同样准备以简驳繁,也不太可能会选这款。 嬷嬷在斟酌之后点了头,胤禟当时就松了口气,真让他怎么隆重怎么来,他怕是要忍不住称病缺席。哪怕别人不知道宁楚克格格的身体里是九阿哥的灵魂,他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胤禟坐下之后就暗自打量了一眼,他在斟酌眼前的状况,别人同样也在心里评价她。庄亲王福晋还是乐呵呵的模样,倒是乌喇那拉氏以及他塔喇氏,打量过后就交换了个眼神,她俩想到一个点上去了: 提督府的格格可真像老九。 撇开天生好相貌不说,那气质像极了。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换个人来怕是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胤禟还是稳,正好有小丫鬟沏了碗新茶送来,他就揭开茶碗看了一眼,看这汤色,闻这香气,茶是好茶,只比宫里的差点,他却没端起来尝味儿,跟着又把碗盖搁下了。 庄亲王福晋问:「怎么不喜欢?」 「那倒不是,」既然说到这儿了,胤禟就看了送茶水来的丫鬟一眼:「倒是更想求碗姜枣茶,这几日体寒,饮不得这个。」 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庄亲王福晋噎了一下,摆手让丫鬟撤了青花茶碗,煮个姜枣茶来。 胤禟笑得又真诚了很多,庄亲王福晋也是老油条了,啥场面都经历过,却让胤禟噎得不轻,她朝两位皇子福晋看去,乌喇那拉氏心领神会,起了话头,问他可是在为选秀做准备,在府上都学些什么。 「额娘担心我选秀时闹出笑话,请了教习嬷嬷来教。阿玛说教什么教,撂牌子放回来才好,那样还能再留个两年。」 第四十八章 庄亲王福晋险些噗嗤笑喷出来,心道你这么说让四福晋咋接? 四福晋给噎了一下,不过面上看不出啥,又问:「你怎么想?」 胤禟想了想,说:「人各有命,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就好。」 「九阿哥那么夸你,你就没点看法?」 「我感觉他很有眼光。」 胤禟当然不是在夸宁楚克,他这是抬自己一手!九阿哥眼光还能不好吗?九阿哥多棒棒啊! 这下天儿彻底被聊死了,瞧气氛有点尴尬,五福晋望向坐在主位上看热闹的庄亲王福晋:「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去逛逛园子?」 五福晋这么说了那当然好,庄亲王福晋带头往外走,刚迈出两步又接了五福晋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让胤禟陪着一道走在前面,由着四福晋五福晋落在后头。 看距离挺远,五福晋问:「四嫂瞧着如何?」 「……同老九很是登对。」 五福晋叹口气:「我早先就听过提督府宁楚克格格的美名,说句真心话,没想到她其实是这个性子。也不是说这性子不好,只是太有特点,猜不到额娘中不中意这款。」 「避重就轻说两句就成,没得上赶着做恶人。」 五福晋心道你真是看得起我,胤禟中意他,我还能泼凉水?每回额娘同胤禟看法向左,最后遂意的都是胤禟,也就是说哪怕做了这个恶人也是白白得罪人罢了。 「我就是怕万一额娘同她处不来,额娘总不会怪老九娶错了福晋,只会算我头上来。」 听了这话四福晋也有许多感触,这模式像极了四爷和老十四。 老十四闯了天大的祸永和宫那位也不会说他,只会责怪胤禛这个做哥哥的没管好兄弟。爷也老实,有好几回果真用心去管教了,结果呢?十四压根体会不到亲哥的良苦用心,对比那些嘴上抹蜜的,黑着脸的亲哥怎么看怎么烦,他回头就得去永和宫告状,自家爷还是不讨好。 不管怎么做也不管做多少,功劳永远算不到你头上,出了事却总是你的责任,想想就心酸。 觉得不公平,心里不服气……又有什么用呢? 他塔喇氏还说呢,就怕自个儿避重就轻夸两句,回头她同额娘处不来。 乌喇那拉氏也不可能背这个锅,就没上赶着支招,就安慰说没那么严重,回头选秀的时候宜妃娘娘有大把的时间相看,她自个儿就能看出好坏来。 这么想也中,他塔喇氏颔首,那就说含糊点,避重就轻夸两句好了。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挪开,她步履都轻松了不少,再抬眼一看,庄亲王福晋早就走得没影了。她们赶了几步就听见前方有欢声笑语,拐过弯一看,贵女们都在这头,也不知是由谁起的头,正怂恿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展示才情。 「都知道格格很会写诗,咱们今次就不写诗,不若弹个曲儿?」 「是了,外头都说宁楚克格格琴棋书画样样拔尖。」 胤禟似笑非笑朝那使坏的看去,心道本阿哥是逗趣的玩物?你让我弹琴我就弹琴? 「不巧今儿个没有操琴的心思,请笔墨来,我献丑画两笔怎样?」 贵女们纷纷颔首:「那自然好。」「咱就等着欣赏宁楚克格格墨宝。」 胤禟又说只作画也没意思,想请学士府的格格来合作一把,帮着提两句诗。 学士府那位格格清高得讨人嫌,诗词写得倒是不错,比宁楚克本尊强到不知哪儿去了……胤禟这么说,她也愿意当着庄亲王福晋的面显摆一把,也应了,这会儿她万万没想到胤禟给挖了多大个坑。 胤禟画的是什么呢,他画的是董鄂格格的小像,还给配了场景,就是上回在胡同口相遇对方咄咄逼人让他滚开让路时张狂跋扈的样子。 宁楚克那笔字儿是真的好,胤禟这画工也堪称一绝,他将董鄂格格尖酸刻薄的蠢样画得入木三分。 他前后没费多少功夫,贵女们还聊着就看他停了笔。学士府的格格跟过去一瞧,脸色时青时白就跟川剧变脸似的。 胤禟对这幅画非常满意,他感觉今天把实力都发挥出来了,难得完成度这么高,就笑眯眯退开请对方提词。学士府那位再有才情也懵了,恨不得将整个砚台都砸他脸上。 学士府格格的脸色实在太差,就有人好奇,跟过去看了一眼,看完差点笑喷。 这个反应使更多人心里痒痒,陆续有人移步去瞧,瞧完要不憋笑要不就拿眼偷瞄董鄂格格,暗道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吟得一手好诗,写得一笔好字,画个小像都这么鲜明深刻,同别家提笔只会花鸟图的就是不同。 董鄂格格尖酸刻薄的样子许多人见过,只是不敢拿出来议论,这会儿一看,她就像是在画纸上活过来似的。 好!画得真好! 就有素来看董鄂家不顺眼的,这会儿已经遗憾起来,可惜没把这幅小像添进那册子里,要是添进去多好,那不是更有说服力? 也有擅长作画的格格暗自点头,撇开饱含讥讽的内容不说,这画的确出色。但好是好,她们也不敢夸,还想帮学士府那位糊弄两句,哪能真让她配诗? 董鄂格格已经感觉出不对,跟过来看了。她平素让家里人惯着,娇蛮霸道得很,哪遇过这种事?当时就懵了,跟着涨红脸险些气哭,她一转身抬手指着胤禟的鼻尖,怒气冲天的责问说:「你羞辱我!」 胤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说:「把你的手放下。」 当众出了这样的丑,董鄂格格已经气到口不择言:「别以为靠这张脸勾引了九阿哥你就能胡作非为,今儿你不赔礼道歉我和你没完!咱们走着瞧!」 胤禟眼也没眨,抬手就掰上她食指,好悬没给她掰断过去。 「让你别指着我,听不懂是不是?」 看董鄂格格疼得跳脚,胤禟牵出手帕慢慢擦,将手心都擦干净了才浑不在意说:「有招你随便使,当我会怕?至于这幅画,贴出去让京城百姓看过自有公论,见过你刻薄丑态的也不止一两个人……还有你方才说我靠这张脸勾引了九阿哥?原来你们董鄂家这么看待人家堂堂皇子,也不知道让皇上让宜妃娘娘听见是什么感受。」 站在最远端的四福晋五福晋表情也快绷不住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提督府的格格这么与众不同。 都不用走近了去欣赏画作,从那段争执就能猜出内容,五福晋冲贴身丫鬟吩咐了一句,让她留下来给主家递个话,说到了就自个儿回府去,之后两位福晋转身就进了宫。 乌喇那拉氏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他塔喇氏去给宜妃回禀情况。 她起先是想避重就轻的糊弄两句,后头那段冲突却逼得她打消了本来的计划,他塔喇氏深呼吸好几下才迈过门槛踏进翊坤宫,进去之后她还在老老实实请安,宜妃就摆手道:「你看出点什么来了?」 他塔喇氏尽量客观的描述了全过程,看宜妃没啥反应,又补了一句:「宁楚克格格的性子同九弟有些相像。」 第四十九章 「……结论是混世魔王想娶搅事精做福晋?」宜妃揉揉太阳穴,感觉头都要炸了。她是不怎么看得上他塔喇氏,可也没想过给老九找那么个极端的,两个事儿逼凑一起日子要怎么过?他俩不得排着队出去得罪人? 谁说的来着? 性格相像的人凑一块反而处不好,一急一徐才能弥补包容。 放老九身上这条咋就不灵了? 宜妃没同他塔喇氏说什么好坏,只道知了,让她有话一并讲来,没说的就退下。 他塔喇氏抿唇,跟着就要退下,宜妃想起来又叮嘱了一句,让她多把心思放在胤祺身上,趁早开花结果。说起传宗接代的事他塔喇氏腰板都挺不直,她讷讷的应下,跟着退出殿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人走远了。 后头这半天宜妃都是头疼过去的,只要想到胤禟对提督府格格的执着,她真没辙。 总觉得老九中毒很深,任你说什么他都能自顾自往好的方面想,哪怕宁楚克格格在庄亲王府将董鄂氏揍成猪头脸,他也能拍手叫好,然后感慨一句我喜欢的姑娘啊就是这么真诚坦率不做作…… 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还能劝得回来吗? 宜妃怎么想都感觉希望渺茫,这一下午她都在犯愁,当晚也没睡好,第二天的早膳只用了半碗粥,点心碰也没碰。虽然感觉做啥都晚了,还是得努力一把,宜妃对宁楚克没啥偏见,就是觉得这两个人凑一起等同于灾难。 「王嬷嬷,你使个人去阿哥所,等老九下了学让他过来一趟。」 吩咐下去之后,宜妃在榻上补了会儿觉,估摸着老九该过来了,她一直在打腹稿,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规劝儿子。 结果呢? 左等右等也没等来人,又过了好一阵子,小太监抹着汗回来了。 「回娘娘话,九阿哥没回阿哥所,下学之后就去乾清宫了。」 听得这话宜妃都坐直了很多:「他自个儿去的?」 「说是让御前伺候的公公请去的。」 宜妃:…… 这混账,又惹事了。 这话要是让人在乾清宫的宁楚克听见,笃定要伸一把冤,她这几日都很安分,她招谁惹谁了?刚上完早课就让胤禟他爹找去,宁楚克也很懵逼。 康熙找她过去的目的同宜妃是完全一致的。 把时间往前推一点,胤禟与董鄂格格一番争执,后者甚至没同主家打招呼,直接拂袖而去。这时才有人想起她们在庄亲王府,赶紧说好听的打圆场,并且刻意遗忘了那幅画的事,也不再去催促学士府的格格,还为了忘记先前的不愉快,移步去了莲池那边。 后来,那幅画就被主家的奴才收走了,就放在福晋的正院。 晚些时候庄亲王过去,本来是想问他福晋九侄子相中的宁楚克格格咋样,他福晋努了努嘴,让他自个儿瞧去。 庄亲王没明白这是啥意思,问她瞧啥啊。 他福晋太阳穴突突的,指着雕花圆桌上那幅画没好气道:「那就是宁楚克格格的画作,王爷看过就知道。」 照庄亲王的想法,闺阁少女能画出啥啊?也就是花花鸟鸟,那能看出品性? 心里这么嘀咕,他还是跟过去瞅了一眼,这下险些把眼珠子给跌爆,只感觉耳边一声长鸣,那声音快把他头振晕了:「这真是宁楚克格格亲笔所画?」 「我亲眼见她提的笔,还能有假?」 「画的谁啊?这么尖酸刻薄面目可憎。」 「……那是董鄂家的。」 庄亲王博果铎是硕塞的长子,硕塞同先皇是兄弟,等于说庄亲王是康熙的堂兄,比康熙稍长几岁。 康熙同辈的堂兄堂弟真的不少,庄亲王尤其不同,他这把年纪了膝下没个儿子,王府后继无人想想也挺心酸。因为这点,康熙对他格外关照,堂兄弟之间感情挺好。 听说老九心里有人,又听说福晋准备请贵女们过府来玩,庄亲王就特别提了一句,让她别忘了提督府那头。 福晋果真把人请到了,可眼下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没请她。 「我估摸着事情还有变数,皇上和宜妃娘娘恐怕不会喜欢这样的九福晋。」 博果铎没附和她,又品鉴了一番,然后才说:「你就别操那个心了。」 他福晋撇嘴:「我也没想操心,只是这画咋处理呢?」 博果铎小心翼翼将画卷起来,「事情交给老爷我,福晋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番谈话过后,第二日,博果铎起了个大早,收拾规整然后神清气爽进宫去了,他带着胤禟的画作去求见了皇上,一进殿就神秘兮兮凑到御案前:「皇上您猜我今儿个给您带什么来?」 康熙看他一眼,不接茬。 博果铎自个儿就把那画拿了出来,他随手往御案上一搁,不停冲康熙使眼色。 康熙朝梁九功看去,同时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梁九功心领神会,将卷着的白纸展开。 然后就是「扑哧」一声,康熙一个没忍住就把茶给喷了,得亏博果铎抢救及时,才没毁掉胤禟这幅经典画作。 康熙八岁登基,在位已经三十多年,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此时他也顾不得了,一面接过边上递来的手帕擦拭喷出来的茶汤,一面拧着眉心问:「这什么东西?」 博果铎笑道:「昨个儿我福晋不是请贵女们过府玩,九侄子他心上人也到了,这就是他心上人留下的墨宝。」 听他这么一说,康熙快不认识墨宝这俩字儿了。 「你说这是崇礼他闺女画的?画的谁?」 「您还看不出来?这就是前次在胡同口冲突的场景,掀开轿帘看出来的正是董鄂格格。」 康熙真想捂住胸口说一句:这是想吓唬谁呢? 「她咋想起来画这个?」 「听说董鄂格格与册子上那几个同声共气,她们联合起来想从这位身上找回场子,而这位完全继承到哈尔哈和崇礼的气性,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家让她弹个琴唱个曲儿,她当场作画,还拉了学士府的格格让对方配词,闹得真是相当大。董鄂格格指着她鼻尖要说法,伸出来那根手指险些都给折了……」博果铎将听来的全说了,这个过程中康熙没插半句嘴,听完就让博果铎滚蛋。人走就行,画留下。 博果铎其实也没想干啥,就是压不住心里那股冲动,想找个人分享,找来找去找到康熙。 谁让画上这个是康熙早先给胤禟挑的福晋,而画画的是胤禟的心上人。 这是怎样一笔烂账! 博果铎说尽兴了,摇头晃脑出宫去,他走后,康熙又把丢一旁的画作展开,仔细看过,心道老九和提督府这位还挺登对。他俩一个字儿写得好,一个画的人像简直直击灵魂,这两人配一起还真是书画双绝啊。真该庆幸崇礼他闺女没同胤禟合作出什么花名册,否则那才是八旗贵女的灾难,康熙只是想一想,就感觉承受不住,再多想一会儿没病都能吓出病来。 康熙这个心情,真的复杂,他让梁九功找个人去传胤禟来。 皇帝要见人,那自然不敢耽搁,没多会儿,宁楚克就到了,她一过来就让那画糊了满脸,拿起来看过,忍不住就吹了个口哨。 第五十章 「哟!这不是董鄂格格?画得真像!」 他一句话搞得康熙忘了词,憋了会儿才问说:「你认识?」 「皇阿玛您说笑呢?儿子我要是不认识能搞出那花名册来?」 都这会儿了他还有脸得意,康熙气得肝疼,又问:「你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宁楚克仔细一回味:「还真看不出来,皇阿玛您直说吧,这谁的大作?」 「你心上人的。」 宁楚克:…… 好像出现幻听了,等等,「您说啥?」 「我说这是你心上人提督府那位宁楚克格格亲笔画的,就当着董鄂氏的面。」 宁楚克赶紧来了个西子捧心,哎哟我的娘,我的小心肝哦:「皇阿玛您接着说啊,别停这儿!她咋样了?挨没挨揍?算了您不说我也知道,就董鄂家那么低的素质,一定是动手了。就说脸伤着没?可揍回去了?」 她简直心痛到窒息,都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咋没让我在旁边呢!我要是在……我揍不死她!」 康熙差点给她搞懵,半晌才丢了条手帕过去:「堂堂皇子像什么话,赶紧擦擦。」 宁楚克还没缓过劲来,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擦!我心痛!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啊!她咋下得去手呢?她还能不是嫉妒?」 康熙:…… 不懂你们这些戏精。 「谁告诉你她挨揍了?伤人的才是她,她险些将董鄂格格一双手折了!」 宁楚克这才缓过劲来,拍拍胸口说:「那还好,没事就好。」 康熙气得胸口疼:「老九你说说,你咋想的?她这性子还能做皇子福晋?」 虽然感觉胤禟快把她人设玩崩了,宁楚克还是没放弃,她在努力抢救:「这性子咋了?这么坦率洒脱,多珍贵的品格!」 「朕懒得听你扯,你考虑考虑换个福晋人选。」 「我不!我只中意宁楚克,换了谁都不行!」 康熙扶额:「你前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告诉朕董鄂格格也还凑合。」 「我前次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董鄂格格!她还伙同其他人针对宁楚克,她能耐了!」 饶是见多识广,康熙依然懂不起这个儿子,听他多说一句都感觉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咋生出这么不靠谱的? 对比看看,老五与他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老五就很正常,怎么到他这儿就成这样了? 康熙忍不住说了句心里话,真懂不起这段辣眼睛的感情。 宁楚克也回了,说不用懂,只要支持就行。 「这是儿子今生最大的请求,皇阿玛您别听外头妖言惑众,信我就对了!宁楚克真是最适合的九福晋人选,我俩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提着灯笼也找不出更登对的。」 听得这话,康熙更抗拒了。 心想多大的仇啊这么侮辱登对这个词儿…… 殊不知宁楚克也伸手捂着心肝呢,鬼扯这么一大通她真的良心痛,说句实在话,再也没有比九阿哥胤禟更坑的对象了,可是有什么办法?胤禟那么瞎搞一通,他不愁娶不来福晋,宁楚克反倒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成亲这档子事,对她吸引力没多大,就怕尚好一闺女砸手里,回头额娘就要哭瞎。 再者说,她不为自己考虑,也不能把族里的堂姐堂妹全拖累了,拿大房的萨伊堪来说,从小就爱抢她东西,是挺讨厌的,可又没有深仇大恨,纵使拖累对方嫁不出去了,并不会有任何爽感。哪怕讨人嫌堂姐妹也是姐妹,关上门说两句没啥,处不来少见面也成,没得想坏招互相伤害出门还捅自家人一刀的。 想着想着宁楚克就走了神,康熙见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也不想再费口舌,直接撵人。 左右老九也就是从光头阿哥做到闲散王爷,他爱娶谁娶谁。康熙这会儿想起太子的好了,瞧瞧胤礽多听话,从不唱反调,让干啥就干啥,让娶谁就娶谁,这才是做儿子的。 老九神烦,老八还不如老九呢!让他管管那泼妇从来只会敷衍,没见动过真格,大老爷们让个婆娘骑在头上屙屎撒尿,丢死人了。 这头康熙一边嫌弃儿子没眼光,一边庆幸他当着庄亲王的面没评价什么。 没评价就好,没评价他还能跟着装瞎。 而宁楚克,刚从乾清宫出来就被小太监截去了翊坤宫,宜妃一见她就追问说咋回事,怎么又让皇上找去了,这是犯了什么过?看她挺着急,宁楚克端了茶碗递去:「额娘您先喝一口,缓缓再听我说。儿子近来再安分也没有,去乾清宫是为您未来儿媳的事。」 宜妃刚揭开碗盖,正准备喝,听得这话又顺手将茶碗放到一旁。 「赶紧的说重点。」 「宁楚克在庄亲王府给董鄂格格画了幅小像,那画让人呈到皇阿玛跟前去了。」 说到这儿,她一拍脑门,站起来就吆喝钱方,钱方连滚带爬进来屋里,「爷有什么吩咐?」 「你再跑一趟乾清宫,把那画讨回来,裱了搁我书房里。」 钱方还懵着,宁楚克又道:「还杵这儿干啥,赶紧去啊。那怎么说也是爷未来福晋的墨宝,是该给爷珍藏着,搁皇阿玛那头算什么事?」 「不是……主子您心疼心疼奴才。」 宁楚克斜瞟他一眼。 钱方只差没抱着她的腿抹眼泪了:「奴才咋开得了口呢?」 「那有啥开不了口?你照原话还能说疵了?皇阿玛英明神武能不懂这点事?能和你个狗奴才计较?」 伺候这么久,钱方能不知道自家主子的气性?他是一行血泪往心里流,同时步履沉重的往外走,那宛若赴刑场的悲壮场景都将宜妃镇住了,等回过神来她抬起手揉揉太阳穴:「远了不说,这段时间你安分点,也就这两个月,你皇阿玛准备广封皇子,听说已经在起草圣旨,礼部尚书哈尔哈也是频繁进宫。」 说到哈尔哈宁楚克就感觉亲切,她有段时间没见着郭罗玛法怪想的。 看她原地走起神来,宜妃又差点气着:「我真是欠了你的,和你说话呢听见没?」 「听见了,不过我说句实话额娘您也别恼,皇阿玛要给兄弟们进爵,这关我啥事儿?」 宜妃瞪她一眼。 宁楚克又咕哝道:「说得好像我安分守己就能升贝勒似的。」 这话宜妃不爱听,她往扶手上一拍:「卫氏生的窝囊废都有指望,我儿子凭啥不成?我儿子再混账也比他有派头。」 「别气,额娘您别生气,儿子我还么开始为皇阿玛分忧,轮不上实属正常,左右五哥那头跑不了,有五哥给您争面儿!」 「你管好自己,老五从来都懂事,用得着操心?」 话是这么说,宜妃脸上还是盖不住的得意,老五这回指望的确大,说起来除了膝下没个嫡子,他别的样样都不差,可惜了…… 越是感觉给老五娶错福晋,在胤禟的婚事上她就越发慎重,只恨不得挑出个十全十美的人来。可谁能想到?老九偏偏认死了宁楚克。而宁楚克还真像她先前料想的,就是包装出来的四全格格。 宜妃老大不想认命,却也知道自己犟不过老九,谁让这臭小子是她的软肋。 第五十一章 「前次把刘氏郎氏全打发了,你跟前也没个伺候的人,今儿就领两个回去。」 就这事,宁楚克是无所谓的,拿她阿玛来说,四房小妾里头有两房都是上头赐下来的。 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 这话说的是物件,妾室搁主子眼里不就是物件。只要她们安分,对于房里多两个人这回事宁楚克是无所谓的,要是胤禟瞧不上,等换回来那天可以自己处理。这么想,她欣然笑纳。 宜妃奇道:「今次这么听话?」 「儿子是您含辛茹苦养大的,能不听话?」 这话听着熨帖,宜妃调侃说:「也就这会儿,平常比谁都犟。」 「那也是额娘心疼我,换做德妃娘娘才不和四哥打商量,有什么事直接就吩咐下去。」 真别说,甭管是从前的胤禟还是如今的宁楚克,那嘴一个赛一个的甜,几句话就把宜妃哄得喜滋滋的。宜妃拍拍手,让王嬷嬷带朱氏陈氏进来,让宁楚克瞧瞧,要是中意就她俩。 朱、陈二人都是含羞带怯的样子,要说这相貌,比先前的刘氏郎氏还强上两分。 宁楚克点头,让王嬷嬷直接把人领过去,「吃的穿的短不了她,别学前头那两个就成。」 王嬷嬷领着人退出去了,宜妃才劝她说:「这回别跟先前似的,指过去半年你动也不动,怎么你还准备替你未来福晋守身如玉?本宫活到今日还没听过这种事情!」 宁楚克:…… 本格格倒不介意开个洋荤,只怕等九阿哥回头要疯。 我福晋睡了我通房这种事不是谁都承受得住的。 既然人不能动,那就得想个说法,宁楚克冥思苦想,可算让她想到了。她冲宜妃使了个眼色,宜妃会意,屏退左右,宁楚克就挪了挪尊臀坐到她旁边去:「有个事,儿子本不想说。」 瞧这纠结的表情,宜妃心里有些打鼓:「怎么突然严肃起来?啥事啊?」 宁楚克就贴近些低语一句,她说完宜妃整个傻眼了,恍恍惚惚老半天才一把拽住她手腕:「这种事可不是说笑的。」 「要不是真的?我能这么抹黑自己?」 宜妃听完就抹起眼泪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传太医!赶紧传太医来!」 宁楚克急忙打断她:「额娘您别慌,冷静点,这事哪能外传?传出去儿子还有脸见人?」 宜妃那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稳住,问说:「先前不是请过脉?都说没事的。」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前头有一回挺冲动的,郎氏刚贴过来,它就软了……否则那么个美娇娘搁在房里我还能不动她?」 「别泄气,再试一回,咱们再试试!」 宁楚克就跟斗败的公鸡似的,叹口气说:「试过不止一回,都不成,我还怕给她们察觉出来,这才将人冷落了……是儿子不中用,原本不想说出来让额娘操心,您让儿子碰她们,试试无妨,只怕还是不行。」 宜妃胸口一阵闷疼,都要背过去了,宁楚克又说:「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次去提督府给宁楚克格格赔罪,儿一见她就想亲近,儿为啥认准了她不松口?只怕一松口您这辈子就没指望抱孙子了。」 还有这种事? 这么重要的事你忒么咋不早说? 你早说啊!!! 大起大落真的受不住,宜妃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后有什么事都同额娘说,可千万别瞒着,这么大的事咋能瞒着。」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就是想着太医隔三岔五请脉都没诊出什么来,这毛病怕是治不了,这才指望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早先含糊其辞是怕表现得过于明显让皇阿玛觉得我是一门心思惦记崇礼手上那点权力,就是欲擒故纵来着,出了昨个儿的事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宜妃设身处地去想了,觉得老九真是委屈,从发现问题到今天,他承受了多大压力? 又后悔自己三番两次逼迫她,这么一想,她又要掉眼泪。 宁楚克赶紧递手帕过去,让她擦擦,又道:「也是命,儿子这样比七哥好,只要能娶回宁楚克总还是能好好过日子。」 宜妃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老九近段时间的反常与坚持。 原因竟然在这里! 早说啊,那还指什么人过去?等选秀就成了。 假如没有这番谈话,照宜妃看来,在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前没什么是笃定的,这人选到最后一刻还能变。现在这样变不了了,谁和她抢那就是生死大仇。 看胤禟他娘一脸坚定,还反过来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宁楚克的确放心不少。 宜妃纵横后宫这么多年能没点手段? 就算再有万一,了不起就把这事捅皇帝跟前去。胤禟本尊遇上通房能不能站起来她不清楚,左右她很有问题,上回郎氏不就试过了,再试一遍她还是有自信能软下去。 宁楚克觉得之前就是太放不开,直到胤禟在庄亲王府瞎搞一通,她才大彻大悟。 你这么坑我,还指望我体恤你? 早该祭出这招,只要祭出它,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宜妃还在埋怨老天爷,瞎了它的眼让那些黑心肝的过着好日子,好人反而坎坷……老九是混涨了点,也没犯过大奸大恶,咋就遭了这个罪? 气,真的气,气过了她就振作起来! 早先还想着两个搅事精凑一起岂不是要捅破天? 这会儿她想法改了。活泼点儿有什么关系,皇子福晋就该有皇子福晋的派头,畏畏缩缩才真不上台面。她这当娘的能一路惯着老九,多一个怎么不行? 就是提督府的格格,必须是她,只能是她……别的统统不认。 宁楚克吹着口哨回阿哥所去,想着回去之后传封信给胤禟,让他作,可劲儿作,王八蛋才认怂。 喜宝前头跑了两回,都没把信送到,这回可算送到了。 小丫鬟还纳罕,这鸟咋又来了?它怎么老跑错?胤禟已经拧开细竹筒,他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看完捂着胸口半晌没缓过来。 喜宝在装着糕点的盘子里啄了一口,跟着就是一阵呸呸呸,它很是嫌弃了一番,正准备走,就让胤禟给叫住了。 「别急着飞,你等会儿。」 喜宝跳着转过身来,偏着头拿黑豆眼瞅他:「叫鸟干啥?鸟赶着回去。」 「还能干啥?等着给我带个信。」 桃枝奇了:「这不是送错的?」 胤禟看她一眼,桃枝垂首噤声,胤禟才说:「我写个条子告诉她往后换个信差,这鸟老是跑错。」 喜宝听他说完就飞走了,边飞边嚷嚷:「这还用写条子?真是个傻的。」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多福格格 卷一》作者:郁礼 02、《多福格格 卷二》作者:郁礼 03、《多福格格 卷三》作者: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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