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为后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四周一片漆黑…… 姐姐满脸是血,尖长的指甲侵染着血滴,死死的抠住她的脖子,「春草,你为什么害我?害我的孩子?!」 「啊,我没有——」 宁春草忽的从床上坐起,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上的衣衫和被褥都被冷汗打湿了。 「春草,怎么了?做恶梦了?」温柔的声音,伴着婀娜的身段,从屏风外转入。 宁春草抬头,怔了片刻,才迟疑的开口:「苏……苏姨娘?姨娘真的是你……」 「午睡不能贪久,睡久了夜里就睡不安稳了,瞧你这孩子,怎得哭起来?嫁了人也能回娘家看我啊。」苏姨娘用绣花手帕给春草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捧起一套桃粉色的嫁衣,「你的嫁衣,我给改好了,你快来试试。」 宁春草看着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桃粉色,半晌没回过神来。 那是她作为媵妾,随着姐姐陪嫁到李家的时候所穿的。 九个月前,她同姐姐一起出嫁。 九个月后,姐姐早产,母子俱亡。 她被人安上害死姐姐的罪名,苏姨娘闻讯自缢,之后她被人又推下归雁楼…… 刚才梦里姐姐还来向她索命? 怎的睁开眼后,她又要出嫁? 「大红色虽美,却太妖艳。桃粉色更衬你的气质,我将腰身又改纤细了些,快来试试?」没有哪个新娘子不想穿大红色,苏姨娘语气温婉却又有点无奈,违心的安慰她道。 像是平地一声雷,轰隆一声,在宁春草的耳中炸响。 这话,九个月前,她还未出嫁时,苏姨娘就对她说过,此情此景,一字不差。 宁春草迟缓开口,声音都有些颤抖:「姨娘,今日是……三月十几?」 「这孩子,欢喜糊涂了?三月十七,明日就是你和二小姐大喜的日子!」苏姨娘笑着将她从床上拉起。 她没死?苏姨娘也没死?姐姐还未嫁?她还没有陷进李家? 不管究竟是梦,还是挽回人生的机会,她一定,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不要再嫁进李家!不要再被人利用致死! 她推开苏姨娘手中的嫁衣,从妆奁里翻出自己所有能拿得出手的首饰。 又上下打量苏姨娘,苏姨娘在家中向来穿的素净,头上只有一只简单的碧玉钗。 「姨娘可有什么贵重些的首饰,给我一用?」 苏姨娘诧异看她,「你这是做什么?」 宁春草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午后的阳光透过枝桠,斑驳的落在绢布格子窗上。 她的时间不多了! 「姨娘先别问,回头我再跟您细细解释!您若信我,就拿给我?」宁春草眼神坚定的望着苏姨娘。 苏姨娘不禁动容,她这个生母的确实没给过春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终是缓缓退下细白腕子上的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这是宁老爷瞒着主母偷偷送给她的。 「多谢姨娘!」宁春草郑重接过镯子,和自己那些首饰放在一处,飞快的挑了一件水绿色的同丫鬟衣服极为类似的襦裙换上。 她将那些首饰细细包好揣入怀中。 「春草,你这要做什么?」苏姨娘满目诧异。 宁春草紧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微微有汗,「我要出府一趟,姨娘定要帮我遮掩,我会尽快回来。待事情落定,我定会向姨娘解释清楚!请姨娘,一定要信我!」 她和苏姨娘的院子里只有一个粗使丫头,这会儿也不知藏到哪儿躲懒,她顺利的溜出院子,直奔角门。 宁春草偷偷溜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再晚上一刻,恐怕角门就要落锁了。 她闪身进院子,拿着大锁的仆妇伸手就要抓她,「哪院儿的野丫鬟,这般没规矩?」 宁春草脚下不停,步履飞快。那仆妇的手,几乎是擦着她的衣裙,被她堪堪躲过的。 苏姨娘在她的屋里等着,一见她便心急如焚道,「你去做什么了?二小姐遣人来问了两次。」一边说一边帮她擦着额角的汗滴。 「姨娘尽管放心。」宁春草喘了口气,笑意吟吟,又不禁喃喃自语道,「成败在此一举。」 宁春草换过衣裙,到主母跟前伺候饭食之时,屏声敛气,恭敬之至。 直到门外仆妇脚步匆匆的前来禀报,「夫人,门外有个道士,说是云游至此,瞧见府上有云气缭绕,光彩五色,乃大吉之兆,顺便也想要借口水喝。」 四小姐轻哼一声,「要水喝,就说要水!哪儿那么多说法?故弄玄虚!」 「小儿无知,不可胡言!」宁夫人立即板了脸,斥了四小姐一句,对门外微微合掌道,「既是云游到此,便去请道长进府吧,一碗水何足挂齿,便是一餐饭食也使得!」 宁家上下都知道,宁夫人最信这些,凡有道士化缘宁夫人定会布施,说起来城外的七真观,就是宁家在供养着。 宁夫人见天色已晚,还遣人去收拾客房,留那道士住下。 春草这才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明日是宁家二小姐大喜的日子,宁夫人嫌她碍眼,晚饭没让她伺候完,便打发了她下去。 入夜,万籁俱寂,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不敢闭目。 一闭上眼睛,她便看到二姐姐气息奄奄的躺在产床上,床上地上都是斑驳的血污,一个仆妇面无表情,从姐姐的下体取出一个发青的婴孩,那婴孩瘦弱不堪,无声无息,已经死了。 可产房那头,隔着棉布帘子的另一侧,却传来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春草,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的孩子?」 二姐姐冰冷的手,尖长的指甲,一寸寸伸向自己。 宁春草忽的从床上坐起,冷汗淋漓。 她侧脸向外看看,天还没亮,昨晚瞪着眼,不知何时竟又睡着了。 她翻身下床,借着窗外混沌的天光,看着桌上那件刺目的桃粉色嫁衣,一时有些愣怔,双手都不由握紧。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三小姐,醒了么?」是苏姨娘的声音。 宁春草应了一声,起身开门。 苏姨娘看着她,有些诧异,「脸色怎么有些差?昨晚,没睡好么?」 宁春草摇了摇头,回身从箱笼里寻衣服。 苏姨娘指着桌上的嫁衣道:「衣服不是就在那儿么?平日里叫你隐忍低调,今日可不同,姨娘亲自为你梳妆,以你的天姿,断然没有人能压过你去。莫看是桃粉色,姨娘定叫你美艳越过正红色。」 宁春草却拿出一套素淡的雪青色襦裙,手脚麻利的换好。又看镜中自己,并无不妥,才转身向外。 苏姨娘伸手拉住她,「你糊涂了?今日是你和二小姐大喜的日子,夫人免了你请安,你不梳妆,要去哪儿?」 宁春草认真看着苏姨娘,「姨娘,你答应了信我什么都不问。今日不管我做什么,您都不要拦着。明日,明日我一定会给您一个解释。」 苏姨娘柳眉微蹙,看着宁春草认真的神色,却是不由松开了手。 宁春草立即便向主母院中行去。 天还未大亮。主母院子里,却早已灯火通明。 第二章 院中的仆妇下人来来往往,忙碌非凡。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笑意,窃窃私语着「咱们商户人家,竟能高攀了五品大员家的公子哥儿,真是二小姐前世修来的福气!」 「三小姐真是沾了二小姐的光,不然,她一个庶女,能嫁到李家做媵妾?」 宁春草垂着头,恍若没有听闻一般,稳稳当当的向上房走去。 隔着帘笼,上房里头影影绰绰,隐约能听得主母的声音,「那道长走了?」 「是,临走就留下这个,连送去的银钱都没收。」仆妇恭敬回禀。 宁春草垂眸嘴角挂着一丝笑,送去的银钱,怎会有姨娘的那只羊脂玉的镯子值钱? 「修行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道长自然是不稀罕银钱的。可这‘蛟龙困浅滩,土反克于水’叫我惜福,千万莫行错,使云气西去,福缘尽失,是什么意思?」主母的声音带着犹疑慎重。 「不若遣人去追上那道长,问问清楚?」仆妇躬身问道。 宁春草清了清嗓子,迎着晨起的寒风,半蹲行礼的姿势一丝不变。 帘笼外站着的小丫鬟再次朝里头禀道:「夫人,三小姐来请安。」 屋里静了片刻,没人搭理她。直到她蹲得腿都麻木,四小姐也前来请安,瞧见她得意冷笑一声,也不待丫鬟通禀,掀了帘子就进去。 她才跟着被主母唤了进去。 「给母亲请安。」宁春草进门就行了大礼。 半晌,主母才转过脸来看她,这一看便是一声冷哼,「今日大喜,穿的这般素净,是想让人知道,我苛待庶女?」 「惯会装柔弱的狐狸精!」四小姐瞥了她一眼,不屑骂道。 宁春草垂眸,丝毫不将四妹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恭敬说道:「待给母亲请了安,再回去换过不迟。只是昨晚女儿有梦,困惑不解,母亲素来英明,所以想禀于母亲,请母亲指点。」 「母亲岂是给你解梦的?你也配?」四小姐立即板脸骂道。 主母一向信这些,伸手拦了四小姐,冲她点头道:「你且说说。」 「女儿梦到自己被仙人指点,化身为水,瞧见那高高的土丘,原本高不可攀,可水竟越聚越多,渐渐漫过那土丘去,竟将那高不可攀之处尽都淹没在水底下。不知此梦为何意?」 宁春草刚说完,主母便和一旁仆妇交换了脸色。 主母嘴角下沉,脸上不愉,「你说说,你还梦到了什么?」 宁春草微微皱眉,偏了偏脑袋,思索片刻,「女儿惊醒时,便只记得这些,旁的都不记得了。」 「呀——」主母身边那仆妇惊呼一声,「苏姨娘和三小姐住的院子,可不就是在西边儿么?正应了云气西去……二小姐是辰时所生,辰龙,乃是应了蛟龙困浅滩……」 主母立时变了脸色,连连摇头,低声道:「我早说不能让她陪嫁,她生母姨娘就是那狐媚性子,她又能好到哪里去?二小姐岂能降得住她?」 「母亲。」门外传来二小姐的声音。 弟弟背着二姐姐,迈进正房。 二姐姐已经换好了一身大红的嫁衣,红的耀眼的颜色,让原本暗淡的正房,都瞬间明媚耀眼起来。 四小姐看着垂头站在一旁的宁春草,笑道:「二姐姐真美!这正红色,真是衬姐姐!也唯有姐姐才能穿出这般气度来!这么高贵的颜色,还真不是谁想穿,就能穿的!」 她边说,边朝宁春草冷笑。 二小姐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她身上,瞧见她一身雪青色的襦裙,不由微微皱眉,语气关切道:「妹妹怎没换上嫁衣?莫非是不喜欢那桃粉色?我先前叫他们也给你准备正红色的,可李家人说,这不合规矩。不过一身衣裳而已,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就去换,姐姐莫担心,自然是规矩重要。」宁春草福身就要退去,临走,觑了觑宁夫人的脸色。 果然,她刚退到门口,宁夫人就伸手拦道:「不必了!」 屋里众人都看向宁夫人。 宁夫人眉头皱的紧紧的,威严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三小姐同二小姐命盘相克,不能共事一夫,不便陪嫁。将媵妾从陪嫁单子上去掉!」 二小姐扭脸看向宁春草时,脸色微微变青。 宁春草赶忙噗通一声跪下,向主母叩首道:「母亲,我定会好好伺候帮扶二姐姐,一切都会和在家中一样,不敢惹二姐姐劳神费心,断断不会忤逆姐姐。万事以二姐姐为尊,母亲开恩呐!」 瞧见宁春草一脸痛惜哀求,二小姐的脸色缓和微微点头,来到宁夫人身边撒娇道:「是啊,母亲,我和三妹一向最合得来,往后还要互相帮衬。母亲如今怎么又反悔了?」 宁夫人皱着眉头,拉着二小姐的手道:「你命属土,她命属水,先前只想着水来土掩,土是克水的,我才勉强答应你,让她陪嫁。可竟忘了,还有反克一说。她若陪嫁,会夺了你的运势宠爱。你又是个和善的性子,岂不让她得逞,欺压到你头上去?」 「母亲——」二小姐还要再劝。 宁夫人却板脸摇头道,「娘是为了你好,不行!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多说。」 二小姐弯身将春草扶起,「妹妹不做媵妾陪嫁也行,就是委屈你了,不如就当我的丫鬟,与我同行?」 宁春草心头微微一惊,「二姐姐,我……」 「你不愿意?」二小姐分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是阴霾。 宁春草蹙眉唯唯诺诺道,「并非不愿意,只是……」 「这家里,唯有我真心对你好,我走了,还有谁能护着你呢?」二小姐倾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想再帮我了么?」 宁春草连忙垂头,恭敬答道:「姐姐放心,日后不论姐姐是要吟诗作画,还是要抚琴绣花,只消遣人来吩咐一声,妹妹没有不应的。」 二小姐冷笑了一声,「离着这么远,哪里有你在我身边方便?」 宁春草思量片刻,从二小姐身边退开一步,朝主母跪下来,叩首道:「若能做媵妾嫁入李家,女儿这便回去换衣裳。若只是个无名无分的丫鬟,女儿是不应的!」 她低头,垂下的袖子遮住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肉里。这话说的真是违心,她巴不得离李家越远越好。 四小姐嗤笑一声,「贱人生的贱种,你以为你是谁?姐姐让你跟着做个丫鬟,就已经是抬举你了!你还要名分?」 宁夫人皱着眉头,垂眸未语。 四小姐又道:「岳福祥的东家不是死了原配,正张罗着续弦么?我看你嫁过去正好,有名有份的!虽说他年纪大了些,但好歹能让你做个正室不是?还能帮衬了父亲的生意!」 宁春草不动声色的跪着,她知道宁夫人根本不希望她陪嫁。且宁夫人最信风水命数,她不信宁夫人会不惜她宝贝女儿的运势,叫她跟过去。 去了就是死路一条,留下或许还能有斡旋的余地。 「丫鬟也不行,」宁夫人终于摇头表态,「你嫁去了夫家,就不能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二小姐轻笑道:「母亲,什么相生相克,我是不信那些的!只管叫她跟着我就成!」 第三章 眼见宁夫人不为所动,二小姐又靠近了,压低声音。 「倘若我走了,宁家又传出琴声悠扬,亦或是流出什么精绝绣活儿,岂不叫人怀疑我?」 宁夫人抬眼看了看宁春草,轻嗤一声道:「她不敢。」 二小姐上下打量宁春草,「母亲,三妹娇滴滴的美人儿,嫁个老头子岂不可惜?李郎才是良配。」 良配两字,像是一根刺,扎进宁春草耳中。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二姐姐,二姐姐一脸娇羞的模样,和记忆中半身浴血的人重重叠叠在一起。 宁春草不由心跳加快,她想提醒姐姐,李布绝不是什么良配! 他娶她,为的不过是她丰厚的嫁妆!他会害死她!会害死她腹中的孩子!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喜庆的锣鼓声。 宁春草未出口的话,淹没在锣鼓声中。 二小姐蹭的从宁夫人身边站起,欢喜的手足无措。 宁春草连忙往外退,退到门口,故意撞上门帘,发出哗啦的响声。 宁夫人抬眼瞪她,「你做什么去?」 「母亲,我去换衣裳,如今还能来得及……」宁春草低头,语气哀求。 二小姐连连点头,「正是,快去快去!」 宁夫人却霍然起身,「我已将媵妾从陪嫁的单子里去掉,你听不懂?这家里,我的话还能不能做主了?」 宁夫人语气威严,看向宁春草的目光尽是不满。 她严厉的气势让二小姐也不敢再开口多言。 宁春草却是偷偷的松了口气。 宁夫人推着二小姐道:「快去给你父亲磕头告别,别误了上轿子的吉时!」 「母亲,三妹她……」 「礼成之前,三小姐不能踏出这房门一步!」宁夫人不容辩驳道。 外头的锣鼓声越发响亮,不容耽搁。二小姐跺了跺脚,却也只好提着裙子,被等在门外的弟弟背着,往前院里去了。 这家里做主的还是宁夫人,只要宁夫人主意已定,二姐姐反对也没用。 她刚松下一口气来,却听闻前院里头闹了起来。 家仆气喘吁吁的前来回禀。 「夫人,李家人闹着不肯走,说是一定要三小姐陪嫁!」 宁夫人冷哼道:「李家不就是仗着官身么?告诉李家人,嫁妆仍旧是一嫡一庶两份!大喜的日子,闹得难看了对两家都不好!」 宁春草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的迎着宁夫人冰冷的视线。 家仆匆匆退出去,没过一会儿,又大汗淋漓的回来,「李家郎君说,要见三小姐,不然就不肯走。」 「放肆——」 宁夫人的话还没骂出口,仆妇连忙上前,耳语一番。 宁夫人的态度却是软了下来,斜了宁春草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宁春草不明所以,却是被带出了正房,跟着仆妇来到前院。 再见到李布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她以为自己会愤怒。 九个月来,她倾尽爱慕的对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用过那般真心,将姨娘教过的,凡事不可动真情,都抛在了一边。 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命都赔了进去。 如今真的见到他时,她却并没有满腔愤怒,恨有何用?她终归不是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春草,你答应了要陪嫁的,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明白么?」李布见到佳人,顾不得还有宁家人在场,涨红脸低声说道。 「李郎君,你当珍惜,真心对待的是我姐姐。我与郎君无缘,望各自珍重。」宁春草不卑不亢的福身。 李布还未说话,站在李布后头的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郎君,却是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 「你说宁家有两绝,二小姐才绝,三小姐艳绝。这三小姐果真是貌美无双,堪比秋香楼的花魁了!」 其中一个少年拍手笑道,「可是谁说李郎的魅力要越过小爷去?要将这两绝都归入囊中?我看也不过如此,人家现在不跟你相好了!你这脸,可是丢大了!」 李布面红耳赤,还未反驳。 一向能忍,连四妹的嘲讽挖苦都不放在心上的宁春草却忍不了了。 她讥笑道:「貌美,便要堪比花魁?一开口就让人知道你这人没什么见识!不过是个风尘里的浪荡公子!下次开口前,还是先想想,会不会揭了自己的底儿!」 原本院子里的人,都在嘲笑三小姐被拿来和花魁作比。可三小姐的话一出,院子里霎时就安静下来。 就连李布涨红的脸,都微微褪去血色。 少年郎君面沉如霜,人满为患的院子,静的落针可闻。 「你说谁呢?」少年上前一步,勾着嘴角,邪笑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发现气氛不对,打量少年衣着,华贵非凡,少年腰间挂着的玉佩更是通透明丽,纹路繁复精致。少年身后跟着的四个护卫,威风凛凛,器宇不凡。 她如今猜到这少年定然身份不寻常,或许主母能让她来前院,也跟这少年有关。 可她并不后悔,脱口而出的话! 她最厌恶旁人拿她同妓子作比,苏姨娘的出身,是她心里抹不平的伤。 倘若不是因为她出身卑贱,她不用处处看人脸色,不用曲意讨好主母姐妹,不用将自己的琴棋书画尽都归于姐姐名下,为姐姐博得才女美名。 「可说错了?」宁春草轻哼道。 少年冷笑一声,「说我啊?小爷是夸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宁春草欲反驳他,看到追来的宁夫人频频向她使眼色,自己日后还要在主母手下过日子,只好垂眸忍了。 岂料那少年却不好打发,上前几步,一把拽过她,就往宁家院子外头走去。 不止宁家众人大惊失色。 就连李家人都变了脸。 「世子,世子爷,您这是做什么?她是我的媵妾!我要纳她过门呀!」李布追在少年身后,慌忙说道。 少年不屑冷哼,「没听人家说,跟你无缘么?给小爷滚开!小爷要带她去见识见识,什么叫世面!」 李布不肯让。 少年一鞭子就朝李布脸上抽去。 还是李家人反应快,闪出一人挡在李布跟前,生生受了一鞭子。 「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我家郎君不懂事!」受了鞭子的人,陪着笑脸说道。 「世子爷别太过分……」李布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少年冷哼一声,嘲讽道:「有本事,让人去参小爷呀?没本事,就给我滚!」 又是一鞭子下去,这一鞭子,绕过了挡在李布前头的家仆,硬是抽在了李布身上。 李布惨叫一声,立即被李家家仆拉开。 「不敢挡世子爷的路!世子爷您请!您先请!」家仆硬拽着李布。 少年飞身上马,看着他精瘦,手上力气却不小,一把就将宁春草拽上了马背。 他回眸冷笑一声,吆喝他的同伴道:「走,让宁家三小姐,也见见咱们的世面!」 李家人都不敢拦,宁家人就更不敢了。 宁家四小姐看着那少年郎,扬鞭绝尘而去,不由红着脸跺脚道:「母亲,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和男人眉来眼去,您也不管管?」 宁夫人抬手捂了女儿的嘴,瞪眼看向李家管事。 李家管事将李布推到系了红绸的高头大马上,摆手让奏乐。 第四章 锣鼓声起。 喜娘高唱「起轿——」 欢天喜地,吹吹打打的声音渐渐在身后远去。 宁家二小姐,还是嫁了。 宁春草坐在颠簸的马背上,扑面而来的风让她想起,被人从归雁楼上推下,摔死以前那种感觉。 她不由一抖。 身后的人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宁春草没说话,听到李布称呼少年为「世子爷」,她就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可说也说了,认也认了,要得罪,也已经得罪了。 她没辩驳,倒是弯了弯脊背,娇柔的依偎进少年怀中。 让她在马上的姿势,不那么紧绷僵硬。 可她这一小动作,却是让身后的人立时僵硬起来。 「你干什么?」少年低声喝道。 「我怕。」宁春草坦然承认。 姨娘说,男人喜欢顺从,聪明的女人从不和男人对着来。 少年不屑讥笑,却是向前挺了挺胸膛,让她依偎的更舒服些。 宁春草觉得自己要被颠散了架时,少年才勒马停了下来。 他身后的侍卫们一言不发,翻身下马。 只有他的另一同伴仰脸道:「你带她来这儿干什么?」 宁春草被少年扔下马背,踉跄站稳,偷偷揉腰,抬头觑向门楣。 睿王府。 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要亮瞎她的眼。 门口蹲着两头狮子,硕大无比威风凛凛,更是震慑过往行人。 宁春草正要蹲身,冲着睿王府的门楣行礼。王府门前,可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想来就能来的。 她还未蹲好,就被那少年大大咧咧拽走,径直往睿王府侧门走去。 门房见到少年,连忙后退数步,才战战兢兢的躬身道:「世子爷回来了?」 少年哼了一声,拽着她直奔内院。 入了王府,他的护卫便不知去向,只有他那同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还不如去秋香楼,王府有什么好玩儿的?」他同伴说道。 少年也不理他,进了院子,立时有「世子爷回来了」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偌大的院子,便聚了不少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红飞翠舞,各色香粉的味道更是扑面而来。 宁春草被少年钳住手腕,少年手指修长,力气却很大,钳得她手腕动弹不得,隐隐作痛。 「景瑢,你看看,是宁家三小姐漂亮,还是小爷的妾室们漂亮?」 被叫做景瑢的少年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了宁春草,又认真看看那一群莺莺燕燕,嘻嘻一笑,「都是美人儿,各有特色,环肥燕瘦,要我看,都美!这可如何比?」 世子爷冷哼一声,抬眼在那一群美人中扫了一眼,抬手点了几个女子出来,连名字都未曾叫,「就挑出来这几个,别搪塞,好好看看!谁更美?」 景瑢眯眼朝那几个小妾看去,视线转了一圈,滴溜溜落在宁春草脸上,目光像是被粘住了,黏黏糊糊的滞留在她身上,移不开。 世子冷哼一声,伸手将他的脸推开,「真没用!」 宁春草垂眸,心中不屑冷笑。 「不如你自己说说,你美还是爷的小妾美?」世子抬脚靠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来。 他手指干净修长,不染脂粉气味。 宁春草微微皱眉,却并不顶撞他,「不同人,不同样,各是风景。世子爷莫不是看惯了家中群芳,要寻些新鲜人来,才能显出群芳各自不同的美态?」 世子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摩挲了她光洁细腻的下巴,又很快收回手来,手指上那滑腻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怎的没了对着李布时候的硬气?」 「那时不知世子爷尊贵身份,多有冒犯,还望世子爷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宁春草陪笑福身。 世子淡漠转过脸,「我看你与她们也没什么不同,真没意思。」 宁春草抿嘴,逆着来不行,顺着来又嫌没意思。这皇家贵胄还真不好打发! 她陪笑颔首,「小女子本就不是有趣之人,让世子爷失望了。只是家姐今日出嫁,小女子当在家中,不宜外出。世子爷若是无事,小女子就告退了。」 「这就想走?」世子爷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宁春草抬眼看他,你还想怎样? 「不论处个高下来,你就想走?」世子爷抬手指了指,被挑出来的几个妾室。 宁春草这才认真看过去,还真要比啊?这世子是有多无聊? 几个女子立成一排,恍如弱柳扶风,远山黛眉,薄唇染朱,杏眼桃目,各有千秋。 景瑢侧脸,目光仍旧黏在宁春草身上。 世子冷哼,「娘子之美,讲究色艺双绝。单是脸好看,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他话未说完,上下仔细打量宁春草。 宁春草自小被苏姨娘调教,苏姨娘当年也是花魁出身,花魁的女儿,姿态仪容断然不差。 「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世子爷要比什么?」能为二姐姐争来才名,要比这些,宁春草自然不怕,「只是我若赢了,世子爷就要放我回家去。」 世子点头,「可以。你们若是输了,就直接卷铺盖滚。」 妾室们一愣,盈盈下拜,还未央求,立在一旁的景瑢却是悄悄开口,「这几个,不是睿王爷侧妃,精心给你挑来的么?」 世子冷哼一声,正要开口。 院子外头却是慌慌张张的跑进个小厮来,「世子爷,王爷喝醉了酒,跟人在百花楼里起了争执,被人给打伤了!」 宁春草闻言,瞪大了眼,难怪世子长成这样,感情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百花楼还能起什么争执? 「管他作甚,晏侧妃自会料理。」世子面色明显难看了些。 那小厮有些惴惴不安,「晏侧妃请您过去,说……说王爷今日伤的重。」 世子转过头来,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立即低头,轻柔说道:「世子请先忙,改日再比也使得!」 「那倒不必了。」世子摇头,看看她,又看那几个妾室,「才艺再好,一眼望去,先看到的还是那张脸。你们几个,去收拾行李吧,现下就搬到城外的庄子上去。」 几个妾室大惊失色。 宁春草也没反应过来,不是带她来见识世面,打她的脸么?怎么说话间倒是赶他自己的人走了? 「爷的话,没听见?」世子见那几个妾室站着不动,目光转冷,面色寂寂。 其他莺莺燕燕连忙要拖几个妾室下去,免得在气头上,更惹了这小爷。 「别呀,城外庄子上要什么没什么!还得做粗活儿!她们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哪里能做那个?你不要了,给我呀,我替你照顾着!我不嫌她们丑!」景瑢立即舔着脸笑说。 原本只是委屈的几个妾室,怒气冲冲的瞪着景瑢。会不会说话?说谁丑呢? 世子勾着嘴角,冷笑一声,「我用过的,岂会送人?」说着摆手,叫人将几个妾室带走。 几个妾室不由打了摆子,原以为不过是玩笑话,这会儿才记起来,这位小爷混不吝的性子,说一不二,他说要送到庄子上,那府上便一定是容不下她们了!去庄子上过苦日子,还不如跟了靖王爷家的庶子景瑢呢。 第五章 几个妾室哀婉哭嚎,这位爷冷眼看着人被带走,一点惋惜之色都没有。 其他妾室立即收起脸上的幸灾乐祸,唯恐殃及自己,偷偷瞥向宁春草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敌意。 宁春草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如芒刺在身。她就不明白了,这位小爷刚见面,就这般给她拉仇恨干嘛?她又不会在他这后院里呆?难不成他还想将自己也留下来,做他妾室? 宁春草想到一半就摇头,宁家乃是商户人家,虽然富庶,却是身份低微,她又是妾室庶出,如何能高攀的起睿亲王世子呢? 「你跟我来。」世子冲宁春草勾了勾手指,便负手同那传话的小厮往院子外头去。 宁春草提步跟上。心中却是莫名得很,完全搞不懂这位小爷要做什么。 景瑢大步追上世子,冲他拱手道:「突然记起来,父亲还交代我了事儿,我就不陪你去了,改日在来探望三叔。」 话音未落,他便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都快。全然不见适才叫嚣着要去秋香楼的闲适怡然。 世子冲着他的背影轻嗤一声,「靖王会交代你事情?见晏侧妃而已,瞧你那没出息样!」 宁春草也想开溜,但她不敢。硬着头皮跟着世子爷,曲曲折折廊腰缦回,几乎绕得不辨东西,才进了个宽敞大气的院子,院中景致绮丽,楼宇大气磅礴,必是正院无疑。 宁春草顾盼左右,没留意前头,一脚踩在世子爷的滚了金边的皂靴上,才愕然看他。 「走路怎的这般不小心?吓着没?头发都散了。」说着,他竟抬手将她鬓边碎发往耳后别了别。 踩着皂靴没吓着她,可他此时温柔的语气,关切的神情,却要将她吓个半死。没病吧这位爷? 「去见父亲而已,不必怕。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世子别了碎发还不够,竟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正房走去。 宁春草轰然蒙了,丑媳妇?见公婆?这话哪儿跟哪儿? 她有点儿怀念刚才那高冷的世子爷了!起码他脸上的表情还能让人看得出他的情绪,这会儿这般温柔的,才叫人心里打鼓,茫然无措。 她走了个同手同脚,自己都没发觉。 正房外头的小丫鬟瞧见世子爷,连忙打了躬身往里头禀告。 里头掀帘子出来一位妇人。 妇人瞧见世子,张口要说话,可瞧见世子手里还牵着个人,嘴唇一抿,要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世子,王爷受了伤。」老子受了伤,儿子带个脸生的女人过来,不合适吧? 「我这不是来看他了么?他隔两三日就要受几回伤的,不稀奇。」世子爷看了那妇人一眼,目光别向旁处。 这妇人想来就是世子爷口中的晏侧妃。宁春草连忙福身下拜。 晏侧妃眉宇纠结,看着她不是一般的闹心,语气不善道:「你是哪个楼里的姑娘?这是王府正院,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宁春草闻言,浑身都微微有些颤抖。你才是楼里的姑娘!你全家都是楼里的姑娘! 世子爷冷哼:「长得漂亮就一定是楼里的姑娘?晏侧妃这次可看走眼了,这是良家女子!」 宁春草偷偷瞪他一眼,难为他还能开口解释。 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又将宁春草吓了一跳。他竟回过头来,表情格外温柔,「算了,父亲今日受伤,还是改日再带你拜见他吧,免得他吓着你。你且等着,我去看过了父亲,就送你回家去。」 他说完,还轻轻捏了捏宁春草的手,转身进了正房。 留着宁春草和晏侧妃在外头,大眼瞪小眼。 「这,其实是……误会……」宁春草迎着晏侧妃质疑的视线,缓缓说道。 突然有个小丫鬟从外头晃晃张张的跑进来,看到晏侧妃连忙上前,伏在晏侧妃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晏侧妃闻言,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宁春草:「本事倒是不小!你是哪家的姑娘?」 宁春草垂眸,这晏侧妃该不会以为世子爷赶走那几个小妾,真的是因为她吧?这可太冤了! 「小女……」 「走吧,你不是要回家,还磨蹭什么?」世子爷从正房里出来,语气神态明显比进去之前差了很多。 他不等宁春草向晏侧妃拜别,便牵过她的手,大步而走。 宁春草被他拖着,需得小跑才能追的上他。 世子爷拽着她跳上马车,两人进车厢,他立时甩开她的手,拍了拍手,似有些嫌弃模样。 宁春草见状,立即从怀中拿出绣了兰花的帕子,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手里外擦干净,啪的将精美的帕子扔掉。 世子爷斜眼看她,嘴角噙着冷笑,「有志气。」 宁春草并不理会他,在马车里尽量坐的远离他。 风卷车帘,马嘶前行。车厢内寂寂无声。 一直到快到宁家门前时,世子爷才抬眼看她,目中似有些好奇,「你倒是安分,什么都不想问?」 宁春草抬眼看他,「云泥之别,世子爷高高在上,世子爷的事,岂是我等小民可以过问的?况且日后都不会再相见,多问无益。」 世子爷点头轻笑,「人贵自知。」 马车忽而停了下来,世子爷抬手挑开车帘,外头是宁家不甚高的门楣。 看过了睿亲王府的大门,在看自家这门,还真是人比人得死,门比门得拆。 「多谢世子爷相送。」宁春草颔首行礼,弯身就要下车。 世子爷却幽幽开口道:「瞧你在这家中,似乎受主母嫡女欺压,你可别太早死,小爷还没玩儿够呢。」 宁春草皱眉,这人会不会说人话?白瞎了那一张濯濯清朗清贵隽永的脸! 「承蒙世子爷记挂!」 世子爷微微一笑,马车里似乎都为之腾然一亮。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皱眉跳下马车。 她刚进了宁家大门,便瞧见一个艾绿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朝内院快跑。 宁家的家仆都在打扫院子,院内院外有爆竹碎屑,有热闹过后的凌乱,却已经没有了大红的喜轿,没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儿。 二姐姐嫁了,她留下了。 总算躲过了这一劫!想到九月之后,自己背了黑锅,被人推下归雁楼摔死的结果,她便不寒而栗。 长出一口气,在心中安慰自己,躲过了,躲过这劫数了! 至于嫁进李家的二姐姐,若没了自己,没了自己端上那一碗要了她命的羹汤,或许二姐姐也可以逃出劫难? 「三小姐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仆妇尖利的声音打断宁春草的默默出神。 她垂头跟着仆妇,入了正院正房。 等在这里的果然还有四妹,四妹身边,立着小丫鬟那艾绿色的身影。 「母亲。」宁春草蹲身行礼。 四妹却是忽然起身,上前一脚踹向她膝弯,「跪下!宁家的脸面,今日都要给你丢尽了!」 宁春草瞧见她起身,就有所防备,身子一晃,躲过她脚上力道,「母亲知道,那是睿亲王世子,我岂敢反抗?」 「不敢反抗就跟着他走?被人拉了手,还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共乘一骑!」四妹瞧见她未跪倒,怒瞪她道,「我若是你,就一死以示清白!你有什么脸面,苟活在这世上!」 第六章 宁春草觑了觑主母脸色,幽幽叹了一声,「唉,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可奈何临下车前,世子爷还叮嘱,让我千万莫要想不开……」 四妹瞪大眼睛看她,「你说世子爷在车里?他亲自送你回来?还叮嘱你?」 宁春草垂眸默认。 四妹伸脚还要踹她,主母却是忽而抬头道:「玉嫣,不可胡闹!」 四妹宁玉嫣敢在她面前嚣张跋扈,却不敢不听宁夫人的话,把脚收了回来,负气的揉着手里的帕子,「母亲,宁春草的话怎么能信!她惯会说瞎话的!世子爷何等尊贵的人,岂会把她放在眼里?还亲自送她回来?她这是白日做梦!没睡醒呢!」 宁夫人却是盯着宁春草微垂的脸,仔细看了片刻,「你若骗我,可知后果?」 宁春草点头,「不敢欺瞒母亲。」 「岳福祥的东家确实要续弦,他虽年过花甲,可身子骨还硬朗的很。你豆蔻年华,也不想去伺候他吧?」宁夫人口气凉凉的说道。 主母眼中,尽是精明算计。他们商户人家,倘若是能攀上皇亲国戚,那日后的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知道主母心思,宁春草可不敢给她承诺。 世子爷是让她别太早死,可也没许给她什么。再者瞧见睿亲王府里头,也是暗潮汹涌,她若是一头栽进去,说不定还不如在李家,能不能把这九个月,给平平顺顺的过完,都两说呢。 「世子爷,都跟你说什么了?可说过,要纳你为妾的话?」主母眯眼问她。 宁玉嫣冷哼一声,「她是什么身份?睿王世子什么身份?母亲怎么跟她做起白日梦来?要我说,直接拖下去打死!」 「夫人!」门外有小厮气喘禀道,「睿亲王府的车夫交代……明日,明日一早,来接三小姐!」 宁玉嫣蹭的从座椅上站起,揪着帕子,瞪眼看着门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夫人也微微愣了一愣,「纳妾,不得是傍晚时候来接么?怎的是明天一早?」 「不,不是……没说是纳妾。说是要带三小姐游湖,还交代,湖上冷,让三小姐穿暖和些。」小厮终于一口气说完。 上房里头却彻底沉静下来。 静得宁春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防备着那瞪眼不敢置信的宁玉嫣会突然扑过来,猛咬她一口。 好半晌宁玉嫣才嗤笑一声,打破了宁静,「当我们家三小姐是什么人呢?无名无分的,陪着一个男子游湖?当花楼里的妓子呢?」 宁春草两手不由收紧,指甲陷进手心软肉之中。 宁玉嫣无视她难看的脸色,冷嘲热讽道:「生母姨娘是个做妓子的,虽说从了良,可这骨子里的贱性,却是去不掉,就连生出的女儿也是天生带贱!命里犯贱!」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 让整个上房的人都为之一愣。 宁玉嫣不可置信的看着宁春草,抬手捂着自己的脸,「你,你敢打我?!」 还没等她扑进宁夫人怀里哭诉,宁春草就淡淡开口,「明日还要陪世子爷游湖,我得下去好好准备准备,若是太寒酸,免不了叫世子爷嘲笑。」 说完,她向宁夫人行礼告退。 「慢着!」她退到门口,宁夫人开口唤住她。 宁玉嫣以为母亲要为她做主,立时从宁夫人怀中跳出来,上前就要给宁春草甩回一个耳光来。 「拉住她!不知轻重!」宁夫人拍着茶案喝道。 宁玉嫣被拖住,宁春草闲适的看了她一眼。 「你那儿没什么好东西,前两日新打了一副头面,你带回去。」宁夫人一面吩咐人去取来,一面又叮嘱道,「在世子爷面前,乖巧一点。别惹了世子爷不开心,听闻睿王世子脾气不好,阴晴不定,你是个聪明孩子,多经心。」 宁玉嫣瞧见那套头面,立时不干了,哭喊道:「那套头面不是打给我的么?凭什么给她?那是我的!是我的!她凭什么带着我的首饰,去讨好睿王世子?母亲你偏心!」 宁春草接过首饰,行礼告退,出了正房老远,还能听到宁玉嫣哭喊的声音。她心里多少有些高兴。 但回到她和苏姨娘的院中,她便高兴不起来了。 苏姨娘正沉着脸,坐在她的闺房中,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姨娘……我,我刚回来……」 「你说只要我信你,今日便给我个解释。」苏姨娘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现在是不是该解释了?」 宁春草放下主母给的那套头面,苏姨娘瞥了一眼,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她。 「姨娘,我做了个梦,这两日一直被那噩梦缠身。」宁春草清了清嗓子,拉着绣凳,挨着苏姨娘坐了,压低声音道,「我梦见我嫁到李家九个月,便被人陷害致死,那濒死的感觉太真实,以至于我现在想起来,手脚都是冷的,由不得我不信。明知前头是死路,我不想闷头往前走。」 苏姨娘上下打量她,「因为一个梦?」 宁春草连连点头,「一个噩梦不足为惧,可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就不只是梦那么简单了!它是个预兆!我不能知道前头是火坑,还往里头跳啊!」 苏姨娘闻言,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半晌未置一词。末了,扭脸看向一旁她从主母那儿带回的赤金头面。 「夫人给的?」 宁春草点头。 「你知道夫人的用意吧?」苏姨娘挑了挑眼梢。 宁春草迟疑片刻,「不就是想攀上皇亲国戚的高枝儿么?」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苏姨娘侧脸,认真看着她,「想攀附没错,可女人一旦动了真心,没了理智,那就是万劫不复。」 宁春草心头一震,想到她被人推下归雁楼摔死之前,对李布的真心,不禁连连点头,极为认同,「我知道。」 「那李家,不嫁就不嫁吧。原瞧着你提起李家郎君时那含羞带怯的表情,我就觉得不甚安心。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苏姨娘没有揪着她不肯嫁去李家的事情不放,也没有追问那羊脂玉镯她用去了哪里,让宁春草心头不禁松了一口气。亲娘就是亲娘,对旁人不动真心,对自己的女儿却是一片赤诚的。 想到她被摔死之前,听闻到姨娘因为她,上吊自缢的事儿,她心头一阵酸涩。这世上,唯一真心对她的人,也只有苏姨娘了。 夜深人静,月华如水。 宁春草端着一碗燕窝,给挺着肚子的姐姐送去。 姐姐刚就着她的手,把一碗燕窝喝的见了底,忽而就捂着肚子大喊起来。 外头冲进来一群仆妇丫鬟,抬着姐姐进了产房。软榻上一片殷红的血迹,刺痛宁春草的眼。她不顾一切冲进产房,却见到了最是诡异的一幕。 产房里头,隔着帘子,躺着两个产妇。姐姐半身是血,奄奄一息,一个婆子在她身上刺下几针,她面目疼的扭曲在一起,站在她下身的接生婆,却是从她身下抱出一个浑身青紫,了无气息的死婴。 那婴孩孱弱瘦小,还没有宁春草小臂长。 可隔着帘子的那一侧,却是突然传来嘹亮的婴儿哭泣之声。 声音洪亮,生机勃勃。 李家主母掀开帘子,满面得意。 第七章 宁春草瞧见帘子那侧,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女子满脸汗水,透着虚弱,却勾着嘴角,冲她柔柔一笑。 「春草,你好狠的心,竟亲手害死自己的亲姐姐,还想要害死你姐姐的骨肉!幸而你姐姐拼死诞下麟儿,保住我李家血脉。」李家主母看了产床上奄奄一息的宁玉婠,叹道,「我李家定会厚葬玉婠,也会好好照看玉婠诞下的嫡子。」 宁春草看了看尚有气息的姐姐,又看了看接生婆怀中,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婴儿,「我姐姐没死!你要害死我姐姐?」 「春草,是你嫉妒你姐姐乃是嫡出,处处压在你上头,心生恶念!害死你姐姐的人,是你!」李家主母冷笑看她,「你喂给你姐姐那碗燕窝里头,加了大量的红花,你想害得你姐姐一尸两命,幸而我李家骨血,福大命大!」 「那碗燕窝是你让人炖好的……」 「我本想留你一条命在,奈何你非要闯进来!」李家主母冷冷一笑,挥手让人将她拖下去。 她被关在柴房里,柴房之中阴森冰冷。似乎有液体瞒过她的脚踝,她低头细看,满地都是暗红的颜色,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血!暗红的血漫过她的脚踝! 突然一只手,猛的从血中伸出,狠掐住她的脚踝。 「春草!救我!春草!救我!」 「啊——」 宁春草尖叫一声,小腿猛的一蹬,要蹬开那只握在她脚踝上的手。 她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这里不是柴房,也没有扑鼻的血腥味。 她撩开被子,心有余悸的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光洁的皮肤,白皙的脚。 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又是个噩梦。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被关在柴房不久,李家就传出,她害死嫡姐,但嫡姐的孩子却是保住的消息。 苏姨娘闻讯自缢,究竟是自缢,还是被宁夫人泄愤害死,她不得而知。 因为姐姐死了不过三日,她就被人从归雁楼上推下来,一命呜呼。 再睁眼,就是出嫁的前一天。她终于改变前世的走向,没同姐姐一道嫁入李家。 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前世宿命,怎的却还是不能摆脱梦魇呢? 她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长出一头气。倘若不能摆脱噩梦,只怕她熬不到九个月之后,就要被这夜夜缠身的噩梦给吓死了! 「三小姐,醒了么?」门外传来丫鬟梅香的声音,这丫鬟整日躲懒,今日这么早唤她,还真是稀奇。 「夫人叫我和梅香来为你梳妆,免得在世子爷面前失了妥当。」苏姨娘的声音,也从门口传来。 这就不奇怪了,宁春草翻身起来,上前开门,「多谢母亲关怀,母亲还真是细致周到。」 梅香看了她一眼,不冷不淡道:「三小姐既领情,可莫叫夫人失望才好。」 两个人又是为她梳妆,又是搭配衣裳首饰,竟磨蹭了近两个时辰。前世陪嫁,宁春草也没受过这般待遇。果然是沾了点儿皇亲国戚的衣裳边儿,这身份就立马不一样啊! 待她穿戴好,睿亲王府的车架,竟还真的来了。 主母听闻,慌忙全家出动,到门外头见礼请安。 可睿亲王世子连面儿都没露,只在马车里说了句,「三小姐上来。」 宁春草踩着马凳,上了马车,侧脸瞧见宁玉嫣打扮的比她还隆重。这会儿见世子爷连面都没露,便有些急得直跺脚。 她冲宁玉嫣得意一笑,弯身进了马车。外头传来宁玉嫣隐约的咒骂声。 车夫伸手抖缰绳,马车滚滚向前,宁玉嫣想来是吃了尘土,狼狈咳嗽起来。 「世子爷还真是悠闲。」宁春草轻笑说道。 世子抬头看她,「小爷一点儿都不闲。今日心情不好,你莫惹我,我保你平安回来。」 说完,他便半躺进座椅之中,马车内空间有限,他身高腿长,这么一躺,便将宁春草逼到角落之中。 他微微闭目,脸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面容濯濯清朗,外衫斜落在地,领口微敞,长发未束,落于肩头,就这么闲闲散散的,倒格外养眼。 宁春草见他闭目不愿多说,便也不随意开口。 风动车帘,马嘶前行。 车窗被风卷起,春日朝阳斜照,辗转过他眼角眉梢,风吹灵韵,玉树蒹葭。 他不开口,倒是温文尔雅,如琳琅珠玉,清贵隽永。 宁春草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脸上。 马车忽而停下,他猛的睁开眼来,目光灼灼如岩下之电。四目相对,将宁春草唬的一怔,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小爷好看么?」世子坐起,轻笑问道。 宁春草别过脸去,「尚可一观。」 「尚可一观,你从上车看到现在?」世子毫不留面子的揭穿她。 宁春草脸上一热,就见他起身向她而来。她心头紧张,却见他只是从她身边经过,弯身下了马车。 「下来。」他在外头吩咐。 宁春草也连忙下了车,一阵清风,裹着清爽之气,扑面而来。抬眼望去,湖水上波光粼粼,晨阳横波,柳扶水面,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停在湖边,仿佛一幅水墨画卷,在朝阳的暖晖里蒙了一层金色光芒。 世子爷已经抬脚向画舫走去,行了几步不见宁春草跟上,他又停脚回头,向她伸手。 宁春草心头微动,抬脚上前,却并未理会他伸出的手。 世子爷轻笑,不以为意的背过手去,抬脚踏上船板,上了画舫。 宁春草踩上船板之时,画舫轻晃,她头回坐船,看着下头的水,有些眼晕。脚步踟蹰,讪讪从船板上收了回来。 世子爷见她磨蹭,没耐心道:「快上来!」 宁春草抬脚又犹豫。 世子爷索性重新从画舫跳上船板,伸手握住宁春草的手,半拉半拖将她拽上了船。 船行湖上,他对她格外小意温柔。问了她会下棋,便摆出棋盘来,黑白对峙,他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眼神温存,眼底却难掩不耐。 「世子爷为何要同小女子游湖?」宁春草语气温柔。 世子爷抬眼撇她,「叫你来玩儿,只管玩儿就是,问那么多?」 「瞧世子爷在勉强自己,小女子其实对游湖也无甚兴趣……」宁春草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世子冷笑一声,「小爷请你,你说没兴趣?」 「小女只是有更好的提议。」宁春草温柔不减。 「你觉得自己够格,让我听你的提议?」世子语带嘲讽。 宁春草心头不耐,脸上表情却温柔如水,「只是不忍世子爷如此勉强自己,做一场戏给人看而已,何必这么憋屈?」 世子爷闻言,戏谑一笑,「做戏?」 「世子爷本就对我无意,却故作温柔小意,不是做戏?」宁春草拿着帕子,半掩轻笑。 世子爷越过棋盘,倾身靠近她,呵气在她耳畔,暧昧至极,「原本无意,这会儿又有意了怎么办?」 「既有意,世子爷更当听听小女的建议。」宁春草往后仰身,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世子爷伸手勾住她的下巴,嘴角含着邪魅狷狂的笑,「你还没资格。」 「真的?」宁春草挑眉问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第八章 世子爷轻笑,却未收回勾着她下巴的手。 宁春草却突然别开脸,忽的起身,哗啦一声,将棋盘推翻,莹润的黑白棋子滚了一地。她冷脸看他,「放我下船!」 她语气严厉,表情冷然,哪里还有适才的温柔婉约? 世子爷皱眉,眼中尽是被冒犯的不悦,还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紧张。紧张? 宁春草猛拍案几,喝道:「你是世子,就可以随意欺压良家女子?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你敢罔顾王法?」 世子皱眉冷笑,「宁春草,你唱的哪一出?」 宁春草压低了声音,「我不问世子爷做戏给谁看,但我起码能选择配合,或是不配合,世子爷说呢?」 「那你想怎样?」世子爷忽而坐了回去,看着宁春草的眼神,虽有不快,却饶有兴味起来。 宁春草笑道,「小女子要去延庆观,还望世子爷首肯。」 「去延庆观做什么?」世子爷问道。 宁春草垂眸,「我不多问且配合,换世子爷不问,如何?」 世子爷微微颔首,「也罢。」反正他想知道,多得是办法。 画舫调头,往岸边驶去。 宁春草难得出门,今日能够不在主母控制之下,还真是借了这位小爷的光。 延庆观的道士们瞧见宁春草是在睿亲王世子的陪同下来的,她说要拜见玄阳子道长,没受什么推诿,便顺利见到。 世子爷倒算守信,并未同她一同去见道长。 「叨扰道长,乃是有一事不解,道长名声在外,德高望重,恳请道长指点迷津。」宁春草在蒲团上跪坐下来。 案几后头的玄阳子抬眼,观了观宁春草面色,微微摇头,「姑娘的迷惑,贫道帮不了忙。」 「道长还没听,怎知帮不了?」宁春草心头一紧。 玄阳子掐指算了算,高深莫测道,「姑娘有噩梦缠身,不得摆脱,想求得安宁之法?」 宁春草闻言,脸色大变,「我还未说,道长就已经知道,可见道长是道法高深!既如此,怎能知而不帮,袖手旁观?」 「非不愿帮,帮不了尔。」玄阳子摇头晃脑,「姑娘命里有异数,隐含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姑娘的噩梦,贫道解不了。」 宁春草想到自己已死,却又醒来在九个月之前,自然是命里有异数!难不成连这点都被眼前这道士知道?她心头忽而有些怕,施礼道:「道长难以相帮,也就罢了,不多叨扰……」 「不过贫道可以为姑娘测个字。」玄阳子忽然说道。 宁春草心头打鼓,「测字又有何用?」 「字由心生,贫道不能为姑娘解惑,摆脱困境还是要靠姑娘自己。」玄阳子轻声说道,「或许解决之法,就在姑娘的字里。」 宁春草犹疑不定。 玄阳子却已经提笔蘸墨,将案几上的纸向她推了推。 宁春草吸了口气,挽着广袖,接过笔来,提笔犹豫片刻,在纸上落下一个「劫」字。 玄阳子捻须看了半晌,「心中有劫,命里有劫,劫字去力,便为去。力没了,劫也就去了。」 「力没了?如何才能让力没了?」宁春草放下笔,急切问道。 玄阳子却是摇摇头,「这便要看姑娘自己了。」 宁春草气的憋了口气在胸中,「道长分明知道,就不能说明白些么?」 玄阳子高深莫测的捻着胡子,温和而笑,「姑娘请吧。」 宁春草愤然起身,转身向外,临到门口,又不死心,「道长真的一点提示都不能给?」 玄阳子沉默片刻,「力为恶力,化解乃是上策。」 宁春草还要再问,门外进来一个小道士,躬身道:「我家师父还要修行,姑娘请吧。」 原以为世子爷等不上她,已经走了,看他对这京城最大的延庆观并无什么兴趣的模样。宁春草出来,才瞧见,他还真在玄阳子院子外头的杜仲树下头坐着等他。 宁春草上前行礼,他才撩袍站起,「问完了?」 宁春草点头。 「完了跟我走。」世子爷迈步往前,宁春草连忙提这裙摆追上。 不妨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俯身靠近她,延庆观香火旺盛,人来人往的道旁,两人离得很近,周遭香客都投来暧昧目光。 「我迁就了你,接下来,你是不是也该好好配合我了?」世子爷邪笑说道。 宁春草脸上发热,「但请吩咐。」 世子爷满意点头,上了马车,也不告诉她去哪儿,只靠进座椅之中,似笑非笑的看她。 宁春草没在意他放肆的目光,垂眸想着玄阳子的话。化解恶力?怎么化解?什么叫恶力? 一时想不明白,她抬头要问世子爷,需要如何配合他时,马车却忽而停了下来。 世子爷面色微凝,目光如炬看她:「知道爷的名讳么?」 宁春草摇头,她商户庶女,如何能知道堂堂睿亲王世子的名讳? 「景珏。」 「嗯?」 「记住了没?」 宁春草点头,下一刻便被这名曰景珏的睿亲王世子给牵着手,拖下了马车。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宁春草打眼一看,便知这琼楼玉宇的地方,乃是睿亲王府。世子爷到底叫她配合什么都还没说,就拉着她奔了正院。 见他们的仍旧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且看她甚是不顺眼的晏侧妃。 不见王妃,也不见睿亲王。 晏侧妃斜了一眼宁春草,估计实在看她碍眼,便只做视而不见,「世子今日又往哪儿去了?周将军夫人今日前来,还问起你来。」 「问我作甚,我跟她非亲非故。」景珏一脸不屑。 晏侧妃笑道:「怎么是非亲非故,你小时候,周夫人还抱过你呢!且周夫人家的嫡女,和你年岁一般,如今出落的玉貌花容,兰质蕙心。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儿过呢,你还记的么?」 「不记得。」景珏嗤笑摇头,「她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 晏侧妃笑容暧昧,故意看了宁春草一眼,才开口道:「世子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景珏点头附和,「你平日里说话我不爱听,唯独这句话说得不错。我是该成家了,我也有心仪的人了。」 他说着一把拉过宁春草,将她推到晏侧妃面前。 晏侧妃这下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她,好看的眉头立时皱起,仿佛能夹死苍蝇一般。 「我要娶她。」景珏这句话,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晏侧妃晃了两晃,抓住椅子扶手才站稳。 宁春草也是一阵错愕,进门前他可没说要这么配合呀?且她的身份,娶她?莫说晏侧妃不能信,就是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天方夜谭。 「她是什么身份?你随便抓个人来就能搪塞我?」晏侧妃收起脸上笑容,看向宁春草的目光跟刀子一样。 景珏却是好整以暇的摇头,「我向来说一是一,你是知道的。我要娶她,并非玩笑话,等爹回来了,我就告诉爹去!」 晏侧妃闻言大怒,抓起桌上茶盏就掼了下去,咣当一声脆响,「你休想!」 门阔梁高,宽敞明亮的正房里充斥着晏侧妃的怒气,可景珏完全不受其影响,面上泰然自若得很。 第九章 晏侧妃转过脸看着宁春草,冷嘲道:「你自己卑贱的身份,自己不清楚?宁家不过是个商户人家,你生母更是从良的妓子,想攀高枝儿,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 宁春草微微蹙眉。 「世子爷什么身份?你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我好心劝你,不要妄想,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晏侧妃指着宁春草的鼻子,语气极尽鄙夷之态。 宁春草本来不想配合世子,宅院越大水越深,她不想玩儿死自己,可晏侧妃的话无疑惹恼了她。 她轻轻一笑,表情柔媚,「世子爷,敢问晏侧妃的话,做得世子爷的主做不得?」 景珏满是邪气一笑,「爷得主,爷自己做!」 宁春草连忙点头,「哦,那看来晏侧妃不过无处发泄,自言自语。」 景珏十分满意的点头,「说的不错,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晏侧妃被两人一唱一和,弄得越发火大,厉声朝外唤道:「来人!」 哗啦门口闪出丫鬟小厮,并几个侍卫。 晏侧妃冷眼看着宁春草,「将这卑贱的商户庶女,给我拿下,敢在睿王府撒野的外人,我还没见过!」 不待人上前,景珏立时伸手,将宁春草护在身后,「我看看是谁,要跟小爷过不去?」 晏侧妃瞪眼看着景珏,「世子让开,内院之事,王爷尚且不管。全权交付与我……」 「你动她试试?」景珏冷笑,「我念你照顾我多年,给你几分薄面,你还妄图掌控我?是不是看不清自己的脸了?」 晏侧妃闻言,脸色微变,看向景珏的眼神都带着受伤之色。 她抬手捂住胸口,气闷的喘不过气来。 景珏沉着脸转过视线,不愿看她。拽着宁春草的手往外走去。 丫鬟小厮并几个侍卫,挡在门口,拦不敢硬拦,让又不敢完全让开,十分为难。 景珏嗤笑一声,「小爷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那周家的女儿我是不会娶的,我要娶的人在这儿!」 「王爷不会同意的!」晏侧妃按住胸口喝道。 景珏摇摇头,「他整日饮酒,稀里糊涂的,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他不同意,我就直接去求圣上!」 这句话才真正气着了晏侧妃,她抬手指着景珏的背影,脸色涨红,半天没吐出一句话来。 景珏却已经牵着宁春草的手走远。 上了马车,宁春草立时抽手出来,坐的离他远远的。 不过马车就那么大,离得再远,也是抬眼可见。 景珏看着她,嗤笑一声,「那么多人面前,你都从了我,现下没人了,你装什么清高?」 「睿王府里有什么纠葛,我不清楚,也不想搀和。我的身份我自己清楚,谁都招惹不起。今日一别,还请世子爷放过我。世子爷若是想拒婚,办法多的是,何必牵连一个无辜的我?」宁春草一脸严肃。 景珏看着她的脸,笑容满面,「不是你自己撞进来的么?如今后悔了?」 「我从没想过招惹世子爷,若有得罪之处,春草给您赔不是了。」宁春草弯身行礼。 景珏却将脸一别,口气轻蔑,「晚了,如今可由不得你。」 果真是由不得她,马车到了宁家门前,还未停稳,景珏就纵身利落潇洒的跃下马车。她刚弯身从马车里头出来,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就伸到她面前,似乎就是为了扶她,他才特意率先下车。 宁春草不欲伸手,景珏就挡在车下,浅笑望她,没有露出一丝不耐。 宁家门里头,几个下人探头探脑,不敢上前打扰,却又好奇观望。 「还不下来?」景珏忍笑问道。 宁春草没理会他挡在跟前的手,踩着马凳,兀自跳下车来。 宁家管事连滚带爬从门内出来,还未开口请安,请世子爷进宁家歇脚,世子爷冲宁春草点头一笑,转身就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三小姐,您回来了,您快里头请!夫人和老爷都等着您呢!」管家没和世子爷搭上话,上前冲宁春草行礼,从未有过的客气殷勤。 宁春草摇头,「有些累了,晚些时候再去给父亲母亲请安,请刘管事替我言明一声。」 刘管事连连点头应下,一点勉强她的意思都没有。 一个绿衣小丫鬟快步从门边退走。 宁春草眼角余光瞟见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宁玉嫣向来喜欢叫身边丫鬟盯着她,她早已见怪不怪。 「什么?」宁玉嫣拍着桌子喝道。 丫鬟慌忙福身,心替那桌子疼,「婢子亲眼所见呐!」 「世子爷真的亲自下车扶她?」提到世子爷,宁玉嫣便脸色涨红,语气愤然。 丫鬟连连点头,「可不是怎的!三小姐还故作姿态,竟没让世子爷扶,独自个儿跳下车来。也不见世子爷生气,还冲她笑了一笑,那笑容……矜贵又好看!」 「贱人惯会欲拒还迎!」宁玉嫣愤慨道。 丫鬟低头不语。 「她不过是个庶女,先前还跟自己的姐夫眉来眼去!定然是不知何时搭上了世子,这才说什么都不肯陪嫁去李家!二姐姐还当她是个安分的!」宁玉嫣指甲刮着桌面,心头猫爪一般。 「如今老爷和夫人都看重她,四小姐还是莫要去惹她了!」丫鬟瞧她面色狰狞,不由有些忧心。 宁玉嫣冷哼一声,「看重她?不过是看世子爷对她有些兴趣罢了!若叫世子知道她的真面目,你看世子还会不会再对她有兴趣?」 丫鬟心头一惊,「四小姐是打算做什么?」 宁玉嫣看了看丫鬟,轻嗤一声,「你慌什么?不过是揭开她那张恶心伪善的脸罢了!」 「可夫人正看重她……」 「不许叫夫人知道!我自有办法整治她!若是走漏消息,仔细你的皮!」宁玉嫣眯眼威胁丫鬟道。 丫鬟萎顿,连连点头,不敢反驳。 宁春草回到房中,提笔一连写了好些个「劫」字。又涂抹去劫字右边的力。 「去除恶力,恶力?方能化解?化解?」宁春草自言自语的嘀咕,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旁人算计。 夜里熟睡之中,她又看到姐姐半身浴血,从血泊之中爬起,苍白尖长的手指伸向她,声音毛骨悚然道:「春草,救我……春草救我……」 另一只手,却突然从血泊中冒出,猛的抓住她的脚腕。 宁春草想要叫,胸口却闷得她叫不出声来。 她腿一蹬,猛然睁开眼睛。竹青色的床幔,洗的发白的纱帐。在透过格子窗的月光下,显得十分萧索。 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夜夜被噩梦缠身的感觉,实在叫人痛不欲生。 虽然困极,但她连闭目都不敢,唯恐自己再不小心睡着,落入那恐怖的梦境之中。她拥被抱着膝盖坐起,下巴搁在膝头,皱眉苦思究竟该如何摆脱这般梦魇。 忽而听到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声响。 宁春草心头大惊,刚才的噩梦已经将她吓得不轻。 这大半夜里,万籁俱寂,怎么会有动静在窗外?且如今这个时候,二姐姐不是还好好的在李家呆着的么? 她抱紧了被子,紧张的望着传来声响那扇窗。 第十章 十分轻微的声响,笃笃轻叩了两下窗。要是厉鬼,不会叩窗,直接就进来了吧?需要敲窗户的,那定然是人吧? 这大半夜的,谁在外头敲她的窗? 宁春草四下一看,握了根尖尖的簪子在手中,脚步轻微的向窗边走去。 当当的敲窗声再次响起。 宁春草握紧发簪,一手猛的推开窗户。 吱呀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深夜,听着格外瘆人。 窗台下冒出一张脸来,宁春草手中的簪子立时向哪张脸戳去。 她的手腕却被人猛的握住,「是我,春草!」 熟悉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期待和欣喜。握在宁春草手腕上的手,也有温热的感觉传来。 是人,不是厉鬼。 宁春草松了半口气,面色忽而又凌厉起来,「大半夜的,你不好好陪你的娇妻,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窗外的人微微一愣,拖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近了几分,「春草,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说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娶你姐姐,乃是无奈之举,我真正想要娶的人,是你呀!」 「李布,你放手。」宁春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李布却抓紧了她的手腕,不肯松开。 宁春草将簪子换到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中,猛的向他手上扎去。 李布吃痛,嘶了一声,放开了手。 宁春草立即缩回手来,退后一步,双手握着簪子,簪子尖上略带了血迹,正对着窗外之人。 李布咬牙按住手背被扎伤之处,「春草,你下手可真够狠!外头冷,你先让我进去说话!」 说着,他抬脚就要翻窗。 「滚出去!」宁春草握着带血的簪子,直逼他脸前。 手上还疼着,李布怕她真的会再在自己脸上戳出一个洞来,连忙收回脚,温声哄劝:「春草,我知道做媵妾委屈了你,可我会对你好的,只真心对你一个人好!你姐姐虽是正室,不过空有头衔罢了,我的心,永远都想着你,永远都只在你一个人身上!」 「李布,你说这些有意思么?」宁春草冷眼看他,「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休要再来纠缠!我是不会再到李家做妾的!莫说妾,就是妻,我也不稀罕!」 「春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写信叫我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绝情之话的么?」李布捂着伤口,一脸心痛的问道。 宁春草闻言,脸色一变,立时转身,大步奔向门口。 李布以为她要给自己开门,喜上眉梢,提步向门口走去。 却见宁春草一阵风般从门口冲出,从回廊里直奔另一个房间。 李布伸手,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来得及抓到。还没问她这是做什么,就见她侧身撞开那间房门,闪身进屋,砰的将门紧紧关上。 苏姨娘吓了一跳,睡眼惺忪的看向突然冲进门来的宁春草,还未开口相问,便听见院门被人踹开的声音。 寂静的夜里,宁家这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倒格外热闹起来。 好几个家仆,举着火把,提着灯笼,一拥而入。 李布正站在宁春草闺房门口,面对着突然的变故,未回过神来,便被宁家家仆们团团围住。 宁玉嫣扶着宁夫人的手,从家仆身后走上前来。 「哟,这不是二姐夫么?怎么大半夜的,在我家三小姐的闺房外头?」宁玉嫣声音尖利,在这寂静夜里,尤为刺耳。 李布皱眉,没有作声。 宁玉嫣立即嘲讽道:「定然是宁春草,不甘心没能嫁进李家!故意勾引二姐夫前来!这不要脸的……」 「玉嫣!」宁夫人突然开口,喝止宁玉嫣,并抬眼看着李布,「李家郎君,为何会在我家内院?」 李布伸手探进袖中,宁家家仆今日给他送去一张字条,约他三更相见,署名便是春草。 宁春草虽是庶女,可一身风流姿态,叫人一眼望去,便心痒难耐。原以为能姐妹两人一同收房,不曾想迎娶那日突生变故。所谓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李布这两日虽日日在宁玉婠身上耕耘,可心头却放不下仙姿玉色的宁春草。总幻想着春草在自己身下婉转啼吟的媚态,所以一接到字条,他就开始心潮澎湃。天刚擦黑,他就开始在宁家院子外头溜达,寻觅合适的翻墙之处。 主母见他动作,忽然清了清嗓子道:「我宁家三小姐,可是承蒙睿亲王世子垂青,好事将成,李家郎君不会是想要跟睿亲王世子过不去吧?」 宁家商户,李家为官,自然不敢得罪李家。这时候唯有搬出睿亲王世子,方能震慑李布。 李布掏出袖中字条的动作,果然顿了下来。 他皱眉看这情形,又回忆适才宁春草反应,心下明白,这字条也许并非出自春草之手。 「毕竟先前说好了让三小姐陪嫁,忽生变故,我心中难以放下三小姐,又不好白日相见,不得已,这才趁夜前来。」 宁玉嫣瞪眼,「不可能,定然是宁春草勾引二姐夫前来的!」 「确实是李某冒昧,还不曾见到宁家三小姐,你们便已经破门而入了……」李布拱手向宁夫人,脸上多少有些讪讪。 宁夫人点头,对答案自然十分满意。如今宁春草有望攀上世子爷,自然是保全她的名声最重要。 「这不可能!她闺房的门分明开着,你还说你没见过她?说不定,你们已经趁着夜深人静做了什么羞于见人的事!」宁玉嫣不顾宁夫人暗示,跳脚叫嚣道。 宁夫人气的牙根儿疼,「你给我住口!」 「母亲为何要袒护她!让人进去,将她带出来,当面对质,问问清楚!」宁玉嫣说着,就要让家仆往宁春草的闺房里冲。 宁夫人大怒,这般冲进去,宁春草的名声是不必要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宁玉嫣打的有些懵。 她捂住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刚抬脚要往屋里冲的家仆们,立即收脚回来,垂头站好。 「母亲打我?为了那个贱人生的贱种打我?」宁玉嫣捂着脸,红着一双眼瞪着宁夫人。 宁夫人沉声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李家郎君也没有来过!时候不早,都回去歇着吧。」 若是就这么走了,李布和宁春草究竟见面没有,发生了什么没有,那是真说不清了。 虽有主母顾及面子的维护,但毕竟叫人心下生疑。 吱呀一声。 苏姨娘的房门却是开了,众人侧脸,向苏姨娘门前看去。 苏姨娘睡眼惺忪,斜披一件绛红色深衣,长发散在身后,最是随意的姿态,却仍旧透出妩媚慵懒,几个小厮立即红着脸低下头去。 宁夫人脸色难看,冷哼一声,「三小姐房里都快进了人了,你还在睡,这生母做的还真是逍遥自在!」 「三小姐房里?」苏姨娘回头看了一眼,「哦,婢妾夜里难寐,请了三小姐来我房中相陪,倒幸而如此了!」 说着话,宁春草裹着苏姨娘的深衣,从里头走上前来,懵懂揉着眼睛道:「几时天了?这般热闹?」 宁玉嫣捂着脸上的巴掌印子,气的变了面色。 宁夫人虽有不悦,却也松了口气,「看来李家郎君确实并未见到三小姐人。」 第十一章 李布望了宁春草一眼,颔首点头。 宁春草惊讶道:「咦,二姐夫怎么也在?」 「真会装!」宁玉嫣的话没嘟囔完,就被宁夫人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李家郎君随我来吧。」宁夫人看向李布的眼神,甚有不善。 娶了她的嫡女,却还惦记着她家庶女,半夜里翻墙来偷会!当他宁家人都是死的么? 宁夫人很生气,李布却不甚担忧,临走还冲宁春草挤了挤眼睛,指了指自己被簪子戳伤的手,又往心口比了比,一副情圣模样。 宁春草袖子一甩,扭脸进了里间。 宁夫人和李布后续如何,她不得而知。 苏姨娘一脸严肃问她,「今晚这事儿,你不打算同我说说?」 「我是被人算计了,姨娘岂会看不出来?」宁春草钻进苏姨娘的被窝,赖在里头不肯走。 苏姨娘在床边坐了下来,皱眉看她,「我知道,你要了羊脂玉镯,谋划着不肯陪嫁去李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对这李布没有心了。可四小姐为何要暗算你?」 「还不是因为睿亲王世子……」宁春草咕哝了一声,眼皮有些沉。 她被人推下归雁楼,又醒来,已经有三四天的时间了,可这三四天里,她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每总在噩梦中惊醒,醒来便是冷汗涔涔,睡了比不睡还累。 「那你对睿亲王世子,又是个什么心思?」苏姨娘推了她一把,却见她已经阖目睡着,不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宁春草又回到了产房之中。 姐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稳婆抱着发青的死婴。 李夫人掀了帘子,从产房另一侧走来。透过帘子,她瞧见那陌生的女子,女子脸上挂着得意笑容。 「春草,救我……」 姐姐冰冷的手指攀上她的脖子。 宁春草忽的睁开眼,贴身穿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打湿,贴在身上,甚是难受。 苏姨娘似是被她惊醒,「时辰尚早,再睡会儿吧?」 宁春草微微喘息,却是再不敢入睡。 原以为躺在苏姨娘房中,身边有人相陪,就不会被噩梦纠缠,不曾想,梦魇才是无孔不入,只要她坠入梦中,便无可躲避。 宁春草顶着黑眼圈爬起来,心头崩溃。 为了改变宿命,她可以想方设法,不嫁去李家,不到二姐姐身边,绝对不沾二姐姐的饮食。二姐姐顺利生产也罢,被人害死也罢,都与她无关。可噩梦却是如影随形,除非她这辈子不睡觉,否则无可躲避。 倘若噩梦不消除,她莫说九个月,只怕不出十天,她就要精力衰竭而亡了。 宁春草起身后,苏姨娘翻个身,又睡着了。她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回到自己房中。 她将屋内灯烛点的大亮,捧着脸坐在桌边,连床都不敢挨了,唯恐沾床又要坠入噩梦之中。 岂知坐在桌边,她也困的打起瞌睡,似睡非睡之间,她又看到产房里头那陌生女子的脸。女子朝她诡异的轻笑。 她头猛的一点,惊醒过来。 「我知道了!」宁春草猛拍了一下桌子。 宁静的房中,砰的一声,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只要找出姐姐临危生产之时,也出现在产房之中,并且生下一个婴孩那陌生女子,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她低头翻出自己写了一大张的「劫」字。或许那女子就是劫字中的力,只要找出那女子,李家害死她姐姐的阴谋就无处藏身!她的噩梦,也可化解了吧? 清晨给主母请了安,伺候了饮食,她就将自己关在屋中,提笔描绘记忆中那女子相貌。 幸而苏姨娘当年花魁出身,琴棋书画的底子都是极好的。她从小跟姨娘学习,能够为二姐姐挣来才名,这妙笔丹青,自然拿得出手。 可画了一幅,她觉不像,又埋头重新画。 整整一日,连房门都没出过。原以为宁玉嫣昨晚计谋被识破,今日定会来找她不自在。不想这一日倒是平平顺顺,宁玉嫣连面儿都没露。 宁春草不知,昨晚上宁夫人那耳光,把宁玉嫣彻底打懵了,一整天,连一口饭都没吃,埋头在被子里哭。 「我不是她亲生的,春草才是她生的!以前偏心二姐姐也就罢了,如今连春草都爬到我都上来了!还生我做什么!不如让我直接吊死算了……」 宁玉嫣哭的委屈,眼都哭肿了,谁也劝不住。 宁夫人气她不懂事,劝了两句,见她不听,便甩手走了。宁玉嫣哭得越发心碎,简直肝肠寸断。 傍晚时候,宁春草还在埋头作画,宁夫人却带着好几个人,呼啦冲进院中来。 宁春草手一抖,在画中女子脸上戳出一大块黑痣来。 「快快,快带三小姐梳妆!」宁夫人吩咐道,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 宁春草不知何故,手中笔已经被丫鬟夺下。几个丫鬟手脚麻利的端来温水帕子,胭脂口脂香粉黛粉一时间摆满她的梳妆台。 「母亲这是做什么?」宁春草自打出生,还从没享受过这般待遇。 一个丫鬟梳头,一个丫鬟上妆,更有好几个丫鬟捧着满是金钗珠花的盒子,提着一套套惊艳的绫罗裙衫,满面喜气的围在她身边。 「你是大姑娘了,早就该好好打扮打扮。可先前你姐姐尚未出嫁,自然一切紧着你姐姐来,如今轮到了你,母亲对你也是一样的心。」主母笑盈盈,说话的异常客气。 宁春草尚未回过神来,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三小姐别皱眉,婢子给您描个额黄。」丫鬟细声细气的说道。 宁春草伸手推开丫鬟,「母亲还是说清楚吧,这都黄昏时候了,这般兴师动众,又是梳妆,又是换衣的,是要做什么?」 「睿亲王世子没跟你说么?」宁夫人倒还有些意外。 宁春草摇头,昨日一别,他便没再露面了。怎么又跟他有关? 宁夫人点头而笑,「没告诉你呀,那许是想给你个惊喜!这不,睿亲王府的轿子就在外头等着呢!」 宁春草愣了片刻,猛然间回过味儿来,「要抬我去睿亲王府做妾?」 宁夫人掩口而笑,眼中尽是狂喜之色,「正是呢!你父亲就在外院等着,赶紧梳妆好了,拜别了父亲,送上轿子!」 「我不……」去字还没说出口,院中便传来一声尖利嘶叫。 「这贱人,几日时间,先是勾引了自己的姐夫,如今又勾走了世子爷的魂儿!我要划破她那张脸,看她还如何勾引男人!」宁玉嫣顶着两只肿眼泡,发髻散乱,扑上前来。 她手上握着尖利的簪子,疯狂的划向宁春草的脸。 宁春草后退一步,被绣凳绊倒,跌坐在地。 那尖利的发簪冲着她娇嫩的脸就划上来。 宁夫人一把拽住发狂的宁玉嫣,却还是晚了一步。 宁春草闷哼一声,尖利的刺痛感从脸上传来。 屋里霎时一静,宁玉嫣跌坐在地,手里还握着簪子,看着宁春草的脸,痴痴的傻笑。 宁春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抬手一摸,手上立即传来黏黏糊糊的感觉。她心下顿觉不好,抖手一看,手指头上全是鲜红的血迹。 宁夫人看着她的脸,再看向宁玉嫣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第十二章 她手高高扬起,「啪」的一声。力气大的连梳妆台,绣凳都为之一震。 宁春草听着都疼。 宁玉嫣被扇的扑倒一旁,半晌没能爬起来。 待她再转过脸来的时候,竟然半张脸都高肿起来,嘴角还挂着隐约的血迹。 宁夫人这一巴掌扇得真狠,也真是气急了。能攀上睿亲王的大好机会呀!若是就被这么一簪子毁了,她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宁玉嫣疼的哭都哭不出来,肿着脸,口齿不清道:「你打我,你为了个贱妾生的贱种一再打我?我就是要毁了她!她的脸毁了!看你还怎么指望她去高攀世子爷?」 宁夫人心烦得很,挥手让人将宁玉嫣拖下去。 宁春草也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虽疼,心头却也有些庆幸,这下不能把她送去睿亲王府了吧?她还要找到李家那陌生的女子究竟是谁呢!怎么能去给世子爷做妾呢? 「先止血,把我屋里最好那玉肤膏拿来!」宁夫人弯身看着她的脸,「止了血,再多扑几层分,夜里暗,也看不甚清楚。」 宁春草讶异,都这样了,还要将她送去呀? 「若是这张脸被世子爷看了,世子爷定会恼羞成怒的。」宁春草故作委屈道。 宁夫人长叹一声,「去取个盖头来!春草,你要明白,这样的机会,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咱们宁家,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睿王府既然来接了,今晚你是一定要去的!」 「母亲……」 「不但要去,还要好好收拢世子爷的心!我一直看不上苏姨娘,不单单是因为她曾经的身份,其实……更是出于一种妒忌。她整日低调素淡,从不在我面前张扬,但老爷的心,却一直在她身上。不管我往老爷身边塞多少年轻貌美的通房,却终究抵不过一个苏姨娘。」宁夫人说话声音很低,眼眸微垂,表情有些不自然。大概说出这样的话,让她面上十分难堪。 宁春草皱着眉头,有些意外。 「你是她教出来的女儿,必然不能比她差了去。宁家日后能不能抬起头做人,能不能从被人看不起的商户里爬起来,就看你了。」宁夫人抬手,郑重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宁春草指着自己的脸,虽然已经止住血,可伤口依旧在疼,「我现在这样子,母亲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宁夫人长叹一口气,「我相信,你会有办法哄住世子的!伤口不深,好好养伤,也许不会留下疤痕。」 「母亲……」宁春草皱眉,她不想去睿亲王府好么! 「我一直不喜欢苏姨娘,可也从未对她怎么样,你觉得,是为什么?」宁夫人忽然问道。 宁春草摇头,难道不是因为爹爹喜欢苏姨娘么? 「因为她生的是女儿,而我知道,她教出的女儿,必然出挑,会对宁家有用。」宁夫人微微一笑,看向她的眼中尽是精明算计,「你果然不负期望,运气也好。你要知道,我断然不会养着没用的人在家中。」 这就是说,她若不为主母所用,那苏姨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明白了?」主母笑着将玉肤膏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宁春草僵硬的点头,「还请母亲多多照顾姨娘。」 宁夫人满意一笑,「你好好为宁家出力,苏姨娘就是宁家的功臣,自然要被悉心照顾的。」 桃红色的盖头垂下,遮挡了宁春草的视线。 她被丫鬟扶着,走出房门。 宁夫人一番恩威并重的话,还是相当有用的,起码这个时候,她虽然脸上还疼着,却收起了不上轿子的心思。 「春草。」苏姨娘唤了一声。 宁春草停下脚步,隔着桃粉色的盖头,瞧不见此时苏姨娘的表情。 「姨娘交代过你的话,你可还记得?」苏姨娘上前,握住她的手问道。 主母有些不耐烦,「好了,睿王府的轿子还等着呢!不要磨蹭了!」 苏姨娘的手被拽开,宁春草被丫鬟扶着,快步向外走去。 「春草……」苏姨娘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慌张的味道。 「记得,」宁春草安抚般连连点头,「姨娘放心,我都记得!」 在这世上,女子不可先动心,不可动真心。一颗心若付,便是万劫不复。她都记得,断然不敢忘。 先前李布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还在,转眼她就被他身边的小厮,推下归雁楼摔死。 这就是将心错付的代价,她用一条命来验证了姨娘的话,又怎敢相忘? 拜别了父亲,宁春草被扶上轿子。宁夫人不放心,将自己身边的丫鬟也陪送给她。 可睿王府抬轿子的人却是不受。 「这是抬过去做妾呢,你当是做正妻呢?王府里岂会短了伺候的人?」连王府里一个轿夫,对着宁家老爷夫人说话,都是趾高气昂的态度。 宁家老爷夫人还只得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宁春草独自一人被抬出了宁家。 脸上火辣辣的疼,轿子摇摇晃晃,心头也跟着上上下下。 她觉得自己疲惫至极,心好累。梦魇的事情还没有眉目,却又身不由己的陷入到她根本没有挣扎之力的睿王府之中。 不知从王府那个角门入了院子,只觉清幽的花香都顺着轿帘钻进轿中。 又在王府中曲曲折折行了许久,轿子停下,外头传来丫鬟脆生生的声音,「是宁家三小姐到了么?」 轿夫恭敬打起轿帘:「正是呢!」 宁春草只觉有人扶了自己的胳膊,引着自己,上了台阶,进了屋子,便没了声响。 屋里燃了上等的熏香,幽香怡人。脚下的地毯绵绵软软,像是踩在云彩里一般。 自己所坐的床榻,更是软的让人立时想躺下,好好睡上一大觉,把身上积攒的疲累全都睡去。 她几天几夜没睡好,坐在床边正打瞌睡。 咣当一声响。 惊得她险些要从床上跳起来,还以为自己坠入了梦中血泊。 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如今正在睿王府上,平静下来,才嗅到一股酒味。 有踉跄的脚步声向床边靠近。 宁春草微微有些紧张,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世子爷?」 「雪娘?是你?」暗哑低沉的嗓音,略有些沧桑之感。 隔着桃粉色的盖头,宁春草看不见眼前人的模样,只能瞧见一双滚了金边的靴子在自己面前,靴面上还有些酒污。 「我不是雪娘……」宁春草的话还未说完,眼前碍事的盖头便被人掀了起来。 倏尔一亮,她微微眯眼,却是一惊。 眼前立着个中年美男,面如刀削,五官精致,醉眼朦胧。哪里是不过少年的景珏?! 唯有那一双灼灼清亮的桃花眼,和景珏如出一辙,异常相似。 「雪娘,我来晚了,」中年美男欺身靠近,「你不生气吧?」 宁春草看他面容年纪,观其衣着,猜出他定然是睿亲王,不敢造次,只能立时起身,推开他的手,「王爷搞错了!我不是雪娘!我是世子爷的妾室!」 睿亲王醉醺醺的,哪里能听得进她的话,伸手就抓她。 宁春草躲闪开,提着繁复的裙摆,向门口跑去。 第十三章 眼见睿亲王醉得不行,动作却是十分敏捷,伸手就握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了回来,「雪娘莫生气,他们灌了我几杯!推辞不过,我没喝醉!真没醉!」 醉得连人都不认识了,还没醉? 「王爷您放开我,我不是雪娘!」她挣扎之中,碰到了自己脸上的伤口,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睿亲王明明醉得眼都要睁不动,耳朵却是敏锐的很,「雪娘,我弄疼你了?」 宁春草摇头。 睿亲王却是看到了她脸上的伤口,立时勃然大怒,「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竟敢伤你?!定然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你莫生气!我去替你报仇!」 他说着,转身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外冲。 宁春草吓了一跳,这人酒品也太差了!喝醉了酒不认人也就罢了,还耍酒疯?真叫他在王府里乱砍了人,回头会不会算在自己头上? 「没有没有!」宁春草连忙上前拉住睿亲王,「没人伤我,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睿亲王明显气的不轻,「你莫要袒护旁人!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算什么男人?等着,我替你报仇去!」 宁春草见拉不住他,灵机一动,捂着脸嘶道:「疼,伤口好疼。」 睿亲王正举着剑砍门,听闻此言,慌忙咣当扔了剑,跌跌撞撞的折返回来,「是我大意了!只想着为你报仇,却忘了你还疼着。」 他拉宁春草在床边坐下,半跪半蹲在床边,捧着宁春草的脸,眯着醉意朦胧的眼,细细看了看,「被金器所伤,伤口未处理好,又染了粉脂,这是要留疤的。」 宁春草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伤口虽不深,却是在脸上,又有一指多长。 「莫怕,莫怕。」睿亲王拍着胸口道,「有我在,不会叫你为人所害的!」 他扬声叫人打水来,又从一旁架子上翻翻找找,拿下两个晶莹玉透的白瓷瓶来。 睿王爷亲自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擦去宁春草脸上的粉脂,露出那一指多长的伤口。 因擦去血痂,又有些血渗了出来。 睿亲王一面小心翼翼的冲着伤口吹起,一面温声安慰道:「雪娘不怕,这药是御赐的上好伤药,不会留疤的!」 他用一根圆润的竹签子,挑了如雪一般洁白的药膏,轻轻的涂抹在她脸上。 一面抹,还一面不停的吹气,好似生怕弄疼她。 王爷的脸近在咫尺,醉意朦胧的表情,却挂着谨慎认真,成熟男人的气息将宁春草完全包裹。酒味扑鼻,几乎要将人熏醉了。 抛却醉态不说,王爷的五官是无可挑剔的,面若皎月,眸似点漆。又这般温柔体贴,比那年少冲动的世子爷更多了成熟男人的沉敛气质,或许做王爷的小妾也不错? 宁春草眯眼,瞧睿亲王拿剑,寻药的动作都自然流畅的,这定然是睿亲王自己的卧房。 前去宁家接人的轿夫只是说,睿亲王府要接她前去做妾,可没说给谁做妾。她若是成了睿亲王的妾室,世子爷就算再怎么说一不二,也不可能娶自己老爹的妾做世子妃了。 只能说,晏侧妃下手还真是快。 脸上丝丝凉意盖过了伤口的疼痛,宁春草看明白后,没了开始的慌张,倒格外从容起来。 做谁的小妾不是做呢?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雪娘,我们安寝吧?」睿亲王话音未落。 咣当一声巨响。 被王爷砍了几剑的门,被一脚踹得脱离了门框,砸进门内。 景珏黑着脸,站在门口,怒目看着床边,近在咫尺的两个人。 睿王起身,揉了揉眼,「雪娘,我们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呀?」 世子抬脚上前,一把拽起坐在床边的宁春草,冷嘲道:「你还真是不挑,是个男人就往上扑?」 宁春草闻言大怒,欲要甩开他的手。 奈何他力气很大,牢牢将她的手腕扣在虎口之间。 睿亲王上前,欲要夺回宁春草,「雪娘,别走……」 世子爷挥手甩开睿王,脸黑的能滴出墨来,「你再喊一声,让我听听?再耍酒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老子!」 睿亲王本就有些站不稳,被世子爷这么一甩,竟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抬头目光迷离的看着景珏,又看宁春草,口中咕哝道:「雪娘,雪娘……」 景珏胸膛起伏,抬脚就要踹向地上的睿亲王。 「住手!」门外一声怒喝,「那是你爹!」 景珏的脚堪堪停在睿亲王跟前。 晏侧妃看了看被踹倒在地的门,带着冰碴子的目光扫过宁春草的脸,落在景珏脸上,「你不是在秋香楼么?怎么回来了?」 景珏冷笑,「我不回来,我的女人都要变成我爹的女人了,这么绿油油的帽子我可不带。」 「她的出身,能在王府做个妾,已经是抬举她了。」晏侧妃寒着脸说道。 景珏冷哼,「你说了不算。」 「洞房已入,盖头已掀,她已经是……」 「你再说一遍?」景珏指节捏的咯咯作响,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看得人遍体生寒。 就连晏侧妃都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问过小爷没有?问过爷的拳头没有?」景珏嗤笑,拉着宁春草就走。 「雪娘……」睿王好死不死的又唤了一句。 景珏脊背一僵,拽着宁春草调头回来。 晏侧妃大惊失色,闯入进来,张开手挡在睿亲王前头。 景珏一只手就拨开她,抓住睿王的领子,将人给提了起来,「你好好看看,她是谁?是你的雪娘么?啊?」 他语气冷厉,晏侧妃身后的仆从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睿王似乎也被唤回了几分清明,仔细看了看宁春草的脸,懵然摇头道:「不是,她不是……」 「她是你的小妾么?」景珏又问。 睿王这次连犹豫都不曾,连忙摇头。 景珏冷哼一声,松开他的衣领,将他一推,拽着宁春草,大步而去。 晏侧妃在后头高声道:「她已经进了王府的大门,宁家是回不去了!你想要娶她,绝不可能!」 宁春草心中轻嗤,景珏更是连头都没回。 世子爷房中宽敞明亮,一应家具饰物无不精致华贵。便是夜深,屋里头仍旧是光亮如白昼。 宁春草繁复的罗裙拖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手腕还被景珏握在手中,已经被箍得麻木,几乎没有痛觉了。 他拽着她,猛的往床上一甩,宁春草还是嘶了一声,胳膊几乎要被他甩得脱臼。 「你不是饥渴得很么?还不脱衣伺候爷?」景珏嘲笑道。 宁春草揉了揉手腕,身心俱疲,不想多言。 景珏却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欺身压了上来,「爷的话,你没听到?」 宁春草将脸一侧,脸上那一指多长的伤口正对着景珏,「世子爷,奴家受伤了,不便伺候爷。」 世子爷却忽而贴的更近,轻嗅了嗅她的伤口。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他的唇几乎要蹭过她的脸颊。 宁春草表面不动声色,心头却微微跳乱。她伸手推开景珏,「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不劳世子费心。」 第十四章 景珏冷笑一声,「不劳费心?我的女人,我女人的脸,岂可让别的男人碰?」 他转身吩咐丫鬟打水来,不顾宁春草的拒绝,强行将她按在身下,抓着帕子,抹去她脸上药膏。 他的动作可不像睿亲王那般温柔小心,几次弄疼了宁春草。 宁春草翻着白眼,心中暗暗骂他。「可惜了这好药。」 景珏冷哼,「可惜了这张脸。」 他将她的整个脸都搽干净,力道之大,她的整张脸都微微发红。 一个伤口,折腾了三次,宁春草甚觉心好累。要留疤就留疤吧,事已至此,留疤说不定也并非坏事。 景珏却是从博古架上拿出个盒子来,打开盒子,便有一股荷香扑鼻。他用手挖了白中透粉的药膏,涂抹在她脸上。 「他的药,有什么好可惜的?他有的,我只会比他更好!」景珏不屑道。 清凉又滋润的感觉,果然快速压过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脸被他擦的又疼又木的感觉都瞬间舒缓了。 淡淡的荷香充斥在鼻息间,似乎还有些宁心安神的效果。 若非他半压在她身上的姿势让人不爽,有些屈辱感,宁春草对这药的评价会更高上许多。 景珏给她抹好了脸,抬手将瓷盅扔在床头几上,「一日三次,三日便好。敢叫这张脸毁了,爷扒了你的皮!」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不欲理他。 他却又欺身压上来,「听到没?」 「知道了。」宁春草伸手推他。 他的手却顺着她的胸口往下滑,去解她的腰带。 宁春草心头一紧,「世子爷,改日可好?今日……今日……」 「别拿你脸上的伤口说事,伤在脸上,又不在身上,不妨碍。」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是,」宁春草摇头,「我不大爽利。」 景珏闻言,立即翻身起来,面上还有些嫌弃,甩手道:「不早说,晦气。」 宁春草陪着笑脸,他负手转身绕出屏风。 宁春草以为他会出门,去旁的妾室那里,或者回去秋香楼。却不想,他竟在屏风外头的软榻上躺了。不多时,便有细微的鼾声隐约传来。 几番折腾,宁春草也累得不行,除去头上金簪玉钗凌罗珠花,褪去繁复的外衣,和中衣而睡。 世子爷的床极为宽敞,厚厚的褥子绵软馨香。枕囊透着菖蒲的香味,安神怡人。 换了个床铺,宁春草以为自己要失眠,眼皮却渐渐发沉。 世子爷房中精致奢华的家具忽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诡异的产房。 二姐姐的产床上尽是血,血从姐姐下体涌出,越涌越多,漫过她的脚踝,浸没她的裙裾,漫上她的小腿。 「春草,救我……」 冰冷尖长的手指,猛的抓住她的脚踝。 「啊啊啊啊——」春草惊叫醒来,浑身汗湿。 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蹙眉看她。 宁春草受惊,抓起枕囊就往那张脸上摔去。 枕囊被人拽过,「宁春草,你发什么疯?」 宁春草惊愕往后缩,眼眸之中,尽是骇然。 忽而她的脚踝被人抓住,她惊叫之声又起,另一脚猛的向抓在她脚踝上的手踹去。 那手的力道却是极大,拖着她的脚踝,就将她拖到床边。 宁春草惊恐的闭上眼,「不关我的事……我是被陷害的……」 惊魂未定的她,却被裹紧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是噩梦,不怕,不用怕……梦已经醒了。」 一下下轻拍的力道,让宁春草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抬起水汽迷蒙的眼,「世子爷?」 景珏低头看她,「醒了?」 宁春草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他怀中,双手还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她立时面红,缩回手来,爬回床上,离他远些。 「让世子爷见笑。」 景珏却是垂眸摇了摇头,十分认真的说道:「作恶梦而已,没什么可笑的。」 第一次见他如此认真沉稳的说话,而不带一点嘲讽的意味。 「我以前也会做噩梦,噩梦之中惊醒的感觉,很难受。」景珏垂着眼眸说道。 宁春草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密,尽数遮挡了他眸中的情绪,只能听出他语气格外轻柔。 不曾想那个霸道蛮横,不可一世的世子爷,竟会在她惊恐之时安慰她,还体贴的说出这般话来,宁春草心觉,也许世子爷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让人厌恶。 她轻轻一笑,正要道谢。 世子爷却将嘴角一勾,「不过那都是幼时的事儿了,我十岁以后就不在害怕噩梦。如今这么大人了,还被梦吓成这个样子,真是没用!」 「……」宁春草拉过被子,重新躺下。 景珏却没在起身去外间。 「我要睡了。」宁春草背过身,撵人道。 景珏非但没走,反倒还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宁春草吓了一跳,翻身坐起,瞪眼看他,「你干什么?」 「你想让我对你做什么?」景珏邪笑。 「我,我还……我不方便……」宁春草往床里侧蹭了蹭。 景珏冷哼一声,「不想让我对你动手,就老实躺好,别招惹我。」 宁春草一愣,是谁招惹谁啊?见世子爷果真只是躺着,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在胆战心惊重新躺下,幸而世子爷的床甚宽,两人中间隔出老远的距离。 宁春草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世子爷,其实您是担心我害怕,故意留下来陪我的,对么?」 半晌没有人作答。 宁春草以为他已经睡着了,闭眼要睡。耳边却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知道就好。」 宁春草勾起嘴角,轻轻一笑,转过身来,瞪眼看着景珏。 他面目清朗,眉若远山,薄唇如朱,闭着眼睛,不见平日里的霸道痞气,更添皇家清贵之气。 「我这噩梦其实是有缘由的,只有破除方能安眠。否则终日只能被噩梦缠身,耗尽精力,油尽灯枯而死。」宁春草趴在枕囊之上,低声说道。 景珏沉默了好一阵子,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宁春草心头的希望渐渐动摇之时,他才忽而睁眼,目光灼灼,「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还不知世子爷能不能帮呢?就先谈好处?」宁春草反问。 「若我不能帮,你何故在我面前提这些?」景珏哼笑看她。 宁春草讪讪一笑,「世子爷英明。我瞧世子爷同晏侧妃似是十分不对付,世子爷若是真能帮我化解了这噩梦,我定好好配合世子爷,对付晏侧妃。」 景珏却冷笑一声,「对付她?呵。」 宁春草不甚明白,这呵的一声,究竟是何用意,赞同?不屑?他跟晏侧妃之间,究竟关系怎样,有何矛盾,她也不甚明白。只怕是这条件,没有说到他的心坎儿上。 她正苦思冥想有没有旁的更好的建议之时,景珏却背过身,面朝外,阖目装寐。 宁春草不好再开口打搅,姨娘说过,男人不能逼得紧了,逼得越紧,往往越是会适得其反,以退为进,方为良策。 她翻身躺好,身子几乎贴着里头的床帐。 多了个人在床上,宁春草心神不宁,本无睡意,奈何太困,还是阖目入梦。梦魇没有一丝放过她的意思。梦中姐姐的声音越发凄厉,一遍遍叫着「春草救我……」 第十五章 宁春草大汗淋漓的醒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跳快的似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折了天寿的!再这般被折腾下去,她非赔上小命不可! 侧脸便瞧见景珏那带着饶有意味,幽暗深邃的眸子,「又被吓醒了?」 宁春草微微点头,「世子爷,您瞧奴家这般可怜,是不是决定大发慈悲,帮上一帮?」 景珏抬手,枕在脑袋下头,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也不是不行,看你值不值得我帮上一帮了。」 宁春草思量片刻,「世子爷需要奴家做什么?」 景珏嗤笑一声,「你不过是个商户家的庶女,唯有这张脸尚有可取之处,你还能做什么?」 「……」宁春草垂眸,这话说的可太伤自尊了,没用,没用还把人牵扯到睿王府这一潭深水中? 景珏翻身起来,喝道:「过来给爷更衣。」 宁春草揉揉酸胀的眼,翻身下床,从衣橱里寻出崭新干净,带着淡淡熏香的衣裳,一件件小心的往世子爷身上套去。 他比她高出半头,她给他穿衣时,还需踮着脚尖。 她手环过他的腰,为他系腰带之时,他却忽而伸手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她立时重心不稳,跌入他怀中,鼻子恰撞在他坚固的胸膛之上,鼻尖酸疼,他身上少年儿郎血气方刚的味道扑面而来,充斥她鼻息之间。 她心跳有些快,抬眼恶狠狠瞪他,「你干什么?」 景珏却似笑非笑的低着头,「你真的正值月信么?」 宁春草心头一慌,连忙将他腰带系好,退后一步,「自然是真的。」 「要我怎么帮你?」景珏看了看自己通身衣着,似对她的搭配比较满意。 宁春草听闻此言,甚是惊喜,「世子爷稍等,烦请世子爷寻一人,我将此人画像为世子爷画出!」 她连忙来到左侧间桌案旁,铺了纸张,研墨提笔。 外头丫鬟小厮这才听到动静,请命进来服侍。皆被景珏打发走。 宁春草不敢耽搁时间,唯恐自己画的慢了,这位爷再反悔。幸而昨日练了一天,记忆中那女子相貌,越发明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女子的脸,已经纤毫毕现的呈现于纸上。 「寻个女子?」身后景珏忽而问道。 他脚步极轻,宁春草被吓了一跳。 景珏伸手拿过画来,细看了看,「脸生的不如你,不过你这画到真画的不错,还真是琴棋书画都能拿得出手?」 「承蒙世子爷夸奖。」宁春草连忙笑意盈盈的下拜。 「谁夸你了?」景珏冷哼一声,将画折起,塞入袖中,「别忘了抹药。」 他指了指她的脸,「脸毁了,爷就毁了你。」 说完,负手而去。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好话到他嘴里也能变得刺耳难听! 不过那带着淡淡荷香的药膏,果真甚是好用,昨晚折腾了两三次的伤口,今早竟一点痛觉都没有了。 她寻到一把海兽菱花镜,对镜上药,发现那伤口已经愈合,疤痕浅浅,想来他说不出三日能好,不是空话。 景珏临走,没有吩咐将她安置在哪儿。亦或是有所吩咐,可她却并不知。 睿王府水深,单是这院中,莺莺燕燕的就是一大群。宁春草并不敢乱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梦魇未除,再招惹了人祸,她可真要吃不消了。 她窝在世子爷的房中,并不出门,倒也没人来撵她。一日三餐,外加两顿小食,都按时送来,有饭吃,还不用干活儿,更没人让她给晨昏定省。这世子小妾的日子,真是比宁家庶女的日子好过太多。 只是一连三四日,都没再见过世子爷的人。 他自从拿走了那张画像以后,就一去不归。究竟有没有帮她找人,找到了没有,皆不得而知。 宁春草在这两三日,吃得好住得好,唯独睡不好。夜夜噩梦缠身,真是要人命了! 宁春草甚至怀疑,老天让自己重生,是不是根本不是为了让她改变宿命?而是为了让她受折磨,嫌弃她前世死的太痛快,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的? 她顶着黑眼圈,顿觉人生无望的时候。 世子爷却神清气爽的回来了,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先检查她脸上的伤口。 见伤口已经长好,且只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痕迹,粉脂轻轻一压,就能盖过,这才微微点头,「伤养的不错,这几日,莫用粉脂,仍旧用我给你的药膏。」 宁春草连忙应下,心头焦急,「世子爷寻人之事,可有结果了?」 「几日不见,你不问我好不好?倒只关心你要找的人?」景珏不悦哼道。 宁春草陪笑,真难伺候,「自然不是,世子爷濯濯清朗,气宇轩昂,一看就知过的甚好。哪里还需要奴家多问?」 景珏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她眼下青灰之上,「看来这几日,你过得并不好?」 「王府一切都好,吃穿用度皆是上品,丫鬟仆从也都尽心。」宁春草连忙夸道,「世子爷真是宽厚仁爱之人。」 景珏没理会她的奉承,沉声问道:「仍旧噩梦不绝?」 宁春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跟我来。」景珏转身向外。 宁春草瞪着他的背影,倒也不敢违背他,快步追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院子外头停着一辆马车,像是特意等他们。 景珏没理她,先上了马车。宁春草刚要开口问去哪儿。 车里便传出极为不耐烦的声音,「快点!不去就算了,爷还忙着呢!」 宁春草踩上马凳,他有什么好忙?不就是和一群狐朋狗友逛花楼么?今日时辰尚早,花楼的姑娘们怕是还没起呢吧? 她刚坐稳,马车就动了起来。 景珏撇她一眼,面上有些得意,「若不是遇见爷,你这噩梦,一辈子都别想摆脱。」 这话,是寻到那画上女子了? 宁春草心头大喜,脸上挂出合宜微笑来,「多谢世子爷!」 「现在道谢,为时过早。」景珏傲然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嘴角却有些微微上扬。 马车跑了不短的时间,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驶过,道路渐渐不那般平坦,外头也渐渐越发宁静。 宁春草正猜测着,他这是要带自己去哪儿,车夫却「吁——」了一声。 马车停下,世子爷起身下车。宁春草也连忙跟了下来。 也许就要见到记忆中那陌生女子,困扰自己前世今生的梦魇就要露出真面目,宁春草期待又有些忐忑。 但她面上却平静的看不出什么。 景珏回头盯了她半天,失望叹了口气,「原以为你会很激动呢。」 宁春草点头,「多日不曾安眠,如今就要破除梦魇,怎能不激动?」 他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大步向前。 行了良久,宁春草才认出,这里是法门寺的后山,自己跟着嫡母来过法门寺两次。香客都是从前门入寺,这后山小道,是供寺里的和尚挑水练功时用的。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 景珏带着她走后山小道做什么? 他不说,她也没问,跟着他越来越快的脚步,她走的气喘吁吁。 眼见小道要从一片桃花林中间穿过之时,他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捂住她的嘴。 第十六章 他手上有淡淡冰片混着菖蒲的清凉香味,手心干燥。 她正在大口喘气,被他猛的捂上嘴,甚是难受。她摇头示意,却被他半揽着肩头,拖到树后。 她后背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之上,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到她身上。 不知是因为此情此景,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还是两人贴的太近,宁春草隔着后背衣衫,觉出他鼓鼓的胸膛下,砰然有力的跳动。 她好奇他在躲什么,耳边的风却夹着隐约的喘息声传来。 她探头向那喘息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灼灼桃花林中,两条身影缠绵在一起。但离得甚远,看不清楚。 宁春草前世毕竟也是嫁过人的,离着远,但听着风中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便不难猜出两人正在做什么。 她脸有些热,却也知道世子爷不会无缘无故的带她来看这种事。 「太远,我看不清。」她仰脸低声说道。 两人贴的很近,她仰脸之时,他恰低头靠近。她温润的唇,堪堪擦着他的侧脸而过。 两人都微微一愣。 不过只有片刻,景珏先回过神来,勾着嘴角邪笑道:「想靠近看看?」 宁春草点头。 「你还有这种嗜好?」景珏嗤笑一声,伸手揽住她的腰,脚步轻微的向桃花林密林深处靠近。 宁春草鄙夷,不是他带她来看的么?不靠近,怎知那一对男女是谁? 景珏脚步很轻,却也很快。 缠绵在一起的两人正激情四射,并未发现有人靠近。 女子嘤咛娇喘,不绝于耳,身上头上环佩随着两人激烈的动作,叮当作响。 宁春草心跳加快,脸上发烫,纵然从心里来说,她并非无知少女,可如此近的距离,看这种事,也是两世来的头一次。 她捂住脸,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 那男子是背对她的,女子一面娇喘,一面俯首在男子肩头。 那女子似乎是在男子肩头咬了一口,男子闷哼一声,动作更快。女子声音有些破碎的愉悦,并在剧烈的欢快中,抬起头来。 恰是这一抬头,叫宁春草看清楚了她的脸。 果然和前世她在产房内,看到那张陌生女子的脸,一模一样。 梦中几番再见,她绝不会记错! 「就是她!」宁春草捂住心口收回视线。 景珏不屑轻笑,「爷找人,还能找错?你没看出那男人是谁?」 宁春草一愣,这般激烈的情形,她一心只顾看那女子的脸,哪里顾得上那男人。景珏这般一提醒,她才眯眼朝那男子背影看去。 两人激战似乎刚好结束,男子松懈下来,趴伏在女子胸前。 宁春草只看了一眼,便连忙收回视线,面色清冷,口中更是冷冷道:「一点儿都不让人意外。」 景珏嗤笑一声,揽着她的腰,快步而去。 他的衣摆擦过地上稀疏的草叶,却并未发出什么声响,更未惊动激情过后的两人。 直到出了桃花林,顺着后山小道,到了山脚下,登上马车,宁春草才吐出一口浊气,这厮带她来这儿认人,绝对是故意的! 马车上,她背过脸,伸手挑着车窗帘子,并不理会似笑非笑看她的景珏。 「怎么,爷这么帮你,临了,连声谢谢都没有?」景珏语气嘲讽。 宁春草强笑转过脸来,「多谢世子爷!」 「谢个屁!你别忘了你如今已经是爷的妾室了!」景珏冷脸嘲弄,「爷不管你以往和那李布有何瓜葛,日后再让我知道,你还惦记着他——哼!你大可一试!」 宁春草无语,还不如不谢。 景珏嘲讽之后,半晌不见宁春草辩解,车厢里寂静,唯有风卷车帘,马嘶车动之声。 估计是又觉得无聊了,长臂一伸,将她从窗边拽到自己跟前,「你为什么要找这女子?忘不了李布?」 宁春草垂眸,沉默片刻,「世子爷既然能找到她,必然也清楚了她的身份吧?」 景珏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那她究竟是哪家姑娘?」宁春草急切问道。 景珏收回手枕在脑后,「你还没回答爷的问题呢。」 宁春草皱了皱眉头,「李布只是我姐夫,以前如此,以后更是如此!我若对他有心,当日又何必推拒陪嫁?」 景珏幽暗深邃的眼眸微垂,嘴角溢出一抹轻笑,「那你还寻这女子作甚?」 「在我噩梦之中,这女子害了我姐姐,我姐姐浑身是血的喊我救命。带血的手抓着我的脚踝,阴冷恐怖,仿佛要将我拖入地府之中。」宁春草半真半假的说道,「我猜,若是能寻到这女子,知道这女子的身份,叫我姐姐有所防备,也许噩梦就能破解了。」 景珏灼灼桃花眼凝望她,似乎在揣度她话里真假。 宁春草满面真挚,「世子爷仁慈,帮我寻到这女子。这女子竟真的和我二姐夫有关,且在法门寺后头苟且偷欢!岂不是正应了我那梦境?只怕他日,她会害了我二姐姐。烦请世子爷告知,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李布的远房表妹,杨氏旁支,行七。人唤杨七娘,闺名不得知。」许是她真挚的表情打动了景珏,他未再刁难她,爽快说道。 「多谢世子爷!」宁春草连忙在车中福礼。 景珏侧过脸哼了一声,「你知道了又有何用,你的嫡母嫡姐,多番苛待于你,对你又没有什么真情在。你管她死活!」 听闻此言,宁春草很想点头大大赞同。 跟嫡出的姐妹们相比,她就像是宁家养的丫鬟一般,甚至还不如丫鬟。丫鬟尚且不能随意凌辱打骂,还有月钱可拿。而她,自小在姐妹嫡母面前,要打就打,想骂就骂,即便她小心翼翼,什么错都没犯,一脚踹上来,她连躲都不能躲。 一次四妹打她,她退了一步躲开,便惹恼了姐妹们,几人让家仆将她捆起来,吊在树上凌辱。 直到有一次,她偷偷绣了一首酸诗在帕子上,被二姐姐发现,二姐姐将帕子夺去,拿去参加了聚会。聚会上显摆,被一群姑娘郎君恭维的飘飘然。发现她的可用之处,这才对她态度温和起来。 后来发现她不但会写几首酸诗,会许多针法,竟是琴棋书画都能拿得出手,才越发对她好了,常常将她带在身边,利用她来博才名。 对她一直都不过是利用之情的二姐姐,她还真没什么好感。 倘若二姐姐被害死的事情和她无关,她才不想搀和进去。前世她在产房之中,瞧见李家主母那阴冷的笑容,至今仍觉心底发寒。若是有一点办法,能让她不要噩梦缠身,她绝对不打听半点李家之事!李家主母岂是好招惹的? 可偏偏,让二姐姐知道这陌生女子的存在,是她能想到破除噩梦的唯一办法! 「若是能救二姐姐一条命,就当是结善缘,积善德了。」宁春草笑着说道。 景珏不屑嗤笑,「你想告诉你二姐?」 宁春草连连点头,「也不单是为了二姐姐,想来如此,我就不用被梦魇所困。」 「小爷可不是无缘无故做善事,乐善好施之人。」景珏邪笑摇头,「你休想告诉旁人。」 宁春草闻言一愣,这还碍着他事儿了? 第十七章 景珏却是抱着肩膀不再开口,风卷动车窗帘子,窗外漏进的阳光落在他玉面之上,他脸上透出棱角分明的冷峻,长而微屈的睫毛随着马车轻轻颤动,眼眸紧阖,勾起的嘴角显得狂野不羁。更显示出,他绝不会让步的固执冷厉。 宁春草被带回睿王府,关进先前她一直住着的院子中。 屋宽院阔,可偏偏没有自由。 世子将她扔回来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更是交代了丫鬟紧紧盯着她。 衣着饭食一应俱全,绝无亏待,只是她刚想抬脚出院门,就由丫鬟冷不丁的冒出来,「宁姨娘,世子爷有交代,您不能出去!」 她若想硬闯,那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丫鬟,一只手就能将她拽回去。 在宁家的时候,她尚且能在苏姨娘的帮助之下,偷偷的溜出去。可睿王府显然比宁家的看守严谨多了,她莫说溜出偌大的睿王府,她就连世子爷这院子都出不去。 就好像,被人豢养起来的宠物一般。 倘若没有噩梦夜夜缠身。宁春草觉得,就这般坐吃等死的日子也不错。 可偏偏不管白天黑夜,只要她一困倦打盹儿,那漫过脚踝的血就会重现眼前,姐姐的声音越发凄厉,「春草,救我……」好似总在耳边回荡。 春草忽的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 三更半夜,一个黑影坐在床边,月光透过菱纱格子窗,铺了一地。 她睁眼瞧见那黑影,吓得险些惊叫出来。可咽喉却仿佛被梦中那只冰凉尖长的手给紧紧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仍旧噩梦不绝?」黑影沉声问道。 宁春草闻声,松了一口气,「世子爷,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你被噩梦所吓,我不在,你就不会吓醒么?」景珏哼道。 宁春草顾不得一身冷汗黏腻难受,翻身跪在床上,靠近景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又有隐隐哀求,「是啊爷,若是噩梦不除,婢妾只怕真的活不过几日了!只要将那女子的事情告诉我二姐姐,我就解脱了。」 她一面哀求,一面轻轻握住世子按在被褥上的手。 他想要抽手回去,却被她紧紧握住,语气愈发娇柔,「婢妾还没好好伺候世子爷,不想红颜早逝啊!而且,婢妾突然想起,当初还有机会陪嫁入李家之时,噩梦之中,姐姐喊的是‘春草,你为什么杀我?’而如今,姐姐喊得却是‘春草,救我’。」 黑暗之中,彼此面容不可见,他却并未再强行的抽回手去,只是任由她握着。就连语气都不似白日那般清冷,「这能说明什么?」 「婢妾以为,这起码能说明,婢妾的方向是对的。」宁春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婢妾若是嫁入李家,或许就会被人利用,害死姐姐。婢妾如今没有嫁,只要让姐姐知道谁会在暗中害她,想来她就能逃出劫难,我也可摆脱梦魇,彼此各不相干。」 「婢妾?」景珏口中回味着宁春草的自称,月光暧昧,隔着菱纱,瞧不清他面上神色。 宁春草心头有些闷,声音更闷,「是,婢妾已经是世子爷的妾室了呀。」 「睡吧。」景珏忽而从她手中抽回手来。 宁春草手中空了,猛的一凉。 他身高体长,已经在床边站起,「我还有事。」 大半夜的还有什么事? 宁春草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抬脚离开,只留下吱呀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夜里,回声悠长。 黑暗之中,宁春草默默出神半晌,实在猜不透世子爷的心思,只好仰面躺下。却瞪着眼,再不敢睡。 第二天,她起身只觉头昏脑涨,在床边坐了半晌,眩晕的感觉才减轻了些。 她翻出那只海兽菱花镜,揽镜自窥,果然眼下灰黑一片,她不过豆蔻年华,这黑眼圈重的,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妪一般。 她负气扔了菱花镜,心头不快,化悲愤为食欲,连早饭都多吃了一碗。 上午不死心又试了两次,皆是刚溜到院中,就被丫鬟发现,给提溜回了屋子。 「宁姨娘您就别乱跑了,若是连您都看不住,世子爷回来,婢子们如何交差?」丫鬟掐腰,无奈看她。 宁春草怀疑昨天半夜,世子爷回来究竟是真的,还是她噩梦之中又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她都那般虚与委蛇的哀求了,他就没一点儿动容?心是铁打的不成? 正在心中痛骂世子爷,晌午未到,世子爷还真回来了。 瞧见她一脸倦容,他二话没说,抓起她的袖子就往外走。 他腿长,步子又迈得大,宁春草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追上他,气喘吁吁,连个缘故都来不及问。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缓了口气,「世子爷,您下次要做什么,能不能提前吩咐一声?婢妾定然收拾利索,院门口恭候着您?」 「爷很忙的,抽出空来不容易。」景珏懒洋洋倚在枕囊上,声音里都透着慵懒。 宁春草在心底不屑,不就是逛妓院么? 马车滚滚前行,宁春草先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飞快后退的街景竟分外熟悉。 「这不是往宁家去的路么?」宁春草揉揉眼,「我眼花了?」 「没花。」景珏懒懒应了一声,「爷今天心情好,帮你把梦魇破了去。」 宁春草一怔,反应极快的赔笑脸恭维道:「爷真是贤明仁爱之人呐!多谢世子爷!多谢!」 景珏冷哼一声,阖目假寐,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刻却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马车在宁家门外停下。 宁春草很想下车去看看苏姨娘,她离家多日,也不知苏姨娘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 可世子爷却将长腿一横,挡住她下车的路。 「你去,叫宁家四小姐出来。」他连眼都没睁,冲外头车夫吩咐道。 车夫应了一声,连忙向宁家大门跑去。 宁春草看着他横在身前的大长腿,蹙眉道:「你这又唱哪一出?」 「爷在你眼里,就是个戏子?」景珏将描墨般好看的眉毛一挑,睁眼,满是邪气的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连忙摇头,「那怎会,爷永远都是看戏的。」 景珏哼了一声,「知道就好,今日你只跟着看戏,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不做,也能破了梦魇的劫数? 宁春草坐正了身子,既如此,那她且等着吧。 宁玉嫣几乎是一阵风一般,刮出了宁家的大门。踩着马凳上马车的脚步,激动地不住颤抖。 若不是身边绿裳丫鬟相扶,她指不定就要从马车上狼狈摔下去。 「见过世子爷。」娇娇柔柔的一声轻唤,直酥软到人骨子里去。 宁春草禁不住在车厢里头打了个寒颤。 世子爷却是倏尔睁开了眼,横在宁春草身前的大长腿也收了回去,只是靠在柔软枕囊上的姿势,依旧狂傲慵懒。 「进来。」世子轻唤一声。 宁玉嫣的丫鬟打起马车帘子,她弯身进来,一脸柔美笑意,抬眼瞧见宁春草也在的时候,彻底愣住。 「春草……呃,三姐姐也在呀?」语气里的不悦,藏都藏不住。 宁春草笑了笑,故意往世子爷身边坐近了几分,勾着嘴角垂眸道:「自然要随时伺候在世子爷身边了!且若没有我在,妹妹单独见世子爷,岂不是很不妥?母亲一向注重家教,想来也不能放心吧?」 第十八章 宁玉嫣脸色难看,但偷偷瞟了一眼邪魅狷狂的景珏,仍旧忍不住心头小鹿乱撞,低低「嗯」了一声,未再争辩。 马车缓缓而动。 车厢里的气氛,尴尬凝滞。 宁春草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世子爷,莫说宁玉嫣不明所以,就是她,也不知道世子爷究竟有何打算。 「听闻宁家祖上种过茶,想来宁家的子女,也都十分懂茶吧?」景珏忽而开口,轻佻的语气不知为何,偏偏有几分魅惑的味道。 宁玉嫣还未说话,先红了脸,「是,小女子略懂一些。」 宁春草哼了一声,她既然是看戏的,就不登台唱戏了吧。 景珏微微点头,「清泉阁里新入了阳羡茶。」 宁玉嫣连忙接过话音,「真的吗?听闻常州义兴的阳羡茶要用三年陈酿的雪水,煮开落滚后冲汤,香味最是宜人。还未品尝过,今日能借世子爷的光,真是荣幸之至。」 景珏邪笑一声,「我的荣幸。」 宁玉嫣闻言,脸红更甚,连指头尖都在兴奋的颤抖。 宁春草瞥了景珏一眼,他在她面前说话,可从来没有这般客气过呀?真是看上宁玉嫣了? 景珏微微抬眼,恰撞上她的视线。 宁春草来不及避闪,索性狠狠瞪他一眼。 景珏竟忽而偷握住她垂在膝头的手,她手素白纤长,手心很软,被他大手包裹着,轻轻捏了一捏。 宁春草想要抽手出来,偏偏他捏的很紧。动作太大,又怕宁玉嫣发觉。 就这么被他握了片刻之后,宁春草才反应过来,她如今本就是世子爷的妾室,有何好怕别人发觉的?就算宁玉嫣瞧见又如何? 她蓄了力气,准备猛的抽手出来。他却倏尔松了手,她用力太猛,向一旁歪去。 「吁——」的一声,马车又恰停了下来。 由于惯性,宁春草更向前倒去。 眼看她就要摔跌在地大出洋相,她已经做好迎接宁玉嫣嘲笑的准备。 却被人长手一捞,落入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之中。 砰然有力的心跳就在她耳畔,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他暖暖的体温。 宁玉嫣扭脸,瞧见宁春草正被世子爷揽在怀中,她的整张脸,更是埋在世子爷胸前,立时脸色大变。鼻翼微张,瞪向宁春草的眼睛,恨不得化成刀子,将她从世子爷怀中剜出来。 「禀告爷,清泉阁到了。」车夫在外头说道。 宁玉嫣在丫鬟提醒之下,并未失态,勉强扯着嘴角笑道:「三姐姐向来柔弱,连个马车都坐不稳,难怪以前二姐夫说,三姐姐最是可人疼,最是需要人照顾。」 宁春草瞪眼,李布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就算说这种话,也不会叫她知道吧? 景珏闻言却是嘴角微敛,伸手推开怀中人,轻撩衣袍,走下马车。 宁玉嫣冲宁春草得意一笑,跟着下车。 宁春草面色不变,心底冷哼,跟随在后。 掌柜的似乎认得景珏,瞧见他进门便点头哈腰迎上前来。 「世子爷您楼上请。」 「雅间备好了?」景珏问道。 掌柜的连连点头,「应您的要求,都备好了!您楼上请!」 没让小二上前,掌柜的亲自将景珏一行引上二楼雅间,带众人各自落座,掌柜的站在雅间隔断的墙边,弯着食指,轻叩了叩那墙壁,当当作响。 景珏微微颔首,掌柜的连忙陪着笑脸,躬身退下。 茶小二上了茶饼茶水,红泥小炉上的茶壶咕嘟嘟冒着泡泡。碾碎的茶饼飘出很淡的香味,茶匙舀了茶叶倾倒入烫好的茶碗内,落滚的泉水冲汤入碗,怡人的茶香立时四溢开来。 宁玉嫣一直不停的在品评着茶叶,连带茶小二碾茶,烹茶的一应动作,都被她细细的品头论足了。 景珏长而微卷的睫羽微垂,遮挡了他幽深冰冷的眼眸,他嘴角微微上翘,却瞧不出喜怒。 宁春草安静的坐着,吹开茶叶末,抿了口香茶,目光一直落在窗外的街道上。 忽而一辆马车靠近,让她的眼眸腾然一凝。 那是李家的马车,她前世也是在李家呆了九个月的人,断然不会认错。 她立时转过脸来看着景珏,他今日来,果真是为了帮她破除梦魇的么? 景珏像是发觉了她灼热的视线,微微抬眼,目光相撞。他玉面之上,漾起微微涟漪。宁春草颔首算是道谢,更顺势错开视线。 不多时,楼梯之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宁玉嫣还在絮絮叨叨的品评着茶,好似她真的深谙茶道,十分博学一般。 景珏却是忽而「嘘」了一声。 宁玉嫣一愣,瞧见世子爷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只好收声,也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的差不多都说完了,再说下去,就要露底了。 雅间外头的脚步声越发临近。 宁春草竟微微有些紧张起来,外头的人,是李布吗?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景珏究竟如何谋算?宁玉嫣又会起了什么作用?困扰她多日,让她夜夜不能安眠的噩梦,今日真的可以破除么? 隔壁雅间的门被打开,宁春草不由屏住了呼吸。 宁玉嫣不开口,他们这间雅间就立时安静的落针可闻。隔壁雅间的风吹草动,她们似乎都能听得格外清楚。 隔壁雅间里,有两个人,一个脚步轻缓,一个脚步沉稳。 「表哥。」 「表妹坐,怎的今日突然唤我来?是有什么急事?」 宁春草一下子就辨认出,那男子是李布无疑,他的声音,她断然不会听错。 宁玉嫣也微微蹙起眉头,勾着嘴角朝景珏指了指隔壁。 景珏微微颔首。 宁玉嫣有些不明其意,似乎并未听出那是她二姐夫的声音,只因好奇,而竖起了耳朵。 「表哥,我……我……」女子声音突然喊了哽咽。 「表妹莫哭,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只管告诉表哥,表哥替你出气!」李布温声哄劝道,「你这一落泪,表哥的心都要乱了!可千万莫再哭了!」 隔壁雅间里的声音,听起来就好似在眼前一般。宁春草的脸色有些难堪,这话,前世她被害死以前,李布也不止一次的对她说过。原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特殊,如今看来,她真是太天真了。 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眼神让她无地自容。 「表哥,原本不想告诉你……我自己承受就是,可……可又觉得瞒着你不对……」 「这是自然,你是我的表妹,也是我心中最最疼惜之人,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么?你若有什么难处,有什么不快,理当告诉我呀!」李布似乎是将姑娘揽进了怀中。 宁玉嫣明显没听出那男人是谁,扔在捂着嘴偷笑。 「表哥,我……我有孕了。」 女子一句话,恍如平地一声雷,炸的隔壁雅间霎时宁静下来。 宁春草瞪眼看向景珏,他低头,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有……有孕了?这……这可怎么办?玉婠她过门不过半个月……」李布声音有些慌乱。 宁玉嫣听得二姐姐闺名,这才笑不出来了,难怪那男人声音听着耳熟呢?莫不是她二姐夫? 先前她不过是听热闹的神态,这会儿全然变了,板着脸满面严肃。 第十九章 女子嚎啕大哭起来,似乎挣扎出男人怀抱,捶打着自己的肚子,「是我自己不好,倾心于表哥,落得这般丢人田地!要什么孩子!这孩子跟本就不该有,我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表哥莫在记挂我,我这就去死!」 男子似乎抱住了挣扎的女子,凌乱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你说这话,不是折磨我么?我怎舍得你死?你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呀!我怎舍得他受害?」 「那你的娇妻怎么办?」女子哽咽问道。 李布踟蹰片刻,「表妹,你知道,玉婠家底颇丰,单是陪嫁,就有田产万顷铺子五六处。有了这些,方能为我上下打点,铺就仕途之路。若是我如今休了她,我就……且她如今过门不过半月,并无错处,我也不能无故休妻呀?」 女子又开始挣扎,「那你还叫我等你?还与我纠缠什么?是我痴心妄想,知道你娶她过门之时,就该有个了断了!」 女子呜呜哭了起来。 「我岂能放着你不管?我……我会同玉婠商量,娶你做平妻,可好?」李布温声哄着。 女子却愤然道:「当我不知?她过门不过半月,你娶平妻,有理由么?你想哄我做妾?我虽落魄了,但我出身弘农杨氏,骨子里留的是弘农杨氏的血!吾宁死,也不会给人做妾的!」 「没,没有……没有人让你做妾,你有身孕,莫激动,莫激动……」男子哄劝道。 女子嘤嘤哭起来,「况且当初,姨母也不是这般答应我的……」 宁玉嫣霍然起身,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 她的二姐夫,她二姐姐一眼相中,倾心相对的人,就是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她甚至顾不得世子爷还在场,便要提步出门。 宁春草一惊,起身要拉她。 这话,让她听听就行了,她只要回去将今日听到的话告诉宁夫人知道,宁夫人定会有所防备,不会叫二姐姐再重演前世悲剧。 可宁玉嫣这冲动性子,像是这样就要去和人理论啊? 宁玉嫣动作很快,大步向门口走去。 宁春草刚起身,手就被景珏给拖住。 「你干什么?我得拦住她。」宁春草回眸瞪着景珏。 景珏邪气一笑,「既是带你来看热闹的,你坐着看热闹就好。你拦住她,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宁春草微微蹙眉。 「你不就想让这点事情,被闹出来么?」景珏轻笑,「何须亲自动手?」 咣当一声,隔壁雅间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咣当——门被踹开。 屋里抱在一起的男女闻声大惊。 那男子正欲发火,瞧见来人,却是脸色大变,「宁……宁四小姐?」 宁玉嫣冲入门内,一把推开李布,抓起杨氏女的衣领,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杨氏女凄厉惨叫,整个二楼都被惊动了。 「不要脸,叫你勾人别人的相公!还弘农杨氏,杨氏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宁玉嫣一面骂,一面扬手还要再打。 李布虽理亏,却也不能看着自己心爱的表妹,被人这般欺负,连忙冲上前来,拽开宁玉嫣,护住杨氏女。 「宁四小姐,莫冲动,这件事情责任不全在她!」李布白着一张脸说道。 宁玉嫣怒道:「自然不全在她,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一个人,能怀有身孕?我姐姐一心对你!没想到你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住口!不许你这么说李郎!」杨氏女捂着脸,被李布挡在身后,气势却是不弱。 听闻此言,宁玉嫣更为恼怒,「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这荡妇!明知人家已经有家室,还和人纠缠不清!你如何有脸活在这世上的?」 「我和表哥相识相许,远早过你姐姐!你姐姐才是插足旁人破坏旁人感情的贱人!」杨氏女看起来温柔婉约,骂起人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宁玉嫣原本就在气头上,听这杨氏女辱骂自己的姐姐,更是怒从心生。张牙舞爪的扑向杨氏女。 李布夹在两人中间,想要推开这个,护住那个,却不想平日里看起来娇柔的小娘子,发起狠来力气竟这般大,他一个大男人,竟完全难以控制局面。 不但拉不开两人,他夹在中间完全成出气筒,宁玉嫣和杨氏女又抓又挠,撕衣服拽头发,他亦不能幸免。 连闻声赶来的店小二,都被唬的不敢上前拉架。 等掌柜的赶来,震住局面,拉开三人之时,李布已经满面是伤,脸上一道道的指甲印,仿佛猫抓过一般。 他的狼狈之态,叫一旁的店小二想笑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宁玉嫣虽然也在撕扯中衣衫发髻都凌乱,脸上的表情却只见愤怒,不见尴尬,「李布,今日这事儿没完!你等着!」 说完,她转身出门。瞧见宁春草和世子爷正站在廊间看热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狼狈,这才露出尴尬神情,「叫世子爷见笑。」 景珏轻笑一声,似乎心情非常好,转身向楼下走去。 宁春草同宁玉嫣跟在后头。 宁玉嫣猛的扯住宁春草的衣角,恨恨说道:「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宁春草一脸懵懂,「我和四妹知道的一样多啊!」 宁玉嫣明显不信,「当初你不肯陪嫁去李家的时候,我就觉得有蹊跷!二姐姐待你不薄,你既然知道李布是这种人,就当告诉二姐姐的,怎能知道前头是火坑,自己避过了,却眼睁睁看着二姐姐往里头跳?」 宁春草甩开她的手,冷下脸道:「四妹记性不好,我可以提醒你,当初并非是我不嫁,乃是母亲不让我嫁!如今,倒是要好好谢谢母亲!」 说完,她加快脚步,追上走在前头的景珏,垂眸紧跟在景珏身后。 原以为他不会理她,不曾想,他上马车前,倒是忽而回过头,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道上了马车。 恰叫宁玉嫣瞧见,宁玉嫣面有妒色,车夫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世子爷的马车,先将狼狈的宁玉嫣送回了家,车上仅剩下宁春草和景珏两人,四目相对。 宁春草才轻笑道:「世子爷好手段。」 景珏却是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很有些缱绻眷恋。 「这不算什么。」他声音轻轻,却似饱有深情。 宁春草心下刚刚柔软起来,他便嗤笑一声,将她推远了些,「免得你刚被纳进王府没多久,先被噩梦给折磨死了,那还有什么趣?」 这话听来,真是刺耳,宁春草颔首:「那还真是得好好谢谢世子爷了。」 景珏笑,「记在心里就好。」 回到王府,景珏并未再离开,他以往常常好几日也见不到人影,如今形影不离的在宁春草身边,还真叫她有些不习惯。 且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脸上,灼热的视线,让她手脚都有些慌乱。 宁春草伺候他用过晚膳,他忽而起身,原以为他是要离开,去府外过他逍遥自在的夜生活,宁春草一口气刚松了半口,他便伸手捉住她的手。 「今日你可没有理由再推拒了吧?」他在她耳边呵气,语气极其暧昧。 第二十章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畔,叫她一时心慌气乱。 他的手更是顺着她光滑的衣料,从纤细的腰肢缓缓向上滑去。 「世子爷,您用过饭了,婢妾还没用饭呢!」宁春草低头,不看他的眼,蹙眉说道。 景珏轻笑一声,低下头来,轻舔了一下她的耳垂,「怎么,怕爷不能喂饱你?」 耳垂是细腻敏感的部位,猛的被温热柔软的舌头一舔,宁春草的腿都不受控制的软了。 景珏伸手抱住她杨柳细腰,环着她的腰肢,迫使她靠近自己,侧耳听她鼻息间的娇喘,他面上略有些得意,「放心,爷能看你饿着么?」 话音未落,他便弯身将她抱起,转身向里间那宽敞的大床走去。 虽然坐上睿王府的轿子之时,宁春草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可除了那天晚上,这多日来,世子爷似乎都没用动过碰她的心思。 他院中莺莺燕燕如此众多,外头的红颜知己更不知道有多少。宁春草侥幸的想到,也许他对自己,并不是那么有兴趣。 猛的被丢在大床之上,脊背撞在又厚又柔软且熏着铃兰香气的被褥上,宁春草的心就跟着被褥往下沉。 景珏高大的身子像一个巨大的阴影一般,笼罩下来。 宁春草气息有些急,心跳有些快,「世子爷,婢妾……婢妾还没准备好……」 「你还要准备什么?爷准备好就行了。」 「婢妾……还没沐浴焚香呢……」宁春草伸手抵在他胸膛之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能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他低头在她颈边,轻嗅一口,「很香呢。」 流动的气息让她颈边痒痒的,心头更乱。 「你不会是不想伺候爷吧?」景珏忽而从她颈边抬起头来,垂眸幽暗的眼眸之中,是她面红耳赤的倒影。 他玉面之上,嘴角微勾,眸子之中却了无笑意,阴沉不定的性格,让宁春草不想冒险。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呵气如兰,「怎么会呢?世子爷肯宠幸婢妾,乃是婢妾的福分,婢妾求之不得,岂敢有他念?只是这是世子爷头一次幸婢妾,婢妾想留个最最完美的回忆,不想太过草率。」 她纤长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抬身贴上,在他脸颊上落下香吻。 景珏笑了一声,「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爷不介意,想来以爷的本事,定能给你留下难忘回忆。」 说着,他的手已经轻巧的挑开她的腰带,手指探过中衣,隔着里衣,轻轻摩挲。 宁春草夹紧玉腿,面上带笑:「世子爷也知道,婢妾许久不曾安睡,困倦的很,唯恐伺候不周,扰了世子爷的兴致。恳求世子爷让婢妾沐浴醒神儿之后,再来好好伺候爷吧?」 景珏的手指不停,看着潮红一点点爬上她的脖颈,她细白的脸颊。 宁春草忍不住想踢开他的手,他却忽而自己收手回去,「也好,你又能耽搁到几时?漫漫长夜,爷有的是耐心。」 景珏吩咐丫鬟备了浴桶温水,就在卧房后头的隔间之中。 宁春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世子爷的气息,她有些抗拒不耐,待水准备好,便退去被他触碰过的衣服,跳入浴桶之中。 水温刚刚好,浴桶很大很舒服,她坐在浴桶之中,飘着各色花瓣的温水刚好漫过胸口。 如果可以一直躲在水里不出去,就好了。宁春草嗅着花瓣的馨香,神情有些恍惚。 景珏在宽大的床榻上,久等不见人来。没耐心的只着中衣便起身进了隔间。 氤氲水汽之下,美人面如桃花,唇水润光泽,露在水面之外的皮肤更是如葱白藕节,细腻光滑。 景珏大步上前,水里的人却是一动不动,眼眸紧阖,呼吸均匀绵长。 宁春草睡着了。 她太久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前一刻还思量着如何应对世子爷,甚至安慰自己,世子爷身份尊贵,面容更是万中无一,他这般自信,想来床笫功夫也不会差,行事是早晚的,与其徒劳抗拒,不如好好接受? 她还没想明白,下一刻便落入昏睡之中。 景珏弯身将人从水中抱起,姣白的皮肤上,沾着馨香的花瓣,氤氲水汽之下,光洁的皮肤似有盈光。 温香入怀,他的身体不自觉就起了变化。 他目光如炬,落在她沉静的脸颊上。亲自将她身上的水汽擦干,抱着她放在床上,他身上中衣也尽都湿透,他背过身子,将中衣除去。 他回过头看她,床上温软被子下头的她睡的沉沉,对周遭无知无觉。想来真是累极了。 景珏目光眷恋的从她脸上收了回来,微微勾了勾嘴角,转身去了外间软榻。 宁春草自打重生之后,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梦中没有血泊,没有陷害,没有二姐姐奄奄一息的脸,没有人向她索命。 这一觉她睡的极长,日上三竿都还未醒。 若不是门外传来争吵声,她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她不过是个小妾,却一直住在世子爷的主院之中,这算怎么回事儿?」女人声音尖利,分外不满。 丫鬟似也没了耐心,口气不善,「曹姨娘,您别在这儿闹,您跟我一个丫鬟闹有什么用?」 「我不是来闹,我是来提个醒!规矩,不是这么个规矩!既然是个妾,就要尊着妾的规矩来,仗着有爷的宠,就要上天了!日后谁有爷的宠,谁就赖在这主院里,还得了?」曹姨娘的声音分明是冲着屋里的。 丫鬟沉默了片刻,忽而道:「曹姨娘,我再跟您说一遍,世子爷有交代,不让打搅里头人睡觉。您在这儿大呼小叫,不合适!」 曹姨娘气急反笑,「大呼小叫?不合适?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里头那位还没起呢?这也太能摆谱了吧?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即便是主子,这会儿也早该起了吧?就连晏侧妃,哪日不是五更天就起了的?」 丫鬟长叹一口气,不做声了。 曹姨娘要说的话已说完,虽然屋里头没有动静,但想来该听见的也都已经听见,面心满意足的转身道:「我不是来跟你争执,我跟你能争出什么长短来?」 丫鬟连忙赞同:「是啊,正是啊!婢子不过是个丫鬟,您跟婢子着实没什么好争的。」 「我这便去告诉晏侧妃,请晏侧妃来做个主!看她够不够资格赖在这正院里!」曹姨娘哼了一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丫鬟一直没说,世子爷也还在房间里头。 宁春草侧脸看他,他正躺在床榻外侧,枕着手,慵懒看她。 「你院子里美人那么多,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宁春草小声道。 景珏哼笑一声,「我当初说了要娶你为妻,既然是妻,理当住在主院,这有什么不妥?」 宁春草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可如今我并不是!」 「怪谁?」景珏看向她的目光略有些冷。 宁春草往后退了退,「睿亲王府往宁家去了轿子,要抬人……」 「去了轿子你就上?要抬人你就来?」景珏从床榻上坐起,俯视着她的气势足足的,「我说过要娶你的话,你都当屁放了不成?」 第二十一章 她到世子爷的院子里也有这么多天了,从来不知道世子爷还在为这件事而生气,说起这事儿,真正委屈的人是她,「世子爷该知道,睿王府什么身份,而宁家又是什么身份?」 「那又如何?你若真将爷的话听进心里,自然不会如此随意就上了轿子!」景珏冷笑连连。 宁春草无奈笑道,「世子爷随口一说,宁家卑微身份,便是您闹到圣上哪里,也不会同意让您娶我。而宁家主母,断然不会错过巴结上睿王府的机会,我就是反抗,打晕了也会被抬进来的。」 景珏忽而倾身靠近她,他的气息扑在她光洁的脸上,两人距离太近,近的能看到彼此脸上的毫毛。 宁春草心跳有些急,唯恐他怒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若不是我得了消息,及时赶回来,你如今就是我爹的小妾了!」景珏冷嘲道,「那晚见你依偎在他身边,让他给你上药,也不是很排斥嘛?」 这是要翻后账了?宁春草连忙摇头。 景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贴近自己,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舔。 宁春草整个心头,都是猛的一颤。 景珏看着她受惊般瞪大的美目,似乎十分满意,松手放开她,「爷还有兴趣的女人,谁也不能染指。」 说完,他起身唤丫鬟进来,为他穿衣洗漱。 宁春草心头慌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直未动,他倒也未在寻她不是。 景珏用过饭,便不知去向,他走了没多久,晏侧妃倒是派人来了。 想来曹姨娘要告状,不只是说说而已。 宁春草穿戴好,深吸一口气,便跟着丫鬟,前往晏侧妃院中。 晏侧妃不过三十岁上下,打扮得宜,端庄秀丽。 宁春草进来之时,她端坐上方,不怒不言,透着沉稳大气。颇有睿王府女主人的派头。 在世子爷的院子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宁春草自然也不知白住的,她总算知道,睿王府里没有王妃,这位晏侧妃就是后院之中当家之人。 世子爷的母亲,睿王府里的王妃,在他年纪尚小之时,就病逝了。 而世子爷就是这位晏侧妃带大的,世子爷小的时候和晏侧妃的关系很好,可年纪越大,两人关系越差。如今两人见面,针锋相对,到好似仇人一般。 甚至有些好事的仆妇私下里议论,说当年王妃并非病逝,说不定就是给人害死的!矛头直指晏侧妃。不过王爷信得过晏侧妃,她在这府里的地位,便无人可以撼动。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晏侧妃看着福身行礼的宁春草,开口问道。 宁春草低眉颔首,「婢妾不知,请侧妃明示。」 「不知?」晏侧妃笑了笑,「好个不知呀,世子爷院中虽然人多,但一直相安无事,你一来,就搅得世子后院不得安宁,你不知?」 宁春草微微抬眼,看了看晏侧妃面色,又看看屋中除了贴身伺候晏侧妃的丫鬟,并无旁人,「婢妾有几句心里话,想要讲给晏侧妃。」 晏侧妃挑了挑眉毛,「哦?什么心里话?」 「当初若不是晏侧妃往宁家派了轿子,硬要接我过府,便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宁春草缓缓说道。 晏侧妃哼笑一声,「你还巴望着做世子妃呢?」 宁春草嗤笑,「世子爷孩子心性,当初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搪塞侧妃您,您还当真了不成?」 晏侧妃面色不善。 宁春草继续说道:「若是您没有将我抬进来,世子爷过不了几日,就会将婢妾给忘到脑后了,如何会一直拿着婢妾同您作对呢?」 晏侧妃不屑摇了摇头。 「您是过来人了,难道不知道男人的脾气?越是和他对着来,他便越是来劲。世子爷的心性,更是如此,您若顺着他,哪里会有婢妾什么事儿。」宁春草笑道。 「哟,你年纪不大,倒是了解男人?」晏侧妃这话说的极为嘲讽。 就连她身旁站着那丫鬟,都对宁春草露出十分不屑的笑容。 这话似乎影射了宁春草的出身,让她想到了苏姨娘从良以前的花魁身份,她原本不过是就事论事,好意提醒,如今脸色可就差了,「是啊,我留心,自然能了解。不像有些人,仗着身份,硬着头皮来,只能看着事与愿违,想要控制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晏侧妃微微蹙了眉头,「你这话对与错,我不做评价。只是先前的话,便是没有我将你抬进门,世子也不会忘了你。」 宁春草微微一愣。 晏侧妃笑道,「较之让你成为世子妃,我更愿意看到如今局面。」 宁春草心下犹疑,而晏侧妃接下来的话,更叫她意外。 「今日叫你来,我并不是要处罚与你,而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是想继续配合世子同我做对?还是愿意配合我,将世子爷从旁门左道上拉回来?」晏侧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十分认真,没有半分玩笑意味。 「这是……什么意思?」宁春草错愕。 「王爷膝下,只有世子一个孩子。王爷丧妻之后,便一直沉湎于酒色,人整日昏昏沉沉。可世子还年轻,他的人生,不当是如此。」晏侧妃起身看着宁春草,缓缓说道,「他如今就像王爷一般,声色犬马,时日一长,人就废了。如此,才是令人痛惜,你说呢?」 宁春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分辨不清楚,晏侧妃这话,究竟有几分诚意。 「你说我想控制他,倘若他不是像现在一般,整日跟一群纨绔花天酒地无所事事,我才不会干涉他,我乐得省心。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说句不敬的话,我一直视世子为己出。哪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如此不知上进,会不痛心?」晏侧妃看着宁春草,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视线,说这话的真诚,都从眼神中透露出来。 这一时,宁春草在心下觉得,也许自己是误会晏侧妃了,一直以来,晏侧妃都是希望世子爷好的。 而世子才是那个让人头疼,不好管教的坏孩子。 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站错了立场? 「难得世子喜欢你,对你有心。难道你不希望将世子拉回正途?他才十六,他的人生不当如此荒废。」 这话说的让宁春草深觉,晏侧妃就是世子爷生母一般。完全是出自一个母亲的殷切关心。 「春草……」 宁春草未等她在说什么,便后退一步,福身摇头,「晏侧妃说的都对,可是婢妾帮不了您。」 晏侧妃脸上明显有失望表情。 宁春草却不再给她说服自己的机会,「晏侧妃作为一个母亲的赤诚之心,当表现给世子爷看。婢妾只是世子爷的枕边之人,一切都以世子爷为尊,断然不敢做忤逆世子爷心意之时。恳请晏侧妃放过。」 晏侧妃抬高了下巴,眯眼看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原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 「让晏侧妃失望了,婢妾只是个万事以夫为尊的无知妇人而已。」宁春草低头说道。 晏侧妃看了她良久,失望挥手道,「罢了,你回去吧,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若是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宁春草行礼福身,退出了上房。 第二十二章 有些意外,晏侧妃竟然真的就这么轻松地放过了她。丝毫没有提及曹姨娘,更没有提她占据世子爷主院的事情。 原以为今日一见,自己会被打发到极为偏僻的角落之中。可竟然没有? 除了晏侧妃那一番动人心府的话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春草回到景珏的院中不久,才知道,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没有受到处罚,但却是有人受了罚的。 据说曹姨娘是被人给抬回来的,屁股和大腿被打了板子,疼得她站都站不稳。 晏侧妃还让人到世子爷院中传了话,倘若再有人到她那儿挑拨是非,下场如此。 这般处理,明显偏帮着宁春草。 这叫宁春草心头慌慌的,很有些不安定。 果然景珏傍晚回来的时候,便当面问起这件事来,「今日晏侧妃叫你过去了?」 宁春草犹豫片刻,点头道:「是。」 「跟你说什么了?」景珏眯眼看她,脸上了无笑意。 「没……是说,让我多劝劝世子,不要像王爷那般,整日饮酒作乐,说世子爷还年轻,当有一番作为……」宁春草微微蹙眉,「别的就没有了。」 「你答应她了?」景珏浓墨般的眉向上微挑。 宁春草连忙摇头,「没有,婢妾说,婢妾万事以世子爷为尊,不敢忤逆世子爷。」 景珏冷笑上下打量她,「你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 「婢妾没有说谎,为何要脸红心跳?」宁春草眉头皱的更深。 景珏却猛拍了跟前的案几,呵斥道:「你没有答应她,曹氏为什么挨了打?曹氏是她在我这院子里的眼线,风吹草动曹氏都会告诉她知道!若不是有了新的帮手,她会打曹氏?」 宁春草被他吼的脑仁疼,皱眉道:「她或许是故意做给你看呢?」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景珏冷笑问道。 「叫你讨厌我,遗弃我。」宁春草揉了揉耳根,「她或许是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想方设法想要将我踢出去?」 「是么?她先纳你进王府的门,再想办法踢你出去。」景珏嗤笑道,「她可真够闲的。」 宁春草无语,「你不相信我没有背叛你?」 「我凭什么信你?」景珏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四目相对,他幽暗眸中的恼怒清晰可见。 宁春草别开视线,「你若不愿信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别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是做给我看?」景珏捏着她的下巴,「你不是说,她如此做,就是想让我遗弃你么?那看来,我不能让她如意!」 说着,他松开她的下巴,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 「世子爷……」 宁春草被他大手抓的有些疼,轻唤一声,可他的动作哪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推着她入了里间,伸手扯去她的腰带,撕开她的衣服。 「世子,世子您冷静!」宁春草有些慌。 景珏冷笑一声,「爷,很冷静。」 他伸手将宁春草推倒在床上。 宁春草拽着被子往里缩。 「来人!」景珏并不着急扑上来,倒是扬声朝外唤道。 宁春草摸不清楚他的脾性,此时更添紧张,莫非他不禁要夺去她清白,还要让旁人来看着不成?那边不仅仅是夫妻之事了,那是羞辱。 丫鬟快步进得外间听命。 「前几日叫针线房给宁氏做的新衣,送过来了么?」景珏沉声问道。 「已经送来了,」小丫鬟垂头回禀,「晏侧妃还格外多送了两套衣裳,还添了一套头面。」 宁春草闻言,一阵头大,晏侧妃是要玩儿死她呀! 果然见景珏看向她的视线,满满是讽刺之意。 「都呈过来。」 宁春草站在床边,一丝不挂,一套套试穿。 景珏一直坐在一旁,并未对她有任何举动。更不曾上前,碰她一根指头。 但如此这般,眼睁睁看她脱光,更叫她有种被凌辱的感觉。这种耻辱之感,压在心头,叫她透不过气来。 在她终于忍不住,准备豁出性命,也不要再受这般屈辱之时,他却是点头道:「就这套吧。」 丫鬟连忙搭配着衣裳罗裙,给她重新梳了头,配了首饰发簪珠花。 景珏轻佻的上下打量她,苏姨娘一向注重她的饮食,从不肯叫她多吃,如今以丰腴为美,她却有着更为让男人怦然心动的杨柳细腰,丰胸翘臀。 景珏眼中透出满意神色,对她勾了勾手指,转身就走。 宁春草心中没底,立在原地没动。 「要爷回来请你不成?」景珏挑眉看她。 宁春草颔首道:「不敢。」 「那还不快跟上?」说着,出了门。 月上柳梢头,灯火明亮。宁春草却是跟着景珏上了马车,离开王府。 「爷是打算去哪儿?」宁春草陪笑问道,「婢妾没有背叛爷,爷静心想一想,晏侧妃如此做,不就是为了让爷不相信婢妾的么?」 景珏敷衍的点了点头,「嗯,说得有理,所以爷准备时时刻刻都将你带在身边。你可满意?」 他幽暗的眸子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宁春草抿嘴,别开视线,不再说话。 马车在灯火通明,酒香胭脂香扑鼻,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还未下车,宁春草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她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不知道苏姨娘从良之前,生活的是怎样的地方。但旁人提及苏姨娘的花魁生活之时,无论脸上还是语气,都是极尽鄙夷之态。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重蹈苏姨娘的覆辙,不曾想,她也会有一日,踏足这地方。 景珏走下马车,见她没有紧随其后,便回头看向马车里头,「还不下来?」 「世子爷……」 「下来。」 她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平静的落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求他的话,突然她不再想说。霍然起身,跟在他后头,步下马车。 一旁早有众多衣衫轻薄,纱衣缭绕的美艳女子探头向这边看。 但瞧见睿王府的车架,并不敢无礼的扑上前来,离着几步的距离,挥着手中香帕,娇笑盈盈,「世子爷来啦?世子爷可想奴家了?奴家可是很想念世子爷的呀!」 柔软的音调,直酥软到人骨子里。 世子爷却连侧目都不曾,负手往楼里去了。 楼中老鸨连忙迎出来,「哟,世子爷,您终于来了,那几位爷都在楼上等着您呢!还点了您最喜欢的锦绣……」 老鸨瞧见景珏身后跟着的宁春草,后半句话便咽了回去,上下打量她一眼。 「这位姑娘是世子爷新宠吧?这模样真是标致,身段儿也好!真是赶上锦绣姑娘了!」老鸨捏着帕子,掩口笑道。 宁春草心头气闷。 景珏却是哼笑一声,顺着老鸨引路,往二楼雅间而去。 还未进得房间,便听得里头吵闹欢笑之声。 老鸨正要敲门,景珏抬脚便将门给踹开了。 屋里头原本正笑闹的众人,猛的静住,愕然或愤然回首,瞧见站在门口的景珏之时,众人才又笑起来。 还有两个年纪不大,吊儿郎当的少年郎,起身来拽他,「世子爷,您可终于来了!大家伙儿都等你半天了!锦绣姑娘更是盼着你,咱们谁的脸都不赏,就等着您来,给您敬酒呢。」 第二十三章 景珏被两人拖着手,扶着肩给请了进去。 宁春草被老鸨推了一把,也进了门。 屋里头一个媚眼如丝的姑娘,微微低头,含羞带怯的起身,拿帕子半掩娇颜之时,仍不忘给景珏抛了两个媚眼。 想来那女子便是锦绣了,确实生的妩媚,加之刻意的打扮描墨,眼角狭长上挑,下巴尖尖,眉心一颗朱砂痣,纤腰柔软如弱柳扶风,一身媚态,浑然天成。 「锦绣姑娘眼里心里,想来是只有咱们风流倜傥的世子爷,根本没有咱们,你瞧咱们来的时候,哪里见她这般激动?」一位身穿绛紫直缀,头束玉冠的男子笑着调侃道。 锦绣被其他女子怂恿着,含羞带怯的上前,向景珏蹲身行礼,「见过世子爷。」 景珏没理锦绣,回头看了眼宁春草,见她浑身僵硬,似十分不自在,他脸上便露出得意笑容来。 「世子爷今日,怎的来的比平日里晚了些呢?」锦绣声音姣美柔软,让人单单闻声就想将她捧进手心里呵护起来,「叫奴家好等……」 后头一句,更是直酥软进人的骨子里。 景珏却是轻笑一声,「这么多郎君,还满足不了锦绣姑娘?」 这话说的又冷又绝情。 锦绣姑娘瞬间就变了脸色,苍白的脸上退去娇羞红晕,瞪大了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 宁春草腹诽他的冷漠和不近人情,却被他一把拉过,揽入怀中,「今晚不用锦绣姑娘陪我,我自有佳人相伴,锦绣姑娘配好了诸位郎君就是。」 锦绣脸上犹带着不可置信,便被一旁垂涎已久的郎君公子给拽了过去。 一双双大手搭在她腿上身上,笑声不绝于耳。 宁春草被禁锢在景珏怀中,进退不得,「你想干什么?」 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你觉得呢?」景珏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宁春草被他拉着,在最里头的上坐上坐了下来,立时有身着轻纱薄衣的女子,持着酒壶簇拥上来。 「世子爷,咱们在玩儿行酒令,您来了,您坐庄。」那身着绛紫直缀的郎君笑着说道。 景珏也不理会他,拿了刚斟满的酒杯就仰头灌了下去。 那郎君脸上笑意微微将住。 景珏却是冲他扬了扬杯子,「我来晚了,自罚一杯,你们该怎么玩儿,还怎么玩儿。」 那郎君这才又笑起来,「世子爷爽快。」 一群男男女女又玩儿起行酒令来,偌大的雅间里充斥着热闹喧嚣的声音。 一开始众人看着景珏面色似不太好,还有所收敛。可见他并不多理会,几壶酒下肚,就越发放得开了。 赢了的人,开始指着在场之人做各种各样羞于言齿的事。 想来平日里锦绣姑娘有世子爷罩着,没人敢指使她做什么。 而如今,世子爷似乎只对他身边那面生的女子有兴趣,众郎君赢了便纷纷点锦绣姑娘。 有人点了锦绣姑娘口含酒哺喂,有人点了锦绣姑娘将酒盅埋在双峰之间供人饮酒,还有人点锦绣上前香吻,起哄声不停,香吻不能停…… 与后来越来越过分的要求相比,一开始点了锦绣跳舞抚琴的要求,还真是文雅得很。 锦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看向宁春草的眼神,也就越发的带着仇恨和敌意。 如此环境之下,宁春草如坐针毡。可好在她旁边有景珏震着,虽有灼热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可并没有人敢来摸老虎屁股。 不知锦绣姑娘是喝高了,还是实在忍无可忍。待她赢了行酒令之时,她竟点了宁春草。 「这位姐妹第一次来,面生的紧,可锦绣头一眼瞧去,就觉您面善!许是缘分呢!锦绣敬您一杯,望您能长得世子爷恩宠,盛眷不衰!」锦绣不是端着酒杯,而是端着酒碗,福身在她面前。 宁春草侧脸看了看景珏。 景珏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嘴角还噙着一抹冷笑,摆明了不会替她挡酒,只看她热闹。 「这位姐姐,莫不是嫌弃锦绣风尘女子,看不起锦绣?」她说着,低下头去,表情委屈却又有些故作坚强的意味,眼圈立时变红。 周遭已经喝了不少酒的郎君们立即嘘声一片,「来都来了,装什么清高?」 「锦绣姑娘,她岂敢看不起你?谁不知道锦绣姑娘卖艺不卖身?」 「世子爷一向看重锦绣姑娘,她看不起锦绣姑娘,岂不是不给世子爷面子?」 …… 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景珏却只是含一抹冷笑看着,不动不说。 锦绣忽而又上前一步,身子蹲得更低了些,「这位姐姐,若是看不起锦绣,您直言一声,锦绣不敢不识相。」 景珏忽而靠近宁春草,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想喝,求我。」 宁春草侧脸看他一眼,今日一再受他凌辱,这会不知怎的,倒被激起了那一丢丢可怜的尊严,她起身接过酒碗,仰头咕咚咚灌下去。 锦绣笑意盈盈,「这位姐姐真是豪爽!」 景珏冷哼,「好样的。」 锦绣福身退开,他们换了玩儿法,继续喝酒。 似乎是被锦绣开了头儿,就收不住,又或许是看明白了景珏的态度,众人都开始灌她酒。 有一就有二,宁春草不知道自己被灌了多少碗,直喝的眼前的景珏都变成了两个。 「不能喝,还逞强,嗯?」景珏的声音在她耳边,也变得飘渺。 「逞强好啊,总比被你欺辱的,一点尊严都不留要好吧?」宁春草呵呵笑着含混说道。 「你要尊严?我给你正妻的尊严,你怎么不要?」 他怎么又提这回事儿,上次说的还不够明白? 「不是我不要,我要得起么?」宁春草伸手攀住他的衣袖。 他冷笑推开她的手,「你看,不是我不给你尊严,是我给的尊严,你要不起。」 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宁春草摸起桌上酒盅,又灌了一盅。 「没喝够,就好好喝。」景珏冷哼一声,他身边妓女连忙给宁春草满上。 忽而有王府的小厮从外头进来,伏在世子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景珏起身,扔下宁春草,大步离开。 宁春草眼晕,捧着脸倚坐在上首位,耳边是嘁嘁喳喳的喧闹声。 忽而有个格外温柔的声音钻进耳朵,「冯郎君莫要如此,如今世子爷心仪之人已经不是奴家了,您总是捡世子爷剩下的,有什么乐趣?您若是不怕他,往那儿瞧。」 宁春草捧着脸,被人遥遥一指。 「冯郎君无论品貌,才情武艺都不输给世子爷,不过是他生在皇家,就要处处压在您上头。奴家都替您不平。」那温柔的声音轻叹一声,叹出了无限惋惜。 宁春草脑仁一疼,心觉不好,摇摇晃晃想要起身。 可想来为时已晚。 突然有个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下。 一只手更是紧紧钳住她的胳膊。 「小娘子,这是做什么,酒还没喝尽兴,怎么慌着走呢?」 宁春草眼前东西乱转,连人脸都看不清,只觉眼前有一抹绛紫色。 「我……去伺候世子爷。」 「世子爷走了,不需要你伺候,你先伺候好了爷再说!」那人说着,就将脸贴上来。 第二十四章 酒气夹杂着脂粉气,扑面而来。 宁春草猛的别开脸。 湿热的吻落在她耳边。 她挣扎起来,「我是世子爷的妾室,你放开我!」 「妾室?出来玩儿,他可从来没带过自己的妾室!你休要唬我!」男子说着已经将她按倒在坐榻上,一只手钳制住她,一只手撕扯她的衣服,「以前没见过你,你这般姿色,绝对是头牌呀,比锦绣还漂亮。难怪世子肯将锦绣给让给我们了。」 宁春草手脚并用,踢打压在她身上的人。 可她先前被灌酒太多,又不曾想景珏会突然剩下她一个人在这儿,如今手软脚软,完全使不上力气。 那男子一只手便擒住她两个手腕,压住她乱踢的腿,空出一只手来,扯开她的腰带,就要往里摸探索。 一旁乱哄哄喝酒的人,有人发现这边情形,踉跄上前,拉着压在宁春草身上那人,「冯郎君,你喝多了,这是世子爷的女人!」 「世子的女人怎么了?他的女人就动不得么?他不过仗着他老子是个王爷,有什么了不起?他看上的女人,旁人就碰不得?凭什么?」这姓冯的郎君对景珏的不满想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酒壮怂人胆,又有锦绣在一旁挑拨,这才趁着景珏不在,爆发出来。 「世子爷回来,咱们不好交代!我新纳了两房小妾,漂亮的紧,明日我就给你送去,你先放开她!」那人劝道。 「你滚!」冯郎君斥骂一声,「老子不稀罕你的妾,老子今天就要占了景珏的女人,看他能把我怎样?」 说话间,他已经扯开了宁春草的腰带,宁春草只觉胸前一凉,中衣已经露了出来。 她脑子不甚清楚,浑浑噩噩,挣脱不得,口中却毫不示弱的威胁道:「我告诉你,我是世子爷的妾室,且还是世子爷最疼爱的妾室,我们闹些别扭罢了。你真敢碰我,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冯郎君动作一顿。 一旁人连忙劝道:「好了好了,冯郎君,天底下要什么样的小娘子没有?非要和朋友抢?显得我们不仗义不是?你快放开她!」 「说来说去,还是冯郎君胆怯了,怕了世子爷了吧?」那温柔娇媚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宁春草费尽力气凝神看去,只看见满是重影的锦绣。 冯郎君一听这话,立时甩开一旁劝他的人,再次紧压在宁春草身上。 宁春草听到衣衫破裂的声音,她的罗裙已经被翻了上来。 她挣扎不已,锦绣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放心,世子爷若是嫌你脏了,不肯要你了,冯郎君还是会对你好的,冯郎君最是长情之人,可不像世子爷,一点儿不念旧,翻脸就无情。」 劝慰冯郎君那人连忙去喊旁人,这边喧闹,终于引得一旁正在喝酒喝得热火朝天那些人的注意,众人纷纷上前。 也许私下里都知道冯郎君和景珏面和心不和,便多数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思,并不真心上前阻拦。 宁春草只觉血冲脑门儿,一个人欺辱她还不够,还有这么多人围观她受人欺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手腕一滑,手上不知抄了什么东西,猛的向眼前那影影绰绰的脑袋狠狠砸去。 只听哗啦一声。 酒味混合着血腥味,溢满鼻腔。 热闹的雅间里,霎时间一静。 「你——你这娘皮泼妇,敢打老子?!」冯郎君暴怒的声音,震耳欲聋。 吱呀一声门响,也被淹没在他这一声怒吼之中。 旁边的人看着冯郎君一脑袋的血,连劝都忘了劝,目瞪口呆的看他疯狂的撕着宁春草的衣服,掰着她的双腿,解开自己腰带…… 突然一股冷气,霎时到近前。 冯郎君被人一脚踹在肩头,吃痛闷哼一声,连打几个滚,才堪堪停住。 「娘的,谁踹老子?!」冯郎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怒吼道,「今日老子不办了她,老子不姓冯!」 「你是谁老子?」幽幽的说话声,在宁春草身边传来。 一屋子的人都变了脸色。 冯郎君闭目晃了晃脑袋,瞪眼向说话人看去,舌头都有些打结,「呵,呵呵,世子爷呀?怎么又回来了?」 「爷说不回来了么?」景珏脱下外衣,将地上的宁春草裹了起来。 宁春草眼中的他影影绰绰,她伸手似是想拽他衣领,但酒劲儿上头,手竟不受控制的擦着他的脸过去。 「啪——」的一声响。 在这格外凝重的雅间里,不算响亮,但甚是清晰。 众人都愣了,包括已经醉了的冯郎君都有些酒醒的意思。 这女人不要命了!竟敢打世子爷耳光?! 要死了要死了……众人都在心头嘀咕。 世子爷却是伸手捉住她的手,垂眸看向她的视线里,却并无怒意,「生气了?」 「有些怕。」宁春草终于看准了他的脖子,将修长的胳膊勾了上去。 「怕还敢将人家的头都打烂?」景珏嗤笑问道。 站在一旁的冯郎君,这才觉得脑袋疼,抬手一摸,满手是血。他晃晃悠悠要倒。 景珏向身边随从抬了抬下巴。 随从立时上前,一把握住冯郎君的肩。 「世子,算了算了,酒后误事……都是误会……」 「是啊,还是赶紧让冯郎君离开吧,头上的伤看起来不轻呢!」 「冯尚书家的小儿子,冯尚书溺爱的不行,不好得罪的太狠……」 …… 景珏哪里是听劝的人,裹紧了宁春草身上深衣,揽着她的肩,上前冷眼看着冯郎君,「给你两个选择,我再踹你一脚,你受了,今日这事儿,我就当你喝醉了,既往不咎。亦或我放你离开,但这梁子,咱们结下了,今日这事儿,我会慢慢,一点一点跟你清算。」 他说话间,脸上还带着笑意,不过怎么看都叫人觉得他这笑容阴冷残忍。 「你当我怕你?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爹不过是个混吃等死只会喝花酒的无用王爷!老子不成器,儿子能有什么出息?旁人敬着你,不过是卖你爹几分面子……」 冯郎君的话没说完,便化作一声惨叫。 他被一脚踹出老远,倒在地上,捂着裆部,脸都煞白了。 「嘴里不干不净,出门没漱口?」景珏冷了脸。 冯郎君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景珏拥着宁春草的肩,将她护在怀中,出了雅间。 「将人都看在这儿,谁都不能离开。」他扔下一句话,扶着她去往后院。 睿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后院之中。 宁春草晕晕腾腾,身上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景珏的身上,几乎是被他半抱着走路的。马凳更是踩了几次,都没能踩上去,景珏嗤了一声,弯身抱起她,将她塞进马车,自己却又下了马车。 「将她送回府上。」景珏说完,便转身返回楼中。 冯郎君那句话,想来是惹怒了他,他回去会如何清算,宁春草难以想象。 她捂着头,只觉风卷车帘,马车摇晃的厉害,不知道是风太大路不平,还是她喝得太多。 就这么一路摇摇晃晃的入了睿王府,马车停在二门外,一路摇晃的宁春草脑袋更晕了。 第二十五章 「宁姨娘,请下来吧,内院小的不能进,您进去唤了丫鬟,扶您回去。」车夫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宁春草扒着门框下了马车。她脚步踉跄,下了马凳还未站稳,就要栽倒,车夫在一旁,手都伸出来了,又赶忙缩了回去。 幸而她手快,抓着车辕稳住了身体。 「多谢您。」宁春草呵呵对车夫道。 她摇摇晃晃入了垂花门。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一条条的精致小路好似都有重影一般,她眯了眯眼睛,也不能看清。 四下看看,哪里有丫鬟的身影? 夜深了,王府之中大呼小叫实在有失体统。 宁春草凭着记忆,摸索前行。踉踉跄跄的脚步,在幽深寂静的王府内院之中,隐约似有回声。 她忽而瞧见前头院子有光亮。加快了踉跄的脚步往前走去。 这院子不小,院中还栽了很多栾树,可行了好一阵子,却是没瞧见一个伺候的丫鬟仆妇。 一直走到紧闭的房门处,亮光从门上的菱纱格子里透出来。 宁春草晕腾腾的,却还知道侧耳听一听。里头并没有什么动静。 她伸手轻轻叩门。 里头半晌没有反应,她正待离开之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她回头望去,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对方的脸,却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雪娘?」 声音里有意外,更有急切和惊喜。 宁春草摇了摇头,「我不是雪娘,我是宁姨娘。」 那高岸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头,她眼前的人有两三个重影,叫人看不清他面容。 「是,雪娘已经不在了,你怎么会是雪娘呢……」 这声音凄苦,带着无限哀伤,听的人心头闷闷的,便是晕晕乎乎的宁春草都被这声音感染的有些悲伤。 「我可能迷路了,请问,世子爷的院子怎么走?」宁春草转而问道。 那人沉默了片刻,却说了句,「哦,原来是你。」 宁春草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似乎也被灌进了酒,混沌不清的,「怎么走?我没听清?」 「你走错路了,还得原路返回去,在第一个岔道口,往西走,才是他的院子。」男人声音沉稳好听,不疾不徐的,像是暮春的清风,温软舒适。 宁春草蹲身道谢,腿一软,就像地上跪去。 男子伸手接住她,「指个路而已,不用行跪拜大礼了。」 宁春草脸上发烫,转身欲走,真是酒后误事,她竟左脚绊了右脚,直接向地上扑去。 分明想给这声音好听的男子留个好印象的,怎的却是越发的狼狈起来?宁春草恨不得直接有个地缝,让她摔进去算了。 人却被长手一捞,没趴在地上,倒落入一个满是檀香,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 她脑子虽不清醒,还是有些慌乱,「我是世子爷的妾室!」 「你这样子,自己大概是回不去了,我送你回去。」男子温厚的声音仿佛顺着耳朵,暖进了心里。 他怀中的檀香让人心神安稳,夜风一吹,宁春草头上更是昏沉,可他怀中,却格外的舒服,格外让人安心。 他的脚步稳健,一步步都让人觉得踏实。 宁春草在这宽厚温暖的怀抱中,几乎昏昏欲睡之时,他的脚步却是停了下来,「前头就有丫鬟仆妇在了,我送你回去不妥,你自己走回去吧。」 宁春草被放了下来,夜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竟有些眷恋那温暖的怀抱。 「珏儿孩子心性,是贪玩任性了些,可也不能怪他。他虽冲动,却不失真心情,好好照顾他。」男子的声音很轻,风却将他的声音稳稳的送进宁春草的耳朵。 宁春草皱了皱眉头,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了,我看着你回去,快去吧。」男人又给她指了方向。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了,这里被树影笼罩,旁人不易发觉。宁春草踉跄前行,走出树影立时将院子外头的仆妇给吓了一跳,瞧见是她,忙唤了丫鬟来,将她扶进院子。 宁春草回头,看向那一片树影,可那里太黑,什么都看不清。 宁春草裹着景珏的深衣,倒在宽大的床榻上,和衣而睡。 第一次喝酒,又被灌了那么许多,她早已头重脚轻。 不过幸而如今,再没有那般噩梦缠身,不然才真真是痛苦难当。 不知睡了多久,宁春草却突然被人弄醒,她睁开眼睛,便瞧见景珏正跪坐在床边,解她的衣服。 「再让我睡会儿。」宁春草咕哝一声,看看窗外,隐约露白,天快亮了。 「睡吧。」景珏看她一眼,手上解她衣服的动作并不停。 衣服原本就被冯郎君撕扯的十分狼狈,如今宁春草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自然很快就被除去。 她伸手想要抓过被子盖住自己,他却将被子挡开。 「世子爷,等婢妾休息好了,再来伺候您,可好?」宁春草懒懒道。 景珏轻嗤一声,没有理会她,却是弯身,猛的将她抱起。 宁春草本能的抱紧他的脖子,一丝不挂,触到他冰凉的衣料有些冷。脑仁更是有些疼。 景珏大步向隔间走去。 噗通一声。 宁春草彻底清醒了。 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瞪眼看着景珏,「你发什么疯?」 景珏立在浴桶外头,冷眼看她,「洗干净。」 宁春草心头愤愤。 「把姓冯的味道,都给爷洗掉。」景珏玉面黑沉。 宁春草看清他面色,心里一抖,抓起放在浴桶一边的丝瓜络,使劲儿的搓着,「婢妾会洗干净的,爷上外头等会儿?」 景珏却是立着不动。 这么一个人站在一旁,等着两只大眼睛,目光灼热的看着你洗澡,这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宁春草搓了一会儿,心头就冒起了火。 她手上丝瓜络往水里一扔,「您去外头不行么?」 景珏冷笑一声,非但没有出去,反倒走上前来,挽起袖子,一手抓起水中丝瓜络,一手拽着她,竟亲自上手,给她搓洗起来。 他手劲儿很大,如今更是怒气未退,动作毫不怜香惜玉,不多时,便将宁春草如雪一般的肌肤搓的火辣辣的泛着红。 宁春草不停的倒吸着凉气。 他却一直将她身上彻底搓上一遍,才满意。 他为她裹上浴袍,让人换了水,又让她用花瓣泡了一遍,才将她从水中捞出,亲自动手给她擦干净了,抱着她往床上去。 宁春草头痛,浑身火辣辣的疼,看着他阴沉的面色,她已经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你满意了?」 景珏看着裹在被中的她,面色清冷道:「你该得的。」 「我又做错了什么?」宁春草无奈,「婢妾不知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若是哪儿惹了您不开心,可否请您明示?」 景珏忽而福身靠近她,伸手捏起她的下巴,「为什么不肯求我?」 宁春草微微一愣。 「你宁可被人灌酒,都不肯求我,活该被人灌醉!你是爷的女人,除了小爷,谁都不能碰!」景珏冷哼。 「疼!」宁春草嘶了一声。 他这才放开她的下巴,伸手掀开被子。 宁春草惊叫一声,缩成一团。 第二十六章 他看了看她身上被搓的通红的皮肤,许是动了一丝丝的恻隐之心,竟又将被子扔在她身上,转身出去。 宁春草被折腾的够呛,也没有力气起身穿上里衣,就这么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再次陷入昏睡。 丫鬟将她推醒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 「晏侧妃来了,您快起来吧!」丫鬟送上衣衫,要服侍她更衣。 她正要掀开被子,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是一丝不挂,连忙支走丫鬟,自己穿戴。 要梳头了,才将丫鬟叫了进来。 晏侧妃竟十分有耐心的等了她一炷香的时间。 见面之时,晏侧妃坐在世子爷院中花厅上座之上,仍旧是端庄大气,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恰到好处的得宜。 「晏侧妃有什么吩咐,只管传唤就是,如何能劳驾您亲自跑一趟呢?」宁春草行礼问安。 晏侧妃轻笑,「我的提议,你考虑的怎样了?」 宁春草心头冷笑,「昨日婢妾就说的很明白了,婢妾是世子爷的人,不管世子爷如何,婢妾都是追随遵从世子爷的。」 「扶持世子爷向善向好,难道不是你身为婢妾,分内之事么?」晏侧妃笑问。 宁春草沉默片刻,「您为何要这般算计婢妾?婢妾实在想不明白,有何可值得您算计的地方?昨日您放过了婢妾,却是惩罚了曹姨娘,已经让世子爷怀疑婢妾了。今日您更是屈尊亲自前来,还不知世子爷回来会如何想婢妾?您这般逼迫,究竟图什么?」 晏侧妃叹了口,摇头道:「人说后娘不好当,果真是如此。我一心为他,竟叫人如此误解。」 宁春草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之所以选择你,一是因为世子对你上心,二是我觉得你是明白人,知道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对世子都有好处的。」晏侧妃说着,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她身边丫鬟接过信,转交到宁春草手中。 宁春草微微一愣,打开信封。 是宁家的家书,主母请她明日回去一趟。信中说苏姨娘想念女儿,忧思成疾。但不难想象,真正的原因定然是二姐姐和李布的事情。 「婢妾是妾,不是妻,岂能私自回去?」宁春草摇摇头,将信笺放到一旁。 晏侧妃轻笑,「你是个知礼的,妾室入了门,就是王府的人,没有特许,自然不能回娘家。可若是得了允许呢?想来宁家主母若是看到你在王府之中荣宠非常,您生母苏姨娘的日子,也会更加好过吧?」 「多谢晏侧妃恩典,但您越过世子,给婢妾这般恩典,婢妾不敢受。」宁春草福身拒绝。 晏侧妃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并未被她的拒绝惹怒。 「我是很有诚意的,你一时想不明白,也罢了,咱们不着急。你终会有想明白的时候。世子爷年纪小,比你还小上一岁吧?正是性子叛逆的时候,他身边需要有明白人来引导,我以为,你会是那个引着世子爷走上正途的人。」 「恐怕要让晏侧妃失望了。」宁春草颔首。 「失望?如今言之尚早。」晏侧妃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连脸上的笑容都带着自信的味道。 她并未久留,将信交给宁春草便离开了。 宁春草心知,她专门来世子院中,看她这么一个世子婢妾的消息,定然是瞒不住了。 果然世子傍晚回来的时候,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她看。 宁春草被他盯得很是无奈,「晏侧妃要来,婢妾难道还能拦得住么?婢妾什么都没有答应她!她送了一封宁家的信来,还说给婢妾恩典,让婢妾能回宁家一趟。没有世子爷的允许,婢妾怎么敢受这恩惠?」 景珏似笑非笑,「你这话什么意思?在我这儿求恩典呢?」 「世子爷愿意给,才叫恩典。世子爷不愿意,婢妾绝不敢妄想!」宁春草垂眸,看见他就觉得浑身的皮肉都还在疼。 「行,去吧。这恩典,我给。」景珏笑了两声,「她不是想拉拢我身边的人么?她能给我身边人恩典,我就不能给么?」 宁春草连忙蹲身道谢。她只是想回去看看苏姨娘好不好,至于二姐姐和李布的事情究竟如何处置,她才不关心。 夜里景珏没走。 仍旧没有给宁春草指个住处,她便只能留在他的正院之中。 伺候他在里间大床上躺好,她躬身往外退。 「躲哪儿呢?」景珏清冷的声音恍如玉击。 宁春草身子一僵,陪着笑脸道:「婢妾在外间伺候,爷要起夜,或是要喝水,轻唤一声,婢妾就来。」 景珏从床上坐起身,遥遥看她,漆黑的眼眸映着烛光,更显得幽深沉寂,「身为婢妾,不暖床?只伺候起夜么?」 宁春草皱了皱眉头,碎步上前,「以为爷累了,不敢搅扰爷睡觉……」 她话音未落,便被他长手一捞,拽到床上,翻身压倒身下。 宁春草呼吸微促,眉头轻皱,视线别向一旁。 景珏垂眸看着她,半晌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僵持了一阵子,宁春草有些诧异,且小心翼翼的转过视线看着他。 他玉面之上,鼻梁英挺,眼眸深邃,只是叫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世子爷?」 「你为何这般抗拒?」 宁春草微微一愣,抗拒?换做别人强迫他,试问他会不会抗拒? 「你不愿意?」景珏沉声问道。 宁春草犹豫片刻,违心笑道:「世子爷真是玩笑话,婢妾期盼还来不及,怎么会抗拒?」 「真的?」他似笑非笑,手探入她的斜襟,往里衣里头摩挲。 宁春草立即浑身紧绷,面色僵硬。 景珏嗤笑一声,翻身躺好,一脚将她踹到床下。 宁春草连忙就地一滚,翻身跪好,「世子爷息怒。」 「滚,败兴!」景珏翻身向里,又补充一句,「滚到外间去。」 宁春草动作极其迅速的起身,快步退到外间,好似唯恐他反悔似的。 身上适才被他轻抚过的地方,还有种灼热火辣辣的感觉,就好似被丝瓜络搓掉了皮一般。 听得里间呼吸均匀了,宁春草才在屏风外头的软榻上躺踏实。 次日天不亮,她就被人一脚踢醒。 睁眼迎上一双戏谑的眼睛,「你这婢妾倒是会伺候人得很,主子都起了,你还在睡?」 宁春草连忙翻身坐起。以往有噩梦缠身的时候,她夜夜难以安眠,如今没有那般噩梦,她越发眷恋安睡的时光。 倒真稀奇,世子爷昨夜里竟没有出去鬼混,且一大早就能起床? 「今日陪你回宁家,你忘了么?」景珏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提醒道。 「您还记得呀?真叫婢妾感激涕零。」宁春草收好软榻,笑说道。 景珏冷哼一声,「小爷说过的话,没有不作数的,难不成你当爷的话,都是放屁么?」 宁春草哈腰,「岂敢岂敢!」真难伺候! 用过早饭,世子爷果真叫人备了车,带她一同往宁家去。 甚至还要人从库房里备了些薄礼,至于是什么东西,他则没有过问,他能想起这遭来,就让人颇为意外了。 马儿嘶鸣,车帘轻卷,车窗上挂着的玉制风铎,叮当脆响。 第二十七章 「宁家哪里受得起您备礼?您往宁家走这一趟,宁家人都受宠若惊的不得了呢。」马车上,宁春草试图先将这位爷哄开心了,省的到了宁家,他不给她留面子。 景珏阖目靠在柔软的枕囊上,轻哼了一声。 「您喜欢什么茶?喜欢用什么点心?回去婢妾好叮嘱他们。」宁春草笑问道。 景珏闻言却忽而睁开了眼,「你没学过怎么用心伺候人么?」 宁春草闻言微微一愣。 「宁家人是怎么教你的?」他语气倒还严厉起来了。 宁春草微微蹙眉,小心问道:「婢妾蠢笨,哪又惹了您不开心了?」 「这是蠢的缘故么?蠢不是你的错,不用心才是你的罪过!」景珏冷哼一声。 宁春草以为他这就要打道回府,不肯再陪她去宁家了,不曾想,他又歪进枕囊中,闭目仰身,只是气场比适才冷了很多。 宁春草没说错,宁家人听闻世子爷陪着她家庶女一道回来了,立即慌忙相迎。 合家出动,直奔垂花门。 睿王府的马车几乎是和宁家人一同到的垂花门。 马车停稳,宁家人慌忙按尊卑站好,世子爷刚走下马车,全家人一道行礼下拜,恭敬至极。 世子爷没理会,扭头挑开车帘,「还要我扶你下来?」 宁春草正摇头,他却已经又踩着马凳上来,伸手拽过她的手,竟真扶着她下了马车。 宁家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 宁玉嫣更是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二姐姐宁玉婠也在家里,此刻正站在宁玉嫣前头,目光落在世子和宁春草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又顺着手,移到了世子爷的脸上。 这一望之下,她眼中更添几分妒色。投向宁春草的眼睛,就仿佛带了刀子一般。 「世子爷大驾光临,宁家真是蓬荜生辉!承蒙世子爷不嫌弃,世子爷请!」宁家老爷上前,腰都有些直不起来的躬身做请。 世子爷携着宁春草的手,大步走在前头。 宁家众人都只能恭恭敬敬的跟在后头。 原先那个谁看不顺眼都能驱使的小小庶女,如今摇身一变,竟能越过他们,走在他们前头去了。 宁玉婠和宁玉嫣都有些不忿。 就连年纪大,城府深的宁夫人面上都有些不自在。 不过宁春草可看不到这些。 若是走在院中让其他人心中有不忿以外,那进了屋子,可就是尴尬了。 有世子爷在,宁家老爷自然不敢居大,理当将上座让出来。 可世子爷紧握着宁春草的手,似乎有带她一道落座的意思,宁春草在这家中地位如何,那不消说。 宁夫人,和宁家两位嫡女,忍得宁春草走在她们前头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让她坐在上首?简直岂有此理! 「世子爷请上座。」宁家老爷躬身相请。 景珏才不在意旁人作何心思,拉着宁春草便向上座而去。 宁春草看了看宁夫人的脸色,并未落座,倒是退到世子身旁,垂眸而立。 「怎么不坐?」景珏笑看她问道,他幽深的眼眸之中,分明有戏谑的意味。 宁春草还未开口,宁夫人倒是反应极快,「春草难得回来一趟,想来也是想念生母的吧?苏姨娘可是甚为思念,牵挂成疾,此时正在耳房候着。」 宁春草心头一热,宁家的事情她才不关心,她回来,就是为了看望苏姨娘回来的。 她摆出哀求神色看着景珏。 景珏这会儿倒是好说话得很,「既是你生母,便去看看吧。」 宁春草蹲身行礼,脚步飞快的退出正房。 苏姨娘难得穿了件藕荷色的襦裙,越发显得她肌肤胜雪。 「姨娘!」宁春草惊喜唤道。 前世她陪嫁去李家,谁知这一去,和姨娘竟是永别。自打她出了门,便再没见到过姨娘,一直到死。 如今她的命数已经改变,姨娘的命数也会变了吧?姨娘还年轻,一定,一定不会那么早离世的吧? 苏姨娘迎上前,纤长的手指紧握住她的手,「原以为,你被抬去睿王府,这一辈子都再难得见……」 话音未落,睫羽之上扑簌有泪光。 宁春草连连点头,「我回来了,回来看看姨娘,姨娘过的可好?」 苏姨娘忙点头。 「待会儿话思念!」宁夫人愠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宁夫人入得门内,丫鬟连忙将门从外头关上。 「你今日回来,也就回来吧,怎的还让世子爷也陪着你回来?知道你有盛宠!在娘家有什么好炫耀的?」宁夫人皱着眉头,看着宁春草的目光有些不满。 「母亲真是高看我!」宁春草福身,「哪里是我让世子爷来的?」 「你难道会不知,今日请你回来,所为何故?」宁夫人在绣凳上坐下,斜眼看她。 宁春草垂眸,低声道:「想来是为了二姐姐的事吧?」 「你既知道,你还……」宁夫人长叹一口气,「家丑不可外扬,更可况,世子爷的身份尊贵!」 宁春草在心中撇嘴,面上却尽是委屈,「母亲,世子爷是我能拦得住,我能左右的人么?」 宁夫人眼眸深深的看着她,「春草,母亲一向信任你。」 话说到这儿,却突然没了音。 宁春草低着头,准备聆听后头的话,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不由微微诧异的抬起头来。 恰好迎上宁夫人狐疑打量的视线。 「母亲有话,还请明示。」宁春草又垂下头去。 「你不肯陪嫁到李家,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什么?」宁夫人沉声问道。 宁春草沉默片刻,摇头道:「母亲知道,我一向甚少出门,在二姐姐庙中偶遇李郎君之前,我根本连李郎君是何许人也都不晓得,如何一早知道?」 宁夫人却仍旧眯着眼看她,「听闻玉嫣道,那日听得李布和杨氏女的事儿,乃是世子爷带着你,请她去喝茶,在茶楼里,同李布坐了隔间。京城里这么多茶楼,茶楼里这么多雅间,偏偏就叫你们遇上?偏偏就叫你们听得杨氏女说那一番话?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宁春草心中急转,这事儿是世子爷故意安排的没错。她前世被害死,这才洞察先机。可如今如何打发宁夫人,叫宁夫人放心才是大事。 她人已经去了睿王府,不怕宁夫人如何,可苏姨娘还在宁夫人手里捏着呢。 「母亲,那日的事情,确实是世子爷刻意促成。可在那之前,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宁春草解释道。 宁夫人向后仰了仰身子,明显并不相信,「你不知道?如今想想,当初你临陪嫁以前,突然冒出那么一个道士,你又突然做那般梦……也是巧合的很。」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就是巧合的解释不清的。」宁春草开口道,「母亲不必着急怀疑我,世子爷之所以发现李布的事情,确实是因我相求。」 宁夫人立时蹙眉望她。 「自从二姐姐出嫁以后,我夜夜被噩梦缠身,梦中二姐姐大喊我的名字,叫我救她。」宁春草面上有些后怕的说道,「我原本没放在心上,可夜夜如此,辗转难眠,后来觉得此事可能有蹊跷,便求了世子爷,请他留意李布,原以为是李布要对二姐姐不利,不曾想……」 第二十八章 宁夫人又打量她一眼。 这话半真半假,她脸上表情倒是自然得很。 苏姨娘在一旁开口道:「既然这件事情,世子爷早就知道,那也就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了。趁着世子爷在这儿,李布不敢欺人太甚,当着世子爷的面,商量妥了才是正事儿。」 宁夫人正在思量,外头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宁春草侧耳,立时便分辨出那正是李布的嗓音。 她掌心微痛,指甲已经陷进肉里。 「你说的是,如今趁着世子爷在,让他翻不出花来!」宁夫人起身向外走去,路过宁春草身边之时,吩咐道,「长话短说,快过来。」 宁春草应了一身。 宁夫人出门,她连忙上前握住苏姨娘的手。 「姨娘一切都好,你过的怎样?世子爷,他对你可好?」苏姨娘说完,自己先笑了,「能陪着你,屈尊到宁家来,想来也是很疼你的。」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是我挺疼的。」 「怎么?他……虐打你?」苏姨娘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有些差。 宁春草连忙摇头,「那倒没有,只是他性格阴晴不定,不好伺候得很。姨娘,你一直教我,不可动真心,可若是有个人,让你靠近他,就觉得安稳,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听他的嗓音,莫名的喜欢靠近他……这,是不是就算动心了?」 苏姨娘诧异的看她,「你对世子爷动心了?」 宁春草皱了皱眉头,「您别管是谁了。」 「你对世子爷以外的人动心了?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苏姨娘紧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如今可是世子爷的妾室!你……」 「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宁春草心头有些闷,猛的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向外走。 苏姨娘立在原地,看着她背影的目光有几许担忧。 宁春草入了正房,正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她绕到世子爷身旁站定。 屋里人的目光都不由转向她。 景珏伸手握住她的手,面上似笑非笑,「今儿这事儿,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宁玉婠脸上有些不自在,狠狠瞪了一眼宁春草。 瞪得她不明所以。 李布的目光却是黏在宁春草身上,一时片刻移不开。她似乎比原先更美了?如今她身上衣着,头上簪钗,都是上好的东西。量身裁制的衣服,更是凸显了她诱人的身段。丰胸翘臀,杨柳细腰,叫人望之就不由心猿意马。 若不是突生变故,如今她也是自己的女人!温香玉软在怀!哪有世子什么事儿? 许是李布的视线太过炽热,景珏的脸色有些冷,他嘴角虽还挂着笑,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几分邪恶残忍的味道。 「既是外室,如今发现了,就将孩子打掉,纳进门来。」宁夫人说道,「李家也是大户人家,这正妻还未怀孕,就让外室有了身子,传出来,只怕你李家人也没脸得很。」 李布皱眉,「这……」 「这不行!」宁玉婠倒是先开了口,「孩子打掉,人送走!」 李布立时怒道:「你这是妒妇行径!」 「那你休了我?」宁玉婠瞪眼怒道。 李布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你休要猖狂!」 「是我猖狂?大婚前头,你怎么说的?早知你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的人,你当我愿意嫁给你?」宁玉婠平日里人前还是十分温婉的,今日里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 宁春草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舒服的依靠在景珏的椅子上看热闹。 景珏却忽而拽着她的手,使她耳朵靠近自己。 「你这姐姐嫉妒你呢。」景珏口中呵气在她耳边,弄得她耳根痒痒的。 宁春草轻笑,「婢妾有什么好嫉妒的?」 景珏一脸得意,「你不在的时候,她总是偷偷看我,我寻着视线看过去,她就含羞低头。你一进来,她就狠狠瞪你,你说,你有什么好嫉妒的?」 宁春草微微一愣,侧脸向景珏看去。 他却猛的向前探了探身子,她侧脸之时,脸颊恰好擦着他的唇而过。 景珏似没想到,微微一愣。 宁春草则脑子轰的一声,赶忙站直了身子。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屋里头这么多人呢! 只盼着刚才的动作没有被人瞧见,她有些心虚,心跳隆隆。侧脸却是瞧见宁玉嫣眯眼瞪她,见她看来,冲她比口型道:「荡妇!」 宁春草脸上发烫,收回视线。 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屋里人的目光却是全都瞧向了她。 不会吧?那么不经意个小动作,都瞧见了?丢人丢大发了…… 「春草,你说。」宁夫人开口道。 她说?说什么? 「春草……」李布温声唤道。 宁春草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景珏却是碰拍了桌案,面沉如霜,「李布,你再喊一声?」 李布面上一僵,气氛一时间更加冷硬。屋里头的人,皆连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宁夫人压得住场面,起身赔笑脸道:「世子爷莫生气,一时口误,世子爷大人大量……」 没等她话说完,景珏冷笑一声,「你心里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你自己清楚。你背着自己刚娶进门的新妇,在外头如何沾花惹草,爷才懒得关心。可有些人,不是你能惦记的,惦记了不该惦记的人……有时候,可是要命的。」 李布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宁春草垂眸不动,看到李布吃瘪,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畅快。 前世自己一心一意的对他,真心喜欢他,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连命都被利用进去的欺骗。今世终于看清他人皮之下,是怎样一副让人作呕的心肠。 「这事情不是很明白了么?还有什么好说的?」景珏似有些不耐烦了,抬手握住宁春草的手,「你们不必问她了,那日小爷也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爷。」 宁家人和李布闻言,都有些忐忑紧张。 大约是没有想到,世子爷竟会如此护着一个小妾。 那日雅间里头发生的事情,宁玉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问宁春草,不过是想借一借世子爷的势罢了。 谁还敢真问世子爷不成? 「世子爷在场,那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宁玉婠缓缓开口,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我自从嫁入李家,自问孝顺公婆,伺候丈夫,并无大错。可竟受到这般背叛……我……」 宁玉婠哽咽起来,宁夫人怒拍着桌案道:「李郎还不表个态么?」 李布叹了一声,看着宁玉婠哄劝道:「你莫哭了,待她生下孩子来……」 话没说完,宁玉婠就猛的抬起头,「你一定要她肚子里的孩子么?我难道不能给你李家添丁么?不过是个外室生养的贱种,你就这般稀罕,还不是舍不得那贱女人?」 李布一听这话,立时气的面红耳赤,「说谁贱种呢?那是我的种,哪里贱了?」 宁玉婠自知失言,也不和他争辩,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李布面上有些不耐烦。 宁夫人倒是擅长察言观色,「玉婠莫哭了,李郎也莫生气,今日来,不是为争执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往前看,如何处理才是要务。」 「和离。」宁玉婠忽而说道。 第二十九章 这一声,倒是叫屋里的人都是一愣。 宁春草也大吃一惊,二姐姐自打在庙里遇见李布之后,便很有些魂牵梦绕,非君不嫁。前世更是对李布温柔小意,就连李布更偏爱她,二姐姐为了哄李布开心,都忍了。今日她竟能主动说出和离二字来? 大概只有景珏一人不觉得惊讶,他翘腿坐着,直缀下摆斜耷拉在一边,脸上带着满是邪气的笑意。 「你说什么?」李布瞪眼向她看去。 宁夫人也怒道:「玉婠!不可胡言!」 宁春草虽然送去了睿王府做妾,可毕竟只是个妾。宁玉婠嫁到李家,那可是正妻!宁家和李家,才是真正的亲家。 宁夫人善于谋算之人,怎会叫宁玉婠如此任性,「这不可能,玉婠,母亲没有教过你,嫁为人妇,首先要学会大度么?」 宁玉婠竟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眼宁春草,又低下头去。 瞪得宁春草莫名其妙。 「那孩子打掉,杨氏女送出京城。」宁玉婠又说。 「休想。」李布冷声一哼,面色不善,「那是我的孩子,不能打。」 「只有她能生么?」宁玉婠顶了回去。 景珏不知是热闹看够了,还是这话触了他,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十分清冷道:「一个连孩子都容不下的妒妇,是个男人都容忍不了。」 宁玉婠闻言,变了脸色,抬眼看向景珏的目光还带着委屈。 「便是长子又如何?到底不过是个庶出。」景珏哼了一声,「更何况,若养在你身边,将来也不失为嫡子的助力。目光短浅的妇人!」 宁玉婠闻言,心下委屈,却只能起身蹲身行礼,「世子爷教训的是。」 世子爷一开了尊口,事情很快便商定下来。 李布将杨氏女接入李家待产,待孩子生下来以后,放到宁玉婠身边抚养,杨氏女送出京城。 宁夫人觉得此办法甚好,宁玉婠勉强同意,李布也点头认下。 景珏见没热闹可看了,便握着宁春草的手,大步向宁家外头走去。 宁家人皆起身相送。 宁玉嫣竟厚颜凑到景珏身边,低声道:「那日品茶,被误了事,小女其实对许多茶都略有研究的,世子爷若是……」 「爷对茶,并不感兴趣。」景珏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面的说道。 宁玉嫣脸上一僵,双颊上的羞红很快便褪去颜色。 世子爷的脚步却连丝毫的停滞都没有。 宁春草被他拖着手,脚步匆匆,可总是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 临上马车前,她回头去看。恰接触到李布那一双灼热似火的眼眸。 李布见她看过来,立时扬起嘴角,冲她轻笑。目光缱绻眷恋,颇似情圣。 他身边的宁玉婠似乎也发现了,狠狠向宁春草丢来眼刀子。 宁春草皱眉,飞快的上了马车,将外头那一干子的目光都隔绝在马车外头。 这件事,至此,对她来说,算是彻底了解了吧?宁玉嫣已经知道那杨氏女的存在,知道杨氏女已经怀有身孕一月余。 前世在产房之中那诡异的场景再不能出现了!她也不会在因此受陷害了吧? 马车缓缓而动,外头恭送的声音渐渐远去。 宁春草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前世的宿命,至此,才算是真正被改写了吧? 她会好好的活下去,苏姨娘也会好好的活着。她们都不必枉死,不必背负着不清白的罪名含恨而终。 「满意了?」满是邪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嗤笑问道。 宁春草抬眼看着景珏,并未开口,但接触到他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时,她脸上有些热。 想到适才在众人面前,她的脸颊擦着他的唇而过,她心头就有些慌。 景珏忽而倾身,伸手将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来,低头又将唇落在她脸上。 宁春草心头一惊,「你做什么?」 景珏却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温暖的唇,在她脸上轻轻蹭过。 「荷香膏还用着?」景珏低声问道。 宁春草嗯了一声,那淡粉色带着荷香的药膏,不禁让她脸上的伤口完全愈合,没有留下丝毫的疤痕,更有润泽肌肤,让皮肤保持光洁嫩滑的功效。没有女人不爱美,有如此好的东西,她怎会拒绝。 「用吧,」景珏语气十分轻微,轻微的她险些没听清,「我喜欢这味道。」 他将她半揽在怀中,一路就这么抱着她,亲吻着她的面颊,直到马车在睿王府的垂花门外停下。 马车一停,他像是翻脸不认人一般,伸手将她推开,「下去,爷还有事儿!」 宁春草皱了皱眉,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真让人讨厌! 她跳下马车,还未站稳,马车便一溜烟尘,飞快离去。 垂花门内立即冲出两个仆妇来,宁春草吓了一跳,却见她们却是追着那马车跑了几步。 人哪里会有马跑得快?跟在马车后头,除了能吃几口灰以外,并没有什么用处。马车更没有因为她们的呼唤,就停下来,反而跑的更快了。 「世子爷呢?」仆妇转过脸来,带着尘土的味道,喝问宁春草。 宁春草指了指马车,「世子爷说,还有事。」 「我就说早点出来!」 「若是一早叫世子爷瞧见咱们,马车都未必停呢!谁知道世子爷只扔下她就走了!」 「马车刚一停,咱们就不该犹豫,那时候就得上来!」 「你现在说什么不都晚了?」 两个仆妇皱着眉头一脸遗憾的抱怨道。 倒是并未再理会宁春草,一前一后入了垂花门。 宁春草有些莫名,也跟着进门,一个眼熟的小丫鬟恰好路过,见她招呼道:「宁姨娘回来了?世子爷没有回来么?」 宁春草指了指两个仆妇的背影,「不知世子爷是不是瞧见她们,没下车就走了。」 小丫鬟掩口而笑,「难怪呢!那两位以前是在王妃身边的老妈妈,王府里没人能拿得住世子爷,唯独那两个老妈妈出面,世子爷还会卖她们几分面子。」 「那怎么见了她们就走了?」宁春草好奇道。 「宁姨娘今日不在府中,难怪不知。听闻昨日世子爷打伤了冯尚书家的小郎君,冯尚书今日上书弹劾王爷,说王爷教子不严,请圣上惩处王爷。」小丫鬟压低了声音道,「圣上一向偏袒咱们王爷,可王爷又不在朝中,寻不到王爷,就派了宫里的嬷嬷来,将晏侧妃给说教了一顿。」 丫鬟站直了身子,朝那两个仆妇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晏侧妃挨了训斥,自然要好好管教世子爷。可世子爷哪里能服她管教?」 宁春草点头轻笑,伸手拖住丫鬟的胳膊,「咱们且不回世子爷院中,我不认识王府里的条条小道,你陪我走走?」 这丫鬟是世子爷院中的丫鬟,平日里和她也算较熟,知道她如今正蒙世子爷恩宠,便笑着点头,没有拒绝。 宁春草似乎是无意识的乱走,其实是寻着昨晚酒醉之时,那一点隐约的记忆在走。 她想去寻一寻昨晚那院子。 「宁姨娘怎么走了这条路?」丫鬟惊讶问道。 眼看昨夜那院子就在前头不远处,宁春草举目而望,低声问道:「怎么,这条路,走不得?」 第三十章 「倒也不是走不得,只是如今甚少人走,这条路原本是通往如今正院最近的路呢!」小丫鬟低声说道。 「既是最近的路,为何甚少人走?」宁春草脚步仍旧往前。 那院子外头一丛湘妃竹,郁郁葱葱,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很是有些宁静之感。 丫鬟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才轻叹一声,「宁姨娘不知道也不奇怪,婢子乃是王府的家生子,这才听闻过。」 宁春草好奇看她。 丫鬟见自己知道的比眼前这位半个主子还多,便有些得意的说道:「听闻这院子以前,是王妃住着的,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王妃没了以后,王爷就封了这院子,不许任何人住,院子里只留了两个洒扫的仆妇。」 「王妃住过的?」宁春草垂眸低声问道,「王爷是情深之人么?」 听闻睿亲王的口碑并不好,她第一日进王府,便听闻睿王爷在百花楼里,因争夺妓子和人起了冲突,还被人给打伤了抬回来。能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何人争风吃醋的男人,会是情深之人么? 可那日她被误抬进王爷院中,被王爷掀了盖头,却是瞧见他酒醉之后的深情专注的双目。 也许饮酒和贪恋美色,不过是表象?他为了掩饰伤痛的伪装? 「婢子从庄子上来到府上的时候,王妃已经不在了。听闻王妃十分美丽端庄,王妃在世之时,王爷可不是现在的样子!十分得圣上倚重,夫妻二人感情和睦得很。只有晏侧妃一个侧室,王爷连通房妾室都没有!那可是王爷!」丫鬟咬重了尾音,感慨道。 是啊,那可是王爷,连一个妾室都没有?莫说他是铁杆儿的皇室,就连自己的爹,那种商户男人,还纳了几房小妾呢! 「老辈儿伺候的人说,王爷变成如今这样,皆是因为王妃不在了,王爷伤心过度,这才纵欲过头儿了。」丫鬟小声说道。 她话音刚落,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连忙拉着宁春草躲在一旁的花藤后头。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临近。 「不是说世子爷的车架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 「许是没下车,就又走了,王爷如此,如今世子也是如此,睿王府这是……」 「姐姐慎言!晏侧妃让咱们请宁姨娘,咱们就请,无妄的话不可多说!」 另一仆妇连连应声,两人走远。 待脚步声远去,她和那丫鬟才从花藤后头走了出来。 「看来晏侧妃寻不到世子爷来说教,是要拿姨娘您来管教了。」丫鬟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宁春草回头望了一眼那院门紧闭的院子,「平日里这院门开么?」 丫鬟连连摇头,「不开的,只有两个粗使仆妇来打扫的时候才会开上一会儿。」 昨晚她分明瞧见院门敞开,她才会误打误撞的摸了进去。 昨夜那抱她回去的男人,虽在她混沌酒醉之中没能看清脸,但定然是王爷了。 「雪娘是谁?」宁春草又问了一句。 丫鬟连忙踮起脚尖捂上了她的嘴,冲她连连摇头,「这是王妃的闺名,我也是在庄子上听我娘说过。姨娘是从哪里听来的?」 宁春草讪讪一笑,「忘了从哪儿听得一耳朵。」 「莫要在世子爷面前提及,世子爷是要发怒的。」丫鬟虽不信,却还是叮嘱道。 宁春草点头记下,同丫鬟一道往回走去。 那两个仆妇果然在院中等她,请了她往晏侧妃的院子里去。 晏侧妃倒是并未为难她,也并没有的多说什么,只语重心长的道:「你若明事理,就该知道,世子爷仗着身份,如此行事,只能将自己的前途尽毁了。」 宁春草抬头深深看向晏侧妃的时候,她却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摆手叫她下去。 宁春草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想,莫非是她想错了晏侧妃?晏侧妃并不是要对世子不利?而是真心一心一意的为世子好?又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且王爷和她也都年轻,纵然她现在无子,也不能说以后就一定没有。她会掏心掏肺的对世子好么? 她进入王府的时间太短,对王府里的一切都不够了解,人心更是在藏在表面之下,甚至几年几十年都看不清楚的东西,她一时自然辨不出眉目。 景珏不知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晏侧妃,夜里也没有回来。 宁春草乐得不用面对他,一个人睡在他宽阔舒适的大床上。 没有浑身浴血的姐姐,没有撕心裂肺惨叫的噩梦,躺在这么舒适的大床上睡觉,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屋里点着安神的熏香,宁春草很快便呼吸平稳了。 耳边呼呼的吹过寒风,寒风里似乎夹杂着雪沫子,她站在高高的归雁楼上,下面是一汪碧水,两只大雁盘曲在湖边的草窝里。 宁春草有些慌,李布约了她到归雁楼上,怎么不见他人? 「春草姐姐?」有人唤她的名字。 宁春草还未回过头,便瞧见一个黑影飞快上前,伸手猛推在她后背上,力气之大,她竟跟着被推出去。 归雁楼三楼的栏杆有齐腰高,那人力气大的竟将她直接从栏杆上推翻。 她径直摔下栏杆,仰头往上看,只见李布身边的小厮站在栏杆边上,手扶着栏杆,皱眉看她的神情。 风呼呼的刮过耳畔,她身子猛往下坠。 心头大惊。 宁春草忽的睁开眼睛来,抚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是梦!不是真的! 她前世便是这般被李布身边的小厮推下归雁楼摔死的。 梦里那种猛然坠落的感觉,让人胆战心惊。 梦魇不是已经破除了么?怎么又梦到前世?她的命运不是已经更改了么?难道还是逃不过一死? 不可能!二姐姐已经知道杨氏女的存在,也知道杨氏女已经怀有身孕,不可能再像前世那般,被人所害。她更不会背负上害死姐姐的黑锅! 为什么还是逃不过梦魇的折磨? 宁春草眯眼看了看菱纱格子窗,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估计离天亮还早,才睡了几个安稳觉啊?旧梦已去,又添新的梦魇!还让不让人活了? 宁春草负气躺在床上,拽过被子蒙住头。她就不信了,一个梦而已,真能逼死她不成? 不知翻腾了多久,床上才宁静下来。 腊月的风很冷,空气里夹杂着寒雪欲来的味道。 宁春草摸了摸脸,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泪,还是雪沫子被吹到了脸上,她四下一看,自己正站在归雁楼的顶层,空荡荡的楼上,哪里有李布的身影?他不来,约自己来做什么? 猛的有脚步声,往她身后急奔而来。 她依旧来不及回头,就被大力向前推去。齐腰高的栏杆拦不住她,她一头栽下归雁楼。 猛然间坠落的感觉,扑面而来的兵冷空气让人根本透不过气来。 她脚一蹬,猛的睁开眼睛。 看着孔雀蓝的纱帐,精致的镂空铜香炉,幽幽的安神香,温暖舒适的大床。 没有寒风扑面,没有急速坠落…… 「这是梦,只是梦,都过去了,都结束了……」宁春草捂着胸口,低声对自己说道。 第三十一章 她又陷入不敢闭目的痛苦之中。她怕一闭上眼睛,自己又会回到归雁楼上,又会被人猛的推下归雁楼,摔死。 有人说,死过一次的人,会格外眷恋活着的时光。 宁春草觉得这话说的真对。当她从归雁楼上被人推下去,再睁开眼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再也不要那么窝囊的死!不惜一切也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改变了陪嫁李家,改变了杨氏女突然出现在产房,杨氏女的孩子顶替了姐姐孩子的命运,却仍旧摆脱不了这噩梦? 天还没亮,她抱着膝盖坐了起来。 心中隐隐觉得,这梦不简单。倘若先前的噩梦,是在指引她找到杨氏女的话,那如今的梦,又是在指引什么? 宁春草觉得自己应该再去一趟延庆观,再见一见玄阳子道长。 或许能从他那里寻到答案。 天不亮,她也不敢再睡,翻身起床,盘算着用罢早饭,就要设法出府。 可显然她太过乐观。 睿王府不是宁家,她想溜出睿王府,可没有那么容易。 「世子爷没回来,没有世子爷的吩咐,宁姨娘您不能出府。」丫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世子从来没说过,要限制我的出入啊?」宁春草拽过丫鬟的手,借着广袖遮挡,将妆奁中最漂亮的金簪塞入丫鬟手中。 丫鬟偷偷看了看金簪,想退回去,面上却又又不舍,纠结老半天,才低声附耳道:「不是世子爷不叫您出去,乃是晏侧妃吩咐了人。」 丫鬟说完,立即站直了身子,将簪子在袖中揣好。 宁春草眉头皱的更深,这晏侧妃竟然还没有死心,以为如此她就会向她妥协么? 宁春草谢过丫鬟,转身又回了正房。 世子爷那般阴晴不定的脾气,倘若知道她投靠了晏侧妃,还会给她留活路不成?他们争斗,何必牵涉一个谁都不敢得罪的她? 宁春草无奈,幸而世子爷房中,笔墨纸砚俱全,且都是上品。书架上的书册琳琅满目。桌案上还放着一家古琴,琴更是精品。 宁春草打定注意,绝不像晏侧妃示好,大不了,她等世子爷回来,放低了姿态去求他就是。 练了一会儿字,以图静心。 手腕累了就翻一会儿书,眼睛倦了,就去抚琴。 一日光阴,一晃而过。 可莫说世子爷人了,就连世子爷的消息,都没传回院中一句来。 「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宁春草忍不住问道。 丫鬟连连摇头,「姨娘您都不知道,婢子们怎么可能知道?世子爷常常宿在外头,连晏侧妃都没办法。」 宁春草扶额,有点头痛即将到来的夜晚。 晌午,她不过坐着打个盹儿的功夫,就又到了归雁楼顶上,被人一把推下了归雁楼。 那种猛然间下坠的感觉,真是让人心口压抑,呼吸不畅。 再来上那么几次,她真怕自己就这么一闭眼,再也醒不过来。 她一直等,用罢了晚饭也不肯去睡。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通知世子爷么?府里的事情不是一向瞒不过世子爷的眼睛的么?」宁春草拉着收了她金簪的丫鬟问道。 那丫鬟左后看看,压低了声音,「那是世子爷想知道。」 宁春草还要问,丫鬟却忙不迭的甩开她的手跑了。 漫漫长夜,原本是卸去一身疲惫的休息时光。如今对宁春草来说,却好似受刑一般。心中惊惧,甚至看到那张宽敞舒适的大床,心头都开始发毛。 她自认不是胆小的人,但死过一次,谁也不想年起轻轻,好不容易活过来,再去送死。 她上床前先拜过各路神仙,还从妆奁里寻了一个雕着佛像的手串握在手中,这才阖目上床。 阴寒的风扑面吹来,宁春草举目四望,太过熟悉的归雁楼。李布曾不止一次带她来过,他说,归雁楼是李家位置最高的地方,可以将整个李家的景色尽收眼底。 李布也曾不止一次在归雁楼上,握着她的手,饱含深情的看她,「春草,看不见你,我就满心是你,你说,我是不是中了你的相思毒?」 那时的她,笑的像个傻子。 忽而有人往她背后猛的一推,她踉跄的向栏杆撞去。 势头太猛,她一头栽下栏杆,身体猛然下坠。 宁春草在坠落中,惊醒过来。 她翻身坐起,伸手揉乱自己满头秀发,真叫人崩溃!这是不给人留活路么? 睁开眼有人的逼迫,闭上眼,有梦境折磨!叫她无处可躲? 宁春草郁闷了一阵子,告诉自己,倘若闭上眼,在入梦境,就告诉自己,那是个梦。以前听人说,若是人在梦中,知道是梦,就会醒过来了。 叮嘱自己之后,她才又躺下,可她不敢闭眼。反复在口中念道,「记住是梦,是梦……」 可她仍旧没有提前醒来。 伴着坠落中的恐惧感,大口喘息着睁开眼睛。 她虽身处温暖的被窝里,可身上像是被寒风侵袭了一般,冰冷冰冷的。 宁春草只好爬起来,手中握着簪子,从书架上翻出一本经书来读,只要觉得有困倦之意袭来,立即拿着簪子狠扎一下自己。 她自嘲的笑,她这般用功堪比要考功名的莘莘学子了。 一直捧着经卷捱到天亮。 宁春草让丫鬟打了冷水洗了脸。 从用罢早饭就开始等着世子爷回来,他一向神出鬼没,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眼前了。 「宁姨娘夜里没有睡好么?」和她相熟的丫鬟凑到她身边,关切道。 宁春草嗯了一声。 丫鬟笑道:「姨娘想世子爷都想到这份儿上啦?」 宁春草暗暗翻了个白眼,「是啊,可还是不能将世子爷盼回来。」 「若这般盼着有用,后院那一大群妾室,早就将世子爷盼回来了。」丫鬟干笑两声,见宁春草并不接话,略有些尴尬。 正要退走,宁春草却抬头唤住她,「你夜里做梦么?」 丫鬟一愣,笑道:「谁夜里不做梦?只是有时能记得,有时却记不得罢了。」 「那你做过那种梦么?」宁春草低声问道,「梦中从高处坠落,那种坠落的感觉很真实,就好像,真的摔下来了一样……」 丫鬟一愣,连连点头,「有过!还是被人推下来的呢!」 宁春草瞪眼看她。 丫鬟更靠近她一步,压低了声音道:「那还是我没入府时候的事儿,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在山崖上头站着,后头站着我奶奶。不知怎的,我奶奶忽然伸手,一把将我推下山崖!我就在坠落中,突然惊醒。那坠落的感觉,太真了,我都能感觉到风像刀子一样,从我脸上刮过去!可把我吓坏了!」 宁春草听得非常认真。 那丫鬟似乎被她的神态激起了兴趣,绘声绘色道:「我那时年纪小,被吓得不行,一连两三天不吃不喝,还发了热。将我娘也吓坏了。我娘请了人来给我看,说我是被邪气上身了!有人想夺我的命数!那人在我家中做了法,驱走了邪崇。我便再也没做过那个梦,过了不到两个月,推我摔下山崖的我奶奶,就死了。」 宁春草微微一惊。 第三十二章 那丫鬟也左右看了一眼,细声细气道:「后来我娘说,定然是我奶奶没活够,不想死,所以想夺我的命数。都说人老成精,她成精了自然有邪气!不过被请来那人的道法震住了!」 宁春草半晌才长长的哦了一声。 这话,她是不信的。不过是巧合而已,怎么可能就那么邪乎? 「我娘还说,那施法之人说了,许多人都会在梦中梦见自己坠落,有的可能是从楼梯上踩空,有的可能是从高处摔下。但摔下来的时候,人一般都会惊醒。胆儿小的,阳气不足的,可能会受些惊吓。胆儿大的,阳气足足的,醒来也就没事儿了!」丫鬟安慰她道,「这种梦不可怕,可怕的是,梦中摔在地上的!」 她的声音徒然便寒,宁春草被吓了一跳。 丫鬟却是一本正经道:「那人说了,倘若是在梦中坠落,而坠落之中没有惊醒,一直落在地上——那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好似都徒然冷了,豆蔻年华的两个少女脸色都微微有些泛白。 「宁姨娘——」一声高喊。 吓得宁春草一抖,险些弄翻了面前的砚台。 丫鬟更是吓得惊叫一声,躲在宁春草身后。 「大白天的,一惊一乍做什么?」喊宁春草的丫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晏侧妃请宁姨娘过去。」 宁春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是,这就来。」 她净了手,理了理衣衫罗裙,同那丫鬟一道往晏侧妃院中去。 可心头却有一句话辗转反侧「若是坠落中没有惊醒,一直落在了地上,那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句话,弄得她心头仿佛揣着一块冰似的,凉到心底。 她会不会在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倘若下次坠落之时,她不能惊醒呢?是不是逃不过宿命,虽重生,却仍旧要枉死? 一直见到晏侧妃的时候,她还有些心神不宁。 「听闻你想出府?」晏侧妃免了她的礼,语气缓缓问道。 宁春草恭敬答道:「是,可世子爷不在家,婢妾并不敢随意外出。」 晏侧妃轻笑了笑,「世子爷从来不管他后院的一干妾室,更不曾约束她们的自由。谁想要出府,只消报备道我这儿来,花销不超过她一个月份例,我一般也不多干涉。」 宁春草闻言,缓缓抬头,「晏侧妃的意思是?」 晏侧妃笑而不答,意味再明显不过。 「您为什么不许我出府?」宁春草握紧了拳头。旁人出府,可能只是为了逛逛闹市,买些精巧稀奇的小玩意儿。 她出府,可是为了命啊! 「我想,宁姨娘能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晏侧妃抿了一口茶汤,幽幽说道。 宁春草心头无力,「我不明白。」 谦辞都不用了,可见她是有些气急了。 晏侧妃脸上非但没有愠怒,反而更加怡然,「你不明白什么?说出来,我为你解惑。」 「我不过小小商户庶女,晏侧妃究竟看上我哪一点?非要这般‘器重’我?世子爷院中妾室,比我身份高,比我聪慧听话,值得提携的大有人在。为何您就不能放过我?」宁春草有些气愤。 晏侧妃却垂眸长叹一声,「她们再好,却不是你。」 这话是夸她?还是说算她倒霉? 「我可也以明白告诉您一声,我是不会背叛世子爷的!您不用枉费那个心了!」宁春草说的斩钉截铁。 晏侧妃却笑意盈盈的看她,「你不是急着出门么?世子爷同几位皇子一起去了西山猎场狩猎,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 宁春草闻言,心头一阵绝望。十天半个月,她会不会就已经死在自己的梦里了? 「况且,我何时要你背叛世子爷了?睿亲王府荣辱一体,他是睿亲王府的世子,也是王爷的唯一子嗣,我为何要做不利于他的事?」晏侧妃认真看着宁春草问道。 这话到真叫人一时间无法反驳。 晏侧妃见宁春草不说话,倒也不着急,仰身靠近椅子里,垂着茶碗中的茶汤,咂的有滋有味。 如今着急的不是晏侧妃,而是宁春草,她终是忍不住,皱眉问道:「您究竟想让我答应什么?想让我做什么?」 晏侧妃咣当放下茶碗,「这话,你早该问了。」 宁春草抿了抿嘴。 「我想让你改变世子爷。」晏侧妃说道。 宁春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声音里满是嘲讽,「是侧妃您在跟我开玩笑?还是太高看了我?我不过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妾,改变他?」 晏侧妃也不生气,眼眸深深的看着她,脸上端着的表情高深莫测。 宁春草皱着眉头,「您是认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同你玩笑?」晏侧妃淡淡盯着她,「虽然先祖有规定,皇室亲眷不能直接参与朝政,只受封地食邑赏赐。可世子爷如今这事态长此以往下去,他这一辈子,也就难有什么作为了。若不加收敛,甚至哪日真惹恼了圣上,没有了圣上眷顾……后果,你可以想象。」 「您说的都对,」宁春草连连点头,「可我做不到啊。」 晏侧妃连连摇头,「我以为,这世上的事,只分为两种,不想做成的,和能做成的。你不试一试,怎就知道不行呢?」 宁春草紧皱着眉头,思量着自己的处境,和这般处境下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她觉得这世上的事也只有两种,对自己有利的,和对自己不利的。这件事看起来,是对自己没什么坏处吧? 「皇亲受朝廷供养,不该理所当然平白享受,而什么都不做。也该饱读诗书,亦或练就一身功夫本事,以图有朝一日,能够报效朝廷,报效圣上。混吃等死的日子,有什么意思?」晏侧妃看着宁春草,眼神和语气都格外的真诚。 她的话,倒是叫宁春草分外的惊讶。原以为晏侧妃和世子爷的争斗,是后娘和嫡子的勾心斗角,不曾想,晏侧妃竟有如此深刻的见底?如此崇高的品格? 晏侧妃看出她心下狐疑,「你也不用着急,不若答应了试试。倘若我向你打听世子爷的私事,打听他不愿让你告诉我的事情,你随时可以反悔。我什么都不问,我只看世子爷有没有变化,有没有向着我希望的方向成长。如此,算得公平吧?」 「如此,你就能让我出府?」宁春草问道。 晏侧妃眯眼看了看她,似乎对她的问题有些失望,不过仍旧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宁春草连忙点头,「那我可以答应你试试。不过,至于效果怎样,我可不敢保证,您比我了解世子爷的性格。」 晏侧妃勾着嘴角,「既然答应,就要全力以赴,你有没有努力在做,还是瞒不过我的。」 宁春草心头一紧,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这些事都是可以从长计议的事情,而困扰她的梦境却是等不得了!再等下去,说不定命都要没了! 晏侧妃倒是言而有信的人,见她答应下来,立即吩咐了人给她备车。 宁春草上了马车,吩咐去延庆观,心头惶惶却又送算有些安慰了。 第三十三章 马蹄踢踏,马车出了睿王府大门,风卷起车帘,她不经意往外一看,却是瞧见了一个有些面熟的脸。 车夫也瞧见那人,显然是认识,放慢了车速,向那人问安,「瑢郎君安好,您怎么在这儿啊?我家世子爷不在府上!」 这么一声招呼,叫宁春草想起了他。 那日她拒绝陪嫁,被世子带回睿亲王府之时,一直陪在世子身边的就是这位小郎君,景瑢。 景瑢听闻车夫请安,倒是立即抬手拉着广袖,挡住脸,「快走快走,你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你!」 车夫一愣。 车里的宁春草为自己的事紧张之余,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景瑢寻声望来,瞧见车帘里头宁春草的半张脸,连忙又小跑追着马车,「停车停车!」 车夫被弄得不知所以,询问了宁春草,才仓促把车停下。 「你,你是那个,那个什么草?」景瑢在车外气喘吁吁的问道。 宁春草半挑着车帘,颔首道:「奴家还有事,郎君有什么吩咐么?」 景瑢左右看了看,抬着广袖挡着脸,低声道:「能让我上车说么?」 「这……不方便吧?」宁春草拒绝道。 景瑢却已经不管不顾的爬上马车,推开车夫,进了车厢。 宁春草皱眉,满脸防备,「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嘘!」景瑢让她小声,自己更是压低了声音,「我带你去见景珏!」 宁春草狐疑,「他不是去西山狩猎了么?」 「晏侧妃说的吧?」景瑢看了她一眼。 宁春草觉得他这一眼,别有深意,便没有理会。 景瑢似乎有些着急,又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延庆观,为世子爷祈福,求上仙保佑世子爷能满载而归。」宁春草胡诌道。 景瑢哼了一声,「别扯那没用的了,顺道,先把我送去玉带桥别院吧!」 延庆观在西南,玉带桥在东南,这道顺得可真够远的。 「郎君若是口袋里没钱雇车,不如奴家帮您顾辆车?」宁春草挑着眉梢。 景瑢却压低的声音,威胁道:「景珏为你受了伤,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不怕他心寒么?」 宁春草闻言一愣,「他受伤了?可我并不知道啊,何来心寒一说?」 「你如今不是知道了?」景瑢瞪她,「回头我就告诉他,你知道了他受伤,却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安危。」 宁春草皱眉,晏侧妃说的对,世子爷的这些狐朋狗友是该远离了!竟会这般威胁人了! 「走吧,反正咱们时间充裕,先将郎君送到玉带桥。」宁春草冲车厢外的车夫道。 车夫应了一声,调转了方向。 「你若敢骗我……」宁春草板了脸,冷冷看着景瑢。 景瑢似乎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脖子都往后缩了缩,但意识到自己是个大男人,又挺起胸膛,「我骗你做什么?我若是骗你,你觉得景珏的性子,回头会饶了我?」 他说完,又朝外指了指车夫,示意她不要多说,免得被车夫听了去。 马车到了玉带桥,景瑢指挥着车夫驾车到了他所说别院外头。 别院不大,门庭倒是十分精致。门前栽着两株大叶栀子,叶片碧翠,鲜艳可爱。 「院子小,车就停外头吧,你跟我来!我早答应要给世子爷的东西,你帮我捎回去!」景瑢当着车夫的面说道。 宁春草心底冷哼,这借口真是差极了。她提着裙摆跟他入了院子,这才低声问道:「你说受伤是怎么回事?」 景瑢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冯忠文调戏你,惹怒了景珏。将你送走以后,景珏又回去,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冯忠文是冯尚书最疼的小儿子,看他小儿子被打成那样,他怎么会忍气吞声?上书到圣上哪里,圣上又袒护一番。他气不过,暗中找人,趁景珏不备,偷袭了他!你说,这是不是为你受的伤?」 宁春草微微一愣。 「他受了伤,不愿回去,还让瞒着晏侧妃。我在王府外头,想着若是能等上三叔,让三叔来看看他。更让三叔替他出了这口气,咱们在京城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呢!可等了两天,也没瞧见三叔的影子!」景瑢又看了她一眼,「遇见你,你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好歹是为你受的伤,你来看看他,照顾他,他心里多少能好受一些吧?」 「您还真看得起我。」宁春草嘀咕了一声。 景瑢抬脚引路,宁春草跟在他后头。 院子不大,只有两进。两人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一间厢房外停下,隐隐约约的笑声从厢房里头传来。 宁春草脚步微滞,景瑢却已经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里头的人具是一愣,笑声也停了下来。 景瑢瞧见里头情形,面上有些错愕,但他显然嘴比脑子还快,「我把你那新纳的妾室带过来了。」 屋里头传来两道女子娇媚抱怨的声音。 宁春草转身就走。 屋里头咣当一声响,似是重物坠地。 宁春草一点儿也不好奇屋里头的情形,更是一眼都不想看。若说景瑢刚刚告诉她,世子爷是因为她而受伤,她心里还有一些感动的话,现在这些感动,则一点儿也不剩下了。 「滚——」 屋里头传来一声怒喝,她脚步立时更快。 「他不是叫你……哎,你别跑啊!」景瑢在她身后喊道。 「站住!」 世子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略带些狼狈的气喘。 「你怎么下床了,你腿不疼了?」景瑢夸张的叫道。 宁春草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的时候,正瞧见两个纱衣半透的妖艳女子,从房间里狼狈出来,从抄手游廊往另一方向走远。 世子爷一手抓着门框,一手被景瑢搀扶着,立在门口,面上带着伤,目光灼灼望她。 「婢妾来的多余了。」宁春草一面福身,一面说道。 景珏抿了抿嘴,墨染的浓眉微微蹙起。 「世子是因为你才受的伤,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着世子,伺候世子?」景瑢在一旁吩咐道。 宁春草勾了勾嘴角,「世子身边怎么会短了人照顾?婢妾在这儿,怕是只能碍事儿,婢妾告退!」 她说完,也不看景珏,转身就走。 景珏还未开口,景瑢倒是气的不轻,「嘿,还有你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妾室?」 「谁说我是为她受的伤?」景珏呵斥景瑢。 景瑢被他一骂,十分委屈,「你为她揍了冯忠文,这是冯尚书蓄意报复!」 「冯家报复,我就报复回去,你告诉她做什么?」景珏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 宁春草离开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 「她……这般妾室,你要她作甚?!」景瑢委屈嗷道。 后头两人又说了什么,宁春草则完全听不见了,她已经步出院子,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直奔延庆观。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噩梦的问题若是不弄清楚她是真的要疯了!为何要相信景瑢的话,和他走这么一趟?堂堂世子爷难道需要她的担心么? 车帘被风卷起,铺面而来的风里,有些许尘土的味道,拂面的风,已经带着春天的气息。 第三十四章 马车在延庆观外头停下,宁春草寻玄阳子道长而去。 今日没有世子爷同行,她果然就被小道士们给拦了下来。 「道长如今正在悟道,不便待客,娘子请回。」小道士躬身,语气还算客气的说道。 「我有要事要请教道长,事关人命,耽误不得!」宁春草好不容易出来,如何能白跑一趟? 小道士却是垂着眼睛,微微躬身,不肯去通禀。 两人正僵持之时,玄阳子道长的内院却突然有一群女眷缓缓走出。 宁春草立时道:「你不是说道长正在悟道,不便打扰么?这话也是看人而言么?」 小道士被宁春草两眼一瞪,脸有些热,「不是……」 「我是睿亲王世子的侍妾,前些日子来过一趟,玄阳子道长专门为我测字解惑!你去一说,或许道长还能记得。」宁春草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有注视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去看,那一群女眷中,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子,向她走来。 「你是睿亲王世子的侍妾?」女子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下巴微抬,一脸傲色。 宁春草微微蹙眉,心下犹疑,见那小道士还没走,点头道:「正是。」 女子轻嗤一声,「听闻他侍妾满院,最是喜新厌旧,你是他新宠的侍妾,还是已经厌弃一边的?」 宁春草皱眉,不打算理会。 女子却咄咄逼人,「我在问你话,你哑巴了?」 「我与娘子并不相识,娘子如此不敬之言,我为何一定要回答?」瞧见那小道士已经进去通传,宁春草面色转冷。 女子身边走上来一名仆妇,板着脸厉声呵斥道:「你什么身份?我家小姐因何要对你客气?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女子伸手拦了一下,「与她说那么多作甚?左右不过是个玩意儿,只是看不惯,一个玩意儿还好意思拿着主子的名头出来耀武扬威。」 女子脸上的表情和语气都极尽鄙夷。 「玩意儿」一词,听得宁春草耳中生刺,心头窝火,「娘子是谁也真是不用多说,左右不过是个仗势欺人之人。」 她说完,冷哼一声,绕过她想要往院中行去。 那仆妇却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将她扯了回来,「你说什么?仗势欺人?若是要仗势,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我家娘子乃是周将军家的六小姐!哼!」 仆妇说完,极有深意的冷哼一声,看着宁春草的视线,饱含得意。 周将军家?听来怎么有些耳熟呢? 宁春草面色寡淡,「你家娘子姓甚行几,与我有什么关系?抬出名头来不就是想压我一压?可惜了,京城姓周的人家如此多,我并不晓得你们的周家!」 女子皱眉,脸色微变,「好个厚颜无耻的丫头!」 仆妇一听,立即挽了袖子就上前。 那仆妇人高马大,宁春草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不由退了一步,「道长院中,清净矜贵之地!」 「你既知道这是清净矜贵之地,就不该厚颜无耻的踏上来。一个妾室玩物而已,倒真把自己当人看了?还拿出来炫耀!你不是恬不知耻是什么?」女子圆润的下巴高台,面上极尽鄙夷。 仆妇扑上前来,「小姐放心,老奴这就将她扔出这院子去!免得扰了道长清净!」 宁春草硬抗不是对手,好在杨柳细腰身姿轻盈,左右躲闪,晃过那仆妇,叫她一时也抓不住她。 仆妇跟着她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却见宁春草连衣角裙裾都不曾凌乱,仆妇立时气急,扭头从那一群女眷中唤来帮手。 三五个膀粗腰圆的仆妇群起攻之,宁春草灵活躲闪几次,还是被一个仆妇给擒住了腕子,另外几个仆妇见她被抓,连忙涌上来,几个人,有的按住她的肩,有的攥住她的手背剪于后。 宁春草挣扎不动,被几个人推搡向外行去,眼看就要被扔出院子。 那先前跑进去的小道士,迈着急匆匆的脚步,又从里头小院子里跑出来,「那位姑娘……师父叫您进去!」 他话一出,架着宁春草的仆妇们都愣了。 宁春草转过头来,恰瞧见周家六小姐抿唇面带怒气之色,「不是说道长正在悟道清修,不见任何人么?」 小道士颔首躬身,「师父是在清修。」 「那因何她可以见到道长?」周家六小姐气的面色微红,眼看要发怒。 小道士却没有丝毫畏惧,「这是师父的吩咐,贫道不知缘故。」 「小姐,这?」几个擒着宁春草的仆妇犹豫不知该不该松手。 她们手劲儿大,宁春草的肩膀手腕都被拧的生疼。 周家六小姐气哼一声,「带她来,我倒是要问问道长,都是来参拜的,因何要区别对待?」 宁春草垂眸轻笑,看来这位周家六小姐仗着身份,也未能见到玄阳子道长呢! 仆妇们听令,擒着她,跟在周家六小姐身后,又往内院行去。 临到玄阳子道长的房门口,立在门口外头的小道们伸手拦住,「师父说,只见宁姑娘一人,其他人请回。」 「这我倒是奇了,她不过是睿王世子的妾室,卑贱之人,玄阳子道长德高望重,因何要见她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周家六小姐冷声问道。 小道们伸手相拦,并不说话。 周家六小姐被拂了面子,十分生气,「好生无礼!若是道长要见,便一同都见了。若是不见,那就谁也别见!」 说罢,就要硬往里冲。 两位小道士立时高呼一声,只听一串飞快的脚步声从院子两侧围聚而来,手握木剑,表情冷厉的一众灰衣道士,将周家一行人团团围住。 「延庆观乃是圣上钦点护国道观,我家师父,是圣上钦赐真人!」小道士冷声喝道,「你周家不过武将之家,胆敢在延庆观放肆?!」 周家六小姐,面上愈发难看,仆妇们赶紧上前相劝。 擒住宁春草的仆妇们虽然并未松手,可气势已经不如先前那么足了。且手上的劲儿也松了些。 周家六小姐似乎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不愿松口。 宁春草顺势一扭身子,脱开仆妇们的钳制,快步往那小道士身后一闪,「多谢,多谢。」 「姑娘请进。」小道士还礼,给她推开门。 宁春草未再看那周家六小姐的面色,迈步进了道长房门。 房门在身后关上,外头似乎又僵持了片刻,才听到周家人被请走的声音。 玄阳子道长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眼眸微阖,不知是在打坐,还是睡着了。 宁春草小心翼翼上前,轻声恭敬道:「道长?」 玄阳子猛的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直直慑人心底。 宁春草微微一惊,倒退了一步,讪讪笑道:「您没睡着啊?」 玄阳子给她指了指面前的蒲团,「还是因着噩梦之事?」 宁春草连连点头,「道长果然是道法高深,我没说,您又知道了!」 玄阳子捻指算了算,「旧梦已除,更添新梦。旧梦事关旁人,新梦事关本身。」 宁春草惊愕的一时连下巴都合不上了,这道长,莫不是能窥见自己的梦境? 第三十五章 「还记得贫道说过,姑娘命中有异数的话么?」玄阳子问道,「姑娘命中藏了天机,也定了宿命,这梦境乃是宿命征兆。人不可知自己如何死,何时死。可姑娘命中的异数,却泄露了这般天机。」 宁春草凝神皱眉,微微摇了摇头,「道长,我……没听太明白?」 玄阳子抿嘴没有说话。 宁春草咬了咬下唇,他不说,只好自己来猜,「道长的意思是,我这梦,并不单单是梦。而是征兆?我会像梦里那般死去?」 玄阳子仍旧捻指,沉默无声。 宁春草深吸一口气,「道长,您能不能将话说明白一些?我俗世之人,听不懂这高深莫测的话呀?」 「姑娘的梦,乃是死召。是宿命轮回。」玄阳子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如何破除这般宿命……贫道,也不甚清楚。」 宁春草嘴巴微张,露出惊愕之态。 玄阳子似乎带着几分怜悯看她一眼,看到她眼下青灰,微微摇了摇头,「世人总喜欢窥测天机,其实有时,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 说罢,他缓缓起身,向内殿走去。 宁春草皱着眉头,「道长,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受这般折磨,袖手旁观吧?道家不是讲结善缘,行善积德,以渡天劫么?您……」 她话还没说完,玄阳子又缓缓从内殿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宁春草抿唇,目光紧盯着那小小的木匣。 「你要破除梦魇,改变宿命,需得到青城山寻找紫玄真人。」玄阳子缓缓打开手中的精致木匣,「看姑娘近来一定是没能安眠,长此以往,身体定然不能承受。这是天珠项链。」 玄阳子说着,将手中的木匣推到了宁春草面前。 宁春草双手接过,里头躺着一个碧翠通透,还略有些白色纹路的玉石坠子,坠子上头连着打了奇怪结扣的黑色绳子。 「这天珠项链是开过光,通灵气的,不能帮你破除宿命,但镇压梦魇还是能做到的。」玄阳子示意她将项链带上。 宁春草面上还有些狐疑神色。 「贫道能帮姑娘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玄阳子微微阖目。 宁春草虽有些不甘心,但看到这通透的项链,心下却也有感激,「多谢道长!」 她伸手将项链挂在脖子上,又拉开衣领将项链贴身藏着。 玄阳子一直未再开口,宁春草却还有些心神不宁。 「再烦请问道长,带着这项链,我夜里便不会被噩梦缠身了么?」 玄阳子微微点头,「至少不至于从噩梦之中惊坐而起,能安眠一夜。」 「多谢道长,」宁春草跪坐弯身,「您提到那位紫玄真人,我该如何寻找他?」 「紫玄真人颇有名气,你到青城山一带打听,就会知道。」玄阳子说完,朝外唤了一声。 外头立时有小道士进来,「姑娘,请吧。」 宁春草还想多问,玄阳子却阖目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那小道士板着脸,连周家六小姐不怕,岂会给她留面子?宁春草只好朝玄阳子再施礼之后,恭敬退了出来。 她摸了摸藏在衣服下头的天珠项链,长长舒了一口气。 宿命之说,叫她心头很有些沉重,但噩梦的事情总算是有所解决,也不是全无收获。 离开延庆观,她直接坐上马车回了睿亲王府。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如今这身份,她如何能离开睿亲王府,如何能去到千里之外的青城山? 马车停在二门外的时候,她还没理出一点头绪来。 刚下了车,便瞧见一个仆妇板着脸看她。 宁春草微微蹲身,算是见礼,绕过她就要往里走的时候,仆妇却伸手拦住她,「宁姨娘要往哪儿去?」 「自然是回世子爷院中了。」宁春草轻笑答道,怎么觉得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 「晏侧妃请您过去一趟。」仆妇嘴角往下耷拉着,颇为严厉。 宁春草哦了一声,她临出门前,才拜别过晏侧妃,也算是答应了晏侧妃的要求。 不过出一趟门而已,又见她如何? 「请吧?」仆妇冷脸做请,宁春草只好跟在她后头。 进了晏侧妃的院子,才发觉院中气氛与她离开之时,十分不同。 就连风声,似乎都带着小心翼翼。 晏侧妃坐在屏风前头,低头轻吹着茶叶。 宁春草碎步上前,「见过晏侧妃。」 「你去延庆观了?」晏侧妃没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宁春草本也没打算瞒她,「先前在那儿许了愿,今日乃是去还愿。」 晏侧妃丹凤眼微眯,「可遇见了什么稀罕事儿?」 「延庆观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甚多。旁的也没遇见什么。」宁春草垂头答道,心头不住思量,晏侧妃叫她来的用意。 「哦?旁的也没遇见什么?」晏侧妃不轻不重的重复了一句。 这一句话,叫宁春草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呃,是没遇见什么吧……」 「可曾遇见什么‘贵人’?」晏侧妃咬重了贵人二字,像是在给她暗示。 宁春草猛然会意,「哦,是遇见了一行人,婢妾眼拙,究竟是不是贵人,也不可知。只道那一行人,自称是周将军家眷。有年轻女子还有许多仆妇,究竟是不是周将军家人,婢妾实在不好妄断。」 晏侧妃略有些满意的点点头,「你小门小户出身,见识浅薄,不认得倒也怪不得你了……」 「晏侧妃话可不能这么说!」屏风后头立时冲出一人来。 宁春草认得她,这仆妇就是周家六小姐身边的仆妇。 竟然先她一步赶来了王府,还恶人先告状了?! 「我家小姐已经亮明身份,她非但没有毕恭毕敬,还出言不逊,冲撞了我家小姐。」仆妇黑着脸,指着她的鼻子道,「我家小姐一回到家,便觉得精神不济,如今还在家中躺着,晏侧妃莫不是要护着这贱婢?」 宁春草皱眉,还真是。 只是一时口角,周家小姐不过是被延庆观的小道士给扫了面子,还真要斤斤计较? 说来也是,堂堂将军府的小姐,被人打压的还不如一个小妾得抬举,平日里被人奉承惯了的,忍不下这口气也正常。 「婢妾见识浅薄,曾不过是商户人家的女儿,不认得朝中大员的家眷。得罪之处,万望海涵!」宁春草朝那仆妇微微俯身。 晏侧妃冲她轻轻点了头。 那仆妇却不依不饶的轻嗤一声,「商户人家的女儿,果然卑贱的很。你不认得旁人,这不奇怪。可我家小姐,你也仗着无知,不恭不敬,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您说是不是啊,晏侧妃?」 这话,怎么有些话里有话的意思?她在暗示什么? 晏侧妃面色略有些不悦,不知为何,却隐忍下去,「她是无知无礼,请周夫人和六小姐放心,我定不会纵容她的,既是冲撞了六小姐,定会严惩不贷。待世子回来,我请世子亲自往周家赔礼道歉去。」 那仆妇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的笑模样,「我家夫人讲,晏侧妃最是明事理的人!这话果真不假!不过老奴临出门前,我家小姐交代了,得让我亲自看着这贱婢受处罚放才能回去!您看?」 第三十六章 晏侧妃在睿王府中,想来是从未遇过这般逼迫,除了景珏整日叫她不顺心以外,旁人断然不敢忤逆她。 今日倒多了个别人家里的仆妇,一步步紧逼着她,她面色不甚好。 那仆妇揣着手,一点见好就收的意思也没有。 僵持片刻,晏侧妃看了宁春草一眼,「冲撞了周家六小姐,你认还是不认?」 「晏侧妃这话什么意思?」那仆妇脸色微变。 宁春草连忙答道:「婢妾先前真的不知是周将军家的家眷……」 「你胡扯,我当时跟你说的很清楚!」那仆妇上前抓着宁春草的衣领,一巴掌就要扇下去。 「放肆!」晏侧妃厉声呵斥。 那仆妇一抖,松了手,垂头道:「望晏侧妃见谅,老奴也是气急了,这贱婢分明就是巧言令色,当时老奴就在场,是个什么情形老奴难道不知道么?我家小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家夫人急的不行,等着我回去复命。您处置了这贱婢,老奴这就回去,您贵人事忙,老奴也不敢多耽搁您。」 这话说的可一点儿都不客气,她虽是垂着头的,可这话哪里有低头的意思? 晏侧妃长长吐了一口气,「来人,搬条凳,刑杖。」 宁春草错愕抬头,还真要打呀? 晏侧妃却转过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离府之前,晏侧妃答应了的,只要她答应尽力改变世子爷如今荒唐模样,晏侧妃就绝不为难她。话说了未出一日,就变成眼前这情形了? 想来晏侧妃也觉得食言,颜面无光吧? 那周家的仆妇却是一脸得色的看着宁春草,「现在知道京城周家了吧?你不过是个妾室,最多,不过是个宠妾,还敢在我家小姐面前嚣张?说你是个玩物,那就是个玩物……」 宁春草被人拖着,按在条凳之上。 两个仆妇拖着刑杖,啐了口唾沫在手上,摩拳擦掌,就要行刑。 「等等!」那周家仆妇却是伸手阻拦道,「扒了衣裤再打!」 这话一出,不止宁春草变了脸色,就连晏侧妃脸上都寒了几分。 「这也是周家小姐的交代?」晏侧妃沉声问道。 宁春草一咕噜从条凳上滚下来,翻身跪好,「求晏侧妃给婢妾做主啊!婢妾先前真的不知道周家,更不知王府同周家有什么瓜葛!若是知道,见着周家小姐只有躲得份儿,哪里敢遇上?」 那仆妇抬着下巴,冷哼一声,「一个贱婢而已,晏侧妃若是想要护着,您就护着。老奴这就告辞,回去我家夫人那里,老奴也会如实禀告,先前同晏侧妃商量的事儿,想来我家夫人也还要再考虑考虑了!」 晏侧妃皱眉,银牙紧咬,须臾,挥手道:「扒了衣裤,打——」 周家仆妇得意的眼睛都笑没了。 一种被人扒光了羞辱的感觉,直冲宁春草脑门儿,她伸手推开想要钳住她的仆妇。 大概是恼怒之人的力气格外大,一时间两三个仆妇拿不住她。 忽而刺啦一声。 宁春草外头胭脂色的深衣被人给扯拦,半挂在身上,显得她狼狈不堪。 「王府里的小妾还真是胆大妄为,这要是在我周家,敢这般蹬鼻子上脸,早就打个半死,发卖出去了!」周家仆妇冷哼说道。 这简直是在质疑晏侧妃管家无方,晏侧妃脸上难看,但不知迫于何种原因,竟然没有发火。 宁春草终是不敌,被人强按在条凳之上。 三个仆妇按着她的双肩双腿,另有一个仆妇伸手去扒她的里裤亵衣。 宁春草口中发出愤怒的低吼,恍如一头被惹怒的小兽,奈何她被按得死死的一动不能动。 「这么热闹,这是干什么呢?」忽而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 仆妇们不知为何,皆是下意识的一抖。 被按在条凳上的宁春草此时,却恍如听到了天籁一般,委屈叫道:「世子救我!」 景珏踱着方步,迈入院子,冷眼看着几个按着宁春草的仆妇。 那仆妇仿佛是被他的视线给灼烫了一般,都有些畏缩。 「干什么呢?」景珏冷笑,「按着爷的妾室,耍威风啊?」 「不敢不敢……」仆妇们慌忙摇头道。 「还不给爷放手?!」景珏冷喝。 仆妇们筛糠一般退到了一旁。 周家仆妇却是立时喝道:「不能放!」 只是景珏来了,哪里还有人听她的? 宁春草趴在条凳上不动,景珏抬脚到她身边,「爷回来了,还不赶紧起身伺候?趴那儿装死呢?」 「没脸见人。」宁春草闷声说道。 景珏似笑非笑,「怎么就没脸见人了?挨个罚么,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的妾室,要被人扒了衣服打,连带着把世子爷的脸都给丢了,哪里还有脸见人?」宁春草仍旧趴在条凳上。 景珏伸手将她从条凳上抓了起来,胭脂色的深衣破破烂烂的挂在她身上。 他脸上嘴角都还带着伤,不过这伤丝毫不影响他那张邪魅颜面的美观,倒平添几分男人味儿。 宁春草被他半揽在怀中,「衣服谁撕烂的?爷不在家,就当爷死了不成?这般欺负我的女人?」 适才动手的仆妇呼呼啦啦都跪了下来,头埋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晏侧妃冷眼看着,也不开口。 周家仆妇这才有些慌了,「晏侧妃,你……」 「就是你要打我的女人?还扒了衣服打?谁给你的胆子?嗯?」景珏的目光落在那仆妇脸上。 周家仆妇立时变了脸色,但想到自己不是睿亲王府的人,自己乃是周家人,这世子再嚣张,还能打旁人家的仆妇不成?顿时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这贱婢冲撞了我家六小姐……」 「拿爷的鞭子来。」她话未说完,就被景珏打断。 景珏身边的小厮跑得飞快,躬身奉上他的长鞭。 他身上带伤,却丝毫不影响动作的潇洒,啪的一声,鞭子在空中抽出响亮的哨音。 周家仆妇一抖,「我不是你睿王府的家仆!我乃是奉我家夫人小姐之命而来!」 「你是睿王府的人也就罢了,你连睿王府的人都不是,还敢动我的人?」景珏原本笑着,话音落地,面上乍现狠厉神色,长鞭宛如游龙一般,向那仆妇身上抽打而去。 一直坐着未动的晏侧妃,却霎时起身,动作快如闪电,飞速伸手,啪的将鞭稍握在手中。 她这么一出手,倒是叫宁春草看的愣住了。 能在鞭子已经抽出,打在人身上之前将鞭子稳稳抓住,这速度可真不是吹得。晏侧妃深藏不露啊! 「行了,许是误会一场,你且回去,改日我定同世子登门致歉。」晏侧妃冲那仆妇说道。 仆妇这回倒是不绷着了,连连点头,「也好也好!」 「慢着!怎么爷一回来,就是误会了?爷不回来,你们就要打我的人?」景珏冷笑着,猛一抖手,夺回了自己的长鞭,「还有‘贱婢’两字,是你一个卑贱的仆妇能说的?爷的妾室,什么时候轮到外人说长道短了?」 那仆妇脸色难看,却不想输了气势,色厉内苒的看着晏侧妃,「世子爷这般脾性,想来联姻的事情,我家夫人还是得好好考虑考虑!」 第三十七章 「什么联姻,你把话说清楚?」景珏眼睛微眯,脸上露出让人惧怕的神色。 宁春草瞧见晏侧妃频频给她使眼色,本想不予理会,但想到先前自己答应的话,却又不得不上前,轻轻攀住景珏的手,「世子爷,莫生气……」 「你闪开。」景珏回眸,幽暗深邃的眼睛,紧盯宁春草的眼。宁春草心下猛然一颤,垂眸不再开口。 「什么联姻,说清楚?」景珏扬了扬手中鞭子,看着晏侧妃。 「世子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晏侧妃缓缓说道。 「是我爹的主意,还是你自作主张?」景珏勾了勾嘴角。 周家仆妇瞧见他抬脚靠近,不由吓得连连后退,终于想起这世子爷在外头的混不吝的名声,以及圣上对他爹及他的格外偏袒。 「不如我现在就打死她,不管是谁的主意,想来周家也不敢再把女儿嫁进来了!」景珏说完,扬鞭就朝那仆妇脸上扫去。 晏侧妃伸手将那仆妇拽到自己身后,「这件事情容后再说。」 「不用容后再说,」景珏看着晏侧妃身后的仆妇,「你怕死就赶紧滚,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爷的婚事旁人说了不算,爷的事儿,得问过爷自己才成。」 那仆妇仿佛得了特赦一般,健硕的身躯,却跑的比兔子都快。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儿。 这下,院子里就只剩下王府的自己人了。自己人,关起门来好说话。 晏侧妃挥手叫仆妇们都退了下去。 宁春草也准备躬身退走的时候,景珏却扬手将鞭子扔给小厮,顺势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他的手却很暖。 她手心柔软,他的手掌却干燥略有些粗糙。 晏侧妃看着他的动作,别开视线,长长叹出一口气来,「周家小姐武将之家,小时候你们又都认识,也算得青梅竹马,你怎么就不愿意?」 「小时候认识,便算得青梅竹马?晏侧妃这话,我可不敢认同。」景珏冷哼一声,「你要我娶她,怀揣的什么心思,你自己明白。别把旁人都当傻子!」 说完话,他拉着宁春草转身就要走。 晏侧妃却开口拦住,「你要走便走,要回来便回来,这里是睿王府,你是的家,你把这里当什么了?」 景珏呵呵冷笑一声,「我爱当什么便当什么,你若不愿看见我回来,你就明白说?」 晏侧妃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好看的眉头紧皱在一起,「那你带着一脸一身的伤回来,总要让我知道,是在哪儿被谁所伤吧?上次你打了冯家小郎君的事儿,一声不吭,圣上派人到王府之中,我才晓得!」 「跟皇子狩猎时,不小心所伤。」景珏沉声说道。 晏侧妃抿唇冷哼,「你去西山猎场了么?」 景珏抬头看她,眼神很有几分危险的意思,「怎么?」 「我派人前去西山猎场,猎场的人都说根本没见过你!说吧,你又在外头惹了什么是非?」晏侧妃皱眉,语气颇有些鄙夷。 景珏傲气之人,如何受得了她这般话音。当即面色就变得很难看。 他拳头捏的咯咯响,似乎随时都要忍不住,上前对晏侧妃动手。 晏侧妃怎么都是长辈,又是亲手抚养他长大的人。更何况,宁春草先前已经答应了晏侧妃的条件。她连忙伸手,悄悄握住世子爷的手。 「是婢妾的错,请晏侧妃宽恕。」宁春草福身,垂着头说道。 「哦?」晏侧妃挑眉看向她,「你的错?」 「是,世子爷是因婢妾才和冯家小郎君起了争执。将冯家郎君打伤。想来圣上裁决,让冯家人心怀不满,这才趁世子爷不备,暗中算计了世子爷受伤。事情因婢妾而起,晏侧妃若是要责罚,请责罚婢妾吧。」宁春草缓缓说道。 晏侧妃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看了看景珏,又看了看她。 景珏沉脸,冷哼一声,「真是会自作多情,我打冯文忠,乃是因为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同你有什么关系?女人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么?」 这倒是把所有的女人都说进去了,晏侧妃轻咳一声,「是冯家所为?待王爷回来,也是该同王爷说一说了。」 「跟他说什么?爷的事儿!爷自己会处理!不用他操心!」景珏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立时就炸毛了,语气尽是叫嚣的味道。 「你跟谁说‘爷’呢?」晏侧妃面上不悦。 景珏抿嘴,哼了一声,「反正这件事,你不用让他知道。哼,他就算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整日里花天酒地的,我还能指望着他帮我么?」 说完,他拽起宁春草,大步就向外走。 晏侧妃的声音却是冷冷从背后传来,「既然世子爷在外头惹是生非,又不愿受管教。那从今日起,世子爷的一切份例,俸禄,皆归于公中。待世子爷伤好了,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 景珏脚步微顿,但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已,他连回头都不曾,拉着宁春草便回了他的院子。 「多谢世子爷今日相救,免于婢妾挨打受罚,丢人现眼。」宁春草垂眸说道。 景珏冷笑,「你也知道那是丢人现眼?」 宁春草脸上一热,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 「光嘴上谢谢,那怎么行?岂不是一点诚意都没有?」景珏眯眼,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她。 宁春草垂眸思量了好一阵子,忽而郑重的跪了下来,「婢妾愚钝,来到世子爷身边,非但未能好好伺候世子爷,反倒惹的世子爷同晏侧妃关系紧张,更让世子爷同旧友反目,身受重伤。也许婢妾是不祥之人,还请世子爷多多保重,遣了婢妾离开。」 她话音落地,屋里头宁静的落针可闻。 景珏坐在上头,垂眸冷冷的看着她,屋里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的眼神,变得冰冷。 「你说什么?」 宁春草低着头。 「你要走?让我放你走?」景珏坐在榻上,福身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正对着他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世子爷,婢妾赤诚之心,都是为了世子爷考虑。」宁春草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不离开睿王府,她如何能去到千里之外的青城山? 景珏冷笑两声,脸色难看至极,伸手钳住她的肩膀,一下子将她从地上抓起,翻身将她按在榻上,「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让爷听听?」 「世子爷……」宁春草看着他玉面之上的狰狞表情,这会儿才知道后怕了。 他刚刚在那么多人面前维护了她,转脸她就求放她走,岂不是很不给他面子?如此,定然是彻底惹怒了他了! 都怪自己心太急。 宁春草按了按胸前藏着的天珠项链。如今有此物镇压梦魇,也许不用那般着急? 「婢妾错了……您……」 「错了?」景珏脸上的笑容很好看,却也很冷,「人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压在她身上,抽开她的腰带,灼热的手探入她衣衫里头。 宁春草挣扎,却不敢挣扎的太过剧烈,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世子,您别这样……」 他的手却一路向上,一点点探索开掘。 第三十八章 宁春草被他灼热的大手,撩拨得浑身绵软,恍如一滩春水,就连推在他胸口上的手,都变得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 「给爷,解开腰带。」他在她耳边呵气缓缓说道。 她从耳根一直苏苏麻麻到全身,绵软无力的摇头,「不要……」 「不要什么?」他闷声发笑,手上动作越发撩人。 宁春草无力抵抗,也绝不伸手帮他。 景珏这次铁了心不肯放过她,腾出一只手来,十分麻利的解开腰带,撩起衣摆,退下里裤。 他强压上来,宁春草立时心头一紧,被拨开裙摆的双腿猛的一凉。继而又猛的一热,灼热的感觉正抵在下头。 她心跳隆隆,仿佛随时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她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紧张的感觉,让她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准备,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还是免不了如此的紧张。 景珏的一只手在她胸前划着圈圈,另一只手则向下滑去…… 宁春草早就在他手中,化作一滩软泥,任君拿捏,毫无反击之力。 只嘴上不肯示弱的将牙关紧咬。 他俯身而下之时,她猛的剧痛,忍不住开口痛吟,他顺势吻住她的唇,撬开贝齿,缠绵深吻。 宁春草在心头一股难以名状的绝望之中,欲仙欲死。 后来索性安慰自己,重活一世,也不能未尝人味,便红颜早逝吧?幸而这世子爷的功夫是真好,比之前世的李布,那简直天上地下。 他节奏频率把握极有手段,更会随时留意她的神态,时深时浅。 倘若放下她要去青城山这件事不想,能有如此枕边人,还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宁春草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在痛不欲生中渐渐体会到欲登仙境的畅快淋漓之感。更记不清这种感觉侵袭了自己多少次。 只知道景珏翻身躺在她身边之时,她几乎连抬抬小指头的劲儿都没有了。 世子爷莫不是就想将她折腾的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免得她逃跑? 她微微喘息的仰面躺着,两人的衣服早就不分你我混杂在一起,滚落床边。 「冷。」宁春草嘤咛了一声。 世子爷伸手拽过薄毯搭在她的身上,口中却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宁春草听出这嘶的一声似乎有异,睁开眼睛来,诧异看他。 他玉面依旧魅惑迷人,便是有伤在脸上,也丝毫不影响感观,只是脸上都有伤,那身上呢? 「你的伤?」 景珏冷哼一声,白了她一眼,伸手想要为她拉一拉肩上的薄被,腿上似乎却是吃不住力,身子一偏,整个人砸在了她的身上。 宁春草一惊,原本绵软无力的身体,此时也被硬逼出些力气来。 她硬撑着自己坐起,将景珏扶到身侧躺好。 这才瞧见,他修长有力的大腿上,有伤口已经崩裂开来,暗红的血顺着他浑厚有力的腿,一直流到了榻上。甚至沾染在了她素白的里衣上。 「你!」宁春草忍不住眉头紧蹙,「受了伤还这般不节制,你是有多急?!」 景珏睁开眼睛,幽暗的眸中尽是怒火,「滚!」 宁春草白了他一眼,抓起薄毯披在身上,裹住一身春光无限。 她又拿起她素白的里衣,为他擦拭着腿上的血迹,反正都已经染上血了。 伤口原本已经结痂,定然是在刚才的剧烈动作中,被撕扯开的。 宁春草想起上次自己脸上受伤,他给的那淡淡荷香的药膏还有剩余,便起身去拿药膏。 只是适才他将她折腾的够呛,此时她赤脚走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之上,仿佛走在天上云端,一脚深一脚浅,膝头软软,好似随时都要跪倒在地毯上。 「你去哪儿?」景珏躺在那儿,闭目问道。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叫我滚?」 「滚回来!」景珏哼道。 「滚远了,一时半会儿滚不回来了。」宁春草回了他一句。 景珏猛的睁开眼,却见她并未出屋子,不过是裹着薄毯,缓慢的挪到博古架旁,磨蹭了一会儿,又缓慢的转身,挪回来。 他立时闭上眼睛,好似根本没看她。 宁春草心头有些好笑,这世子爷,平日里狠厉,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倒也有这么小孩子心性的时候? 她在榻边半蹲下,扭开了瓷盒,纤长莹白的手指尖挑了一点点药膏,准备往他腿上伤口上抹。 景珏似乎嗅到了药膏馨香清冽的味道,睁开眼来,猛的捉住她的手腕。 「我给你抹药,自己伤口又裂了,都不知道么?」宁春草挣扎,却没有他力气大。 景珏看了看那药膏,「这药你放着用。」 宁春草微微一愣,「我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景珏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幽深的双眸中,是她面带潮红的清晰倒影,他看着她的脸,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宁春草微微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 景珏却忽而别过视线,「叫你放着用就用,这药极为难得,便是没有伤,涂抹于面,也是很好的。能使皮肤容颜不老,气色上佳。我一大男人,伤又在腿上,留不留疤有什么大不了?」 宁春草有些错愕。 「博古架上有三七粉,去将那个拿来。」景珏吩咐道。 宁春草见他固执,也未强求,收好了瓷瓶,又慢腾腾的拿了三七粉。 三七粉猛的倒在伤口上的时候很疼,景珏咬着牙,玉面之上白了一白。 她记得很清楚,他给她的药膏,抹在伤口上是清清凉凉的,带着荷香的芬芳,很舒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恰恰也在垂眸看她,「别太感动,若不是瞧着你若没了这张脸,便一点儿可取之处也没有了,爷才不舍得将那药给你!」 他说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先前他腿上的伤口不知是谁包扎的,包扎的纱布可能在两人激烈运动中,掉到一旁。 宁春草只好又取了新的干净纱布来,将止住血的伤口,重新为他缠好系好。 她本就被折腾的没有力气,又这么一番操劳,为他处理好伤口,便一头栽到榻上,昏昏欲睡了。 「你为什么想离开王府,在这里过得不好么?」景珏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幽幽的格外好听。 「王府很好,比宁家好,更比李家好……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宁春草恍恍惚惚,她又连着被新的噩梦纠缠了好几日,早就困倦的不行。 话未说完,人就已经落入沉睡之中。 天光昏暗,抬头只能瞧见四下里雾气蒙蒙的。 宁春草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不小的湖边,迷蒙的雾气之中,有个脚步声,正往她的方向靠近。 她心中并不觉得紧张,脚步声的临近也并未让她害怕。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面前的雾气似乎也在渐渐的散去。 她瞧见那脚步匆匆的人,看起来十分熟悉,从动作到身形,都莫名的亲切。 她向前迎了两步,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可当那人猛的抬头向上看,她也恰瞧见那人的脸时,却是将自己吓了一跳。 因为冲着她走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第三十九章 那人脸的脸,和她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抬头往上看的时候,还带着些隐隐的焦灼。宁春草也跟着她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她心头却是猛的一跳。 因为上头,正是归雁楼三楼探出来的一截朱红凭栏。 宁春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上前拦住自己,「别上去,上去就会被人推下来摔死!不要上去!」 可她似乎根本听不到她的话,也看不到她的人,径直从她身边越过,脚步匆匆的往归雁楼上去了。 宁春草想要追上去拦住她,可发现自己竟像是脚下生根了一般,一动不能动。 「别上去呀!你个蠢货!给我下来!上头的人要害死你,你上去干什么?」宁春草站在归雁楼下头大叫。 可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脚步匆匆,越来越高。 宁春草越发紧张起来,接下来,是不是遇见小厮了?是不是要被小厮给推下来了? 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所站的地方,似乎就是当初被人推下归雁楼时,摔死的地方! 她不要站在这里,她要走!要离开! 可脚下像是有根,一步也动不了。她抬头向上看去,昏沉的天空,朱红的凭栏,凭栏侧似乎还有个人影晃动。 「春草!春草!醒过来!」啪啪两声脆响,「爷叫你醒过来,你听到了没有?」 宁春草被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及耳边聒噪的声音给唤醒。 她睁开有些茫然的眼睛,看着面前带着伤的俊颜,「我又摔死了?」 景珏浓墨般的眉微微蹙紧,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的担忧看着她。 她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往自己的脖子上摸去。 碧翠的天珠项链,带着她的体温,温温润润。透过菱纱窗漏进室内的晨光,映得这天珠之上,碧翠流转,碧翠之间还有一条条白色宛如锦带一般的花纹,清透美丽。 「什么时辰了?」宁春草开口,声音却有些暗哑。 景珏抬头看了眼漏壶,「辰时三刻。」 这天珠项链果然是有用的,昨日她下午被世子爷折腾够了之后,便沉沉睡去,竟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中间一次也未惊醒! 只是她仍旧做了同前世相关的梦。 玄阳子道长说,这开了光的天珠项链,只能镇压梦魇,却不能改变破除她前世宿命。 看来此言不虚,她若是不前往青城山,寻找紫玄真人,怕是就算能睡好觉,到头来,却还是要被人给害死! 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就罢了,梦中一连见到自己被人害死的场景,换做哪个不想死还没活够的人,也是也不能淡定了。 宁春草紧紧握住挂在项间的天珠项链,下定决心,一定要改变宿命。 「这是什么东西?以前怎么没见过?」景珏忽而冷声问道。 宁春草裹紧被子,「我贴身带的,你怎么会见过?」 景珏闻言,轻嗤一声,「你沐浴都是我帮你擦干身体,换衣服。你哪儿我没见过?」 宁春草闻言瞪了瞪眼,却无可反驳。 景珏见她吃瘪,得意轻笑起来,「昨天表现不错,今日仍恩赐你伺候爷!」 宁春草皱眉,「世子爷是不是不晓得节制两字,如何写?身上还带着伤的人,难道不应该老实养伤么?」 景珏好看的桃花眼中溢满自得,「爷受伤了才要你伺候,饭菜茶食不端到床榻上来,难道还要爷下床去么?」 宁春草微微一愣。 他倾身靠近,挑着眼角眉梢,语气暧昧,「让你伺候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嗯?昨日爽不爽?莫非没喂饱你?」 宁春草翻身跳下床。如玉一般洁白的身体上有斑驳吻痕,她此时则全然顾不上,抱起床头丫鬟们备好的衣服,连忙躲到屏风另一侧,飞快的往身上套。 她只怕在同世子爷待下去,她不是被他逼疯,就是被他气死了。 穿好衣服,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婢妾去给世子爷备饭食。」 身后传来他幸灾乐祸的笑。 世子爷因为受伤。回来之后,便一直未再出门。 整日里就坐在床榻上,指使着宁春草忙前跑后,就连吃饭。都要她亲手来喂。 「你手又没受伤!」宁春草在心底翻着白眼。 「你在晏侧妃面前可是说了,爷受伤,是因为你!更何况,伺候爷,不是你的本职么?」景珏哼笑。 宁春草心头咬牙切齿,脸上却笑容温婉。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离开王府,一定要前往青城山!如今世子爷日日在家中,她绝无逃脱的可能,唯有让他放松警惕,再觅得良机!她才能达成目的。 所以,不管景珏让她干什么,她都稍微的反抗一下,再露出甘之如饴的态度来。 就连他夜里折腾她起来倒夜香,她都照做了。 世子爷在家养伤这几日。也有旁的妾室想要进得主院来,既是探望,也是难得亲近世子爷的机会。 可世子爷院中,养着很是凶悍的丫头,一个人也没给放进来。 那些妾室背后不知将宁春草骂成了什么样子,宁春草有次倒夜香的时候,还听闻有人在嚼她舌根。她抿了抿唇,虽有些郁闷,却也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反正,她早晚要离开这里的! 倒是晏侧妃,因为世子爷没有离府,更没有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胡闹,而对宁春草的表现格外满意。 还赏了她不少的好东西来,以示鼓励。 当然,是关切世子爷之时,悄悄赏给她的。 倘若没有宿命的威胁。能在睿亲王府里做个双面细作,得世子恩宠,有晏侧妃赏赐,这小日子再好不过了。 可这一切同性命相较起来,就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宁春草左等右盼,终于盼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一日,天朗气清,上午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 伤已经全好的世子爷正悠哉的坐在院中,眯着眼睛,品着香茗,晒着暖阳。 景瑢却是一脸急慌慌的冲进了院子,「世子!那老妖婆还不让你出去么?」 宁春草闻言诧异,抬头向景瑢看去。 景瑢也看到了她,表情恍如吞了一直苍蝇一般,「这嚣张的小妾你怎么还没将她发卖出去?就算不卖,也该打发到庄子上去呀?整日的留在身边,时时瞧见,你不嫌膈应?」 宁春草对景瑢投去感激一瞥,若是能将她打发的庄子上,那感情倒是真好,更方便她逃跑。 景瑢倒是被她这感激一瞥,给看的愣住,目瞪口呆了片刻,竟微微红了脸的转开了视线。 「是爷自己不想出去,那老妖婆岂能管得住爷?」景珏哼了一声。 景瑢迟疑了片刻,支吾道:「她截了你的俸禄,还叫人到京城咱们常去的食肆店铺都交代了,说凡你的帐,睿王府都不再给结了!坊间都传遍了,说你被封锁了财政……没钱了,这才不敢出来和大家一起玩儿了……」 「放屁!」景珏一下子从廊间跳了起来,「爷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土记布圾。 景瑢看他凶神恶煞似的瞪着眼,不由缩了缩脖子,「外头都这么说……」 第四十章 看着景珏气的变了脸色,宁春草有些好笑的低下头来。晏侧妃这法子还真是不错,若是没有钱财,看来的确是很难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友厮混下去了。 「不过王爷回来了!」景瑢又立即说道,「听闻人就在百花楼呢!」 「这个时候?在百花楼?」景珏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景瑢点点头,「是百花楼的小翠告诉我的,错不了。就宿在柳依依的屋里。」 「这些日子,他又去哪里鬼混了?」景珏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爹爹,倒像是为爹的再说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景瑢张了张嘴,摇头道:「这真不知道,只知道他去了趟百花楼,然后就一连几日的不见人影,小翠也是今早猛的瞧见王爷的。」 「走,咱们去百花楼找他去!」景珏提步就往外走。 景瑢回头看了眼宁春草,脸上又是一红,这才连忙跟上。 景珏行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你老实在家里呆着,等我回来,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宁春草袅袅婷婷的站定,温柔婉约的俯身应道:「是。」 景珏这才满意的大步离开。 可答应等他回来的宁春草,在他刚出了院门的时候,就立即回到正房之中,收拾了方便携带的金银细软,包好放好。 又直奔院子外头,这些日子她伺候世子爷十分精心,世子爷对她信任超过以往,丫鬟们自然也不再拦着她的行动。 她顺利的混出去,直奔后院马厩。 「赶紧套车。」她吩咐候着的车夫道。 拉过她的车夫一愣,「这不是宁姨娘么,您要出门呀?」 「是,听闻宝月楼新晋了许多胭脂水粉,我替晏侧妃去试试色。」宁春草神色淡然如常的说道。 车夫皱着眉头,「那不是有采买的么?」 「采买是负责买,我只是去试色,你听不懂我的话?不如叫晏侧妃来给你解释解释?」宁春草挑着眉梢,面上不悦。 那车夫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宁姨娘稍后!」 车夫这才拖着脚步去套了马车。 耽搁了一炷香的功夫,宁春草站在阳光之下,好似十分怡然。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急的兵荒马乱,恨不得能飞出府去。 待会儿,跟车夫出了王府,她只要找到机会,甩掉车夫,在雇了马车,直接出京城,她就算是逃出景珏的手掌了! 她得前往青城山,纵然现在不会被噩梦惊醒,宿命却好似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她总觉得自己的性命随时都会受到威胁。 「您请。」车夫见她面色如常,有知道上次她出门,确实是晏侧妃亲自指派的马车,这会儿也不再怀疑,摆好了马凳。 宁春草提着裙摆上了马车,金银细软都藏在手上提着的提篮之中。 提篮里头裹了好几层的锦布,包得严严实实。车夫探头看了几眼,也未能看出里头放了什么。 「宁姨娘不光是要去宝月楼吧?」车夫狐疑道。 宁春草点头轻笑,「是,还要去趟延庆观,给观里添些香油钱,麻烦你两头跑了。」 「哦,那不打紧,咱们做这个的,不就是受主子差遣的么!」车夫挠了挠头。 宁春草已经弯身坐进马车里头。 车夫驾车而行。 她的手握紧了提篮,心跳的很快,砰砰的似乎就在嗓子眼儿,随时一张嘴就能跳出来。 行到侧门处,听到门房询问车夫,宁春草更是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逃跑这种事情,那是只有一次机会的,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然让景珏有了防备,她再想溜,可就难了。 好在门房和车夫开了两句玩笑,就放了马车通行。 一直到出了睿王府大门老远,宁春草猛烈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虽然马车帘子都是垂着的,瞧不见外头景色,她却觉得自己呼吸到了清新自由的空气。胸中有着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 「宁姨娘,咱们是先去延庆观,还是先去宝月楼?」车夫问道。 「去宝月楼吧。」宁春草回应。宝月楼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就有租赁车马的车马行。 她只要找了机会,溜出车夫的视线,就能顺利逃脱了! 她心头欣喜又急切的盘算着,自己一路去往青城山,都要走哪些地方,如何上路等等。中间都要在哪儿换乘,换乘几次这种细节的问题,她都急不可待的开始思量起来。 马车却猛然间停了下来。 她身子前倾,差点滚出马车去,「怎么回事?」 外头有熙熙攘攘的嘈杂之声。 车夫的声音也带着惊愕,「有辆马车撞上了街边小摊,将前头的路给堵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能不能清好。」 宁春草挑开车帘,向外看去。 外头地上滚落了一地的字画,扇子等物。驾着车撞了字画摊子的小厮。正跟卖字画的老者扯皮起来。 宁春草心头发急,「这要争执到什么时候去?」 车夫倒是看得饶有兴趣,「那谁知道,这老头儿口才真好,那小厮也是蛮不讲理。」 「咱们换条路走,去宝月楼,绕个远也成。」宁春草催促道。 「得了,您坐好!」车夫应了一声,跳回车上,牵着缰绳,将马车调头。 可车身挪到一半,后头又涌上来了数量马车,将他们的马车死死的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这条路本就车水马龙,过往车辆很多。许多有身份的小娘子。小妇人出门闲逛,都会乘车来这里。 很快整条路都几乎被堵死了。 「宁姨娘,这走不动了呀!」车夫在外头搓着手,为难的说道。 宁春草眉头紧皱,心中发急,她伸手挑开车帘我,往外头看,果然见许多人家的马车都拥挤街道上,马车里的人也在焦灼张望。 「也等不了多少时候。五城兵马司离这儿不远,一会儿就能赶过来,将路给疏通了!」车夫安慰她道。 原本不过是小厮撞了字画摊子的事儿,及时清理了。也就了了。如今确是堵了这么多的车,便是五城兵马司来了,难道还能将这么多车都给抬出去不成?若是遇见那刺棱的,就是不听疏通,还不知道要耽误道什么时候去。 「这里离着宝月楼也不远了,不若我自己走过去吧。」宁春草说着,手挽了提篮就要下车。 那车夫去挡在车门口摇头反对,「那可不成,您在宁家的时候如何,王府里不管,您如今可是王府的人了,更是世子爷身边的妾室,可不能随意的抛头露面。且从这儿走到宝月楼,少说也得两柱香的时间呢。您可吃不住走那么远!」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 「您且等着,我去前头看看,早点劝走了那小厮和那卖字画的老头儿,也不能堵成这样!」车夫说着,从外头关好了马车门子,甚至怕宁春草自己下来,还将门子上给闩了起来。 宁春草心急,量了量窗户口,她身量纤细,倒是也能从窗户口爬出去,只是这儿堵了这么多车,许多人都看着呢,她若是爬窗户,怕是立时就能引起人的注意吧? 就这么坐在马车上,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心头又十分的不安。隐隐总觉得。似乎有危险在靠近。 第四十一章 若是今日不能逃脱,日后怕是就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今日能顺利溜出府来,实在是天赐良机!她得出去,赶紧出去! 车夫拴在马车外头的门闩一动。 宁春草猛的抬头,车夫回来了? 门闩被人抽开,马车门吱呀一声响。 怎么,这车夫还要进来不成?真是胆大包天! 宁春草皱眉,口中正待呵斥。可掀开车帘子,纵身跃上马车的人,却叫她生生愣住。 这人,不是车夫! 宁春草刚想要大叫,立时便被人给堵上了嘴,后颈猛的挨了一下,疼的她两眼冒着泪光,人也跟着昏沉过去。 她恍惚觉得自己被人拖下了马车,马车下头还有人等着,架着她一道远离了堵得死死的街道。 只是她意识恍惚,昏沉之中,隐约觉得,一时是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耳边是人们烦躁的斥责叫骂之声。一时又到了归雁楼下楼,站在自己前世摔死的地方,无奈的看着另一个自己,提着裙摆脚步匆匆的向归雁楼上奔去,无力阻挡。 耳边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昏沉的意识像是醒着,又像是没有。 她脖子上的痛感却一直都在。 身上似乎很冷,她不自觉的缩成一团,蜷缩的像个拱起的虾米。 意识被冻得渐渐回到体内,她缓缓睁开眼睛。 左右看了看,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地上有一层不厚的尘土,呼吸间有些呛人的味道。 透过格子窗,有天光和微风漏进,整个屋里显得昏暗萧索。 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莫名觉得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 她腿上绵软没有力气,站都站不起来,只好就这么坐在肮脏的地上,小心四顾。 这地方,她来过。 她抬手揉了揉后颈,那人下手真狠,脖子要给她砍断了!如今后颈还似抽筋了一般的疼。 疼的她似乎都不能冷静下来思考了。 究竟是谁劫持了她?又为什么要劫持她?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抬眼看看格子窗外头的天色,已是黄昏时候了,她是上午便出了门,未到晌午便被堵在了路上。又被人从马车中劫走,如今一晃眼就到了黄昏? 她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了? 车夫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景珏知道了么?晏侧妃知道了么? 景珏会不会以为她是自己逃走的?虽然她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可不曾想,竟会有人比她更先下手! 宁春草深吸了几口气,空气里有烟尘略带潮湿的味道。土记叉才。 她此时自然顾不得那些,积蓄了一些体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好在她身上并没有绑着什么绳索,能让她起身离开那冰冷的地面,四下看一眼。看一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背后跺着很高的柴禾,两旁放着些破旧的杂物,提篮等物。靠近门口还有一张缺了一条腿的矮方桌。 就是那张破旧不堪,甚至少了一条腿的矮方桌,叫她心中一震。 回忆如滚滚潮水,汹涌而至。 前世她被李夫人陷害,说她往燕窝里加了红花,害死嫡姐,又用杨氏女的孩子,冒充嫡姐所出之后。她就被关进了柴房,三日没吃没喝,甚至听不到外头一点消息。 三日之后,看着她的那老仆妇,悄声告诉她,李家将她害死嫡姐的消息,传回了宁家。她的生母苏姨娘已经上吊自缢了。宁家夫人开口要她回去,怕是要往死里折磨她。 宁春草既担惊受怕,又觉委屈至极,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姐姐不是她害死的!她是无辜的! 那老仆妇又说,临送她回宁家之前,李布想要见见她。 宁春草欣喜不已,李布那么爱她,一定会相信她!她只要向李布解释清楚了,就一定会没事的!李布定会护着她,叫宁夫人不能伤她! 她就那么天真那么蠢的跟着那老仆妇去了归雁楼。 然后被人从归雁楼上一把推了下来…… 她心中砰砰然跳的很快,前世的一幕幕恍如就在眼前。 她不是已经摆脱李家了么?她不是已经和李家和李布都没有任何关系了么?此时此刻,为什么她会被关在李家的柴房里头? 她为什么在这儿? 难道一切都是梦境?她根本不曾重生?甚至还没有被推下归雁楼摔死? 宁春草神经紧绷,一时间都恍惚的分不清前世今生了。她手脚冰冷,甚至比躺在地上时候还要冰冷。 她的下唇止不住的颤抖,蝼蚁尚且偷生,更可况经历了一次生死的人? 知道前头有索命的罗刹在等着,人求生的欲望就会变得更加的迫切。 她一遍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不一样了,已经不一样了,她要冷静下来,冷静应对,她不会死,不会这么早就被人害死! 她双手捧在胸前,似乎是在给自己加劲儿,又似乎是在祈祷。 她忽然碰到胸前一块硬硬的东西,伸手去摸,是玄阳子给她的天珠项链! 忽然一股热流,从心中涌出,涌向四肢百骸。 她焦灼惊恐的心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这不是前世!不是她蠢得被人害死,一点抗争之力都没有的前世! 她隔着衣服,紧紧的按着胸前的天珠项链,一步一步,悄悄的挪向门边。 柴房的格子窗上没有张纱,只糊了几层纸,也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中破旧了。许多地方都烂了窟窿,十分方便往外窥探。 她猫着腰,眯着眼睛,透过格子窗的窟窿向外看去。 外头对面的廊下。坐着两个男人,身着利落短打,面上十分凶悍。两人油乎乎的手中捏着鸡腿,一面唑着小酒,一面撕咬着鸡腿。 偶尔也说上一半句话,但离得有些远,两人说话声音也是故意放轻了的,她并不能听到。 宁春草有些紧张,看了一阵子,并未在院子里发现其他人。她又悄悄退了回去。 这里是李家的后院柴房,一定不会有错。 这么说来,将她掳来的人,是李布? 李布为什么要掳走她?她今世可没有陪嫁进李家,且杨氏女先怀孕的事情也都被揭了出来。现在也不是生产的时候,抓她来。有什么用?还能陷害到她身上什么事不成? 宁春草轻咬着下唇,让自己在紧张急迫中,强行的冷静下来。 她得想办法逃走。 她举目四望,心头一阵绝望。前世被关在这间柴房的时候,她就想过逃出去的办法,也不只一次的试过。可是都没有成功。 那时候外头看着她的不过一个老仆妇而已。 掳来她的人甚至连绳子都没有给她绑,想来也是料定了她逃不出去。 宁春草皱眉苦思之时,外头突然传来说话声。 她立时回到自己醒来的地方,又闭眼躺下。装作昏迷的模样,耳朵却是支的高高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似乎有脚步声,一步两步……往门口走来。 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喀嚓一声—— 吱呀——门开了。 昏暗的天光漏了进来。 第四十二章 「怎么还没醒?」一个格外熟悉,前世今生她都不会听错的声音,「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郎君放心,不会伤了她的,就是昏迷上一阵子。」一人笑嘻嘻的说道,「且人不醒,不是更方便么?」 另一人笑道:「你懂什么,女人越是挣扎反抗,才越够味儿,跟个死人一样,躺着不动,予取予求那还有什么意思?」 两个男人嘎嘎的笑起来。 笑的宁春草浑身的汗毛都束了起来。 「都已经昏迷了几个时辰了……」那个纠缠她两世的声音缓缓靠近她的耳朵。 「许是小娘子身体弱吧?」奸笑的两个男人犹疑道,「泼一盆冷水,保证醒过来!」 「这天儿虽不冷了。可一盆冷水下去,她怕是吃不住!小女子,身子羸弱。」那熟悉的声音就在耳畔,恍如魔音绕耳。 两个男子又嘎嘎的笑了一阵子,「看不出,李郎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呢!」 忽然有一只手,缓缓落在宁春草的脸颊上,一点点一寸寸,细细且带着怜爱的触摸着。 宁春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紧接着,似乎有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有温热的感觉靠近。 那人的唇似乎就要贴上她的脸。 宁春草是在忍无可忍,猛的睁开眼睛,拔出藏在手中的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李布的脸上狠狠戳去。 李布吃了一惊,似乎不曾想她会突然醒过来。更不曾料到她的举动。 侧脸躲开,却不够及时,脸上被她的簪子,划出一个血道子。 李布抬手捂着脸颊,望向她的目光中,有着得意却又疯狂的神色,「原来你早醒了?」 宁春草翻身而起,手中握着簪子横在身前,冷冷的看着面前三个男子,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李布放下沾了血的手指,呵呵的笑了起来,一步步靠近,「你以为攀上世子了,就能摆脱我?」 宁春草见他逼近,不住后退。 李布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得意狰狞,「我没得到手的女人,哪里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是世子的女人我就不敢动了么?我还偏要动你!」 他说着扑上前来,宁春草闪身,手中簪子猛往前一送,「你就不怕世子饶不了你?」 李布扑空,还险些被簪子再次划伤,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宁春草,「他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带走了你?或许以为是你自己跑了呢?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开溜?怎么,世子对你不好?还是满足不了你?」 宁春草面沉如水,心头越发愤怒,李布竟然就是这么一个衣冠禽兽,自己前世难道是瞎了眼?才会那么对他至诚至真,死心塌地? 「你的包袱里带着金银细软,是打算偷偷离开王府的吧?」李布得意的笑,「放心,你的细软我都给带回来了,顺便还拉下了一些东西,那车夫见了,定然知道你是自己溜了!世子便是生气,也是记恨你。」 「李布,我如何得罪了你?让你这般陷害我?」宁春草双目微微发红,这般陷害她,甚至前世今生都不能放过? 李布垂眸思量了片刻,忽而抬手,叫那两个抱着膀子看热闹的男人退出去。 其中一个男人看热闹没看够,还不想走,他的同伴拽了他一把,又朝他使了眼色,他才不情不愿的被拽出去。 柴房的门,又吱呀一声被关上。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宁春草和李布两人。 宁春草握着发簪的手,都被发簪硌的生疼。 李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狰狞恐怖,「你如何得罪了我?你先是勾走了我的心我的魂儿!转而又拒婚,投了别的男人的怀抱!这算不算得罪?我本就对你念念不能忘,甚至常常忍不住在与你姐姐行房的时候,就唤出你的名字来……」 他说着,摇头而笑。 宁春草却心中发寒,难怪上次在家中见面,宁玉婠看她的眼神,夹杂了那么多恨意妒意! 「我心里想着你,念着你,你却转过头来害我!坏我的好事!」李布抬脚逼急她,停在簪子伤害不到他的距离之外,双目灼热的看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捅出我表妹的事情,是你的主意吧?若不是你相求,世子怎么有闲心管我的事儿?」 宁春草咬着下唇,面对着这么个禽兽,只当自己前一世的倾心相对都喂了狗! 苏姨娘说的对,在这世上,女人若是付出真心,未到结局,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的好事,怪得到别人头上?」宁春草冷眼看他,「你既然知道这件事情,是我求世子爷做的,就该知道我在世子爷心中的分量,你掳走我,若是叫他知道,呵,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么?」 李布微微皱了皱眉头,「你别拿世子来吓唬我,他不过是个纸老虎,若是没有圣上的偏袒,你看满京城之中,谁会卖他面子?」 「我是不是吓唬你,你心里清楚。」宁春草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可前世今生积攒的恨意恼怒,却是忍不住从眼眸之中倾泻出来。土记休才。 李布抿唇,思量片刻,忽然啐了一口,「小贱人,以为我真不敢碰你是不是?我就在这柴房玩儿死你!我看他能拿我怎么样?他到最后,只怕连你的尸首在哪儿都找不到!」 李布说着扑近她。 宁春草猛的挥动手中簪子,手腕却一下子被李布擒住。 他劈手从宁春草手中将簪子夺出,扔的远远的,按住她的腰,欺身近前。 宁春草挥动着双手,又抓又挠,极尽所能的反抗。 李布一时控住不住她,脸上又挂了彩。他脸上有愠怒之色,眼中的疯狂却更甚。 「你刚才没听到么?女人越是反抗,男人越是兴奋!你顺着我,我说不定还会对你温柔些。」李布咬牙切齿的说道。 宁春草的腿被他夹住,口中啐道:「你做梦!你个禽兽!你给我滚!」 李布轻嗤一声,低头将吻落在她的颈间。 宁春草心头一震恶心,她忽而得了个机会,双手摆脱他的钳制,搭在他肩头之上。 李布心头一热,以为她是驯服了。腿上劲儿一松,却不想她竟猛的抬膝,膝头狠狠撞在他的要害之处。 「嗷——」李布惨叫一声,捂着裆跪趴在地。 外头两个男人立时破门而入,口中叫嚣着,「李郎李郎你怎样?这小贱人如此不识好歹,咱们帮你收拾这小贱人!」 说着就淫笑向宁春草走来。 李布痛苦的伸手,「不准动她!」 两个男人脚步迟疑,「我还没得手,岂能叫你们占便宜?等我享用够了,自然赏给你们!」 两个男人这才被安抚住,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李布几乎面无血色,苍白的像是害了大病一般。无力的被两个男人架在肩头,恨恨看着宁春草,「小贱人,给我等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他指挥两个男人将他扶了出去。 门又朝外被锁上。 柴房之中,一时寂静下来,静的仿佛只有宁春草的心跳,一遍遍回荡。 宁春草抱着膝盖,滑坐在冰冷的地上。 世子爷是不是已经知道她不见了?是不是真的像李布说的那般,以为她是自己逃走了? 第四十三章 先前她确实跟他说过,让他放她离开的话。她今日出门,也确实打算溜走……世子会那么以为,也不奇怪吧? 她垂下头来,将脸埋在膝头。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思念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世子爷了。 起码在他身边,他总是会护着自己的女人的。甚至不惜得罪冯尚书,也会护着他所拥有的。 被念叨的景珏此时正沉着脸坐在花厅之中,他脚前头跪着那车夫。 车夫一脸惶恐,捧着从车上捡回来的一只翡翠镯子,「这是车上落下的!宁姨娘定然是偷了王府的首饰,想要拿到宝月楼当掉,换做盘缠,离开王府!」 景珏垂着眼眸沉着脸。一语不发。 这态度倒是叫车夫心中更慌乱了,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别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了呀!小的就是去看看前头那小厮,和那卖字画的什么时候能纠缠完!宁姨娘催着要快点儿的!小的临走还跟她说了。让她等在车里,别乱跑,免得扫了王府的脸面……她答应得好好的……」 车夫已经快哭出来了,小爷呀,您倒是说句话呀,是打是罚,也让他心里有个底!这一言不发的,他心头七上八下,害怕的紧。 半晌,景珏终于嗯了一声。 车夫汗都滴下来了。 「你说车门,你从外头闩上了?」 车夫连连点头,头碰在地毯上,「是,是!因为宁姨娘说。她要走着去宝月楼,我怕她真自己走着去,就将门闩上了!她定然是爬窗户逃走的!」 景珏嗤笑一声,「当时堵了那么多的车,那么多的人在看着,她爬窗户走,竟没有引起议论?」 车夫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这他怎么知道啊,发现人不见了的时候,他就慌了神了。赶紧跑到宝月楼打听,人家说,根本没见过这么个人! 「王府的东西都是有徽记的,有些更是宫中敕造,她不认得,京城里的当铺珠宝行可不会不认得。到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你说她是裹了金银细软跑了?」景珏脸上冷笑连连。 车夫紧张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宁姨娘若不是想跑路,卷了王府的钱财出门干什么?无论是去宝月楼试胭脂,还是去延庆观添香油,都用不着带那么多金银首饰出门吧?她当时可是提了一个大提篮的! 「世子爷!」外头闯进来个小厮。 景珏抬头看去,幽暗深邃的目光中,尽是点点冷意。 「回禀世子爷,各处的车马行都已经查过了,没有找到人。」小厮说话声音也有些低。 景珏轻叹一口气,「没用的东西!」 车夫和小厮具是一抖,不知道这话是在骂谁。 「将他关下去,人找到以前,一直关着,不给饭吃!」景珏起身踹了那车夫一脚。 车夫顺势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好叫这小爷就势出出气。 可景珏竟抬脚便走,连第二脚都未踹。 这下车夫可苦了脸了,「就踹这么一脚,看来是还记恨着呢!若是人找到还好,若是找不到……」 他简直欲哭无泪了!以后再也不要给世子爷的妾室们驾车了!另给钱都不去! 景珏毫无心思理会那一群朋友的邀约,他脸沉的仿佛能滴出墨汁来。 王府之中,甚至王府之外,他能调动起来的人力,几乎都被他调动起来。 「挖地三尺,也要将人给爷找出来!爷不管她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带走了!爷,只要见人!」 就连整日跟在他身后的景瑢,此时都要跑断了腿儿,连他家哥哥身边人都被他借了过来,寻找当时被堵在那条路上的各家车马,询问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情况。 可是当时车马众多,拥堵在一起,人心焦急,嘁嘁喳喳十分杂乱。 谁也没留意到什么奇怪的情形,只关心着拥堵的路什么时候能够疏通的了。 「那丫头,不见了?」刚回到王府的睿王爷微微闭目,仰面依靠在枕囊之上,抬手揉着鼻梁,似很有些疲惫。 晏侧妃奉上一碗羹汤,细白的玉手捏着调羹轻轻搅着,吹着,缓缓点头,「是,多半是自己跑了,那丫头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睿王爷闻言看了她一眼,缓缓咽了羹汤问道,「你不喜欢她?」 晏侧妃迟疑片刻,观察着王爷面色,「没有不喜欢,她若是听话,世子身边多一个貌美的妾室,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若是难以掌控,心思太多,留在世子身边,只怕不好。」 睿王垂头轻笑一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的脾气,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一开始我是不想让她在世子身边的,奈何世子他……所以如今,她只要能规劝世子向善,我也不是容不下她。」晏侧妃摇头,表示自己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 睿王良久没有再开口,再开口时却是长叹一声,「你不要对珏儿要求太多,我只愿他照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的活着就行。不用他背负太多。日后闲闲散散,没有大错,不惹圣怒就行了。」 「可是王爷……」 「圣上不许皇亲身担朝中职位,只领一份俸禄,空有封地,却将人全都留在京城之中。你难道不明白圣上的忌惮之心么?」睿王抬手揉了揉眉心,「所以,不必苛求他,任他玩儿吧,也才十六而已。」 「可王爷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跟着先帝爷去征战了!」晏侧妃低声道了一句。 睿王摇了摇头,「若非有那些过往,也许……雪娘就不会死了。」 晏侧妃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她见不得男人沉湎于儿女之情。 「行了,歇了这么一会儿了,我还是去帮着他寻人吧。免得真将人弄丢了,难得他这次这么有兴趣。」睿王扔下青瓷碗,撩衣摆起身。 晏侧妃却忽而来了一句,「王爷,您究竟是要为世子寻找她,还是自己想要寻找她?」 睿王闻言,缓缓抬眸,暗沉且隐隐有冰冷之意的眸子看着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侧妃赶紧低头,福身温婉道:「妾身失言,王爷莫怪。」 「女人,就当将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睿王提步离开。 直到他出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晏侧妃才缓缓直起了身子,侧脸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王爷您,真的知道自己的心么?多年来,您对雪娘念念不忘,坚持到如今,难道不是为了雪娘?」 只是在这只有她一个人的厅堂之中,没有人来回答她的话。唯有余音绕在耳畔,显得厅堂之中,格外孤寂幽深。 睿王爷离开王府,又奔了百花楼。 妓院这种地方,迎来送往,三教九流,看起来污秽不堪,可各种消息,只要你留心,几乎都能在这里打听的道。 都道睿王爷沉湎于美色,对百花楼的花魁娘子更是深深拜倒,不可自拔。却不知道,此时正在花魁房中的睿王爷,正襟危坐,面色冰冷认真,没有一丝轻佻浮躁之象。土围吐技。 他对面的花魁柳依依,粉面朱唇,眉似弯月,目若墨玉,本该是顾盼含情,可此时却正经的像是衙门里的差役,向自己的上司回报情况一样不苟言笑。 第四十四章 「不知道就去查,当时为什么会冲出一架马车来,恰好挡住她的车?」睿王爷缓缓问道,声音愈发冰冷,「恰好挡着她的车之时,她就不见了?我从不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柳依依颔首应是,躬身退下。 睿王爷就在她的房间里,半躺下来,这次暗中出京,可将他累坏了。 一路上也是凶险不绝,幸而没有丢下性命。圣上交代的事情是办妥了。可他自己的事儿,却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一路奔波,睿王爷已经疲惫至极,回到王府,还未曾休息,就又要为儿子的事情操心劳力。 他不知不觉,竟在柳依依的房中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可长年的习惯,让他随时都保持着警惕,哪怕是睡着了,细微的动静,也立时将他惊醒过来。 他猛的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倒是将刚小心翼翼推门进来的柳依依吓了一跳。 「吵着王爷了?」柳依依小声问道。 睿亲王摇了摇头,「说吧。」 「那撞了字画摊子的马车果然是故意安排,马车是租赁来的。可当时驾着马车的却不是车马行的人。车马行说,那人租车给的价高。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们自己驾车。」柳依依说道。 「驾车的人找到了么?」睿亲王问。 「是从五品朝散大夫李季长家的小厮。」柳依依垂首回禀。 睿王爷愣了片刻,脸上不由溢出冷笑来,「李季长好大的胆子,我没寻他不自在,他倒惹到王府来了?」 柳依依摇头道:「李大人只怕还不知道这件事,李大人家的小郎君李布,先前同宁姑娘有所牵扯。后被宁姑娘拒婚,大扫颜面,怀恨在心也不奇怪。」 睿王爷点了点头。 柳依依连忙道:「如今天色已晚。不若趁着天黑,让人潜进李家,将人救出来?」 睿王爷点了点头。 柳依依转身正要走。 「不行。」睿王爷却又抬手拦住。 柳依依微微一愣,转过身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不要让人去救。将此消息,想办法暗暗的透露给景珏,人是景珏的人,自然也该他去救。我若将人救出来……」他话未说完,却是摇了摇头。 柳依依福身应声,「王爷真是一片慈父之心。」 睿王摆了摆手,柳依依忙退下去安排。 夜已至十分。 景瑢突然慌慌张张的寻到景珏。 景珏倒是满脸肃穆,看不出一点困倦之意。今晚若是不找到宁春草,他估计会一连几日都被气的睡不着觉。叫他寻到了她,先绑起来,狠狠打上一顿再说! 「有消息了!」景瑢见到他,先抹了把头上的汗。 景珏闻言,坐直了身子,「人在哪儿?」 「在李家!是李布那混蛋将人掳走了!」景瑢啐了一口。「居然敢动世子的女人,这李布真是活腻味了!」 景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走,去李家。」 「现在可是半夜……」 「爷还没睡,半夜又怎样?」景珏冷冷嗤笑道。 李家的大门咣咣咣的被砸响。 半夜里寂静,这砸门的声音不由就传出老远去。 李家的邻居们几乎都是朝中官员,这动静,自然也都传入旁的官员家中。 和同僚住在一起的坏处就是,自家有个什么动静,明日就会成为同僚间取笑的谈资。 这敲门声太大,太嚣张。李家人不敢怠慢。门房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滚下来,裤子都没提好,就连忙拉开侧门,怒斥道:「什么人!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嗷……」 话还没说完。就被冲上来的凶悍随从给一脚踹飞。 随从开路,景珏大摇大摆的进了李家的门。景瑢跟在他后头,亦是横行无忌。 李家的主子们也都被惊动起来,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披着衣服,迷茫着眼睛,四下打听。 管家跑得快,可见到世子爷就有些头疼。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大不了轰出去,怎么说李家也是朝廷命官,有这么欺负朝廷命官的么? 可偏偏是这位混世魔王,就算你告到圣上那儿,圣上最多不过是呵呵一笑,金手一挥,「小孩子嘛,顽劣得很。」 就连冯尚书前一阵子状告他打了冯家小儿打残,日后能不能人道还是两说,圣上不也没有重罚么?倘若不能人道,岂不是下半辈子都毁了?那冯家小儿还未娶妻呢! 李家怎么就招惹了这位爷了?大半夜的打上门来? 「世子爷!您这是?您若是有什么需求,您只管讲!李家但凡能做到,没有不应的!里头是主子们住的,是内院,大半夜的,您不能往内院里闯啊!」管家脑门儿上的汗都下来了。 他一面尽可能的拖住景珏,一面打发了小厮进去向老爷禀报外头的紧急情况。 李布被宁春草那膝盖撞了一下之后,就觉得自己浑身不畅,那命根子的地方更是酸疼无比,便一早就搂了身边红袖添香的丫鬟在书房睡了。 这会儿自然也被惊动起来。 听闻说是睿王府世子打上门来了,可将他吓坏了。 「他,他怎么来了?他怎么这么快?不,不可能吧……」李布一时连胯间疼痛都顾不得了,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 丫鬟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郎君这是要去哪儿啊?外头的事情,自有老爷操心呢!郎君叫了奴婢来,是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呢?」 李布一把推开光着胳膊攀到自己身上来的丫鬟,「我爹他能操什么心,叫他抓住人就完了!」 他慌慌张张套上鞋,连左右脚穿反了也不知道,一面系着腰带,一面慌慌张张向外跑。 「赶紧!睡什么睡!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天塌下来砸死你,你们都不知道呢!」李布来到偏僻已经荒弃良久的柴房院中,抬脚踹在两个地上睡着的壮汉身上。 「大半夜的……怎么了这是?」男人不满的咕哝道。 虽有不满,但他们还是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声音还没传到这儿来,看来离这儿还有些距离,还好还好!」李布拍着胸口喘着粗气。 「郎君如此慌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男人拍了拍身上尘土,从地上站起。 李布慌张的神色强镇定下来,「赶紧走,现在就走!带着人藏起来,别叫人发现,更不能叫人在李家被发现!」 两个男人还有些错愕迷茫。 「赶紧着呀!愣什么呢?」李布又踹了人一脚,「只要不在李家被发现,回头还可以翻赖他一个骚扰欺辱朝廷命官,冤枉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 李布这么一说,像是真的安慰到了自己,心里的慌张稍减,脸上还露出些得意的笑来。 两个看管着柴房的男子上前,将柴房的门打开。 惊愕的发现宁春草铺了一层柴禾,又在柴禾上垫了一层干草,正睡得沉呢。 「这也……心真大!」一个男子不由叹道。 直到他将宁春草从地上扛起,头朝下扛在肩头上,宁春草也没有醒过来。 「睡着了好,睡着了也省的反抗!」李布舔了舔因焦急而发干的嘴唇,「你们将她带出府去,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明日联络你们!我碰她之前,你们谁也不能先动她!听到了没有?」 第四十五章 扛着宁春草那男人嘿嘿一笑,「不碰她啊?要不李郎你自己扛着?」 李布一向维持着谦谦君子的羸弱形象,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更可况一个睡着的人,更是沉得很! 「不不,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赶紧走!不敢耽搁!」李布说着将人引到院墙处,他给两人望风,叫两人翻墙出去。 「早说不能放在家里,就是不听……」扛着宁春草那人,一面将人递给已经站在墙头上的同伴,一面絮絮叨叨的抱怨。土围私血。 李布松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我本做的天衣无缝,谁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竟让他找到这儿来!」 两个男人都爬上墙头,一个先跳下去,另一个正要把昏昏沉沉的宁春草往下递的时候,突然有人在院墙外头高喝道:「什么人?」 四周竟有火把聚拢过来。 一个男人还骑在墙头上,手里架着宁春草。 另一个男人站在墙根儿,伸手准备接过人来。此时两人都瞪眼愣住,不知所措。 院墙里头的李布更是吓得腿都软了,想跑,可连脚都有些迈不动。 「人果然在这儿!赶紧去禀报世子爷知道!」院墙外头举着火把的人冷笑说道。 李布两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景珏闻讯,很快便寻了过来。 宁春草此时已经被人放下,倚靠在墙边,但眼睛竟还是紧闭的。 他眉头不由蹙的更紧,脚步也更快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伸手探她鼻息。 「爷,她没事儿,是睡着了还没醒,咱们虽然掳走了她,可真没敢伤害过她呀!」那两个男子中,个字稍微矮些,扛着宁春草出来的那个,不知是不晓得景珏身份,还是胆子特别大。竟陪着笑脸解释道。 景珏冷冷看了他一眼,这眼神估摸是怒意太重,太过冷厉。 竟将那男子看的一愣,嘴仿佛冻住了一般,紧紧抿在一起,再不敢自作聪明的开口。 宁春草闭目,鼻息算得均匀,但是很轻微。 景珏半蹲在她身边,「春草。宁春草!还不给爷醒过来?」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宁春草这才有所反应,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她脸上的表情却昭示着,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牵制着她。将她强压进梦中。土围广巴。 「春草!宁春草?」景珏又唤了两声。 她浑身猛的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般,惊醒过来。 睁眼瞧见一片火把的光芒,更瞧见景珏略带焦急和怒意的脸。 她一时懵懵懂懂,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不待世子爷冲她发怒,她立时反应过来,翻身跪地,语气诚恳又可怜,「世子爷,婢妾不是想溜啊!婢妾是被这些人给掳走了!婢妾身不由己啊!」 景珏见她反应还算快,面上神情也不像受过伤的样子,身上衣服完好,就是脏的有些狼狈。心头不知怎的就安定下来。他冷哼一声。倨傲起身,「李大人何在?」 「在,在呢!」李大人被人从后头推上前来。 「李大人适才是怎么说的?说家里一定不会藏了我要找的人?若是藏了,甘愿受任何处罚?还要跟我到宫中去见圣上,以求圣上给个公正裁决?」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大人。 景瑢连忙在一旁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李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李大人的面色已经苍白的像纸一般。 李布更是被人架在后头,垂着头,抖如筛糠。 「那咱们这就去宫门外等着,等晨鼓一响,宫门一开,咱们就进宫面圣,让圣上给个公正裁决。看看李大人家的嫡子,偷偷掳走了我的妾室,这该如何论断。」景珏不急不忙的说道。 只是他的语气神态,都叫李大人身上冒着冷汗。 「不,不敢劳烦圣上。这点事情,咱们私下里处置就好。若是闹到圣上面前,岂不叫世人笑话?」李大人面红耳赤,脸几乎要埋到胸口里。 景珏轻嗤一声,「李大人以为我是无理取闹的时候,就要闹到圣上面前,发现输了理的是自己的时候,就不能闹到圣上跟前?李大人做人,可是不公正得很呢!」 李大人含混的啊哦了两声,面对着此情此景,辩解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 但他毕竟不是李布那毛头小子,埋头思量了一阵之后,立时想到了对策,他推开身边的人,转身来到李布面前,抬脚就狠狠踹在李布身上。 这一脚下了狠劲儿。 李布被两个人架着,竟也被他踹得踉跄摔倒。 架着李布的两人都被拽了个踉跄。 「爹……」李布衣摆上沾着个大脚印子,脸色更是难看之极。 「你这不孝子!背着爹,做的这是什么好事!世上什么女子没有?你竟要!竟要……偷偷掳走别人的妾室!咱们李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你给我爬起来!跪下!」李大人红着脸,粗着脖子骂道。 到底是要爬起来?还是要跪下? 李布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好,「爹,是儿子一时糊涂……」 李大人偷偷觑了觑景珏的脸色,见他嘴角微微向上勾着,眼眸冰冷,似笑非笑,揣着看热闹的表情。 他不由攥了攥拳头,紧咬牙关,又抬起脚,一连踹了李布三四脚。 李布这会儿倒是老实了,被踹倒了就再翻身跪好,垂着头,堪堪忍受着,没有争辩。 直到老爹踹了四脚了,还要再抬腿的时候,他忍不住了,「爹……行了吧……」 「李大人教养儿子,真是辛苦!」景珏取笑道。 李布的拳头不由在袖中攥紧,没有抬头看他,但低垂的眼眸之中,尽是受尽羞辱的恨意。 「是平日里管教不严,让他不知天高地厚,懒散惯了!」李大人一面喘着气,一面低头陪着笑脸说道:「世子爷您看,他已经知道错了,再不敢做这般有失伦常之事了!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且放过他这一次吧?」 李大人拱手作揖,揖到膝盖,这可是大礼。 李布用眼角余光瞧见,心头更添羞怒恼恨。 李大人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如果真的闹到圣上跟前,景珏最多是个贪玩年少留恋美色。就算是传扬出去,也是个风流名声。 可他儿子的仕途,这是全然毁了,这一辈子只怕都不能在官场之上抬起头来在做人了。 李大人想明白厉害,对景珏的态度越发的恭敬。可李布看到自己年迈的老爹,对着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少年这般毕恭毕敬,心头更是难受之极。犹如将自己的脸面都放在地上,任人践踏一般。 「世子爷……」李大人躬身求情。 景珏捏着鞭子上前,「李大人年迈,别教训儿子,反倒伤了自己的身体。既然你家郎君惹到了我的头上,就让我替李大人来教训一番吧。」 李大人还想阻拦,被景珏带来的人给架到一旁。 长长的鞭子裹着呼啸的风声,啪——狠狠的抽打在李布的身上。 李布原本跪的笔直,这一鞭子下去,将他抽的整个人都缩在了一起。 真狠呐! 他心头恨恨,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可他却不敢抬头看景珏,唯恐眸中怒火再引燃他更多的不满,将自己烧的尸骨无存。 第四十六章 啪——他还未跪好,又是狠狠的一鞭子。 李布抿着唇,也忍不住吃痛的闷哼出来。李大人在一旁,已经捂了眼睛,不忍直视。 「李大人莫要心疼,」景瑢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世子爷这是替你教训儿子,让你儿子长记性呢,为的是他好!今日惹了世子爷,倒还是小事,世子爷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倘若是惹了旁人?呵呵……」 李大人在一旁连连点头,拱手应是。心里头的苦,一点儿不敢挂在脸上。 景珏狠狠抽了几鞭子,抬手将长鞭扔给一旁的随从。 李布已经疼得倒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浑身黏腻,不知是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流出了血来,还是抽出了一身的冷汗,是血是汗他已经疼的分不清了。 景珏转身回到宁春草身边,见她还在地上跪着,蹲下身来,「怎么不起来?」 「世子爷没开口,婢妾不敢。」宁春草似乎被他打人的气势给吓住了,话说的格外小心翼翼。 景珏轻嗤一声,「你平日里有这么听话,爷也少费些心。」 说罢,他伸手将她从地上拽起,宁春草却是踉跄向地面趴去。 不知是跪的太久,腿已经麻了。还是从柴房里被人扛出来伤在了哪儿,她膝头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景珏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弯身将她抱起。 宁春草横在他怀中,被众人注目着,恨不得将脸埋到地底下去。今日这人,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景珏却怡然的很,抱着她,大步向人群外头备着的马车上走去。 走到一半。他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有两个身影,此时正缩在墙角里,极力的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那两个,阉了送进宫中做苦力。」景珏交代完,这才大步离开。 两男人瞧见向他们走来的侍卫随从,抱头大哭起来。 马车轻晃,车轮滚滚。车窗上挂着的玉质风铎叮当脆响,让着喧嚣的夜,归于宁静。 宁春草歪在景珏的怀中,踹息之间尽是他霸道的气息,耳边是他强健的心跳。 她神情有些许恍惚,但心头却比先前不知安定了多少。纵然知道,外人面前。他没有盘问,但回去之后,一定少不了折磨,但不知是不是已经被他折磨习惯了。总觉得,好过被关在李家柴房千万倍。 「为什么睡的那么沉?他们给你吃什么药了?」景珏的声音幽幽传来,似乎关切多过怒意。 宁春草愣了片刻,才晓得他是问自己,她转过视线来,落在他玉面之上。「没有。我做梦了。」 这是实话,直到她被他唤醒之前,她还看到前世的自己不顾一切的冲向归雁楼。而她站在前世摔死的地方,生根一般。动都动不了。 自从有了天珠项链,她不会再从噩梦中惊醒,却是睡的越来越沉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究竟是从噩梦中惊醒更好些,还是睡的深沉更好? 「做梦?」景珏眯了眯眼睛,「做梦做得旁人将你扛起来带走,都不知道?」 宁春草无奈点了点头。 景珏眯眼看着她,似乎是怀疑她的话,半晌才幽幽问道:「又开始噩梦缠身,梦魇不绝?」 宁春草沉默片刻,这才又点了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问,「爷,您生气么?」 景珏嗤笑一声。「你说呢?」 「婢妾就是想要破除这梦魇,才会独自离开王府的……」宁春草低头,说话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丝委屈和软弱。 姨娘说过,男人不喜欢女人在自己面前逞强,女人的软弱和眼泪,就要给男人看到了才有意义。 景珏听闻她语气,轻哼了一声,却半晌没有斥责的话。 直到马车进了王府大门,在二门外停下,他都一直十分呵护的将她抱在怀中,没有放开,也没有更多的举动。 马车停稳,他抱着她,跳下车来。 就这么一路横抱着,将她送回了他的院子。在那张宽大舒适的床上将她安置好。 他这才直起身来,目光清冷的看她,「好好呆着,等我回来再听你的解释!」 景珏说完,转身就出了门。土围役才。 这床太柔软,太舒适,还有菖蒲的淡淡馨香,让人安神。宁春草没过多久,就又昏睡过去。 明月西斜,夜已至尾声。这夜注定了不会平静。 主院的家仆根本拦不住景珏,只能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哄劝着,跟着他往里头冲,「王爷已经休息了,晏侧妃也休息了,世子爷,您这么进去,不合适……」 「别拦着爷,睡了就喊醒!我有话问他!」景珏高声喝道,分明就是要故意吵醒王爷。 已经熄了灯的上房,很快便又亮起来。 晏侧妃轻叹一声,看着坐在榻上,披着深衣,刚从外头回来不久的王爷,「您要出去么?」 王爷勾着嘴角点了点头,「去听听他要问我什么。」 「他对王爷误会颇深,何不将一切都告诉他,他也不会成了如今模样,父子之间,也不会关系僵得……」 晏侧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睿王爷冷冷的视线扫得闭上了嘴。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他不用背负我身上的重担,只要肆意的活着就行。你不要自作聪明!」睿王爷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晏侧妃脸色难看。 上房的门被拉开。 披着深衣的王爷立在门口,难得的在王府之中见到没有醉态的他。 景珏冷冷看他,灼灼桃花眼清冷下来的时候,父子两人是如此的相似,就连那种冰冷的肃杀之气,都如出一辙。 不过是一个更沉稳成熟,一个却年轻气盛,有些浮躁。 「我有话跟你说。」景珏站在廊下的台阶底下,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可语气完全不像是对着自己的爹。 王爷倒一点儿没介意,点了点头,「咱们书房去说。」 他走在前头,景珏跟在后头。 临近天明时的夜风吹起他的衣摆,披在肩头的深衣,像是将军身上的战袍一般。 衣服被风吹动的赫赫声响,让这黎明前的时刻,越发显得宁静。 父子两人的脚步声在这一片宁静之中,竟有些难以言喻的和谐之感。 书房的众灯被小厮们点亮,一时间温暖的烛光将冰冷的书架桌案填满。 王爷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抬眸看着景珏,「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寻找我的妾室?」景珏开门见山,笃定的语气还是让王爷微微一愣。 他叮嘱了柳依依,事情要在暗中做,不要被景珏发觉他帮了忙。他此时心下在思量,究竟是柳依依办事不利,还是自己这儿子太过敏锐? 「你别狡辩,我知道是你。」景珏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两人被笼罩在烛光之中的面孔,是那般的相似,不过一张经过了岁月的洗练,显得更加有深度,一张却是年轻气盛,「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么?」睿王爷垂眸,勾了勾嘴角。 「仅仅是因为这个?」景珏却满是怀疑,连话的尾音都微微上挑。 「还能因为什么?」睿王爷靠近椅背中,抬脸看着他,一派平静。 第四十七章 景珏抿着唇,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言不由衷来。 父子僵持片刻,景珏忽而道:「因为她像一个人。」 话音落地,书房温暖的烛光突然变得清冷。父子之间分明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好似什么都变了。睿王爷靠近椅背的动作都不曾变过一毫,但脸上的表情,甚至眼角的细纹,都同刚才不一样了。 他心头隐隐有些震惊,可老练的眼睛却将那震惊隐藏起来,只是口气透出些清冷的笑意,「哦?你倒说说,她像谁?」 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其实你心里已经慌了吧?晏侧妃将她纳进王府那天晚上,你原本不知情,可你看到她时,就想要将错就错,把她留在你的身边!如果我没有回来,如果我没有将她带走,那么如今,她就是你的妾室了。」 睿王爷没有说话,轻抿着薄唇,看不出喜怒。 「她像我娘,是么?」景珏问道。 睿王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那晚不过是我喝醉了,随口叫出的名字。我喝醉之时,看谁都像雪娘。」 景珏却冷笑着摇头,「不,她不一样。」 睿王爷的面色冷了下来,「你又怎么能知道?!雪娘在我心中,难道是可以替代的么?日后这话,你不要再提!」 「先前是我不让你提,为何这会儿却换成了你不让我提?是因为她太像了么?太像我娘年轻的时候?」景珏非但没有住口,反倒逼近自己的老爹,生生质问道。 「无知小儿!」睿王爷怒喝。 「你以为我不记得了,你以为我已经忘了她的相貌。」景珏语气幽幽的垂眸说道,「她不在的时候,我才五六岁,的确不能记得什么。」 睿王爷咬着牙,鼻孔一张一合,气息微促,似乎有些生气,有些恼怒。 「是没错,我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子。她在我的记忆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很温暖很温柔的影子。我只记得她抱着我,给我讲故事,给我做好吃的,看我玩儿骑马打仗……她的面容,早就模糊了……」景珏似乎看到了回忆中的画面,不由勾起了嘴角,脸上的神色,格外的温柔。 睿王爷眉头微蹙,心头恍如压了石头。 「我知道她像我娘年轻的时候,还要感谢你。」景珏忽而抬手指着书房上头的阁楼,「你为什么不让人上去?你在上头藏了什么?」 睿王爷惊怒看他,「你偷偷上去了?」 景珏笑了笑,「我看到了我娘年轻时候的画像。」 书房一时间寂静下来。 父子两人。四目对持,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僵硬凝滞,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弦,稍微一点力度,都能让这根弦绷断。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没有。睿王爷缓缓吐出压在胸口的一股气,垂下眼眸,「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帮我,不管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还是因为她相貌肖似我娘。」景珏冷冷看着自己的爹说道,「当年是你没照顾好我娘,让我娘病逝,那么你一辈子就得背负着这个包袱!你休想从旁人那里得到慰藉!她是我的女人。你最好不要存旁的心思。」 睿王爷闭了闭眼,抬手揉捏着鼻梁,「你说完了,就赶紧走。」 「你最好记清楚我的话。」景珏语气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睿王爷哼了一声,连开口都懒得开口了。 景珏满是邪气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此时只剩下睿王爷一个人,一个人的呼吸,一个人的心跳,似乎都在这个格外宁静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的放大。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脚步迟疑的向通往上头阁楼的楼梯走去。 一步一步,迈得格外沉重。 他扶着楼梯一侧的栏杆,脚下似有千斤。一步一步,落在心头。 二楼没有点灯。楼下的灯光映得二楼昏昏暗暗。 他伸手推开窗,黎明的风灌入阁楼内。让这里的空气一下子清爽起来。 借着熹微的晨光,似乎也能瞧清楚二楼的家什物件了。 二楼摆着一张很大的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只长条形的匣子。 匣子他不用打开也知道,那里头是一副画卷,他亲手所绘。那年他未娶,她未嫁。泛舟于湖上,彼此一望,她的倩影便驻在了心头。 那是她豆蔻年华时的样子,他一笔一划像是刻在了心里。土围役号。 和如今的宁春草,是那般的神似。 宁春草被人推醒之时,觉得自己好似走过了长长的一条路。路上光影斑驳,光怪陆离。 丫鬟瞪眼看着她,「宁姨娘,该起身了。有几位姨娘在外头等着给您请安呢。」 宁春草四下看看,没瞧见景珏的身影。 「世子爷晨练去了。」丫鬟瞧见她身上衣着脏乱,连忙让身边的小丫鬟去取新的衣服来,一面解释道。 他还有晨练的习惯?以前怎么不知道? 宁春草起身,在丫鬟服侍下,洗漱换衣,梳妆。 待捯饬好了,在门外候着的几位姨娘这才被请了进来。 「婢妾们来给宁姨娘请安。」来的有三位姨娘,走在中间儿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说道。 这话倒像是把宁春草抬到了正妻的位置上,同为婢妾,「请安」这话,实在是说不上。 走在前头那端庄的女子面色有些不好,略一点头,就算行过礼了,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听闻宁姨娘先前遇了歹人,姐妹们都担心牵挂的不行,宁姐姐是最得世子爷宠爱的,若是宁姐姐有什么不好,世子爷可不是要伤心么?」中间儿那美艳女子捏着帕子,一脸担忧的说道,向上挑的眼睛还仔细打量了宁春草一番,「幸而宁姐姐什么事都没有,听闻是世子爷昨夜里亲自将姐姐救回来的,姐姐回来就好了!」 几句话的功夫,就从宁姨娘变成了宁姐姐,好像她们有多熟似的。 宁春草看向一旁的丫鬟,缓声道:「我不认得这几位姨娘,你来介绍下。」 前头那端庄的女子哼笑一声,中间儿的美艳女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丫鬟面无表情的走上前,「这位是曹姨娘,曹氏。」那端庄女子向宁春草微微颔首。 「这位是华姨娘,华氏。」中间那美艳女子颔首。 「这位是岳姨娘,岳氏。」走在最后,也坐在最后,一直都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微微站起了身,瞧见前头两位都是坐着的,也赶忙又坐了下来,冲宁春草颔首。 宁春草点点头,「春草来得晚,当称几位是姐姐。虽有世子爷恩宠,也不敢在几位姐姐面前托大。只是先前世子爷一直不许我出院门,倒是未能先去探望几位姐姐,叫几位姐姐来看我,倒是我失礼了。」 曹氏似乎想开口,却被华氏夺了话音,「宁姐姐气质端庄,远在我等之上,冲着姐姐这份气质,我等也该向姐姐学习,称一声姐姐有什么?曹姐姐您说,是不是啊?」 曹氏垂眸,没有理会。 「哟,曹姐姐这会儿到是不说话了?先前没见到宁姐姐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见到了宁姐姐,要先向宁姐姐道歉的么?先前你挨了板子那事儿,虽说宁姐姐没吃亏,但终究是你到晏侧妃面前,说了宁姐姐坏话?」华氏斜眼看着曹氏,笑嘻嘻的说道。 曹氏脸色愈发难看。 第四十八章 「要说曹姐姐和宁姐姐也是有缘分。宁姐姐来以前啊,曹姐姐是最得世子爷恩宠的,不但有世子爷恩宠,还有晏侧妃信任。」华氏笑道,「宁姐姐来了,便可以分担曹姐姐身上的担子了。要说,宁姐姐和曹姐姐的关系,才应该是最好,是吧?」 宁春草和曹氏都没有说话。 厅堂里只有华氏一人的笑声。 在华氏的笑声中,曹氏的脸色越发的沉冷难看。 宁春草正待开口,外头突然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世子爷安好。」 一听闻世子爷回来了,屋里头的三位来客,表情都有些激动急切。 就连沉着脸的曹氏,都摆出笑容来,同另外两人一道,慌忙站起身来。 宁春草也起身,向前迎了两步。门帘便被打起来,衣着单薄,但浑身冒着热气的景珏,神清气爽的迈步间来。 他玉面之上,似乎是被晨光染上的淡淡红晕,胸前如拳头一般有力的肉,硬硬实实,恍如石头。强大的臂膀,健硕有力的腰腹,一进屋子,便叫屋子里涌动着一股充沛的生命力量。 他侧脸瞧见屋里立着宁春草以外的三个女人,很有些意外。 目光扫过曹氏之时,有些嫌弃的冰冷。当目光落在华氏身上,他却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华筝,你怎么来了?」 世子爷主动开口和她打招呼,让华氏分外激动,她捏着帕子,娇娇揉揉的福身行礼,「世子爷安好,婢妾前来探望宁姐姐。」 「宁姐姐?」景珏笑了笑,「你还真是个好妹妹。」 华筝垂眸嘴角挂着得意又欢欣的笑。 「看到她平平安安的回来,你是有些失望吧?」景珏忽而抬高了音调。 华筝脸上还挂着笑,闻言,迟疑了片刻,笑容也刹那僵住,「世子爷……说……说什么?」 「你听不懂?」景珏冷笑道,「原本不想这么快处置你,你到自己送上门来。胆子真不小。」 华筝面上的笑意全化作惊恐,连连摇头,「世子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婢妾,婢妾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宁姐姐呀?婢妾同宁姐姐无冤无仇……怎么会……」 「你的丫鬟收了人家的银子。透露宁姨娘的行踪给外人,这不是害她是什么?」景珏冷冷问道。 华氏似乎没想到,世子爷竟连这种小事都知道,眼珠晃了一圈,焦急辩解道:「婢妾不知道此事,定然是那丫鬟背着我,偷偷做了这大逆不道的事情,婢妾这就回去收拾她!定给宁姐姐一个交代!」 「出了事就把责任往丫鬟身上推?日后还有谁敢跟着你,效忠你?你那丫鬟对你可是不错的很。」世子爷似笑非笑道。 华氏的脸色比先前曹氏还难看。 「不若搜搜看,旁人给的银子,是在你那丫鬟手里,还是在你的手里?」景珏冷喝一声,这就要叫人去搜。 华氏思量片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以膝作脚。跪着向前抱住景珏的腿,仰着委屈的小脸儿,「婢妾一时糊涂,求世子爷宽恕婢妾这一次吧?婢妾再也不敢了!且婢妾真的没有想过要害宁姐姐,只想着是旁人关切宁姐姐……没想宁姐姐不好啊!」 她声泪俱下,好似真是受了莫大的冤枉。可怜兮兮,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交给你处置怎样?」景珏看了眼宁春草。 宁春草撇撇嘴,「不若就送到庄子上?」 她以为这已经是极为轻描淡写的处罚,相较于自己受的罪。受的惊吓,不过是叫华氏离开王府而已。她已经够宽容豁达了。 不曾想,这竟惹怒了华氏。 华氏连连摇头,恨恨看着她道:「原以为宁姐姐性情极好。不曾想姐姐竟如此霸道妒忌,如此薄情!竟要将我远远支出王府!岂不是让我再也见不到世子,再也不能伺候世子了么……既如此,还不如让我死了……」 她抱着景珏的腿,呜呜哭了起来,泪向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滚落,可怜极了。 宁春草不悦皱眉,对先前告她状的曹氏也没有这般厌恶。 景珏一脚踢开华氏,「也行,那你就去死吧,鸠酒,白绫,匕首。亦或是投井撞墙都行。」 他话音落地,被踹开的华氏才真真正正的愣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世子爷说什么?」 「你想怎么死?需要讨论一下?」景珏笑着问道。土围吗血。 这话真是残忍。 华氏的脸都白了,哆嗦着嘴唇道:「我来王府之前,就有姐妹告诉我,说睿王世子不能沾,那是个冷血无情的人!翻脸比翻书都快,可见了世子爷一面,我就再也割舍不下,心道,这世上还有暖不热的心,捂不热的情么?我不信邪,硬是促成了我被送到世子爷身边的命。」 她垂眸冷笑了两声,也不顾屋里头的人看着她的视线,吸了吸鼻子。继续道。 「到了王府以后,听闻世子爷喜欢看人跳舞,我就卯足了劲儿学跳舞!脚腕子扭伤了也忍着疼练!听闻世子爷喜欢吃点心,我就把自己的衣裳首饰送给厨娘的闺女,跟着厨娘学做点心,手烫伤了都顾不得……我为世子爷做的一切,世子爷可曾多看过一眼?不过就因为这新来的小贱人……世子爷就要……就要弃我如敝履……我不能服气!你的心是铁做的么?」 华氏一番控诉,让厅堂里的气氛冷凝得很。 宁春草和另外两妾室脸上都不好看,似乎她的话,也在昭示着她们的命运一般。 只有景珏依旧在冷笑,「你似乎弄错了。」 厅堂里很安静,景珏的话音十分清冷,透着凉薄。 「爷要处置你,并非因为这院子里多了谁,亦或是爷的眼里多了谁。乃是因为你身为爷的妾室,却要勾结外人,来合计谋算爷身边的人。倘若姑息,饶了你这次,下次你要暗算的人,是不是就要变成爷了?」景珏冷笑连连,话说的一点情面都不留。 华氏脸色苍白,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婢妾,婢妾怎么可能背叛世子爷……」 「不能么?你既知道爷如今宠着宁氏,还要将她的行踪透漏给旁人,难道不是背叛?不管你料到那些人是要对她不利,还是没料到,这都是背叛,没有区别。」景珏轻嗤一声,「背叛了爷,爷没要你的命,已经是对你宽宏至极!你还不满足?」 华氏吐了一口气,彻底瘫软在地,神情迟缓的摇头,「不要将婢妾送到庄子上……听她们说,送到庄子上的妾室,过的日子……生不如死。」 「究竟是不是生不如死,还要你自己去体会了才知道。」景珏的口气没有一丝的惋惜。 他冲门外吩咐一声。 立时有两个丫鬟进得厅堂,将苍白无力的华氏给拖了出去。 宁春草看着她被拖走时的绝望,心头有些闷闷的。今日景珏宠她,他日自己的命运会不会也像这华氏一般?被他弃之如敝履? 宁春草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才不会像华氏那么傻,将自己的心全都寄托在一个花心男人的身上。既然知道这男人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又何必存着那侥幸的心理,将自己的命运托付? 第四十九章 曹氏和岳氏的脸色也不好,此时都垂着头,没有说话。 华氏哀哭求饶的声音渐渐被拖着走远,远的再也听不见。景珏才回过头来,看着两人。 「你们还没走啊?」他脸上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却将两人吓得不轻,连忙福身行礼,「婢妾们来探望过宁姨娘,见宁姨娘一切安好,这就告退!」 景珏点了点头,「赶紧走,爷不传,别在爷面前乱晃。特别是曹氏!」 后一句话叫曹氏明显的抖了抖,若不是岳氏急忙扶住她,只怕她要吓得跪在地上去。 两人相扶着匆匆退走。 屋里只剩下宁春草和景珏两人之时,宁春草才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命运来。 景珏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桃花眼里幽暗深邃的目光,叫她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爷夸你好样的,真是不白夸。」他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 宁春草眉头微蹙,「世子爷……」 「别叫我爷了,你心里有我这爷么?再过几日,是不是该我叫你爷了?」景珏语气嘲讽至极。 宁春草连忙跪下来,垂首道:「世子爷千万别这么说,婢妾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对你不好?不够宠你?你要做的哪件事,我没有帮你做到?亦或是欺负你的人,我没有帮你出气?」景珏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沉了几分,「爷才幸了你,你非但没有感恩戴德,扭脸就要逃出王府,真是有出息得很!」 景珏越过她,在上座坐了下来。 宁春草连忙调转方向,仍旧朝着他跪着,心下思量着如何才能将他怒气劝退。 纵然此时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愠怒来,但越是如此,才越是恨在心里。 「你就那么讨厌我?」景珏坐着,上身微微前倾,眯眼看她。 宁春草连忙摇头,「世子这话,真是冤枉婢妾!也贬低世子爷您自己了!世子爷人中龙凤,相貌堂堂,身份尊贵,品性上佳。婢妾就是瞎了眼,也不敢讨厌世子爷呀!」 好听话嘛,谁不会说。宁春草不但会说,还配合着格外真诚的表情,好似恨不得挖自己的心出来看。 景珏抿了抿薄唇,「那你为什么要离开王府?」 宁春草咬着下唇,知道今日大概是糊弄不过去了。 何况经过这次逃跑,若是不说清楚,日后也只怕再没有逃离的机会。那千里之外的青城山,她还怎么去? 「回禀世子爷,婢妾是迫于性命威胁。否则,莫说让婢妾自己离开,便是世子爷打着婢妾离开,婢妾也要跪着求情,求世子爷留下婢妾的!」宁春草信誓旦旦的说道。 「性命威胁?」景珏挑了挑墨染浓眉,「谁敢威胁你?」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缓缓说道;「宿命……」 景珏浓眉紧蹙,「你敢耍爷?」 宁春草赶紧摇头,「世子爷,您知道的,婢妾前一阵子一直被梦魇缠身。」 「不是已经解决了么?」景珏眯眼。 宁春草点头,「是,二姐姐知道了杨氏女的事,婢妾便不再做那个噩梦了,如今却困顿于新的噩梦之中。婢妾总是看见自己被人从高高的楼宇上推下。要摔得粉身碎骨。可下坠之时,又会惊醒。听闻老人言,若是梦中坠落触地而未醒,人便会一命呜呼在梦中。」 「都是胡言乱语!谁能证实此言?」景珏冷哼一声。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能证实的人,只怕都已经死了吧?不过她未在这细枝末节上和他纠缠,只可怜巴巴的说道,「不管是不是真的,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自己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实在太让人心惊了。」 「那就还去延庆观,去问那牛鼻子老道!」景珏嗤了一声,起身就要拽她。 宁春草连连点头。「婢妾去过了,就是去延庆观请教玄阳子道长的时候,遇上了周将军家的小娘子。」 景珏还将追上门来的周家仆妇给打走了,这事儿他似乎还有印象,微微蹙眉点了点头,「那牛鼻子老道同你说什么了?」 宁春草拽出脖子里的天珠项链,「世子还记得这天珠项链么?就是玄阳子道长给婢妾的。」 景珏一听,立时要上来抢夺,「爷的婢妾,怎么能带别的男人给的东西?!」 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宁春草吓得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后退两三步躲开他,「世子爷还让不让婢妾将话说完了?」 「你先把项链取下来!」景珏黑着脸说道。 宁春草皱眉,心中有些不耐烦,「等婢妾将话说完再取怎样?」 「不行!」景珏冷冷说道。土扑上亡。 「世子爷。您这般不讲道理,婢妾没办法和您说下去了。」宁春草又将天珠项链塞回衣领之中。 景珏一看,更是变了脸色,「你竟然还贴身放着?!别的男人给的东西!你竟贴身放!」 他话音未落,人就冲上来,单手钳制住她,另一只手就往她脖子里摸,不将项链夺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宁春草真是烦透了,挣扎着低头猛咬在他的手上。 景珏吃痛,两人僵持下来。 「你松口,又不是狗,怎么学会咬人了?」景珏眯眼看着她,看着自己手掌上她莹白的牙齿尖。 宁春草不说话,只冷冷的看着他。 许是她眼睛里的控诉太多,景珏一双桃花眼定定看着她。眼眸深处不知浮起了何种情绪,竟放缓了语气,「好了,我不抢你项链,让你先把话说完。」 宁春草咬着他的手,哼问道:「真的?」 景珏皱了皱鼻子,「爷的话,你问真的?」 宁春草这才松口。 景珏倒也讲信誉,并未再夺她的项链,只往她衣领处瞟了几眼,又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哼道:「说吧。」 被他这么一打岔,宁春草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说道哪儿了,垂眸想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玄阳子道长说,这般噩梦缠身,乃是宿命里有劫。这个开了光的天珠项链,只能暂时的镇压梦魇,却不能破除劫数。若想要彻底摆脱宿命纠缠,需要到青城山,寻找道法高深的紫玄真人。紫玄真人定然会有办法的。」 「这话你也信?」景珏冷喝道。 宁春草偷偷白了他一眼,「我只是个小小婢妾而已,玄阳子道长德高望重,在京城颇有名望,玄阳子名号还是圣上所赐。他骗我作甚?」 景珏眯眼上下打量着她,「爷从来不相信什么宿命不宿命的!」 宁春草低着头,若不是有前世今生,若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也不信宿命。可如今这境况,由不得她不信。 她想活下去,想好好的活下去,青城山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会走这一趟。 「所以,你离开王府,是要去寻找紫玄真人?」景珏问道。 宁春草赶忙点头,「正是呀世子爷!婢妾不想死在梦里头!没有被梦魇夜夜纠缠之人,是不能体会到那般痛苦的!」 景珏目光清冷,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她的话。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干巴巴的说道,「您还记得婢妾被您从李家人手里救出来的时候么?」 景珏怒怕了桌案,「你还好意思提!别跟爷提李家!」 第五十章 宁春草被他吼的一阵头痛耳蒙,咽了口唾沫,耳朵里的嗡嗡声才消失了,「不提不提,只是那时候婢妾昏睡不醒,乃是听到了世子爷唤婢妾的名字,才从困着婢妾的梦中摆脱出来。」 景珏闻言,有些许震惊,「你不是说,天珠项链可以暂时镇压梦魇么?看来这牛鼻子老道给的东西,不好用啊!还是赶紧扔了吧!」 宁春草在心里狂翻白眼,嘴上却客客气气,「没有天珠项链,婢妾会不断在梦中惊醒,且那种坠落的感觉十分的清晰,就好像婢妾真的要在梦里摔死一般。可有天珠项链,虽然也会有梦缠身,但毕竟像是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没有那种冷风擦着耳畔,身子猛然下坠的感觉,这梦境就不是那么惊恐和难以忍受。」 景珏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对她所说,不能理解,更无法感同身受。 宁春草咬了咬下唇,思量片刻,继续道:「所以也可看出,天珠项链并非长久之计,婢妾若是想要好好活命,还是要去青城山,寻找破除宿命的契机。」 景珏十分不屑的嗤了一声,「噩梦而已,怎么就同宿命扯上关系了?爷最不耐烦听,什么命啊,宿命啊!好似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命似的!」 宁春草垂着眼眸,若非前世她本就是被人推下归雁楼摔死,她也不信这就是宿命。 许是她低头沉默的样子太过悲伤无助,让世子爷觉出了一个小女子的软弱,顿时男子气概充斥心怀,竟然未再找她不自在,也没有提要扔了她脖子里的天珠项链这一茬。 「爷昨天夜里为了寻你,操劳忙碌了一夜,现在困了,你好好伺候爷休息了,先前的过犯,爷就当你是为了保命,既往不咎了。」景珏大手一挥,十分洒脱的说道。 宁春草点头起身,什么叫就算,她本来就是为了保命! 服侍着景珏褪下衣衫,在宽大的床上躺下,宁春草坐在外间的软榻上,思量日后该怎么办。 这话都已经说清楚了,世子爷也没有表个态,他这是信了,还是不信?他能允许自己去往青城山么? 还有那个两面之缘的王爷,那个声音温厚,会让人觉得舒服熨帖的王爷……离开之前,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宁春草低垂着眼眸,听到肚子里咕噜猛的叫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有好几顿没吃过饭了。 她趴在屏风外头,探头看了看里头熟睡的世子爷,自己离开一会儿,他不会发觉吧? 见他睡的十分安稳,宁春草打从心眼儿里羡慕!她什么时候也能这般安睡,再不用受困与前世今生?难怪人死之后,要喝下一碗孟婆汤。记得前世,也许真的只是负累,除了累赘,什么用也没有! 宁春草悄悄离开,叫丫鬟准备饭食。 丫鬟以为是世子爷要用饭,饭食准备的格外丰盛,倒是便宜了宁春草的嘴。 她吃饱喝足,歪在外间的软榻上打起了盹儿。 混混沌沌之中,她听到脚步声渐渐临近,眼前的一片迷雾渐渐散去,和她相貌一模一样的女子快步向她跑来。 宁春草扭头往回看,身后正是李家最高的建筑归雁楼。 那个容貌和她一般无二的女子,越过她,直直冲向归雁楼。 「宁春草,你个蠢货!上去就是死啊!你给我站住!」她站在原地大喊大叫道。 可那女子似乎根本不能听到她的话,脚步一丝停滞也没有。 她心头越发慌乱。抬头向上看去,这个位置似乎很熟悉,就是前世她被人推下归雁楼,摔死的位置。 待会儿,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宁春草是不是就要从这儿掉下来?砸在她身上? 摔死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她心头紧张又难受,她抱着头,像是愤怒的小兽一般呜呜嘶吼,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前世死路的感觉是如此痛苦!土扑亚圾。 忽然,她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的脚往前挪动了半步! 虽然只有半步!但是也是动了呀! 她立即停下嘶吼,心跳隆隆声她似乎能听到。她屏住呼吸,抬脚向前迈了一步。 动了!动了! 她能动了!不是被困在原地!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送死! 宁春草拔腿就往归雁楼上跑,只要她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就能追上自己!也许就能改变她被人从上头推下来的命运!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她跑的太快,胸腔里几乎灌不进去气息。涨涨的隐隐作痛,可她的脚步一丝都不敢放慢,她要跑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拦住她! 当她蹬蹬蹬的脚步声在三楼响起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一片寂静的冷风。 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宁春草,没有前世的她。 可是她明明看到了!明明看到她急匆匆的跑上来。她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在这儿? 宁春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一步步向栏杆处走去,小心翼翼的垂头往下看,往前世她摔死的地方看去。 果然! 那里站着一个宁春草! 宁春草站在那下头。一脸焦急,一脸无助,痛苦的嘶吼,可脚却像是在地下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她浑身的汗毛都树立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要退下归雁楼的时候,却有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春草姐,你看楼下?」 是李布身边小厮的声音。 她心中大骇,可还没来及回头,就被人猛的推在身上,一头从归雁楼上栽了下去。 腊月的寒风划过耳畔,在她耳边嘶吼着「死了,死了……」 飞速下坠的感觉。让人心头溢满惊恐。 「春草!宁春草!」她的身体似乎在晃动。 「宁春草!你快点醒过来!快醒过来呀!」耳畔的风声,被焦灼的声音替代。 宁春草猛的一惊,大口喘着粗气,在触地的前一瞬间——睁开眼来。 雕梁画栋的房间,日头偏西的暮光涂在窗棂上,洁白的菱纱都被染成了夕阳的颜色。 龟鹤铜香炉里吐出袅袅焚香,一室静谧。 只有她浑身是汗,连身下的被褥都几乎被冷汗打湿。 坐在她身边的景珏,也带着一脸惊愕和隐隐约约的惊恐,心有余悸的看着她。 宁春草依稀还记得,刚才将自己从梦中唤醒的,就是景珏的声音。若非他及时将她喊醒,也许她这次就真的死在梦里了!她醒过来之前,离地几乎只剩下不足一丈的距离。 「多谢世子爷,若非世子爷及时将婢妾唤醒,婢妾可能真的摔死在梦里了。也就能向世子爷证实。梦中摔死的人,是醒不过来的了。」宁春草面色苍白,却扯着嘴角,强笑着道谢。 一向霸道不近人情的世子爷,这会儿脸上却有些愧疚神色。 连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态度,此时都带着些忐忑和小心,「呃……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连脸上都在往外冒汗,牙齿咬的咯咯响,像是……中邪了一样。」 景珏的形容,叫宁春草也吓了一跳,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之时,连真实的身体也会跟着有反应。 第五十一章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带了天珠项链以后,就一直是站在楼下好似置身事外的旁观。也从不见楼上的人摔下来,今日怎么位置调换,我自己跑到楼上去了,又再次被人推下了呢?莫非是天珠项链已经镇压不了多久了?」 宁春草嘀咕之时,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这才发觉脖子上空荡荡的,哪还有天珠项链!? 她猛的抬头,瞪眼看向景珏。 景珏抿了抿唇,有些愧色的从怀中拿出碧翠缠绕白练的天珠项链,递到她的面前。 宁春草震惊看他,劈手夺过项链,「你——你竟偷偷取走我的项链?!」 「爷……我,只是好奇,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景珏玉面微红,在她面前,竟有些气弱。 「呵呵,真好,」宁春草冷笑看着他,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冷肃杀,「我还谢谢你呢!我真是傻,我的命在你眼里,在你心里算得了什么?你一时好奇,就取走我保命的东西!险些将我害死在梦里!我还谢你!我真该谢谢你怎么不玩死我?」 这话着实刺耳,景珏脸色难看。 「我又不知道,真会这么严重……」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关乎一条人命么?你不知道这种事是不能闹着玩儿的么?你不知道这世上是不能拿命来开玩笑的么?」宁春草说完,自己先气笑了,「我真是急糊涂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蝼蚁!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竟会以为,你会在乎我的性命!真是可笑!真是愚蠢!」 宁春草将项链又挂回脖子上,寒着脸,再不肯开口说话。 任由景珏如何道歉认错,她都不理会他。 堂堂世子爷,横走京城,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追在一个女人身后,坐低伏小的道歉,景珏觉得,自己的脸面也是丢尽到姥姥家了。 可偏偏这小娘子还一点儿面子不卖,似乎连正眼看他都不屑了。这叫景珏无比郁闷。 这要是个男人,大不了拉出去,打一架,赢了输了事情就了了。却是个小娘子,打不得,骂不了,又是自己理亏。 景珏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他身边的女人不少,家里的,外头的,从没有那个女人,让他这般手足无措的费心过。 那些女人的脾气似乎都很好,从来不会板着脸跟他生气,更不会不理他。 景珏见宁春草似乎真的生了很大的气,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原谅他了,索性也就闭嘴不再道歉了。 宁春草只当他不存在,该做什么做什么,看也不看他。其实她也没什么好做的,不过是翻翻他屋里头的杂书,玩玩儿他收藏的永昌云子。左手跟右手打打双陆。 良久不听闻世子爷在她耳边聒噪,她心里头的怒火这才渐渐消停下来,发觉他可能只是孩子心性,一时好奇,并非真要害死她。 且自己能从李布手中逃出,还是因为他不辞辛苦前去救援。自己适才的话,似乎说的有点太重了,想要向他示好之时,一扭头,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对影成双。哪里还有景珏的影子? 嘁。 宁春草嗤了一声,还以为他真的多有诚意道歉呢!不过哄劝了几句,见她不理,也就罢了。 夕阳已经落山,夜幕渐渐降临。 他夜夜笙歌,现在也不知又跑到哪儿逍遥快活去了,管他作甚! 宁春草摸了摸脖子里的天珠项链,还有些心有余悸。 索性拨弄琴弦,弹了一首《美人吟》,以安心神。 用罢了晚饭,她正待要去床上休息之时。 门却突然开了。 能主动推门进来的,必然不是丫鬟。宁春草抬头,就瞧见景珏微微沉着的玉面。 明亮的灯烛之中,四目相对。 先前的尴尬气恼,似乎也在柔软的烛光中减缓了不少。 景珏抿着薄唇,没有开口。倒是宁春草先勾了勾嘴角。「不知道爷还回府,没等爷,婢妾自己先用了晚饭了。」 景珏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她的脸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宁春草皱了皱眉,怎么她不生气了,他倒是又生气了么?这事儿是谁有错在先啊? 「我本就没离府。」景珏忽而说道。 「嗯?」宁春草愣了一愣,又恍然道,「哦,那爷想来也在旁的妾室那里用过晚饭了吧?」 景珏冷面之上微微有些失落,他垂下眼眸不再看她,「算了。」 宁春草没听清,又问了一遍,「爷说不用再摆饭了么?」 景珏喘了口粗气,转身欲向外走。脚迈到一半,又收了回来。三两步来到宁春草身边,伸手捏住宁春草的肩头,「爷在你心里,就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人?嗯?」 宁春草一愣。 「如果你是这么看我,那只能说明,你自己是这么个人!」 宁春草听得一头雾水,他无情无义,怎么就成了她是这样的人? 「我告诉你。我没有离府,也没有去任何小妾那里!我是去……哼!」他话说了一半,生生忍住,颇有些愤懑的伸手推开她。 宁春草踉跄两步。站稳时听到他说,「这是我的院子,我的屋子,我为什么要走?来人,摆饭!」 还真是没吃饭啊?宁春草看着喜怒无常的他,只觉男人心思海底针一般不好捉摸。 见他面色不善,唯恐夜里自己再受折磨,宁春草服软一般,跪坐在食案边,细心的为他布菜。 也不知他喜欢吃什么,只将自己喜欢吃的都挑到他面前白玉盘中。 世子爷倒是不挑食,她为他夹来的东西,他都大口吃了。一顿饭吃的寂寂无声,只偶尔听到杯盘相撞的清脆响声。 人发脾气的时候。很多情况下并不是心情不好,而是饿了。 世子爷吃饱了饭,看着放下筷子,看着乖巧跪坐一旁的宁春草,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待漱口,撤下饭食,他才缓缓开口,「适才我去安排准备了马车,明早你早些起来,我们这就起程。」 宁春草听得一愣,瞪大眼睛狐疑看他,「世子爷要去哪儿?」 景珏看她的眼神,恍如看着白痴一般,十分鄙夷的哼了一声,「笨蛋。」 宁春草皱眉,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连他突发奇想的出门,她都能猜到目的地是哪儿? 或许,是他觉得,她应该猜得到?这么说来,他是要去…… 「世子爷,是要……是要带婢妾去青城山么?」宁春草的声音激动欣喜,带着微微的颤抖。那是意外之喜的兴奋颤抖。 景珏故作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多谢世子爷!拜谢世子爷!您真是大人大量,有情有义,体恤下人……婢妾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竟然还那般误解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好了。」景珏打断她的恭维,「我没把你当下人。」 他望着她的眼睛,望着她的脸,幽暗的眼睛似乎带着格外的认真。 宁春草不知是被他满是磁性的动听声音,还是被他专注的眼神,给弄得一怔,心跳竟不由快了几分。 她脸上微微有些烫,连忙背过身去,「既然明日一早要走,那婢妾赶紧收拾些东西去。」 第五十二章 「不用带太多行礼,离开不方便,我叫程颐带足了钱就行。」景珏在她身后说道。 许是因为就要去往青城山,就要解开宿命的劫数,宁春草的心情格外轻松雀跃。 连带着夜里都睡的无比安稳,竟然没有一个梦来侵扰她,或许有,但是她被景珏唤醒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了。土扑以血。 她挣开迷蒙的眼睛时,外头的天还不太亮,昏昏沉沉的。她瞥了一眼漏壶,也没瞧清楚是几时了,只听景珏好听的声音道:「快些。」 连洗漱都不曾,她飞快的裹上衣服,带上昨夜收拾好的小小包袱,跟在他后头,七拐八拐的沿着小路往外走。 景珏领着她,竟然没走前门,而是从西南角的角门处,出了王府。 角门外头停着辆十分普通平常的马车,黑金色的漆在乌蒙蒙的天色下,映出沉敛的光。 马车前头坐着个二三十岁的,模样像是管事,并不像车夫的男子,瞧见景珏,就立时跳下车来,「世子!」 景珏冲他点点头,「没叫人发觉吧?」 那人拱手应声,「是,时辰还早,没惊动府里头的人。」 景珏满意的笑了笑,推着宁春草踩着马凳上了车。 他也随后跟上来。 那管事模样的人收了马凳,跳上马车,扬了扬马鞭,辫梢在空气里抽出响亮的哨音。 马蹄踢踢踏踏便动了起来。宁静的清晨,马蹄的声音能传出老远,在这尘嚣未起的街道上,似乎有隐约回声,悠远绵长。 马车外头平淡无奇,马车里头却装饰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又柔又软,仿佛踩在云朵里一般。 后头有个一人宽的矮脚榻,若是坐车累了,也能躺下,床榻前头定着一张四方几,上头放着几个提辖,还往外冒着些热气。 「若是饿了就吃些点心,程颐心细,就知道他会备上点心吃食。」景珏得意的笑了笑,躺在矮脚榻上,仰面闭目养神。 宁春草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感情她是拐带了个世子爷前往青城山啊? 这位爷离开睿王府的方法跟她有什么不同?也是这般偷偷摸摸的走。还以为跟他一起上路,能前呼后拥,车马萧萧呢! 倘若是叫睿王爷和晏侧妃知道了,世子因为她的缘故,就这么偷偷跑了……他们能饶过她么? 王爷不提,单是晏侧妃,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吧?还指望着她将世子爷往正路上引呢,正路没引上去,人都被她拐带跑了…… 宁春草按了按额头,「世子爷,要不……您还是回去吧?婢妾一个人去青城山就行!」 矮脚榻上的景珏微微睁开眼睛,斜眼看向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叫人一阵寒意,「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若是叫王爷和晏侧妃知道您偷偷离京……青城山不近,一两千里的路呢,这一路上,辛苦不说,万一遇上点什么事儿,婢妾不足惜,您可金贵得很呢!」宁春草苦口婆心。 景珏丝毫不领情,「骂人是吧?」 宁春草额角直跳,「哪句是骂人?婢妾是真心关切您呐!」 「爷还不如一个小娘子能吃苦?再者说,你是没见识过爷的功夫,爷同你一起上路,这青城山你还能到,让你自己去?下辈子你也到不了!」景珏冷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赶紧吃,用点心吃食塞上你的嘴!别让爷再听见你啰嗦!」 宁春草吹了吹额前一缕碎发,胸中有些气闷。掀开提辖,果然是热气腾腾的面点小吃,香味四溢,她却有些食不下咽。 「行了,放心吧,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景珏没睁眼,似乎都已经看到了她的表情,「你只管放心,该吃吃该喝喝,爷的话你还信不过么?」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怪不到我头上?」 「那是自然。」景珏哼笑。 宁春草这才嘻嘻一笑,伸手捏起点心来,塞入口中。 浓郁酥香,味道真好!一块点心下肚,她倒更饿了。 外头传来程颐的声音,「下头还有热汤饭。」 宁春草打开提匣下层。果然有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她多年没有见过这吃食了,还记得小时候苏姨娘给她做过,说是南边儿的吃食,京城这里少见。 可惜她那时还小,记不清味道,也只吃了一口,就被二姐姐一巴掌拍掉,整个碗都打翻在地上,酒酿洒了一地,雪白的圆子也都滚成了黑的。 她如今只记得二姐姐脸上得意张扬的笑。 宁春草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从提匣中捧出碗来,一面吹着气,一面轻轻吸了一口。 浓浓的糯米香,裹着甜甜酒糟的味道。充斥唇齿之间。她神情都有些紧张,好似捧着的不是一碗酒酿圆子,而是一段儿时无法挽回,无法弥补的记忆和缺憾,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再将碗打翻了去。 天色大亮,京城里已经热闹繁华起来。 喧闹声充斥着京城的上空,阳光普照,人们脸上都带着春意盎然的笑。 只是睿王府的晏侧妃。这会儿却有些笑不出来。心里笑不出,脸上却还带着勉强的笑意。 周将军家的夫人,坐在她手边客座的位置,垂着眼眸。手持杯盏,似乎在看杯盏里头的茶叶末子浮浮沉沉,闷声也不说话。 「上次的事情,是世子不对,可世子打小没了母亲,我虽照养他长大,但毕竟隔着一层,如今越大越不服管教。更有圣上宠他,偏疼他,越发惯得他没个样子。叫六娘子受委屈了。」晏侧妃话说的十分客气。 周夫人却仍旧不动不说,不露一点态度。 晏侧妃心头有些不快,她虽是侧妃,可自从十年前王妃没了以后,她就在这王府里坐第一把交椅。也就是个称呼上的问题。 府中中馈,府中一切大小事务,哪件不是她说了算?就连王爷,都鲜少过问她拿过主意的事儿。 王府里的人,也都将她当正主子来敬着。 见周夫人态度不冷不耐,晏侧妃索性也不说话了,端起茶盏来,抿了口茶水。 一时间屋里宁静得很。 周夫人挑着眼角看了她一眼,轻笑了笑,「侧妃呀,今日我来,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晏侧妃放下茶盏,抬眼认真看着周夫人。 「若是没有这份心思,上次世子说了那番话,你看我周家还同你睿王府来往不来往?今日我亲自来,不就是看他年少。年轻气盛,难免有失礼之处,也并非不可原谅?我周家这诚意,够还不够?」周夫人缓缓说道,语气里倒是一丝咄咄逼人的意思都没有。 这叫晏侧妃心中十分熨帖,「你说的是,原本就是他不对。我上次就说了,要他亲自去周家赔礼道歉,可……」 晏侧妃无奈的长长叹息了一声,摇头道。 「后娘不好当,世子越大,越和我疏远见外……」 周夫人连忙点头,「这个能理解,我能体谅。否则也不会来这一趟了。」 晏侧妃连连点头。 她心里很清楚,当今圣上为了控制武将,一般都会让王爷亲贵,来同武将联姻。 第五十三章 但又怕王爷亲贵拥有的权利太大,所以亲王郡王等皇亲国戚,皆不可在朝中任有实职。空有封地,有食邑。却都被圈在京城里,不得前往封地。 周将军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将,他家嫡女有的已经送入皇宫,有的也成了亲王妃。 如今这周六小姐,按说可以自由婚嫁。若不是那六小姐无意中见过了景珏,对景珏一见倾心,他们睿王府想要娶她为世子妃,也是不能够的。 周夫人在上次那不快之下,还能来这么一趟,那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晏侧妃客气笑起来,「周将军乃我朝第一大将,周夫人也不输气势,如此大度,如此有气量。」 周夫人抿嘴笑了笑,「先前几次,我来都未能见到世子。让世子到周家赔礼道歉,我也是不敢奢望了,我既然来了,不若请世子来一趟,让我见上一见,若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楚?」 这就是要丈母娘亲自相女婿了?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的反对,根本算不得什么阻力,只要王爷点头,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晏侧妃唯一的阻力是王爷那儿,王爷她自信能劝的了,世子的反对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当即便点头道:「正是此理,来人呐,去请世子过来。」 外头伺候的人连忙应声。 周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和煦起来。 可等了一阵子,也不见世子来,倒是有个丫鬟,神色有些慌张的闯进了花厅。 晏侧妃瞪了那丫鬟一眼,丫鬟碎步来到晏侧妃身边,俯身在她耳畔耳语一阵。 晏侧妃当即变了脸色,差点就要在周夫人面前失态。 「怎么,我今日又来得不巧了?」为了能堵住世子爷,见上一见这让自己宝贝女儿魂牵梦绕的郎君究竟是何模样,她今日可是一大早就来了这睿王府了,若还是见不到人,这睿王府也实在是太不给周家面子了。土余私才。 晏侧妃脸色都变了,甚至从椅子上起身来看着周夫人说话,「实在是……」 这话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今日这一拒绝,只怕跟周家联姻,就再没可能了! 晏侧妃咬了咬牙,又坐了下来,「实不相瞒,世子顽劣,竟然一大早偷偷溜出府去,不知又到哪里去玩儿。我这就叫人去寻他回来!」 周夫人脸上的笑容冷淡下来,放下茶盏,「罢了,也许这就是没缘分。既然没有缘分,世子也没这个心,强扭的瓜不甜!我周家何至于舔着脸在这儿等!」 说完,周夫人便挥袖起身。 晏侧妃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心头烦乱恼恨。 送走了周夫人,她才彻底沉下脸来,「世子爷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婢子已经将世子爷房中伺候的几个大丫鬟都提了过来,侧妃可要盘问?」晏侧妃身边的丫鬟回道。 晏侧妃点头,转身回到屋里坐下。 丫鬟们被提进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婢子们不知道世子爷去哪儿了,依稀听到天不亮的时候,正房里头有动静。可世子爷昨夜里已经交代过了,早晨不必过去伺候,叫了再去,不唤不许出门。婢子们听闻声音,也没敢动。」 这便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了? 「昨日世子都干什么?」晏侧妃又细细盘问。问了一圈下来,总算知道了,是谁同景珏一起离开了。 晏侧妃风风火火来到王爷卧房。 日上三竿,王爷还在睡觉。门口的人想要拦住晏侧妃,被她一眼给狠狠瞪了回去,知道拦不住她,王爷门口的守卫索性自己抱着膀子,就地一滚,恍如被人踢开扔出来一般,从王爷卧房前滚走。 晏侧妃哭笑不得,伸手推开门,大步进得里间,一把掀开床上绵软的被子。 王爷眼眸紧闭,像是还没睡醒。 「这么大动静,我不信您还没醒?」晏侧妃看着床上装睡的人,气恼道。 床上的人兀自闭着眼,也不理她。 「世子跑了!带着那个姓宁的小娘子跑了!」晏侧妃提高了些音量,又喊道。 王爷依旧闭着眼,仿佛没听到一般。 「您不管?真的不管?他们也不知是要去哪里,出了京城,万一遇见危险怎么办?京城之外,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您真就放心啊?」晏侧妃朝床上躺得安然的人质问道。 王爷总算动了动嘴,慵懒的咕哝道:「你不是一直都想锻炼他,唯恐将他养废了?如今他肯自己出门历练,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了?」 晏侧妃瞪眼,「他是你的亲儿子么?是你和雪娘唯一的儿子么?你就这么放心?」 王爷这才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眼眸里,似乎没有一点温度。 看得晏侧妃微微有些心惊,她不是故意提雪娘的,不是故意戳他痛处,这不是气急了么。 王爷看了她片刻。又缓缓垂下眼眸来,「程颐跟着,出不了事。」 「程颐怎么可能管得住他?!」晏侧妃更急了。 「谁说程颐要管他?他想做什么就去做,收拾不了了程颐自然会替他收拾。」王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妇人之见,快别吵了,再让我睡会儿。」 晏侧妃气结,「我这都是为谁啊我?又不是我儿子!我操的什么心!」 她气呼呼的转过身,迈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您就不能让人把他追回来么?是不是昨天您就知道了他要走?为什么一点消息不透给我?您还帮他瞒着我!您究竟信任过我么?我在这王府里上下打理操心,您还这般防备着我?」 王爷叹了口气,背过身子,面朝着床里侧,闷声道:「不是防备你,若是不信任你。我会将王府上下都交给你打理操心?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如以往让人省心了!孩子长大了,就不能老是拘着他,他想要去做什么,你硬是拦着不让他做,只能跟他关系越闹越僵,把他越推越远。」 晏侧妃看着王爷的后脑勺,气的跟手里的帕子过不去,帕子几乎都要被她给撕烂了。 「行,您有道理。都听您的!」她负气跺脚,转身出了门。 晏侧妃走在王府里平坦清幽的小道上,心里闷的想哭。 夹在这一对父子中间,她做人做的真是艰难。父亲有事瞒着儿子。儿子心越来越大,终究要怀疑当年的事。 她这后娘本来就不好当,还要替他隐瞒当年真相。想好好教养儿子,却发现他一日日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清冷疏远。 她对这儿子也是付出了真心的!也是用尽了心血的!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一场空!一场怨恨!里外不是人! 晏侧妃挥着帕子,像是挥着一把利刃似的,竟齐刷刷的削掉了一片蔷薇花娇嫩的脑袋。 黑金色亮漆的马车疾驰在官道之上,马车后头扬起一溜儿烟尘。 景珏猛的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刚离京,就有人想念小爷了?」 宁春草恰好煮好茶,为他倒了一茶碗,翻了个白眼道,「你那么多红颜知己,个个想你都打喷嚏。你这喷嚏只怕要从日出打到日落,也不歇了。」 景珏接过茶碗,斜眼看着她,语气暧昧道:「怎么嗅到一股酸味儿?你吃味了?」 第五十四章 宁春草见他脸上得意,忙跟着点头,奉承道:「可不是么!世子爷魅力无限,不管嫁了人的,未嫁的,哪个小娘子小媳妇见了爷不得春心动上一动啊!」 景珏听她这话说的浮夸,冷哼了一声,喝干了茶碗里的茶,扬手将茶碗扔在桌案上,「没诚意。」 宁春草自斟自酌着香茶,直感叹着有这么细心,这么面面俱到的管事儿跟着上路,还真是省心又享受啊! 忽而马车一阵。 她手里的茶壶一晃。险些将茶水泼在景珏的身上。 「程颐,干什么呢?打瞌睡了啊?」景珏立时大叫道。 「世子爷,后头有人追着咱们的马车。」程颐稳稳当当的回禀道,一丝慌张也无。 景珏掀开车窗帘子,半个脑袋探出车窗外,可后头除了一溜烟尘,什么也瞧不清楚。 这外头的官道,可不像是京城里的大道,光洁平整,青砖铺地。 「什么人?是王府里派人追来了?」景珏又把脑袋收了回来,「甩掉他们,真烦人!想出来玩儿玩儿都阴魂不散的!」 「对方是一匹精骑,我们拖着辆马车,甩不掉他的。」程颐十分冷静的说道。 「甩不掉?我昨日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我说找个驾车最好最厉害的人来!你说全府上下,没有出你右者!」景珏在马车里大叫。 程颐在外头沉默了片刻,平缓说道,「这是实话。」 「那现在你跟我说,甩不掉?」景珏一面吼,一面拍着四方几。 宁春草看了景珏一眼,只觉这人真是年纪小脾气大,即便出了京城,也是一点儿长进没有。 不过想到他能屈尊,甘愿一路受苦,就是为了陪她去青城山解开梦魇的缘故,她抿着嘴唇,一言未发。 「世子爷坐稳了!」程颐在外头说了一声,扬起马鞭在空气里甩出响亮的一声「啪——」。 马儿果然扬蹄飞奔,比适才更快了不少。 宁春草赶紧将茶壶茶碗都放稳当。 马车跑的这么快,喝茶是不必了,人能坐稳,不被颠起来就不错了。 后头那人似乎一直在紧追不舍,程颐驱马快跑了有十几里地,忽而放缓了马速。 「怎么了?」景珏立时在马车里问道。 「马再这么跑下去,是受不了的。」程颐在外头说道。 景珏皱眉,「那叫后头人追上了呢?」 车外的程颐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道,「世子爷是不是没听清楚某的话?」 景珏不满的挑了挑眉梢,「你说什么了?」 「后头追着马车的,是一匹精骑。」程颐咬重了「一匹」两字。 景珏这才哦了一声,「只有一个人来追么?那就算追上了,将他打发回去就是。若是打发不回去,那就直接打回去!」 说完,他又心满意足的靠近枕囊里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颠坏小爷了!真是……」 宁春草无奈看了他一眼,正待要取些点心给他吃的时候。 他又猛的坐直了身子,对着车厢外头破口大骂道:「程颐,你耍小爷是不是?小爷没听清楚你说的什么,你自己还不清楚?既然早知道就一个人,你玩儿命的跑什么跑?」 车厢外头的程颐此时不知是个什么表情,语气听起来是极为淡然的,「卑职只是要证明,卑职没有虚言。」 景珏张了张嘴,竟然一时想不出反驳他的话,愤愤的哼了一声。 这时才听到后头越来越近的急促马蹄声。 宁春草不禁对外头驾车的程颐越发佩服,外头风大,他竟能一面驾车,一面远远的就知道后头有人追着!真是厉害! 马蹄声紧紧追在马车后头。 可程颐似乎是在逗那人玩儿一般,就是不停下来,不远不近的将他拖在后头。 前头的马累了,后头的马和人自然也累。 就这么僵持着,虽然甩不掉,但一时也真追不上。 宁春草掀开车窗帘子,似乎能想象的道后头追着那人,气急败坏的神色。土余私圾。 她不由幸灾乐祸的偷笑。转身坐回到马车里头的时候,恰瞧见景珏落在她脸上的灼灼视线。 他面如玉,目若桃花,眸中波光潋滟,定定望她,好似一汪吸人的湖水,稍不留意,就会弥足深陷。 宁春草赶忙移开视线,不看他。 「你笑起来很美。」景珏十分认真的说道。 宁春草点了点头,故作淡定道:「哦,多谢世子爷夸奖。」 「等等我!你跑什么跑,是打算累死我么……」 车厢后头传来一阵委屈懊恼的吼叫。 宁春草偏了偏脑袋,这声音听来,怎么有几分耳熟呢? 景珏却是已然听出来了,「停车,他怎么来了?」 程颐「吁」的一声,将马车勒停在道旁。 后头的马终于追了上来。 景珏掀开车帘,望着外头一身尘土,脸上头上似乎还挂着微尘砂砾的人,似笑非笑道:「怎么把自己搞的怎么狼狈?」 马上骑着的人,几乎是一头栽下马来的。累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伸手想要去揉揉自己的大腿,猛的瞧见马车里头坐着的宁春草,伸到大腿下头的手又赶紧缩了回来。 「世子,你怎么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去哪儿玩儿也不带着我?出京城这么好玩儿的事儿,竟然瞒着我!」景瑢撅着嘴,满面委屈。 景珏哼了一声,「你赶紧回去,谁让你追出来的?我不是去玩儿,这一路要受许多苦,冒许多风险的,你——」 他看了一身狼狈的景瑢一眼,摇了摇头。 「你吃不了这个苦,别拖累我!」 景瑢的表情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不能服气。「你能吃得了的苦,我有什么吃不了?你就是不想带我玩儿!我不管,我追都追出来了,我要跟你走!」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你就跟我走?」景珏嗤笑一声。 景瑢却是一脸认真,「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程颐原本坐在车辕上一言不发,这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世子爷外出的消息,连府里的人都瞒着,郎君如何知道的?」土余私技。 景珏这才想起这疑点来。诧异看着景瑢,「是啊,这事儿我没告诉你呀,你怎么追来的?」 景瑢心虚的看了看他。微垂着脑袋,小声道:「晏侧妃告诉我的。」 「哼。」景珏伸手打下车帘子,似乎听到晏侧妃的名头,让他原本轻快的心此时十分的不爽,他仰面靠在枕囊上,「走,别管他。」 景瑢一听又要扔下自己,不管不顾的伸手扒在马车上,「我不回去,她告诉我又怎么样?反正我要跟着你,你休想甩掉我!」 景瑢毕竟是燕王家的小儿子,不能真的将他拖在马车后头,万一受了伤,不好交代。 程颐看他扒得紧。扬了扬马鞭,却没有驱车前行。 「滚回去。」景珏在车里冷喝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扬起的车帘外头,是景瑢满面受伤的表情,「世子,咱们从小玩儿到大,咱俩关系最好!如今连你都不跟我玩儿了么?连你都不让我跟着了么?我不怕吃苦,不怕危险,咱们说好了同生共死的嘛!」 景珏面色微微一怔,开口斥道,「同生就行了,谁要跟你共死!」 第五十五章 景瑢被骂,却是呵呵的笑了笑,「同生那你怎么能不带上我?」 「你骑马跟着吧!」景珏低声说道,似是对自己的妥协有些不满和负气。 景瑢却可怜巴巴的望着车帘子里头,「让我在车上歇会儿吧?我……」 「要么骑马跟着。要么自己回去!」景珏不容置疑的说完,就闭了嘴。 景瑢只好拉着一张像是被抛弃的怨妇脸,口中嘀咕着,「没有你这小妾的时候,你上哪儿去,不是咱俩一辆车?自打你有了这个小妾,你就开始各种嫌弃我……现在连马车都不让我坐了……」 他嘀嘀咕咕的拽着缰绳,翻身上马,口中还故意呼痛连连。 车里的景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宁春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要不,让他坐会儿车?婢妾离得远些就是了。」 景珏连眼都没睁,「听他装!打马球的时候,连打上半日,他都不吭一声。这才骑了多久?」 程颐在马车外头笑了笑,「驾——」的一声,驱动了马车。 晌午的光景,程颐将马车停在官道旁,一处风景不错的湖边。 湖上波光耀眼,清风拂面,湖边绿草茵茵,草长莺飞。宁静怡人。一行人就着茶水,啃着胡饼,好似胡饼都染上了这青山绿水的美好味道。 宁春草不由张开手臂,让清爽的风从她怀抱之中吹过,好似能涤荡去她身上的诸多负累。也能吹去人心头压抑的重担。 当然,只是好似而已。 吃饱喝足,休息够了,他们仍旧要上路,仍旧要去青城山。去寻求真正能让她摆脱负累和重担的办法。 「世子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啊?」景瑢凑到景珏身边问道。 「别管。」景珏看着宁春草立在湖边,张开双臂的背影,轻哼了一声。 景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杨柳细腰,那美好身段,好似比湖面上的波光更耀人眼。 景珏伸手推开景瑢的脸,「爷的女人,你看什么看?」 景瑢嘿嘿一笑,「看又看不走。」 「起程了!」景珏忽而大喊一声。 将湖边的宁春草吓了一跳。 他却已经转身向马车边走去。 景瑢倒是冲回过头来的宁春草笑了笑。宁春草回他一个微笑,提着裙摆,向马车小跑而去。 「跟谁都笑,你是卖笑的么?」上了马车,劈头盖脸,就是这么冷冷一句。 宁春草微微一愣,「世子爷说什么?」 景瑢哼了一声,「爷说什么,你心里清楚!爷用过的女人,就算不用了,也绝不送给旁人,你给我死了旁的心思!」 宁春草听得莫名其妙。 直到外头传来景瑢翻身上马,和程颐说话的声音,她才有些恍然。 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男人有时候,真是小心眼儿得很! 再次上路,路上便没有休息,一直到天色渐晚,马车恰到了一处驿馆,才停了下来。 「这一日把爷给累的,今晚得好好补一补。」景珏一面跳下马车一面说道。 程颐看了他一眼,似乎想提醒什么,可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抿唇去向驿丞要房间。 驿馆里只剩下一个房间,且还是大通铺。 知道路上会吃苦,可景珏对要睡大通铺无法忍受,「爷才不要去睡通铺,你去叫驿丞调换,让住了上房的人将上房让出来,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去睡通铺!」 既然能在驿馆里住了上房的人,想来也不是缺钱之人。 景珏这要求,只怕有些难办。 程颐闻言,动了动嘴唇。宁春草以为他这会儿要劝诫世子爷,行走在外,要如何如何。 可没想到,这程颐还真能忍,又是什么都没说的忍了下来,踹了银钱就去找驿丞。 果然用钱是摆不平的。 住了上房的人,怎么都不愿搬出来去住大通铺。 程颐知道钱摆不平,便拉着那驿丞到了一旁,低声道:「咱们是京城里来的。」说话间,手上亮了亮一个明晃晃的腰牌。 那驿丞连忙伸出双手去接,想要细看。 可还未等他的手靠近腰牌,程颐便速度极快的又将腰牌收了起来。 驿丞砸吧了一下嘴,他还没看清楚腰牌上刻了什么呢!不过既是从京城里来,京城官宦云集,站在街头,随便扔出个砖头来,砸着仨人都能有俩大官儿。京城来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驿丞亲自去劝,好说歹说,终于腾出了两间上房。 景珏拍着程颐的肩膀道,「让你跟着上路,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不错不错!日后你就是我身边第一管事了!」 程颐低头拱手,「多谢爷抬举!」 「两件上房怎么够住?」景瑢瞪眼抱怨道。 景珏撇了撇他,「怎么不够住?你俩人一间,我两人一间,这不够么?」 说着他揽住宁春草的肩头,大摇大摆的向房间里走去。 景瑢撇了撇嘴,幽怨的看了程颐一眼,迫于程颐那高大结实的身躯的威慑力,他什么都没说,也背着手,进了驿馆。 景珏不好伺候,不禁在挑剔房间上头。 更连吃食茶水这会儿都挑剔起来,「这是什么饭?是给人吃的么?爷不吃!」 程颐还没说什么,宁春草就已经忍不了了,「出来前怎么说的?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这一路上是要辛苦的,您怎么说的?到了外头您又是怎么做的?早知道您如此金贵,这点儿苦就受不了了,当初还不如不让您跟我一起上路!我自己去,也好过一路上听您抱怨!」 景珏闻言,抬眼冷冷的看着宁春草,半晌都未再开口。可他的眼神却分明不是听劝的意思,却是有些生气了。 宁春草还要再教训他,程颐却是率先躬身道:「这里有厨房,咱们自己带的有些材料,卑职去重新给爷做些饭食,爷请稍后。」 说完,他躬身退了出去。还将门给关上了。 屋里就剩下景珏和宁春草两人。 气氛到更尴尬了些。 宁春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小妾,却当着他管事的面,不给他留面子。他这般好颜面的人,这会儿定然是气的不轻吧? 景珏脸色黑沉,显然是生气了,他一直没再理会宁春草。 这才刚出京城一日,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今日就闹僵了,这一路上都不痛快。苏姨娘说,女人想要过得好,审时度势的服软必不可少。 她小碎步凑到景珏身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爷最是大人大量,不要同小小婢妾计较可好?」 景珏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宁春草又在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侧脸看着他的脸,「是我错了,我不该朝您吼,您对我好一点儿,我就蹬鼻子上脸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是谁了,真是该打!要不。您打我一顿?」 景珏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总算是不那么僵硬了,他转过脸来,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摆出最是讨好的笑。 他抿了抿唇。「爷算着,你是不舒服了吧?那粗糙陋食,对你身体不好。」 他说完,就又立刻转过脸去,并起身走到窗边,猛的推开窗,不知是在欣赏夜色,还是在借以掩饰自己微微的窘迫。 宁春草却是听的一愣,这句话咂摸了半晌,才明白过来。 第五十六章 感情世子爷是以为她月信已至,怕她吃了那饮食,会不舒服?她月信不是这时候啊?是了,她刚被纳进门的时候,骗他说。她来了月信…… 她抬眼看着站在窗边的他。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银辉。 宁春草有些想笑,平日里看他机警又狡猾,为人阴狠不近情。 可他竟又是那般天真,她扯谎的话,他也相信,还这般认真的记在了心里?且会为这一点点小事,留意那么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宁春草垂眸笑了笑,也许世子并不是只有外表看起来那一面。 程颐果真是全能管家。 会驾车,警惕高,能办事,还会做饭!不多时,他就送上了三菜一汤。虽跟府中比起来,还是粗陋得很。 可出门在外,能有这般香味四溢的热汤饭,就已经很幸福了。 宁春草觑着世子爷的脸色。有些夸张的感慨道:「哇,好香好香,好像回到了府中一样!肚子嗅着着香味更饿了!世子爷您不动筷子,是要将婢妾给饿死么?」 景珏看了她一眼,这才坐在桌边,抬手拿了筷子。 程颐见他没再发火儿,便退了出去。待两人用晚饭,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他却是沉声提醒道:「爷,咱们又是出钱要换上房,又是拿出府中上好材料,重新做了饭食……这般做派,难免引起小人注意。爷请夜里一定警醒些。」 景珏摆摆手,「爷知道了。」 宁春草看着程颐慎重的神色,不禁有些心惊。 老话儿说,财不外露!更何况这是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最忌讳的就是露财。遭了小人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轻则丧财,重则丧命。 程颐一路上虽有不满,却从不开口,这会儿忍不住开口提醒,定然是事情到了一定的程度。土余私弟。 「别被他吓住了。」景珏见她面现担忧,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有爷保护你,谁也碰不得你一根指头,你只管放心睡吧!」 宁春草笑着点点头,心下却不能怡然。 两人坐着喝了会儿淡茶,便躺在床上了。 景珏以为宁春草正不舒服,便未对她动手动脚,只让她躺在里侧,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爷……」 「别说话,安心睡。」景珏拍了拍她的背,好似这样她就能睡的安稳,不会被噩梦侵扰一般。 宁春草缓缓吐了口气,从脖子里拉出那根天珠项链来,将项链塞入景珏手中。 「你这是做什么?」黑暗之中,景珏的一双眼睛,好似格外的冷亮。 宁春草在他耳边轻声道:「带着项链,我睡得会特别沉,很难叫醒。不若世子爷帮我放着,早起我再带上。」 景珏闻言就要将项链挂回她的脖子里,「放宽心,睡得沉也不必怕,有爷在呢!」 男人总爱逞强,宁春草皱了皱眉头。 不过夜色太深,屋里头已经灭了灯,他并未瞧见她的神色。 宁春草接过项链,直接揣入他的怀中。 他胸前的肌肤似乎灼烫了她的手,两人离得如此之近,未让她心慌气乱,这一点灼热的温度,倒是叫她心跳砰然。 她的手按在他胸前,低声道:「不许拿出来,这是我保命的东西,我把它搁在你身上,你就一定要为我守护好它,成么?」 黑暗中,景珏哼了一声,似是十分不屑,却也并未真的再将项链拿出。 一日疲累,驿站里多是辛苦赶路之人,此时都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恬静的月光铺满院落,寂静的夜,无声无息。 宁春草突然睁开眼睛来,瞧见房间的窗户,被人从外头轻轻拉开。 月光从窗外倾泻进屋,月光之下,有两个黑影,悄悄的翻窗而入。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她心头大惊,想要叫,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那个说会警醒,会保护她的世子爷,却是躺在她身侧,睡的又沉又香。 两个黑影,缓缓向床边走来。 宁春草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唯恐被看出一丝破绽,手却不争气的在被子底下不住颤抖。 轻微如猫一般的脚步来到床边,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利刃。 宁春草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了,只怕下一刻就会被发现。 另一个黑衣人似乎在翻找着他们的行礼,「没什么钱财在啊?」 「这人一看就是个主子,主子们的钱一般都是让管事儿的拿着,他们身上的东西应该值钱,快来搜他们身上的东西!」站在床边的人低声说道。 「人睡熟了么?不会醒过来吧?」 「放心,我配的迷香,你不知道厉害?」床边人的语气傲然。 另一个人果然大摇大摆的往床边走来,连脚步声都不那么压抑了。 宁春草心头越发紧张,猛的一脚狠狠踢在景珏小腿上。 景珏吃痛醒来。 「竟然醒着?!」站在床边的黑影挥手砍下。 宁春草只见眼中划过一道冷厉的寒光。 景珏翻身躲过,也许是吸入了迷香的缘故,让他动作有些凝滞不畅。 他喝了一声,「程颐快来——」 「这小娘们儿坏事儿!」床边那黑影大叫道,说着手中的利刃就划向宁春草的脖子。 宁春草睡在床里侧,往里滚了半圈就撞到了墙。 切肤之痛是那般清晰明了,疼得她似乎已经看到了死亡再向她挥手。 程颐砰的撞门进来之时,宁春草似乎感觉道脖子上涌出的一股股热流,和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还没到青城山,她就要死了? 宁春草抬手捂上脖子,想要制止血疯狂的向外涌。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猛的睁开眼睛来。 只觉自己浑身汗湿,心底却冰冷一片。 她连忙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竟是完好的。没有被利刃割断,也没有涌出的热血。 刚才那是……梦么? 宁春草浑身立起的汗毛,这才缓缓倒下。 看来她真是不能离了天珠项链,离开项链,就会被噩梦所扰。只是这梦,与以前又有不同,她竟不是死在归雁楼下头了? 她正思量之时,却听得窗户那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若非夜里太过宁静,若非她刚刚被噩梦吓醒,这一点点细微的动静,绝对不会被察觉。 有了先前的那个梦,这一点小小的响动,就将宁春草吓得浑身一颤。 她心有余悸的捂了捂自己的脖子。她可不想真的像梦里那般,就那么凭白丧了命。 她眯眼向窗户看去,月光漏进了一丝。窗户被人推开了很细的一条缝。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窗外探了进来。土鸟找弟。 宁春草记得梦里那贼人提过迷香这东西,她连忙掩住景珏的口,在他耳边低声道:「世子快醒醒,好像有贼人!世子!」 景珏尚算警醒。 宁春草这么轻轻一唤,他立时睁开眼来。 宁春草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景珏翻身而起,拉过被子,让宁春草掩在口鼻之上,自己摸出了藏在枕头下面的短剑,屏住呼吸,脚步轻盈的向窗边靠近。 宁春草瞪眼看着,心跳加快,额上都冒出了汗。 第五十七章 她唯恐梦中那一幕会成为现实。唯恐自己真的被人割断了脖子。 景珏侧身靠近窗边,突如其来的猛推开窗户,短剑瞬息间出手,架在窗外人的脖子上头。 他另一只手更钳制住那人的肩。 正捏着竹管吹气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外吹气的动作,也因受惊猛的往回吸了一口。 这一口不当紧,他立时连连咳嗽,眼目发晕。摇摇欲坠。 窗外有两个人,这人被景珏制住,另一人见情况不对,掉头就跑。 景珏抬手将短剑掷出。正扎在那人后脊之上。 那人嗷的嚎叫一声,扑倒在地。 这宁静的夜里,咳嗽声,嚎叫声,像是野狼的啸声一般,能传出老远去。 搅得整个驿馆里的人,都心生不宁。 驿丞和杂使听得这厢声响,都披衣起来,迷瞪着眼睛,来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景珏收回手,似有些嫌弃的拍了拍手掌。 那到吸入迷烟的贼子,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驿丞等人提着灯笼前来,往两个贼人脸上一看。就变了脸色。 杂使一瞧见那个昏厥过去的贼人就嚷道:「这不是小六么?偷鸡摸狗,更蒙拐骗,凡是坏事儿没他不干的!怎的了,如今还有同伙了?」 那杂使说着,就将灯笼照在了背上插剑,嚎叫不止的贼人脸上。 这么一看,杂使的手一抖,灯笼险些戳到那人的面上去。 杂使像是受了惊一般,小心翼翼的觑了觑驿丞的脸色,缩到驿丞身后,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回事儿?」驿丞拱手问景珏道。 景珏在京城来往之人,皆是权贵,亦或是权贵之子。 一个小小驿丞,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连看都懒得看他,更是不会理他。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驿丞被人扫了面子。脸色越发难看。 程颐景瑢也都被惊动起来,这会儿都凑在窗外。 程颐见景珏一身冷气,上前一步,对驿丞道:「这不是很明白的么?」 驿丞将视线转向程颐,「哦?明白?」 「这两个恶贼,想要趁夜潜入驿馆之中,图谋驿馆客人钱财!不曾想,被我家郎君发觉,他们逃跑不得,被我家郎君擒住!」程颐看了看两个贼人,冷冷一笑,「再明白不过。」 驿丞皱着眉头,「那这两个贼人可是够蠢得。」 「并非贼蠢,乃是我家郎君警觉!」程颐勾着嘴角,拿出地上捡来的竹管,放到鼻端轻嗅了嗅,「这是照古书上配置的迷香,用料有些不讲究,不过效果也还凑合。且这位杂役也已经说了,此人乃是惯犯,有人证物证,有什么不明了的?」 驿丞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但很快他便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这两人我便要带回去,发生在我驿馆之内的事情,我就有责任处置。明日一早,我就将他们送交官府。扰了您几位休息,万望海涵。天明还早,您几位请再休息会儿吧。」 驿丞说完,就挥手让杂使将两人从地上拉起来,欲要带走。 程颐垂着眼睛,像是默认同意了他的做法。 屋里头坐着的景珏却在此时开了口,「不行。」 程颐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了眉头。 驿丞离开的脚步猛然顿住,但他并未回头,只闷声说道:「发生在我地界儿的事儿,这位郎君就不用操心了,我自会处理好。郎君只管安心行路就是。」 景珏闻言冷笑,「这话说的轻巧。若非我发现及时,爷现在可能已经被这两个贼人害了!爷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这两个贼人,不开眼,竟敢惦记到爷的头上,不让他们长点儿记性,那怎么行?人,你不能带走。」 驿丞眉头紧皱,「这位郎君,想要如何处置他们?他们虽有恶性,但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且郎君也已经伤了两人了。再动私行,可是触犯律条的!」 景珏笑起来,「爷触犯律条?爷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触犯律条呢!程颐,将人给爷留下来!」 宁春草分明瞧见程颐脸上的不赞同,却听得他连犹豫都不曾,就应声道:「是!」 话音落地,他便飞身上前,一手一个,夺过杂使扶着的两人。 那背上插着短剑的人,许是被触动了伤口,疼的嗷嗷叫起来。 程颐提着他的肩膀,却连面色都丝毫不变。 变了脸色的是那驿丞,驿丞咬着牙,却低头拱手道:「还请郎君将这两人交由我处置,我必给郎君一个公道,郎君私自处置,实在不合规矩。」 景珏不以为意的斜挑着嘴角,「什么规矩?怎么现在还有人来教爷规矩呢?规矩从来都是小爷定的!」 说完,他从行礼里头翻出他的长鞭,按着窗棂,纵身跳出窗子。 「程颐,人拿好了!」 话音落地,他的长鞭便已经挥出。狠狠地抽在两人身上。 那背上插着短剑的贼人嗷嗷直叫。 另一个被迷香呛晕过去的人,也在疼痛中醒了过来。 两人高高低低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驿馆今晚可是热闹极了。想来没有一个屋里的人是能睡的好的。 宁春草见他已经抽了三五鞭子下去,程颐倒也真有办法,提着两人后颈衣领,挡在身前,稳稳当当的迎接着景珏的鞭子,他连胳膊都不抖一下,更没有被景珏的鞭子误伤。 在这么打下去,这晚上就别想休息了。 「世子爷,您也累了,歇会儿吧?」宁春草立在窗口朝外说道。 景珏转过头来看她,「爷正兴奋着呢,不累。」 宁春草皱了皱眉头,借着月光,灯笼的光亮,她似乎瞧见驿丞紧紧捏在身侧的拳头。 「可是,婢妾累了呀?」宁春草说着,还掩口打了个哈欠。 景珏见她眼下的确有未睡好的灰青之色,又记起这一路目的,抬手收了鞭子,「算了,将他们交给驿丞吧!」 程颐深深看了景珏一眼,「郎君,您说什么?」 「爷想了想,驿丞说的对,既是发生在驿丞地界儿上的事儿,还是由他处理得好,爷毕竟还得赶路!不为这些无谓之人耽误时间了!」景珏说完,又敏捷的跳进了窗户里头。 景瑢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哥哥今日倒是宽宏得很。」 说着,就往哈欠连天的回房间去了。 程颐似乎十分不赞成景珏的做法,但他仍旧闭着嘴,什么都没说,反倒十分听令的将两个贼人交给了驿丞。 驿丞命人将两个贼人带回去。 看向程颐和景珏的视线里,几乎藏匿不住如烈焰一般的恨意。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妾不为后 卷一》作者:姜宛 02、《妾不为后 卷二》作者:姜宛 03、《妾不为后 卷三》作者:姜宛 04、《妾不为后 卷四》作者:姜宛 05、《妾不为后 卷五》作者:姜宛 06、《妾不为后 卷六》作者:姜宛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