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为后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程颐冲着景珏已经关上的窗户微微摇了摇头。 景珏自然不知,他笑嘻嘻的揽着宁春草又回到了床榻之上,「爷的功夫不错吧?」 宁春草点了点头。 「这下你能安心睡觉了吧?」 宁春草微微蹙眉,「能了吧。」 她心里头却在思量着,为何会做那般梦,又为何会突然在梦中惊醒之时。就恰恰遇上两人在窗外动手? 真的只是巧合么?可为何梦中那两人的身形,和现实中的是如此的相似呢?或是梦里记错了?想当然了? 宁春草没理出头绪,便被困倦席卷。土鸟找划。 她只怕是最缺觉的人了。越是噩梦缠身的人,越是渴望能够安然入眠。 昏沉之中,宁春草突然觉得很热,像是有火再炙烤着一般。她似乎是被热醒的。 她睁眼一看,四周已经是一片火海! 而本应该比她更敏锐的世子却还在她身边安睡。 火舌舔着床帐,舔着被褥,席卷过来。 「世子!世子爷!快醒醒!着火了!」她大力的推搡着景珏。 景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也被这大火吓了一跳。 他抱着她,翻身下床。 可床下屋内,到处都是火,她的里衣已经被火燃着。 那种灼痛的感觉下,她似乎已经嗅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爷?珏爷?」外头传来程颐的呼唤声,和景瑢剧烈的咳嗽声。 景珏护着她。想要往外冲。 他伸手去推窗户,窗户竟好似被从外头钉死了,无法推开。 且窗户上也已经烧着了火,木窗棂都被烧成黑色,烫手的很。 宁春草瞧见景珏被烫的猛缩回手来,可手上立时就有了烫伤的痕迹。他推着她退后了两步,飞起一脚踹在窗户上。 恰在这时,房梁被烧的似乎承受不住房顶的重量,砰——砸了下来。 宁春草只听得景珏凄厉的大叫「春草——」 她却来不及反应。就被烧成黑色的房梁给砸倒。 火遍布了她的全身,那种灼痛的感觉撕心裂肺。 冲天的火光之中,她瞧见景珏扭曲的想要冲到她身边救她的神色。可他的身体却被程颐紧紧拖住。 程颐死死的抱着他的腰,带着他纵身出了火海。 「你救不了她!你救不了她!」 宁春草听到程颐的声音。一遍一遍嘶声竭力的向景珏吼道。 宁春草疼,浑身都疼,原来被烧死是这般的痛苦,痛不欲生!原来前世摔死,临死前那种猛然下坠的恐怖感还不算最惨…… 疼,好疼……她怎么还没有死?怎么还没被烧死?她觉得浑身,包括脸上的皮肉都在大火之下,一点点融化。 先有肉香,继而是焦糊的味道…… 房梁垮塌,屋脊梁柱不断的砸在她的身上。怎么还不死? 或许,程颐说的不对?她不该死?她还可以再试着挣扎一下?或许她还能活? 宁春草猛向前爬去,挣扎着想要摆脱身上压着的木柱子。 身上烧着的火,几乎使她被扒下一层皮来。 她脚上猛的一蹬,身上一轻。抬眼看见只身又冲入火海之中的景珏。 「景珏……」 宁春草呢喃一声。猛的睁开眼睛。 夜色弥漫,漆黑一片。窗外有月光,凉如水。 她瞪大了眼睛,四下看了看。哪里有火光?哪里有烧断的梁柱?哪里有灼热痛不欲生? 又是个噩梦么? 怎么自从离开了京城,她梦的内容就变了呢? 先前梦到有贼人,惊醒…… 这会儿又梦到大火,惊醒! 宁春草忽的从床上坐起来,她动作太猛,惊动了一旁安睡的景珏,他茫然嘟囔道:「怎么了?」 「快起来!」宁春草小声道,「驿馆可能要着火!」 景珏推开她的手,「又做噩梦了吧?着什么火啊?又不是天干物燥的冬季!」 宁春草心头却是惴惴不安。隐隐有预感,那噩梦又不仅仅是个梦而已。 她越过景珏,跳下床来,摸索着未能找到灯烛,索性借着月光。收拾打包昨夜搬下车的行礼。 悉悉索索的声音,搅得景珏也无法安睡,他愤懑的长叹一声,坐起身来看着她,「你究竟要做什么?」 「驿馆要着火了,我要出去躲躲,我不想死在大火里头。」宁春草月光之下的身影,透着迷蒙之感。 景珏被她的话激出了满心的无名之火,「不会着火,就算是着火,爷难道救不了你?你放心,爷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头的!」 宁春草远远看着他坐在床上的身影,恍惚记起刚才梦中的情形。 那般大火之下,若换做是她逃出生天,而景珏身陷火海,根本没有生还可能,她还会不顾一切的冲回火中么? 宁静漆黑的夜里,凉如水的月光里,她似乎微不可见的朝自己摇了摇头。她不会,她没有那个勇气。 可为什么在自己的梦里,景珏会摆脱程颐的钳制,重返火海之中,去救根本不可能救得出去的她? 景珏以为她愣神的功夫是想通了,伸手招呼她上床上躺下。 宁春草却麻利的打好包裹,提着就往往外走。 「你干什么?」景珏压低了声音,轻喝一声。 宁春草头也不回,「我不拖累你,我先逃出去,你就不用回头救我了。」 这话听得景珏莫名其妙。 但这深更半夜,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扛着行李包袱,一个人到外头去吧? 倘若除了刚才那两个贼人,还有旁的人在惦记呢?她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景珏愤懑的气哼了一声,翻身从床上跃起,手脚麻利的套上衣服,连腰带都没系好,就追着她出了房间。 路过程颐和景瑢房间之时,他还轻叩了下门。 里头似乎动了一下,景珏没等人出来,便追着宁春草的步子,出了驿站。 他两人出来没多久,程颐拖着还没睡醒的景瑢也追了出来。 程颐的脸上倒是精神抖擞,一点困倦之意都看不出来。按说,他才应该是四个人中最累最困的,他可是驾了整整一天的马车呢。 「好好的晚上,究竟让不让人睡觉了?」景瑢抱怨的话音还未落。 便瞧见驿馆之中,突然间,火光冲天。 只是霎时,一方天空都被照亮了!通红的火光,映出四个人脸上或惊愕,或冷静,或诧异的表情来。 宁春草是最早决定要离开驿馆的人,也是一开始就预见了要发生火灾的人。 但其实她心中并不十分确定,她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 可当真实的火光霎时间,将自己的眼底照亮,隔着不近的距离,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热浪扑面之时,她还是惊愕了。 景珏没有看那火,或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宁春草的脸上,眼中尽是好奇的打量。 唯一惊慌失措,惊魂未卜的大概是景瑢了。 他的嘴巴张的似乎能塞下一只鸡蛋,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着火的是咱们住的那两间上房。」程颐冷静的缓缓说道。 此时驿馆之中也慌乱起来,传来嘁嘁喳喳的人声。 第二章 起火的虽然只有两间上房,但是火势这东西,是会借风蔓延的,很快便有旁的屋舍也陷入火海之中。 但幸而人都被惊醒了,注定这个不平静的夜,无人可以平静安睡。 众人都在往外逃。 只有程颐一如既往的面不改色,「火势起的快,且迅猛。并非意外着火,乃是备了硫磺烟硝淋了桐油方能有如此大火。」 景瑢更为惊讶了,「有人故意放火?要……烧死我们?」 程颐点了点头,「有桐油助势,火一旦烧起来,我们能逃出来的几率非常小!多半会被困在火海之中,就算能拼命冲出来,也会受不轻的伤。」 景瑢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好似后怕急了,「幸亏程管事将我给拖出来啊!如若不然,我不是……」 程颐没理会他的感激,只侧脸看着景珏,低声道:「世子爷想必已经知道缘故了吧?」 景珏这才将落在宁春草身上的视线收回,寒着脸,垂着眼眸,「受了剑伤那贼人,是驿丞的亲属?」 程颐微微点头,「看样子是。世子既然一开始就发觉了,为何还要那般不留情面,不留余地呢?这不是给自己招来祸事么?出门在外……」 程颐说道一半,发觉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说教世子爷,便又硬生生掐断了话音。 景珏哼了一声。「我若不收拾他,岂不便宜了他?爷都敢惦记的人,爷没有道理放过他!」 程颐实在忍不住,面庞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若是要放过,从一开始就要留有余地。若是打算不放过,要做,就要做得不留后患!世子爷先是不给驿丞脸面,打了他极力想要保下的人。那就该将此人握在手中。不给驿丞留反扑的余地。」 宁春草闻言一愣,当时也许景珏并不想放人走,是她求了情,说困了。他才放人走了。 莫非这场火灾,就是因为她一时心软才造就? 「不过幸而世子爷警觉,竟能在他们下手之前,逃出险境!已算是很好了。」程颐拱手说道。 景珏又看了宁春草一眼。 宁春草有些担心,他会把自己说出来。 可他却是开口道:「程颐,你去把放火的人找出来!你说的对,要做,就要做得不留后患。爷什么时候是心软的人了?」 程颐拱手领命,闪身混入一群混乱往外逃的人群当中。 有人在抢救自己的行李物品,有人在抢救马匹粮食,也有人在帮着杂役们泼水灭火。 只有一行早已带着行李逃出火海的景珏几人,神色轻淡。 「你去把马车牵过来。」景珏对景瑢道。 景瑢应了一声,麻利的去了。驿馆里外都是一片忙乱。景瑢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将他们的马车弄出来。 「世子上去歇会儿吧!程管事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景瑢笑着说道。 景珏却是扶着宁春草上了马车。看着她,神情有些莫名,声音低沉的说道:「你进去躺会儿,若是能睡着,就睡上一会儿,如今不用再担心了,我就守在马车外头,不会叫你有任何危险。」 他说着并从怀中拿出天珠项链来,伸手挂回她的脖子上。 宁春草抬手摸着天珠项链,脸上还有些犹疑之色。 倘若她的梦能让他们规避灾祸,她真的应该带上这可以镇压梦魇的天珠项链么? 景珏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冷下脸来,用命令的语气,「爷让你安心睡会儿,你听不懂?」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 「等你睡醒了,爷还有话要问你。」景珏神色很冷。被火光月光照亮的脸上看不出心绪。 宁春草只好点头,弯身钻进车内。 她将天珠项链塞进衣领里头,在矮脚榻上躺了下来。 一次梦境化解灾祸也许是巧合,那接连两次呢?还是巧合么? 景珏定然会问起,她说是梦的提醒预兆,他能信么? 莫说他了,宁春草自己此时尚有些不敢相信。适才她看到的,究竟是梦,还是预兆?亦或者,梦就是预兆? 她甩了甩头,脑子里有些乱。 外头的声响更乱,小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吼声,女人的斥骂声。声声入耳,搅成了一锅粥。 奇怪的是,在这般嘈杂烦乱的声音之中,满怀心事的宁春草还真的睡着了。 且还睡的格外的安稳,没有噩梦侵扰,没有归雁楼,没有骤然下坠的恐惧…… 她醒来之时,驿馆里昨夜投宿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在清点行礼,准备离开了。 程颐果真抓住了纵火之人。也不知他在那般忙乱慌张的情形之下,是如何确定这人的。 宁春草只觉这程颐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爷打算接下来怎么做?」程颐将纵火贼扔在一边,脚踩在他肩头上,躬身问景珏。 那纵火之人个头不高,尖嘴猴腮,此时被踩在程颐的脚下,更显得畏缩。 「大爷饶命啊……误会啊大爷,小的只是起夜,路过屋舍外头,没有纵火啊……」他连连告饶。 程颐却将脚踩得更狠些,「闭嘴!」 那尖嘴猴腮的贼人吃痛,呜呜乱叫,倒真不敢再多说。 景珏淡漠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咱们只是途径此处,驿丞不是说,谁的地盘,谁说了算么?就将他送到本地的县衙里去吧。」 程颐拱手领命。 景瑢在一旁皱眉,看着程颐道:「你身上带的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么?」 程颐抬头看着景瑢,还未说话。 景瑢便又抢着开口道:「这里定然是官官相护,这驿丞胆子太大,竟敢放火烧死爷们!这是哥哥机警!倘若换了旁人,此时不做了怨鬼了?这般的驿丞,如何能留?咱们一走,驿丞再被放出来,岂不白费了一番力气?」土鸟找号。 程颐没有理会景瑢,只拱手又看着景珏,「世子爷的意思是?」 景珏哼笑一声,「官官相护倒也不得不防,这里毕竟不是京城。」 程颐点头,「属下带了王府的令牌在身上,只消报了王爷的名号,不怕衙门里徇私。」 景瑢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甚好!程管事你真行!」 景珏却是冷漠摇头,「不行。」 景瑢一愣,「怎么不行?」 「不能用他的令牌,不要报他的名号。」景珏不容反驳的说道。 「世子爷,这是闹别扭的时候么?我知道提到王爷,您心里不痛快,可是您也得分情况啊……」景瑢在他身边小声劝道。 宁春草虽然醒了,但一直坐在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听到这话,她微微屏住呼吸,似乎唯恐露听了什么。 景珏却是嗤笑一声,「不是因为这个。」 程颐拱手道:「若想要避免他们官官相护,镇压一下,也是必不可少的。」 景珏道:「车里有京城带出来的茶叶,乃是宫中御用的茶叶,连茶叶罐子都是宫中敕造。你带一罐茶叶给县衙里的县令送去。不必提及睿王府。」 「啊?」景瑢一愣,「一罐茶叶,比令牌还好用?这是什么道理?」 第三章 「圣上给王爷们赐有封地,可也明令禁止王爷们私自出京城。他的令牌,突然出现在此地,你是想威慑这里的县令,还是想让圣上知道他的手伸出了京城?」景珏提起自己爹的时候,没有叫爹,却是一口一个他。 景瑢似乎已经听习惯了。 程颐却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王爷若是知道,世子能如此体谅他,定然会十分欣慰的。」 「谁体谅他了?不过是怕麻烦而已,也免得他知道咱们如今到了哪里!」景珏轻哼一声,「你带着茶叶去,那县令若是有见识,定然能认出来,晓得了是京城里来的人,又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人,他更是不敢大意。」 程颐连忙拱手应声,声音里颇有几分欣慰之感。 不知是欣慰世子爷思虑周全,还是欣慰世子爷虽然表面同王爷不和睦,可背地里,还是知道关切心疼王爷的。 程颐寻出了茶叶,提着那贼眉鼠眼的纵火贼,翻身上马,去了县衙。 宁春草听到景珏的脚步声,正要踏上马车,连忙闭目躺好,装作沉睡未醒。 可车帘子还未撩起来,便又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往马车边上来。 「这位郎君!这位郎君!」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钻进马车。 宁春草又睁开眼,坐直了身子,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去。 车帘外头,两个年岁都在三四十左右的男子,拱手向景珏行礼。 「昨夜里起火的两间上房,原本是我等在住,后来调给了郎君。我等心中原本还有怨气,不曾想。倒是郎君救了我等性命!我等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说着,两人向景珏稽首,行了大礼。 景瑢在一旁,笑的十分得意。土鸟刚巴。 景珏却是面无表情,「不必谢,又不是成心救你们。」 「不论郎君是不是有心,但这结果,总归是郎君救了我等。我等行南走北的商人,这般救命之恩,郎君可以不记挂,我等却莫不敢忘!」中年男人笑容和煦,声音更是十分客气。 说话间,还从后头家仆手中接过一个盘子,盘子里不知放了什么。在晨光熹微之中,竟熠熠生辉,十分妖艳。 宁春草眯眼从缝隙里看过去,只觉眼睛都要被恍花了。 一旁的景瑢更是夸张的叫了一声,提步上前,「这是女人用的珠花?」 珠花?珠花这么亮眼? 那中年商人笑道:「是珠花,不过珠花上头的珍珠,用了各色宝石代替,这绢纱上。也缀着彩色的碎宝石彩钻,阳光之下,会格外明丽好看。两位郎君都是少年人,定然有自己意中人。这些珠花,还望两位郎君留下,也好送给意中人。」 景瑢连连点头,「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却是别出心裁,有心得很!」 他一面点头赞赏,一面靠近景珏,撞了撞他的胳膊,冲他挤眼睛。 「回去送给那些小娘子,她们定然喜欢!京城也没见过这般精巧的小玩意儿!」 景珏冷哼一声,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要,拿回去。」 「诶,你不要。我要啊!」景瑢皱眉就蹦了起来,「给我给我!」 「不准要。」景珏冷喝道。 景瑢已经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他苦着脸,满面不情愿,「为什么不能要?」 「你救人了么?」景珏问道。 景瑢张了张嘴。 「这火因何而起?」景珏又问他。 景瑢又张了张嘴,却还是把手缩了回来,不耐烦的冲两个中年商人道,「拿回去!赶紧拿回去!真是!出门没一件顺心如意的事儿!」 宁春草瞧见两个中年商人的面色,心知他们是看出景珏出身不凡,有意讨好。更见他们手中捧着的珠花果真精巧,且在晨光之下亮晶晶的,格外引人注目。 她不由在车中轻叹,「爷不肯收,那给婢妾买一只如何?」 两商人脸上不由露出惊喜神色,转而将手中的珠花都转向马车帘子的方向。「何须说买,都送给娘子也使得!」 景瑢冷哼了一声,「他不让我要,难道能让你要?」 「你喜欢?」景珏微微抬眼,看着露着一条缝的马车帘子。 宁春草轻笑,「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又亮晶晶的东西。」 「那就收下吧。」景珏答应的十分爽快。 两个商人面露惊喜之色。 景瑢则是一脸不可置信。 景珏同两个商人走得离马车远了些,与两商人攀谈,两商人激动的自报家门,透露有意往京城发展。 景珏笑着点头,不知又说了什么。 宁春草捧着递进马车里头的珠花,一个个拿起来,饶有兴味的把玩。 景瑢站在马车外头,哼了一声道:「没见识的蠢妇人!」 「是谁先说想要的?」宁春草在马车里头轻笑。 景瑢皱眉,「我不过是玩笑话,你就不懂拿人手短?世子爷分明不想要,你倒好!」 「我又没逼他要,不过说我想要罢了?」宁春草语气轻快道,「他不肯给你,却肯给我,这能怪谁?」 景瑢哼了一声,背手走开。 宁春草这才掀开铺在珠花下头的一层绛红色绸缎,绸缎下头压着几张银票。 她看了看银票上的朱红印记,又放下绸缎。 景珏迈步上了马车,她才抬头问道:「没让爷为难吧?」 景珏摇了摇头,「算不上为难,不过是想在京城开上一家珠宝器物楼,一时寻不到门路罢了。」 「世子爷应了么?」宁春草又问道。 「应不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咱们不是要去青城山么?」景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宁春草掀开绛红色的绸缎,往他面前送了送。 景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爷现在不怕我跑了?」宁春草笑嘻嘻的将银票揣入怀中。 「你不想去青城山了?」景珏问道。 宁春草连忙点头,「去啊,怎么不去?」 景珏仰面躺在矮脚榻上,「那我怕你跑什么?」 宁春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世子爷为什么要带她去青城山?就带着一个程颐在身边,不管不顾的离开京城?一路上行事作风,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是在京城那般嚣张的做派?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陪她去青城山?只是为了破解她的宿命? 他有这么好心?可试探之下,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好似他只是因为对她的无限宠溺罢了。 一直到程颐办完了事儿,驿馆的驿丞被县衙里的人押走之后,景瑢还在抱怨。 「都是因为这丫头,好好的家中不待着,跑到这荒郊野岭的受罪!若是还在京中,现在一定在得月楼听曲儿吃茶的吧?」景瑢絮絮叨叨。 景珏置若罔闻,听到程颐脚靠近,他才半睁眼道:「不想来就回去,谁也没让你跟来!」 景瑢这才闭了嘴,不再念叨了。 「爷,事情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程颐躬身在马车外头道,「现在起程,咱们还能在日落前赶到城中休息下榻。」 第四章 景珏应了一声。 程颐立时跳上马车,扬鞭驱车上路。 景瑢在马车外头嚷嚷着,他也要上车来,骑马太累。 可不管是马车里头的景珏,还是外头坐着赶车的程颐,都没理他。 他只好「驾——」了一声,夹着马腹,从后头追了上来。 车轮滚滚,马蹄声踢踢踏踏。 宁春草早先睡过了一会儿,这时候倒是不困了。她撩着车窗帘子,看着外头路上的风景。 忽而觉得像是有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背上。她强撑着,没有回头去看。 「你怎么知道的?」景珏的声音,终于在马车里响起。 还是开口问了啊。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我说梦到的,你相信么?」 马车里静了好一阵子。 宁春草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仰卧在矮脚榻上的景珏。 景珏幽暗的眼眸也在看着她,「梦到的?」 宁春草点头,「很难相信吧?」 「我信。」景珏看着她笑道,「你这么说,我就这么信。」 宁春草微微一愣。 「后来呢?」景珏看着她问道,「后来上了马车以后,又睡着了么?做梦了么?」 宁春草摇头,「带着天珠项链,就没有再做梦了。」 「哦?」景珏挑了挑好看的眉梢,「带着项链就没有做梦?那你这项链,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若非有那两个梦境的提醒,他们现在也许不能这么顺利的仍旧走在去往青城山的路上。梦虽然将她吓醒,却也保住了他们的命。 那么镇压梦魇的天珠项链,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个问题,宁春草也没办法回答。 她抬手落在颈间,隔着衣料,触到了天珠项链。 「把它给我。」景珏伸手在她面前。 宁春草微微一愣。 「不管好,还是不好,咱们走这一趟青城山,不就是为了你的梦魇而来么?」景珏似笑非笑看着她。 宁春草点了点头,虽心中有些不舍,但动作并没有停滞的将天珠项链取了下来。放在了景珏手中。 他手心有些粗茧,手指干燥修长,碧翠缠绕着白练的天珠在他手掌之上,更显得盈盈润润。 那上头还带着她热乎乎的体温。土鸟刚号。 景珏嘴角的笑容不由大了几分,他整张脸都随之更加明亮起来。 他的五官本就精致,笑容映衬之下,更是光彩照人。 「我帮你放着,需要之时,我会给你。」景珏捏住天珠项链,缓缓说道。 宁春草点头,「好。」 车厢里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宁春草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在京城的时候,我取下你的天珠项链,你似乎险些就要死在梦里。现在我要走项链,你怎的一点抗拒都没有?」她以为已经睡着的景珏。闭着眼睛,忽而问道。 宁春草回头看着他,抿了抿唇,缓缓答道:「不知是不是离开京城的缘故,我觉得扼住我咽喉的手,松了些了。」 景珏哦了一声。 宁春草低声嘀咕道:「若是一辈子不回京城,不知道宿命会不会就此改变了?」 「你说什么?」景珏睁眼,看着她问道。 宁春草摇头,「没什么。」 景珏呵呵笑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他并没有听清那句话。 半晌,他却说道,「爷在哪里,你就得在那里。」 宁春草微微一滞。 程颐说的不错。夜里他们果然赶到了城中,下榻于阳城最大的客栈。 城里的客栈,自然比官道上的官驿舒服多了。随时供应的热水,馨香的茶汤,可口的饭菜,干净柔软的被褥,熏了香的房间。 景瑢从进了客栈,就开始舒服的长叹,「这才对嘛!驿站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呢?」 景珏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单独为宁春草要了间房,就在他的隔壁。 在官驿,乃是因为房间并不宽裕,他们两人住一间。宁春草什么都没说。 如今客栈之中,房间可是宽裕得很。但世子爷的脾气,谁摸得准呢,宁春草不过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能不能让她自己睡,毕竟出门在外的。 不曾想,他竟一口答应下来。 宁春草在自己的房间里,舒舒服服的成大字躺在床上,长长叹息一声。 真好。 这样舒坦真好,最好是能这么一路舒坦的赶到青城山,顺利的寻到那紫玄真人。破除了她的梦魇,让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不必担心哪日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的梦里。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宁春草的盘算。 她翻身从床上起来。拉开门,站在门外的只是小二。 小二捧着漆盘,上头摆了四样小菜。 「隔壁的郎君让送过来的,郎君叮嘱姑娘,赶紧吃了,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就要赶路呢!」小二笑的客气又热情。 他手脚麻利的将饭菜摆好,就立时退了出去。 景珏住进客栈之后,就未再出门,连宁春草也没见他,只听得景瑢的声音,时不时的在廊间响起。 他去哪儿了? 不禁景珏一直没再露面,程颐也不见人,进了房间,就未在见他出来过。 或是一路赶车太累,他已经休息了吧?世子爷身边竟还有程颐这般厉害的人,宁春草对能顺利赶到青城山,不由更具信心。 她飞快的填饱了肚子,这家客栈的饭菜味道不差。 虽比不得睿王府,却是比她在宁家的时候,吃的好多了。宁春草一向不挑食,吃饱了,让小二将杯盘撤了下去,她就开始犯困。 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她简单洗漱了便躺在床榻上。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天珠项链,她心底有些不安。 虽然将项链交给景珏的时候,她一点犹豫也没有。 但那时候她并不困,且还是在安安生生的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觉之后。 而这会儿,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她眼皮沉得直打架。昏昏沉沉之中,曾经做过的那些梦,似乎都涌现了眼前。 这让她心跳都有些急促。 宁春草强迫自己闭上了眼,反复在心中念叨着,别乱想,别乱想…… 忽而呼呼的有风在耳畔吹过,还有滚滚的马车声,混着尘土的味道。 宁春草不由睁开眼睛,身子轻晃,眼前车帘轻摆。 她有些愣怔回不过神来,不是歇在客栈了么?怎么醒来就在马车上了?她坐起身子,发现景珏就在身边,背对着她,不知在看车窗外的什么。 「我睡过头了么?」宁春草问道。 景珏只给她一个背影,却没有理会她。 「世子爷?咱们已经起程上路了?您怎么不叫醒我呢?」宁春草又问道。 景珏仍旧安静的坐着没有说话。 宁春草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她心头慌慌的,也不知是何原因。虽有些胆怯,她还是伸手向前,轻轻拍了拍景珏的背,「世子爷,我跟您说话呢?」 景珏猛的转过身来。 宁春草惊得大叫一声,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看外面,你看外面……」 「外面有什么?」宁春草皱眉问道。 第五章 景珏一向深邃幽暗的眼睛,此时却是空洞极了,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只是单调的重复着一句话,「你看外面,你看外面……」 宁春草心头忽然就紧张起来,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抖手伸向自己这边的车窗帘子。 外头有什么?景珏让她看什么? 「你告诉我不行么?」她手指碰到车窗帘子之前,还是紧张的猛然缩回手来。 景珏的声音却更焦急道,「你看外面……」 宁春草只好硬着头皮,伸手挑开车窗帘子。 外头「嗡——」的一声。 霎时间天地都被一团黑云笼罩了,那「云」嗡嗡叫着,像马车压了下来。 程颐在外头,奋力驱赶着马车,「驾——驾——」 却好似不断有黑云侵扰着他,让他不能专心驾车。 景瑢的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他骑在马上的姿势十分的怪异,似乎一直有黑漆漆的云在撕扯他。 宁春草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云啊? 马车十分颠簸,她凝神细看。 这一看,才更是吓了一跳,外头那哪里是什么云! 那是成片的飞虫!聚集在一起,遮天蔽日的飞虫! 「虫这是要吃人么?」宁春草惊呼了一声。 忽而马车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她尖声大叫。 程颐被掀翻在马车下头,马车轮子,咯噔一下,似乎是从他身上碾压了过去。 「程颐,程管事?」宁春草想看看他有事没事。 可马就像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不知又撞到了什么东西,骤然停了下来。 马儿扬蹄嘶吼,她和景珏都被甩出了马车。 宁春草这才瞧见,外头路旁围聚了很多的人,面黄肌瘦,神情呆板可怖。 这些人有的躺在草丛里,有的跪坐在路边。 见他们的马车骤然翻到,这些人只迟疑了片刻,便蜂拥上来。争先恐后的挤向他们的马车。 宁春草大骇。 因为已经有人的手,伸向她和景珏。不管不顾的撕扯着她和景珏的衣服。 「不要——」宁春草忽的坐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魂未定。 可那些撕扯在她身上的手不见了,扑面而来的恶臭伴着尘土的味道也不见了。 没有翻到的马车,也没有蜂拥争抢的声音。 耳边寂寂无声,只有漏壶滴答的水声,在一片漆黑之中,格外的清晰。 「又惊醒了?」 黑暗中,猛的传来一个声音。 将宁春草吓得险些跌下床来。 她侧脸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桌边,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屋里太黑了,她看不清。 「世。世子爷?」宁春草颤声问道。 「又做恶梦了?」景珏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和梦里那种呆板的声音不同。 宁春草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嘶了一声。 哦,这不是梦,刚才的才是梦。 她偷偷松了一口气,「大半夜的,世子爷不睡觉,跑到婢妾房间里做什么?」 「做了什么噩梦?」景珏一直都在问她关于梦的问题。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我渴了。」 景珏哼笑一声。 漆黑的夜里,这一声哼笑,听起来格外的清冷。 宁春草以为他定要讽刺自己之时,却听见了倒水的声音,紧接着是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她的手腕,被人捏着抬了起来,一个凉凉的杯子塞入自己手中。 宁春草将杯子送到嘴边。咕咕咚咚的将已经凉掉的茶灌入口中。 「很奇怪的梦。」宁春草说道,「我梦到世子爷了,还有程颐和景瑢。」 黑暗中,景珏模糊的影子点了点头,「然后呢?」 「很多很多的飞虫,遮天蔽日,似乎要吃人,很恐怖!」宁春草说道,「人也要吃人了。那些人形容枯槁,几乎没有人型了……」土鸟场亡。 宁春草在一片漆黑之中,描述着自己的梦境,单是这般回忆和描述。就又让她出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好在景珏近在咫尺的气息让人觉得熟悉和安定。 「还真是恐怖的梦境呢。」景珏说完,伸手将什么东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宁春草抬手一摸,「天珠项链?」 「好好睡吧,还能再睡上两个时辰。」景珏说着,站起了身。 宁春草皱眉摸着天珠项链,「这梦,会不会也是什么预兆?」 景珏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自己的梦,一定是预兆么?」 宁春草微微一愣,「不是一定,只是有可能罢了。」 「睡吧。」景珏未在停留。大步离开。 宁春草摸着脖子里的天珠项链,好一阵子,才从那恐怖的梦境之中醒过神来。 世子爷这是干什么?先将她的项链拿走,偷偷潜入她的房间,等她梦中惊醒,再将项链还给她?让她好好睡觉? 他也觉得她的梦,有可能是一种预警么? 如果真的是,那么刚才那恐怖的梦境,真的会发生么?那梦境预兆了什么?他们一行人都会有危险么? 宁春草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不想了,再想下去,剩下的两个时辰也不用睡了。 她将天珠项链塞入里衣内,闭上眼睛,克制自己不去想适才那梦。 不知是不是天珠项链的作用,她竟真的缓缓睡去,没有再看到先前的梦境。就这么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了天明。 一大清早便听到景瑢的声音在廊间嚷嚷。 宁春草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像是没睡醒一般,目光迷离的呆坐了一会儿。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什么热茶,一点儿都不热!小爷要热茶,热!茶!听见没有?」 「这早点是喂猪的么?这能吃吗?」 景瑢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一句接着一句。 连自己都给骂了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你是猪吗?」景珏冷冷的声音道,「还不滚回你的房间去?」 景瑢这才嘟嘟囔囔的转身回去,廊间传来一溜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没了他刺耳的抱怨。 宁春草伸了个懒腰,脖子里猛的有东西一凉,她伸手一摸,隔着衣服触到了天珠项链。 景珏给她送回天珠项链之前的梦境,也随之席卷而来。 她仿佛又看到了遮天蔽日的飞虫,看到了涌向马车,像是要吃人的众人。 那梦会不会和前两次一样,也是预兆?这是什么预兆?难懂他们真的会遇见那般不可思议的场面? 宁春草连忙摇头,莫说景珏不信,她自己都不信。这样的梦太过蹊跷,前两次的梦境,起码是他们住着的地方,他们遇见的人和事儿。 而这次的梦,似乎已经脱离了现实,那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嘛! 宁春草从床上起来,手脚麻利的洗漱好,在景珏唤她名字之时,连忙出现在景珏的房间里。 「爷有何吩咐?」宁春草垂手微笑道。 景珏抬头看了她一眼,「昨夜睡的还不错?」 「托爷的福!」宁春草笑着福了福身。 景珏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他伸手,宁春草极有眼色的上前,为他更衣。 第六章 待穿好了衣服,宁春草捡了桌子上的早点,扔进口中。 「别吃那些了,让掌柜的备了饭菜在下头,下去吃吧。」景珏说着,向楼下走去。 宁春草跟在他后头,咚咚咚的下了楼。 店家果然备有一桌子的早饭,虽不比得京城,但能看出,已经极力得使其精致而丰盛了。 景瑢撇撇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中的嫌弃毫不掩饰。 景珏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让我听见一句抱怨,早饭你就不用吃了。」 景瑢闻言瞪眼,景珏已经撩起衣摆在圆凳上坐了下来。 宁春草瞧见程颐并未上桌,而是立在一旁,她便也站在景珏身边伺候。 景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程颐,扬声唤店家来。 「再备一桌饭菜。」景珏道。 另一桌饭菜备在外间,早上打尖的食客少,店家很快便准备好了。 「你去外头吃。」景珏看着程颐道。 程颐略作犹豫,便躬身退了下去。 宁春草立在景珏身边,拿起筷子准备为他布菜之时,景珏却是握住她的手,让她在桌边坐了下来。 「行走在外,不拘礼节。」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伸手夹了几个她够不着的菜放在她面前盘中。 景瑢瞪眼,皱了皱眉,又狠狠瞥了宁春草几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景珏的态度,又不敢开口。 一顿早饭,倒是吃的沉默且沉闷。 用罢了早饭,程颐起身来到里间,「爷,再往前走,去往青城山,乃是有两条路。一条途经凤州,一条走岐州。凤州那条路最近,但山路崎岖,颇为不好走。岐州虽需要绕远,但却是地势平坦,更为好走些。」 这会儿自然是请示景珏,等着景珏开口的。 宁春草的嘴却像是没过脑子一般,直接说道:「走岐州吧。」 屋里剩下的三人都瞪眼看着她。 她是唯一的女子,且是景珏的妾室,谁开口,这会儿也轮不到她开口啊。可她不但开口了,还将话说得这般不委婉,直接将路都指明了。岂不是不给景珏留面子么。 「别仗着世子爷宠你,你就看不清自己了。爷们儿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景瑢翻了个白眼。瞪着宁春草。 宁春草微微皱眉,她也奇怪,自己怎么就忽而开口,说要走岐州了? 其实她心里也还在犹豫呢。凤州虽然路不好走,可毕竟是近不是么?她都还未考虑好,思量周到的选择,怎么就忽然脱口而出了呢? 「是你想走岐州,还是直觉想走岐州?」景珏并未斥骂她,倒是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 他似乎是看到了她脸上的迷茫和诧异,又似乎是揣测到了什么。 宁春草经他这么一问,也恍惚回过神来,「是直觉吧……」 「直觉让你避开凤州?」景珏又问她,面上一点玩笑的表情都没有,神色无比认真。 宁春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吧?」 「那就走凤州。」景珏转过脸对程颐说道。 不禁景瑢愣住,程颐也是微微一愣。 行了这几日,景珏对他这小妾的恩宠包容,他们自然深有体会。 怎么这会儿倒是非要逆着她来了?两人闹什么矛盾了?刚才还一个桌儿吃饭呢? 宁春草倒是将眉头皱的紧紧的,「爷这是什么意思?爷不想避开什么?想遇见什么?」 景珏勾了勾嘴角,「不试试。怎么知道会遇见什么?」 宁春草看着他,他也看着宁春草,四目相对,她眼中略有忐忑不安。他眼眸幽暗深邃。 景瑢在一旁猛咳了一声,「走凤州就走凤州,道路崎岖点怕什么?不是近么?还是走近的好!妇人家的,没事儿少说话,也不看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没有?」 他说完,见景珏已经起身,向外走去。连忙也跟着站起,还十分得意的看了宁春草一眼,路过宁春草身边之时,还轻哼道:「别以为世子爷事事都会听你的,不过是纵容你,还真的蹬鼻子上脸了?」 说完。背着手往前走去。 宁春草没有理会他,上楼收拾好了行礼,程颐也已经套好了马车。 将行礼装上车,他们便又上路了。 原本急急忙忙奔出京城的时候,还担心晏侧妃会派人追来,将景珏抓回去。可如今竟一波追赶的人也没遇见,好似他们只是几个无聊小孩儿,在大人眼皮子底下闹着玩儿一般。 宁春草撇撇嘴,爬上了马车。 景珏在车上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轻轻摇晃,摇晃中,他脸上冷毅的线条似乎都变得模糊而柔软起来。 宁春草不由轻轻开口,「昨晚我的梦。世子爷还记得么?」 好似睡着一般的景珏猛然睁开眼睛,「后来又做梦了么?」 宁春草摇头,「带了天珠项链后就没有了。」 景珏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宁春草却还是心头难安,「爷说,那梦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走凤州,会遇见梦中的情形么?会有危险么?」 景珏眼睛未睁,勾着嘴角,语气带着漫不经心道:「你说呢?」 宁春草迟疑了片刻,「婢妾不知道啊?」 景珏点头,「嗯。」 嗯?嗯什么? 宁春草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一直紧闭着眼眸,在矮脚榻上躺的安安稳稳,一点再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她靠近了看他。这才发现他呼吸绵长而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睡着了? 心真大啊! 宁春草无奈翻了个白眼,起身坐到窗边,伸手挑开车窗帘子,向外眺望。 马车行了大半日,他们起的很早,过了晌午,似乎就已经进入了凤州境内。 凤州地势崎岖不平,且有更好走的岐州可以绕路。过往的商人镖行,一般都会绕路到岐州,凤州的路就荒凉的多了。 走上一两个时辰,也瞧不见一个人影。 无边无际的荒野山地,只能听得见他们一行嘚嘚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回荡在山林间,似乎也回荡在宁春草的心里。 她心头那种莫名的不安越聚越多,随着马车不断向前。不安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浓墨一般。 马车外不知景瑢同程颐聊到了什么。 只见骑在马上的景瑢脸色变的很难看,他的马速也停了下来,兜马又向马车靠近几分,试探的唤道:「世子爷,世子爷?咱们掉头回去吧?这凤州看起来,荒凉的很,很吓人呢!」 睡着的景珏没有理会他。 宁春草倒是十分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原来您也会怕啊?不是在客栈里头嚣张的时候了?」 景瑢白了宁春草一眼,「我同世子爷说话,你插什么嘴!」 宁春草哼笑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远处连绵的山坡上。努力的回忆着梦中的情形,和如今眼看到的情形是否有相似。 「世子爷,你起来看看……」景瑢正喊着。 马车却倏尔停了下来。 矮脚榻上正睡着的景珏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幽暗的眼眸之中像是藏了宝石一般光亮,猛的睁开眼来,「怎么了?」 第七章 语气未有慌张,反而带着几分期待。 车内,车外的人听着他的话音,都有些诧异。 「世子爷,前头情形似乎不太对。」程颐稳稳当当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 「怎么不太对?」景珏眯了眯眼,勾着嘴角问道。 程颐沉默片刻,像是侧耳细听了什么,摇摇头,「直觉吧,属下觉得前头似有埋伏。」 景珏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如今一出了门,一个两个都开始有直觉了?都能预知未发生之事了?厉害厉害!」 他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讽刺。 宁春草撇撇嘴没说话。 程颐的声音依旧稳稳当当的,「那世子爷还往前走么?」 景瑢连忙摇头,「不走了不走了,咱们还是回去走岐州吧?不就是绕一点路么?也比遇着危险要强啊!」 景珏却是连眼睛也不眨道:「走。」 景瑢一噎,宁春草冲他嘻嘻一笑,放下了车帘。 放下车帘后,她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马车又动起来,她心头的不安也越发的浓郁。 她侧过脸,发现景珏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脸上。 「在担心?」他轻缓问道。 宁春草点了点头。 「可瞧见梦中相似场景?」景珏眯眼看她,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细微的反应。 宁春草却是摇了摇头,「梦中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遮天蔽日的飞虫,和挡在路上扑向马车的人……」 她话音未落马车却猛的震颤了一下,嘎的一声,停了下来。 车窗外传来景瑢的一声惊叫。 宁春草抓着车窗框才稳住了身体,她连忙撩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心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好似唯恐掀开帘子,就看到遮天蔽日的飞虫一般。 她先开了帘子,除了未落定的尘土味道,阳光依旧,微风依旧。并没有遮天蔽日,骇人听闻的飞虫。土节名亡。 路边倒是有跌跌撞撞,相扶着涌向马车的人。 瞧见这些人,宁春草吓了一跳,「这,这是……」 「看样子,应该是逃荒出来的难民。」程颐跳下马车说道。 「难民?我看是刁民还差不多!这横在路上的路障,难道不是他们故意放的?」景瑢骑在马上,声音十分气恼,「喂,我说你们别靠近啊!再敢上前一步,别怪小爷手里的鞭子不客气!」 景珏这才从矮脚榻上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果然瞧见几个男女老幼,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向前,相互搀扶着靠近马车,众人手里各端着一只破碗,有些碗口都磕了口子,碗中也有些脏兮兮的。 「逃难?」景珏低声喃喃道。 宁春草却是心跳愈发快了,「是了……」 「什么是了?」景珏转过脸来看着她。 宁春草的脸上白了一白,「梦里,那些人,就像他们一样。只是梦中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如今看来,梦中涌向马车的,就是难民……」 景珏皱了皱眉头。 程颐守在车前头,前方的路被断了的枯木挡住。想来定是这些难民刻意所为。 难民瞧着马车,瞧着一行人,虽端着碗上前,却并不敢直接靠近马车。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景瑢的面色越来越焦急,「咱们回去吧?前头的路被挡了。」 「我能挪开它。」程颐看着比他腰还粗的枯木断枝,缓缓说道。 「那就去挪开。」景珏在车内说道。 程颐却是立在车前头没有动。 旁边有难民虎视眈眈,他并不敢离开马车,离开他需要守护的主子。 「别,别走,程管事你可不能走。」景瑢牵着缰绳,马蹄踢踢踏踏的靠近马车,靠近程颐。 连他身下枣红色的马似乎都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喷着鼻息,踢踏着马蹄子。 「不如,把我们车上的干粮分给他们,让他们去把前面的路障抬走?」宁春草忽而说道,「既然是难民,不就是求一口吃的么?」 她的声音清清亮亮,不仅他们一行都听到了。就连马车外头不远处围着的难民也都听到了。 为首的老人连忙点头道:「可以,你们既从此路过,留下些吃食与我们,我们便将这些东西都抬走。我们这一行老老少少,也只求口吃食!」 「不止求吃食吧?」景珏在马车内冷笑道。 「只求吃食。」老人肯定说。 「给他们。」景珏点了点头。 宁春草将车上背着的干粮拿了出来,掀开帘子递给外头的程颐。 程颐四下看了看,向那老者走去,一面递上吃食,一面低声问道:「老人家,这是逃什么灾荒?如今不过暮春,怎么就开始逃荒了呢?」 不等着秋收,就要背井离乡的逃走?这灾荒莫非很严重? 老人家抖手接过干粮,朝一行一二十人中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点了点头。 那几个小伙子上前,接过老人分的干粮,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完了老人分到他们手中的干粮。在灰扑扑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抹了抹手,看着老人手中的干粮,眼中明显还写着意犹未尽。 「去把木头搬开。」老人指着枯木,声音威严的说道。 几个年轻人这才恋恋不舍的从老人手中收回视线,上前去搬木头。 程颐仍旧站在马车边上,没有妄动。 老人将他们给的干粮,又分给一行剩下的男女老幼。 妇人和孩子分得的略多些,旁人并未有异议。 预想中的争抢撕斗也并未发生,这老者在这一行人中。倒是颇有威信。 宁春草趴在车窗上,「老人家,你们是从哪儿逃荒出来的?」 「凤州。」老人背着身子说道。土节名技。 「整个凤州都在闹灾荒么?」宁春草又问道。 景瑢闻言,面色一僵。 倘若整个凤州都在闹灾荒。他们遇见这一行人,不过是一小波的灾民罢了,再往前,还不知道要遇见多少难民,他们车上的干粮并没有多少,再说,真遇见难民多少也不够分啊! 「咱们还是调头回去吧。」景瑢靠近马车,低声说道。 景珏却一直没有开口。 老人迟疑了一会儿,「其实官府也开仓赈灾了,有些地方受灾严重些,赈灾粮不过杯水车薪。谁都不愿背井离乡,我们已经在这儿徘徊多日了。」 既是逃荒出来,就是做好背井离乡的准备了,都逃到了凤州边界。却又徘徊不走,这一行人还真是奇怪。 宁春草皱着眉头,一时间想不明白,「既然都要逃荒了,为何不去远些的地方,凤州这里地势崎岖,途径的人少,且你们中也不乏青壮年,去外头,不是有更多生机?何必死守在这里?」 老人摇头,叹了口气,似有些难以言说的无奈。 倒是有个正在啃着胡饼的小孩子,看着探出窗外的宁春草,许是觉得这娘子面善,还给了他们干粮吃,便童声稚气的答道:「爷爷说。凤州这地界儿受了咒诅,我们走不出去的,走出去也是个死……」 小孩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妇人慌忙捂上了嘴,妇人面现惊恐的摇头,「别乱说话!」 第八章 小孩儿挣扎了两下,点点头,那妇人才松开手,拉着他远离了马车。 「咒诅?这倒是,有意思得很。」景珏在马车内,冷笑说道。 「路已经清开了。」程颐站在马车前说道。 「不,不,咱们不走这条路了,咱们掉头回去,走岐州!这凤州透着怪异,说不定真有什么咒诅,别无辜沾染到咱们!」景瑢骑在马上,有些慌乱的说道。 程颐看了他一眼,但并不听他吩咐,他躬身等着景珏的吩咐。 景珏抬眼看着宁春草,「掉头回去么?」 宁春草连忙点头,咒诅不咒诅的她不知道,但这凤州,她从一开始就不想走,如今遇见了和梦中相似的情形,她更是不想走,当即连犹豫都没有。 「往前走。」景珏看着她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笑着说道。 宁春草一愣,「你说什么?」 不管她听没听清,车外的程颐是听得十分清楚,他纵身跳上马车,「驾——」的一声,驱车前行。 「你——你还要走凤州?」宁春草皱眉看着景珏,「你没瞧见刚才情形,没听到那孩子说什么?」 景珏抬眼看她,「你相信啊?」 宁春草怔了怔,点头道:「我相信啊。」 「我不信。」景珏摇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灾荒,什么咒诅。更重要的是——和你的梦,有什么关系?」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这世子爷果真是在京城呆的太久了,无聊太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混出京城来,便瞧见热闹就要往前凑了!也不看看这热闹真是好凑的么? 骑在马上,跟在后头的景瑢更是快哭了,「你们别走那么快……世子爷,咱们商量商量行不行?这凤州……」 「不想去,你可以回京城,找个官驿让人送你回去。」景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景瑢闻言,立即闭上了嘴,一句不再多说。 没人让他跟着来,是他自己硬要追来的,景珏一句话就能将他赶回去。他再不敢多说。 「他这般追随你,你倒是对他清清冷冷的,也不怕他寒了心。」宁春草瞥了景珏一眼,低声说道。 景珏勾着嘴角笑了一笑,「对人好不好,不能听,要用心看。」 宁春草略微皱眉。 马车又在齐驱的路上行了半日。 天色已近黄昏,可四下寂寂无声,连一只鸟叫都没有。 「世子爷,情况似乎不太对啊。」程颐的声音低沉,透着隐约的担忧。 宁春草心头的不安早已放大。 景瑢在外头不断絮叨着:「世子爷,叫我也坐进马车里去吧?马车里也不多我一个……将我的马套在马车上,马车还能跑得更快些。」 景珏是世子,坐三驾的马车,自然也不算越矩。 景珏却是一直都没有理会他,对他的嘟囔充耳不闻。 直到程颐开口,景珏才坐正了身子,「什么不对?」 「适才也经过田地农户。可田地之中尽是一片空虚,好似无人耕种一般。如今黄昏时候,农户家中应当有炊烟袅袅,可私下寂静一片,无人做饭。」程颐一面驾车,一面说道。 他的声音本不大,更有马车声掩盖,此时在这无边寂静之中,却好似传出了很远去,显得悠长空旷。 景珏微蹙了眉头,「天黑透之前,能赶到城镇之中么?」 程颐沉默了一阵子,忽而扬鞭,辫梢在空中啪的抽响,「尽力。」 马车飞奔起来,景瑢的抱怨声也被颠的破碎而听不清了。 赶了一日的路,宁春草很是疲惫,可这会儿她的精神却丝毫不敢放松。 越是深入凤州,她心中的不安便越是浓重。连空气里似乎都有了危险的味道。 一向沉稳冷静,似乎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的程颐都说,情况不对。可见真是不太好了。 夜风刮着车帘子,帘子打在车厢上,啪啪的响。 这响声在越来越黑沉下来的天色中,显得诡异而寂寞。 程颐说尽力,想来真是竭尽全力。 他终于在城门锁闭之前,将马车赶进了凤州城中。 听着吱吱嘎嘎,城门缓缓在马车后头缓缓关闭的声音,宁春草心头好似悬着一块石头,缓缓落了地。 可进了城之后,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热闹繁华。 城中只有风吹动树梢的呜呜声,诡异的静谧,将城中衬得像无人的鬼城一般。 景瑢骑在马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是什么鬼地方?」 宁春草在马车里,也觉得不对劲儿,伸手挑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去。 空旷的街道,寂寞无声的夜色。唯有清淡的月光,落在漆黑的街面上。街道两旁。皆是紧闭的房门,没有一家铺子还在开门。 「这里有宵禁?」马车里的景珏蹙眉问道。 「便是有宵禁,如今这也不到宵禁的时辰呢?」景瑢骑在马上,声音都微微发颤,「就说不该走这条路……」 「恐怕不是宵禁那么简单。」程颐一面驱着马车,一面沉声说道。 街面上几乎一点光亮都看不见,整个凤州城好似都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若不是天上还挂着姣白的月亮,他们此时只怕连路都看不见了。 一家一户都不亮灯?倘若是宵禁,这宵禁的规格简直比京城还严格呢。 「先找个地方投宿。」景珏吩咐道。 程颐应了一声,跳下马车,一面牵着缰绳往前走,一面四下打量。 他的脚步停在一家挂着客栈匾额的门店前。客栈迎来送往,如今这时辰,本应是开门做生意的时候。可这客栈的门却是紧闭,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程颐伸手要敲门,骑在马上的景瑢却是开口阻拦,「换……换个地方吧?这里看上去阴森森的,既然是客栈,怎么连个灯笼也不挂?客栈里头也没个光亮?会不会……会不会是家……」土节名弟。 他声音略微急促,透露出他心里的紧张。 宁春草掀开帘子往外看,「别说这家客栈,四下里哪里有一点光亮?换一家。难道还不一样?」 景瑢骑在马上,狠狠瞪了她一眼,「都怪你!」 宁春草伸手放下帘子,将他月光中都挡不住抱怨的眼神隔绝在外。轻声哼道:「现在怪我有什么用?是我让你们走凤州的么?」 「你们是在怪我?」景珏冷哼,「程颐,敲门!」 程颐闻言,丝毫犹豫也没有,咚咚咚的敲响了客栈的门板。 景瑢坐在马上,听着敲门的声响就是一抖。 可客栈里头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不会有人来理会这夜里分外明显的敲门声。 「是不是没有人啊?」景瑢问道。 程颐侧脸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有加重了力道,整个手掌都拍在门板上,「开门!开门!过路人,要来客栈住店!」 里头还是没有一点响动。 「要不,咱们还是换一家试试吧?这家肯定是没有人啊!哪有送上门来的生意都不做的?」景瑢劝道。 程颐仍旧大力拍门。咚咚的声响,在这安静的街道上,似乎都激起了回声。 第九章 回声更显得夜的宁静,好似这街道之上,根本了无人烟,他们不像是进了州城,倒像是进了鬼城一般。 骑在马上的景瑢几乎就要在拍门声中崩溃之时,客栈里头突然传来了一丝响动。 「别拍了……」声音沉沉闷闷,像是故意压低了。 「店家,我们住店!」程颐在门口大声说道。 「没地方了,你们走吧!」里头人应道。 程颐轻笑一声,「店家,天都黑透了,入了夜了,既然您已经被吵醒,不妨就开门待客吧?换个地方。难道不是如此么?」 里头一时没有人应声,那人好似在犹豫。 程颐又道,「我们只是过路人,明日一早就走,不会叨扰你们太久的。」 「说什么叨扰,客栈不就是给过路人住的么?」景瑢低声嘀咕道。 「掌柜的还请开开门。」程颐声音温和,在这无边夜色里竟透出些暖意来。 里头又是一阵寂静,宁春草以为里头的人不会再理会他们的时候,忽听里头传来低低的声音,「住店可以,我们这里可没有吃食供应。」 「好,只住店,我们自己带的有干粮。」程颐应道。 「你们有干粮?」这次里头的人倒是立即就问道。 程颐犹豫片刻,点头肯定说,「是,我们有。」 客栈里头这才传来拆卸门板的声音。 景珏在马车里坐直了身子,望了望垂下的帘子,不知望见了什么。 客栈的门板很快被拆下来。立在门口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掌柜,「快快,快进来!」 「我们的马车……」程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掌柜打断。 「你们先进来,四儿,将马车牵到后院去。」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闻声跳出房门,手脚麻利的接过程颐手中的缰绳。 宁春草和景珏也飞快下了马车,被老掌柜引进客栈中。 他们刚进了门,老掌柜就借着外头月光,将门板重新封上。 封上了门板,隔绝了月光,屋里头比外头的街道上还有漆黑。 「怎么也不点个灯?」景瑢问道,「这黑漆漆的,能看见什么?」 老掌柜叹了一口气,「几位客官将就将就,咱们这儿,夜里不能点灯!反正明日一早你们就要上路,如今不过是夜里有个睡觉的地方,且不讲究那么多吧?」 老掌柜说完,就摸索着向前走去,「几位客官跟我来,这里还有空房间。」 「在外头你还说没有空房间呢,我看你这客栈里,处处都是空房间!哪里有人住?」景瑢嘟囔道。 老掌柜又是一声叹息,并未回答。 他熟悉客栈构造,虽没有灯光,但摸索中走的也不算艰难。 几人跟在他后头,则有些跌跌撞撞。 宁春草不知脚下绊倒了哪里,惊呼一声就向地上扑去。 一只手猛的伸过来,提在她衣领之上,将她拽了起来。 「多谢多谢……」宁春草连忙低声说道。 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耳边却传来景珏略带嘲讽的声音,「蠢样儿。」 给几人安排了相邻的房间,掌柜的衣服悉悉索索,像是躬身行礼,「几位客官好住,某告退了。」 「你们这凤州城,怎的如此不热闹,刚刚入夜而已,就一点光亮也不见了?是近来不许点灯,还是一向如此?」景瑢拽住那老掌柜问道。 掌柜的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半晌才缓缓开口,「有一段时间了,何止是晚上不热闹,白天也是如此啊。」 「凤州是遭了什么灾害了?看起来,受灾却还十分严重的样子?」程颐问道。 老掌柜未答话,先是一声长叹。 见面这不长的时间内,他的叹气可是不少,生生都将人叹老了。 「作孽呀,孽呀!」老掌柜摇摇头,「明日一早,也许你们就能看见了。不早了,几位明日还要赶路,且睡吧,睡吧!」 说完,他就摸索着转身离开。 宁春草皱紧了眉头,这凤州处处透着怪异。这老掌柜又欲言又止,关于灾害,更是不肯多言。究竟是什么灾,能让一个州城如此人心惶惶? 耳边是关门的声音。 这客栈空房真的很多,足够他们四人一人一间。 听闻旁人似乎都进了屋,宁春草也转身摸着将门关上,借着透过窗的月光,挪到床边。 床上被褥有些陈旧的味道,似乎有一阵子没有睡过人了。 按说客栈应该是常来常往,被褥时常有人用,不该有这般陈旧气息的。 可看凤州这情况,想来是很久没有过路投宿之人了。也不知锦衣玉食的景珏,能不能受得了? 想他作甚?管他受不受的了呢? 临行的时候,他自己说,自己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如今还有地方睡,不用露天天为盖,地为席,已经很不错了。 宁春草在床上躺下,却一时并没有睡意。 凤州城的诡异情况,以及路上遇见那一行逃荒之人,反复出现在眼前。 究竟是什么灾荒?为什么那逃荒之人,和客栈老掌柜都绝口不提呢? 老掌柜说,明日他们也可能遇见?遇见什么? 她心头烦乱,被子陈旧的味道更让她胸口闷闷不舒服,她索性翻身起来,摩挲着向外走去。 她轻轻拉开门。 记得掌柜的安排房间之时,景珏的房间就在她旁边。 廊间没有灯,月光也照不进来,格外的黑暗。 她手扶着墙壁,轻手轻脚一步步向景珏的房门摸去。 她正要抬手敲门,却听闻里头有说话声传来。 「你为什么出京城?」景瑢压低了的声音问道。 「不为什么。」景珏的声音懒懒的,带着敷衍。 景瑢哼了一声,「咱们之间,还要隐瞒么?我都跟着你到凤州了,还会劝你回去不成?你就让我知道,这一路奔波是为了什么。就行了!」 「不为什么。」景珏仍旧平缓说道。 「你!」景瑢似有些生气,「哥哥,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我是傻子么?难道我没有眼睛么?」 景珏笑了笑,没说话。 「是为了你那小妾吧?」景瑢问道,「当时在宁家门外,一瞧见她,我看你就变了脸色!当着李布的面,就抢走原本要嫁他的人……」 「不是抢走,她拒绝陪嫁了。」景珏懒懒说道,「就算抢走,又怎样?」 「自然不会怎样,我不是说你抢走有什么不对,就是人家正要大婚,你说抢走也就抢走了。」景瑢说道。「我是说,你对她不同,对她很关切,这是为什么?」 「爷对爷的女人,都很关切。」景珏说道。 「对她不同。不惜带着她溜出京城,你以前也说过,想要出京城的,可从来没有走的这么干脆利落过。因为你知道圣上不许亲王世子出京,你虽在京城行事肆意。但这件事情上,一直都很收敛的。这次居然这么急匆匆的就上了路!定然是有别的原因,原因就在你那小妾身上,是么?」景瑢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景珏有些不耐烦了。「爷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用得着你来教训?」 第十章 「玩儿?我看不是你玩儿她,是她玩儿你吧!」景瑢声音微微提高了些。 「爷怎么玩儿,轮不到你说话。你不想跟着,就滚回京城去。」景珏冷哼一声。 宁春草听到这儿,估计景瑢就要被气出来了,想要抬脚躲避,屋里头却并没有传来脚步声。 景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却没有被气得疾步而奔,半晌,却是颇有耐心的劝道:「哥哥,咱们似乎从来没有吵过架,我跟燕王府的兄弟,也没有跟哥哥你亲近。今日为了个小妾咱们兄弟吵架,值么?」 「有什么值不值?」景珏哼道,「我跟你吵了么?」 「你何必如此护着一个小妾?何必对一个玩物这么好?」景瑢声音里透出浓浓不解,「你知道,你定然是要娶周家小姐的。」 宁春草闻言,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滞。 大概是再次听到「玩物」一词,让她有些羞愤,脚步踉跄了一下。 「没有什么是定然的。」景珏缓缓说道,「爷没玩儿够之前,谁说了都不算。」 所以,只是玩儿玩儿而已么? 宁春草站在黑暗之中,无声的咧了咧嘴角。 屋里头又说了什么话,她一点也不想再听下去。她悄悄的摸回自己的房间,快步到床边,踢了鞋子躺下。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本就是个纨绔。玩儿玩儿而已,这不是一开始就明白的答案么? 怎么能因为他对自己的一点点温柔,一点点关怀,就迷失了自己? 对他来说,不过是像施舍一样吧?自己倒念念不忘,以为是可以依靠可以依赖的人,真是可笑。 宁春草抬手摸了摸脖子里挂着的天珠项链,默默念着儿时宁姨娘哼唱过的个歌谣,哄自己入睡。 夜色沉沉,她闭上眼睛。 睡着以前,还以为她又会回到归雁楼下,或站在楼下焦急,或奔上楼被人推下。 可她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之时,发现自己竟安然睡了一夜。 并未有任何噩梦侵袭,亦或者,她忘了。 这样安睡的感觉,实在让人幸福。 宁春草还没来得及感慨,能好好睡个觉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幸运之事时,窗外传来的奇怪声响引了她的注意。 扑扑楞楞的声音,像是密密麻麻的雪粒子砸在瓦片上的声响。 可如今是暮春时节,哪里来的雪? 她快步来到窗边,窗户是紧闭的,窗户上张着厚厚的窗户纸,显得外头的天阴沉沉的。 宁春草伸手推开窗户。 眼前的景象,叫她大吃一惊,惊叫之声,几乎响彻整个客栈。 「不要开窗!不要开窗!」 廊间传来老掌柜惊呼之声。 可是太晚了…… 宁春草看见遮天蔽日的飞虫,像是疯了一般涌了进来。 飞虫翅膀扑棱棱的声音拍打着窗棂,飞扑向她。 一般情况下,虫子是怕人的。可当千千万万的虫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人是怕虫的! 那虫子蜂拥进屋子里,桌子上,床帐上,她身上脸上手上胳膊上…… 宁春草似乎感觉到虫子们在啃食着她的皮肉,一开始是痒,继而是灼痛。 她顾不得疼,伸手向前,想要关上窗户,以免更多的虫子飞进来。 可窗户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推住了一般,她竟不能拉上。 咣—— 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身影从她的余光中一闪到窗前。 砰的一声。 窗户关上了。 屋子里还有许多的飞虫,宁春草闭嘴不敢再叫,唯恐这虫子会趁势飞入她口中。土节介技。 有人拿着布在摔打,将她身上落着的飞虫都给抽打了下去。 虽然抽打在她身上的力道有些疼,但总比浑身落满了虫子要好得多。 又有脚步声进来,摔打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房间里的飞虫越来越少,地上倒是落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子尸体。 宁春草乱跳着抖落身上的虫子。 直到耳边传来景珏的声音,「好了,没有了。」 她才站定,可浑身那种被虫子包围的恶心感并没有褪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确实没有虫子了。可心里作用却让她觉得,仍有虫子趴在她身上。 「是蝗虫。」程颐的声音说道,「这么多的蝗虫……竟是蝗灾。」 「嘘——」老掌柜一面摔着布条,一面禁止道,「是蝗神!」 宁春草身子抖了抖,「我能先换个衣服么?」 她此时很有些狼狈,身上头上乱七八糟的,不知是被景珏手中的衣服抽打的,还是被蝗虫围攻的。 「到我房间里去换吧。」景珏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 「不用。」宁春草立即摇头,似乎是本能的拒绝他的好意,免得自己习惯。 她拒绝的太快太干脆,景珏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 宁春草脸上有些僵硬。 「你就准备在这里换?」景珏指了指地上,「在一群死蝗虫中间?说不定这里头还有活的。」 「去你屋里。」宁春草立即抱起衣服,往外走。 一屋子的蝗虫尸体,她一眼都不想再看,太恶心了!太可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在一群蝗虫的围攻之下,是怎么活下来的?竟然还有勇气去关窗户? 她换好衣服出来,瞧见昨夜见过那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清扫这蝗虫的尸体。 她冲那少年笑了笑,「他们都在哪儿呢?」 那少年立时涨红了脸,很是局促的向外一指,「大,大堂里。」 宁春草点头谢过,快步往大堂走去。 「是蝗虫,大巫说,乃是凤州百姓得罪了天,得罪了神灵,所以降下这般灾祸来!不能称之为灾,要怀敬畏之心,乃是蝗神的降罚……」老掌柜语气低沉,透着无奈,「正是粮食灌浆的时节,眼看再有一个月就要收成了,蝗虫一过,什么都不留下……饥荒已经是必然了。谁想要背井离乡?都是被逼的啊!」 宁春草走来时,他正抬手抹了抹浑浊的眼睛。 宁春草听到蝗神两字,心头都忍不住一阵恶心。 适才她换衣服的时候,在衣服里头还掉出两只已经死掉的蝗虫,险些将她恶心吐了。 换下的衣服,她甚至连看都没在看一眼,就丢在墙角。衣服上似乎都沾染了蝗虫的味道,让人嗅之反胃。 「说也奇怪,简直是不可思议。蝗虫是有翅膀的,粮食吃完了,应该飞到别的地方去。可这铺天盖地的蝗虫,一直就在凤州境内。反反复复的飞,弄得人心惶惶。人都不敢上街,唯恐遇上蝗虫过境。」老掌柜叹口气说道,「所以大巫说,这就是蝗神的惩罚,若是不让蝗神满意,灾祸就不会停止。」 程颐正要开口问什么。 外头却突然传来当当当的锣鼓声。 众人都惊愕抬头,向外望去。 老掌柜却是习以为常的起身,招呼在店中的少年,「四儿,快出来!快出来!大巫要行法事了!」 叫四儿的少年,扔下笤帚和扫进簸箕的蝗虫尸体,慌慌张张的上前,和老掌柜一起将门板拆下。 俯首帖耳的跪在客栈门口的地上,恭恭敬敬的行着大礼。 景珏宁春草四人也好奇来到门外。 第十一章 这时那遮天蔽日的蝗虫似乎已经飞远,外头的天亮堂堂的。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 几个衙役提着面铜锣,当当当的敲着。 街道两旁的店铺人家,听闻到锣声,都纷纷出来跪趴在自家门口,态度恭敬至极。 「什么意思这是?不是怕蝗虫飞过来么?」景瑢问道,「这会儿不怕了?」 老掌柜拽了拽他的衣摆,「快跪下,大巫就要从这里经过了,站着是对大巫对蝗神的不敬。大巫要生气的!」 景瑢从他手中拽出了自己的衣袍,「我跪?我凭什么跪他?」 说完,还连退了两步,满面不屑。 老掌柜见状。有些着急,抬头看了看,似乎已经能看到大巫远处的行迹,「快,快跪下!快呀!大巫作法,蝗虫一时不会回来!得罪了大巫,惹怒了蝗神,蝗灾就一直不停啊!」 景瑢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要不,你们进去躲一躲吧,叫大巫瞧见了,是要怪罪的。」那叫四儿的少年,也焦急的抬起头来相劝。 景瑢哼了一声,但还是抬脚转身。准备往客栈里头进。 他们不跪,也不能给老掌柜惹麻烦不是。 景珏和宁春草也转身,准备到客栈里头避一避。 「站住!什么人?」身后却传来了吆喝声。 「官爷,官爷!这几位是路过的,昨夜里住店,不晓得咱们这儿的规矩,您高抬贵手,叫他们进去避一避吧?」老掌柜急慌慌说道。 宁春草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两个开路的衙役,其中一个矮胖如冬瓜的衙役瞪眼看着他们。 景珏脚步微顿,掌柜的话音落地,他仍旧抬脚向客栈里头走去。 那矮冬瓜衙役立时眉毛倒竖,「喂,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你聋啊?大巫将临,还不跪迎?」 景珏这才将脚步停了下来,侧脸看着一旁的程颐。「他跟我说话?」 程颐看了那矮冬瓜一眼,「兴许是吧。」 「什么兴许是?爷本来就是跟你说话呢!」矮冬瓜叫嚣道。 一旁的景瑢,看着矮冬瓜,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景珏冷哼一声,「爷?程颐,你去问问,他是谁的爷?」 程颐拱手领命。 那矮冬瓜伸出浑圆粗厚的手指,指着景珏的背影道:「嚣张什么!就说你呢!就是你的啊啊啊……」 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口,他的手指就被程颐紧紧握住,猛的向后掰去。 惨叫之声,溢出唇齿。 胖乎乎的脸,刷的就惨白了。 天光好,视线也好,宁春草甚至能看见他额角冒出的冷汗。 「可不敢可不敢……大巫来了!」老掌柜跪在地上,惊慌说道。 这时候想避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看景珏景瑢的样子,也并非真的想避让。 一行众人,簇拥着高高的马车,马车上垂下珍珠帘子,浑圆润泽的珍珠,在晨光之下,透出莹润的光泽。珍珠纱帐之后,坐着个消瘦的人影,一身大红的绸缎,乌发垂至腰下,看不清面容。 「何事喧哗?」马车车架上站着的少女厉声问道。 女子看起来十三四岁,可开口声音却是颇有威严,反倒没有一丝少女的温婉娇羞。 那惨叫的矮冬瓜衙役立时闭嘴,虽然被掰断的手指疼的他冷汗直冒,可看到大巫的敬畏之心,还是叫他不敢造次。 他身边的小个儿衙役上前替他解释道:「这一行人对大巫,对蝗神不敬,听闻锣声,竟然不下跪相迎,还口出狂言,目无尊上,猖狂得很!」 宁春草皱眉。 景珏只是抬眼打量着垂着纱帐珠帘的马车,及马车里头一身大红绸缎的人。 「对大巫不敬,对蝗神不敬?那还同他们废话什么?」少女喝道,「来人,将他们拿下!」 马车后头跟着一行着奇怪黑衣之人,大眼看去应有三四十人,这三四十人后头,更有百余官差。 少女一声令下,那一群官差立时扑上前来,要擒住景珏他们。 景珏微微蹙眉,看了眼程颐。 程颐冲他点点头,翻身而上,一脚一个,一拳一双,将扑上来的人打翻在地。 少女看着他的动作,面色微变,「还愣着做什么?」 「他们是外乡人,不懂规矩!并非对大巫不敬,对蝗神不敬啊!」老掌柜跪在地上,嘶声竭力的替他们解释道。 那少女柳眉倒竖,呵斥道:「就是因为有不恭不敬的外乡人,蝗虫才一直不能驱走!你们是想这灾祸一直不停了是么?」 掌柜的伏地不敢再说话。 这边程颐已经打翻了十几个人。 他动作很快,拳脚凌厉,招招直击要害。但有留有余地,并不取人性命。 因涌上来的差役越来越多,程颐一人不能完全阻挡,有人冲向景珏。 站在后头的宁春草这才瞧见景珏的伸手,他动作很快,出拳干脆利落,出腿赫赫生风。 虽十分年轻,他比自己还小一岁吧?可其动作气势速度,完全不像个少年人。 景瑢吓得哇哇乱叫,躲在宁春草身边,眼神哀怨的瞪着宁春草。 「都怪你!」 「怎么就怪我了?」宁春草挑眉,这时候这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不怪你?他是为谁离得京?你们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啊?不是你害的么?」景瑢撇了撇嘴,「害人精!」 「又没让你跟着来!你是自己抢着撞上来的!」宁春草皱眉,「你自愿的怪得了谁?」 景瑢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想看景珏被你这坏丫头给拐走了!」 他正说着,有差役围涌上来。 宁春草惊愕退了一步。土节尤亡。 景瑢却未再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有意无意的挡在她前头,抬脚踹在那差役身上,竟将差役和差役身后的人都接连踹倒。 他口中哇哇乱叫着,「别过来啊,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宁春草无奈翻了翻眼皮。 马车前头站着的少女越发生气,面色不善。 「乱糟糟的成什么体统?」少女呵斥道,「蝗灾就是人的过犯引怒上苍,降下责罚!若不平息,年年将要收获之时,都会有灾祸!」 此话一出,周遭猛地一惊。 一年蝗灾,损失就已经不可估量,年年如此,人还要不要活了? 少女对周遭的猛然肃静,似乎十分满意,面色冷厉的哼了一声,「还不将这些不恭不敬的外乡人拿下?耽误了祭祀的时辰,你们就等着灾祸连年吧!」 这时不仅马车后头跟着的差役涌上前来抓景珏一行了。 就连跪着的百姓都愤然起身,要将他们拿下。 程颐和景珏的功夫虽好,可他们未下杀手,对方人却又越来越多,这么打下去,他们吃亏是一定的,说不定还要累死在这儿。 「嘈嘈乱乱,无礼不敬。」一个苍老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声音并不大,但一开口,周遭好似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让这沙哑暗沉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听得格外清楚。 「停歇,不斗,心怀敬畏……」 那沙哑的声音缓缓念叨,说是念,其实更像是吟唱,用一种奇怪的语调,缓慢的吟唱。 第十二章 这吟唱的声音仿佛能通过人的耳朵,直达内心,继而引发胸中震颤。 宁春草很诧异的看向马车里头,垂下的珍珠帘子泽泽有光,遮挡了里头那乌发及腰下的人。 声音就是马车里头的人发出的,是女人暗沉的声音。 大巫,原来是个女人呀? 宁春草还在对马车里头的大巫好奇之时,令她更为惊异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原本凶悍不可一世的程颐,竟然摇摇晃晃,绵软倒地。 他身边围着的差役立时上前,将他擒住。 景珏站的离马车稍远些,此时却不能幸免,他脚步踉跄。似乎发觉了不对,想要堵上自己的耳朵,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膝头一软,跌坐在地上。 立时涌上有差役,将他也擒住。 景瑢也好不到哪里去,三人霎时都落入差役掌控之中。 这低低的吟唱,倒是未对宁春草造成什么影响,但她的战斗力本就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另三人被拿下之后,差役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也擒住。 马车里头的吟唱,这才停了下来。 「这几个外乡人,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了神灵。如今又在祭祀前大闹,实在是不敬。」马车里的人缓缓说道,她的声音虽然暗哑。却莫名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味道,「我要将他们带到祭台上,以祭神灵。」 「祭神灵!祭神灵!祛除邪崇!祛除邪崇!」百姓们振臂欢呼。 宁春草恍惚发现,在这大巫三言两语之中,他们似乎就从无辜的外乡人,变成了招致灾祸的恶人了! 他们被差役擒着,压在马车后头,跌跌撞撞的跟着马车,向凤州城中行去。 走街串巷。恍若游街一般。 一直到快要晌午的时候,马车才在凤州城城中心停了下来。 城中心的空地之上原本是为进行大型的祭祀活动,年节盛典而留的空地,此时却搭了一个很高的祭祀高台。 高台上燃着火把。火把在风里猎猎作响。 宁春草是被人推着走的,再看景珏程颐他们,则几乎是被人架着走的。 他们腿上身上,似乎使不出力气来。 宁春草担忧的看着他们,「景珏,程管事?你们怎么样了?」她跌跌撞撞前行之中,借机靠近他们,低声询问。 「莫说话!祭台接近神灵,小心触怒了神灵!」推搡宁春草的差役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程颐垂着头,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景珏则缓缓转过脸来,他深邃幽暗的眼眸,此时却不似平常那般明亮而有神采。反而有些昏暗无光。 那大巫用了什么办法,一阵吟唱,竟能让他们变成这样? 「将他们带上祭坛!」从马车中缓缓走下的红衣大巫吩咐道。 马车前头站着的少女立时伸手。指挥众人,将他们四人押上祭坛。在祭坛上强行按着他们跪了下来。 景珏腿上发软,不受控制。 被人按着跪倒之后,他垂眸呵呵的笑,「我跪圣上,跪亲长,还从未给旁人下过跪!今日你们按我跪下,也不知你们受得起,受不起?」 宁春草啧了一声,恍若牙疼一般,「现在说什么赌气的话?想想怎么摆脱困境才是吧?看样子,这大巫是想拿咱们四人祭天了?祭天啊,是要拿命祭的吧?」 「拿命?要咱们的命?」景瑢瞪眼叫道。 他的神态看起来像是在叫喊,可大概是浑身无力的缘故,他的声音并不大。倒更像是在呢喃。 「你以为祭天,要怎么祭?」宁春草翻了个白眼。 「都是被你害的!」景瑢瞪眼看着宁春草。「咱们落到这步田地,都是被你害的!若是在京城里,此时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呢!怎么会被人绑上祭台!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要死也是你先死!」 景瑢对着宁春草大骂。 宁春草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她侧脸看了看高台,这高台为了表明接近神灵之意,搭得还真是很高很高! 比李家的归雁楼也差不多了吧? 往下看去,下头立着的百姓都变小了好多。 倘若她被人从这儿推下去,会摔得比在归雁楼下还要惨吧? 难道今生她要死在凤州城?仍旧是摔死? 梦里头那种急速坠落的感觉好像又回到眼前,冰冷的风擦着耳畔呼呼吹过。 下坠时眼睛都被风呛得睁不开,心都像是没了落脚的地方。 不,她离开京城是为了去青城山的! 是为了寻找破除宿命的契机的,说白了,就是为了寻找活命的机会的!可不是为了来凤州城送死的! 宁春草拧着眉头,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耳畔忽而传来低低的吟唱声,沙哑的声音,奇怪的曲调,仿佛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 「起来吧,走吧,长开臂膀啊,拥抱吧……」 「自由啊,飞吧,纵身一跃啊,奉献吧……」 「神灵啊,来吧,接受祭祀啊,血祭吧……」 宁春草微微侧脸,瞧见那红衣大巫,一面吟唱着,一面舞动着跳上了高台。 每上一个台阶,她就左右摇晃着,低低的吟唱和着她的步伐,好似吟唱舞动中,引发了神奇的力量。 她终于从一阶阶的台阶上跳了上来。 坐在马场上的时候,宁春草以为她的满头乌发只是及腰长而已。 此时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跳动,她才惊愕的发现,她的乌发散着,拖在背后,几乎及地。 乌黑的头发,映着鲜红的绸缎,像是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风一般。 她跳动着,吟唱着,头发随风随她的动作飞起,大红的广袖兜住风,猎猎的响。画面诡异却有种奇异的美感。 宁春草正看着,猛一侧脸,惊诧发现,原本倚在地上,浑身无力的景珏三人,竟然自主的站了起来。 他们表情僵硬,动作也十分僵硬,但都一步步的向高台的边缘走去。 一步一步,好似不畏这高台的高度,不畏死,一步步…… 「你们干什么?」宁春草惊叫一声。 那红衣大巫闻声一惊,脚步一顿,向她看过来。 不知是因为她的惊呼惊醒了三人,还是因为红衣大巫的吟唱停顿了一瞬。 走向高台边缘的三人的脚步,也略停了一瞬。 「回来!跳下去会摔死的!你们快回来!」宁春草顾不得那红衣大巫的眼神,就惊慌的朝三人喊道。 三人像是梦中惊醒的人,浑身一个激灵,混沌的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已经走到最边缘,只差一步就会掉下高台的景瑢惊叫一声,「妈呀——」 顿时腿肚发颤,跌坐在高台边缘,手脚并用,连连后退。 「要死了要死了,哪个折了阳寿的害我?」 红衣大巫见三人从混沌中惊醒过来,不禁诧异的看向宁春草。 她垂下的长发,遮挡了脸,宁春草一直没有看清她的五官。 这时候,她俯身细细看着宁春草之时,伸手撩起了脸旁的发。 宁春草终于看见了。 这红衣大巫,是个并不年轻的妇人。 她的眉间眼尾嘴角都有了细细的皱纹,但她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脂,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只觉她甚是煞白。 第十三章 「你没有受咒的影响。」红衣大巫说道。 是肯定句,虽然她脸上带着疑问,但她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为什么?」她眯了眼,这才问道。 宁春草跳起来大喊道:「你装神弄鬼!你根本不能破除蝗灾!你解决不了这些蝗虫!」 她声音很大,纵然高台很高,相信这么大的声音,也能叫底下的民众听到吧? 果然这红衣大巫木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的表情,「无知小儿。」 「本来就是你装神弄鬼,我们只是过路之人!为何用我们祭祀了神灵,这蝗虫就会被驱走?简直胡言乱语!」宁春草喊道。 「当然,」红衣大巫缓缓说道,「不止你们。」土节尤划。 宁春草一愣,风中送来隐隐约约小孩子哭泣的声音。 她惊异的侧脸看去,见先前站在马车前头那少女正指挥着差役,将十几个童男童女抓着向高台上送来。 「你们不过是撞进来的,你们对神灵不敬,得罪了神灵,自然要被祭天。而安抚蝗神。驱走蝗虫,则是要靠他们。」红衣大巫瞥了一眼台下哭泣不止的童男童女们。 宁春草脸上一白。 那十几个孩子,被打扮的很漂亮,身上穿金戴银,晌午日光之下,身上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只是他们中间最大的也不过五六岁,小的更只有两三岁的样子。此时大概也知道等待自己的并不是什么好运,嗷嗷大哭不止,哭声听来分外揪心。 高台边上有几乎哭晕过去的妇人,妇人们望着那群年幼的孩子,哭声肝肠寸断,表情悲戚至极。可她们却只是哭,没有挣扎,也没有上前救走孩子。 孩子们伸手向那些在哭泣的妇人。口中哇哇叫着「娘亲」。 周遭不少男子都偷偷抹了眼泪,可却没有一人上前去救这一群无辜的孩子。 宁春草只觉有一股怒气,在胸腔里四下冲撞,看向红衣大巫的眼神越发不善,「你是什么邪物!竟然要这般残害无辜的孩子?他们还这么小,如何得罪了神灵?为何就要拿他们祭天?」 红衣大巫面色不改,「幼小的身体,充满生命的朝气,用以祭祀神灵。最是真挚有诚意,神灵自然会看到凤州百姓的赤诚之心。用几个孩子的性命,换取凤州平安无灾。是他们的功德!凤州城的百姓都会记得他们,也会记得他们的家人。他们将会是凤州的英雄。」 红衣大巫的声音很粗哑,但音量并不低,高台下头的百姓也能听得见。 顿时有山呼一般的拥护声,从高台下头传来。 高台下头哭泣的妇人们好似哭声都小了很多,这红衣大巫如此能动人心! 宁春草攥紧了拳头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她扯着嗓门吼道:「那倘若这些孩子送了死,蝗虫也没有离开呢?」 山呼拥护之声,渐渐小了,她的问题似乎悄悄在人群中流传开。 红衣大巫眯眼看她,「你这般质问,是对神灵的不敬,让若不能送走蝗神,便是你——是你惹怒了蝗神!」 「现在就开始找借口推脱责任,是不是你自己对祭天。对驱走蝗虫也没有信心?」宁春草冷笑大声问道,「倘若这次这些孩子送了命,仍旧不能驱走蝗虫,你是不是就要用更多无辜孩子的性命来祭天?用你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愚弄大家!愚弄百姓,达到你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根本不能驱走蝗虫!承认吧!」 「来人——」 「要用人的力量了么?不用你大巫的力量来对付我了么?」宁春草打断红衣大巫的话,尖声质问道。 带着孩子们,已经爬到高台一半的差役们不由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高台顶上。 这大巫是很厉害的,他们先前都见识过这大巫巫咒的威力。可这般年纪,谁家没有小儿,没有孩子?倘若这次祭天,真的没有效果,下次被拿来祭天的,会不会就变成了自家的孩子? 就在场面僵硬冷凝的片刻功夫。 宁春草高声喊道:「我有办法驱逐蝗虫!不用拿任何人的性命来凭白葬送!」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就乱了。 高台下头的百姓顿时涌动起来,推推挤挤。差役们和那大巫所带之人几乎控制不住。 那几个哭泣的妇人更是情绪激动,从地上跳起来,红着眼睛叫嚷。 那红衣大巫却并没有慌乱,更没有被吓退,只是用冰冷的眼神,冷冷看着宁春草,她嘴唇轻启,摇晃着脑袋和手里的黄铜铃铛,喃喃吟唱着什么。 随着她的吟唱,她又跳动起来,高台搭得很高,在她这般吟唱跳动之中,高台似乎有些颤颤巍巍的轻晃。 她几乎及地的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飘飘扬扬。 也许巫和巫咒真的是有一般人难以窥伺的能力。 宁春草虽未有什么反应,却见下头乱成一锅粥的百姓竟渐渐消停下来。 那种嘈嘈杂杂的说话声议论声,也渐渐泯没在红衣大巫的吟唱之中。 仿佛天地之间,此时此刻,只留下大巫的轻吟浅唱,只留下她手中铃铛伴着脚步踢踏的声响。 那么多人聚在高抬下头,却没有一丝杂乱的声音。 直到那红衣女巫的吟唱和动作,都停了下来,场面依旧是诡异的寂静。 连高台上的风擦着耳畔吹过的声响,似乎都能听得见。 大巫红色的广袖也被风吹得起,猎猎的响。 红衣大巫冷笑看着宁春草,「只有你一个人会觉得,我实在故弄玄虚吧?」 宁春草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景珏景瑢和程颐,都倒在地上,神情略有些呆滞,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我不信。」宁春草冲着高台下头大喊,「你会震慑人心又怎样?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该让无辜人送命,来驱走蝗虫!」 红衣大巫皱眉。 「我能驱走蝗虫!」宁春草又高声喊道,「不用任何人送命!你敢让我试一试么?」 景珏等人似乎是被她嘶吼的有些破音的话给震的惊醒过来,略有些呆滞的眼睛恢复清明,眼神里还带着些莫名和诧异。 但宁春草的话,他们确是听到了,也听懂了的。 底下的百姓想来也听到了。 「不行,耽误了祭祀的时辰……」 「可以让她试试!」 高台下头突然传来一声颇有威严的高喝。 高台上的人,及高台下的百姓都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差役护着一辆马车,停在人群外头。一个四五十岁,身着官服的男子眉头紧蹙,立在马车上头,仰脸望着高台,表情肃穆。 百姓中间有些人认得他,高台四周的差役更是认得,躬身道:「知州大人——」 不认得他的也跟着行礼。 知州大人跳下马车,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让他能顺利的走到高抬下头。 红衣大巫站在高高的祭祀台上,低头俯视知州大人。 「知州大人,你请我来的时候,已经说清楚的,要怎么做,怎么祭祀,如何驱走蝗虫,皆要听我的安排。」 知州点了点头,「这话不错,是我说的。」土亩沟圾。 红衣大巫冷哼一声。 第十四章 「可现在既然有不让人送命,就能驱走蝗虫的法子,为何不试上一试?」知州说道。 红衣大巫嘲讽的笑声溢出唇齿,「蝗神降罚,乃是你凤州城德行有亏,惹神灵不悦!唯独安抚神灵,诚心祭祀,方能破解!如今,听这无知女娃一句话,你就心生动摇,怀疑神灵使者,乃是对神灵更大的不敬!你且要准备好,接受神灵更胜的怒火吧!」 红衣大巫连威胁都用上了。 宁春草连忙开口,「你为何连试都不敢让我试?倘若我的方法不起作用,你再要我性命来祭祀神灵,也不迟呀!若我只是信口开河,我愿当着你的面,从这高台上跳下去!也好过在尝试之前,就让你葬送了这些孩子的性命!」 那几个幼儿脸上还有些呆呆的,脸颊上挂着眼泪,眼神里透出惊恐,这一会儿却并没有哭。 倒是高台下头,孩子的母亲们,捂着嘴压抑的哭泣着。 知州大人似乎在犹豫。 宁春草焦急望着他,「你信了我的话,不仅能驱走蝗虫,救了凤州,还能救下这十几个孩子的性命!十几条鲜活的命啊!即便我的方法不起作用,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不过是这过场再走一遭罢了!」 「此言差矣,如此就是不信神灵,不敬畏神灵……」红衣大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知州大人皱着眉头,将手一挥,「都别争!你有什么办法?多久能够见效?」 宁春草闻言松了一口气。肯问,就是信了!信了就好,如此就有余地了! 「事关重大,我们且下去说话。」宁春草连忙正色说道。 红衣大巫冷笑,「如何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呢?」 宁春草回头看她一眼,高喝道:「就是为了防备你这等人,免得计划被你破坏!」 「大胆!竟敢污蔑神灵使者!」马车上站着那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高台来,指着宁春草的鼻子骂道。 宁春草哼笑一声,「神灵使者?既是神灵使者,为何你的咒对我不起作用?」 红衣大巫皱了皱眉头,望向宁春草的视线尽是打量之色。 少女还要叫骂,红衣大巫却伸了伸手。那少女立时躬身退了一步。 「你若真是神灵使者,真有沟通神灵的能力,就该放手叫我试一试,你有什么好怕的呢?是我触怒神灵。又不是你!若真是我的办法不行,你将我的命献给神灵致歉也就是了!」宁春草大义凌然的说道,没人注意到她裙摆下头的腿肚子都在微微打颤。 「将她带下来。」知州吩咐道。 「他们几个也得一起带下来!」宁春草指了指景珏等人。 知州皱眉。 「大人害怕我等跑了不成?」宁春草问道。 知州大人冲身边随从点了点头,随从立即爬上高台,反剪着景珏几人的手臂,将人压下了高台。 宁春草则是自己主动提步走下来的。 「大巫……」少女有些担忧的在红衣大巫身边唤了一声。 红衣大巫却是摇了摇头,「就这么让她死了倒也可惜,我倒要看看,巫咒为何对她不起作用?」 宁春草回头看了那红衣大巫一眼。她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撞,不过片刻就分开。宁春草大步走下高台。 红衣大巫也缓步下来。 这时候那十几个孩子的母亲才冲破了差役的阻挡,蜂拥到自己孩子身边。可还没等她们触碰到自己的孩子,就又被差役挡了回去。 「候着候着!现在不能带回去。什么个结果还没准儿呢!」差役们嚷道。 小孩子们见摸不着自己的母亲,这才从愣怔之中回过神来,又开始嚎啕大哭。 宁春草听着哭声,不由握紧了拳头。 他们一行四人被带回到府衙内一个小花厅里。景珏三人都被反绑着双手,唯有宁春草还是自由的。 知州大人和红衣大巫不知在前头院中商量什么,小花厅里除了四人,就是里里外外看管着他们的差役。 景瑢靠近宁春草低声问道:「你真有办法?」 「你以为我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宁春草白了他一眼。 景瑢轻嗤一声,「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不管,你不能拿我们的命开玩笑!你可开不起!」 宁春草翻了他一眼,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垂眸思量着什么,未再开口。 景瑢看了程颐和景珏一眼,低声道:「这丫头的话能信么?她说有办法就真的有办法了?倘若不能驱走蝗虫,难道咱们要跟着她送死么?」 「你闭嘴。」景珏冷哼。 「哥哥你别生气。宠她也不是这么宠的,都把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谁给他的胆量,让她说这般大话?」景瑢陪着笑脸说道,他又看向程颐,「程管事,你到说句话呀?你身上不是带有令牌么?不若亮明了身份,我不信这知州知道咱们身份,还敢拿咱们祭天!」 「不行!」景珏和程颐异口同声的说道。 景瑢一愣,「怎么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顾及什么呢?非得等到命都没了……」 「此等大事,出京城之前,竟丝毫没有听闻,可见知州是将这灾祸隐瞒未报。倘若叫知州知道我们身份,很有可能为了隐瞒,不做不休。」程颐解释道。 景瑢表情一滞,「不做不休……什么叫不做不休?」 程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开口,「瑢郎君觉得,什么人最能守得住秘密?」 「什么人?自然是死人!死……」景瑢张嘴,下巴仿佛掉在了地上,一时合不上了。 景珏看向宁春草,低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宁春草却是安静坐着,不动不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 景瑢忽而哀嚎一声,一脸悲戚,「当年我们说要同生共死,看来真是要同生共死了……没事没事,能和珏哥死在一起,死也甘愿了……」 他一面哀嚎,一面看向宁春草。却见宁春草仍旧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坐着。 一股不忿从他心头升起,「宁春草!你究竟有没有办法?是不是信口开河,要害死我们?」 程颐看了眼景珏的脸色,伸脚踢了踢景瑢,低声道:「若不是宁姑娘,咱们现在就已经从高台上摔下来了!」 「你的意思,我还得感谢她让我多活一阵子不成?」景瑢愤然道,「不过是拖延了一阵子功夫,改变命运了么?改变了么?若是她想不出办法,你瞧着吧,咱们一会儿还要被推上祭台!」 小花厅外头站着的差役,侧脸向里头看过来,狐疑的打量着争吵不休的四人。这些人,究竟有没有办法啊?凤州的蝗灾,可由不得人开玩笑啊! 四人这会儿倒都不说话了。 花厅一时陷入寂静之中。四人眉宇不同程度的蹙在一起,好似各自都在思索摆脱困境的办法。 宁春草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知州没有隐瞒不报。」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剩下三人微微一愣。景瑢面上尽是不解。 景珏目光幽深带着打量。 程颐眼中更多的是诧异,「宁姑娘如何知道?」 第十五章 「知州上报了朝廷,兴许是中途遇到了什么意外,或是被什么人将消息拦了下来,并非隐瞒不报。」宁春草说道。 三人看她的眼神,有怀疑也有震惊。 「你怎么知道的?」这次是景珏开口问她。 宁春草抬眼看着景珏,缓缓说道,「我梦到的。」 景瑢闻言,表情一瞬间都懵了,半晌才破口骂道:「你当我们是傻子?梦到?你怎么不说你也梦到解决的办法了呢?真是可笑!笑死爷了!」 景瑢几乎暴走。 宁春草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确实梦到解决办法了。」 景瑢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宁春草,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程颐看了看宁春草,又看向景珏,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中间也许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我们都不能抵抗那女巫的念咒,宁姑娘却能对她的咒毫无反应,或许就是天赋异禀吧,能梦到事情起因,解决办法,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程颐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景瑢听。 景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这还不叫匪夷所思?这一路遇上的事儿,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自打遇上这丫头,咱们的事儿,就没有一件顺顺利利的……」 「闭嘴。」景珏轻喝。 脚步声恰在这时从院中响起。 一身官服的知州大人和红衣大巫前后迈进小花厅。 知州大人面色严肃,红衣大巫面无表情。而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的都落在宁春草的脸上。 宁春草心跳有些快,她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维持着淡然,不动声色。 「商量好了么?」知州开口问道。 宁春草点头,「办法我有,驱除蝗虫是第一要务,不过这办法却是要保密。」 她说着,目光落在红衣大巫的身上。 知州垂了垂眼眸,「大巫乃是本官特地为驱逐蝗虫,而从巴蜀之地请来的贵人……」 「大巫身份贵不贵,我不想知道。既然都是为了驱逐蝗虫,彼此又是用不同的办法,想来大巫也懂得避嫌。毕竟倘若我失败了,大巫是要取走我的性命的。」宁春草冷着脸面说道。 知州大人看了红衣大巫一眼,「这……」 红衣大巫只看着宁春草,「我对你用什么办法,没有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且,要纠正一句,你若失败,取走你性命的不是我,是神灵。」 宁春草哼了一声,「我是俗人,您通神灵,还是避一避我这俗人的嫌。」 红衣大巫沉默片刻。土妖讽划。 宁春草又道:「咱们彼此都不要耽误时间,您不走,我是不会说出办法来的。」 知州大人皱了皱眉,拱手道:「大巫,得罪了,您先请——」 红衣大巫甩了甩广袖,面上倒没有什么被触怒的神色。十分淡然的提步离开。 倒是等在花厅外头的那少女,愤恨的瞪了宁春草一眼。 待红衣大巫走远,知州大人才让人解开景珏等人手上反绑的绳子,伸手做请道:「诸位请坐,现在可以说一说驱逐蝗虫的办法了吧?」 景瑢一脸绝望的叹了口气。 景珏和程颐都没说话。 宁春草却是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缓声道:「这件事情,还需要朝廷出面方能办成。」 知州大人长叹一声,「半个多月前。蝗虫过境,侵害凤州大半良田的时候,我已经将此事上报了朝廷……可等了这么久,朝廷竟没有一丝消息旨意传回,不得已,这才去巴蜀请了颇有名望的女大巫。虽知大巫行事诡异,可也没有别的办法……那群童男童女中,还有本官的外孙女……」 宁春草哦了一声。 景珏三人则是诧异的看着宁春草。还真如她所说,知州是上报了朝廷的!难道她的梦,真的能预知前后事么? 「你究竟有没有办法?」知州收敛起眼中悲痛,若非他主动献上自己的亲眷,又怎么能让那么多孩子的父母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孩子送来?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决不允许自己在这关键的时候,被人耍弄。 「我有办法,但倘若仅凭借知州大人的能力,恐怕不能很快见效。」宁春草压低了声音贴近知州的耳朵,说了些话。 门外离着的差役支着耳朵也没能听清楚。 就连屋里头的景瑢都皱着眉头,瞪着眼睛,看着宁春草的口型,「你说什么,还需要避着我们么?难道我们还会泄密不成?」 知州却是长长的哦了一声,看向宁春草的眼神中。有期许也有些许的质疑。 程颐和景珏脸上却没有景瑢那般的好奇不解,他二人常年习武,六觉敏锐。似乎已经听闻到了宁春草的话。 景珏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 「可朝廷会不会以为是凤州在夸大其词,而不予理会呢?本官已经多次上书……」知州脸上有些许为难。 程颐却是忽而开口道:「想来是你的奏章被拦了下来,此事未达天听!圣上一向注重民生,有蝗灾不是小事,圣上岂会不予理会?」 「朝中有小人作祟?」州府大惊,脱口而出之后,连忙抬手捂上自己的嘴,诧异的看着面前几人,表情略有些惊疑不定。 「既然先前的奏章会被拦截,如今再奏,仍旧很难被圣上知道,拖延下去。凤州城可就危险了。」景珏说道。 「何止凤州城危险了,咱们才是真的危险了好么?!」景瑢烦躁道。 程颐却不慌不忙的开口,「换个途径,将消息送到京城就是了。」 他这话说的太过于自信,自信笃定的就好像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花厅里的人都侧脸看向他,程颐则有些心虚的看了景珏一眼,提步来到门口,从怀中掏出一枚极其精巧的银制小哨子。 他将哨子放在唇边,婉转如鸟啼的哨音在众人耳边乍起。 景珏浓墨般的眉宇微蹙,嘴角微微向上勾着,玉面之上看不出喜怒。 不多时,有一只鸟儿,像是寻着哨音,扑棱棱的飞来。在花厅外头的上空盘旋两圈之后,振翅落在程颐的肩膀上。 「这是……信鸟?」知州略有些震惊的看着程颐肩膀上的鸟,喃喃道。「听闻军中为传递紧急军情,专门驯养有信鸟……」木阵池圾。 他仿佛自言自语,但宁春草站的离他很近,便也听闻到这句话。 宁春草眯眼看着程颐,这人从离开京城就表现了他出门在外的各种适应能力,此时又唤出信鸟来。 他真的只是一个闲散王爷家的小管事么? 程颐转过脸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到以往的面无表情,他冲知州拱了拱手。 知州看这一行人的言行,心中已然猜测出,他们来头可能不小,不敢托大,连忙拱手还礼。 「这是信鸟,不过不是军中的信鸟,军中信鸟多用隼。这是岩鸽。」程颐解释了一句,「还请知州大人将商量好的办法写在纸上,这信鸽定能将信件用最快的速度送回京中。」 知州连忙点头,备上笔墨,信鸽个头不大,带不了重物。信上用最简单的言语说了凤州蝗灾的情况,以及破除蝗灾需要朝廷的哪些支援。 第十六章 将书信绑在信鸽腿上后,程颐将信鸽放飞,又拿起那精致的银哨子,吹了一段恍如鸟叫的哨音。 那鸟儿个头不大,飞的却是非常的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天空中便不见了那鸟的痕迹。 知州大人看着四人,面上明显有些为难。 这四人来头不小得罪不得,看样子和朝廷乃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打听对方是谁。有时候,知道的多,不如知道的少。无知者无罪。 可既然几人并没有亮明身份,蝗灾也还没有灭除,外头尚有诸多百姓看着,期盼着,他更是不能将四人就这么放出去。 景珏看向程颐的表情有些冷,发现知州为难欲言又止的面色,他也没有理会,随意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委屈几位,蝗灾未能解决之前,几位不能离开府衙。」知州大人颔首说到,「还请几位屈尊,且在府衙厢房里住上几日,等京中有消息传来,本官自会妥善安置几位。」 这时候自然应该景珏来回应知州大人。 可景珏只坐着,恍如没有听见一般。毫不搭理的神色,叫知州有些尴尬。 程颐只好转过身,对知州大人拱手,「就按大人安排的来吧,蝗灾当前,无所谓委屈不委屈。除灭蝗灾,才是当务之急。」 知州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说完,两人都看了宁春草一眼。 只盼着她的主意确实有用。 四人被安排在府衙后院的厢房里头,院子里外都守了差役。 说是住在厢房,其实和蹲大牢也没什么差别了,只有相邻的两间屋子,景珏三个男人,住在一间。宁春草被关在另外一间。 三餐饭食送来,但不许他们外出。 那红衣大巫更是派来了她手底下的人时不时来看看,唯恐知州大人徇私,将这几人给放走了。 景珏无视厢房外头围着的看守,倚坐在门口,看着另一间厢房里头的宁春草,「你果真是梦到的?」 宁春草微微一愣,抬眼瞧见他紧盯自己的目光,幽深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宁春草垂下视线来,点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 「抬头看我。」景珏冷声提醒,「看着我说。」 宁春草只好又抬起视线,四目相对,她总有些心虚,视线漂移不定。 「看着我说,这些都是你梦到的么?」景珏盯着她,又问了一遍。 宁春草心跳有些快,好似忽然间,自己掩藏的秘密就要破土而出,就要被人发现了一般。其实她说的话,她想到破除蝗灾的办法并不是梦中知道的。 她的梦若能如此,她想来也不必千里迢迢的去往青城山寻找破除梦魇的办法了。 她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前世在李家的时候,一日伺候姐姐与其他家的妇人们闲聊。妇人们偶然提及蝗灾之事。 前世听闻蝗灾那时间,似乎比现在还要晚上一个月左右。 据说某地的蝗灾十分严重,不仅粮食皆被破坏,那些蝗虫久聚不散。后来经开始食肉啖血,实在有些耸人听闻匪夷所思。 那些妇人们当做热闹来讲,说是朝廷因为知州隐瞒不报而震怒,要严惩知州,当地的百姓联名请愿,要保那知州。当时她不过像是个丫鬟一般,伺候在二姐姐身边,能听得一耳朵的热闹。已经是侥幸至极。 至于是哪个州县,哪个知州,她则全然不记得了。否则也不会到被带上祭台,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记得当时有人问了,说这蝗灾最后如何解决了。那讲热闹的妇人道,是有个过路的道士说了解决的办法。当时人都觉得他的办法天方夜谭。 可又是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照做,不曾想,竟真的将蝗灾灭除了。 宁春草之所以敢信誓旦旦的拿性命作担保,就是因为这办法乃是前世验证过的。 如今前世已去,对她来讲,犹如噩梦一般。 就说是自己梦中知道的,也不算撒谎吧? 「是,是梦中梦到的。」宁春草定定看着景珏的眼睛,语调极尽平缓的说道。 景珏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好,梦到的好。」 宁春草松了一口气。 「待事情解决了。咱们也好快些去往青城山,去寻一寻那紫玄真人,问一问他,你这梦,究竟藏了什么玄机,竟有如此神奇的预见之力。」景珏似笑非笑的说道。 宁春草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我也迫不及待。」 她扭头离开门口。屋里头晦暗,景珏的目光被隔离在门外。 宁春草坐在硬硬的坐榻上,听闻程颐的声音道:「爷,某乃是……」 「你别说,也别解释。」虽然看不见景珏的表情,但单听他的声音就满满尽是嘲讽的意味。「我当不起你的解释,程管事如此厉害!叫程管事给我驾车,真是屈尊了!」 接着是他起身,拍打衣袍的声音。 宁春草探头向外看的时候,就瞧见程颐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景珏随意的甩了下衣摆,提步进了屋子。 景瑢从一旁讪笑着上前,拉了拉景珏的衣袖,被景珏一把甩开。 程颐的话被打断,解释也没能说出口,但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安之若素的又迈步进了屋子。 宁春草抬手摸了摸脖子里的天珠项链,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也不知那信鸽此时到哪儿了?信送到了么?朝廷会及时应对么?前世听来的办法,今世应该也一样有效吧? 她仰面在床榻上躺下,脑中滚过千般情绪。 不知何时沉沉入睡。 睡梦中瞧见光怪陆离的景象,可被送饭人惊醒的时候,她却一个片段也不记得了。 说来也奇怪。有时候她的梦会真实的让她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醒来仍旧心有余悸。 可有时,就如同现在一般,醒来便把纷乱的梦境忘得一干二净。 也说不出究竟记得是好,还是忘了是好。 自从她被推下归雁楼摔死,却又醒来以后,一切好像都变了。 「因蝗灾,吃食简陋,知州大人也是如此粗茶淡饭,您且海涵。」送饭的小丫头十分客气的说道。 宁春草连连点头,「多谢多谢,灾荒之年,能有一顿饱饭,已经要感念恩情了,哪里还能挑剔?」 那送饭的小丫头闻言,轻轻一笑,点头道:「姑娘真是好性情,也是个好人,姑娘能在祭台上救下那么多童男童女,必定也能破除蝗灾,救了咱们凤州,他们说,姑娘才是神灵派来解救凤州的使女!」 小丫头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抬头看向宁春草的眼睛里头含着期待,清澈的眸子透着闪亮。 宁春草接触到她那般信任期待的眼神,一阵心虚惭愧,羞赧一笑,「不敢当,但必定尽心竭力。」 「姑娘请用饭吧……」 咣当—— 小丫头的话没说完,便被隔壁传来的动静打断。 宁春草和那小丫头都惊诧向外看去。 「这是猪食么?就给我们吃这些?打发叫花子也不是这么打发的吧?叫你们知州大人来见!」景瑢气恼叫嚣的声音,隔着墙壁窗户,也清晰无误的传了进来。 第十七章 小丫鬟脸上立时涌现恼怒神色,「正在闹着蝗灾,知州大人将家中的存粮全都拿出来给了食不果腹的百姓,他还……」 宁春草抬手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他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我去看看。」 她说完话,迈步出了自己的房间。 守在外头的差役立时瞪眼看她,好似生怕她趁乱溜了。 「回你屋子里待着去!」差役们朝她喝道。 这口气,可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客气。兴许是景瑢的反应,有些惹恼了他们。 宁春草退了一步,但仍探头看着隔壁房间的情况。 只见景珏坐在桌边,什么都没说,面前放着盛了糙米的碗,他也没动。 程颐在一旁站着,蹙紧了眉头看着景瑢。 景瑢涨红脸,站在景珏对面。他面前脚底下,是打翻了的瓷碗,碗中的糙米,撒了一地。 「你不饿?」景珏忽而缓声问道。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 宁春草却不知道为何,隐约有些紧张。也许是怕他不懂事,会和景瑢一起闹起来。 人家小丫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就连知州大人如今吃的就是这些,知州已经看出他们的身份不同,定然不会刻意苛待。恼了蝗灾,还能锦衣玉食,才不像话吧?这般吃食,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景瑢从小在燕王府长大,又是幼子,虽不能承袭爵位,但衣食住行,也是骄奢惯了的。 他对这一路辛苦早就有怨言,如今终于爆发出来了。 倘若景珏跟他一起闹,才是不好收场吧? 宁春草瞧见程颐紧绷着身子,面有戒备。 景瑢哼了一声,「饿,我当然饿。可是哥你看,他们这饭,是叫人吃的饭么?」 「你不是人么?」景珏看了他一眼,问道。 景瑢一滞,「我当然是人!」 「那给你吃的饭,怎么就不是给人吃的了?」景珏笑问道。 他的脸在笑,可眼眸中一点笑意也没有,声音里也听不出温度。 景瑢鼓了鼓嘴,看着他道,「世……哥,你不是就打算吃这个吧?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景珏看了看被景瑢打翻在地的碗,「捡起来。」 外头送饭的丫头,以及守着的差役都哄笑起来,一面哄笑,还一面起哄道:「捡起来,听见没有?捡起来吃了!如今乃是灾荒之年,本就缺粮,哪容得你这般浪费?快捡起来!」 「得罪了神灵,还让你去祭天!」 …… 在一片起哄声中,景瑢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景珏没看他,拿起筷子,端起自己的碗,就着粗陋的菜食,将一碗糙米饭一粒不撒的扒入口中。 这糙米舂的不甚干净,还有些粗壳在里头混着。 像他们这般吃惯了精米精粮的人,是吃不惯这般粗陋糙米的。 宁春草看出来景珏每咽一口,喉头都艰涩的动上几动,他咽的很艰难,但他一直没有停。也没有抱怨。 先前在官驿之时,他又是挑剔床铺,又是挑剔吃食,尽显一个纨绔的本质。 可这会儿,他一语不发的捧着粗瓷碗,咽着糙米,怎么看怎么和先前那个不像同一个人。 外头哄笑的差役都有些诧异了。 小丫头也瞪大了眼。木阵来技。 宁春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竟就在门外站着,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景珏将一碗糙米饭吃的干干净净一粒不剩。看的这般投入,连自己还没顾上吃饭的事儿都给忘了。 景珏吃完,放下碗筷,这才抬头看了景瑢一眼。 景瑢的身子立即绷得更直,被打翻在他脚前头的碗,还就那么倒扣着,碗里的糙米饭,落在地上,已经沾染了灰尘。就那么被万般厌弃的躺在那里。 宁春草以为,景珏一定会骂景瑢,就像以前一样,像在京城里一样。 她怎么也没想到,景珏竟然一言不发,起身行了两步,兀自在倒扣在地上的碗前头蹲了下来。 景珏弯身捡起地上的碗筷,将洒在地上的糙米又捡回碗中。 他的动作很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负气的成分。 大块的捡回碗中后,就连小块的零碎的米粒也没有放过。一粒粒,用筷子夹回碗中。 景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外头嘲笑起哄的声音已经一丝都没有了,明明聚了许多人的院子里,却安静的仿佛无人一般。 「哥,你干什么……」景瑢的话音未落,就瞪大了眼。 景珏竟然拿筷子,夹着已经脏了的糙米,放进了口中。 他没吃饱?这是饿了几天了?饿了几顿了?连地上的已经脏了的米都要吃? 「爷。吃这一碗吧?这碗给我!」程颐上前,将自己的碗推到景珏面前,伸手要抢景珏手中已经脏了的米饭。 景珏侧身避过他的手,「脏了,就不能吃了么?」 景瑢脸上已经不是一阵红一阵白了,而是惊诧又灰败,他舔了舔嘴唇,紧张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你,你怎么能吃这种饭?让,让圣……知道,我,我……」景瑢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碗,可又有些别扭。 景珏则一口一口的扒着碗里的饭,吃的平静又从容。好似根本看不到饭粒上站着的灰尘。 屋子外头守着的差役不知怎的。看向景珏的目光都不由变了,有些人更甚至低下头来,恭敬的退了几步。 渐渐的。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都悄无声息的退开了。 就连义愤填膺的小丫鬟,都咬着下唇,退走了几步,小声唤宁春草道:「姑娘,您的饭要凉了。」 宁春草哦了一声。 景珏恰好抬头,向外看来。 宁春草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目光相撞。 她一时不知该摆出个什么样的表情来,景珏却是十分自然且坦然的朝她扬了扬嘴角。 依旧是那么肆意飞扬,依旧是那般耀眼明亮。 小丫鬟怔怔的瞧着他的笑容,仿佛瞬间被他的笑晃花了眼睛。捂着心口,小脸儿瞬间就红了个透。 景瑢咬了咬牙。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碗,「你都吃了,我吃什么?」 说完,也不等景珏有反应,就拿着筷子,扒着碗里粗陋的饭食。 宁春草垂首,悄悄从门边退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小丫鬟跟着她进来,一脸羞怯的朝她打听景珏的事儿。 「那郎君贵姓啊?郎君今年多大年纪?郎君……」 宁春草低头扒着糙米,这饭真难吃。比宁家的饭还难吃,他究竟是怎么咽下去的?知州大人真的每天就吃这个? 她记得前世,消息传入京城,在妇人们之间被谈论起来的时候就说。那蝗灾被灭除的太晚了。当地许多人都背井离乡,有些眷恋故乡不愿走的,不是被咬死,就是死的莫名其妙。甚至还有子食父肉。父啖子血的恐怖传言。当地城中十室九空,真正成了鬼城。 今世让她来到了这里,遇见这了这事儿,提出解决办法更比前世早了一个多月,是不是情况就不会变得像前世那般糟了? 「姑娘,您听到我的话了么?」小丫鬟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膀。 宁春草恍惚回过神来,「嗯?」 第十八章 小丫鬟嘻嘻一笑,脸上更是一红,「算了!」 见宁春草吃完,她收拾起碗筷,低着头,出了房门,临走,还朝景珏他们所住的隔壁眷恋望了一眼,这才小跑着离开。 宁春草一行被关在这厢房之中。 除了厢房的院子,哪里都不许他们去。 景瑢时常嘀咕程颐道:「程管事,凭你的本事,这些人岂能关得住你?闷都要闷死了,在京城也没被人这么拘着过呀!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被人关起来!这算得什么事儿?干脆,你打头阵,我断后,咱们跑出去得了?」 程颐从不理会他,只看看景珏在做什么,可像景瑢这般不耐烦,这般心浮气躁?看完也不多说话,低下头来,仿佛从来没听见过景瑢的挑唆。 「再这么关下去,我就要长毛了!咱们出京城不是出来玩儿的么?倒是出来给人当犯人看起来的?」景瑢抱怨道,「景珏,你的气性都哪儿去了?你的脾气呢?都让谁给磨没了啊?」 景珏却是仰头看着天空,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蝗虫飞过去几次了?」 「两次。」程颐再不装聋作哑,立时就回答道。 「几天没有再见过了?」景珏又问。 「四天。」程颐算了算。 景珏侧脸,向宁春草站着的门口看过来,「你说,是不是你的办法,在起作用了?」 宁春草眨了眨眼睛,「也许,没有这么快吧……」 她也不知道这办法要多久见效,更无法估量朝廷的办事效率速度。只盼着千万不要像前世传说中那般凄惨,她也算没有白来凤州城一趟了。 「我看是。」景珏冲她笑了笑。 他话音未落,院门口便有一行五六个黑衣人走了进来。 祭祀那日,遇见红衣大巫之时,他们就见过这些黑衣人,这些黑衣人似乎是那红衣大巫的人。 黑衣人走进院子,看了一圈,直奔宁春草。 「大巫要见你。」 宁春草向后跳了一步,「见我做什么?她还怕我跑了不成?」 景珏蹙眉,见那黑衣人似乎想动手,他立时闪身挡在宁春草跟前,伸脚踢向那黑衣人。 他出腿迅速,那黑衣人反应倒也很快。立时便跃向一旁,躲开了他的攻击。 「大巫只是要见见你,问你几个问题,没有别的意思。你好好跟我们走一趟,也免得伤了和气。」黑衣人面无表情,木然说道。 景珏嗤笑一声,「和气?咱们同她有和气么?」 宁春草连忙摇头。 景瑢站在一旁搭话道:「哪有什么和气,第一次见面,就要抓了咱们祭天,还念什么咒,害的咱们差点从祭台上跳下去!别让她落我手里,落我手里,我直接把她从祭台上踹下去!和气?去他娘的和气!」 黑衣人脸上黑了黑。 景珏却是笑道,「说的不错,还不去回禀你们的大巫?」 黑衣人冲同伴们点了点头。 几人猛的摸向怀中,同时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黄铜铃铛,握在手中,叮叮当当的摇晃起来。 宁春草不觉得怎样。 却见院子里的几人面色痛苦,捂着耳朵,蜷缩起身体来。 景珏痛苦的弓着背,却仍然坚定的挡在她面前。 宁春草见他表情痛苦,连忙伸手,想要捂住他的耳朵。 可那些黑衣人竟一面摇晃铃铛,一面左右错落的跳动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景珏捂着头,身上的痛苦让他支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倒在地上。 宁春草却被一个黑衣人一跃而上,擒在手中。 程颐和景瑢却已经在铜铃铛古怪的响声中,倒在地上,面色发白,痛苦蜷缩。 「你们想做什么?」院子内外守着的差役发现情况不对,上前阻拦。木岛系血。 那五六个黑衣人立时变换了队形,摇着铃铛,念念不绝。 于是就连看守的差役们都不能幸免的被铃声所影响波及,面现痛苦神色,有的捂着头,有的干脆倒在地上打滚。 宁春草看着眼前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很小的时候,听人说巴蜀的巫师很厉害,会治病救人,也会害人。 后来长大,从未见过巴蜀的巫,更因一直生活在京城,见惯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读书人,以为那都是说书人杜撰出来骗小孩儿的。 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传言甚至不及这巴蜀巫的万分之一。 他们哪里是会治病,会害人,他们甚至都能控制人呢! 被黑衣人的大手擒着,她连多余的反抗都没有,便跌跌撞撞的被带走。 出了关着他们的院子,黑衣人脚步变得更加快了。 遇见府衙里的差役,差役们瞧见这些黑衣人,连询问都不曾,便退到路边,让路让他们先行。 宁春草张口想求助,但想到院中景珏他们听到铜铃声的反应,索性闭紧了嘴,好似只有自己对他们的铃声毫无反应,救助旁人,不过是让更多的人无辜受累。 罢了,她就去见见那大巫,看看她要问什么也好! 那红衣大巫竟然也住在衙门之中,不过兴许是知州大人不想叫他们遇见尴尬,将景珏宁春草等人的院子安排在府衙的西南角。 而大巫的院子则恰在东北角。 红衣大巫的院子比景珏的院子可是大了两倍有余。 院子外头站着十几个黑衣人。 擒着她的黑衣人来到上房门外,躬身道:「禀大巫。人带来了。」 上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宁春草抬头,没瞧见那大巫,却见大巫身边的少女跳出门来,上下打量她一眼,「铜铃咒对她没有作用?」 黑衣人看了宁春草一眼,点头道:「是,属下惭愧!」 少女摆了摆手。「不关你们的事。」 她上前一步,眯眼细看着宁春草。木岛系划。 宁春草也毫不示弱的回看着她,你打量我,我也打量你,咱们谁都不吃亏。 那少女嘻嘻一笑,「既然来了,就请吧。放开她。」 黑衣人松开了钳在她胳膊上的手。 宁春草赶紧抬手揉了揉,她真担心那人再不放手,她这条胳膊都要废了! 少女迈步进门,宁春草跟在她后头,顺便观察周遭情况。 外头一二十个黑衣人守着,看来,她想逃走,几乎是没可能了。 眼前一暗。 少女已经在她身后,将门关了起来。 有细细的呢喃声从眼前屏风后头传了出来。 屋子里的窗户都关着。还垂了帘子,虽是白日,却将屋子里遮挡的昏昏沉沉的。如同黄昏。 随着屏风后头的呢喃吟唱声想起,屏风后头也亮起了烛光。 烛光映着一个身影,投射在素白的屏风上。 那身影被摇曳的烛光拉的很长,纤细的胳膊,纤细的腰,长长的头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 吟唱舞动,恍如催眠的曲子,让人身心都不由宁静下来。 宁春草觉得有些困,不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不经意侧脸一看,引她进来的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倚在门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宁春草抬手揉了揉眼睛,又向屏风望去。 第十九章 可屏风后头的跳舞的人影却是不见了,只见那头发长至脚踝的大巫,身披大红的深衣,端着烛台,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她抬眼瞧见宁春草还安安好好的在门前站着时,脸上一闪而过些错愕。 烛光都随着她的手微微一颤。 「你想问什么?」宁春草皱眉看着她。 大红的深衣下头,是她若隐若现的皮肉。 适才隔着屏风跳舞的时候,她的手臂腰肢,光影毕现,想来就是没穿衣服的。此时也只是披了件深衣在外头。 虽然都是女人,宁春草仍旧觉得十分别扭。 大巫将烛台在桌案上放下,斜斜坐在软榻上,深衣里头未着寸缕的胸脯。若隐若现。 「你能先把衣服穿好么?」宁春草别过视线,不想看她。 「这里没有旁人。」大巫的声音有些暗哑低沉,亦如第一次街头相遇之时。 「我不是旁人么?」宁春草拧着眉头。 大巫呵呵一笑,「只有你我二人,不必避讳什么。你果真对巫咒没有反应,我做巫女四十年,从来未见过对巫咒会没有反应的人,你是独一个。」 宁春草抿着唇,没说话。 「为什么?」大巫问道。 宁春草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什么巫咒,什么巫女,你叫我怎么回答?」 红衣大巫眯眼看着她,缓缓问道:「你的生辰八字?」 宁春草轻嗤一声,「为何要告诉你?」 红衣大巫猛的起身,身形快似一道红色的闪电,宁春草甚至没看清楚她是如何走来的,只听到她腰间铃铛一声脆响,便已经见她人停在自己面前,冰凉的手指紧紧扼在她咽喉之上。 「你有选择的余地么?要么死,要么说?」 宁春草喉咙被掐的生疼,忍不住想要咳嗽,可就连咳嗽都被扼住,咳也咳不出,脸上不多时就憋得通红。 「想清楚了么?」红衣大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宁春草可以清楚的看到红衣大巫脸上细细的皱纹,这女巫看起来已经有四五十岁了,只是身形依旧保持的如少女一般好。 喉间一松,宁春草立时大咳起来,揉着自己的喉咙,表情十分痛苦,好似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红衣大巫冷冷看她一眼,「莫要拖延时间,我下了多大的力道,我自己难道不清楚么?快说,我不是有耐心的人。」 宁春草皱着眉头,低声报上二姐姐的生辰八字。 她和二姐姐只差了不到一岁。 红衣大巫捻指算了算,冷笑一声,猛的伸手,又掐上她的脖子,「怎么,我看起来很好骗么?」 宁春草连忙摇头,「不敢,不敢骗你……」 「这不是你的生辰。」红衣大巫靠近她的耳边,语气森然冰冷。 宁春草连连点头,「许是我记错了,我再想想,再想想……」 「你只剩下一次机会,再敢糊弄我,我就掐断你的脖子。你若死了,对巫咒有没有反应自然也就不重要了。」红衣大巫冷笑说道。 宁春草连连点头,「是,是……」 她小心翼翼的报上自己的八字。 心下忐忑看着那红衣大巫。 大巫算过之后,放开扼住她咽喉的手,拽出腰间铃铛,轻晃着那碗口大的铜铃,口中喃喃着她的生辰八字在吟唱。 宁春草忽而觉得浑身一麻,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脚下一个踉跄,就向地上栽去。 那红衣大巫的吟唱声越发大了起来。 宁春草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箍紧了,疼的要炸开。 正在这时,外头却传来景珏疾呼的声音,「春草——宁春草——」 宁春草趴伏在地上,挣扎的仰起脸,「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声音嘶哑微弱,也不知景珏能不能听到。脑袋太疼了,她已顾不上许多。 似乎有脚步声临近房门之外。 那红衣大巫不得不停下原本的吟唱,转而摇着铃铛,唱起了旁的曲调。 她不再吟唱着宁春草的生辰八字,宁春草头上的箍痛之感立时消失不见。 砰的一声,身后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景珏几乎是跌进门来的。 他面色苍白,紧张的目光落在宁春草身上,「你没事吧?」 宁春草摇了摇头,他看起来却不像没事的样子。 那红衣大巫摇铃吟唱的声音,似乎让他非常痛苦,面上僵硬苍白,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 宁春草忽而扑上前去,一把拽住那红衣大巫的铃铛。 铃铛声停了下来,她口中的吟唱却没有停。 宁春草不管不顾,一只手死死的拽着铃铛,另一只手上前,想要堵住那大巫的口。 红衣大巫的吟唱被她打乱,曲不成曲,自然也就没有了巫咒的威力。 控制人的巫咒失去了力量,景珏的情况好了很多,他咬牙上前,欲擒住那红衣大巫。 倒在门边似乎睡着的少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猝不及防的扑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景珏,让他一时不能近前。 若是平日里的景珏,也许稍微用力,就能摆脱那少女。可此时的景珏却是有些力不从心,巫咒的威力似乎并未完全退去。 他和少女撕斗起来。 红衣大巫也并未摆脱宁春草的纠缠。 两人厮打中,红衣大巫尖长的指甲狠狠划伤了宁春草的手。 宁春草只觉手上猛地一疼,接着就是一热。她低头一看,半个手背都被涌出的血染红了。 这巫婆!下手也太狠了! 宁春草疼痛之中,更心生恼怒,嘶叫着也要抓伤那红衣大巫的脸。 可她的指甲不过刚刚触到那大巫的面颊,大巫就惨叫一声,「啊——」 声音嘶哑凄厉,像是鬼嚎一般。 宁春草啐道:「我还没下手呢,你叫什么叫——」 那大巫却表情痛苦,浑身战栗。 宁春草觉得那大巫手劲儿一松,她借机猛的一扯,两人一直争抢的碗口大的铜铃铛便到了她的手中。 她见红衣大巫盯着她的手,表情震惊痛惜甚至略带惊恐,总之,仓促之间,她的表情复杂极了。 宁春草也顺着她的视线向自己手上看去。 却见那铜铃铛上,不知何时滴上了自己的血。 红衣大巫抬脚踹向宁春草,宁春草抱着铜铃铛退后了一步,红衣大巫竟然没有再和她纠缠,反倒转身拽着那少女的肩膀,大步跃出门去。 门外的黑衣人正和程颐景瑢缠斗。 那红衣大巫丢下一串吟唱,带着那少女脚步飞快的冲出院子。 待宁春草和景珏追出去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见了踪迹。 黑衣人也迅速退走。 程颐和景瑢的面色并不好,先前巫咒对他们的影响似乎还在。 景珏摆了摆手。叫他们不必追了。两人站在院中,攥着拳头,微微喘息。 「他们跑什么?」宁春草话音刚落,便听得一连串疾奔的脚步声,往他们所在的院子而来。 听这脚步声,来人似乎不少。 景珏立时脊背紧绷,程颐和景瑢也喘着气,打起精神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宁春草心头紧张,抬眼向院门口看去,只见院门口涌入许多差役。 第二十章 差役涌入院子,分列两边,后头知州大人,跟着迈步进来。 景瑢一见这阵势,立即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擒贼先擒王,待我拿下这知州!」 知州躬身行礼,闻言一愣,面现不解。 程颐反应快,一把抓住扑上前的景瑢,将他拽到一旁,「先听听知州大人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定然跟那大巫是一伙儿的!废话什么。先拿下他再说。」景瑢叫道。 知州面上满是疑惑,看了看几人身上狼狈,不解问道:「这是……」 「你装什么装!有本事。让那大巫别跑!堵住耳朵,不信她还能控制咱们!」景瑢脸红脖子粗的嚷嚷道。 「你闭嘴。」景珏开口,「知州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知州啊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拱手道:「乃是好事!有县来报,说朝廷征收的鸭子送来,蝗虫立时少了很多!鸭子吃蝗虫很是厉害!幼虫更是被园蛛,猫蛛大举消灭。蝗虫基本被控制住了!」 知州说完,满面感激的笑意,并躬身向景珏行了大礼。 景瑢张了张嘴,尴尬片刻,「既然如此。你还叫那女巫对付我们作甚?」 知州面上不解,「郎君何出此言?」 「容后再说,」景珏打断景瑢的话,「知州大人可知道那红衣大巫去了哪里?」 知州摇了摇头,「不知啊,他们原本住在这院中的。」 「他们适才离开,还望大人能派人追赶。」景珏说道。 知州连声应承,当即便转身命身边人去追寻。他转过身,瞧见景珏几人身上皆有些狼狈,低头道:「不若几位郎君先去洗漱一下,而后再一同听郡县的汇报?」 景珏看了宁春草一眼,点了点头。 宁春草手里捏着那大巫的铃铛,就连听闻知州大人所说,蝗虫被控制住的好消息之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她手上的铜铃铛一直在发热。 铜质的铃铛,居然会自己发热。就算是被阳光照着,也不该有如此热度吧?竟比她手上的温度还要高? 且她发现,自己手背上滴落在铃铛上的血迹,居然,不见了! 她并没有擦拭铃铛,从那大巫手中将铃铛抢夺过来的时候,血还在上头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木岛池划。 她被人拽了一把,才从思量中回过神来,抬头瞧见景珏幽深的目光,「走吧。」 宁春草哦了一声,跟在他后头。 知州让人带路,这次却不是前往先前关着他们的院落了。 乃是去了正院厢房,知州府里的丫鬟们送上了崭新的衣裳,上头还熏了恬淡的香。 虽有些不合身,但起码干净整洁,也凑合能穿。 宁春草的衣物想来可能是知州大人家女儿的新衣,颜色鲜亮,带着少女的气息,她穿上略显的宽大些,不过束紧了腰带,也十分得宜。更显得她杨柳细腰,明媚照人。 她穿好衣服,目光又落在桌上放着那铜铃铛之上。 黄铜色的铃铛上似乎有一场胶着的大战,肉眼不得见,却只能感受这场大战的热度。 宁春草抬手,轻轻放在那铜铃铛上头,让人惊异的事情立时显现眼前。只见一片暗红和一片鲜红,两种颜色,如两军交接一般对持。 鲜红的血色已经占据上风,因为她手的突然触摸,鲜红的颜色更如有神助一般,迅速的吞没着那暗红色泽。 她吸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眨眼之间,那暗红的颜色,已经全然不见,整个黄铜色的铃铛皆被鲜红色填满。 铃铛无风脆响一声。 鲜红的血色瞬间褪去,碗口大的铃铛恢复如初,黄铜色熠熠生辉,铃铛上灼手的热度也归于冰冷。 铃铛还是那个铃铛,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宁春草闭了闭眼,再睁开,是她眼花看错了么?刚才那一切,是幻觉吧? 「为什么会这样?」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宁春草吓了一跳。 她猛的转身,瞧见景珏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桌上的铜铃铛。 「你也看到了吧?」景珏狐疑问道,「刚才那铃铛上,像是两军对垒一般的两种血色的对持?」 「你进屋不知道敲门么?突然站在别人背后不知道会吓到人么?」宁春草蹙眉朝他喝道。 景珏看了她一眼,「那女巫跟你说了什么?」 「你出去!」宁春草抬手指着门外,「敲了门再进来!」 景珏嗤笑,「爷问你话呢!」 「你出去!」宁春草心口还在狂跳不止,原本正看着铃铛,想着铃铛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专注之下,被他猛的一句话,真是吓得不轻,这人却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好似他突然出现,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爷不出去,你又能怎样?」景珏嘴角微微沉下,「别以为,你想了点子,破解了蝗灾,你就真成了大功臣了!」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两码事。世子爷这么大人了,总不能连一点礼仪规矩都不知道吧?进得女子房间,就这么偷偷摸摸的,是习以为常了么?」 景珏忽而伸手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低头垂眸,俯视着她,幽深的目光里藏满了危险意味,「怎么,爷进自己小妾的房间,还要报备么?别出了门,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宁春草仰着脸,四目相对,他的目光灼热带着逼迫的味道。 宁春草心慌意乱,心跳隆隆。 「会好好说话了么?」景珏勾了勾嘴角。 宁春草点头,「你先放开我。」 景珏笑了笑,松开了落在她腰间的手。 宁春草连忙退了两步,「这铃铛似乎有古怪。」 景珏转身,就要拿桌上放着的铃铛。 「别动!」宁春草惊呼一声。 可她的话绝没有景珏的动作快,话音落地,铃铛已经在他的手里了,「女巫的东西,自然有古怪,适才那情形,你也看见了吧?」 宁春草点了点头,两种颜色的对持,她似乎有些明白,却也有些不明白。 那鲜红的颜色,似乎就是她滴落在铜铃铛上的血,而暗红的颜色,会不会是先前那大巫的血? 两血色相争,是不是就是她和大巫,在这铃铛上的控制权的相争? 如此理解的话,是不是就代表,这铜铃铛,现在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了? 「我动了,这铃铛不也没有怎样么?」景珏细看铃铛问道。 宁春草眯着眼,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她伸手想要接过铃铛,景珏却将手一扬,「女巫的东西,留着做什么?扔了就是!」 「不能扔!」宁春草摇头,「或许会有用呢?」 「能有什么用?」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宁春草摇了摇头,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可是她亲眼看到自己的血滴落在上头,又消失不见,刚才又目睹那么奇怪的情形,可见这铃铛是有其神奇之处的。留着,总比扔了有用。 「给你也可以,你且说说,那女巫寻你,都说了什么?」景珏拿着铃铛,翘着腿,在桌边坐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她问我为何对巫咒没有反应,逼我说出生辰八字来,念了我的生辰八字,巫咒果然就起了作用。我正受困她巫咒之时,世子爷就出现了。」 景珏点了点头,「这女巫定要抓住,诡异得很。」 宁春草看着那铃铛,默默不语。 外头有人来请,说各县来报的信官已经到了,知州大人等着他们一起去听信。 景珏抬手将铃铛往她面前一抛,「且给你吧。」 宁春草抬手接住铃铛。 她手上的伤口猛的一热,不过被袖子遮挡着,未被景珏瞧见。 「你也来。」景珏迈步向前,「怎么说办法是你想到的,成效如何,也该叫你第一时间知道。」 宁春草点点头,将铃铛在送来的行李中放好,垂手跟在景珏身后出了门。 袖子下头遮挡的伤口,一直有些瘙痒。 她很想去挠。可是怕景珏发现,她便一直忍着,也没有去看。 知州大人正和几个信官等在厅堂之中。 景瑢和程颐也在一旁坐着吃茶。 瞧见景珏进来,知州连忙起身拱手。景瑢和程颐也站起了身。 宁春草一身女装,在这一群男子中显得格外扎眼。她垂头,想退到门外。 知州大人却是笑着开口道:「多亏女郎的主意呀!」 宁春草闻言,只好站定脚步,谦逊的笑了笑。「不敢当。」 「都说说各县的情况吧。」知州请众人落座。 几个信官面上都带着喜色,先后开口,汇报当地灭蝗虫的情况。 「朝廷送来的鸭子一撒开,蝗虫来的时候,那鸭子就跟过节一样!拍着翅膀,要飞起来吃!」 「别看那鸭子平时里笨拙,捕食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笨,动作快得很!」 …… 「朝廷一共征集五万鸭子先后送往凤州,如今大规模的蝗虫飞的情况已经不见了。还有小部分的蝗虫,已经不像先前那般遮天蔽日,连人都攻击那么恐怖了。」 「还有各种以蝗虫幼虫为食物的游走蛛被送往各地投放,这蝗灾一定会被彻底控制住。」知州听完众人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面含笑意的说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口提着的气,终于可以叹出来了!」 几个信官连连点头。满面赞同,「是啊是啊,简直是一场噩梦,不堪回首呀!」 「这么说来,蝗灾已经被灭了?」景瑢砸吧了一下嘴,问道。 几个报信官看了看他,不知其身份,又被知州大人奉为座上宾,他们不敢贸然开口。 知州笑着点头,「大批蝗虫已经被灭,就算还有小部分积聚在一处的,随着更多的鸭子和游走蛛的投放。也会逐渐被消灭。这蝗灾呀,是过去了!」 说完,他又站起身,冲宁春草稽首,「幸而有女郎的主意,否则凤州城必化为人间炼狱呀!女郎挺身而出,救了凤州,更救了那十几个童男童女的无辜性命啊!倘若当初不是女郎阻拦,真的听信那大巫的话,此时我又有何颜面,再见凤州的父老乡亲呢?」 这话许是说到了伤心处,也说出了他当时心中的痛苦无奈,知州的嗓音都有些哽咽了。 趁着稽首的功夫,他更是拿广袖沾了沾眼角。抹去一把辛酸泪。 几个报信官,作为凤州人,瞧见知州大人都如此恭敬的冲一个小女子稽首行礼。称其为解救凤州于蝗灾的恩人,也连忙跟着恭敬行礼。 就连程颐和景瑢再看向宁春草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大人不必客气,有些事乃是上天注定,天赐的恩典。」宁春草看了看一旁身为皇家人的景珏,又补充一句道,「更乃是皇恩浩荡,若非朝廷及时应对,我空有办法,也救不了凤州。」 知州大人和报信官们连忙跟着说:「皇恩浩荡,叩谢圣上啊!」 「先前误信那大巫的话,委屈了几位了,还请几位能不计前嫌,好好在凤阳城中歇息上几日,也好让本官好好准备,为几位设宴赔罪。」知州客气说道。 景珏摆了摆手,「设宴倒是不必了,凤州城经此蝗灾,必定是损失惨重,先有大旱后又蝗灾,吃亏受累的还是百姓。知州大人好好体恤照顾灾民也就是了,我等不过是路过此地,还是要尽早上路的。只是那巫女,却不能轻易放过,她行事那般诡异,似乎有有些不为人知的力量,知州大人还是尽力将她捉拿回来为上。」 知州大人连忙点头应允,只是面上却不甚有信心的样子。 景珏也未在强求,他自己亲自感受过那巫咒难以控制的力量,自然知道想要抓住那巫女不是简单之事。 他又看了宁春草一眼,「歇息好了,明日就上路。」 宁春草点头应是。 「明日就走啊?郎君这般匆忙,郎君女郎可是救了凤州城的恩人,那今晚便设简单宴席,为郎君女郎践行吧?」知州连忙说道。 景珏摆了摆手,未在多言,便抬脚出了厅堂。 宁春草冲知州点头一笑,也跟了出去。 朝廷重视了这件事,蝗灾也被及时控制住,圣上并未降下责罚来。史书上不乏关于蝗灾的史料,能控制蝗虫,消灭蝗虫的,却从未有过记载。想来凤州城控制蝗灾的事迹,说不得还有机会能登上史册呢! 想到因祸得福,更有可能名垂青史,知州大人心中就是一阵激荡。 连忙命人好生准备,虽然府上已经穷了,但也定要将晚上的践行宴弄得像那么回事儿! 宁春草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扒拉出那只铜铃铛来研究。 只是一只格外大的铃铛,明朗的黄铜色,摇起来脆生生的响,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先前奇怪的热度和那两种血色的对峙也都没有了,就像是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她琢磨着铃铛,不经意的伸手去挠手背上痒痒的地方。这么一挠,才猛然想起,手背上瘙痒的地方,不正是那大巫抓伤她的地方么? 换衣服的时候,见血已经不流了,她便只是擦干了血迹,并未处理伤口。这会儿想起来,倒也不觉得疼了。 宁春草不看还好,这么一看,才是吓了一跳。 她惊得从圆凳上一跃而起,腿上放着的铃铛都掉落在了地上,叮叮当当一串响。 她使劲儿的扒着袖子,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背。 手上的伤,竟然一丝也无!木呆鸟圾。 分明是被那大巫尖长的指甲抓烂的呀?当时还流了半手背的血呢!不然也不会有血滴落在铜铃铛上! 可是现在? 她手背上光洁如初,连个抓痕都没有留下。 宁春草心跳砰砰,恍如雷电。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抬手在鼻尖嗅了嗅,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是她擦拭手背上的血迹时留下的。 血腥气甚至都还在,伤口却没有了?先前手背一直痒,但由于在人前,她不好去看,莫非那个时候的瘙痒,正是伤口愈合的痒么? 小时候听姨娘说过,伤口的皮肉重新长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痒,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去挠,挠了就会留疤。 倘若真是如此,她伤口长上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第二十二章 她低头,恰看见躺在脚前头的铜铃铛。 莫非,是因为这铃铛的缘故?她弯身将铃铛捡了起来,轻晃了晃,叮叮当当,未有异样。 太奇怪了。 宁春草心中非但没有明朗,反而越发糊涂了。不过伤口愈合了,且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总归是件好事。至于这铃铛究竟有什么奇异之处,等她到了青城山,找到了紫玄真人,一并请教了紫玄真人也就是了。 宁春草将铃铛放好,吃了些茶,好好的睡上一觉。 知州大人果然在晚间的时候,请他们去赴宴。宴席上虽没有奢华的山珍海味,却也能看出,是用心准备的饭食。比他们被关起来的时候,吃的东西好多了。 景瑢面带讽刺,似乎想要借机嘲讽几句,他身边的程颐却一直紧盯着他,他一要开口,程颐就起身为他倒酒。 他的话总被程颐想方设法给挡了回去。后来,他终于扛不住醉倒,程颐才安安生生的坐下来吃饭。 景珏倒是没有用多少酒,席上也不多言,知州恭维的话,他只点头一笑而过。夜里微风,都不曾吹皱他的眼角眉梢。 次日一早,宁春草刚刚起身,便有小丫鬟来请,「女郎同行的郎君叫请女郎,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宁春草点头,连忙提着行李来到府衙外头。 景瑢骑在马上,脸上还挂着惺忪的睡意。 程颐坐在马车前头,倒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程管事!」宁春草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他点头,跳下马车,为宁春草摆上马凳,「马车上已经备好早饭,爷说,免得州府大人和百姓相送耽误时间,所以要早早起程。」 宁春草点头而笑,「程管事真周到。」 她掀帘子而入,就瞧见景珏冷冷嘲讽的脸。 这人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宁春草无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挂着笑,蹲身道:「世子爷早!」 景珏别开视线,没有理会她。 马车轻晃起来,四脚几上的提匣里溢出饭食的香味来。 宁春草放下小包袱,打开提匣,将饭菜摆上四脚几。 「爷也没用饭吧?」 景珏这才哼了一声,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爷,真不容易。」 宁春草撇了撇嘴,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 凤州饥荒,饭食简陋。熬得糯烂的米粥,两碟子小咸菜,两个黑黄的胡饼,上头撒着几乎可以数过来的芝麻粒,也就是一顿早饭了。 马车行的很慢,州城之中的道路也平坦,汤碗放着四脚几上平平稳稳。两人麻利的吃完,宁春草正在收拾碗筷的时候,马车外头却猛然间喧闹起来。 「拜谢女郎——拜谢女郎——」 「女郎是我家孩子的救命恩人呐——」 「女郎是凤州城的救命恩人!」 …… 外头传来热切的呼喊声。宁春草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碗筷给扔了。 景珏面上似笑非笑,伸手挑起车窗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啧了一声道,「来送你的百姓真不少呢!」 宁春草赶忙放下碗筷,从车窗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去。 直接街道两旁尽是百姓,面容虽有愁苦,此时也都挂着怀有希望的笑意,在马车驶过之时,纷纷向马车拱手行礼。 景珏就是担心知州大人会聚集百姓为他们送行,这才一大早。未知会知州大人就匆匆上路。 不曾想,百姓也许是听闻了,竟不需人呼召聚集,就自发的前来送行了! 人虽很多,却都聚在街道两旁,看到马车前来,纷纷避让,让马车能顺利通行,井然有序的并不影响马车正常行驶。 还有些人提着篮子想要靠近马车。 「女郎,女郎!这是我家积攒的鸡卵,您路上拿着充饥!」 「女郎,我家的地瓜,虽不是稀罕物,也可路上果腹!」 「女郎……」 宁春草听着这质朴的言语,再不好藏在车窗帘子后头。她伸手挑开车辆,面容露在车窗外,「多谢大家美意。如今凤州正值荒年,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大家都拿回去吧!多谢多谢!」 她一面说道,一面频频点头致意。 众人一看到她的面容,情绪便越发激动起来,「女郎,拜谢女郎!拜谢女郎!」 不知是谁带了头,路边的民众竟接连跪了下来,朝马车叩首致意。 「使不得,折煞我了!」宁春草惊愕道。 「使得,使得!女郎是凤州的恩人,是我们的救命之人!救命大恩,当得一拜!」民众热切诚挚的说道。 那一日。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喊出「我有办法破除蝗灾」之时,只怕相信她的没有几个。 她看起来那般年轻,那般冲动。更没有红衣大巫那样的神秘气势。 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真的救了凤州城,救了凤州的百姓,灭除了大巫说受了「诅咒」的蝗灾。 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不惧那么多人都畏惧的大巫,用自己的性命力保下那十几个无辜的孩童。 那些孩子站在高台下无助哭泣的时候,他们也心痛,也不忍,可谁真的有勇气站上前去,扛起这责任来? 唯有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众人跪下之时,马车并没有停。 宁春草这才发现,有人抱着孩子,一直追在马车的后头,一路狂奔。 幸而马车的速度一直不快。不然这人抱着孩子追,岂不要累死? 「停车,停车!」宁春草喊道。 程颐吁的将马车勒停。 宁春草探出车窗外,看着追在马车后头跑的那些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女郎!」跑得快的先追了上来,面上涨红,气喘吁吁。话未说清楚,噗通跪了下来,放下孩子,咚咚的磕头。 宁春草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直接提了裙摆,跳下马车。 「快起来!这是要做什么?」她伸手扶那匍匐在丈夫身边的妇人。 妇人眼含热泪,攀住她的胳膊,连连道谢,就是不起身。 「我们追着女郎,就是想要当面给女郎磕个头!」妇人的夫君哽咽说道,「这是我家女娃,我家就这么一个女娃,却被大巫挑去,要祭天……我们不敢不给呀……可哪里又真能舍得?」 妇人闻言,紧握宁春草的手,呜呜的哭。 那小女娃也被母亲按着,跪在宁春草面前,一双明亮清透的大眼睛,却是带着些好奇打量着宁春草。 「我们夫妻多年,唯有这一个女儿,且还是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若是女娃被祭了天。我们也不活了,就跟着去了算了!」那男子说道,「不曾想,不曾想……女郎竟救了她,这是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 大巫为破除蝗灾挑选了祭天之人,倘若被挑中的人家不将儿女交上去,就是有违天意。 这在百姓中间,乃是不可估量的大罪,他们宁肯全家人忍痛,一道赴死,也不敢做出违背天意之事。可不敢并不代表他们就甘心眼睁睁看着女儿送死。 宁春草终于想起来,这女孩儿母亲是那天在高台下头,几乎哭晕过去的妇人。 第二十三章 这一家人后头,更有不少追上前来,或带着孩子,或没有带孩子的人,都纷纷向宁春草叩首,「救命之恩啊……」 听话里意思,都是被救下来险些被祭天的孩子家人。 「大家快请起,快快请起!本就是当做之事!那巫女蛊惑人心,妖言惑众!妄图害人性命,我既有办法,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当不得大家如此拜谢,惭愧惭愧!」宁春草扬声说道,「我不过途径此处,路见不平理当相助,大家客气了,就此别过,蝗灾已去,大家珍重,珍重!」 说着,她就要爬上马车。 道旁聚集的百姓立即蜂拥上来,鸡卵,地瓜,甜瓜,帕子香囊一应表心意的物件,硬往她怀里塞。 宁春草推辞不要,百姓们却热情不减。 「既是百姓一番心意,无论贵贱,女郎且收下吧!」马车前头站着的程颐含笑说道。 宁春草只好点头收下。 景瑢骑在马上,见状颇为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赶紧走,别耽误了行程!」木呆鸟号。 宁春草爬上马车,百姓们还热情的把手里的东西往马车里头塞。 景珏倚靠在矮脚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中,意味不明。 马车好容易除了凤州城。 知州不知从哪儿先出了城,正气喘吁吁的等着城门外,「听闻郎君女郎急着上路,这是要往哪儿去?那巫女还未寻到,唯恐这路上会对女郎惦记,不若我派人送郎君女郎一程吧?」 程颐正拱手客气。 景珏已经在马车里淡漠开口,「用不着。」 知州还要再说,景瑢已经策马先行,扬起一阵尘土,呛得知州大人一行咳嗽连连。 「程管事快走,莫要再耽搁时间了,咱们在凤州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再这么拖拉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景瑢不耐烦的在前头喊道。 程颐冲知州大人拱拱手,跳上马车,驱车而行。 终于离开凤州了。连凤州城的城墙,高高的城门都不可见了。 宁春草看着马车上被那些热情的百姓塞上来的小物件,些许吃食,呵呵的傻笑。 「凤州民风真是淳朴。」 「得意了?」景珏问道。 宁春草嘻嘻笑着点头,「我活了一辈子,还从未受过旁人这般崇敬!他们跪下来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要知道,在宁家的时候,便是丫鬟婆子,看着我的眼神都藏着嫌弃,莫说给我给行礼下跪了!」 她是笑着说的,语气里也十分轻松。 景珏嘴角却不知怎的,竟微微一酸。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真傻。」 宁春草伸手打开他的手,「我才不傻!我若是傻,怎么会有人送我这么多东西!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都送的都是真情实意!」 她捧着颗地瓜,呵呵的傻乐。 京城之中,睿亲王府书房里。 晏侧妃亲手烹茶,为睿王爷奉上,「王爷派人去了凤州?」 睿亲王看着手中书信,没抬头,下巴指了指一旁,让她将茶碗放在一旁。 晏侧妃静等了片刻,也不听闻睿王爷开口,她忍不住问道:「王爷可会让人将世子带回来?」 睿王爷闻言,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她,「为什么要带他回来?」 晏侧妃一噎,半晌才尴尬开口,「听闻那蝗灾十分骇人,世子爷从小长在京城,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这一路上,不知道还要遇上什么……」 「晏蓉,你何时也这般妇人之见了?」睿亲王忽而问道。 晏侧妃面上一僵,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王爷这是对她不满了么? 「况且,他们已经离开凤州城了。」睿王爷似乎看出她脸上的不自然,转而说道。 晏侧妃吐了一口气,「他们既然已经离开,凤州城的蝗灾也已经被控制,王爷还派人去凤州城做什么?」 睿王爷垂眸看着茶碗,茶碗上头水汽氤氲,飘飘渺渺。 似乎是茶水的水汽沾染到他目光之中,将他的眼神也衬托的飘渺起来。连声音都跟着变得悠远而不真实,「你还记得雪娘是怎么死的么?」 晏侧妃闻言,心中一震。她瞪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睿亲王,「王爷……」 王爷竟然主动提及王妃的死因?她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她以为,他早已经将这件事埋藏在过去了。 现下突然翻出来,是因为,又发现了什么吗? 「当年换掉了府里所有伺候的人。对外称雪娘乃是病亡。就连珏儿……都告诉他,他母亲是病死的。」王爷面上十分清冷,清冷的有些不真实,「因为没有让他见他母亲最后一面,他恨了我多少年?」 晏侧妃动了动嘴唇,世子恼恨王爷,哪里会是因为王爷不让他见母亲最后一面,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年他能记得什么?他恼恨王爷,乃是因为王爷自从王妃亡故之后,就常宿花楼之中吧?他小孩子家,哪里知道王爷的无奈? 「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骗自己说,雪娘是病故的。可十年了,我却忘不了那一晚上的情形。忘不了那一把利刃插入雪娘心窝的情形……雪娘怎么那么傻?她为什么要替我挡剑?」睿王爷侧脸看着晏侧妃,「你说,为什么?」 晏侧妃抿着嘴。心中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如果当时是她在,她也会奋不顾身的替他挡剑。 可这话听来太过矫情,也太过露骨。毕竟,当时在他身边的不是她。 「王妃……是好人。」晏侧妃半晌,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睿王爷扯了扯嘴角,「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连当晚害她性命的仇人都找不到……」 「怀王不是已经伏诛了么?」晏侧妃安慰他道,「若没有那件事,怀王也不会那么快的败露,不会那么快的承认谋逆之心。」 「当年,圣上密令我查怀王,被怀王发觉。这才惹祸上身。若非如此,也不会害了雪娘……」睿王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看着茶碗上飘散的水汽默默出神。 晏侧妃缓缓上前一步,将手落在他肩头,鲜少见过王爷这般忧伤颓废的模样。虽然在外人眼中,王爷一直都是颓唐沉醉酒色之间的。可她却清楚的知道,王爷并不是。 圣上防备旁人,对一母所出的王爷却是信任有加,明着,王爷同其他亲王一样,空有封地有封号,却被圈养在京城之中,可实际上,圣上却常有密令下达。当年怀王存有谋反之心。谋反的诸多证据,皆是王爷搜集。木呆帅技。 此举本是暗中进行,可却不小心被怀王获悉,怀王心存怨恨,本欲杀了王爷泄愤。不料当晚,王妃挺身舍命,刺客失了先机,王爷保下命来。王妃却香消玉殒。 「当年刺客行刺之时,其实怀王已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睿王垂着眼眸,低声说道,不知是说给晏侧妃听,还是自言自语,「我始终觉得,当年想要我命的另有他人。可查来查去,最终都指向怀王身上。」 晏侧妃叹息了一声,抚了抚他的肩。 第二十四章 「当年谋反,真的只有怀王及他获罪的党羽么?」睿王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晏侧妃,「晏蓉,你说,会不会还有个人,一直藏在暗地里,当年的事情,也有参与,但是一直没有漏出狐狸尾巴来?一直蛰伏着,静待着时机,寻到机会,就重扑上来?」 「王爷觉得,当年谋反,还有人没有伏诛?」晏侧妃看着他问道。 睿王点头,「是,怀王性格冲动,好高骛远,当年的事情,我总觉得,不是他一个人筹谋的。」 「怀王身边毕竟聚集了许多人,他的门客中也不乏许多有见地之人。」晏侧妃安慰他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王爷不要想太多。」 「那如今呢?」睿王悠长的语气突然变的短促,迷离飘渺的眼神也突然明晰。 晏侧妃猛的一愣,「如今?如今怎么了?」 「凤州城的蝗灾一事,为何朝中有人拦下了折子?隐瞒不上报?若非珏儿他们途径那里,及时送回消息,让朝廷能快速应对,不止凤州,临近的州城难道可以幸免?大面积的蝗灾,损失严重,且蝗灾是最容易引起百姓议论,最容易拿来做文章的。」睿王意有所指。 晏侧妃跟在他身边时间很长,并非彻头彻尾不同朝政的内宅夫人,闻言,很快便明白过来,「王爷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拿着这蝗灾,诋毁当今朝廷,危害当今圣上?」 睿王垂着眼眸,眉宇微微蹙起,鼻中却是冷哼一声,「听闻凤州已经有传言,说当今圣上不是明君,德行有亏,这才引得神灵震怒,降下灾祸。」 晏侧妃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年怀王伏诛之时,便有过类似的传言,以攻击圣上。所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蝗灾乃是天灾,可往往天灾比人祸更容易鼓动人心。 如此看来,朝中拦下奏折那股势力,果然是存了异心的。 「没有查到么,是谁故意拦下了折子?」晏侧妃低声问道,「这件事不是小事,应当可以彻查吧?」 「圣上已经交由大理寺查办。可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中间变数太多,就算查出了拦下折子的人,就一定是那人么?不过替死鬼而已,他背后藏着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被揪出来的?」睿王摇了摇头,又轻叹一声。 晏侧妃啧了一声,狐疑看向睿王,「王爷将这件事与十年前的事情放在一起说,难不成……是觉得,同十年前那谋逆之事有关?」 睿王垂眸,半晌才缓缓开口,「藏了十年的狐狸尾巴,也许,终于藏不住了。」 晏侧妃瞪大了眼睛,「不,不会吧?当年怀王余孽真的没有肃清?」 睿王摇了摇头,「如今,我最关心的已经不是怀王余孽了……我一定要找到当年的刺客,一定要……亲手弑他为雪娘报仇。」 晏侧妃张了张嘴,终是闭口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十年前的事情,恍如一根长长的刺,深深的扎在王爷的心里,触碰不得,微微一碰,也许就是鲜血淋漓。这话倘若说出来,真是大不敬——王爷早已经厌倦了为圣上秘密做事的生活。 倘若不是当年那刺客一直没有抓到,王爷只怕早就丢爵弃职,求圣上放他离开京城了。 他之所以仍在做圣上密探,便是想要亲手抓获那人,亲手杀了刺客。 她其实很想说,也许正是因为雪娘的死,王爷放不下,放不下就想得多。王爷是想得太多了,怀王的事情,让圣上十分震怒,但凡有一点牵扯的,当年都被株连。据说,当年砍下的人头滚落满地,京城午门血流成河。死灵的怨气久聚京城上空,竟整整两个月,京城未见一个晴天。 倘若当年怀王真的还有余党,圣上怎么可能放过不继续查下去?那余党又怎么能潜伏十年,而不让任何人察觉? 当年的刺客,如今也许已经死了,更或者弃暗投明,做了别的营生。茫茫人海,他连那人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如何能寻到那人? 只是,这话她没法儿说。她能想到的,王爷不会想不到。但这已经成为王爷心中的执念,不达不休。 「王爷早些歇息吧,忧思伤身。」晏侧妃说完,福了福身。 睿王轻叹一声,摆了摆手。 晏侧妃抬头,目光缱绻眷恋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退走。 马车猛的一摇,宁春草惊叫着醒了过来。 景珏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宁春草下意识的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天珠项链。 「我的项链呢?」宁春草看向景珏。 「你做了什么梦?」景珏幽暗的眼眸里。尽是好奇神色。 「把项链给我!」宁春草摊手在他面前。 景珏垂眸一笑,勾起的嘴角并未温暖的味道,「爷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你为什么要偷偷去掉我的项链?」宁春草不答,反问道。 风吹动车窗帘子,窗外的阳光,落在景珏玉面之上,暮春热乎乎的风吹过他的眼角眉梢。玉树蒹葭,唯有笑意凉薄,「不去掉项链,你如何能有梦境呢?」 宁春草皱了皱眉,她的梦并非美梦,每次去掉天珠项链,就会坠入恐怖的噩梦之中,几乎无一例外。 纵然有时能预兆未来之危险,让他们能提前逃出危难。可这种突然被人去掉项链的感觉,就好像被人出卖和背叛的感觉一样。倘若他是提前告诉她,在她入睡以前光明正大的问她要走项链,她现在心中一定不会充满愤懑跟别扭。 「我有没有梦境,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宁春草鲜少这么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和他说话。 「哎哟,」车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怪声怪气的吆喝。「哥哥,我就说你这小妾了不得吧?这不过是灭了凤州的蝗灾,受了百姓跪拜而已。就敢如此跟你说话了,怕是已经忘了,自己是你小妾的事儿了吧?」 景瑢话音落地,随着而来的就是一阵嘲笑。 景珏的脸色黑了黑。 宁春草轻咬下唇,这景瑢真是讨厌,两人之间的气氛本就很差了,他更在外头火上浇油! 岂料景珏黑着脸开口,怒气却并非冲她,「滚——谁让你偷听我们说话?」 马车外头的笑声戛然而止,景瑢讪讪咳了两声。 「前头探路去。」景珏又吩咐道。 嘚嘚的马蹄声,越过马车,距离渐远了些。 景珏这才又转过视线。目光落在宁春草的脸上,「想起来了么?」 宁春草抬眼看他,恰落入他眼眸之中,四目相对,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怪异极了。 「说了,你就还我项链?」 景珏眯眼,缓缓点头。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我看见刀光剑影的,有人死了,像是再抢夺什么东西……我们也被人围追,截杀,情况危急……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景珏静默看她。 宁春草急道,「真的只记得这些了,你快把项链还我。」 「若你的梦是预兆。如此危险,你还敢带着项链睡觉么?」景珏缓缓问道。 宁春草摊在他面前的手微微一僵。 第二十五章 景珏嗤笑一声,她手心里猛的一凉。 他收手回去,那碧翠缠绕着白练的天珠项链,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她手掌心里了。 宁春草收紧手指,将天珠项链握紧在手心。碧翠的珠子咯得她手心都微微发疼,她却没有丝毫放松。 「前头不远有个歇脚店,看起来还像个样子,要不要停下来打个尖?」景瑢带着气喘,疾奔回来说道。 「车上的吃食已经不多了,停下来也好。」程颐温声说道,「爷坐车也累了吧?」 景珏却是翻了个白眼,一言未发。 宁春草恰瞧见他不屑,甚至有些嫌弃的表情,这才发觉不对。 似乎自打出了凤州城,景珏就没有跟程管事说过一句话吧?不管程管事是向他请示,还是关怀关切他。他总表现出比往常更多的冷漠来。 「我也累了,咱们就歇一会儿吧?」宁春草将天珠项链在怀中收好,果然没有挂到脖子上去,放缓了声音,问景珏道。 「累了?」景珏挑眉看她。 宁春草连连点头。 「忍着。」景珏哼了一声。 这是跟她过不去,还是跟程管事过不去呢? 「干粮吃了这么久,停下来换换口味也好啊?爷都没有吃够么?」宁春草又道。 「是谁说,出门在外,不比京城,一路受苦,风餐露宿是应该的?」景珏勾着嘴角嗤笑道。 宁春草撇了撇嘴,「就算咱们一直坐车的,不累不饿,程管事一直驾着车,一口水未喝,粒米未进大半日了,也该停下来休息一时片刻了吧?」 外头驾车的程颐还没开口。 景珏便忽的从矮脚榻上坐直了身子,「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体恤旁人得很啊?博爱的很啊?可怜他,别坐车里,滚出去!坐在外头去!」 宁春草抬眼看他,见他玉面微红,乃是因气恼而微微涨红。 果然是冲着程颐的。 「程管事一路上对你照顾不周么?怎么得罪你了?」不知是不是相处的久了,对他的脾气也有所了解了,宁春草这会儿,竟一点儿都不害怕他,反倒笑着温声问道。 「他没得罪我,你得罪我了。」景珏僵着一张脸,别扭说道。 「那敢问爷,婢妾如何得罪您了?婢妾惹了您不开心,心中实在惶恐,您道出婢妾的过错来,婢妾也好纠正了,更好的伺候您不是?」宁春草笑着问道。 景珏眯眼看她,「你想知道?」 宁春草点了点头。 他却忽而伸手,拽着她的肩膀,将她摔在矮脚榻上,翻身便压了上来,「一路上,你都没有好好的伺候爷,这么大的过错,你说,爷该不该生气?」 颠簸的马车上,马车外头还坐着个男人,马车边上还骑马跟着个男人。 宁春草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顿时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来,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在京城的时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了么? 这才离开京城多长时间,竟将他的本质都忘了。 「您别闹,有话咱们好好说。」宁春草伸手推在他的肩头上,语气放的很轻很缓。 景珏哼了一声,「有什么好说的,爷现在不想说,只想做。」 「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宁春草笑的十分勉强,「马车上,婢妾……不习惯。」 「什么不都是从不习惯到习惯的么?」景珏笑容邪魅狷狂。 宁春草深吸了一口气,冒着风险,缓缓说道:「其实在凤州城的时候,您就生气了吧?不是生婢妾的气,乃是生王爷的气?」 景珏压下身子的动作一顿。 宁春草心头却更为紧张起来,眼睛连眨都不敢眨的紧盯着他。 景珏眯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气息。 「那歇脚店就在前头了,哥哥,到底歇是不歇呀?」景瑢又在马车外头问道。 景珏盯着宁春草,幽深的眼睛里,尽是危险味道。 「歇。」 他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外头响起景瑢的欢呼声。其实大家都累了,赶车辛苦坐车也辛苦,停下不但能有热汤饭吃,还能舒展下腿脚。 因怄气别扭,错过了这歇脚的店,还不知再走上多远,才能遇上呢。木呆节划。 宁春草缓缓吐了口气,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压在她身上的景珏,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爷?」 「把话说清楚。」 景珏垂眸看着她。 这话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救了凤州城,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虽说出了消灭蝗虫的办法,但若是不能既是将消息传回京城,朝廷不能尽快的做出反应,空有办法,却也解不了凤州的燃眉之急。」宁春草缓缓说道,「所以程管事不得不招出那信鸽来。」 景珏哼笑一声,玉面之上越发冰冷。 「程管事,倘若只是你的管事,或是王府之中普通的小管事,如何能握有信鸽呢?」宁春草看着他,「您知道了他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才同您一同上路,所以生气了吧?」 「我最恨被人欺骗,被人隐瞒着,恍若我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被骗的团团转的傻孩子一样。」景珏忽然语气幽幽的说道。 宁春草一愣,这话,怎么听起来,是话里有话呢?「当年?」 「什么都不告诉我。或者干脆找个理由骗我。都当我是傻子,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景珏看着她,「你也觉得我傻么?我就傻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什么都发现不了?」 「世子爷,您不傻,婢妾才是傻子,您这说的是哪儿跟哪儿的话?婢妾听不懂啊?」宁春草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他,他个头高。浑身的肉硬的跟石头一般,压在身上,真的让人要喘不过气来。 景珏想来也并非真的有兴致在马车上和她上演一副春宫,见她脸都憋红了,也就就势坐直了身子。 「哥哥,下来喝茶吃些东西吧?」景瑢在马车外头叫道。 「你先用。」景珏坐着没动。 「所以,你还是在生气,生气程管事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您,他是奉了王爷的命,随您出京,奉了王爷的命,一路保护您?」宁春草身上一轻,连忙坐起,喘了口气小心问道。 景珏垂着眼眸,看不到他幽深的眸子里究竟都藏了什么。 「出了京城。没有人追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他低声说道,「在官驿里。我要上房,挑剔饭菜,其实都是故意为难他,等着他不满,等着他抱怨。呵,可他竟然都照办了,一句不多说。」 宁春草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 「我就想着这么一路下去,也不错。只是当他叫出信鸽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被骗了,被愚弄了。」景珏有些不耐,有些烦躁的闭了闭眼睛。 宁春草连忙摇头。「情急的无奈之举,爷别放在心上啊!」 「无奈之举?骗我都是无奈之举么?他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愿意告诉我什么就告诉我什么?不愿意告诉,就瞒着?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自己的眼,我不会看么?为什么要把我当傻子一样瞒着?」景珏声音很低,但听得出低沉的声音里隐忍的怒气。 第二十六章 宁春草沉默了一会儿,马车里安静的只能听得见两人的呼吸之声。 半晌,她小心翼翼的开口,「爷,您到底指的是什么事儿?当年的什么事儿?能让您耿耿于怀至今?」 景珏侧过脸,看着宁春草,他看的十分专注,十分投入。她的眉宇,她的明眸。她的鼻梁,她的红唇。一丝丝一寸寸,他像是赏析着什么珍品古玩一般,看的仔仔细细。 宁春草心头乱跳,不知他又发什么神经,耳边却传来他低的不能再低,甚至带着像猫一般呜咽的声音。 「我娘死了。」他说道。 宁春草一愣,错愕看着他。 「十年前,我才五六岁的时候。」木贞讽圾。 这就是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至今的事? 「他骗我说,我娘是病死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我疯了一样去药铺,去西山,到处找药,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药,只知道我想要救我娘……」他缓缓说着,又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宁春草的眉头不由皱紧,一个五六岁,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面对自己的母亲病故的消息时,都会痛苦的难以忍受的吧?他的反应也不算奇怪。 「可我后来才知道,我娘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他害死的!」景珏目光骤然变冷,玉面之上一层寒霜。 宁春草听得一愣,错愕瞪眼,「不可能……」 她下意识的开口道。 景珏转过脸来看着她,「你也觉得不可能吧?是啊,我也这么想,我的爹,怎么会害死我的娘呢?我去问他,我说,你骗我,我娘她根本不是病死的!」 宁春草不知怎的,竟微微紧张起来,纵然他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已经发生在多年前的事。可她竟在此时此刻无比的紧张。 「他竟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朝我吼,说我娘就是病死的!」景珏嗤笑一声,「你看,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宁春草回忆起睿王爷的相貌,回忆起自己两次和他相见之时的样子,怎么都没有办法将「做贼心虚」这几个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被人骗,被人愚弄的感觉并不好受。」景珏笑着说。 宁春草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平日里温热的手,这时候,却微微有些凉。掌心粗糙的硬茧,更有些扎人。 「晏侧妃也和他一起骗我。我原本以为晏侧妃和我一样,是被他欺瞒了的,后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是知情的,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景珏笑了笑,面庞却在这笑容里,越发显得清冷至极,「她竟比旁人都更会装!骗了我那么多年!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宁春草恍惚明白了,为什么晏侧妃会说,世子原本很听话,可是越大越不服管教,甚至故意和她对着干了。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一直信任,一直当做盟友的人,突然间才发现,她跟自己并不在一个阵营里。 这种感觉,也许就像是她安心的睡着,却在沉睡之中,被信任的人偷走了保命的天珠项链的感觉吧?被背叛,被辜负…… 回忆起来,就相当气闷的感觉。 「都过去了,何至于念念不忘。」宁春草缓缓说道,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景珏嗤笑一声,「过去了?不,没过去。」 宁春草侧脸看他,「什么?」 「我娘是被人杀害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找到凶手,可毫无头绪。」景珏说道,「他骗我,我也骗他,公平得很。他不是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当我把杀害我娘的凶手带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宁春草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让人怎么说好呢? 「你出京城,难道是为了寻找凶手?」 景珏闻言看她,「你觉得可能么?」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反正一定不是为了我。」 景珏闻言嗤笑,「怎么就不是为了你?不为你,何必一出京城,就直奔青城山的方向?」 宁春草转过脸来,认真看着他,「我也不喜欢被人欺骗的感觉,不喜欢被人耍弄的感觉。眼下是个机会,你不如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京城,陪我上路?也好过以后知道真相,彼此不愉快。」 「什么真相?怎么不愉快?」景珏收敛笑意,暗沉的眼眸带着压迫之势,定定看着她。 「你真是为我出京城的么?」宁春草吸了一口气,问道。 景珏缓缓扬起嘴角,「对,为了你。就算不是为你,只要你到了青城山,找到了你想要寻找的答案,难道不好么?」 宁春草笑了笑,「好。」 话音落地,她就要起身。说是停车休息,可两人一直坐在车上,说了这么久的话,连口热茶都没喝到嘴里!这是什么停车休息? 她还没掀开马车帘子,手就被他猛地握住。他一用劲儿,马车猛的一晃,她又跌回道他怀中。她的膝盖撞在四脚几上,生疼生疼,疼的她眼睛里都冒出了泪花。 「我不知道该怎么寻找凶手,当年我才五六岁,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凶手。」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可是,或许你能呢?」 宁春草心头一跳,「我……我?」 「你的梦,不是能知晓前事后事么?」景珏颤声问道。 宁春草张了张嘴,吞吐道:「哪里有那般神奇?」 「破除蝗灾的办法,凤州城的知州本就上折子禀奏蝗灾的事,这不是前事后事?倘若不是梦中启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景珏看着她问道。 宁春草心虚,她知道,乃是因为她前世听说过啊!她的梦或许能预测危险,但绝对没有知晓前事这么大的本事啊!当时扯谎,可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质问啊? 「碰,碰巧了……」宁春草说道。 景珏笑了笑,「不着急,或许还能再碰巧一次,或者等见到了紫玄真人,一切就能明白了。」 宁春草连连点头,推开他,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飞快的跳下马车。 程颐正守在马车三步开外的地方,听闻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点了点头。又背过身去。 宁春草揉了揉膝盖,快步走向路边的小店。 当初真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沾染上睿王府!早就知道,宅子越深,水越深,她这种人趟不得,趟进去就无法脱身。可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终于明白,景珏刚才为什么要将当年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原以为他是一个人闷在心里太久。无人诉说,她才坐着听了的。如今才知道,听得越多,陷得越深。她就不该问他,在他开口的时候,就该一早捂上耳朵! 他们一行人在路边歇脚店里打了尖,又备了些吃食,重新上路。 一路上,宁春草觉得景珏看她的目光,似乎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好似猎人看着要到手的猎物一般。 这般目光之下,她甚至连天珠项链都不敢带,只和那只黄铜铃铛藏在一起。 没有天珠项链的镇压,她梦魇不绝,如今倒是很少见到归雁楼了。如今的梦里,是各种各样的厮杀。死人。 第二十七章 刀光剑影,命在旦夕。简直比以往听说书人说书还要跌宕起伏,还要精彩。 倘若这种事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真的会觉得很精彩,说不定还要喝彩。 可那血淋淋的场面就发生在自己的梦里,自己亲眼所见,梦中更亲身经历。那感觉可就不太好了。距离青城山一日日更近,她的精神却越发的萎靡起来。 连景珏都有些看不下去,「为什么不带项链?怕我取走?」 宁春草摇头,「不是。」木贞讽号。 「如今不怕自己死在梦里了?」景珏哼道。 宁春草连连点头,「怕啊,可倘若我看到的都是将要发生之时,我怕我带上项链,就一觉睡着,再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景珏不屑的别过视线。「有爷在你身边,还能不管不顾你?」 宁春草却忽而觉得心头一惊,她立时将自己身边的小包袱紧紧抓在怀中。 那小包袱里头放着黄铜铃铛,和她保命的天珠项链。 「你怎么了?」景珏诧异看她,她的反应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宁春草竖着耳朵,精神紧绷,「有危险。」 景珏皱了皱眉头,「你梦里见过这情形?」 宁春草连连点头,「有人在追我们,前头还有人设下埋伏……」 「停车!」景珏喝道,「那你不早说?」 马车猛然停下来,宁春草想要解释,这几日她的梦太纷乱,太复杂,若非刚才那心中猛然浮起的危险感。她甚至想不起来这个梦。可她连解释都没机会说出口,便听到围聚而来的脚步声。 「遭了埋伏,爷坐稳!」程颐还未将马车停稳,便瞧见道旁山林中涌出的人,他立时抽着马鞭,想要冲出人群。 景瑢也在外头嗷嗷乱叫,抽打着马背。 马儿嘶鸣,马蹄乱踏,宁春草没看也能感觉到场面的混乱不堪。 她连连摇头,冲不出去的,她知道,冲不出去,「前头有障碍,还有绊马索。」 马车猛的一顿。 她险些一头栽出马车去。幸而景珏在她身边,长手一捞,将她按回到座位上。 他则提剑,起身跳出马车。 不过刹那之间,马车外头就传来了铮铮然兵器相接的声音。 宁春草皱眉,她知道自己出去也帮不上忙,只好焦急的等在马车里头。 外头的声音越发激烈。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外头和景珏他们交手的是一群黑衣人。这奇怪的黑衣他们见过,就在凤州的时候。 那红衣大巫身边跟着的黑衣人,就是这般着装! 他们已经离开凤州有半个月了!怎么还会遇上这些人?难道这些人竟是一路上跟着他们的么? 宁春草一时未有头绪,便觉得马车轻微震颤起来。 她抱紧了手中的小包袱,心头紧张。敌众我寡,幸而程颐和景珏的功夫都不弱,倒也未落于下乘。景瑢虽看起来贪生怕死,哇哇乱叫,但也并没有给两人添乱,旁人一时也拿不住他。 宁春草还未安心,战况瞬时间就变了。 吟唱声伴着铜铃声,乍然响起在山林之间。 「不要听——」程颐大喊一声,但分明气势已不如前,就连出招的速度都似乎慢了下来,力道也缓了。 这怎么行? 看景珏景瑢,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们虽苦苦支撑,眼看已经瞬息间落于下乘。 本就对方人多势众,倘若他们在被这巫咒压制,落败也就眨眼之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有好么? 在凤州就结下的梁子,如今可没有知州来帮着他们,倘若真被大巫抓走了,那真是凶多吉少了。 宁春草心下焦急非常,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她从自己的包袱之中迅速翻出那只铜铃铛,握着铜铃铛跳出马车。 她猛的摇晃手里的铜铃铛,回忆着当初在凤州时候,瞧见那红衣大巫跳舞吟唱的样子,站在马车车头上,胡乱蹦跳起来。 一面跳,一面猛摇铃铛。 巫咒是什么她不懂,巫咒的舞要怎么跳,她更不懂。 但由于她的猛然加入,打乱了原本的巫咒。 她手中的铜铃铛的响声,更是压过了那原本的铜铃声。 那压制景珏三人的巫咒,竟然被她歪打正着的给破除了。 景珏浑身一震,眼神立时清明起来。像是罩在身上的重担枷锁,一瞬间被破开了。他动作恢复迅速生猛。伸脚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纵身一跃,来到宁春草身边。将想要靠近宁春草的黑衣人隔出在外。 「塞上耳朵——」景珏吼了一声,「入林子!」 他话音一落,撕下宁春草身上的衣服布料,团成团,塞入了自己耳中。又伸手揽住宁春草,纵身几个弹跃,他们已经离了马车,进入了山林。 山林之中亦有黑衣人,但林子里较为分散,景珏几人的动作又十分敏捷,黑衣人难以聚集围追。 借着树林掩映,更方便摆脱他们。 程颐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景瑢速度慢,被他们甩开了些距离。 「不好,瑢郎君被拉下了。」程颐惊呼一声。 一直没有理会过他的景珏终于开口同他说话了,「你回去救他。」 程颐闻言点头,一丝犹豫都不曾有,立时又折返回去。 景珏带着宁春草,往山林深处逃去。 宁春草只感觉到风呼呼的从脸上刮过,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更不辨方向。 她抱紧了怀中的黄铜铃铛,这铃铛倒也稀奇,这般迅速的逃命,铃铛竟丁点响声也没发出来。可提在手中故意摇晃它时,它的声音真是震耳欲聋。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渐渐没有追逐的声音了。 景珏谨慎,并未停留,又往深林中去了一阵,才渐渐停了下来。 回头去看。不仅黑衣人没了影子,就连程颐和景瑢都不见了。 「甩掉了。」景珏喘息了几下,侧脸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虽说被他护在怀中,但这深山老林,枝桠丛生,还是免不了有树枝刮过她的衣衫她的脸,将她弄得十分狼狈。 她的深衣更是被景珏拽了个大口子,垂在脚边,此时已经脏兮兮的了。 景珏伸手从耳朵里掏出塞着的布团,揣入了怀中。 「怎么不撕你自己的衣服?」宁春草白了他一眼。 景珏咧嘴笑了笑,「你的顺手而已。」 宁春草四下看了看,不知是因为这里树林太过密集,树冠高大,还是天色确实已经晚了,四下里都十分昏暗,「这是哪儿?程管事和那谁,不会丢了吧?」 景珏听她的称呼,不由笑了笑,「那谁是谁?」 「那谁就是那谁。」宁春草翻了个白眼,摸了摸手中的黄铜铃铛,叹了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幸而有它呢!」 他们的行礼都在马车上,逃离的匆忙,只带出了这只黄铜铃铛,和揣在怀里的天珠项链。 也幸而她一路上都带着这只铃铛,不然,如今他们说不定已经成了那大巫俎上鱼肉。 景珏闻言,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铃铛上,「你怎么知道,你能破除巫咒呢?」 第二十八章 宁春草一愣,「我不知道啊。」 景珏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才是瞎猫!」宁除草啐道。 「嘘——」景珏却突然对她比了噤声的手势,更上前一步,猛的捂上她的嘴,抱住她的腰,带着她,纵身一跃,攀着树枝,爬到了树上。 两人踩着枝桠,抱着树干,紧贴在一起。 景珏的手还捂在宁春草的嘴上呢,他手心有粗茧,却十分干燥,手指上带着淡淡血腥气。 宁春草心头紧张,虽不舒服,却也顾不得挑剔那么多。顺着他的视线,向树下看去。 远处有两个黑影,跌跌撞撞的向这边跑来。 宁春草眯眼细看,树林里天光太暗,她看不清楚那两人的身形。 可她身后的景珏明显是已经看清楚了。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拥着她的腰,攀着树干,又跳下了大树。 倒是叫那跌跌撞撞而来的人,给吓了一跳。 瞧清楚是景珏和宁春草。 来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哥哥呀,累死我了……半条命都跑没了呀!」 「那你该庆幸。还留有半条命在。」景珏垂眸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景瑢道。 程颐虽也气喘吁吁,却是安定站着的,他拱手,开口十分小心道:「爷,这就是都安县的地界儿了,青城山就在都安县西南十几里的地方。」 他说完话,还忐忑的偷偷看了景珏一眼,似乎不太确定,景珏会不会理会他。 景珏倒是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那咱们就不必出山了,直接从这山中往西南方向去,绕进青城山,免得再遇上那些人。」 他开口语气认真,神态却十分随意。好似他和程颐之间,从来没有过不愉快。从来没有过僵持一般。 一向持重不苟言笑的程颐,竟有些窃喜的笑了笑。不过笑意很快就被他收敛了起来。 宁春草听到他嘟囔了句,「王爷定欣慰……」 地上坐着的景瑢却不满开口道:「从山上绕过去?咱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行李干粮全都在车上,走外头十几里,翻山还不知道有多远呢!我不走!」 景珏冷笑了笑,「不走你就回去。」 「你!」景瑢抬头,满面怨气的看着他,「景珏你有没有心啊?」 景珏抬手摸了摸胸口,点头道,「有啊。」 景瑢翻了个白眼,「那真是白长了!」 「这里是巴蜀。」程颐缓缓开口道,「凤州的知州说过,大巫是从巴蜀被请去的。大巫在巴蜀很有威望,那这里就是那大巫的地盘。」 景瑢闻言一愣。「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咱们如果不从山上,躲着他们绕到青城山上去,就等着出了林子就被那大巫抓去吧!」宁春草在一旁补充道,「都是一路走来的人,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景瑢被嫌弃,顿时暴跳如雷,「我笨,你敢说我笨?也不看看我们如今的情形是被谁害的?我们怎么就落到这山林里?我们怎么就弄得这样狼狈?是谁害的?」 宁春草哼了一声,不欲理会他。 景珏面上也有些不耐。 景瑢却毫无收敛之意,跳脚骂道:「都是你这害人精,扫把星!若不是因为你,小爷们现在还在京城喝花酒呢!用得着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头,受这般罪?」 「说够了没有?」景珏打断他问道。 景瑢这才抬眼去看景珏的面色,这么一看。舌头恍如打了结一般,再也骂不出口了。 景珏面上,太过明显的不满像是铺了一层寒霜。他伸手揽住宁春草的肩头,又分明是维护的意味。 景瑢抿住嘴,转身蹭到程颐身边,嘀咕道:「不说了总行了吧?」 程颐辨明了方向,一行人在山林之中往西南方向行去。 景珏和景瑢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倒是景瑢几次想要往景珏身边凑,都被景珏躲开。 宁春草听到他向程颐小声抱怨,「看看,我不过多说两句,他就心疼成那个样子,以后还让不让人说话了?不过是个小妾而已,还真捧进手心里了?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世子是这般重色轻友之人?」 程颐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小声开口道:「世子爷的听力很好。」 景瑢一愣,再抬头时,程颐已经越过他两三步了。 景珏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宁春草在心里窃笑,莫说景珏听力好了,就是她这听力一般的人,在这幽寂的密林里,也听到了他嘟嘟囔囔的抱怨。 「我走不动了。」景瑢垮在地上说道。 四人在林中难以辨别时间,宁春草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已经走得饥肠辘辘,浑身乏力。 山林中也彻底黑下来,密密匝匝的树枝,将夜晚的天幕遮挡的严严实实,星光月光,皆漏不进来。 景珏看了宁春草一眼,又看景瑢,「自己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又有什么理由整日抱怨?」 景瑢闻言,也抬头去看宁春草。见她虽面色疲累,却只是扶着树干,喘气休息,一路上不曾抱怨一句,如今更不像他这般瘫坐在地上,耍赖不走。 一个小娘子,能在这般艰苦的深山密林之中,这么能忍,委实不易。 「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咱们落得这步田地不都是拜她所赐么?她又怎么好意思开抱怨的口?」景瑢哼了一声。 景珏索性转开视线,连看都懒得再看他,跟这种厚颜无耻耍赖撒泼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天色暗了,夜深什么都看不见,这深山老林里,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毒蛇猛兽,咱们还是停下来歇息下吧?也好打些猎物来果腹。」程颐小心向景珏说道。 景珏嗯了一声,「春草和景瑢在附近拾柴,切莫走远。咱们去看看能不能打些猎物回来。」 「属下一人去打猎就行……」程颐的话还没说完,景珏已经迈步离开了。 他也不好在说什么,只叮嘱了景瑢一句「小心」,便提步跟上景珏。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宁春草弯身摸索着捡着枯枝断木,景瑢仍旧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宁春草也不催他,只兀自弯身捡着。 「你不是有力气么,将我那份儿也一并捡了吧!我可是没有一点力气了!」景瑢冲她说道。 宁春草没有理会,低头摸索树枝。这深山密林之中,最是不缺枯枝断木,不多时就能捡回不少来。只是此时树林掩映,月光照不进来,也没个火把,徒手在地上摸索有些骇人。如今已经是暮春初夏,虫蚁复苏,万一遇上什么蛇虫的,最是吓人。 宁春草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怕不怕,不会那么倒霉的,默念着她倒是越发加快了捡拾的速度。 忽而,触手冰凉—— 她手触摸之下,那节「枯木」似乎还动了一动。 宁春草猛的缩手回来,腿一软,跌坐在地。 耳边也突然传来沙沙声,像是什么东西游走在枯枝败叶上的声响。 她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蹭了好几步。 还未从地上爬起,耳边传来更多的沙沙声。 第二十九章 这声音,在宁静无声的夜里,听的人心骇然。宁春草的心更是恍如掉入冰窟之中,她该不会是掉了蛇窝了吧?怎么这沙沙声越来越大了呢? 想要喊,却又不敢喊,生怕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她瞪大眼睛看,黑漆漆的,目极之处,不足两步远。 「景瑢……景瑢?」她小声唤道。 刚才捡拾枯枝,她是背对着景瑢的方向往前的,她没走出多远,现在里景瑢应该也不会太远吧? 可唤了两声都没有听到景瑢的回应。 他不会也遇上蛇了吧?不会不会,宁春草连忙摇头,按着他的秉性,倘若真的遇上,定然早就开口大叫了。 宁春草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稳住心神,侧耳细听,这才发觉那沙沙声的不同。 先前她可能确实摸到了一条蜷曲的蛇,蛇把她吓了一跳,她也把蛇给吓走了。那沙沙的游走声,是蛇飞快离开的声音。可后来越来越多的沙沙声。 听! 就是现在! 沙沙——沙沙—— 像是什么东西快速的在树枝密叶见穿梭的声音。木贞岁弟。 宁春草将捡到的枯枝放在一旁,竖着耳朵,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点点小心翼翼的靠近。 遮天蔽月的密林中,还是有些地方遮蔽不严,让月光漏了下来。 宁春草瞧见几个黑影,在月光下,簌簌穿过。 似有什么东西,在前头引着他们,不断的在林间穿梭。 「他们在追什么?」突然有个声音伏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伴着温乎乎的呵气扑在耳畔,险些将宁春草吓跪了。 「景瑢?你刚才去哪儿了?」宁春草压低了声音。反问道。 「我一直在你后头啊?」景瑢撇了撇嘴,「你休想扔下我一个人捡柴,这可是两个人的活儿!」 宁春草点点头,「咱们走吧,离这儿远点儿!」 「你看清楚了么?他们在追什么?」景瑢却按住她的肩头,又问了一遍。 宁春草摇了摇头,「天太黑,我看不清。别惹事,咱们快走。」 两人悄悄退走,回到离开的地方之时,景珏和程颐已经先回来了。 程颐怀中似乎揣了几个野果子,手中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个头儿不知是野鸡还是兔子。 「咱们得离开这地方,这里有人。」程颐低声说道。 宁春草和景瑢连连点头,「是,速度快得很,不知是什么人,咱们还是躲一躲得好。」 景珏看了宁春草一眼,黑漆漆的夜色中,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窈窕的身影。 他上前握住她的肩头,带着她。快步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远离了有人追逐的地方,寻到了一个僻静,且较为空旷的地带。四人坐下,拢了柴堆,生了火。 火光一亮起来,立即驱走了黑暗,和藏在黑暗之中那不可知的恐惧感。 黄色的火焰一跳一跳的,像是蓬勃的生命力。哔哔啵啵的声响,爆出的火花,更是让这凄苦的夜,都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程颐果然是无所不能,打来的野鸡,被他手脚麻利的宰杀放血,拔毛剥皮。架在火上,烤的喷香四溢,恍如抹了油一般香嫩。 宁春草分到了两只鸡腿,当鸡腿塞到嘴里的时候,她甚至没出息的在想,这是不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肉了?竟连睿王府的厨子做的都比不上。 几人飞快的将一只野鸡,和几个野果子分食了,三个大男人,一个小女子,这点儿东西,不过撒撒牙缝。可看到彼此都是一脸狼狈,衣衫不知何时早就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抱着鸡骨头却啃得津津有味之时,四人都忍不住笑了。 火光照在他们的笑脸之上,显得那么柔和,那么美。 就连令人讨厌的景瑢。此时看起来都有些憨态可掬的讨人喜欢了。 待四人都吃完,程颐立即上前踢散了火堆,并将余下的火星都踩灭,「爷先休息会儿,属下来守着。」 景珏没推辞,只抬起长腿,往宁春草身边挪了挪,顺手脱下他外头被刮破的深衣,披在她身上,并一把揽过她的肩,让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肩头上。 他背倚着树干,让她窝在他怀中,「睡吧。」 宁春草摸了摸怀里的黄铜铃铛,和天珠项链,长长吐了一口气,阖上眼目。 天光微亮之时,她忽然被人摇醒。 她手上不知从哪儿摸了一块石头,顺势就往人头上砸去。 幸而她面前的人反应极其迅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砸下的石头也握停在半空中。 「你又发什么疯?」景珏放大的玉面就在她眼前。 她瞪大眼睛,怔怔有些不能回神。做梦了么?刚才那刀光剑影的,是梦么?木团双扛。 「快走,有人来了!」景珏见她还在发愣,索性一把夺过她手中握着的石头,弯身抱起她,提气疾走。 程颐和景瑢在前头快走。 密林后头有个树坑,恰能躲进去几人不易被发觉。 景珏抱着宁春草,纵身跳入树坑之中,树坑里的枯枝败叶,立即将四人掩藏起来。 「还是昨晚那些人?」景珏问道。 程颐点了点头,「听着像。」 「追了一夜,追的人和跑的人都不嫌累?」景珏扯了扯嘴角,这体力,还真是好。 「耗了一夜,天亮了,也该有个决断了,定然不会再耗下去了。」程颐话音未落。 宁春草便听到了兵器相接的刺耳声响。 她悄悄从景珏怀中探出头来,「你们在说什么?」 「还说我笨,我看你也是够笨了!」景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她的机会,立即凑过来低声说道,「多明显的事情,昨天晚上咱们不是也遇见了么,有人追,有人逃!这么这么撕扯了一夜,现在终于打起来了!」 怎么听他的语气,都有些幸灾乐祸,好热闹的意思。 宁春草白了他一眼,别过视线,「是什么人呐?」 程颐眯着眼睛,从枝桠间的缝隙里向远处极目眺望。 宁春草眯紧了眼,也看不清什么。想来习武之人,眼力也比她好得多。 程颐沉吟道:「似乎跟追在咱们的是一伙儿黑衣人。」 「那红衣大巫的人?」宁春草脱口问道。 景珏也点了点头,「像是。」 景瑢立即龇牙,「看吧看吧,还是阴魂不散,还不是你招来的?说你是扫把星,一点儿都没错!」 景珏转过脸来,冷冷看他一眼,他立即闭口不言,但看向宁春草的眼神,还就是那么个意思。 说话的功夫,那打斗的声音离四人藏身的树坑越来越近了。 就连宁春草这般眼力不行的人,也看清楚了对峙双方。黑衣人有九人之多,被他们围攻的男子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隐隐占据上风。 昨晚被追逐的,想来就是如今被围攻那男子,只是昨晚太黑,他的速度又太快,宁春草甚至没能辨别出那是个人。 当东方的阳光突然间破云而出的时候,那九个黑衣人突然变换了阵型,六人围攻那男子,余下三人来,从怀中拿出了铜铃铛,摇铃吟唱起来。 第三十章 景珏三人脸上立时有不自然的神色,堵上耳朵后,才减缓些许。 宁春草没有捂耳朵,只是瞪大了眼睛,这铃铛声和吟唱声,在她听来,只是有些奇怪,不同于一般的歌舞罢了。身体上倒没有任何的不适。 景瑢狠狠瞪了她一眼,意思是,看吧,果然就是那大巫的人!还是她招来的人! 宁春草这会儿却没有看那些黑衣人,只是专注的盯着被黑衣人围攻的那男子。 「我见过他。」她忽而喃喃低语。 景珏紧挨着她,虽堵着耳朵,但她口型并不复杂,他松开一只手,贴近她的耳朵问道,「你见过被围攻那人?哪里见过?他是何人?」 宁春草皱眉,茫然的摇头,「想不起来了,只是眼熟得很。」 景珏皱紧了眉头。 程颐也低声道:「这男子功夫远在这几人之上,若非被这巫咒压制,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宁春草回头道:「真的?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程颐点了点头。 景瑢立时变了面色,伸手抓住宁春草的深衣,「你想干什么?」 眼看那功夫远在黑衣人之上的男子,渐渐使不出力气,出招速度愈发缓慢,堪堪避过划向他咽喉的利刃,却还是被割伤了肩膀。 他的功夫尽被巫咒压制,已经没有了僵持下去的资本。 宁春草握紧了怀中的铜铃铛,挣开景瑢的手,猛的跳了出去。 她一面快跑,一面使劲儿的摇手里的铃铛,口中还胡乱唱着小时候姨娘唱给她的歌谣。 她知道这歌谣不是巫咒,更没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但只要让她打乱那些黑衣人的巫咒就行了。 她怀中的黄铜铃铛比黑衣人手中的铃铛更大,摇起来的铃声也更为响亮。她手一动,山林之中的声响就尽被她手中的铃铛给压下去了。 那被黑衣人围困的男子立时眸中大亮,神智清明,动作也瞬间迸发出力量。 他手中利刃翻转,手起刀落,黑衣人的人头,一个接一个的滚落。 山林中充斥这铃铛声,此时更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随着黑衣人的铃铛声大乱,他们的阵型也乱了,心思也乱了。 竟连先前的抵抗之力都不复存在了,那男子反败为胜的局面似乎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宁春草喘着气停下飞跑的脚步,及手中摇晃的铃铛时,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倒下了。 那男子抬眼,向危难之中救了他的宁春草看过来。 宁春草只看到他身上脸上被喷溅上的鲜血。 一时间她口鼻之中,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一片没了脑袋汩汩往外冒血的尸体。 宁春草心头大骇。像是跌落在梦境之中,恐怖又血腥且挣脱不出的梦境。 她捂着苍白的脸,干呕起来。 景珏飞身上前,将她护在怀中,温厚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脊背,「不怕,不用怕……」 那男子看了看从树坑里走出的程颐和景瑢,拱手对宁春草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救命大恩。没齐不敢忘!敢问姑娘尊姓,某姜伯毅定当图报。」 这便报上了姓名。 宁春草抬头看了他一眼,仔细回忆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姜郎君出手不凡,」程颐拱手,看了看一地尸体,「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杀招啊。」 姜伯毅颔首道:「本想留他们性命,或还能问出些什么来。可不想他们跟了一夜,竟是为了晨起朝阳最胜之时,用巫咒这般手段!留他们性命实在太过仁慈!姑娘怎么对巫咒毫无反应,反倒能克制巫咒呢?」 宁春草想了想,这话她没法回答呀,纵然已经勉强适应了地上那横七竖八的无头尸,她还是扭脸面无人色的又吐了几下。 「咱们走。」景珏弯身抱起她,看都没看那姜伯毅。 「姑娘还未留下尊姓?」姜伯毅上前问道。 「救你不过随手之事。不必报恩了。」景珏替宁春草开口道。 程颐冲那姜伯毅拱了拱手,拽着景瑢一道追上景珏的脚步。 姜伯毅也跟着行了几步,开口问道:「听口音。你们乃是京城人士,这时候来青城山,是为什么?」 景珏脚步微顿,没有理会,又迈步前行。 姜伯毅笑了笑,又道:「姑娘救了姜某性命,姜某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此番打听也别无他意,惟愿能助几位一臂之力!」 「不需要。」景珏冷冷说道。 「你们是来寻紫玄真人的吧?」姜伯毅一开口,几人的脚步立时都是一顿。 景珏眉头紧蹙,景瑢看他和程颐的反应,则露出恍然神色。景珏一直瞒着他的事,倒被一个初次谋面的外人给猜了出来。 这紫玄真人究竟有什么玄机?让景珏不惜从京城那么大老远的跑来? 景珏抱着宁春草,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身高体壮的姜伯毅,眯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本是余山人士,近些年走南闯北居无定所。郎君不必奇怪,这时候上青城山的,多半都是为了紫玄真人而来,姜某自然也不例外,既然几位也是为了寻找紫玄真人,倒不如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姜伯毅拱手笑道,「也好让姜某能报恩情。」 景珏闻言,鼻中又是一声冷哼,再不多言。转身就走。木团双弟。 「青城山甚大,山林茂密,郎君几人皆是从京城而来,不会在这林中走失么?可知道该去何地寻找紫玄真人?倘若在林中乱走,岂不耽误了时间?」姜伯毅问道,声音听起来倒是沉稳有诚意。 但景珏的脸色并没有放缓,「不消你操心。」 他举步向前,又添了一句。 「别跟着我们。」 说完,他就抱着宁春草快行而去。 走了好一阵子,四人回头去看,果然没有见那姓姜的追上了。 宁春草拍了拍景珏的肩头道,「我只是被那些死人吓到了,又不是摔坏了腿,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也不知刚才是谁,吓得腿都软了,要攀着我的衣袖才能站稳?」景珏邪笑看她。 宁春草讪讪一笑,「多谢世子爷照拂!」 「不敢不敢,还要请女郎多多照拂我等呢!」景珏出言讽刺,「女郎如今了不得了,救人救上瘾了,在凤州城,被人跪拜着喊恩人喊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吧?逮着机会就去救人?真当自己是救世菩萨了?」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垂头低声道:「不是说了,瞧他有些眼熟么?」 「我还没问你,究竟为何会眼熟?」景珏幽深的目光紧盯着她。 宁春草摇了摇头,「真想不起来了,一定是见过的,可是,是在哪儿见过呢?」 景瑢笑嘻嘻的凑上前来,「你该不会是看人家长得英俊,就动了春心了吧?咱们世子爷不比他更俊么?女人就是容易见异思迁!」 宁春草闻言,看了景瑢一眼,「往往自己是这种人,才会将旁人都想得和自己一样。」 景瑢撇了撇嘴,「我才不会,我有新欢也不会忘了旧爱。你跟我一样啊?」 第三十一章 宁春草转过视线,迈步前行。这种人,理会他真是浪费口舌。 「哥哥,咱们真的是要找那紫玄真人啊?找他做什么?那紫玄真人在哪儿?听这名字,也是个牛鼻子老道?哥哥你不是从来都不相信牛鼻子的么?如今竟然能从京城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来找一个牛鼻子?」景瑢攀着景珏的胳膊,凑上去问道,「哥哥,我可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看不懂就闭上眼别看。」景珏答道。 景瑢啧了一声,「真无情,闭上眼,我还怎么看路啊?不然哥哥也抱着我,就像抱着她那样赶路?」 景珏哼笑一声,转过脸看他,「景瑢,你是爷的小妾么?就让爷抱着你?」 宁春草走在后头,不由喷笑出来。 景瑢回头狠狠瞪她一眼,「笑个屁!」 「可不就是笑个屁的么?」宁春草连连点头,「某些人要将自己当个屁,别人能有什么办法?」 景瑢一听,瘪瘪嘴,「景珏,你的小妾现在都敢这么公然的欺负我了?」 走在前头带路的程颐却猛然停下脚步,景瑢险些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你怎么带路的?」景瑢喝道。 程颐却是为难的转过脸来,看向景珏道:「世子爷,咱们好像……迷路了。」 宁春草猛的抬头,看向程颐。 景珏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宁春草,又四下里看了看。 「这是已经入了青城山了么?」 「青城山连绵起伏,和旁边的山也接连在一起。这里不是主峰,但应该离得也不远吧?」程颐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不确定。 「应该?」景珏重复了一遍。 程颐面有讪讪之色。 景瑢舔了舔嘴唇,喃喃道:「早知道,刚才就……」 话没说完,被景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低头不语,宁春草也没有多言。她打小就没出过京城,京城城郊的法门寺是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连在睿王府她都有迷路的时候,更何况在几千里之外的青城山? 「便是到了青城山主峰,咱们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寻找紫玄真人啊?」程颐低声说道。 「鼻子底下不是路么?」景珏冷冷说道,抬头努力分辨着方向,抬手一指,「还往西南走。」 说罢,他举步走在最前头引路。 宁春草几人跟在后头,谁也不敢多生抱怨。 日上正中。 密林之中虽然到处都是树荫,可晌午的太阳,让树林下头蒸腾起来许多的热气,林中不透风,热气蒸的人有些心浮气躁。呼吸闷闷的,心里更是闷闷的。 「我饿了。」景瑢又叫道,「两天了,就啃了几块鸡骨头,吃了几个野果子,还要赶路,神仙也要饿死了!」 他这次没敢瘫坐在地上,只是扶着树干哀嚎。 没等景珏发火,程颐连忙开口,「属下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打到什么吃食?」 见景珏微微颔首,程颐立时提步而去。 宁春草连忙捡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她不敢抱怨,可她也很累啊。 不曾料到的是,程颐离开没多久,远处就传来打斗之声。 原地休息的三人听闻打斗声都是一愣,如今藏身在这密林之中,人都恍若惊弓之鸟一般。 「去看看。」景珏提步欲走。 景瑢竟腿软爬不起来。 宁春草倒是立时就从石头上跳了起来,可她起来的太猛。眼前一黑,一头就朝地上栽去。 景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你还是原地坐着吧!」 宁春草连忙摇头,心中一时慌乱非常,「是程颐,程管事!」 她恍惚记起。此情此景,她似乎见过。不知是在那个光怪陆离,她甚至分辨不清的梦中,她见过他们坐着休息,程管事遇袭。 「快去救他!」宁春草按了按额角,那漆黑眩晕之感已经退去。 景珏目露担忧,也不再多言,快步向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哪有这样咒自己人的?」景瑢落在后头,抱怨了她一句,「不但是扫把星,还是个乌鸦嘴!世子爷是倒了什么霉,才遇见你这么个小妾!」 宁春草扭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一眼景瑢,「你再啰嗦,小心我念咒。咒你!」 许是她语气太过狠厉,又许是她表情太过狰狞,景瑢竟被她吓了一跳。连还口都忘了。 景珏速度快。 当宁春草和景瑢从后头赶上来的时候,景珏已经投身加入了打斗。 果然是程管事遇袭,围攻他的正是大巫手下的黑衣人。木团肝号。 黑衣人人多,有十几人之众,瞧他们功夫,也比先前遇上的那些人更为厉害。且他们在林中躲藏赶路,吃不好睡不好,完全没有这么些个黑衣人那抖擞的精神。 才一照面,就有些落了下乘。 程颐肩头,大腿都受了伤。 宁春草心急,却帮不上什么忙,她只能躲的远远的。不给他们添乱,就已经很好了。 「这,这……我应该上去帮忙吧?」景瑢缩在宁春草身边,低声问道。 「你行么?」宁春草问他。 景瑢摇了摇头,好似手脚都在发抖,「这些人看起来,比先前埋伏在马车边上的人可厉害多了,我……我怕不是对手呀?」 「真没用!」宁春草揶揄了一句。 景瑢哼道:「你有用,你不是会念咒么?你也念咒控制这些黑衣人呐?就像那大巫控制我们那样?」 宁春草缩了缩脖子,这个,她真不会啊? 眼看程颐又受了一剑,景珏右臂上也挂了彩。 宁春草急的恨不得真跳出去,跳个巫舞,念个巫咒,叫他们都倒下——如果她会的话。 她闭目之间,仿佛看到了梦中的景象。看到梦中的刀光剑影,看到陪她一路走来的程颐,景瑢,景珏一个个在她身边倒下。 心头一震绝望划过之时,她身边的景瑢却「呀!」了一声。 她睁开眼。 只见局势立时大变。 因为有了另一人的加入,黑衣人稳居上风的情形立时逆转。那人身形快似闪电,刀锋更是凌厉无比,他刀锋过处,皆是鲜血撒地。连惨叫声都变的破败。 宁春草不由捂住嘴,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唯恐这鲜血淋漓的场面,向她的心吓得蹦出来。 先前落败的景珏和程颐,在一炷香的功夫后,手提着长剑,剑尖不断往下滚落着血珠子,面色苍然的站在一片尸体中间。 「又见面了。」从天而降的救醒拱手说道。 他那般高大的身形,此时看来,更添伟岸。 「多谢姜郎君出手相救。」程颐咳了一声,拱手道谢。 景珏哼了一声,面露不屑道:「说了别跟着我们。」 「巧遇而已,并非有意相随。」姜伯毅对他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温厚笑道。 宁春草被景瑢拖着从树后跳了出来,「郎君功夫真好!若有机会,郎君也教教我?」景瑢笑嘻嘻的上前。 姜伯毅瞧见宁春草和景瑢,还未理会景瑢的话,先拱手朝宁春草躬身行礼,「恩人!」 宁春草连忙躲开,「大侠客气,敝姓宁,莫叫恩人了。」 第三十二章 景珏听闻她报上自己的姓氏,朝天翻了个白眼,面上越发阴翳。 「宁姑娘还好吧?」姜伯毅关切了一句。 宁春草觑着景珏的神色,点了点头,快步凑到景珏身边。 「郎君,能教我功夫么?」景瑢倒是凑到了姜伯毅身边。 「你爹给你请了那么多武师父,你好好练过几日?」景珏开口嘲讽他。 景瑢摆手,「那是他们功夫不行,我看不上!今日一见姜大侠的身手,我就知道,我师父非您莫属啊!」 「不敢当。」姜伯毅自然看得出来景珏对他的排斥,便也不应承景瑢的话。 宁春草见景珏的胳膊上还在往外冒血,便有些头皮发麻,「你,你受伤了!」 她指着他的胳膊道。 「你现在才看到?」景珏轻哼。 宁春草连忙摇头,「一早就看到了。」 「那你就只会看着?」景珏瞪她。 宁春草伸手上前,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没有处理过这种刀剑伤口啊?谁能告诉她,第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来吧。」姜伯毅温声上前,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拔出塞子正要往景珏胳膊上倾倒。 景珏猛的将胳膊一缩,「萍水相逢的,又是在这么个地方,这么个情形,你的药,我可不敢用。」 这话说的真是直白,一点余地不留。 宁春草觉得这次,这姜伯毅定然要生气了。 却见他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立时笑了起来,他面色不若景珏那般白璧无瑕,倒是更近古铜色,这么一笑,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显得分外耀眼。 他什么都没说,忽的撩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肩头已经包扎好的伤处,一把扯掉包好的布条,动作太过生猛,竟将伤口又扯裂了,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宁春草看着都觉得疼,他却面不改色的将手中药瓶倾倒在自己的伤口上。 色白微黄的药粉覆盖在伤口上,侵染了鲜红的血,也变成了红色,但不多时,血就被止住了。 「这下,小郎君能放心用了么?」姜伯毅笑着问道。 「谁稀罕你的药?」景珏不屑哼道。 景瑢凑过来,「原本是不稀罕的,可咱们的行礼不是都落在马车上了么?如今身上,什么也没有啊?哥哥你别闹脾气了,赶紧治好了伤离开这个鬼地方啊!谁知道还有多少那巫婆的人在这山林里头藏着?」 连景瑢都来批评景珏了,景珏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他侧脸看向宁春草,却见宁春草低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默默出神的好似并未听道旁人的话。 姜伯毅不等景珏再出言反对,按着他的肩头,将药粉撒了上去,「有些疼,小郎君忍一忍。」 景珏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这药真烈,比三七粉撒上还疼! 「我想起来了,」宁春草却猛的抬头,如水的眼睛定定看着姜伯毅,「我在梦里见过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的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姜伯毅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脸上笑意越发浓重,「哦,原来姜某和宁姑娘算是旧识了啊?」 景珏气的面色涨红,手指关节都捏的咯咯作响。 宁春草这才反应过来,她在一个算是陌生的男子面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是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 「你闭嘴。」景珏朝她呵斥道。 这种话有什么好解释的?越解释才越说不清吧?难道她要告诉别人,她的梦有预知前事后事的特殊能力? 宁春草看了景珏一眼,抿嘴低下了头。 姜伯毅笑了笑,也不再追问,手脚十分麻利的为景珏包扎好伤口,看他的手法极其熟练老道,伤口处理的也很好。 他起身又来到程颐身边,「我来吧,伤在肩上,你个一人不方便包扎。」 程颐还未道谢,他已经伸手上前帮忙了。 他语气一直很缓和,脸上带着笑容,行事说话彬彬有礼,和他手起刀落杀人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不拿刀的他给人的感觉是和煦如沐春风,可拿起刀的他,就恍如地狱罗刹一般了。 景瑢一直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姜伯毅身后,连他包扎伤口的手法都看的十分认真。 景珏靠在树干上,低头看着垂眸不语的宁春草。 「你一脸委屈的样子给谁看?」景珏低声问道。 宁春草摇了摇头,「不是委屈,我说错话了,让你丢面子了。」 「你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景珏冷笑问道。 宁春草连忙点头,「知道知道,我知道。我只是猛然想起来那个梦境,所以忍不住脱口而出……」 景珏冷哼一声。 宁春草咬了咬下唇,低声轻语,「你,别生气……」 「当着爷的面,跟别的男人说,梦里见过,」景珏笑了笑,「你还让我别生气?」 宁春草连忙摇头,「你知道,我梦里见过的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啊!」 「不是哪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景珏似笑非笑的看她。 宁春草鼓着嘴,想要解释,又觉得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根本用不着解释。 他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故意给她难堪。 她忍不住抬手猛拍了下他的肩头,动作牵动他的伤口,他疼的嘶了一声。 宁春草鼓着嘴瞪他。 「你做错了事,倒还有理了?」景珏咬牙切齐,大约是疼得了。 宁春草嗯了一声。 姜伯毅已经为程颐处理好了伤口,他起身道:「既然在这儿遇上了,也许就是缘分。咱们还是一同前去寻找紫玄真人吧?这里里老君阁不算太远。听闻说,紫玄真人这段时间,常常出现在老君阁。」 景珏又要开口拒绝,他看了看低着头,用鞋尖踢着碎石子儿的宁春草,不知何故又变了想法,他笑着点头:「也好,也省的继续兜圈子了。」 姜伯毅点头而笑,伸手做请。纵然他听出来这「兜圈子」,颇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也没有点破,只当不懂。 宁春草跟在景珏身后,一行人由姜伯毅带路,顺着山林往高处而去。 青城山之所以叫做青城山,便是因为这山上植被丰厚。青翠连绵,极目望去,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绿荫。木女叉号。 「老君阁是青城山最高的山峰。从老君阁往下看,青城山才是最美。」姜伯毅一面带路,一面说道。 他对这山上似乎十分熟悉,这山看起来根本没有路,他寻的地方,却是最好走的地方。 不像是景珏他们自己走的时候,没头没脑的在树林子里头乱钻。衣服脸上都划出不少口子来。 一直叫累叫饿的景瑢跟在姜伯毅身后,倒像是乖巧的猫一般,问东问西,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连他没填饱的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正走着。猛的「咕噜」一声响,叫众人皆是一愣。 几人的视线都寻声向宁春草看过来。 宁春草尴尬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呃,大概是寂寞了,所以哼一声。」 姜伯毅笑着从背上包袱里拿出一只胡饼,「倒是我疏忽了,忘了你们的干粮已经遗失。」 第三十三章 他将胡饼递给宁春草,却瞧见景瑢也眼巴巴的望着他的包袱。他只好将手一摊。 「我也没有了,不过不要紧,若是运气好,今日应当就能见到紫玄真人了。」 几人听他如此说,也都在心中鼓起了劲儿。从京城而来呀,一两千里的路途,一路上又一再遭遇险境,几次险些丢了命去。况且如今还在危难之中,这种阴云笼罩的情况之下。说,快要达成目的了,快要见到想要见到的人了,无疑是阴云中透出的一点点曙光,叫人心生希望。 宁春草握着胡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景珏。 景珏无奈的转过视线,「吃吧,吃吧。」 宁春草这才咬着胡饼,大嚼起来。 几人身上皆有功夫,唯有她是个弱女子,唯一的胡饼自然应该让她享用。宁春草打小不是娇气的人,在宁家那个环境里长大,更是早就学会了忍耐。 纵然爬山辛苦,辛苦之中还要担心千万不要在遇上黑衣人,老君阁爬的可真不轻松。 宁春草一直咬牙坚持,纵然腿软脚软,也不肯落后半步。 眼看山顶遥遥在望,她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憋着的气一松,就有些爬不动了。 她低头,瞧见自己抬起的脚都在抖。这时候,不能叫累,不能拖累的一行人,最是怕吃苦的景瑢都没叫嚷呢,她若说累,景瑢还不知要如何揶揄嘲笑她。 宁春草咬牙苦撑的时候,忽而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几乎承担去了她大半的重量,她半倚在那人手上,这才迈动了脚步。 她侧脸去看,只瞧见景珏面无表情的半张侧脸。 「多谢爷。」宁春草勾着嘴角小声说道。 「你拖了后腿,丢得还是爷的面子。」景珏轻嗤一声,「又不是为了你,谢什么谢?」 这人真是,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宁春草偷偷翻了个白眼,没有和他争辩,有争辩的力气,还不如快些爬山。 几乎用了三四个时辰,他们才爬到了老君阁峰顶。 一股冷风吹来,宁春草看着老君阁的峰顶,却是霎时愣住了。 站在她身边的景珏立时发现她表情不对劲儿,旁人道并未在意,仍旧向老君阁峰顶那唯一伫立的四角朝天大殿走去。 宁春草的脚步却恍如生了根一般,钉在了原地。 「怎么了?」景珏低声问她。 宁春草还未开口,前头便传来景瑢催促的声音,「她是不是走不动了?哥哥别管她啦,终于爬上来了,哥哥快来看看!」 景珏没有理会,凝眉看着宁春草,「哪里不舒服?」 宁春草怔怔望着那大殿,摇了摇头,「晚了……」 「嗯?」景珏狐疑。 「咱们怕是来晚了……」宁春草喃喃自语道。 她声音很低沉,带着些忐忑和失落,走在前头的几人应当听不见才是,可不知为何,她话音刚落,那姜伯毅就转过脸来,「什么晚了?」 宁春草的视线终于从大殿上,移到他刚毅古铜色的面庞上,「紫玄真人,遇险了……」 景珏面色大变。 景瑢目瞪口呆。 姜伯毅皱了皱眉头,可他眼神将自己的心思藏匿的很好,旁人看不出他心里想了什么。 「紫玄真人不禁道法高,功夫也很好。」姜伯毅沉声说道,「晚不晚,总要亲眼看了才知道。」 说完,他就转过身,大步向大殿而去。脚步看不出匆忙,却分明比适才快了不少。 宁春草没有向前。 她知道,这大殿她见过,这山峰,她也早已见过了。 她从来没有到过青城山,更没有爬上过这老君阁。可是这老君阁的山顶,山顶伫立的这大殿,她很熟悉很熟悉。 在她的梦里,一次次的见过,她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 以前不明所以,只觉光怪陆离的梦,梦中有姜伯毅的脸,带着惊诧和愤怒,从这山顶的大殿里冲出来,冲他们道:「紫玄真人不见了,里面只有斑驳的血迹!真人怕是遇险了!」 他的声音愤怒而焦急。 但梦里,自己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对他的一张脸,留下了印象。 如今才彻底的连贯在了一起。 宁春草猛的转身,向下山的路跑去。 姜伯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紫玄真人不见了,里面只有斑驳的血迹!真人怕是真的遇险了!」 虽未回头,宁春草却可以感觉到落在自己脊背上的视线。 和梦里不同的是,这次,姜伯毅的声音不是惊诧愤怒的,而是带着疑惑和好奇。 「你去哪儿?」景珏追在她身后问道,「上山时候爬不动,你是装的吧?这会儿怎么跑这么快?」 下山的路其实比上山还要难走,因为腿已经软了,却要控制着自己不要掉下山去。 宁春草并不想跑这么快,可是当她跑起来的时候,下山的趋势,让她已经完全停不住自己的脚步,只能越来越快的狂奔,脚下一慢,只怕她立时就要滚下山去。 「这是去哪儿啊?」景瑢见几人都跟在宁春草后头疾走起来,他一头雾水,挠着脑袋,只好也跟在后头,「去哪儿你们倒是说一声啊?不是找紫玄真人么?怎么又不找了么?」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的问题。 几人跟在宁春草后头,面上都是绷得紧紧的,有好奇更有些紧张。 「停停停——」宁春草大喊道,可她一面喊,一面却跑的更快了。 「你到底是要停,还是要跑?」景珏追在她身后喝问。 姜伯毅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同,猛的提气,翻身而起,踩着树干纵身一跃,翻到了她前头,挡住她跌下山坡的脚步。 宁春草的脚步早已不受控制,眼见姜伯毅在跟前,还是一头栽了上去。 姜伯毅伸手,将她挡在怀中。 山林之间,霎时静了。 宁春草停不下来的脚步,这会儿终于停下来了。因为她整个人都栽进了姜伯毅的怀里。 景珏,程颐,景瑢的脚步也都跟着。猛然停在后头。 景珏的目光落在宁春草的背上,又缓缓移到姜伯毅的脸上。 「没事吧?」姜伯毅低头看着宁春草,他没有看景珏,纵然他不是没有感受到景珏逼人的视线。 宁春草缓了口气,挣扎出他的怀抱,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沿着一旁似有似无的小路,偏离了下山的路。而向小道上跑去。 她腿早就软了,如今不过是一股劲儿强撑着,她不敢停,不敢稍有懈怠,她怕自己一松开这股劲儿,就会瘫软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再快点儿,再快点儿,说不定能和梦里的结果不一样? 再快点儿,或许他们还来得及? 她心里已经隐隐冒出了绝望,可绷紧的面上分明写着不甘。 景珏和姜伯毅几乎是同时提步跟上她,一句都没有多问。 倒是走在最后的景瑢嘟嘟囔囔道:「她这又是发什么疯?一个人发疯还不够,都要跟着她疯?她来过这山么?她知道东南西北么?就敢带着大家在山里头乱转?遇见狼,遇见黑衣人怎么办?喂,程管事。你倒是说句话呀?」 第三十四章 景瑢见自己嘟囔半天,也没有人理会,便直接喊了走在他前头的程颐。 程颐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乱走。」 景瑢一愣,「这还不是乱走?你可别又告诉我,她是梦到了什么?这话骗骗凤州城的知州还行,这话可骗不了我!」 程颐忽而抬手一指,「你看。」 景瑢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细看,也没瞧见路边的树和旁的树有什么不同。 程颐朝前看了一眼,见前头几人脚步不快,索性停下步子,走到小道边,手指戳在树干的树皮上头,「这里。有血迹。」 说完,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提了提路边的枯枝败叶,「这里也有血迹。」 景瑢闻言,皱眉上前,眯眼仔细看了看,看了还不够,还将齐子凑上去嗅了嗅,又赶忙捂着齐子退开两步。 「果真有血,可这血色深,树干枯叶的颜色也很深,若不是细看,根本发觉不了啊?」景瑢问道。 程颐点了点头,「我就是一路跟着细看,这才发现的。可宁姑娘的速度,是不可能寻着血迹走的。她应当是——寻着记忆走的。」 「记忆?」景瑢重复了一遍,面上却有着难以置信的目瞪口呆,继而他咧嘴笑了,「自打遇上大巫开始,你们怎么都变得神神叨叨起来?」 程颐瞧见牵头三人已经走远,摇了摇头,不再跟景瑢解释,提气追上前头几人。 「诶,等等我,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怪瘆人的!」景瑢也撒腿狂奔的跟上。 宁春草从来没到过青城山,这会儿却像是老马识途一般,一直走到了一个竹屋外头。 这竹屋倚着一个不小的山洞而建,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还真叫她蒙对了路!」景瑢气喘吁吁的跟上前来,瞧见竹屋,也是一愣。 「这里是天狮洞。」姜伯毅看了看那洞口,缓声说道,「相传早年间,紫玄真人就是在天狮洞里悟道,并悟出了大道。」 「天狮洞?」景瑢嘀咕,「这里还有名字啊?还真跟那个紫玄真人有关?」 他嘀咕着,目光不由就落在了宁春草的身上,若说这都是蒙对的,那这也太能蒙了吧? 宁春草竖着耳朵,像是在细细聆听着什么。 可山林之中寂静得很,除了几人或急或缓的呼吸声,偶有一两声的鸟啼虫鸣,再无旁的声响。 她叹出一口气来,身子一软,就向地上倒去。 景珏和姜伯毅几乎是同时提气上前。 两人更几乎是不分前后到了宁春草身边,景珏伸手接住宁春草的同时,伸脚踢向姜伯毅。 姜伯毅闪身避开,没有还击。 宁春草倒进景珏的怀中,面色灰败,双目涣散无光。这不是累的了,倘若只是累了,整个人不该如此了无生气才对。 景珏一时有些心慌,连呼吸都乱了步调,「春草,春草?你怎么了?」 宁春草抿着嘴,什么都没有说。 姜伯毅看了两人一眼,皱了皱眉,抬脚向竹屋走去。 他脚步很快来到竹屋门前,习武之人,自然嗅觉也是十分敏锐的,他已经嗅到了竹屋里头的不善气息。 「别……」宁春草挣扎开口,她如今整个人都颓然,颓然的好似一个字都耗费了她莫大的力气。 姜伯毅回头看了她一眼,「别开门?别看?这样就能逃避结果么?」 说完,他就伸手推开了竹屋的门。 宁春草绝望的皱起眉头,闭上了眼。 她从京城而来,甚至拐带了颇得圣上宠爱的睿亲王府世子,一路立即艰险,几次死里逃生,来到青城山。 就是为了见一见紫玄真人,就是为了解开缠绕她的梦魇。 可如今,青城山她来了,她终于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方。 紫玄真人她也可以见到了——不过是死的。 竹屋里传来景瑢一声大叫。 宁春草睁眼就看见景瑢捂着嘴,从竹屋里狂奔出来,扶着树干,狂吐起来。 程颐随后跟了出来,又回头看了那竹屋一眼,面色也不甚好看的摇了摇头。 景珏见几人反应,低头看着宁春草,「你在梦里,都知道了?」 宁春草缓缓点了点头,「我们来晚了,紫玄真人已经……死了。」 「他不是得道之人么?他不是很厉害的么?怎么说死就死了?若是他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又怎么可能解答的了你的疑惑?」景珏缓声在她耳边说道,这话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她。 「太,太恶心了……是什么人下的手?竟,竟然……」景瑢的话没说完,又狂吐起来。木女冬划。 姜伯毅也从竹屋里行出,缓步向宁春草和景珏走来。 景珏抬头冷眼看他。 姜伯毅没有接触景珏的视线,只垂眸看着倒在景珏怀中,恍惚没有生气的宁春草。 「宁姑娘不远千里,前来寻找紫玄真人,乃是有什么不治之症么?」姜伯毅问道。 景珏哼了一声,「会不会说人话?」 姜伯毅面上有些诧异,「莫非不是为紫还丹而来?」 「什么紫还丹?」景瑢擦了擦嘴唇,眼里还含着干呕出来的泪,好奇问道。 姜伯毅哦了一声,面上却更添不解,「你们竟然不知紫还丹?那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寻找紫玄真人?」 「什么紫还丹?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么?」景瑢拿袖子摸了摸嘴唇,也顾不上干呕了,凑到姜伯毅身边好奇追问道。 「紫玄真人潜心修道多年,悟到了紫还丹的炼制方法,尝试多年,终于成功炼制出两枚紫还丹来。这紫还丹能延年益寿,医治百病,相传甚至能起死回生。」姜伯毅勾了勾嘴角,「几乎可以匹敌当年秦皇追求的长生不老丹了,你说珍贵不珍贵?」 景瑢张大嘴巴,嘴里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姜伯毅却眯了眯眼,「紫还丹一出世,果然引起天下骚动。多少人都想要长命百岁,长生不老?可紫还丹只有两粒。紫玄真人就是再厉害,还能敌得过如此多的人惦记么?」 他说完,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木屋,长长叹息了一声,「想来紫还丹炼出之时,真人也已经想到了今日结果了吧。」 他说完话,又看向景珏和躺在他怀里的宁春草。 他适才提及紫还丹的时候,其实一直有意无意的留意着他们的表情变化。除了景瑢十分激动在意以外,地上的两人似乎对这紫还丹根本了无兴趣。 那貌美却苍白的宁姑娘,更是一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只那么僵硬的躺着,目无光彩。 「宁姑娘不是为紫还丹而来,那是为何?」姜伯毅又问了一遍。 宁春草半晌,才动了动嘴唇,「爷,对不起,让您跟着白跑了一趟。我的问题解决不了,您的问题估摸我也帮不上忙了,咱们……走吧?」 一旁的景瑢没听清她低低诉说了什么,狐疑的啊了一声。 景珏却是点点头,弯身将她抱起,「没事。」 他抱着她,转过身,向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去。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好像事情都已经发生完了,而我还在迷惑里?」景瑢问道。 第三十五章 程颐提步跟上景珏的脚步。 姜伯毅捡了些干柴枯枝,回到竹屋之中,放了把火。 没有人理会景瑢的问题。 景瑢挠挠头。跺跺脚,只好也跟上景珏的脚步。 他们还未在小道上走出多远,便听见身后的竹屋里火烧起来的声音。 姜伯毅从后头追了上来。 「你把那老头儿的尸体烧了啊?」景瑢问道,问完,似乎想起了屋里那尸首恐怖又恶心的样子,他忍不住捂着嘴,又扑到路边按着树干狂吐起来。 干呕完,习惯性的拿手去擦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竟沾染上了血迹。 他抬头一看,自己按着的树干上,灰褐色的一片,是还未完全干透的污血。 这么一看,他更是恶心了,整张脸都白了,腿软脚软的站不稳。 姜伯毅伸手扶住他,「咱们快离开这儿。」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景瑢半挂在姜伯毅的身上,姜伯毅比他高大半个头,这么一挂,他自己可省去大半的力气。 「回家。」景珏在前头说道。 「回家啊?就这么白出来一趟,你们要办的事儿不是也还没办成么?就这么空手回去啊?」景瑢似乎有些不甘心,「喂,姓宁的!你不是能知道前事后事么?你可知道,是谁拿走了紫还丹?」 景珏闻言。脊背一僵,脚步微顿,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喝骂景瑢,又提步向前走去。 宁春草躺在景珏的怀中,茫然的看着被树枝遮蔽的天空,「天黑了。」她喃喃说道。 「我不是问你话呢?是谁拿走了紫还丹,你可知道?」景瑢又问了一遍。 宁春草不理他。 姜伯毅面色如常,纵然听闻有人能知道前事后事,又看到那分明从来没来过青城山的京城人士,能在青城山里,比他还熟门熟路的找到天狮洞,让他觉得匪夷所思。更在他推开竹屋的门之前,好似已经知道了,门内曾经发生了什么……那在巫咒下救了他性命的少女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的怪异和秘密,他心底无论有多么的好奇,脸上却只有平淡的不动声色。 「不若几位先到寒舍休息一下,再谋起程之事?」姜伯毅试探的开口,「毕竟你们的行礼已经丢了,似乎还惹上了红衣巫女。」 「好呀好呀!」景瑢连忙点头,「这注意好,咱们现在就算是想要上路,也得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没有行李,也得准备准备才好上路吧?再说,那大巫邪门儿得很,咱们什么准备都没有,路上再遇到那大巫怎么办?」 景珏没说话。 景瑢就跟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劝。 走在中间的程颐忽而停住了脚步,耳朵动了一动,低喝一声。「戒备——」 宁春草立时觉出景珏的脊背绷紧。 四人都停下了脚步,山林间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都歇了。 寂静的似乎只能听到清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不,这不是风拂过树叶。 山林里这会儿没有风,有风也绝对不会是如此轻风! 有人来袭! 景珏弯身将宁春草放在地上,「别怕。」 他在她耳边叮嘱道。木女夹技。 宁春草木然的点点头。一直期盼的事,一直以为是最后的救命希望,突然间落空之时,那种绝望,如同兜头一盆的冰水,将她整个人都浇凉了。她如今,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她还沉浸在希望骤然落空的绝望之中时,逐渐昏暗的山林中,突然涌现出许多的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日落之光呵,神灵赐予力量……」吟唱声在她耳畔响起。 她木然的坐着,木然的听着。 这平缓的语调,对她来说,毫无影响,激不起心中一丝丝的悸动。 可景珏几人,就不似她这般了。 景瑢怪叫着捂上耳朵,姜伯毅挥刀的动作都缓慢了许多。 景珏踉跄,险些在山林小道上跌倒,程颐面色如土,嘴唇紧抿。 「束手就擒吧……跪求神灵饶恕……」喃喃吟唱的声音里,好似融入了莫名的力量,驱使几人的膝盖一点点弯了下去。 「春草——」景珏强唤了她一声。 宁春草一个激灵,想起铜铃铛还在她怀中呢!纵然这次,这些黑衣人只是吟唱,并没有摇晃铜铃铛,但她若晃起铜铃铛来,是不是也能破坏他们的吟唱巫咒呢? 宁春草猛的从怀中拽出铜铃铛来,心头的绝望,让她摇晃起铜铃铛也有些无力。 但铃铛声乍然响起在山林之中时,好似有一股力量,随着铃铛上,从四面八方被引动起来,顺着耳朵,钻入她的体内。 宁春草摇着,跳着,她不会跳巫舞,但她会跳别的舞,苏姨娘教过她的,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 铃铛声叮叮当当,她本已经软了的腿脚,却恍惚间有了莫名的力量。 她愈跳愈快,木然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铃铛声越摇越响亮,几乎响彻山林。 「太奇怪了!」景瑢站直了身子,看着舞动的宁春草,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被巫咒压制的几人,都恢复力气。护在舞动的宁春草周围。 四下的黑衣人在越发昏暗的天光中,影影绰绰,几乎看不清,也显得越发诡异而多了起来。 可他们竟然没有妄动,连吟唱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仿佛受了宁春草手中铃铛,和脚下舞步的影响,竟变了曲调。 好似一开始他们的吟唱和铃铛声是对立的,对抗的,而这时候,他们的吟唱声,却像是和着铃铛声一般。 宁春草猛拍了下铃铛,又将铃铛抱在怀中,脚下动作也跟着戛然而止的铃铛声骤然停住。 景珏几人浑身戒备,随时预备对抗涌动而来的黑衣人时。 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却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了。 眨眼之间,天光尽失。 黑衣人和天光一起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山林恢复了静谧,有啾啾鸟归巢的声音传来,虫鸣之声也起起落落。 刚才他们被众多黑衣人围攻的一幕,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像是幻觉一般。 「没有天光,巫咒力量微弱,他们走了。」姜伯毅低声说道,「咱们也速速离开吧?」 「我们,也是时候分开了。」景珏握住宁春草的手,看着姜伯毅说道。 姜伯毅笑了笑,缓缓点头,「也是……」 是字还未说完,景瑢大叫起来。 「哎哟,我的脚,我的脚……」 他叫声凄惨,在这黑漆漆的树林里,听的人毛骨悚然。 「别叫了,再招来了狼!」景珏轻喝道。 景瑢期期艾艾的在地上坐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腿,伸手触着自己的脚腕子,「我不行了,走不了了,我脚扭伤了!」 景珏皱眉看着他,「你是走不了?还是不想走?」 景瑢连忙喊冤,「我怎么可能是故意拖你的后腿呢哥哥!我是真的走不了了啊!腿都迈不动了啊!脚腕子都肿了!定然是那群黑衣人吟唱的时候,我不小心给扭伤了!呜呜,哥哥你不信我!你怀疑我!」 他说着,倒还委屈起来。 第三十六章 「分开也要先出了林子再说,我们若现在分开,说不能那些大巫的人,就会立时上来,将我们分别击破!」姜伯毅开口道,「我识得下山的路,我带你们下山。」 景瑢连声同意,「有道理有道理啊!」 程颐弯身要来背景瑢。 姜伯毅却先他一步将景瑢背在背上,「你身上有伤,我来吧。」 程颐独自遭黑衣人袭击之时,腿上胳膊上都受了伤。他虽一直没喊疼,可伤在谁身上睡知道啊。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本就带伤,再背个人在背上,可不要了老命了么! 程颐看了景珏一眼,见景珏已经背过身去,便没有推辞,对姜伯毅拱了拱手,低声道:「多谢。」 「客气了。」姜伯毅稳稳当当的背着景瑢,率先迈步,走到前头去带路。 景珏弯身要抱宁春草,宁春草却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走。」 「你能走?」景珏挑了挑眉毛。 宁春草将黄铜铃铛踹在怀里,坚定的点了点头,「能。」 说完,就迈步而行。 真是奇怪,当看到那和梦中别无二致的竹屋之时,她就已经相信了梦里的情形,知道了她要寻找的紫玄真人已经死了。从那个时候起。她身体里的力气像是一下子就被抽空了,连站都站立不住。 有人说,人活着,就活一口气,一口气没了,希望没了,人也就没了。 她当时的感觉,就是自己的一口气。已经没了。整个人都跟着垮了。 可不曾想,她摇晃铃铛后,竟好似重新聚集了一股力量,身体像是被铃铛声给唤醒了,不由自主的跟着铃铛舞动,越舞动越有力量,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这感觉,真奇妙。幸而当初没有扔了这黄铜铃铛。 景珏见她自己能走能跑,便没有多言,提步跟上。 一行人,在林中疾步穿梭,大约是为了照顾宁春草的速度,便走走停停的歇息一下。 如此,当他们来到山脚下的时候,东方的天幕已经露出了熹微的晨光。 他们竟在山中足足走了一夜。 出了山林。姜伯毅的脚步倒是更快了。 宁春草跟在他后头,景珏走在宁春草身侧,程颐跟在最后。 一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这一日一夜的经历,实在是将人累垮了,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景珏也没有再提分开的事儿。如今尚有姜伯毅背着景瑢,倘若这时候分开,他们的行礼盘缠都遗落在马车上,身无外物,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带着个不会功夫的宁春草,再加上一个受了伤了的景瑢,倘若遇上黑衣人,那便只有送死的份儿了。 纵然这个姜伯毅让他不顺眼,此时除了相信他的话,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景珏脾气大。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一行人的性命安危,和一个人顺不顺眼相交起来,孰轻孰重他自有掂量。 姜伯毅脚步快,跟在他身后的人脚步自然也都跟着加快。 宁春草气喘吁吁。 景珏上前一步,拖住她的后背,给她助力。 宁春草侧脸看他一眼,抿嘴不言。 「在坚持片刻。」前头的姜伯毅说道。 在坚持片刻,这话的意思是,很快就可以休息了么? 后头几人闻言都提了一口气儿,一会儿就能好好的歇歇了! 果然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离山脚渐渐远了,不远处的路都能看得见了。 「快了。」姜伯毅又说了一句。 像是给众人鼓劲儿一般,大家不由都鼓起一口气,走得更快些。 快了快了!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的山道上,几乎都要站不住。 宁春草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好似随时都要跌坐于地。若不是景珏在一旁扶着她,她估计能一头栽在地上,睡他三天三夜。 「往哪边儿走?」趴在姜伯毅背上的景瑢咕哝了一声,揉了揉齐子,猛的睁开眼睛来,「咦,已经出山了?咦,天都亮了么?」 宁春草不由白了他一眼,这些人累死累活的赶路,感情他是趴在人家背上睡着了么? 「唔,辛苦姜大侠了,我睡着了!」景瑢倒是厚颜无耻,竟然还好意思宣之于口。 姜伯毅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无妨。」 说完,他猛的吹了一声口哨。哨声响亮,几乎激起了山林间的回声。 宁春草感觉到景珏身上的戒备。 这姜伯毅虽然在山上的时候几次救过他们,也算为他们带过路。 可毕竟是不知底细的人,出了山,究竟是敌是友,一时也辨不清楚。多些小心防备,自然是应该的。 哨声响起不久,便听到有嘚嘚的马蹄声,还有马车轮子的声音。 几人寻声侧脸看去。 见山道旁的密林隐蔽之处,跳出一匹马来,马后头还拖着个车厢,被枯枝树杈遮挡着。 马儿瞧见姜伯毅,扬蹄嘶叫了一声,像是孩子看到父亲一般兴奋。可它身后拖着的马车牵绊了它的脚步,让它不得不放慢下来,将车厢从遮蔽物中,缓缓拖拉出来。 车厢终于被拖上山道。马儿兴奋的喷着齐息,奔向姜伯毅。 姜伯毅空出一只手,轻抚了抚马头。马儿低头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亲昵无比。 「上车吧。」姜伯毅转过头,对几人说道。 能跟一匹马都如此亲密情深的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吧?宁春草看了他一眼,恰巧他的视线也扫过宁春草。 片刻的停顿,四目相对,他扬起嘴角,冲宁春草笑了笑。 景珏拽着宁春草,将她推上马车。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姜伯毅。 姜伯毅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给马儿挠了挠耳朵。 一行人都累得不行,有个马车坐,不用再走路,实在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扭伤了脚的景瑢也被放在马车上,他来的一路上都在叫嚷他要坐马车,如今终于坐上了,却已不是他们来时的那辆了。 程颐抢着要赶车,姜伯毅却坚持让他去休息。 车厢里头怎么说也都是主子,程颐自然不肯,姜伯毅只好让他跟着自己坐在前头车辕上,两人一道驾着马车。 「郎君是一个人来的?」程颐问道。 姜伯毅点了点头,「是,一个人来寻紫玄真人,他不喜人多。」 「一个人来,怎的还驾了车?」程颐狐疑道,骑马不是更方便更快捷么? 「听闻紫玄真人炼出紫还丹,知道他定会有危险,想来劝他同我一起走,先离开青城山,去避一避风头,也好护得他周全。不曾想……还是晚了。」姜伯毅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十分痛惜遗憾。 「原来郎君同紫玄真人交情颇深啊?」程颐叹道。 姜伯毅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与真人谈不上交情深,倒是家师与真人有交情,家师临走有嘱托,说真人与他有恩,叫我们多多留心真人的事。唉……可惜,还是辜负家师的嘱托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师父,还是愧疚于师父的嘱托,一向带着温润的脸上,此时却只剩下一片冰冷肃杀,他目视着前方,不再多说。 第三十七章 气氛有些沉闷压抑,程颐虽有好奇,也不好再打听下去。 「坐远点儿。」车厢里头的景珏踢了景瑢一脚。 连宁春草都看得出来,他并没有用劲儿,踢得很轻。 景瑢却是夸张的哇哇乱叫起来。 景珏不由皱起了眉头,「你现在比小娘子还娇气?」 景瑢呸了一声,伸手挽起自己的裤脚,「谁娇气了?谁娇气?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脚?」 不看还好,这么一看,还真是让宁春草吓了一跳。 景瑢细白的脚腕子,这会儿像是鼓了个馒头在上头,肿的老高老高的,皮都被撑得紧绷绷的,透出里头的血管脉络来。 「我这还叫娇气么?」景瑢瘪嘴,委屈道。 他一路上最是怕吃苦,最是能喊累。脚腕子都肿成这个样子,也不过抱怨了一两句,与他来说,还真挺不容易了。 景珏不由皱起了眉头,景瑢的脚伤成这样,想要尽快上路,怕是不可能了。 如今坐着姜伯毅的马车,还不知他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倘若在他的地方安置下来,那还要多久,才能脱身? 宁春草看了看景珏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安慰宽他心的话可说。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思量着自己的心事。 紫玄真人死了,她的梦魇怎么办? 玄阳子说过了,那天珠项链只能镇压一时,破除不了她的宿命。倘若宿命不化解,她或者就会死在梦魇里头。 老天叫她死而复生,重活一世,她难道还要死的那么窝囊么?那还叫她再活过来干什么? 宁春草挠了挠头,颇有些负气的叹了一声。 「到寒舍歇歇,诸位伤好了养精蓄锐再起程归家吧?」姜伯毅的声音从车厢外头传来,「宁姑娘救我一命,我能寥寥为诸位做些事,心中也轻松些,万望不要推辞。」木巨亚亡。 景珏咧嘴,无声冷笑。他们现在若还有旁的选择,难道他会坐在姜伯毅的车上么?不过姜伯毅将话说的这般客气,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天色大亮之时,马车渐渐驶入都安县。 早起的小贩已经挑着担,沿街叫卖。热乎乎的汤饭香顺着车窗帘子飘了进来。 宁春草吸了口气,揉了揉齐子。 这一趟青城山。他们可真是没少遭罪。最后的最后,还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连紫玄真人的面都没见着。这般饥寒交迫狼狈不堪的离开青城山,真真是一开始怎么都没想到的。 也许这就叫做时运不济吧? 他们哪里知道紫玄真人会在这个时候,炼制出紫还丹?又怎么可能知道,有那么多人在争抢紫还丹? 「好香啊!」景瑢肚子叫了一声,他按住肚子,伸手挑开车窗帘子,使劲儿吸了吸齐子。 景珏冷冷看他一眼。「出息!」 「自打进了山林,咱们吃过一顿饱饭么?就啃了一点点鸡骨头,吃了几个野果子,还要应付黑衣人,还要爬山,我难道是铁打的么?喊声饿都不行么?」景瑢委屈的撅嘴抱怨。 外头传来姜伯毅的声音,「寒舍马上就到,必定叫郎君们吃饱喝足。」 景瑢嘻嘻一笑,「那先谢过姜大侠了!」 说完,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景珏,低声道:「哥,你在别扭个什么劲儿?人家一片好心,只是想报恩而已,这不是人之常情么?你也想得太多了!」 景珏没有理会他。 他倒没说够似的,又靠近景珏道:「就你这小妾。也只有你把她当个宝了!白送我都不要!」木巨以巴。 若是平日里,宁春草说不定伸脚就往景瑢的脚腕子上踢上一脚。 可这会儿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忧思之中,没工夫理会他。跟他打嘴仗。不若好好思量下,今后该如何是好。 旁的事情,若知道危险,尚能躲避,自己的梦境若是会杀了自己,她能躲到哪里去? 「到了。」 她还没想出个头绪来,便听得外头的姜伯毅说道。 马车停了下来,姜伯毅和程颐前后跳下马车,景瑢瘸着一条腿,倒先站起来朝车外头走去。 宁春草回眸看了景珏一眼,低声道:「你别想太多。」 更多安慰的话,她却是说不出口。她心里正绝望难受呢。需要安慰的人是她才对吧? 说完,她跟着景瑢跳下了马车。 此时再留在马车里别扭,倒显得他小气了。景珏也没犹豫,利索的翻身下车。 姜伯毅朝他拱手笑了笑,「委屈几位现在这儿歇息住下。」 这话说的太客气了。 宁春草侧脸看向那秀气的门楣。南方的建筑与北方不同,北方讲究门庭高阔,大气磅礴。南方则更讲究精致秀气,曲径通幽。 挂着「姜府」二字的门庭,还没有宁家的门庭阔气,可雪白的墙壁,雕花镂空的窗,窗内透出的隐约景致,无不彰显这「姜府」低调中内敛的奢华。 姜伯毅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 想来这是几个人此时心中都有些好奇的问题,不过如今却不是相问的时候。 姜伯毅伸手请几人进府,他引路走在最前头,「众位小心。请跟在姜某身后,我那弟弟淘气,在这院中布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阵法机关,不小心触动了,可是会伤及性命的。」 此话一出,几人更是愣怔了。 自家住的院子里还布有阵法机关?还会伤及性命?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家啊?这能是「淘气」两字,可以解释的么? 姜伯毅没有多说,几人自然也不好就此多问。景瑢好奇的左看右看,亭台楼阁,廊腰曲折,果真曲径通幽,园中景致处处透着匠心独运。 这么大眼看去,颇有些苏州园林那种秀美味道,哪里看得出暗藏杀机的阵法机关。 景瑢不知是好奇试探,还是无心之举,正走着,竟抬手摸了摸大红廊柱上雕着的盘龙,那龙栩栩如生,盘曲而上,云绕腰间,恍惚翱翔在九天之上。那一只眼睛,似是镶了红宝石,熠熠生辉,明亮非常。 就在景瑢的手触到那盘龙身上金鳞之时,那龙的眼睛却是猛的一动。廊柱里噌得射出一支冷箭来。 一指多长的箭,飞扑向景瑢的面颊。 景瑢惊叫一声,吓呆了一般。 姜伯毅猛出一掌,似乎是以内力将景瑢拍开。 那一指多长的冷箭「当」的扎入廊间光洁的地上,入地三分。 箭尖映着日光,发出幽兰幽兰的光。 景瑢拍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被吓坏了。 姜伯毅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郎君下次小心些,姜某可不想任何人被误伤。」 「在自己的家中布下机关,住在这里的人,难道就不担心么?」景珏缓声问道。 姜伯毅点了点头,「估计会担心,幸而我不常来住。几位请——」 说着,他又向前带路。 他家院子真够大,走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入了垂花门。 这时院子里才热闹起来,有丫鬟仆妇来往的脚步声,翠荫缭绕中,时不时有年轻的丫鬟快步行过。 姜伯毅轻咳了一声。 过路的丫鬟侧脸看过来,这才瞧见站在影壁后头的一行人。 第三十八章 丫鬟惊愕叫了一声,悠闲缓慢的脚步立时变得急促,疾奔下回廊,还未到姜伯毅面前,便提着裙摆慌忙行礼,「阁主,阁主回来了?」 姜伯毅点了点头。 那丫鬟慌忙请罪,「不知阁主回来,未能远迎,阁主赎罪!」 「我来的匆忙,不怪你们。」他轻笑了笑,「给这几位贵客安排住的地方,备上饭食,这几日真是辛苦了。」 丫鬟连忙躬身应是。 宁春草几个衣衫狼狈,在树林中钻来钻去,早已是蓬头垢面,单看衣着,还真看不出是什么「贵客」。 唯独景珏那一身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骜气质,让他看起来,仍旧难以直视。 丫鬟脆声唤来几个同伴,为几人引路而行。 姜伯毅拱手道:「几位先梳洗歇息,待饭菜备好,姜某再来请见。」 说完,他便去了另一个方向。 小丫鬟带着路,见三个都是男子,只有宁春草一个女子,倒也机灵,让同伴带着三位男子去了一个院子,她则引着宁春草去了另外一个院子。 虽是同行,毕竟也男女有别不是?这从礼法上自然说得过去。 「她是我小妾,我们住一起。」这话就在景珏嘴边上,可看着宁春草木木沉沉的脸,他却嘴唇紧抿,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看着丫鬟引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这姜家不知是什么高门大户,屋子里一应器具都精致奢华。 看得出他们住的都只是客房而已,连客房都布置的这般精致,那主人的房间又该是何等模样? 「后间是浴池,待水备好了,婢子来叫姑娘,姑娘请先歇息一会儿吧?」小丫鬟笑嘻嘻的躬身退下。 宁春草在床边坐下,摸出她的天珠项链和那只黄铜铃铛。她看着这两样东西的眼神,却是一片的迷茫。 她的前路在哪里呢?她本是为了寻找紫玄真人而来,可如今,紫玄真人已死,她又该做什么呢?就这么一无所获的回到京城,向缩在壳子里的乌龟一样,等死? 丫鬟很快备好了温水。 宁春草带着她的天珠项链和黄铜铃铛一起入了浴池。水温刚刚好,水面上还飘着各色的花瓣,水汽氤氲,水池边上摆了几株正在盛放的睡莲,氤氲的水汽之下,睡莲更添几分娇美之态。 宁春草洗干净了天珠项链和黄铜铃铛,将两样东西放在水池边的台子上,这才伸手去搓洗自己。 水很是清澈,推开花瓣可以看到水面下自己的身体肌肤。 宁春草看着自己修长有些纤细的大腿,却是愕然愣住。 腿上的伤口呢? 她腿上有个三寸来长的疤痕,苏姨娘说,是她小时候,二姐姐将她推倒划伤的。 为此。鲜少流眼泪的苏姨娘在爹爹面前哭了许久,说女儿家身娇体贵,这么大的伤口若是留下疤痕来,将来要被夫家嫌弃的。 爹爹被她哭的没办法,不知托了什么门路,寻来了伤药,说是日日涂抹,待伤口好了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来。 那时她年纪小。不知收敛,有了好的伤药,就在二姐姐和四妹面前炫耀,结果事情让宁家主母知道,主母便设计拿走了那伤药。 一直到她都已经长大了,苏姨娘还会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说,该她留下这疤来!让这疤跟着她一起长大,好时时提醒她,什么叫低头做人! 这疤还就真的跟着她,随着她长高长大,疤痕也越发长大。 宁春草眯眼细看,又将腿抬出水面来看,可光洁的腿上,哪里还有那疤的影子? 她用手沾了水,使劲儿在腿上搓了搓。仍旧一点疤痕也看不到。 没了?真没了?疤痕去哪儿了?这是她自己的身体么? 宁春草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没错,是她的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五官。 可是她身上的疤痕怎么就这么没有了呢? 宁春草又抬手看了看手背上,曾经被那红衣大巫抓伤的地方,当时还流着血,甚至血腥味都还没有消失的时候,自己身上的疤痕却是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莫非…… 她回过头去看自己放在浴池边上的黄铜铃铛。 这铃铛还能让人有伤口愈合的功效? 难怪他们都已经离开凤州,还会遇到红衣大巫的截杀。这般神奇的铃铛落入她的手中,红衣大巫又怎么可能甘心放过她? 宁春草沐浴之后,精神好了很多,她更加小心的放好黄铜铃铛和天珠项链。 丫鬟已经送来崭新的衣衫。用料精致,剪裁做工上佳。 她穿来略有些些宽,但束了腰间玉带,更显腰肢窈窕。丫鬟刚为她熏干了头发。便有人敲门来请。 丫鬟十分恭敬的引她到用饭的花厅,景珏几个已经在了。 「在京城就没规矩,到了外头更不能指望你有规矩了。」景瑢瞪她一眼,眼睛竟有些黏在她脸上,移不开。这身体本能的不受控制的反应,似乎叫他有些恼火,一开口就有些冲。 景珏还没斥责他,姜伯毅就笑着开口了,「这宴席本就是特意为感谢宁姑娘救命之恩而设,宁姑娘不来,才叫姜某无地自容。」 这话一说,无地自容的就成景瑢了。 景瑢讪讪一笑,「那看来我们还是沾了‘宁姑娘’的光了!」 「饿了就闭嘴。」景珏淡漠开口。 景瑢摸了摸齐子,「好了好了,吃吧,饿死了都。」 满桌珍馐。一点儿都不像是匆忙备下的,山珍海味,倒是比京城更精致。南方人的秀气连菜肴上都能体现出来,菜色做的恍如画卷一般美丽,更讲究食材色彩上的搭配,叫人拿着筷子,一时都不忍心下手破坏这一桌子的美了。 不过几人却是饿很了,稍微客气一下,便静默无声的开始用饭。 习惯了食不言,倒也并不觉得压抑。宁春草很快吃好,放下了筷子。 姜伯毅似乎一直在似笑非笑的看她,这让景珏的面色很不好。 宁春草用完,不等其他人停下,便起身告退。 「走了好,走了我也好多吃点!」景瑢在她身后嘀咕道。 宁春草未搭理他,提步离开。 不曾想,她刚回到自己的客房没多久,姜伯毅就来了。 他带着提匣而来的,提匣里是热气腾腾的饭菜羹汤。份不大,但都十分精巧。 「是我顾虑不周,倒叫姑娘饭桌上受了委屈。」姜伯毅温声说道,「宁姑娘精神看起来不甚好,倘若再不吃好,岂不有伤身体?」 「多谢姜大侠,我没事。」宁春草福身谢过,退离他两步之外。 姜伯毅自然发现她的避讳,笑了笑,将提匣放在桌上,「自从发现紫玄真人遇到不测以后,宁姑娘就神色郁郁,姑娘既不是为了紫还丹而来,那敢问姑娘寻紫玄真人,是有何要事呢?」 宁春草错愕抬头,看着姜伯毅,却见他眼神真挚无比,似乎真的想帮她,而并非无聊打探。 「我……」宁春草皱着眉头,不知对着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该如何开口。 「宁姑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倘若姑娘有什么需要,姜某愿效犬马之劳。」姜伯毅十分认真的拱手。声音都带着诚挚的味道。 第三十九章 宁春草缓缓点了点头,「姜大侠客气了,我不过举手之劳,如何当得起您这般记挂。来寻紫玄真人,乃是为了命数之言。」 姜伯毅点了点头,伸手请她坐下。 两人分坐外间两侧,距离恰好不暧昧,也不疏远,能让说话的两人都自然舒服。 宁春草精神略缓,慢慢开口道:「半年前,我突然噩梦缠身,夜夜冷汗惊起,不能安眠。精神大受其影响,无奈,去寻了京城的玄阳子道长解惑,道长说,这是命里的劫数,若要破劫,需得到青城山,寻得道高人紫玄真人,方有破解之法。可如今……」 「哦,原来如此。」姜伯毅缓缓点了点头,面上尽是感同身受之色,「若是旁的麻烦,尚且能够想办法破除。可偏偏是自己的梦,这叫人如何避及?人难道还能不睡觉么?」 宁春草叹了一声,无奈点头。 「宁姑娘现在仍旧会被噩梦缠身么?」姜伯毅温声问道。 他声音很好听,不同于景珏那种冰冷却透出感性的磁性。他声音温厚,不自觉的就让人产生信任依靠的感觉。 「是,倘若只是噩梦缠身不得安眠也就罢了。」宁春草摇了摇头,「纵然痛苦,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玄阳子道长说,这梦里劫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我死在梦中,一命呜呼。」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容颇有些狼狈无奈,「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的梦里,还有比这更荒唐更憋屈的事儿么?」 姜伯毅的脸色却是认真而严肃起来,「果真有此一说?」 宁春草点了点头,「很匪夷所思是不是?」木巨以弟。 姜伯毅却霍然起身,朝外问道:「姜维回来了没有?」 外头立时有丫鬟答道:「二爷传信说明日才能到。」 「送信,叫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姜伯毅吩咐完,又缓缓坐了下来,认真看着宁春草,「有些话,虽然听起来,让人难以置信,可却绝不能大意!玄阳子道长虽远在京城,可他曾被圣上封为国师真人,其大名,连巴蜀之地也都听闻,可见是有真本事的,他的话,不可当儿戏。」 宁春草愣了一愣,点了点头。若是当儿戏,她也不会大老远的从京城赶来青城山了。 「紫玄真人虽然不在了,可你这劫数,倘若真如你所说,或许还有一人能帮上你的忙。」姜伯毅说道。 宁春草瞪眼向他看去。 这叫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不,比这更甚!她都已经绝望的以为自己完了,要死在梦里了!这重活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曾想啊,不曾想!自己无意救下的一个人,竟也给自己带来了从未预想过的生机! 「是,是哪位真人道长?」宁春草心头揣着乱跳的小鹿,嗓子眼儿有些发干的问道。 姜伯毅摇了摇头,「不是修道之人,是我家弟弟,姜维。他虽不修道,却也算身怀异能,宁姑娘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宁春草皱着眉头,心里有些没底,但人一片好心的说了,她也就连连点头应下,「多谢姜大侠了。」 「当不起大侠之名,姑娘叫我子然吧。」姜伯毅拱手道。 子然应当是他的字,亲密的朋友之间,才会用字来彼此称呼。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颔首,却未开口称呼。 姜伯毅十分晓得进退,并未勉强,只起身道:「宁姑娘想来也疲惫得很,再用些饭,好好歇息吧。待姜维赶到,再来请姑娘。」 宁春草道谢,起身相送。 她这时候,虽然困顿疲惫至极,却哪里有心思休息呢? 姜伯毅说,他弟弟姜维虽不是修道之人,却也算是身怀异能。 记得他们刚进府的那会儿,他就说过。外院的阵法机关,乃是他弟弟淘气所布下。这么说来,他那弟弟还真有几分本事也说不定? 或许自己这梦魇的劫数,真的能被这半道上突然冒出的人给破解了? 宁春草心中如揣鹿,乱跳不止。 她浑身已经疲惫至极,可精神却不由的亢奋起来。 只盼着那个叫姜维的人,能快些出现,究竟是绝望之后的希望。还是绝望之后的晦暗,也好赶紧水落石出。 宁春草太累,索性歪倒在床上去等。 如今在姜府,而非在青城山那荒山野岭,她很累,很想好好休息一下,像模像样的休息一下,索性就将天珠项链带在了脖子上。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宁春草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胸口闷很得,像是有什么重物一直压在上头一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姑娘,姑娘?您醒醒?」有人在摇晃她。 宁春草感觉得到,她似乎醒过来了,又似乎并没有。她想要睁开眼睛,却拼尽了力气。也办不到。 「姑娘,您醒一醒啊,我家二爷来了。阁主叫来请您呢?」丫鬟的声音钻入耳朵。 宁春草想要开口应上一声,可嘴巴就像被粘住了,嗓子眼儿也像是被堵住了,她竟不能开口,更不能睁眼。 她听到那丫鬟的脚步声,匆匆的离开。 不多时,丫鬟又领着一个人,匆匆的进来。 「宁姑娘?」姜伯毅的声音近在咫尺。 宁春草下了一跳,他怎么到床边来了? 「宁姑娘醒醒?」姜伯毅伸手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温热的手掌扶在她的背上。她只觉一股暖流从他的手掌渡入她的身体。 她僵硬的四肢百骸瞬间都柔和起来,那股在胸口上的沉闷重量,也倏尔轻了。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宁春草开口未语,先忍不住咳嗽连连。 「不急不急。」姜伯毅抚了抚她的背,立时从床上站起,脚步很快的退了几步,拉开两人太过紧密的距离。 宁春草对他这般有礼心生好感,颔首致意。可侧脸看看外头天色,黑沉沉的,屋里还点着灯烛,天还没亮啊?「郎君怎么这么早?」 「姜维来了,担心姑娘困顿于梦魇之中,所以不敢耽搁。唐突冒昧,还望姑娘海涵。」姜伯毅温声说道。 他的声音这般好听,就算是半夜将人吵醒,也丝毫叫人讨厌不起来。更可况,若非他及时唤醒自己。自己刚才是不是就要被那沉闷的重量给压死了? 宁春草舒了口气,如今想来,还真是后怕呢! 「多谢郎君,我这就起身。」 姜伯毅转身出了房门。 宁春草连忙起身,收拾得体。踏出门外之时,姜伯毅正背对着门口,举头眺望着天空。 「可否麻烦郎君,请我家爷一起去见?」宁春草在他身后,福身言道。木估东亡。 姜伯毅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目光微微有些意外。 宁春草解释道:「我家爷是主子,打小没有吃过苦,这次却为了我的事情,不远千里,历经艰险陪我道青城山。想来我的命数也叫我家爷挂怀,如今能有转机,理当叫我家爷一起知道。」 挂了灯笼,有些昏暗的院子里,一时寂静的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 姜伯毅看着宁春草,微微勾着嘴角笑了笑,他眼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快的让人看不清,「好,就按宁姑娘说的。」 第四十章 宁春草前往花厅的路上,遇见了被请过来的景珏。 跟在景珏身后的还有瘸着一条腿的景瑢。 「大半夜的,就你事儿多!连个囫囵觉都不让人睡好!」景瑢抱怨他道。 宁春草瞪眼,语气里一点儿不掩饰意外,「怎么瑢少爷也跟来了?我可没叫请他啊?」 景珏无奈的翻了翻眼皮。 「是我硬要跟来的,我跟着吃了一路的苦,受了一路的罪,末了末了,连这吃苦受累的缘故都不知道,我不是太吃亏了么?我才不要做那冤大头!」景瑢气焰嚣张的冲宁春草说道。 宁春草皱着眉,摇了摇头。对景瑢这般无赖,她一半是习以为常,一半是无可奈何。 景珏灯笼下的面色,倒是比白日好看了许多。看向宁春草的目光溢满柔和。 「虽不是名声在外的紫玄真人,但倘若他真能说出个缘故来,也不枉走这一遭,相识这一遭。」景珏在她头顶,温声说道。 他其实是高兴,这种关键的时刻,她能第一时间想起他这个爷,能请他一道来吧? 宁春草勾着嘴角笑了笑,心中有期待,也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期待过多,以免失望。 几人到了花厅外头,还没进门,先听见一阵轻笑声。 这声音可轻佻得很,定然不是姜伯毅的声音。 宁春草和景珏对视一眼。前头引路的小丫鬟见状,连忙笑着躬身道:「这是我们二爷回来了。诸位请。」 三人迈步进花厅,迎面就瞧见一个粉面玉琢的年轻郎君。 秀气的五官,白皙的面颊,脸上还敷了粉脂,头上更簪了一朵硕大的芍药花。 一眼望去,宁春草险些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个郎君,而是位娘子呢! 不过他身量却是不低,虽有些瘦,却同景珏差不多高,比她堪堪高出一个头去。 「这位就是舍弟,姜维。」姜伯毅开口道,「这几位是京城来的朋友……」 姜伯毅的话还没说完,那如花美男看着宁春草就是一声怪叫。 「啊——」他像兔子一般,蹿到了姜伯毅的身后,扒着姜伯毅的肩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宁春草一眼,又连忙缩回头去,「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景珏脸色黑了黑,宁春草脸上也有些不自然。 唯有景瑢哈哈乐了起来,「她长得也没那么丑吧?竟能吓着郎君?」 说宁春草丑,那可真是太冤枉她了。苏姨娘当年是几个郡中出了名的花魁,宁老爷年少之时更因为貌美而被宁夫人相中,非他不嫁。爹俊娘美,她生来就是个美人胚子,为此没少受家中姐妹的欺负。 可姜维此时还正缩在姜伯毅的身后,拍着胸口喘着气呢。 姜伯毅伸手将他从身后拽了出来,「如何这般无礼?做什么怪?!」 他冷下脸来,语气中不乏呵斥之意,浑身的温润之气尽失,颇有些他大刀阔斧杀人之时的肃杀。 姜维缩了缩脖子,拱手朝宁春草施礼,「姑娘莫怪,实在是……实在是小人胆小……」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景瑢在一旁捂着肚子笑。 「咱们走。」景珏握住宁春草的手就转身向外,「见这种人,真是浪费时间。」 「你们不知道她的厉害,自然不怕她。」姜维却是从袖中顺出一柄折扇来,一面摇着扇子一面说道,「我能看到她,又不仅仅是看到她,更能看到她的厉害之处,这才畏惧她。」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倒是成功的留住了景珏和宁春草的脚步。 景珏转过身来,眯眼打量他。 姜维和姜伯毅虽然自称兄弟,也同姓姜,可两人长相外貌上,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姜伯毅高壮,古铜色的皮肤,浓墨剑眉,目若星辰,面庞刚毅。姜维却是面白如玉,目若含情,樱红薄唇,身量消瘦,公子翩翩。 「有何厉害之处,竟能将你吓成那般模样?」景珏哼笑一声,问道。 姜维摇着扇子向前走了两步,抬手拿贴了金箔的扇子边沿,半挡住脸,眯眼围着宁春草转了两圈,又缩回姜伯毅身后,「她原本乃是有公主命之人,可命里有劫,横遭性命之难,大难之后,才更是贵不可言。」 景珏还未有反应,景瑢却是先哈哈笑岔了气,「姜大侠,你从哪儿寻来这么个算命先生?真是太逗了!笑死我了。公主命?公主?就算要讲笑话,也得先打听打听来人底细来历才好开口吧?她能有公主命?还不如说我有公主命呢!」 姜维摇着扇子看了景瑢一眼,敷了粉的面上,并没有被惹怒的神色,反倒笑着朝景瑢点了点头。 宁春草摇头,「郎君真是爱开玩笑。」 说完,她又朝姜伯毅福了福身。 「走吧,耽误这功夫。到不如好好睡会儿,养足精神。」景珏嗤笑。 姜伯毅看了姜维一眼,拱手道:「叫宁姑娘失望了。」 「郎君美意,心领了。」宁春草颔首道谢。 「合着,你们是都不相信我的话啊?」姜维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收了起来,「我不是说了,她原本有公主命,可遭了劫难,这公主是做不成了,可大难之后,贵不可言么?你们就不好奇,她如何贵不可言?」 众人闻言,都颇为不屑的看着脸上敷粉,头上插花。面上有些急切的姜维。 宁春草,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女,睿王府里的小妾。噩梦缠身的小娘子,能跟公主扯上关系?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就算日后贵不可言,又能贵到哪里去? 姜维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她日后,必定有母仪天下之命!」 此言一出,花厅里霎时安静,落针可闻。 景瑢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又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迟缓开口道:「这话,当真比公主命还要可笑呢!」 景珏皱了眉头,面上尽是不悦。「姜伯毅,她救你,你就胡乱找来个人,这般害她?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姜伯毅还未开口,姜维伸手拦住他,看着景珏道:「我的话是不是乱说,咱们日后自然可以见真章!如今你说我乱说,有什么凭据?」 「爷说话,从来不需要有凭据,你断言她的命数又有何凭据?」景珏冷声驳斥。 姜维笑了笑,摸着象牙白色的扇骨道:「在巴蜀,我的话就是凭据。」 两个面容俊美的男人,四目相对,火花迸溅。气氛一时间,僵硬冷凝。 「姜大侠。这话就是你这兄弟的不对了!宁姑娘如今是我哥哥的小妾,你说她有母仪天下之命,这不是害她,更害了我哥哥么?这般命格,不管咱们信不信,传扬出去,旁人信了,会是个什么结果?」景瑢在一旁连连摇头,「当真不可乱说啊!」 姜伯毅狠狠瞪了一眼姜维,「话出口之前,不过过脑子么?」 姜维垂眸哼笑一声,「你们这般紧张做什么?如今花厅里头只有咱们这么几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这话又怎么可能传扬出去?你们这般紧张,其实……分明就是相信了吧?」 说完,他拿扇子半挡着脸,得意的笑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宁春草清了清嗓子,面色如常道:「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我今日见你,也并非是请郎君为我算一算有没有贵人之命。」 姜维将目光转向宁春草。 宁春草没有被母仪天下几个字给吓住,倒是淡定的很,「我见你,不是为了这些,乃是为了请你解我梦魇。你若解不了,咱们也不必彼此浪费时间,多说无妄空话。」 姜维闻言,点头而笑。 花厅里一时,又寂静下来。朱红的地毯,红漆廊柱,在烛光之下,映照出温暖的色泽。 「你体内住着冤魂。」姜维一开口,不知是有风吹入了花厅,还是众人心里的作用,竟觉得那烛光都随之摇曳了一下。 宁春草心中咯噔一跳。 「说是冤魂,其实与你却也不可分割。她有怨气,你不替她,或者说是替你自己报了仇,她怨气不灭,又怎么可能甘心离开?必定时时缠着你,叫你也不得轻松。」姜维说的信誓旦旦,配上他敷了粉的白面,和着他幽幽的嗓音,这烛光摇曳的花厅里,显得诡异极了。 景瑢不由的抖了抖肩膀,「一会儿母仪天下,一会儿又冤魂缠身,今晚……还真是精彩得很。咱们是来听说书的吧?」 他仰脸儿看着景珏。 景珏却没有理会他,反倒是一直将视线落在宁春草的脸上,因为他发现宁春草听闻姜维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惊诧的愣住了,听到此时,脸上一点儿质疑嘲讽的意思都没有。 「梦魇?你的梦应该不止是梦魇那么简单吧?有时候,应当还有很重要的用处,比如,」姜维略停顿一瞬,好叫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那里,「能预知危险?提醒你躲避灾难?」 宁春草脸上一白。 景珏和景瑢都是一愣。 宁春草这等本事,他们见识过的。特别是景珏,他自然知道的更清楚。 这种事,连姜伯毅都不甚了解,这个刚刚见面的姜维却是一口咬定的说了出来。莫非,他真有些本事?真能解了宁春草的梦魇之劫? 姜维见众人反应,呵呵笑了,「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冤魂不想你在她大仇得报之前,就意外而死。所以梦中给你提点,叫你躲避灾祸。现在,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了吧?」 宁春草忽而伸手,从怀中摸出了天珠项链,她摊开手掌,碧翠的吊坠上缠绕着絮状的白练,烛光之下,清透好看。 「天珠项链?」姜维瞪眼,「这是牛齐子的东西吧?」 「能破解我的梦魇么?」宁春草不答反问道。 姜维摇了摇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这天珠项链被牛齐子开了光,只能镇压冤魂的一些怨气,不至于让那些怨气直接害了你的性命去。却是不能除掉冤魂,且这冤魂也不能除,冤魂与你已经连成一体,冤魂倘若被强行除去,你也必死无疑。」 宁春草皱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景珏幽深的眼眸之中,却是倾泻出浓浓担忧望着她。 「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办法?」景珏皱眉,不掩饰焦躁的问答。 姜维摇了摇扇子,「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冤魂不走,乃是大仇未报,她心不甘。你替他报了仇,她自然就乖乖的走了,你的梦魇也就破除了。」 宁春草闻言,抬眼看着姜维。 「那冤魂的仇人是谁?」景珏挑眉问道。木估协圾。 姜维拿着扇子嘻嘻笑了起来,「冤魂的仇人是谁,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认识那冤魂?」 景珏正要开口斥他,他却扬手拿扇子指着宁春草道:「不过姑娘一定知道。」 是个肯定句,带着笃定的语气。 宁春草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震。姜维看出来了,他真的看出来了! 景珏眉宇微蹙,眯眼看过姜维,又看向宁春草。 姜伯毅似乎看出宁春草面色不好,作为主人,他主动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今日一见,实在有些仓促,来日方长,若是有话,不若改日细说。」 宁春草连连点头,「好,真的是累了,是我先前心太急了,多谢郎君安排。」 说罢,她甚至没等景珏反应,率先出了花厅。 姜伯毅朝景珏拱手,景珏没有理会,转身也走出了花厅。 景瑢倒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朝姜伯毅拱了拱手,笑着追了出去。 姜维摇着扇子坐了下来,「哥哥催我快些回来,叫我一路马不停蹄的狂奔,就是为了这小娘子啊?」 姜伯毅回头看着他,「你为何这般说她?」 姜维闻言一愣,抬头看着哥哥,「哥哥,连你也不信我?亏我还快马加鞭的回来呢!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旁人不知我的本事,哥哥你还不清楚么?」 姜伯毅闻言,剑眉不由蹙起,「实话?」 姜维连连点头,「真是实话。」 宁春草几乎是小跑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进门就将自己仍在柔软馨香的床上,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公主命还是母仪天下,她不在意。想来也不可能,她的卑微,不用旁人提醒,早已经刻进了心里,前世今生都不会忘记。倒是冤魂之说,她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前世被人推下归雁楼摔死,临死前心中的怨恨和不甘,再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 姜维说的冤魂。不就是前世的自己么?如今的自己,虽然重活一世,却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前世的仇恨。那不就是前世冤魂给她留下的印记么? 帮冤魂也是帮自己,报了仇,梦魇就会被破除? 意思难道是,要她杀了李斯身边的那小厮?那个叫她春草姐姐,却又将她推下归雁楼的小厮? 为了破除梦魇,要她杀人? 宁春草想到「杀人」两个字,心中就狂跳起来。 她以为,从她离开京城那一刻起,她和前世的自己就已经再没有关系了。和李布,和二姐姐,都没有关系了,她会破除宿命。解开梦魇,过平安喜乐的平淡生活。哪怕卑微,哪怕辛苦。也甘愿了。 不曾想,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她却仍要回到起点去。仍要纠缠前世的人和事,仍要纠结那些是是非非。 她仰面躺在床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眼睛酸酸的,又累又困,心头却狂跳不止,她闭上眼睛,仿佛就又看到了高高耸立湖边的归雁楼,看到自己站在归雁楼三楼的栏杆处,被人一把推下,无奈坠落。坠落…… 她又喘着气,睁开了眼。 真是够了!前世害她性命,今世让她噩梦缠身!我不杀人,人必诛我!她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月亮都已经偏西,黎明来临之前,却是最黑暗的时候。 黑暗之中,不眠的人却是不少。 一双恍如琉璃一般的东西,映光一闪,「世子哥,睡了么?」 景珏闻言嗯了一声。 那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他的床,推了推他的肩,「哥哥,我知道你没睡,我也睡不着,你跟我说会儿话吧?」 景珏躺着没动。也没睁开眼,只是又嗯了一声。 「哥哥你说,那姜维说的话可信么?」景瑢趴在景珏的脸旁,低声问道。 第四十二章 景珏没吱声。 「他说,宁春草有母仪天下之命,是真的么?」景瑢压力了声音又问道。 景珏倏尔睁开了眼,黑暗之中,他的目光却准确无误的落在景瑢的脸上,「他胡说八道的,自然不可信,此话不要再提了。」 景瑢哦了一声,沉默了半晌,他却又开口道:「那哥哥你就没有旁的心思?」 景珏抬眼,看着黑暗中的景瑢,「什么旁的心思?」 「听他后来说的话,那姜维应当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他前头说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但倘若真有人信呢?」景瑢小声问道。 「这话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我们不信,不就是了。」景珏冷冷回应。 「咱们自然不会往外说,」景瑢轻咳了一声,「可那姜家兄弟却不一定啊,倘若他们想要兴风作浪,故意将这话说出去呢?」 「那也要有人信才行。」景珏语气淡漠。 「哥哥,倘若真的有人信呢?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能说成真的呀!」景瑢竟好似有些着急,「哥哥不得不留心!」 「说就说了,爷怕他们说么?」景珏的语气已经有些变了。 景瑢却仍旧问道:「哥哥自然不怕别人说,可是人言可畏,哥哥还是早作打算的好,不就是一个小妾么?」 「景瑢,你究竟想说什么?」景珏忽而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景瑢缓缓吸了一口气,「哥哥若是没有旁的心思,就不能让人以为哥哥存有异心呀。」 景珏眯眼,不过黑暗之中,景瑢可是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就是一个小妾么,哥哥就算不愿将她献给圣上,献给当今的这几位皇子,也是可以的吧?」景瑢低声问道。 半晌,黑暗的房间里都是一片沉寂,只能听得见距离颇近的两人,低低的呼吸声。 景瑢在黑暗中握住自己的双手,似乎看不清景珏的表情,猜不出他的喜怒,叫他有些紧张。 景珏却是缓缓开口道:「景瑢,你究竟在试探我什么?」 试探两个字,他咬得很清晰。 景瑢脊背上,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宁春草在床上辗转翻腾直到晨起,闭上眼睛,就看将自己站在归雁楼下头。 心里的感觉从悲凉,到绝望,再到恼怒,她觉得,倘若现在李布的小厮或是李布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毫不犹豫的上前拍死他。如此,就在也不用困顿于这样的梦境之中了。 丫鬟听闻房间里的响动,立时在门外请安。 宁春草实在睡不着,便扬声叫丫鬟进来。 丫鬟为她梳洗之时,都注意到了她眼下的灰青,「姑娘昨夜里没睡好吧?是择铺吧?」木台广血。 宁春草不好解释,只能点点头,「是有点儿。」 「姑娘身娇体贵,择铺也是正常的。看姑娘精神不好,不若待会儿用了早饭,到后头花园子里转转吧,如今花园里的花儿开的可好了,远远就能嗅到香气,怡神又醒脑,且环境略熟悉了以后,就不会择铺了。」丫鬟温声建议道。 宁春草颔首笑了笑,「会不会不方便?」 毕竟出门做客来着。 「不会不会。」那丫鬟连忙摇头,脸颊微红的解释,「阁主说了,姑娘乃是贵客,叫我等当主子一般精心伺候,姑娘千万不要同婢子们客气!」 这话到让宁春草有些不好意思了。 「姑娘若是能四处转转,休息的更好些,心情更好些,我家阁主一定会高兴的,见婢子们伺候的好了,说不定还会给赏钱呢!姑娘就当是体恤婢子们了吧!」小丫鬟嘴甜,声音也动听。 宁春草只好点头,用罢了早饭,就由这丫鬟带路,沿着曲曲折折的游廊,往后院的花园里头去。 姜府的宅子很大,花园尤其大。 单单她住的院子临近的小花园,都比整个宁家还要大。花园里错路布置着假山,曲水,亭台,小楼。倚翠偎红,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这菖蒲开的真好。」宁春草正同丫鬟说话。 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笑声。 虽是第二次听闻这笑声,宁春草还是一下子就辨出,这定然是那姜维的声音。 她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姜维却脚步很快的出现在她面前,「哟,这不是宁姑娘么?好巧好巧!」 宁春草福身打算退走,却发现自己身边跟着的小丫鬟已经垂手走了。 姜维身后的小厮们也都行礼离开。 幽静宜人的花园里,只剩下宁春草和姜维二人。 宁春草站直了身子,这会儿也明白了过来,「不巧,姜二爷有意安排,怎么能叫巧呢?」 姜维闻言一笑,倒也没有否认,「昨晚见到姑娘,就大为惊异,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这花园幽静环境宜人,正是敞开心扉,倾吐心声的好地方。」 「姜二爷有何心声,想要倾吐?」宁春草冷笑问道。 「我?」姜维握着折扇,摇了摇头。他今日同样敷了粉,闻上去比菖蒲花还要香,头上更簪了一朵刚折下不不久的大红蔷薇,映着朝阳,开的耀眼,「不是我,是姑娘你。」 「我为何要向姜二爷倾吐?我同您很熟么?」宁春草笑问道。 姜维抚摸着扇骨,目光游离在她身上。 这般视线,让宁春草感觉很不好,她退了一步。 姜维却指了指一旁的亭子,「因为除了我,姑娘的心声,无人可以诉说呀?咱们还是坐着说话吧?」 说完,他先迈步进了亭子。 宁春草并不打算同他接触太多,这人看起来单薄消瘦,可那一双眼睛却太过犀利,好似能看穿你藏在心间的秘密,没有人喜欢自己的秘密被人窥伺。 宁春草同样不喜欢。她站着没动。 姜维笑了笑,并不催促,只缓缓开口道:「宁姑娘不必这般防备,我若对姑娘有恶意,昨晚就该当着众人的面,拆穿姑娘半人半鬼的身份了。」 朝阳洒落在身上,宁春草却半点没有觉得温暖。姜维一句话,她一直从头顶凉到了脚尖。 「你说什么?」她问道,尾音微微发颤。 姜维拿折扇指了指亭子里的圆石凳。「姑娘站着不累么?」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这才迈步进了亭子。捡了个离他稍远些的圆凳坐了下来。 凳子上铺了软软的垫子,可坐下去,仍旧觉得凉。 「姜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宁春草问道。 「字面的意思。」姜维说道,「半人半鬼,命中带煞,凡真心关切你的人,都会命途多舛。你说。我要是将这话说出来,还会有人敢靠近你么?」 「你的话,也不见得是谁都信的。」宁春草冷冷看着他。 姜维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总有人会信的。宁姑娘你自己不就信了么?」 「谁说我信了?」宁春草皱眉。 「你半人半鬼,所以你夺了巫女的铃铛,你并不会巫术,却能将巫女的铃铛据为己有,能克制巫女留在上头的印记,让铃铛为你所用,且你和铃铛勾连在一起,相互影响。你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又从没有接触过巫术,如何能有此等本事?」姜维笑着说道。 第四十三章 宁春草心头骇然,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自己在他面前。恍若没有穿衣服一般,一眼就被人看的透透的。 这种感觉,可是在叫人愉快不起来。 「若是人性强于鬼性。你能压得住她,你就还是你。若是鬼性强于人性,你压不住她了,」姜维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你就不是你,而是个煞了。」 「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宁春草摇头,从内心里抵触抗拒他的说法。 什么半人半鬼,什么鬼性人性。前世今生,她都是宁春草,她都是她!她本就是一个人,一个被人无辜陷害,又夺去性命的可怜人而已。 「昨晚。我就说过,你体内有个冤魂,那冤魂就是你自己。你为何而死,为何心存不甘?你应当比谁都清楚,若非有强烈的不甘,你又如何能带着记忆,重新醒来?而非去转世投胎?你若不尽快抚平你身上冤魂的怨气,迟早会被那冤魂彻底吞没。」姜维摇了摇扇子,一双桃花眼灿若星辰,笑意盈盈,「冤魂都是带着怨气的,到那时候,你就不再是宁春草了,而是个害人害己的煞而已!」 宁春草坐着没动,可是连指尖都变得冰冷冰冷的,心底的震撼。更是难以言说! 这姜维,真的什么都知道,不过是初见面而已,他却将自己的过往都看的清清楚楚,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很难叫人不去相信。 她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似乎在借此抚平自己的心头,「那依姜二爷看,我该怎么做呢?」 「我说的很清楚了呀,看来宁姑娘没有明白,」姜维笑着道,「宁姑娘去了那冤魂的怨气,自然就能安抚了她,也安抚了你自己。冤魂的怨气褪去,宁姑娘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宁春草摇了摇头,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前世的恩怨,她已经放下了,已经过去了。她和李布和李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已经避开了前世的路了么?昨晚想了一夜,都没有下定决心,如今…… 「你不信?我问你,是谁将你从高处推下?是谁眼睁睁看着你摔死?」姜维在她耳边忽而问道。 宁春草惊得从圆凳上一跃而起,瞪眼看着姜维。 她从归雁楼上被人推下来摔死的事儿,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吧?乃是她前世的记忆,她梦中的重复。连苏姨娘都不知道,这个初次见面的姜维怎么会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的目光太过惊疑不定,嘴唇发白,声音带着颤抖:「你究竟是谁?你是什么人?」 姜维倒是诧异的啊了一声,「哥哥让我来为姑娘解惑,难道连我的身份都没有向姑娘介绍么?我乃是天兆王朝最年轻,最有天赋的阴阳师。眨眼之间,能通阴阳。」 姜维笑的像一朵盛放的蔷薇花,映着他发上簪着的蔷薇,相映成辉。 宁春草却只觉得这蔷薇到处都是刺,万不能靠近,稍一靠近,就被扎伤。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 「宁姑娘不用害怕,我虽是阴阳师,能除灭逗留阳间的厉鬼冤魂。但我不会伤害宁姑娘你的。」姜维啪的合起了折扇,「我不是说了么,宁姑娘命里贵不可言,乃是有母仪天下之命的人,如此命格,留着姑娘自然有大用处,我怎么舍得伤害姑娘你呢?」 宁春草皱眉看着他,「你胡说八道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信。只当今早上我还没睡醒,听了一场梦话!」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木台池才。 姜维却起身唤住她,「前头的话不信,那能让姑娘破除梦魇,安抚冤魂的办法呢?这办法,如今只有我能告诉姑娘你了,姑娘要不要信,全凭你自己做主,但听一听,总是无妨的吧?」 宁春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说?」 「宁姑娘想来还记得那将你从高处推下之人吧?那人是直接害了姑娘性命之人。姑娘需找到那人,并亲手取他性命,如此方可破除梦魇。」姜维压低了声音强调道,「一定记住,是‘亲手’!倘若假旁人之手,或是意外让他死在了旁人的手上,那你就要杀了杀他那人,方能结束这梦魇。」 宁春草皱眉,冷冷的看着姜维。 姜维笑了笑,又摇开了扇子,「若是旁人,我可不告诉她!听闻你救了我哥哥的性命,哥哥这人,最是欠不得旁人的情,如今欠你这么大的恩情,我若不好好帮你,他定要恼。姑娘请便吧。」 宁春草又狐疑的看了他几眼,这才转身离开。 她刚从花园出来,迎面就遇见了引她来的小丫鬟。分明是一早安排好,就等在这里的。 宁春草看了她一眼,她一点没觉得不自在,仍旧笑的十分讨巧,「姑娘散了散步,心情有没有好一些?如今是回房间去,还是再往别处去逛逛?西边的园子里还有个荷花池,这会儿清凉幽静得很。」 宁春草摇头,「免得遇见不该遇见的人,还是不要乱走了。」 这话分明故意揶揄那小丫鬟,那小丫鬟却像是听不懂一般,「怎会?阁主和二爷不常来这边儿,都是一干下人在打理,阁主交代了,您是贵客,断然没有您躲着旁人的道理,您若去哪儿呀,只有旁人回避的份儿。」 宁春草回头看那小丫鬟,小丫鬟脸上却是泰然得很。脸皮练就成这样,也真是本事了。 宁春草摇摇头,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景珏竟然没有来找她。原是担心他寻不到她会着急,才急急忙忙回来的。 宁春草叹了口气,打发丫鬟下去,独自坐着思量着姜维的话。嘴上说不信,可是又怎么可能真的不信?虽然不知道阴阳师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更不晓得姜维此人品性如何,可他能说出自己那么多的秘密,又能解释她的疑惑,他的话便叫人听来万分可信了。 难道她真的要亲手杀了李布的小厮,方能摆脱噩梦缠身的宿命? 尔后在姜府住的五六日时间,宁春草都没有见到景珏。 饭食有丫鬟送到房间里来。身为阁主的姜伯毅似乎很忙,每日要处理许多事情,但仍旧会在黄昏时候前来探望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但又进退有度,便是入室说话,也从来都门户敞开,不做避人之举。言语客气,像是对待于他有恩之人,又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子一般。叫宁春草觉得贴心又得宜。 只是一只不见景珏,叫宁春草心里有些别扭。 这日,她终于不等景珏主动来找她,而是让丫鬟带着她寻到景珏的院子里。 景珏正同景瑢坐在花藤边上,景瑢折了两只蔷薇,也要像姜维那般,将花簪在头发上,景珏正在一旁嘲笑他。 宁春草一出现在院子里,景珏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 景瑢发现不对,也转过头来,瞧见是宁春草,他勾着嘴角笑了笑,扬手扔掉蔷薇花,拍了拍景珏的肩膀道:「你们说话,我去找程颐玩儿。」 说完,他抬脚离开。 宁春草还未走近,景珏就起身要离开。 「爷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呢?」宁春草开口问道。 「我躲着你?」景珏回过身,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想多了吧?」 第四十四章 宁春草定定望着他。望着他幽暗深邃的眼眸,缓缓点了点头,「若是因为姜维的话,叫爷做出这般反应,那婢妾也无话可说,爷莫说躲着婢妾了,就算是疏远婢妾,将婢妾打发走。婢妾也无话可说。可倘若是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又怎样?」景珏忽而打断她。 宁春草愣了愣,「那婢妾就要追问一句,别的原因,又是什么原因?」 景珏哼笑一声,玉面之上,并没有笑模样。 「明日启程回京,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慢慢聊。」景珏说完,就不再理会她,转而进了屋子。 宁春草站在原地,看着景珏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头一时竟有些空。说不上来的滋味,舌根泛出些苦涩。 她摇摇头,口中酸酸的。 景瑢崴伤的脚可能是好的差不多了。景珏说要走,果然就是要走。 次日丫鬟便来请她到花厅里去。 景珏,景瑢。程颐都已经收拾妥当,坐在花厅之中。她进来之时,众人都抬眼看她。 姜伯毅坐在主位上,那个涂脂抹粉喜爱簪鲜花的姜二爷倒是不在。 「宁姑娘这几日可休息好了?」姜伯毅先开口问道。 宁春草点头,「多谢关怀,我休息的很好。」 这几日,他日日叫人送来安神的花茶,羹汤,每日见面,也总关切她的身体,体贴周到。宁春草甚至错以为,他就是她的亲大哥一般。 「宁姑娘的精神看起来确实好了很多。既然几位要走,我也不好多留。不过都安县距离京城近两千里,几位只身上路,只怕不安全。且几位和那红衣巫女似乎也有过节,在巴蜀之地,那红衣巫女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姜伯毅垂眸,语气十分诚挚的说道。 「不用你担心。」景珏不屑的哼了一声。 姜伯毅对他的态度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仍旧面带笑容道:「我这几日也要去往京城,如今正在收拾打点之中,若是不耽误几位行程,不若我们一道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景珏一听,抬眼看向姜伯毅,眸中隐忍的怒火,几乎要将姜伯毅点燃。 景瑢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语气惊喜不已。「姜大侠也要去京城?咱们可以同行?真的,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哪里话,」姜伯毅笑着摇头,「能与几位同行,乃是姜某荣幸。」 「太好了,原本还担心那大巫阴魂不散,若是能跟姜大侠同行,就不用害怕她了!」景瑢拍手笑道。 景珏冷冷看了他一眼,「谁说我们要跟他同行了?」 「哥哥!」景瑢凑近景珏,「您有脾气也得兜着点儿啊,咱们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在京城,指定不用怕那劳什子的大巫,可如今是在巴蜀!你忘了那大巫的巫咒有多邪门儿了?」 景珏玉面之上仍旧挂着不耐,「就是在巴蜀,也用不着怕她。」 「哥哥你是不怕,可……人多力量大,咱们一同上路有什么不好?你别扭个什么劲儿?」景瑢说着,却突然向宁春草看过来,很是不屑的嗤了一声。 宁春草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直到景瑢抱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也只是垂下了眼眸而已。 她不打算开口相劝,从心底里,她自然是希望能同姜伯毅一道上路的。 来时的种种危难艰辛,回去的一路上,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更可况如今他们丢了马车,行礼钱财大多都在马车上,如今回去,没有充足的钱财,更惹上了仇家,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儿呢。 可景珏的小心眼儿她更是再清楚不过,她若开口,景珏定然能立时将桌子掀了。 一直没开口的程颐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爷,瑢郎君说的对呀,如今,尽快平平顺顺的回到京城才是首要。」 姜伯毅微笑着抿了口茶,没有说话。 景珏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宁春草,缓缓开口道,「好,那就如你们的意。」 说的是你们,可眼里只有宁春草。 宁春草心头一跳,什么叫「如你们的意」,她自始至终都没开口好吧? 起程之日在三天后。 出了姜府的大门,宁春草才知道,什么叫大树底下好乘凉。跟着这位姜阁主回京,虽是刚刚出门,却已经可以知道,这回去的一路上,必然不会像来时那般狼狈,那般吃苦受累了。看来出门,也未必都是要吃苦的。 姜伯毅出行京城,前呼后拥的,单是托运行李的马车都有十几驾。前后开路押运镖行的骠旗都有三四种之多。想来是一个镖局应付不了。 同行伺候的不但有小厮,还多增了五六个丫鬟七八个婆子,是为了伺候宁春草路上方便。 宁春草受宠若惊,连连推拒,姜伯毅却只是冲她温和一笑,「你是我的恩人,你忘了我却不敢忘。如何敢叫你路上稍有不便?」 宁春草连拒绝的话都被堵得说不出了。 浩浩荡荡一行人,出了都安县,转到白果渡,一行人转乘了船。两条大船,站在岸上看去,十分巍峨壮观。宁春草还从没见过如此大的船呢。 就连见多识广的景瑢都兴奋的叫道:「这船真大,四年前跟着圣……」 他话未说完,被程颐伸手捂了嘴。木台庄扛。 景珏回头看了他一眼,景瑢这才讪讪的将程颐的手扒拉下来,咳嗽了两声,抿嘴不再说话了。 姜伯毅站的不远,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看众人搬运完了行礼,便请景珏等人上船。 「宁姑娘晕船么?」他走到宁春草身边,关切问道。 宁春草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没坐过这么大的船。」 姜伯毅笑了笑,「没事,船比马车平稳,一路不会那么辛苦,同行有大夫,宁姑娘若有不适,只管告诉我。」 宁春草还未答应,便听得走在前头的景珏冷哼一声,将船板踢得咚咚响。 姜伯毅笑容温润,一丝未变。 宁春草有些讪然,歉疚的笑了笑,抬脚跟着上了船。 先前她一直没打听过,如今出门,瞧见这阵仗,才想到向丫鬟打听,「你们总称呼姜郎君阁主,是什么阁主?」 丫鬟嘿嘿一笑,「姑娘真是心大呀,都认识我家阁主这么久了,如今才想起来问?」 宁春草垂首笑了笑。 「凌烟阁姑娘可曾听闻过?」丫鬟说话间,连脊背都傲然的挺直了。 宁春草一愣,「凌烟阁?」 「普天之下,只有你出不起的价钱,没有凌烟阁办不成的事。」小丫鬟语气禀然,小脸儿之上都因为激动兴奋而泛着耀眼的光辉。 宁春草听闻她语气,心中不禁一震,「这么大口气?」 小丫鬟与有荣焉的笑了笑,「这话可不是凌烟阁说的,乃是世人口口相传的。凌烟阁可从未应成过。不过,这话也不假,还没有说凌烟阁接了却办不成的事儿呢!」 宁春草哦了一声,倒是小瞧了姜伯毅了。 这么一说,这凌烟阁应当是很有地位的,身为阁主,他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真算是相当低调了。 第四十五章 「多少人想跟我家阁主攀交情,那是攀不上的。不曾想,姑娘您竟能救了我家阁主,被我家阁主奉为上宾。」小丫鬟唏嘘道,「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不是多少人要眼红姑娘您呢!」 小丫鬟笑嘻嘻的为她铺好了被褥,奉上茶汤,「姑娘吃茶。」 宁春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运势这东西,真是说不明白。 船行一日,宁春草并未有什么不适之感。 反倒比坐马车轻松许多,马车颠簸,坐上一日,纵然有软垫支着,浑身也是要颠散了架。船上可就舒服多了,地方大,能躺能睡,闲了还能四下走走,舒服得很。 正值夏日,两岸之上青翠连绵,抬眼望去,深深浅浅的绿,叫人心生喜欢。 偶有猿声啼不住,更添野趣盎然。 宁春草正趴在船舷上,看着山间翠色,江风吹来,带着淡淡的腥气和清爽之气,她长开双臂,让风擦着脸庞而过。 忽有一件薄薄的披风搭在肩头。 「江上风大,莫贪凉。」温厚的声音,被江风渲染的颇有几分浓墨重彩的味道。 宁春草转过脸来,姜伯毅古铜色的皮肤,刚毅的棱角,映着西下的夕阳,像上古的神祗一般不可凝视。 「姜郎君也来吹风啊?」宁春草笑道。 姜伯毅摇了摇头,「我来看你。」 宁春草心头一顿。 「离开时姜维说,你的梦魇,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破解。天珠项链的效用会一日日减弱,你如今,还能睡好么?」姜伯毅垂眸看着她。 夕阳映在江面上,江面上的波光又映在他的脸上,他古铜色的皮肤显得和江面一般波光潋滟。 宁春草被晃花了眼,赶忙转过视线,看着江面,「这几日都睡得不错。虽有噩梦,但不至于心慌气乱,还能忍受。」 「那宁姑娘可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姜伯毅又问道。 宁春草点点头,「姜二爷告诉我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说着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倏尔一冷,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可表情的变化,却没有躲过姜伯毅的眼睛,「姜维没有告诉我解决的办法,他说这办法,只有你自己知道。」 宁春草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他没说慌,只有我知道。」 「那若有需要,你只管开口。我定不推辞。」姜伯毅说道。 宁春草闻言点头,半开玩笑的语气道:「这是你的承诺,还是凌烟阁阁主的承诺?」 她的笑容映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那般的明媚耀眼。 姜伯毅一瞬间有些看怔了,「都是。」他语气沉稳道。 看怔的却不止他一个,两人身后不远处,孤身立着一人,目光幽暗深邃,眸中唯有一点亮光,全都凝聚在宁春草的身上。 他手中拿着一件薄薄的深衣,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伸手将深衣抛入江水之中。 轻薄的衣衫被风忽的吹起,在空中上下翻飞了几次,飘飘摇摇,毫无依托的落入江水之中,被江水打湿。浮浮沉沉。 她笑的那么好看,却是对着另一个男人。 他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船舱。 「那不知有多少人要羡煞我了。」宁春草笑道,「能得到凌烟阁阁主的承诺。」 姜伯毅轻笑,「不胜荣幸。」 宁春草没瞧见转身而去的人,也没有看见那被抛入江水中的深衣。她只觉得这江风不热不冷,怡人得很。姜伯毅的声线不高不低,甚是悦耳。 程颐正坐在窗边,忖度着他的信这会儿到没到京城之中。忽见前头被风刮过些碎片。 他半身探出窗外,伸手接住一张半张的碎纸片。纸片上的字迹他熟悉得很,「世子爷的信?」 程颐喃喃自语,信被撕得太碎,被风吹入江水之中,片刻便被船划过激起的水花泯没了痕迹。他手中的只字片语,看不出什么。 他正愣愣出神,思量着是什么书信。世子为何写了又将信撕掉之时,突然听到前头世子爷的船舱之内传来说笑声。 「你说怡红楼又来了个美人儿?」景珏的声音问道。 景瑢连连应声,「是啊,我也还没见过,听董妈妈说,还在调教呢,单那一张脸,就是倾国倾城,待调教好了,必然远远超过当初的锦绣姑娘。」木台庄圾。 「怎么又提锦绣?」景珏的声音略有不悦。 「你都将人送去做军妓了,这惩罚还不够重?怎的还不叫人提了?」景瑢笑嘻嘻的问道。 景珏哼了一声,似乎又没了说下去的兴趣。 程颐摸了摸下巴,曾经的花魁锦绣被送去做军妓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听说就是因为那时新入府的宁姨娘。世子爷还跟冯家小郎君大打一架,冯尚书闹到了圣上面前。 如今提都不让提锦绣,莫不还是因为宁姑娘? 程颐摸着下巴砸吧了一下嘴,他是不是应该再给王爷写封信呢? 暮春离京,如今荼蘼开尽,盛夏都走到了末尾。 离京数月的景珏一行,终于回到了京城之中。 在临近京城外的渡口下了船,见到了睿王府前来迎接的车驾,景珏甚至连声辞别的招呼都没打,让人携了宁春草就上了车驾。直奔京城而去。 宁春草连声道谢都未来及对姜伯毅说,不过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他那般人,好似总能明白旁人的心意,总能体谅旁人诸多难处。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景珏回到京城,一路的受的磨难,窝囊气,好似一下就从身上肃清了。 他转瞬间变回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嚣张跋扈的睿亲王世子。 「早知道这一路上大巫不会来捣乱,咱们就不跟那个姓姜的一起走了,咱们自己回来就是,这一路,好似占他便宜似的。」景瑢骑在马上,并驾与景珏身旁。 景珏冷笑看他,「路上怎么不见你这么说?」 景瑢抿了抿嘴,「路上不是不知道不会遇见大巫么?」 「刚才你还一口一个姜大侠?这会儿变成姓姜的了?」景珏哼了一声道。 景瑢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挠了挠头,「呃,此一时彼一时嘛,咱们不是回了京城了么?」 景珏不屑的转过视线,语气淡漠道:「景瑢,你这就是明摆的占人家便宜,你还好意思说出口。」 景瑢张了张嘴,景珏却已经御马越过他去。 日久见人心,磨难似乎更见人心吧?景珏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垂着帘子的马车,宁春草正坐在马车里,默默出神。 马车吁的停了下来,宁春草才从思量中回过神来。 熟悉的气息,久违的味道,这是京城。她一直生活的地方。她终于,又回来了。 「恭迎世子爷回府。」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 宁春草听得一愣,伸手撩开车帘。外头竟乌压压站了一片的丫鬟小厮。 她左右一看,这里是睿亲王府的垂花门。景瑢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也回去燕王府了。 景珏翻身下马,长身玉立在马车外头。 他侧脸望向马车,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神斜斜,颇有些蔑视之意,「春草,还不下来?」 第四十六章 宁春草理了理衣衫,从马车上走下。 丫鬟们又蹲身行礼,「迎宁姨娘回府。」 声音稀稀拉拉,多少还隐含些笑意在里头,不知是不是故意。 「行了,别站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晏侧妃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丫鬟们连忙躬身,四下而散。脚步匆匆,却没有什么凌乱的声响。 「谁叫你迎我?」景珏毫不领情的瞥了晏侧妃一眼,似乎并未在意晏侧妃身边站着的小娘子。 宁春草的目光却是一下子就被那年轻的小娘子吸引了过去。 并非那小娘子有多么的漂亮惊艳,当然,那小娘子是很漂亮,头顶耀眼朱钗,身着华丽绫罗。但最吸引宁春草的还是她那张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脸。 「周家六小姐?」宁春草低声嘀咕道。 「说什么?没听见。」景珏俯视着她。 宁春草摇了摇头,不再吱声。 倒是那周六小姐,目光缱绻的看了景珏一眼,却向宁春草迈了一步,「这就是宁姨娘啊?看起来真是面善呢?」 宁春草忙退了一步,躬身道:「可不是面善么,第一次见周小姐的时候,婢妾就险些挨了一顿打呢。不曾想竟如此走运,还能见到六小姐。」 周六小姐脸上略微一僵,她堂堂周将军府上嫡出的小姐,主动跟一个妾室说话,已经自降身份了,这妾室反倒还蹬鼻子上脸起来。 若非有景珏在一旁站着,她定让人打烂这妾室一张讨厌的脸。 「有些人,就是要不打不相识,命里的缘分吧。」周家六小姐语气冷淡下来,目光又转回道景珏身上。「世子爷这是去哪儿玩儿了,今日我来,正巧遇上,也算迎接世子了。」 景珏竟然没有理会她,连一声嗯都没给,伸手拽着宁春草,越过晏侧妃,就向他的院子走去。 周六小姐大概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主动同他说话,竟会是这么个待遇。她还从未被人这般撂过面子呢!当即粉面涨红,手里头精致的金线帕子几乎被搅烂。 「六姑娘别气,他素来无礼惯了,都是圣上和王爷将他宠成了这个样子……成了家,有人管教就好了。」晏侧妃笑道。木尽狂圾。 周六小姐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晏侧妃说的是,若没有些脾性,圣上如此多的子侄,又怎会独独偏爱世子呢?如此脾性,还真不是谁都能管教的了的。」 晏侧妃连连点头,「六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两人说笑着向内院走去。只有周六小姐手中的帕子正在受着酷刑。 宁春草被景珏带回了房间,一把扔在那张宽阔的檀木大床上。 柔软的被褥接住了她的身体,没摔疼。可这架势,却颇有些屈辱的意味。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世子爷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动手?」 景珏冷冷看她。「我以为,你同我没有话说,同那姜伯毅倒是聊得来。」 宁春草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出了趟门,连爷的话都听不懂了,你可真有长进啊!」景珏冷笑道。 宁春草舔了舔嘴唇,「爷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姜大哥只是感念我救了他……」 「姜大哥?」景珏呵呵笑起来,「从姜大侠,到姜郎君,再到姜大哥,你当爷是傻子呢?」 宁春草闻言抿了嘴。跟这种人,根本不能好好说话,他一开口,就能气的人气血倒流。 「怎么不说话了?」景珏抬脚靠近她,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眼睛对着他。 「没什么好说的。」宁春草动了动下巴,却没能摆脱他的手指,反倒被他掐的更紧。 景珏冷笑,「呵,没什么好说的,跟爷没话说,更那姓姜的到有话说,是么?」 「你想怎样?我解释你不肯听,我不说,你又这般阴阳怪气,你在怀疑什么?怀疑我对你的忠贞?」宁春草盯着他幽暗的眼睛问道。 「你有忠贞么?」景珏也看着她。眸中好似跳跃着一簇火焰一般。 宁春草闻言笑了起来,「爷这话,还真是问倒我了,我有忠贞么?爷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将婢妾看得这么透彻,还有什么可问的?」 景珏伸手将宁春草推倒在床榻上,倾身压了上来,胸口微微起伏,「既然你这么说了,那爷就受累问问你。你不是和那姜伯毅聊得来么?不若爷将你送到他身边如何?爷不是小气的人,总不至于舍不得一个小妾。」 宁春草闻言,心头一滞。 当初在延庆观遇到周家六小姐时,她骂她的话,登时都涌上脑海,「妾室,不过是个玩物」,玩物、玩意儿、物件儿,玩腻了,随手就能扔的东西。 「爷将你送给他如何?」景珏压在她上头,垂眸俯视她。 宁春草眼中突然蒙了一层水汽,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将景珏掀翻在地,指着他的齐子骂道:「你才是个玩物!是个玩意儿!不是你不要我了,是我不要你了!我不伺候了!你滚!」 景珏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宁春草瞪大眼,似乎唯恐自己一闭眼,这股气势就没了,「哦,对,这是你的屋子,你的院子!我滚!」 说完,她绕过他,大步向外跑去。 「你给我站住!」景珏翻身跃起,在她背后大喊。 宁春草的脚步,却快如脱兔,瞬间蹿出了院子。 她出了景珏的院子,就在睿王府里乱走。 心里乱糟糟的,脚步更是漫无目的。原本在回来的马车上,她还在想,好好的同景珏说说,这么一路去往青城山,又回来,她的问题也算是得到解决了。 她知道自己估摸不能帮景珏找到杀害他母亲的凶手了,她并没有知晓前后事的本事。她体内住着的冤魂,也没有那么大本事。但她会陪着他,陪他用尽一切办法来寻找当年的凶手,不论这个过程有多艰难。 她会先解决了她自己的麻烦,然后和他并肩,陪他一起承受。 如今看来,他根本就不需要。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了。她真是傻得可笑。周六小姐说的对,妾室而已,于普通人家,也不过是可以买卖交换的物件,更何况是他们这种王宫贵胄的家中? 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宁春草伸脚将一颗小石子踢入湖水之中。 噗通一声,石子落水,激起一个小小的水花,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但很快,水面就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就像是那一颗小小的石子吧,尽多在他身边激起一个小小的水花,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睿亲王世子,她依旧卑微的什么都不是,被他遗忘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宁春草从湖面上的九曲浮桥上走过,偌大的睿亲王府,她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了。 原本她在世子爷的院中就没有自己的屋子,住在他的正院正房,倒还被他的妾室们嫉妒,其实她反而是不如她们。她们起码有自己能去的地方。可她,一旦世子爷翻脸不认,她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第四十七章 宁春草蹲在九曲浮桥的尽头,低头捡起桥头铺就的白玉石子,噗通噗通的一个接一个扔进湖水中。思量着自己如今的处境,能有什么出路。 她不是个只会坐以待毙的人,时不与我,我必当自己另寻出路。 啾啾有鸟从头顶飞过,宁春草抬头看了一眼,猛的起身,向不远处走过的小丫鬟疾走而去,「这位姐姐,麻烦请教,晏侧妃的院子怎么走?」 她又迷路了,可那又有什么,人生和走路一样,总会有迷茫不知方向的时候,但只要往前走,总会有出路! 「往前走,月亮门处往右拐,一片翠竹那儿……唉,算了,我带你去吧!」小丫鬟见她衣着鲜亮华丽,面上没有不耐,温声问道,「娘子是哪家来的小姐么?怎么会在这儿迷了路?」 宁春草笑笑,只道:「多谢这位姐姐。」 丫鬟果然将她带到晏侧妃的院子外头,她退下一只镯子给了小丫鬟,小丫鬟喜不自胜的捧着镯子福身道谢,连蹦带跳的转身离开。 这一身衣服首饰,都是姜伯毅为她准备的。他素来体贴周到,说话又叫人心中舒畅熨帖。就算如今已经分开,仍旧时时处处能叫人感受到他的好。 宁春草缓缓吐了口气,迈步进了晏侧妃的院子。 周家六小姐已经走了,晏侧妃正同外头的管事查阅账册。听闻宁春草求见,还微微愣了一愣。 丫鬟偷偷瞧着晏侧妃的脸色,不知是该将人赶走,还是恭候着晏侧妃的吩咐,袖里揣着宁春草塞给她的赤金簪子,一时有些犹豫。 「今日的帐就看到这儿吧。」晏侧妃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竟然合上了账册,叫管事离开。 以往晏侧妃查账,断然是不受旁的杂事影响的,一般的事情一定要等到查完才会理会。 这世子爷身边小小妾室,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小丫鬟心道蒙对了主子心思,对手里揣着的赤金簪子也越发喜欢起来。 「让她进来吧。」管事退走,晏侧妃点头道。 宁春草见得晏侧妃,恭敬行礼,却不多言。 「你主动寻我,是有何事?」晏侧妃垂眸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抬眼看了看晏侧妃身边立着的丫鬟。颔首恭敬道:「这一路上,世子爷没少吃苦受累,倒是比在京中成长迅速。」 晏侧妃点了点头,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屏退了身边人,她抿了口茶,才又笑着开口,「所谓何事?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要来禀报世子爷有所成长的?」 「晏侧妃明鉴。」宁春草颔首,「婢子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你主动相求?」晏侧妃笑了笑,「如今不怕我对世子不利了?你求我,世子可是会很介意的。」 宁春草沉默了一阵子,「婢子当初答应侧妃要求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 晏侧妃笑着点点头,「当初是我逼你,如今却是你自己主动前来,这可是不同的很。你且说说,你要求我什么?我也好看看,你值不值得我答应?」 宁春草沉默片刻,她并非犹豫,来的路上她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会儿沉默只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话显得更为郑重其事。「婢妾想求晏侧妃教婢妾功夫。」 晏侧妃刚抿进口中的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她轻咳着将茶咽了下去,抬眼打量着宁春草。「你说,你想学功夫?」 宁春草点头,「先前见过晏侧妃伸手就能握住世子爷已经挥出的鞭子,婢妾私下里猜测,晏侧妃定然是深藏不露之人,就算侧妃您不能亲自教导婢妾,也必然能指派人来教习婢妾。」 晏侧妃眯眼看她,「出门一趟,你果然不同了。是路上遇见了什么,让你有此想法?」 宁春草垂眸,她如今不过是个弱女子,前世推她摔下归雁楼的那小厮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如今的她,想要亲手杀了那人,颇有难度。又不可假旁人之手,学功夫似乎是最有效的途径。 「婢妾不问晏侧妃想要管教约束世子爷,究竟是为了睿王府,还是为了您自己,您也不问婢妾学功夫究竟为了什么,可好?」宁春草低声说道。 晏侧妃闻言,笑了笑,「你有求于我,倒还和我谈起条件来了?」 宁春草默不作声,等着晏侧妃的反应。 晏侧妃看她半晌,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答应你,只是你如今的年纪,学功夫已经太晚了。想要练出些本事来。需要从小打好基础,有些底子方能见效。如今你相求,必然是有目的促使。一年两年的,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十年八年的,你也未必耗得起。」 宁春草连连点头,十年八年她哪儿有功夫等?只怕还没等到,她就死在梦里了。 「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或是想要达成的目的,不若明白告诉我。你若有诚意,我也不会推拒帮你,顺水人情嘛,我们日后还是要合作的。」晏侧妃面对她的态度十分友好,丝毫也不像对一个无名小妾。 宁春草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旁人帮不了我,这件事,只能我自己来做。」 晏侧妃抿嘴,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 宁春草顶着她的视线,姿态十分端正,她思量了一阵子,才又开口,「也不需要学什么大本事,婢妾也不指望能将什么人打败。婢妾只想学一招克敌,能取人性命的本事。」 晏侧妃闻言,眼中流露惊异之色,勾着嘴角无声笑了笑,「你说的倒是简单,一招克敌,这是多少人想学学不来的?你倒还觉得简单?」 宁春草仰脸看着她,「旁人会因为我是个小女子,而对我没有防备,我要利用的就是这种没有防备的心理,靠近旁人,一招取其性命。这样,很难么?」 晏侧妃微微愣住,抿嘴看她。 厅堂里一时寂静无声,连窗外麻雀的叫声都显得尤为清亮。 风拂过窗棂,窗扇吱呀响了一声。 厅堂里传来淡淡的「哦」的一声,晏侧妃点了点头,「原来,你想杀人。你将自己的心思,这般表露在我面前,是将我当做自己人了呀?」 宁春草仰头看着晏侧妃,「当初,我答应您,会照您说的做时,不就已经表明了么?」 晏侧妃闻言点头而笑,「此一时,我以为,可不同于那时了。如今,你是心甘情愿的,对么?」 宁春草摆正神色,叩首道:「是,婢妾迫切之至。」 晏侧妃微笑着缓缓点头,「好,我究竟是为了睿王府,还是为了世子爷,我不需解释,你也迟早能看明白。你的心思,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宁春草应是。 「那你可有什么擅长的?我也好来想想,该如何教习你?」晏侧妃问道。 宁春草点头,「婢子擅舞。」 晏侧妃哦了一声,「你先回去,容我好好想想。」 宁春草起身,缓缓退出了厅堂,退出晏侧妃院子外头。木尽吉巴。 睿王府广阔,广阔的她都不知道自己现下该往何处去。她漫无目的的游走着,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如今正被人所谈论。 静谧的书房之中。 睿王爷垂眸,吹了吹茶叶,抬眼看着一旁站着回话的程颐。 第四十八章 「她能引动巫女铃铛的力量?」王爷问道。 程颐迟疑片刻,又坚定点头,「是,表面看起来,只是扰乱了黑衣人吟唱巫咒之力,但属下细细观察,反复回想,反倒觉得是她引发了更强大的力量,将那些巫咒之力,给压制了下去。」 「你们回来一路上,都没有再遇到巫女的人?」王爷沉吟道。 程颐摇了摇头,「我们同凌烟阁阁主一同入京,那巫女就算想要动手,也得顾及着凌烟阁的势力。」 「凌烟阁一向在南方活跃,如今怎么突然入京了?想要将他们的势力扩展到北帝来么?」王爷不是在问程颐,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程颐看了他一眼,却是道:「也许是专程为了送宁姑娘回来?」 王爷闻言,侧脸看向他,「专程?」 「那凌烟阁阁主看起来是十分重情义之人,宁姑娘当时冒险救了他性命,他感念在心。」程颐拱手说道。 王爷却是摇了摇头,「我看事情未必这么简单。你说他当时去青城山,乃是为了寻找紫玄真人?而你们如今并不知道紫还丹的下落?」 程颐连连点头,「正是。」 王爷眯着眼睛,从窗口向外眺望,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 「王爷的意思是,凌烟阁入京,有可能是为了寻找紫还丹的下落?」程颐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不应该吧,那黑衣人出没在青城山上,我们寻到紫玄真人之时,真人死状凄惨,很像是巫女的手笔。若是巫女夺走了紫还丹,那紫还丹应该还在巴蜀,他没必要跑到京城来呀?」 王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凌烟阁这些年在南方势力颇大,阁主行走江湖,二当家掌握生意往来。两人配合默契,使得凌烟阁不但名声响亮,且生意越发兴旺,真可谓富可敌国。倘若他们真有心往北帝发展……会不会引起圣上忌惮?」程颐低声咕哝道。 书房里只有王爷和他两人,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王爷却也听得十分清楚。 王爷侧过脸来,看他一眼,淡漠道:「圣上的心思,又岂是我们可以妄猜的?」 「属下失言。」程颐低下头去。 王爷却摇了摇头,「你留心凌烟阁的举动……」 他话未说完,外头有小厮禀报。 程颐直起身,看了王爷一眼,点点头,口气不乏严厉的向外问道:「何事禀报?」 「回禀程管事,乃是外院有请柬送往内院,侧妃过目之后,叫送到王爷这里来,待王爷裁决。」小厮在门外回禀。 送往内院的请柬,直接过了晏侧妃的目也就成了。今日倒还奇了,晏侧妃都已经看过了,反而又递到王爷面前来?是什么请柬,竟要如此重视? 程颐转身来到书房门外,接过小厮手中请柬,朱红请柬上,烫金的「凌烟阁」三个大字,映着日光,闪闪发亮。 「还真是说人不离百步呢!」程颐叹了一声,双手将请柬奉到王爷面前。 睿王爷伸手接过请柬,目光在「凌烟阁」三个大字上转了一圈,缓缓打开。 请柬上头。龙飞凤舞的字迹透出写字人的磅礴大气,一股充斥天地间的气势,在这几行字上,彰显无遗。 「是给她的请柬呢。」王爷勾着嘴角微笑说道。 程颐微微一愣,「给谁?」 王爷抬头,缓缓开口:「宁姑娘。」 程颐一愣,给王府里一个小妾下帖子,还用凌烟阁的贴。郑重其事的投贴到王府。这规格…… 「你说凌烟阁阁主,重情重义,颇念及这救命恩情,看来,也没错嘛。」王爷笑了笑,合上了请柬。 「怎么说,请一个妾室过府做客,也有些不成体统。世子爷那儿……未必肯应。」程颐回忆起景珏路上的别扭,及世子看向姜伯毅时候喷火的眼神。 有天晚上,船行江面之上,月色正好,江风微凉。夜里的人,不似白天那般紧张戒备,最是容易放开心怀。他陪世子爷坐在甲板上,沐浴着月光。听着江风水浪。 世子爷闷声问他,「程颐,你说。爷的功夫和那个姓姜的,谁更胜一筹?」 他好半晌都没敢开口。 世子爷半天听不到他回应,不耐烦的转过脸来看着他,「很难比较么?」 程颐只好老实的摇了摇头,「不是。」 「说吧,今晚咱们不论主仆,一路同生共死的,我将你当朋友才这么问你。」世子爷灌了口酒,瓮声道。 程颐看了看他月光中被拉长的身影,被放缓的神色,竟然真的实诚道:「那姓姜的更胜,不过。不止一筹。」 听完这话,世子爷愣是两天没理他。 王爷轻咳了一声,拽回了程颐的回忆。 耳边响起王爷轻笑,「人家可不是下帖子请她去做客的。」 「那是?」程颐忍不住问道。 「人家下帖子,乃是要为拜谢恩人,专门设宴。」王爷将帖子递到他手中,「宁姑娘可是这宴席的主角,怎么能等同于一般宾客呢?」 程颐也不曾想到,那姜伯毅会如此大张旗齐,很是愣了一愣,「那这……」即便如此,世子爷能同意的可能性也很小吧? 「你将帖子给宁姑娘送去,」睿王爷说道,「告诉珏儿,男子汉大丈夫,气量小可要不得。」 程颐拱手退走。 在王府园子里闲逛的宁春草是被丫鬟给寻回来的。 她被请进景珏正院正房的时候。景珏手里捏这个大红的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宁春草看他面色,就心觉不好。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好大本事。」景珏看着她道。 「世子爷真是爱说笑话。」宁春草垂眸讪笑道。 景珏摇了摇头,「笑话?这可不是笑话。能让人用凌烟阁的名头,下帖子邀请的人,本事还不算大么?」 宁春草听得一愣,凌烟阁?姜伯毅的帖子?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被景珏捏在手里的大红金箔贴。 「想要么?」景珏拿在手中摇了摇。 宁春草连忙低下头去,「爷给,婢妾就要。爷不给,婢妾绝不奢望。」这话挑不出错来了吧? 「奢望?一个帖子就成奢望了?这凌烟阁在你心中,地位够高的呀?」景珏冷冷嘲讽道。 宁春草翻了个白眼,这也能挑出刺来? 「在婢妾心中,自然是爷的位置最高了,纵然婢妾于爷来说,不过是个随手可送可抛的物件儿。在婢妾心中,爷可是最重要的。」 宁春草是笑着说的,可她怎么觉得这话说起来酸溜溜的,心里头也一片苦涩呢?适才转么大一圈子,不是已经想清楚了,人在屋檐下,低头是应当的,这会儿又酸什么?木尽吉号。 景珏闻言,半晌没有出声。他忽而起身,两步来到她身边,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幽暗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的眼。 她眼中似有水光潋滟,她脸上却带着倔强的笑容。 「忘了这话。」他一字一句说道,「彻底忘掉。」 宁春草直直看着他,半晌嘴唇纹丝未动。 他松手放开她的下巴,将帖子扔在她面前,「既是凌烟阁下的贴,又是投到王府中。若是不应,到叫人觉得王府没有度量,你去吧。」 第四十九章 宁春草听得有些愣怔,捡起地上的帖子,翻开来看过之后,才明白过来。 姜伯毅竟为答谢她救命之恩,而专门设宴。并且宴请了诸多京城名流,甚至权贵。 他这是要做什么呀?! 「婢妾……」 「我叫你去,你听懂了么?」景珏打断她的话,似乎不留反驳余地。 宁春草看了看他绷得笔直的背影,轻轻「哦」了一声。这脾气,真叫人头疼。 宴席设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晏侧妃对宁春草很是照顾,专门让人为她量身体定制了合体衣衫,色泽明媚的流仙裙,宫中敕造的金步摇。加之她本就容貌妍丽,精心装扮时下,说是世家里的大家闺秀,也没人会怀疑。 睿王府的马车将她送到姜家设宴之处。 宁春草以为自己来的算早的,可是下了马车,才看到附近已然停了诸多的马车,马车上挂着各家被擦得锃光瓦亮的徽记,车夫之间,相互打着招呼。 「再往前就不好走了,烦请姨娘自己多走两步,想来门口就有接应之人。」车夫躬身对宁春草说道。 宁春草点点头,并未多言,带着身边晏侧妃指派给她的丫鬟,提着裙摆,向月亮门走去。 门口立有机灵的小丫鬟,躬身朝来来往往的宾客们请安引路。 宁春草还未走到门口,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转过脸去,便听得嫌弃的声音乍然响起,「真的是你?!」 宁春草勾着嘴角笑了笑,「原来是四妹妹呀?」 「谁是你四妹?」宁玉嫣嫌弃的撇撇嘴,「让别人听见!」 她一面露出一脸嫌弃,一面贪婪的看着宁春草通身上下的衣裳首饰,又低头看看自己,轻嗤一声,「不就是攀上了世子爷么,德性!」 宁春草笑了笑,「是啊,这是机运,有人想攀,还攀不上呢。」 「你……」宁玉嫣指着她的鼻子正要骂,她伸出的手却忽而被一只大手握住。 那只大手猛的使劲儿,将宁玉嫣的手给拽了下来,背在身后,「干什么呢?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 「母亲。」宁春草蹲身向拦住宁玉嫣撒泼的宁夫人行礼。 宁夫人上下打量她,面带满意的点点头,「世子爷带你来了?看来世子爷对你不错。你做得好,果真没叫母亲失望。」 宁夫人对她说话的口气,甚至比对宁玉嫣还客气。这在宁家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 宁玉嫣自然气不过,立时就红了眼睛,「母亲,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住口!」宁夫人瞪她,「出门在外,母亲没有教过你规矩么?若是再无礼,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去。」 宁玉嫣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委屈的眼泪给咽了回去。 「站在门口不好,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话吧?」宁夫人笑着对宁春草说道。 宁春草点点头,退后一步,让宁夫人先行。她如今自然不怕宁夫人,不过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何况苏姨娘还在宁夫人手底下。 宁夫人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又好似唯恐进了门,她就会躲着她们,倒是没机会再说上话。宁夫人伸手拉住她,「咱们母女也好久没有见过面了,今日难得能遇见,你当好好陪陪母亲才是!」 宁春草笑着应声,见宁夫人已经伸手掏出请柬来,她便没有拿自己的请柬。 宁夫人拉着她的手,两人看起来关系亲密得很。 那门口迎宾的小丫鬟以为他们是一起来的,看了看宁夫人的请柬,摆上程式化的笑容,恭请几位入园。 宁玉嫣根在后头,低声抱怨道:「早知道能遇见她,何必再化重金买请柬来?」 宁春草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还奇怪,宁家人什么时候也成了京城名流权贵了?竟在凌烟阁的邀请之列?原来帖子还可以买? 宁夫人轻咳一声,「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宁玉嫣看了看宁夫人握着宁春草的手,哼道:「我看她才是你的孩子。我早就被你忘在脑后了。」 如今宁夫人和宁春草手挽手,并肩走在前头,宁玉嫣垂头撅嘴跟在后头,可不就像是宁春草才是宁夫人亲生,她像是捡来无人疼无人爱的小丫头一般么? 宁夫人没有理她,抬眼向园中望去。 园中亭台楼阁林立,假山盆景错落有致,曲水流觞歌弦幽幽。趣味盎然。 已经有不少的夫人小娘子们被请了过来,众人或成群聚在一处,笑语晏晏,或三五人坐于花下低声私语。 观其衣着气度,当大多出身不凡。 宁夫人鲜少能来到这样的场合,纵然她阅历丰富,这会儿也有些紧张了。握着宁春草的手心里,都微微冒汗。 紧张,乃是因为她心有所求,唯恐不能达成。她花重金买请柬,来参加宴席,便是想要借着这样的机会,结交权贵名流。 宁春草虽然也出身宁家这种商户之家,但历经了生死,又刚刚从青城山奔波而回。这一路惊险机遇,让她内心已经有超乎年龄,超乎常人的淡定从容。 她拍了拍宁夫人的手背。「母亲,别紧张,都是一只齐子两只眼,谁比谁高贵到哪儿去了?」 「你这话说的轻松!人家出身就比你高,生来就比你高贵!」宁玉嫣压低了声音,在她身边驳斥道。 「凌烟阁在南方,可是大有名气,听人说‘只有出不起的价,没有凌烟阁办不成的事儿’,你说说,这是多大的口气?可人家凌烟阁,就是能做到!」有妇人从宁春草他们站着的亭子外头经过。正相互说道。 「知道知道,听说凌烟阁不禁在江湖有威望,出手更是阔绰,说‘金做枕头玉做马,凌烟阁的银钱当纸花!’凌烟阁富可敌国,可不是虚言。」立即有人应和道。 也有人不赞同了,「那是他在南边儿的时候,如今这里可是北帝,他们跑来京城大张旗鼓做什么?还请了这么多人,设下这宴席……」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凌烟阁的阁主,最是重情重义之人,听闻这宴席,乃是为答谢当初于危难之中救了他性命之人而设!」妇人声音有些激动和夸张的说道,「救命之恩呀!如此设宴答谢,不是向世人应承下这恩情么?多少人想要和凌烟阁攀上关系,都苦于无门。那人竟能救了阁主的命?得有多幸运?倘若咱们能与那人结交。岂不等于和凌烟阁交好了么?」 这话一落,好半晌都没人再开口,一片沉默声中,众人似乎都在回味思量。 「那,这人究竟是谁?如今在哪儿呢?」有人小声问道。 有妇人长叹,「我也想知道呢?若是知道是谁,我还会在这儿叹气?」 众人各自别过视线,笑笑不再多言。 宁夫人收回耳朵,压低了声音道:「若真是如此,咱们等会可得留心着,若有机会,定要交好……」 「母亲净想好事儿呢?」宁玉嫣嗤了一声,「说话的可是工部侍郎钱侍郎家夫人,钱夫人都无门结交的人,咱们怎么有机会交好?」 宁春草心头好笑,面上却毫无表情。 「你怎知是工部侍郎的夫人?」宁夫人问道。 第五十章 宁玉嫣得意一笑,「我跟二姐姐一起出门的时候见过的。」 「那你还不快去给钱夫人请个安,打个招呼?」宁夫人催促她道。 宁玉嫣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我带你出来是为什么来的?」宁夫人气急。 「我不去,我认得她,她又不认得我,贸然上去,不是给自己找没脸么?」宁玉嫣躲开宁夫人的指头尖,顺势又退了宁春草一把。 宁春草险些撞在宁夫人身上。 宁夫人倒并未在意,反倒笑看宁春草,「你妹妹若是有你一半的机灵,我也不用为她操碎了心了!」 宁春草心头冷笑,并未开口。 宁夫人瞪着宁玉嫣教训道:「我一片苦心带你来,你知道咱们能拿到请柬我废了多少的功夫?难道不是给你寻机会,让你能嫁得好人家的么?你不好好向你姐姐学学,还敢惹你姐姐生气!都是宁家的小娘子,瞧瞧你姐姐,再瞧瞧你!」 「我怎么了?她不就是去给人做小妾了么?有什么了不起?」宁玉嫣哼了一声。 宁夫人气笑,「那也得看是谁的小妾,能被世子爷带着参加这般宴席的小妾,是一般的妾么?」 宁玉嫣涨红脸,抿着嘴,不说话。 宁春草不想听这母女两人说话,寻了借口要走。 宁夫人伸手拉住她,「你多和母亲,和妹妹处一处,也好多教教你妹妹。」 「我才不要她教!狐狸精!」宁玉嫣骂道。 「这是世子爷的恩宠,你能耐,你也挣来这份恩宠来?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是什么本事?」宁夫人低声呵斥她。 宁春草听着觉得甚是无聊,两人说她的话,哪个也不悦耳。 「母亲,外头那是晏侧妃派来的丫鬟,总将她晾在远处不好。我且带她四下走走。」宁春草指着留在亭子外头,眼观齐齐观心的丫鬟,低声说道。 「一个丫鬟而已,你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宁玉嫣立时嘲讽她。 宁夫人好说话的多,连连点头,「原来是晏侧妃身边的人,男人薄情,你不禁懂得讨好世子,更知道要伺候好晏侧妃,讨她喜欢,做的不错,做的不错!你去吧!」 宁春草起身,还未行出亭子,却迎面遇上挺着肚子,缓行过来的宁家二小姐,宁玉婠。 宁夫人正在她身后说教宁玉嫣道:「你日后对你三姐姐客气些……」 宁玉嫣却不耐烦的抬头,惊喜道:「二姐姐来了!」木尽医亡。 宁春草不好视而不见,便点头致意,「二姐姐。」 宁玉婠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宁春草?」 宁春草心头冷笑,面上却淡淡的,「多日不见,二姐姐连自家妹妹都不认识了么?」 「不是不认得你,只是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你。」宁玉婠冷哼道。 宁夫人瞧见姐妹刚见面,气氛就不好,便适时开口,「这般宴席,在京城也算得大宴席了,世子爷带宠妾前来,有什么不妥?」 宁玉婠看着宁春草,「你是这么跟母亲说的呀?」 宁春草默默看她,没有回答。 宁玉嫣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冷笑道:「我刚跟李郎从前头过来,明白知道,世子爷根本就没来,怎么世子爷的宠妾你会在这儿?该不会是想了什么不入流的办法,混进来的吧?」 宁玉嫣一愣,想起进门的时候,是母亲挽着她的手,拿了帖子被人请进来,而宁春草根本就没有亮出帖子。 「哦,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等在门口,就等着遇见我们,好同我们一起混进来!母亲,你看,你还一个劲儿的夸她,她不过是跟着咱们混进来的!什么恩宠,什么宠妾!切,不值一提!」 宁玉嫣的声音有些大,附近说话的夫人娘子,频频侧目向这厢好奇望来。 宁夫人脸色微微变差,「你给我持重一点!小小娘子,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 宁玉嫣冲二姐姐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又低下头去。 「妹妹又没说错什么。」宁玉婠挺着肚子,拿眼睛斜睨着宁春草。 宁春草忽而道:「前厅想来人也不少,宾客云集的,二姐姐怎么就如此笃定,世子爷不在呢?」 「我都专门问过了,你还想搪塞……」宁玉婠话说到一半,瞧见宁春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忽而住嘴,脸上有些涨红的看着她。 宁春草笑而不语。 宁玉婠却抖手,似乎想要上前打她。 忽在这时,园子入口处却倏尔热闹起来。 众人都寻声望去。 「这是谁来了?这么大动静?」宁夫人问道。 一直站在亭子外头,从未开口的王府小丫鬟却是看着宁春草道:「是周家六小姐来了。」 宁春草看了亭外小丫头一眼,点了点头,晏侧妃派她来,就是让她提点自己。不要和周家六小姐起冲突的吧? 「母亲同姐妹们坐吧,我去更衣。」宁春草低声说着,就要往亭子外头走。 更衣在这种场合,也有方便之意。宁夫人点了点头,冲她摆摆手,面上有些激动道:「周家六小姐呀,难怪这些人都这么热情呢!听闻周将军如今是圣上面前红人,周家六小姐正好到了说亲的年纪……」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宁玉嫣嘟哝了一句。 宁夫人的巴掌落在她头上。「怎么没关系?你若是能结交上周家六小姐,你的亲事还用愁么?」 宁玉嫣撇撇嘴,面上十分不屑,「母亲净想好事儿呢,来参加一次宴席而已,咱们还真成名流了么?!」 「诶,春草你先别走!」宁夫人却像是倏尔想起了什么。这么大声一唤,将宁春草吓了一跳。 她在亭子外转过脸来,「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你跟在世子爷身边,或是在晏侧妃身边,可曾见过这周家六小姐?不若你带着玉嫣去跟周六小姐请个安?」宁夫人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不待宁玉嫣一脸不情愿的开口,宁春草就立时回道:「母亲!周家六小姐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一个睿王府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这么主动去向她请安,不是自己打脸么?他们这种人,最是看不起商户人家。母亲还是不要……」 自取其辱几个字,她没说,不用说。也能想得到。 宁家这几人脸色都有些不好。 宁春草蹲身行了礼,转身就要走。姜大哥想来还不知道她已经来了,她也许应该找个丫鬟去亮一亮自己的帖子了。还不知姜大哥有什么安排呢? 可还未走出两步远,就被簇拥而来的人挡住了前行的路。 许是宁夫人那一声「春草」叫的太过响亮,又许是有些人本就有心寻她不自在。 周六小姐竟然主动向她走了过来,簇拥在周六小姐身边的人,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宁家几人。 宁夫人站在亭中,面上既有些不可置信,眼中又难掩兴奋。搓着手,手脚好似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哟,这不是睿亲王世子的小妾么?怎么姜家连个妾都让进来啊?」周六小姐身边的仆妇看了宁春草一眼,尖声说道。 这嗓音可真不好听。 第五十一章 宁春草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蹲身行礼,「见过周六小姐。」 「起来吧,」周六小姐温和的笑了笑,笑容下的心思不知是否有这般温和,「原来你叫春草啊?」 好像她第一天知道似的。 宁春草垂眸,这些高门大户的世家女真是惯会装相。 「这几个是你家姐妹?」周六小姐看着亭中呆立的几人。 宁夫人回过神来,连忙拽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慌忙奔出亭子,急切讨好之意尽显。 「是是,我是春草的母亲。这是春草的二姐姐玉婠,这是她妹妹玉嫣。」宁夫人笑着介绍道,面上极尽讨好之色,「见过周六小姐!」 「哦。」周六小姐拖长声音点了点头,望向宁春草道,「怎么你的姐妹名中有玉有女,寓意颇好。你却取了个卑贱的‘春草’二字?春草,春草,春日里遍地都是不起眼的杂草。」 周遭一片哄笑之声,将宁家姐妹二人微微有些紧张的请安声尽都淹没。 为什么她叫春草,因为她是庶出啊。怎么能跟嫡出的姐妹们相比呢?因为她生来就卑贱啊,人虽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可出身,真的能决定很多事情的,不是么? 宁春草虽面无表情,可心中并不畅快。谁当众被人这般取笑,想来也都不会高兴的吧? 「庶出,卑贱,连名字都得跟着卑贱,好叫人一提起她的名字来呀,就知道她命贱。」周六小姐身边的一位妇人,尖着嗓子大声说道。 这话即便不说,众人心中也都明白。 可当着人前,这么多人看着说出来,就更添一层羞辱了。 宁春草挺直了脊背站着,内心深处的自尊激着她绷直,不能弯,一点一毫不能低下头来。 「宁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呀?叫婢子好找!再寻不到您,阁主只怕要动怒了!」忽而有小丫鬟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阁主两字,叫哄笑的众人登时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向这小丫鬟看去。 小丫鬟却不看众人,只笑意盈盈的来到宁春草面前,恭恭敬敬的蹲身行礼,「宴席就要开始了,阁主请您过去呢!」 这小丫鬟在船上的时候,就伺候在自己身边,宁春草对她还留有印象。木布欢弟。 她点点头,「哦,那这就过去吧。」 「您这边请,园子里人多,莫叫人冲撞了您。这些个小丫鬟没眼色得很,见您来了也不赶紧的禀报一声,倒是怠慢了您,阁主知道了,不知该怎么生气呢!」小丫鬟一面笑着说道,一面上前搀扶了她,引她向另一处园子走去。 晏侧妃派来的小丫鬟一句也不多说,垂头跟在后头。 有旁人家认识那小丫鬟的仆从偷偷问那丫鬟,「怎么回事儿?阁主怎么偏偏请她去见?」 那小丫鬟统统不理会,快步跟着走远。 园子中一时寂静的很,原本看热闹,哄笑的众人这会儿却都有些笑不出来了。该不会是她们不留心,非但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人?还得罪了凌烟阁的阁主大人吧?那这一趟宴席,可是亏大了! 宁夫人看着宁春草离开的背影,顿时有些懵懵的,她拽住宁玉婠的手,手劲儿大的宁玉婠禁不住叫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儿?嗯?她这是?」 「宁夫人今儿这身衣裳真是得宜,这胭脂色最衬您的肤色。」立时有妇人走上前来,好似十分熟稔的和宁夫人攀谈起来。 宁夫人甚至连和她打招呼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人却好似跟她熟的不行,「哦,是么……」 「可不是,瞧瞧您家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俊俏!」有妇人笑道,「多大年纪了?可有婚配?」 宁夫人立时笑靥如花,虽不熟悉,却也十分上道的和人攀谈起来。 她用尽心思参加宴席的目的,不就是这样么?管他是怎么达到的呢? 周六小姐一脸不屑的迈步从宁家人身边越过。 宁春草跟着那小丫鬟穿廊绕壁的,走了好一阵子,才来到一间上房之中。 几日不见,姜伯毅依旧温润如未分别之时。 他正坐着听属下回禀,瞧见宁春草,他立时起身相迎。正在回禀的属下连忙躬身告退。 「姜大哥若忙,就先忙着。」宁春草急忙说道。 姜伯毅笑着摇头,「今日你是重宾,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被人嘲笑轻视以后,听这般诚挚热切的话,好似冰天雪地之中温暖的炭火一般,立时就暖热了人心。 「姜大哥……」宁春草垂了垂眼眸,「春草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只是这件事先前未与你商量,贸然就这么做了,只希望你不要生气怪罪才是。」姜伯毅温声说着,彬彬有礼的请她坐下。 宁春草摇了摇头,「姜大哥乃是为我好,想要用这般办法抬举我的身份,叫我虽在睿王府中,却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姜大哥一心为我考虑,我岂能那般不知好歹?」 姜伯毅眼中明亮,古铜色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笑容来,「与你救我性命相比,这又算什么?你本就不卑微,不过是世人眼光浅薄。否则,又何须我多此一举?」 他不但为她做了这般,还说出熨帖话来,叫人心中极为舒服。 宁春草心下若没有感动,那是假的,「多谢姜大哥,原来这世上是有人觉得我不卑微的啊?」 她声音很低,带着浅浅自嘲的笑意。 姜伯毅却端正了脸色,语气更是认真,「是,你不卑微,一点都不。这世上的人,虽出身不同,但生来都是一样的。活得高贵或是卑贱,全看自己如何去活,全看自己如何看待自己。若是自己先看不起自己了,又如何指望旁人能看得起你?」 宁春草微微一怔,抬眼看着他。 他也定定往她,四目相对,他缓缓说道:「从今往后,我希望你的生命里,没有卑微二字。」 宁春草闻言,浑身恍如一道电流击过,望着姜伯毅的视线半晌停滞未动。 姜伯毅笑着走近她,弯身在她面前。语气轻缓问道:「能做到么?」 宁春草猛的一颤,回过神来,身子往后移了几分,点头道,「好。」 姜伯毅笑着站直了身子,「今日为答谢你而设宴,本就是给俗人来看。这俗人的程序,咱们还是要走完的。请吧。」 宁春草点头起身。同姜伯毅前后向园子里走去。 这上河园乃是皇家园林,只有在特定的节日会向民众开方。日常都是给皇家或是贵胄设宴所用。今日凌烟阁也是大手笔,竟然出钱包下了整个上河园。几乎请了京城所有有头有脸,又方便参加宴席之人。 既是谢恩宴,那谢恩自然是重头戏。 姜伯毅叫人请了男女宾客,皆到最大的观礼台前。待下头观礼宾客都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有热场的典伊上前说话。 听闻一向传的神乎其神,却鲜少露面的凌烟阁阁主会亲自露面,下面众人立时屏气宁声,四下看去。 待姜伯毅缓缓走上台前,朝众人拱手之时,凌烟阁提前布好的机关即刻触发,爆竹轰然将水中炸出数朵水花,水花高高溅起,场面一时达到高潮。 第五十二章 这般出场方式。叫人心头震撼之时,不禁留下深刻印象。 离水边近的人,甚至感觉到有水雾喷溅在脸上。不过这夏日,倒也凉爽。 「感谢众位宾客能在百忙之中,光顾我凌烟阁设下的宴席。」姜伯毅略作客套,便直奔主题,「我凌烟阁出身江湖,江湖之中最讲究信义二字。凡对我凌烟阁有恩之人,凌烟阁必定报恩,至死不渝。今日姜某人站在这里,就是要在众位宾客见证之下,答谢曾救我性命的恩人之大恩大德。」 说完,他转身看着一侧,那里有轻纱帷幔遮挡。虽有清风拂过,从观礼众人的角度去看,却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窈窕身影,看不清人。 姜伯毅朝那人笑了一笑。他严谨甚至有些生硬的面庞,这么轻轻一笑,竟如日光破云,华彩万丈。 不少夫人娘子都拿着帕子掩口,倒吸了一口气。 「请见恩人。」姜伯毅笑着说道。 宁春草心头有些紧张,平生第一遭被这么多人看着。这么多人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权贵,多少高官。 曾经的她,是被人踩在脚下,任意欺负的庶女,曾经的她,是被人陷害,高楼摔下至死连喊冤都无门的媵妾。 如今的她。却可以肆意的笑,高昂着头,在人前受羡慕,受感恩,受关切…… 一样的出身,一样的人,原来真的可以活得不卑微啊。木布欢号。 她缓缓走到姜伯毅身边,蹲身行礼,「姜大哥客气了,原本路见不平,理当施以援手,姜大哥却要如此记挂于心,倒叫我汗颜了。」 宁春草以为自己紧张,开口声音一定会抖。 可不曾想,真的站在他身边,真的面对众人的时候,她的心却是平静下来了。一点紧张也没有,自然而然的说着她想要说的话。 毕竟曾经是站在高高的祭台上,面对着那么多百姓,应承过性命的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看来曾经的经历都不是平白经历的,过去的危难都会化作现今甚至往后的阅历和底气。 见到宁春草如此坦然的走出,如此平淡的说话。 观礼众人中,却有人不能淡定了。 「是是是,是她……竟竟竟然是她……」宁玉嫣的舌头仿佛忽然打结了一般,捋都捋不直了。 宁夫人的手脚都在抖,兴奋的抖,「宁家祖上积德!祖上积德呀!真是烧了高香了,宁家要飞黄腾达了!」 宁玉婠抚着肚子,愕然看着站在众人目光之中,越发显得明艳耀眼的三妹妹。曾几何时,她还是那个只能默默无声的跟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的请示她的小丫头?老老实实的将她的才华,她的技艺都贡献给自己的傻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能掌控她? 周家六小姐的拳头捏的紧紧的,长长的指甲陷入到手心的软肉之中。 众人视线之中的姜伯毅却在这时,忽而从袖中拿出一对水头极足的玉佩。两枚玉佩刚好可以拼成胡蝶的形状。 姜伯毅笑着伸手将蝴蝶玉佩中的一半递至宁春草面前,「仅以此蝴蝶玉佩为信物,宁姑娘凡亮出这枚玉佩,便可号令我凌烟阁上下。姑娘但有吩咐,凌烟阁众人莫敢不从。」 此话一出,整个园子都肃静下来。 底下众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姜伯毅,目光更是死死的钉在他手中的蝴蝶玉佩上。 凌烟阁有多么厉害,北帝的百姓可能并不清楚,可这些达官贵人却没有不知道的。凌烟阁表面看起来,生意遍布天兆甚至远方诸国,可凌烟阁最厉害的却不是他的生意,不是他富可敌国的财产,而是凌烟阁暗中不可窥见的势力。 不过凌烟阁行事素来低调,且从不与朝廷作对,一直屈居南方,倒也与朝廷相安无事。 如此一枚可以号令凌烟阁上下的玉佩,乃是比重金,比珍宝都更加珍贵的宝物啊! 这会儿不禁围观的妇人娘子双眼冒光了,就连男子们,看着姜伯毅的手,眼中都在冒着渴盼的光芒。 宁春草看着姜伯毅修长有力的手指,看着他手指间捏着的清透玉佩,却是缓缓的笑了,「我不要。」 不要两字一出口。 底下一片哗然。 不要?她说,她不要? 这姑娘是个傻的吧?她究竟知不知道那枚玉佩的价值?她究竟知不知道她拒绝了什么? 宁夫人更是险些惊的跳起来,逆女逆女!苏姨娘怎么就生养了个这么大逆不道的逆女?!她竟然不要?她不要?不要也得接着呀!这蠢物! 姜伯毅很是执着,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宁姑娘,姜某感激之心,断无收回的道理。请你一定收下。」 宁春草抬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丝未变,摇头毫不见犹豫,「姜大哥,你向我道过谢了,也给过我承诺了。玉佩是死的,人却是活得,我难道不信姜大哥的承诺,却要相信一枚死的玉佩么?」 底下一片吸气之声,这气度!这坦然笃定的神态!在可号令凌烟阁的信物面前,还能如此不受诱惑的说出这般言论来,在场的也没几人能做到了吧?这姑娘究竟是真傻,还是心底太赤诚? 「哼,真会装。」一个声音,不屑冷哼。 场面太安静,这声音虽不大,却也叫近旁的人听了个真切。 便有听到的妇人转过脸去,恰看到周家六小姐脸上冷凝的冰霜,眼底的鄙薄厌恶,妇人扬了扬嘴角,也跟着说道:「就算是装,在这般诱惑之下,能装的出来,也是本事。」 「是啊,也不是谁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有人跟着附和道。 周六小姐面上黑了黑,这群人,虽有讨好她的,却也不见得都怕周家,自然也有那看不惯周家的。 如今更有台上被凌烟阁阁主看重的人等着她们讨好,更是不会人人都逢迎她的话了。 姜伯毅看着宁春草扬起的小脸儿,看着她脸上笃定的笑容,看着她明眸之中的坦诚。 他终是收回了捏着玉佩的手,心下动容,「好,君子一诺千金,便是没有这玉佩,姜某也不负诺言。」 宁春草连连点头。 典伊又上前说了一番恭贺吉利之语,这谢恩的仪式就算完了。 宴席就在园子里,鸟语花香,遮荫的大伞,一桌桌席面精致非凡,有北方的大鱼大肉香味四溢,更有南方的精致雕琢美如画卷,还未入席,就叫人看的食指大动。 宁玉嫣看着席面上的菜肴,搓着手低声道:「这请柬也算没白买。」 宁夫人偷偷掐了她一把,笑意都深入到脸上每个褶子里了,「自然不白买,今日谁不来,咱们也应当来!你姐姐竟是今日的主角呢!竟然救了凌烟阁阁主的命!这是宁家的福气呀!她前世修来的福气,等她过来了,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话,再像以往那般不知轻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仔细你的皮!」 宁玉嫣哼了一声,「我姐姐在这儿坐着呢,母亲说说什么呢?」 第五十三章 被她指了指的宁玉婠抿嘴笑道:「母亲当她是女儿,她可当母亲是亲人了?咱们不知今日这宴席是为她而设,她自己难道也不知道?早先可曾透过一点消息给母亲?竟还需要母亲花费大力气,花重金才能买来这请柬。母亲快别臊着自己了!」 宁玉嫣也跟着二姐姐哼了一声,挽着她姐姐的手,在席面上找了位置坐下。 宁夫人皱起眉头,揉了揉手中的帕子。犹豫片刻,低声道:「怕什么,她当不当我是母亲,也改变不了这事实!苏姨娘还在,我会怕她不听话?」 宁玉婠和宁玉嫣没再理会,皆拿起筷子,品尝着难得一见的盛宴。 有人打听了宁夫人的身份,席间一直有人来往。向宁夫人打招呼,宁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木布厅扛。 连周家六小姐的目光,都时不时的向她们这桌瞟过来。只不过,随着宁夫人脸上的笑容的聚多,周家六小姐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她终是没捱到宴席结束,便起身离开。 宁夫人则一直到宴席快要结束,也没有等来宁春草向她请安。 仪式刚一结束,宁春草就被姜伯毅专门请到了没有宾客云集的地方。他让人送来一只匣子,亲手交到她手上,「玉佩你不要,我送你旁的东西,你总不能拒绝了吧?你叫我一声姜大哥,我这做大哥的,却连个见面礼都给不得?」 宁春草连忙摇头。「姜大哥说这话,岂不太见外了?」 姜伯毅笑着点头,「那你便不能推辞了。」 宁春草接过匣子来。缓缓打开。里头是一张地契,和几份卖身契。 「这是?」她狐疑抬头。 姜伯毅垂眸,语气轻缓,「听闻宁家主母待你算不上好,睿王府世子又是阴晴不定的性子,你虽在王府住着,却恍若浮萍,在你心里,恐怕也未真的将王府当做家吧?」 宁春草心中微微一滞,家?她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连个安身立命的方寸之地都没有,谈什么家呢? 「这宅子不大。却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你若倦了累了,不想在王府的时候,也能有个不受人打扰的去处。有三两个洒扫作伴的人。」姜伯毅说道。 这般体贴入微,她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替她想到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多谢你,姜大哥!」 她说话间,鼻音微微有些浓重。 姜伯毅笑着,禁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亲昵的举止,却自然而然,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室外盛极的阳光从门口倾下而下,两人沐浴着日光,面上恬淡的笑容,都带着舒畅。 宁春草并未觉得不妥,脸也未红。姜伯毅就已经很快的收回手去。 「这里头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你只管放心用。卖身契交在你的手中,我已叮嘱过他们,日后便只有你这一位主子。同凌烟阁,同我,都没有关系了。」姜伯毅认真说道。 宁春草心下感动,连连点头。 「其他人你都留在宅子里,你不在的时候,也好有人打扫看家。里头有个叫绿芜的,心思缜密,且会功夫,不多言,性子忠厚,你带在身边吧。」姜伯毅温声叮嘱。 宁春草看着他,不禁觉得,自己若是有个哥哥,应当就是姜大哥这般的模样,这般的对她吧?这般有耐心,这般温厚体贴。 「想什么呢?」姜伯毅看着她笑了笑。 宁春草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梦魇的事情……」姜伯毅又问道。 「大哥不用担心,我自己能解决。我相信哥哥,哥哥是不信我么?」宁春草仰着脸,面上表情十分认真。 她称呼他,连前头的姜字都去掉了,越发显得两人亲密。 姜伯毅脸上的笑容明朗,琥珀般的眼眸熠熠生辉。 睿王府之中,睿王爷翻了个身,醒了过来。 「进来。」他轻唤道。 程颐微微一愣,王爷究竟睡着了没有?他不过稍不留意,弄出了细微的声响,就把王爷惊醒了? 虽心下犹疑,程颐的动作却没有犹豫,他进得内室,躬身行礼,「王爷。」 「宁姑娘去了么?」王爷问道。 程颐应声,「去了,世子没去。这姜家及这凌烟阁,可是借着这次机会,一下子在京城,在北帝大红了。原先只有些身居高位的王公大臣晓得这在南边儿不可一世的凌烟阁。如今,借着这次机会,倒是连京城的百姓都在谈论呢。」 王爷微微哦了一声,是略上扬的音调。 程颐连忙继续解释道:「如今这宴席还未结束,却已经从上河园里传出了好几种说法,有那机灵的说书人,已经在茶楼食肆里编撰起来。说这凌烟阁的阁主是何等的重情重义,说这救人的宁姑娘是何等的高洁不世俗,云云。多是溢美之词。凌烟阁还在大肆的派发赏钱,言明与众人同乐,借着这势头,在百姓之中,风评甚好。」 睿王爷缓缓点了点头,「这凌烟阁究竟想做什么?和以前他们的低调行事颇有些不同啊?」 程颐知道这话不是问他,便一直低着头,没有回话。 「继续盯着,如今他们这都是私事,又逢迎了百姓,朝廷也不好无故妄动。只管盯紧了他们的动作,看看他们是在作何打算。」睿王爷吩咐道。 程颐拱手领命,正要退走。 睿王爷却又唤住了他,「珏儿在做什么?」 程颐呃了一声,觑了觑睿王爷的脸色。 「你看我做什么?不是问你话呢?」睿王爷好笑道。 「呃,世子爷唤了一干小妾们,在他正院之中比美呢……」程颐压低了声音,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睿王爷呆了一瞬,抿了抿嘴角,「罢了,下去吧。」 宁春草用罢饭,带着绿芜和晏侧妃派给她的丫鬟回到了王府中。 晏侧妃派来的丫鬟,一路都没有多言语,即便看到宁春草身边又多了个伺候的人,也只是客气的询问了对方身份,就垂眸不语了。 入了垂花门,她便躬身告退。 宁春草见她走远,转身将自己手里捧着的匣子交给了绿芜。 这里头是姜伯毅送给她那宅子的地契,和一干仆从婢女的卖身契。也可说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最是贵重的东西了。 绿芜不敢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你如今是我的贴身丫鬟了,我的东西,不该你放着么?不是给你的,是叫你帮我保管着。」宁春草笑着说道。 绿芜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刚到这位主子身边,彼此都还不熟悉的时候,就能得主子这般信任。 「你是哥哥送给我的婢女,哥哥说,从此你就只是我的婢女了。我可以相信你么?」宁春草仍旧将匣子递在她的面前。 绿芜连忙行礼,「是,谢主子信任,绿芜定然不负主子所信所托!」 她行礼之后,起身,十分郑重的接过宁春草手中匣子,目有感激的忘了宁春草一眼。 宁春草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向景珏的院子走去。 她本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姜伯毅给他的,人也是姜伯毅挑的。若是她信不过绿芜,绿芜还是姜伯毅的人,他送的东西也等于还在他手上,她并没有损失什么。 第五十四章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还未走进正院,便听闻到一阵阵的莺歌燕语,嗅到一股股的脂粉香气。 宁春草不由皱了皱眉头,但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院中会瞧见什么景象,她心下已经有了预料。但迈步进了月亮门,还是叫她吃了一惊。 廊下摆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椅子,景珏正舒适的坐在椅子上,旁边立着两个丫鬟,左右打着蒲扇。 院中站了一群艳丽的女子,衣衫单薄,罗群半透,烈日之下,春光耀眼。 女子们一面端着笑脸,一面还要做出各种魅惑的姿态来,以便取悦坐在廊下那人。可那人沉着一张脸,玉面之上,哪有半点笑模样? 宁春草登时红了脸,转身想要退出院子。 一道呵斥之声从背后乍然传来,「去哪儿?」 宁春草心头砰砰的跳,不知是这春光太过耀眼,还是他的声音太过冷厉。 「婢妾去避一避。」 「避什么?你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她们要做的,你不能做么?」景珏的声音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扎得宁春草耳根生疼。 一样,她们都是他的小妾,她也是。她们能做的,她有什么理由不做呢? 可适才才找回来的自尊,适才才齐起再不承认卑微的勇气,不过片刻之间,就要被粉碎,被瓦解了么? 她心不甘。僵着脊背站着没动。 绿芜向她靠近两步,面容肃穆,好似只要她一开口,刀山火海她也要护住她。 宁春草心下微暖。 「是没有不同,可婢妾不愿做。」宁春草缓缓转过身,隔着满院春光,直直看着景珏。 景珏勾了勾嘴角,「哦?你不愿?可爷想看,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许是适才姜大哥齐舞她的力量还在,又许是一路走来,她勇气见长,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反驳他的话。 景珏哼了一声,「爷真是将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宁姨娘如今跟婢妾们可不一样了。」院中忽而有人说道。 宁春草和景珏都向说话人看去,这猛的一看竟还有些眼熟。宁春草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自己和景珏的这一干小妾们都不熟悉,应当不认得才对吧? 「宁姨娘如今乃是有凌烟阁撑腰的人了,更有凌烟阁阁主的青睐。咱们哪儿能比的起呢?」酸溜溜的语气,也叫人莫名觉得熟悉。 绿芜的眉头微微蹙紧,面上显现些不悦来。 景珏明显就是在气头上,多半正是因为她去赴姜伯毅的宴席而生气。这妾室又好死不死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定是要更加惹恼了这位小爷了! 宁春草无奈叹了口气,有人的地方就躲不了纷争! 景珏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向那说话的妾室,他眯眼道:「你是华筝的好姐妹吧?」 说话的妾室立即惊喜福身,「回爷的话,正是呢!婢妾华溪,还是爷赐的名字呢!爷还记得么?」 宁春草想起来了,她当初逃离王府。被李布绑走,就是拜华筝出卖了她的消息所致。难怪觉得这妾室眼熟,原来她妆扮身形,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与那华筝有七八分相似。 景珏冷笑一声,无情的摇了摇头,「不记得。」 华溪一脸受伤的表情,垂眸含泪,却又故作坚强的笑了笑,「没事,今日之后,爷能记得婢妾,婢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同华筝是好姐妹,如今华筝一个人在庄子上,想来也是寂寞。不若你去陪她,也好继续做好姐妹。」景珏忽而说道。 华溪很是一愣,「爷说什么?」 她趁着世子爷生气。踩那宁姨娘一脚,逢迎着世子爷的心思说话,不应当是讨好了世子爷才对么?怎的突然间……风向全变?众人都用怜悯却又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在看她? 「来人,带下去,送到庄子上。」景珏毫不留恋的挥手,面带不屑,「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自作聪明的插嘴?」 其余众位妾室,连忙蹲身行礼,默然不敢随意做声。 宁春草皱紧了眉头,他随意之举,只怕又将她推倒众矢之的的位置了。罢了,难道还能指望景珏能向姜大哥一般体贴,细致入微么? 宁春草自嘲的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放缓音调,「世子爷,婢妾哪里做的不对,您私底下管教责骂婢妾也就是了,当着众多姐妹的面,婢妾也是有颜面的……」 这算是服软了吧?宁春草偷偷看了景珏一眼。 景珏似笑非笑的冲她勾了勾手指,宁春草脚下迟疑,垂眸低声对绿芜道:「你功夫怎么样?」 绿芜站直,回道:「娘子放心。」 「好,跟紧我,我不唤你,你切不可随意妄动。」宁春草说完,举步向前走去。 宁春草来到景珏身边,缓缓蹲身行礼,温声道:「爷……」 话音未落,景珏长手一捞,将她拽入怀中,眯眼俯视她,玉面之上带着冷笑,「你也是有颜面的?那你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将爷的颜面至于何地?」 宁春草看着他的视线,心中七上八下有些没底,「爷的话,婢妾……」 「你不明白?当真不明白?」景珏冷笑问道。 「不是……」宁春草摇头,明不明白这会儿好像都不对吧?「回去说,私下里说行不行?」 她低声问道,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虽垂着头,处罚了华溪,这会儿没人敢冒尖儿,但都长着耳朵呢不是么?眼睛不看,耳朵总能听得见。宁春草心头一阵阵的尴尬,姜大哥说的对,这个地方,她怎么可能当做家呢?家就应该是叫人觉得舒坦,放松,肆意的地方。 景珏眯了眯眼,「想什么呢?」 宁春草缓缓摇头。 「都退下。」景珏终于扬声说道。 院子里的妾室们也皆偷偷松了口气。她们杵在这儿,只怕世子爷回头恼起来,却要牵怪到他们头上了。纵然想要看一看宁春草的笑话,可这种时候,还是保全了自己更重要。 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小女子们,退出去的速度却一个比一个快,眨眼功夫,院子里就只剩下混合在一起的香粉味,而不见人影了。 热乎乎的风从脸畔拂过,被风抚起的发梢扫在宁春草的脸颊上,痒痒的。 「爷,宴席是您让我去的,这会儿您反倒又生了我的气,这是我的错么?」宁春草见人都走了,终于退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站直了身子,缓缓问道。 景珏脸色越发阴沉,「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哪儿敢说是您的错,其实谁也没错,不就是个宴席么,您不当它是回事儿,眨眼也就过去了。」宁春草颔首轻笑道。她有些累,不想再纠缠。 景珏却伸手又将退开的她拽进怀中,幽深的眼眸不含一点温情的看着她,「如今同爷说话,都这般敷衍了?看来是爷对你太仁慈了。」 说完,他立时拽着她转身进了卧房,入得里间,抬手将她扔在床上。 宁春草心头浮起厌倦,原以为出京一趟,一路历经这么多的事情,景珏会变的不一样,起码,能成熟一些。做事的时候有心,过恼,不肆意冲动。 第五十五章 可如今看来,他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叫人看着他,越发的失望。 「你进来做什么?谁叫你进来的?没学过规矩么?」宁春草闭了闭眼眸,没听闻景珏靠近,耳边倒是想起了他暴怒的呵斥。 她连忙翻身从床上坐起,瞪眼看去。 绿芜大约是担心她,又得了她吩咐叫她跟在身边,便老老实实的连卧房都跟了进来。 世子爷的规矩,不得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踏入房门一步。就连他贴身伺候的丫鬟此时都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廊下头。 绿芜这么大个人杵在他眼睛里,正气不顺的他,自然要挑毛病。 「这是我的丫鬟……」 宁春草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看着面生,不是爷院儿里头的人吧?」景珏冷喝道。 「婢子是宁姨娘的贴身丫鬟。」绿芜不卑不亢的蹲身行礼。 景珏回头看了宁春草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眼眸却在笑容中越发黑沉,「谁给的?」 宁春草犹豫片刻,本想说是晏侧妃给的,但开口还是说了实话,「姜大哥。」 景珏大笑起来,笑声叫人心头发颤,「好好,好一个眨眼就过去的宴席,好一个姜大哥。王府缺你一个丫鬟么?」 宁春草眉宇微蹙,「是姜大哥一片心意,我觉得她很好。」木休巨技。 景珏连连点头,「你觉得他很好。好,真好。」 宁春草抬眼看着景珏,他却已经转过身去,「来人,将这个丫鬟。给爷发卖了去!告诉牙子,就说是王府里撵出去的!」 宁春草登时从床上跳起,「你凭什么卖了她?」 绿芜皱着眉,低垂下头来。 宁春草看着门外冲进来的小厮,闪身挡在绿芜跟前,「这是我的丫鬟,你不能随意发落。」 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以为你是谁?连你自己的命都是握在我手里的。你还妄想能护住别人?」 「她不是王府的丫鬟,她的卖身契也不在你手里,你不能发落她。」宁春草绷着脊背,看着景珏。 景珏面色沉冷,嘴角微勾,「这种事,对爷来说,你觉得算是个事儿么?」 宁春草摇了摇头,「我不管对你来说算什么,但现在她是我的丫鬟。」 「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护着她了?就算触怒我也不惜?」景珏笑着问道。 宁春草皱眉轻叹,「世子爷的脾气,真是不好猜,婢妾又蠢笨,常常会惹您生气。婢妾不敢妄想哪一日能将您的心思猜的准准的。不敢妄想总能讨得您欢心。婢妾以为,最好的办法,是世子爷给婢妾指个院子。好叫婢妾不用常常杵在您眼睛里。兴许就不会总触怒您,婢妾的丫鬟也不会在爷面前碍眼了。」 景珏的笑容渐渐收敛,他垂眸看着宁春草,「你想搬出这院子?」 宁春草抬眼看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景珏忽而笑了,笑容映着午后的阳光,却显得有些凉,「好,很好。」 说完,他拂袖而去,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树上有落叶坠地。又被他的脚步带的随风扬起。尘埃落定,他的身影早已远去,连脚步声都不听闻了。 宁春草扭脸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这人……就不能将话一口气说完么?他说了好,可是指给她的院子又在哪里?这还能叫人摸着他的心思去猜不成? 宁春草轻哼一声,迈步进了内间。绿芜跟在她身边,头一直埋得低低的。 宁春草觉得别扭,盯着她打量了半晌,「你这是怎么了?」 绿芜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婢子刚来,就给娘子惹祸了。」 宁春草轻轻一笑,「你起来。」 绿芜跪着不肯起。 「谁说你惹祸了?」宁春草笑着问道。 绿芜小心翼翼抬眼看她,「婢子知道……娘子若不是护着婢子,也不用同世子爷生气了。」 「他生气是他的事儿,同你有什么关系?我叫你跟在我身边。你照做了,这就没错。我很满意。」宁春草见她面带狐疑,眼中似有不信,便又说道,「你若不跟进来,此时你觉得,他就不生气了么?此时,我又会面对什么?他岂能这么快的转身离开?放我一个人自在?」 绿芜啊了一声,有些似懂非懂。 「起来吧。自己自不自在,乃是自己的心说了算的,跟旁人如何对你,关系不大。」宁春草说完,先笑了笑,「我还有旁的事情要操心,这些小事儿,就叫他随风去吧。」 景珏被宁春草气走,这么一走,就是两天两夜。 不知他去了何处,宁春草在他的主院里住的自在,没有人来呵斥她,寻她的事儿。院子里的丫鬟们也不敢随意招惹她,世子爷恼了她,可不见得旁人就能欺压她,华筝和华溪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绿芜虽不爱说话,但勤勉又不怕下力气,同王府里的丫鬟算不上熟悉,但也不惹人生厌。反倒有几个小丫鬟主动向她示好,对她还算不错。 宁春草坐得住,可有人却坐不住了。 世子爷没回王府的第三天,晏侧妃就将宁春草招了过去。 宁春草恭敬行礼,晏侧妃不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也不叫她起身。宁春草就那么半蹲着,两人僵持好一阵子。 晏侧妃才长长叹了口气,「你起来吧。」 宁春草站直了身子,「谢侧妃。」 晏侧妃屏退身边之人,看着她,缓声开口,「你不是想学可取人性命的功夫么?我想来想去,总算捉摸到了最适合你学的。只要你肯下功夫,你心所求,必定达成。」 面色平静的宁春草,听闻此言,心中顿起涟漪,她望向晏侧妃的视线,都变得热切起来。 晏侧妃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只是,你答应我的事,可是做的不够好啊?」 宁春草沉吟片刻,「世子爷性子倔强,若是逼得太紧,只能适得其反。有张有弛,方能见效。」 晏侧妃哼笑一声,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杯盏,「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只要看到结果。如今世子爷已经两日未归,你可知他身在何处?」 宁春草垂眸沉默,她哪儿知道? 「你连他在哪儿都不关心,我能不能以为,你根本就没有将答应我的事好好放在心上呢?」晏侧妃沉了声音问道。 宁春草猛然抬头,「自然不能这么说。」 「哦?」晏侧妃挑眉。 「侧妃不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么,那不管我怎么做,只要叫侧妃您看到您想看到的结果不就是了?所谓张弛有道,就是不能将世子爷盯得太紧,盯得越紧,他越要逃。」宁春草连忙解释道。 晏侧妃点了点头,「你有你的道理,真道理也好,胡诌也罢,如今我要看到世子爷回到府中,而不是整日在青楼厮混。你能将他劝回,我就开始教习你功夫。」 「好。」宁春草连犹豫都不曾,立时便答应下来。 她答应的这般爽快,倒是叫晏侧妃一愣,连未出口的半句话,都又咽回了肚子里。 以前这种事情,她也是做过的,叫管事去请世子爷回来。哪次都得闹出些大动静来,管事若是不带足了人,根本连世子爷的衣裳角都摸不到。 第五十六章 她本想说,府里的好手,你尽管挑几个去。 可宁春草答应的利落,这话,她就不想说了。叫她吃一点苦头,知道有些事不是像想的那么简单,也好。年轻人,就应该多吃点亏,才能成长。 晏侧妃笑着摆手,「你去吧,完成了我交代的事儿,再来寻我。」 宁春草笑着告退,如今脸上这笑容,大概是近一段时间来,她最发自内心的笑了。 大约是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将她心头忽而觉出些轻松来。既然决定了要为前世冤魂报仇,那么就不要有更多的犹豫徘徊,朝着目标,闷头走就是了! 她要好好学功夫,必定手刃前世凶手! 宁春草让人备了车架,竟然只带着绿芜在身边,打听了世子爷常去的几家青楼,直奔胭脂巷。 如今正是大白日,晚上灯火通明的胭脂巷,这会儿倒是冷情的很,半晌也瞧不见几个人影。王府的马车经过,马蹄声车轮声几乎能响彻街头巷尾。 「就从这家寻芳阁找起。」宁春草说完,绿芜就应声跳下马车,咚咚咚的捶打着寻芳阁的大门。木休共巴。 一个小姑娘家,在青楼门前,这般大胆肆意的捶门,车夫都有些目不敢视的转开了视线,半挡着脸,不知是觉得尴尬还是心虚。 大约是楼里的人多半在睡觉,绿芜敲了老半天,且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里头才有人懒洋洋的应声,「谁呀,大清早的,叫不叫人睡觉了?」 「快开门!」绿芜不乏霸气的呵斥。 娘子交代了,只管喊门,不怕惹事,反正惹了事有王府担着。有靠山,底气足啊!更何况,绿芜离开姜家之前,阁主也交代了,宁姑娘叫做什么只管去做,若有为难的事,还有凌烟阁在后头站着。 绿芜这会儿可不怕得罪人,「太阳都晒到屁股了,睡什么睡?」 车夫捂脸,这话真粗俗!叫门的人他不认识,他真的不认识! 寻芳阁紧闭的大门被拉开,「嚷什么嚷什么?谁家的丫鬟,这么不懂规矩,大白天哪儿有逛花楼的?」 开门的是个姐儿,年纪约莫有小二十了,开口也是泼辣得很。她们见惯了三教九流,打眼一瞧。就知道绿芜不过是个丫鬟,并不惧她。 绿芜也不跟她废话,伸手一把就将人推开,迈步进了楼中。 这倒叫那姐儿吓了一跳,「嘿,你怎么这就往里闯啊?这儿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来的地方?给我出去!」 「我找人,找完了自然就走了!」绿芜抬手扔给她一块碎银子。 那姐儿连忙伸手接住,放在口中轻轻一咬。哟呵,这小丫鬟出手倒是比夜里的有些爷们儿还阔绰。 她连忙笑嘻嘻的跟上,「姑娘你别乱闯,这地方,你乱闯不得。你告诉姐姐,你要寻谁?我帮你找?」 「睿王府世子爷在这儿么?」绿芜也不遮拦,直接了当的问道。 那姐儿一噎,半晌才摇头道:「世子爷原先喜欢在这玩儿,可这几个月都没来过了!」 绿芜嗤了一声,表示不信,抬脚就往往楼上走。 那姐儿怕她真闯了不该闯的屋子,连忙双手紧拉住她,「别走别走,唉,我告诉你吧。听闻怡红楼里新来了个姑娘,才貌双全,如今刚调教出来。就在这几日就要梳拢。世子爷一定是去怡红楼了,您不若去那儿找找?真不在我们这儿,我还敢骗您不成?」 见她说话客气,言语神态都十分诚挚,绿芜点点头,「行。」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出去。麻利的爬上马车,声音英朗的禀道:「娘子,不在这儿。」 那姐儿手中捏着银子,目光好奇的打量着马车里头。一个小丫鬟自然是不敢这般大张旗鼓的出来寻主子,能来青楼里抓人的,起码也得是个主子才行。 睿王府的世子爷可是野惯了的人。这会儿敢大白日就来抓人的,会是谁呢? 马车滚滚行过,向她说的怡红楼而去。这姐儿心头好奇也尽都被勾了起来,忙拽起几个小丫鬟,去怡红楼打听热闹。 绿芜跳下马车,跟在寻芳阁外头别无二致的架势敲门。 她这会儿倒有些轻车熟路了,叫门的嗓门儿都比适才更加流畅自然。 怡红楼里的人奔出来的很快,「大清早的……」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绿芜一把推开。 「哎哟喂——」开门的小丫头惊叫一声,倒退数步,「这谁呀?大清早的,想动手怎么的?」 「我来寻人,你别挡着。」绿芜面无表情的说道。 「怡红楼岂是你能乱闯的地方?你说寻人,就叫你寻人了?来人呐,有人在怡红楼里闹事了!」小丫鬟明显没有先前那位姐儿圆滑,当即就扯着嗓子喊道。 青楼里多养着打手。以防有人闹事,备着不时之需。 这会儿虽大都还在睡,但小丫鬟一喊,还是有人速度很快的爬了起来。 绿芜的脚步刚踏上楼梯,就有几个壮汉从后院蹬蹬蹬的跑了出来。 「谁闹事儿?」 「谁这么大胆子?」 几个男人喝问道,气势倒是不弱。 不过绿芜从小长大的环境,叫她丝毫不畏惧这架势,她站在台阶上,眯眼俯视着几人,「我家爷,睿王府世子,在哪间屋里?」 小丫鬟脸色一闪,「谁说在我们楼里了?你找错地方了!」 绿芜点点头,转身又向楼上走去,「你不说,我一间一间的找就是了。」 「嘿,你听不懂人话怎么的?」小丫鬟气的跳脚,「快,拦住她!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宁春草坐在外头马车上,听到怡红楼里传来热闹的打斗之声。 她交代了,若是不确定世子爷在,就不要轻易动手。绿芜这么快跟人打起来,多半是世子爷就在这儿了。 记得绿芜提到自己功夫时候沉稳又自信的面色,宁春草倒是不担心她会吃亏,打斗声已经持续了一阵之后,估摸着楼里睡觉的人,也该被吵醒了,她抚了抚裙摆,缓缓走出马车,进了怡红楼。 怡红楼一楼二楼的台阶摆设,吊花盆景都被弄得凌乱不堪。 绿芜身姿蹁跹动作灵敏,宛如空中轻巧的燕。几个高壮的大汉,被她戏弄的团团乱转。 几个小丫鬟焦急的在楼底下大喊大叫,帮不上忙,有时候还会被误伤一两下,她们叫的越发热闹了。木休估扛。 二楼有睡眼惺忪的姑娘斜倚着栏杆往下看,还有人半扶着门,打着哈欠揉眼睛。 宁春草扫了一圈,并未看到景珏的身影。她提步向楼梯走去。 绿芜瞧见她来,立时出腿,将挡在跟前的两个大汉,接连踢倒。那大汉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去,却在她脚下,恍如轻飘飘的绣花枕头一般,也不知她小小的身体里,如何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她翻身来到宁春草身边,「娘子,她们不肯说,婢子一间一间的找吧?」 前头动静这么大,总算惊起了怡红楼的老鸨。 「什么人,给我站住!」老鸨捏着团扇,被两个小丫头搀扶着,从另一侧的楼梯走了上来,伸手挡在宁春草面前,「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怡红楼?」 第五十七章 「要动手么,娘子?」绿芜面无表情的看着挡在宁春草身前的老鸨。 老鸨却硬是被这小姑娘的眼神给看的心底一抖,「你想干什么?」 「我要来寻人,寻我家爷回家。」宁春草微笑说道,「你们不拦着,我的丫鬟断然不会动手的。」 老鸨气的涨红了脸,「你擅闯怡红楼,倒还有理了?自己管不住自己家的爷们儿,就到外头来撒野啊?」 宁春草笑了笑,「不行么?」 老鸨气的手里的团扇恨不得拍在宁春草的脸上,「当然不行!留不住爷们儿的心,是你自己没本事,跑到外头撒野,是你没教养!两条你都占全了,还指望着寻到了爷们儿,爷们儿就能好好跟你回家?」 绿芜伸手弹开老鸨手中的团扇。 瞧着她也没怎么用劲儿,老鸨却是觉得手肩上都是一麻。 「那也得找着了再说啊。」宁春草笑道。 老鸨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找谁?」 小丫鬟连忙趴在老鸨耳边说了句话。 老鸨眉头拧紧,过了片刻,倏尔又笑了,「我不理你,你这般猖狂,你寻的人,自然会修理你,我奉劝你见好就收,免得待会儿受了罚,才无脸见人!」 宁春草点点头,「多谢您提醒。烦请问,我家爷在哪间屋子里?」 老鸨冲一旁的小丫鬟点点头,「带她去。」她眼角眉梢都溢满了得意和幸灾乐祸。 若是旁人,今日她必然不能这般轻易就饶过。可她要找的是睿王爷世子那混世魔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就算带她去,别说那小魔王会跟她走了,会不会就地扒了她的皮都两说呢!何须她们楼里的人动手?她们坐着看热闹就行。 小魔王性情不定,喜怒无常,但出手大方得很,这铺面里打烂的东西,小魔王随手给的赏钱也就赔上了,正好她也想重新打理下店面呢。 小丫鬟在前头引着路,老鸨跟在后头,看着宁春草主仆二人的背影,心头非但没有不爽,反倒得意的冒泡。 「妈妈,真要敲门啊?」小丫鬟停在最里头,最为僻静却布置格外清雅的雅间外。 老鸨点头,「敲!」 话音未落,绿芜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小丫鬟伸出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瞪眼张嘴,门都没了还怎么敲? 「娘子请。」绿芜踹开房门后,立时退到一边。 宁春草神色坦然的迈步进门,屋里垂着的层层轻纱被门口的风吹起。 屋里燃了淡淡的熏香,被风一吹,香味灵动。踩在厚厚的地毯之上,脚步几乎不能发出声响。 内间里忽而传来女子娇柔的一声嘤咛。 宁春草的脚步略有停滞,但她很快摆上得体笑容,迈步向前。 绕过屏风,罗汉床上垂着纱帐。 「打开。」她一声吩咐,绿芜立时上前。 「这位娘子三思啊……」老鸨假意劝了一句,眼前已经浮现这嚣张小娘子的凄惨下场。 宁春草却维持着笑容,冲绿芜坚定点头。 最后遮挡的纱帐也被撩开,床上横躺着三人,好春光亮瞎人眼。 宁春草和那老鸨皆面色微变。 「这……」老鸨惊愕张嘴。 宁春草回头看她,「世子爷呢?」 床上两个玉体半露的女子已经醒来。那沉睡的男子也微微睁眼。瞧见宁春草先是一愣,继而大叫一声,伸手便去扯被三人丢在一旁的薄被来遮掩身体。 「你你你,你这疯女人,你怎么会在这儿?」床上的景瑢羞恼大叫道。 宁春草一脸嫌弃的皱眉转过身,迈步向外,「我没说清楚么?我要寻的人,是睿王府世子。你带我见的是谁?」 老鸨也慌忙退出去,「昨晚是世子在这儿啊……」 「宁春草你这个疯女人,你给我站住!你那是什么表情?」景瑢在后头大叫。 宁春草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嗯?」 「你你你,你快走!谁让你回头看的?」景瑢霎时又红了脸。 宁春草哼了一声,迈步出门。 「你寻我啊?」廊间却有一人,正斜倚在栏杆上,浑身酒气,胸膛半裸。 宁春草上下看他,「爷两天两夜没回府了,也该玩儿够了吧?」 「你想我了?」景珏上前两步,他眼睛里有些红血丝,脚步略有踉跄。 跟在宁春草身后的老鸨似乎十分意外,见他往前。禁不住倒退两步。 景珏伸手搭在宁春草肩膀上,低头俯视着她,他呼吸间。有酒气扑上她的面,催人微醺。 「说呀,是不是想我了?」 「我来请爷回府。」宁春草预料中的捉人在床没有发生,这情景场面,倒是叫她有些措手不及。 「请我回府,为什么?」景珏身量精壮,比她高出一个头去,此时倚在她肩上,他身上的重量,叫她有些站立不稳,「你不是不想看见我?不想碍着我?怎么又要请我回去呢?」 「爷喝醉了。」宁春草伸手扶住他,借势把他的胳膊从她肩头拽了下来。 景珏却直接踉跄。整个人倒在她身上,笑着耍赖道:「我不回去。」 两人距离很近,他倚在她肩头,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她耳畔,他温热的唇几乎贴在她脸上。 她的脸不禁红透,「别闹了,是我错了,跟我回府,行么?」 景珏嘿嘿的笑,笑声有些傻气,「我若不回去,你这是要拆了怡红楼啊?」 后头站着的老鸨闻言一抖,事情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宁春草侧脸看向景珏。 景珏也在看她,他幽深的眼眸似乎被酒染醉,略有些迷离的神色,灿烂如星辰。 那醉熏的酒气。似乎顺着视线就将看他的人也染醉了。 宁春草心头乱跳,慌忙移开视线,温声道:「是啊,就算拆了,不还有你么?我不怕。」 这话不知怎的就取悦了景珏,他在她肩头笑的浑身乱颤。他温热的大手更是直接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这话说的不错,有爷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怕。」 「你不跟我回府,我却是要怕的。」宁春草眉头微蹙,顺着他的话说到。 「那就回府。」景珏笑应。 答应的这么爽快啊? 身后一片下巴惊落在地上的声音。 宁春草回头看了那老鸨一眼,老鸨眼瞪得铜铃一般。 这人究竟是不是睿亲王世子呀?该不会是什么人冒充的吧?世子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竟然没有打也没有罚这小妾,还要跟她一起回府? 「去看看……」老鸨推了身边的小丫鬟一把,「今儿太阳打哪儿边出来的?」 小丫鬟愣愣的还真蹬蹬蹬的跑下楼去。 宁春草让绿芜和她一道扶世子下楼,世子却一把甩开绿芜,独倚在宁春草身上,「是你说,你要接我回府的。」 宁春草只好咬牙点头,「是。」 她费劲将他弄上马车,薄衫都被汗打湿了。 能如此顺利的找到他,将他弄回去,是不是还得感谢他喝醉了酒? 宁春草和绿芜上了马车,车夫抖着缰绳离开。 怡红楼的老鸨才慌慌张张的从楼里追了出来,「这打坏东西的钱还没赔呢?」 第五十八章 「我来赔。」二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老鸨惊喜回头,「哟,瑢少爷呀?打搅您睡觉了,真是不该。」 景瑢随意挥了挥手,垂眸又进了雅间,面上的神色,却叫人看不甚清。 宁春草顺利完成了晏侧妃交代的任务,就连晏侧妃都没有想到她竟真的能做到,连连在感慨说,「我到底小看了她!」 宁春草更是不会知道,她的大名朝夕间就在胭脂巷传遍。 更甚至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小姐不知道,花楼里的姑娘都说,她那般嚣张的闯入花楼去寻人,那架势那阵仗,简直跟正牌夫人没两样。」周六小姐身边的丫鬟神色并茂的描述道,「带了十几个人冲进去,花楼里的打手都应付不了,将花楼里又打又砸,吓得花楼里的妓子们惊叫连连。」 「原本以为定要惹恼了世子爷,世子爷就算不当即挥鞭子抽她,也得叫人好好修理她一顿。不曾想啊!」丫鬟跟说书的一样,适时停顿了一下,呷了口茶,才接着道,「不曾想世子爷竟不曾罚她骂她,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就跟她回了王府!」 小丫鬟说完,觑了觑周六小姐的脸色,垂手站好。 「这是真的?」半晌,周六小姐才狠狠捏着的帕子,问了一句。 「坊间都这么说,胭脂巷都传遍了!」小丫鬟连连点头,「谁都没想到呢!那老鸨都看傻了!打坏那么多东西,连赔偿的银子都忘了提!」 周六小姐却恨恨的猛拍了下桌子。 吓得小丫鬟连忙翻身跪地,「小姐……」 「你起来,不关你的事。」周六小姐斜了丫鬟一眼,「你说她们议论,她像什么?」 丫鬟愣了一愣,回忆自己适才说过的话,半晌才迟疑开口道:「像……像正牌夫人……」 周六小姐冷哼一声,霍然起身,「走,去给母亲请安。」 周夫人正在打理府上庶务,周六小姐请安后,上前亲昵挽住她的手,「母亲,母亲先别忙了,女儿有话跟您讲。」 周夫人宠溺的看着女儿,无奈笑着摇头,「叫你好好学习府上庶务,好帮一帮母亲,你便借口偷懒。母亲自己忙,你又来捣乱?」 「不是还有嫂嫂们帮着母亲么?哪里用得着我了?」周六小姐笑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还不好好学起来,日后到了婆家……」 「哎呀母亲说什么说什么?羞死了羞死了!」周六小姐捂着耳朵,连连摇头,「不要听不要听。」 「哈哈,如今还知道害羞了?」周夫人取笑她,顺势挥手,叫屋里头的丫鬟仆妇都退了出去。 只剩下母女两人,周六小姐才将手从耳朵上拿下来,姣好的面容上一派泰然,哪里有羞怯神色。 「母亲,睿王府的事情,父亲考虑的怎么样了?」她低声问道。 周夫人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瞧瞧你,哪里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就是你的嫂嫂们,说起你的婚事来,也不像你这般大大咧咧。」 「那是我的婚事,她们凭什么大大咧咧?」周六小姐浑不在意。 「你虽出身武将之家,小女儿的矜持也该有吧?真不该在你小时候,叫你跟着你的哥哥们那般疯跑,好好的女儿,养的野小子一般!」周夫人抱怨道。 周六小姐摇了摇头,「这样挺好,再说,母亲现在后悔不也晚了,还能将我收回去再养一遍不成?」 「嘿哟,一遍就够我受累了,养你一个,比你哥哥们两个三个都更受累,可不敢再养一遍!」周夫人笑着揶揄她。 「母亲别扯远了,女儿的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周六小姐微微垂眸,「景珏他……」 周夫人脸上的笑意敛了敛,「晏侧妃倒是很积极,可一直没有上门提亲,可见是睿王爷还有犹豫。你爹小心试探了圣上的意思,圣上搪塞过去,没有明示。可见这事儿,如今是做不得准的。我可提醒你,你的心思,最好是收一收。」 「母亲!」周六小姐皱眉着急。 「莫看如今圣上恩宠周家,这恩宠,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了,宠衰有时就在旦夕之间。圣上对睿王不同于其他王爷那般打压,睿王毕竟是圣上的亲弟弟。可皇家的事情,哪里说得准?沾上了,有时是好事,有时就是灾祸。」周夫人循循说道,「其实以咱们家如今地位,除了皇家,你嫁道哪儿都能平平顺顺,过的安逸自在,打听你的人,朝我明示暗示的人,那多不胜数,你说你……」 周六小姐瞪着眼,默默无声的看着周夫人。 周夫人咽下话音,叹了口气,「男人,不能只看一张脸啊,那睿王世子的名声是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将你嫁到那样的人家,莫说你父亲不放心,母亲就能安心么?」 「是我嫁人,又不是你们嫁人,你们若是宠我爱我,只管按我的心意就是!」周六小姐低声说道。 「呸!」周夫人瞪她,「这话,敢叫你爹听见?」 「我爹又不在这儿!」周六小姐哼道。 「行了,你已经不小了,该说的话,我也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哥哥们多,全家就你一个嫡出的女儿,你爹宠着你,事事顺着你。但这件事,你得听爹娘的话,不能由着你的性子!」周夫人叹气,「待日后你就明白了,父母看人的眼光,永远比你准!」 周六小姐负气被打发出来。 原本以为到母亲这里,能吃一颗定心丸,再将那嚣张的小妾之事告诉母亲,母亲定能帮她解决。 可如今,她连提一提那小妾的资格都没有。怎能不叫人生气呢? 「小姐……」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无不担忧的唤她。 周六小姐手上猛地一疼,「喊什么喊?」 小丫鬟慌忙道:「婢子是想提醒您,小心花刺!」 周六小姐低头一看,好好的一株月季,已经被她掐的光秃秃的了,落了一地娇艳的月季花脑袋。 她手上更是不小心被月季花的刺给扎伤,冒出了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子。 周六小姐看了零落在地沾了尘土的月季花,又看了看手指头尖上的血珠子,嘴角却忽而浮现出笑意来。 丫鬟看的有些心惊胆战,小姐该不会是气昏了头了吧? 却见周六小姐拽下最后一朵月季花,扔在脚下,绣鞋猛踩在上头,碾入土中,继而脚步轻盈的快走而去。 「去备帖子。」周六小姐语气轻快。木冬斤巴。 丫鬟快步跟在后头,微微气喘问道:「小姐要请谁?」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妾不为后 卷一》作者:姜宛 02、《妾不为后 卷二》作者:姜宛 03、《妾不为后 卷三》作者:姜宛 04、《妾不为后 卷四》作者:姜宛 05、《妾不为后 卷五》作者:姜宛 06、《妾不为后 卷六》作者:姜宛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