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嫁他 二》 第一章 【第一章】 苏晓沐已经下了决心想和景衍好好过的,所谓夫妻一体,他们也即将举行婚礼,可触及他身边那个抽屉,就想起里头还有他收起来的秦臻的照片,心里又有了犹豫。 其实她很讨厌这样反反覆覆的自己,可面对景衍,她早就没有了自我、没有了信心可言。 「你为什麽要为我做这些事?是因为我替你生了小尧?你这是在补偿我吗?」苏晓沐突然地就问了出口,好像……当年她也问过相似的问题,问他为什麽要对她好,那时她没得到答案,他们还很快地分了手。而在要胁他结婚的时候,她更没有考虑过他们之间会如此暧昧不明地纠缠,所以摊牌的时间比她预期的要早很多,但已经无所谓了。 景衍抿了抿唇,手指抚着滑鼠轻点了一下,关掉影片慢慢地走到她身边,也许是因为她刚洗过澡,一靠近她,鼻尖便掠过馥郁的清香,这副脂粉不施的居家模样居然莫名地吸引人,他的眼神不由得温柔起来,低下头凝睇着她,不答反问:「那我也想问你,苏晓沐,你最近为什麽一直避着我?」 他很少这麽直接喊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让她一愣。 转了一圈,问题还是回到她身上,她心浮气躁,他却依旧气定神闲,瞬间就分了高下,先爱上的人就是输家。苏晓沐有些失望,她嘲笑自己,因为刚才她有一刹那居然在……期待。 她爱他,所以为他生了儿子,而且一直到现在还爱着,所以才赖着他结了婚……他从头到尾想确认的就是这个吧? 「景衍,我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小女生,这种猜来猜去的试探游戏不适合我,更不适合你。」苏晓沐站了起来,此时的她面容沉静,宽松的家居服露出她凸起的锁骨,让本来就瘦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弱,可她的眼神,却是坚定的、坚强的。 景衍依然坐在那儿没有答话,微扬下颔看着她,沉默了良久。 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经常不在家,都是母亲陪着他,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父亲,直到她去世都只念着父亲的好;而他的性格却渐渐变得淡漠,甚至从那时起,他再没有喊过那个人一声父亲。 除了母亲,苏晓沐是他见过最傻的女人,不但把儿子养得那麽好,对他也从未怨恨,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关心她、对她好,却又怕自己再一次陷下去,他对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很抗拒,甚至无所适从,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若真是想补偿她,有很多种方法,他不会赔上自己的感情。 景衍只是想,他们也许真的能相处得很好,甚至有机会做真正的夫妻。 被他看得不自在,苏晓沐撇开眼,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们做个了断吧!小尧的抚养权归你,我不争了。」该是多麽疲惫,才让一向视小尧为命根的她,主动放弃儿子的抚养权? 听了她这番话,景衍眼睛眯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慎重,「了断什麽?我们还没真正开始……」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书房里的自动答录机打断。 王皓的声音破空传来,语气十分急切,「老板,不好了!出了大事,您快回公司吧!因为并购以後的资源整合以及裁员,那边公司的员工组织了示威抗议活动,甚至还有人偷偷跑到公司的顶楼扬言要自杀,现在媒体把总部围得水泄不通……」 景衍倏地站起来,按了答覆键,黑眸凛起高深莫测的光,「今天是谁跟我说後续一切问题都没有的?危机处理小组呢?」 王皓一直打不通景衍的电话,本想碰碰运气才打到他家里,没想到这麽快就有回应,愣了一下才赶紧说:「老板,他们已经在开会拟定最妥善的对策了。」 景衍敲敲桌子,冷声下令,「我马上过去。你先帮我联络日报总编,控制现场的人,要注意不要和媒体发生正面冲突,马上派专员去做善後处理工作;还有,你去跟他们说,不立即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就直接给我递辞呈!」 这是苏晓沐第一次见到景衍发怒的样子,虽然表情没什麽变化,可他的脸绷着,手指微握了起来,抵着桌面,身体也自然地向前倾,那是他思考的习惯。 因为事态严重,他们很快就结束了谈话,景衍随手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外套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才想起苏晓沐还在,於是回过头对她说:「我们的事……等我回来再谈。」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苏晓沐才收起所有的防备,眼里笑得一片涩然,却也得以喘口气,本来应该马上执行死刑,现在突然改判缓刑,那一直紧绷的心情像断了的弦,再也接不起来。 苏晓沐也不知道下一次,她还有没有勇气像今天这样面对他,她已经将所有的底牌摊开,摆在他面前,他却说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所以等他回来,应该就是结束了吧,这样也好,再不说清楚,她肯定会把自己逼疯。 景衍当天并没有回来,而这麽大的事情,媒体方面也只是粗略地报导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接着他们迅速地提供了一系列处置方案,还公布了被并购公司的负债明细,他们将注入多少资金进行资产重组以及发展方向。 甚至有媒体罗列了他们公司历年来的并购大事件,成功地让多家濒临倒闭的企业起死回生,也细数该公司多年以来向社会捐赠物资的数目,这一切的正面消息不但保住了声誉,还带动股价的上扬,市场的分析也一片看好,这件事情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可景衍还是没有回来过,苏晓沐不禁有些担心,她试着打了几通电话给他,接电话的都是王皓,每次都搪塞她说他还在忙,不知道是真的没空还是不想理她,小尧也问过几次父亲的去处,她只得编了个出差的藉口唬弄过去。 事情是解决了,苏晓沐也知道没什麽可以难倒他,可是她的心里却一直觉得不安,晚上老睡不着觉,後来她笑自己,怎麽两人关系僵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忍不住关心他? 又隔了几天,婚纱店的马经理打来电话,说她的婚纱已经空运回国,想请她去婚纱店试穿一下,她觉得一个人去试婚纱挺傻的,想了想就打电话让夏小冉陪她去。小冉这女孩子是在咖啡馆认识的,在c大念音乐,人不但漂亮而且没有心机,她们俩出奇地合得来,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 她没有兄弟姐妹,朋友也不多,以前最要好的两个好友,一个出了国,一个嫁到了上海,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很难碰得上面,所以她很看重和小冉的情谊,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疼,有些时候,她还能从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明明很脆弱,却不得不坚强。 夏小冉毕竟年纪轻,眸里掩饰不了对苏晓沐的惊讶,她以为苏晓沐早就结婚了,毕竟儿子都那麽大了。 苏晓沐倒是一脸坦然,用轻松的口吻抚平了她失言的懊恼,「没关系啦,这又不是什麽见不得光的事,反正就是我少不更事、未婚生子,然後现在孩子他爸找上门,我们要结婚了而已。」反正结婚手续都办了,搞不好过会儿就该办离婚手续…… 夏小冉愣了很久,才细声说:「晓沐,你真有勇气!」 其实苏晓沐也觉得再没有谁比她更有勇气了,坚持了整整十年,只为一份无望的爱情。 婚纱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华丽迷人,圆润的珍珠色调、蓬松皱褶的曳地长裙摆,上面缀满了亮泽的珍珠,美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似乎只是为了这一身婚纱,女人这辈子也该结一次婚,仅仅是为了穿上它。 苏晓沐今天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只不过还没等她试穿出来,这份好心情就被别人硬生生地破坏了,只因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在试衣间里听她们的对话,应该是小冉认识的人,她本来不该插手的,可是她们的话越说越难听,语气傲得能上天,小冉这种脸皮薄的女孩子怎麽禁得住她们的挖苦讽刺?她虽然不是很清楚她们之间的恩怨,但小冉是她的朋友,她没道理不帮。 第二章 她迅速地换好婚纱出来,直接发作,「希望你们说话客气点!」 对方沉不住气,挑起眉质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谁?」苏晓沐笑得很冷,转而看向马经理,「马经理,你告诉她我到底是谁!」 马经理左右为难地做了介绍,对方马上变了脸色。 苏晓沐暗自舒了口气,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用「景太太」这个名号去压人,心底有些不确定,但当下只能极尽所能摆架子,毕竟输人不输阵,只是没想到她这样真的有效,看来景衍在这里的影响力比她想的要更深更广。 这场闹剧最後因一个人的到来而落幕,她猜,那样一个儒雅清冷的男人,该是小冉所爱的人。 也许在这个世上,真的有太多的人,爱而不得。 後来她们两人决定跑去酒吧买醉,苏晓沐的酒量不算好,她看小冉的样子也知道她连自己都不如,她怕会出什麽事,想起王皓之前说过,在这附近有一间会所是在景衍名下的,她就带小冉去了那里,至少安全一些。 夏小冉的心情很不好,一边灌酒,一边断断续续地跟苏晓沐说起她的故事,苏晓沐听了以後心情也跟着不好,加上她最近也发生很多事,景衍又好几天没消息,所以两个女人躲在包厢里喝了个天昏地暗,尽情地发酒疯。 苏晓沐没想到的是景衍却在这天晚上回家,客厅的灯亮着,小尧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阿姨也没走,一直在他身边陪着。 他怔了怔,不由得看向阿姨,阿姨压低声音对他说:「先生,太太还没有回来,小尧怎麽也不肯回房间睡觉,说等太太回来再睡。」这个孩子,怕是在担心母亲吧? 他抿紧唇,走过去想抱儿子回房间,才一动小尧就醒了,揉揉眼睛,见到是父亲,赶紧搂紧他撒娇,「爸爸?你终於回来啦?」 终於……想了想,他的确很多天没有回家了,他越发眉宇紧皱,把儿子抱得更稳了些,轻声问道:「嗯,都几点了?你怎麽不回房间睡觉?晚上在沙发上睡很容易着凉的。」 小尧抱着他的脖子,咬唇说:「我不想睡,妈妈还没有回来,我担心她。」 他眼神一凛,正要打电话找人,就接到属下打来的电话,说苏晓沐和一个朋友在他会所的酒吧里喝酒,似乎还喝醉了。 他吩咐阿姨带小尧去睡觉,自己则匆忙赶了过去,途中还碰到了一个人,林进。 他们进包厢的时候,苏晓沐和夏小冉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桌子上摆了很多空瓶子,可想而知这两个女人喝了多少酒。 一靠近苏晓沐,景衍就闻到她一身的酒气,想起医生说她根本不能沾酒,他的眼神更冷了,一言不发地抱起她就往外走去,也没有管另外两个人是怎麽一回事。 苏晓沐虽然喝醉了,可是没有失去意识,她抓紧景衍的衣服,一只手指着他的脸,醉言醉语着,「你……怎麽会是你?」又咯咯地笑出声,「你来得正好,来,我们再来喝两杯!」 景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不耐烦地圈着她不安分的手,「你再乱动试试看!」她马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到了门外,他小心地把她抱进车里,自己才跟着坐上去,开了语音系统对司机吩咐:「开车。」又随手把它关了。 低头看苏晓沐,她正蜷曲着身体,倚着窗边,似乎睡着了,平日习惯绑起来的长发也凌乱地披散着,脸红红的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可怜,他神色冷淡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想了想,又温柔地拉下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窗外,夜色渐浓。 车子飞驰在城市繁华的暗夜流光中,景衍侧坐着,苏晓沐乖巧温顺地蜷在他怀里,渐渐地被酒意醺得有些热,不安分的手拉开了外套,他抿紧了唇,又耐心地重新替她盖好,还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压制着。 苏晓沐不乐意了,顺着感觉往他手背上狠狠一拍,打破了车里的平静,脸庞在他腿上蹭了两下,咕哝着:「唔,好热。」淘气得像个孩子。 景衍感觉到手背一阵热辣,低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将车窗调低了点,从缝隙吹进凉爽的夜风,斑斓的霓虹忽明忽暗地划过他的脸上,稍显锐利的眼里淡出了笑意。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他抱她回房间,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到隔壁洗去一身酒气,等他再回来时发现床是空的,旋即听到浴室有流水声,他缓步走过去,浴室的门没关,苏晓沐正趴在半身高的洗手台上吐着,看来酒的後劲发作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苏晓沐才打开冷水洗脸漱口,终於清醒了一些,没想到一抬起头就看到景衍正倚在门边睨着自己,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几次张嘴都欲言又止。 最难受的是,酒醉过後不得不重新清醒面对现实,她这样闹来闹去的确是任性、幼稚了,他也该烦了吧?隔了很久,她慢慢地站直身体,勉强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景衍,你相信世上有轮回吗?」 景衍凝睇着他,眸里是深远的黑,将她所有的表情都收进眼底,倚着门慵懒地问:「为什麽突然这麽问?」 「你总是这样!」苏晓沐的声音忽然拔高,显然是生气了,连带地藉着酒劲向他咄咄逼问:「我问你为什麽要对我好,你不说话;我说要跟你做个了断,你也不正面回答,那即使我说我爱你,你大概也会无动於衷吧?我们好好地做相敬如冰的夫妻不就好了?你为什麽一定要改变这一切呢?」这场作茧自缚的戏,她已经演不下去了。 不料他却说:「如果是最後一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什麽……」苏晓沐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他从背後抱住,带着侵略的气息紧紧包围着她,她镜中的表情瞬息万变,掠过了讶异、不解甚至是莫名的愤怒,两只手肘使劲往後挣,可他扣在腰间的手臂坚若磐石,她不得不放弃不自量力的挣扎,明明用冷水洗了脸,却觉得全身都散发着热气。 「我没有无动於衷,我是人,不是佛,我也有感情的。」他缓缓地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吻上了她的发际,「苏晓沐,你没看到,我已经动心了吗?」他只是明白得太晚,等她想把专注从他身上移开,他才恍然大悟,她早就走进了他的心里,所以才会忍不住关心她、忍不住对她好,一切的一切都已有了答案。 可他天生不是善於表达感情的人。 苏晓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扰乱了她的呼吸,昏昏沉沉地问:「你今晚也喝酒了吗?」 「没有。」他的嗓音很柔软,曾经的冷彷佛悉数消融在这个夜晚,使他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了。 苏晓沐眼神迷离地呢喃:「是吗?那肯定是我喝多了。」她怔了怔,自嘲地阖上眼,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这种鸵鸟的样子让他哭笑不得,他扳过她的身体,声音低沉地蛊惑着,「苏晓沐,睁眼看着我,难道你的勇气就只有这麽一点点?」 人到底是不服输的,她不甘示弱地打开眼眸,冷不防的就被他毫无预警的吻给镇住了,不是含情脉脉的轻吻,而是亲密无间的辗转深入,撩乱了彼此的呼吸。 她抵在胸前的手被他用力握住,她越反抗,他吻得越深,丝毫没有给她逃避的余地,直到她呼吸不过来他才罢手,可是依然扣紧她的腰逼着她面对自己。 苏晓沐用尽力气一把推开他,微喘着气,口吻不善地说:「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凡事都该有个限度!我相信有轮回,如果真是上辈子我欠了你的,要我这辈子来还,那麽这十年,也该还清了。」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这麽明显,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我想和你好好地、认真地过下去。」彼此视线相交,她眼里的脆弱让他的心软了又软,更不能放手,「既然你说我们背负了情债而轮回,那你和我这辈子就只能纠缠到底了。」 第三章 苏晓沐却笑了,笑得有些悲凉,「景衍,我很清楚我不是你想要的人,所以就算我再没用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勉强自己来接受我。」她越过他,扶着墙壁往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对了,找个合适的时间,请林律师来一趟。」 景衍彷佛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说:「你提醒了我,的确要让他来,那张婚前协议要作废,毕竟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当初他们是协定维持婚姻一年,等小尧适应以後,他们就和平分手。 她单薄的背影顿了顿,手指收拢,一字一顿道:「景衍,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当年他说不爱她,她还可以忍痛离开他;现在他说他心动了,说他们是夫妻……她居然怎麽也不肯再往前一步,还想抓住那一丝希望。 「不用当真,我说的本来就是认真的,你也知道我的话一旦说出了口,就是不变的承诺。」景衍正色道,他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两人无名指的白金婚戒相遇,折射出闪耀的星芒,他极尽温柔地喊她的名字,「晓沐,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那是什麽样的感觉? 苏晓沐想起有一次和好友去风景区旅游,坐着小船进入一个黑漆漆的石灰岩洞,导游用了很多词汇来形容它的美,可是她只觉得黑,周围寂静得只有她们的声音,和水桨划开潭水的声音交叠空转,越深入越幽静,直到她耐心耗尽的前一刻,眼前的景色忽然豁然开朗,那种经万年凝链成的纯粹,足以让人无条件心折。 那就好比现在。 景衍就是她苏晓沐的世界,她一生的风景。 苏晓沐被酒意抽走了所有的理智,她顾不得矜持,反抓着他的手臂,逼他抵着门扉,踮起脚尖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这是她第二次,这麽勇敢主动地去吻他。 景衍愕了一下,眼神渐渐温柔而任由她主导,可显然她温吞的吻不能满足他,很快又被收回了主动权,她被吻得全身颤栗,情不自禁地抓着他的手臂借力,他闷哼一声,突然松开她。 等她冷静下来,才觉得他脸色有些怪,後知後觉地发现他睡袍手臂的位置殷红一片,她突然一惊,「你的手受伤了?发生了什麽事?」说着就卷起他的袖子,一条不深但是很长的疤痕突兀地出现在他古铜色的手臂上,本来结痂的伤口又迸裂开,显得有些狰狞。 她把最近发生的事联系起来,问道:「是因为并购案有人报复你?这几天你不回来也因为这件事?」 景衍看到她本来秀气的五官纠在一起,彷佛是她受了伤似的难受,心里掠过了感动,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被人关心的感觉了,笑了笑,缓声说道:「只是小伤,不碍事的,不回来是怕你和小尧担心。」 「一点消息都没有才更担心!」她不以为然,轻轻点了点伤口处,学着他当时在马尔地夫的语气:「这还是小伤?」抬眼不赞同地睨着他,抿抿唇,将急救箱拿来,细心地替他消毒,包紮,看着横亘在眼前的疤痕,她又忍不住问:「伤你的人抓到了吗?」 「他的父亲是被并购公司的财务长,挪用了不少公款去投资并且失败了,并购清底的时候被查出来,所有财产被冻结,在等待开庭审理的期间自杀身亡了。」他淡淡地说:「那孩子只比小尧大几岁,我打算撤销告诉。」那时现场很混乱,谁也不会去防备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 怪不得,以他的身手又有保镖跟随,怎麽会被伤到? 他看着她皱着的眉眼,忽地低下头在她眉心处吻了一下,抬起她的下颔问:「在想些什麽?是在怕我吗?在很多人眼里,我并不是什麽好人。」 其实比起大白鲨史密斯,他的并购手段更加地雷厉风行,只是这几年,他已经渐渐厌倦了这种追逐金钱的游戏,尤其与她和小尧重逢,这些就更不重要了。 可他明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有时候,狠是必要的手段,不然那个孩子的处境,就有可能发生在他儿子的身上,而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苏晓沐搂着他的腰,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心其实很软的吧,以他的身分,当年对陌生的她和父亲就如此用心地照顾,能可怕到哪里?他只是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也许是害怕受伤害吧,所以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他,她愿意什麽都听不见、看不见,无条件信任他。 「就这麽信我?」他舒心一笑,往後靠着软枕,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这个晚上,坦诚了心迹以後,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就这麽安静地一问一答,彷佛老夫老妻,虽不至於一下子甜腻如蜜,可是他们的心渐渐靠在一起了。 他们是夫妻。 【第二章】 那一晚过後,他们之间的关系悄悄地起了变化,从猜忌、疏离,逐渐走向磨合、适应转变,这是好事。 夜幕降下,华灯初上。 苏晓沐系着围裙,从锅里舀起熬了一下午的浓汤,刚端上饭桌就听见开锁、关锁的声音,早就坐在那儿等开饭的小尧,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边跑去玄关,边喊着:「耶!肯定是爸爸回来了!」 她失笑地摇摇头,又去厨房把其他的菜端出来,都是很简单的家常菜式,三菜一汤,家政阿姨的小儿子结婚,请了几天假,所以她很自然地包揽了这一家子的三餐起居,见小尧亲昵地拉着景衍进来,她笑了笑,催促着父子俩,「快去洗手,可以开饭了。」 小尧洗完手回来,本来带笑的眉眼在看到桌上的菜色时,顿时沉了下来,又是他很讨厌的胡萝卜。他浓浓的小眉毛微紧,偷偷看了父母一眼,又默声坐了下来,却只是扒了两口白饭,忽地灵机一动,放下筷子对母亲说:「妈,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苏晓沐不动声色地把胡萝卜丸子推到他面前,挑起眉问:「哦?是什麽事?你说吧,我听着呢。」她对自家儿子逃避吃蔬菜的小把戏早已熟知,却还是耐心地配合他。 小尧憋红了小脸蛋,咧开嘴讨好道:「妈,我发现你最近很漂亮呢,小宇今天也跟我夸你来着,你高兴吧?」小手悄悄地又把胡萝卜丸子往外移了移。 「那……你的意思是你妈我以前长得很难看罗?」苏晓沐一派轻松地回应着。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最近越来越好看了嘛!」小尧老气横秋地辩驳,有些不甘地转过脑袋寻求支援,「你说对不对啊?爸爸?」 景衍忽然被点了名,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又很快地点头说:「嗯,你妈妈一直都很漂亮。」 苏晓沐的心跳微微失了准,她是第一次听到景衍这麽直白地夸赞自己,脸颊一下子红了。 小尧彷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得意地说:「对吧对吧,连爸爸都这麽说呢!妈,你是不是该奖励我点什麽?比如……哎哟!」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晓沐用筷子轻轻敲了头,没好气地说:「比如奖励你把这盘萝卜丸子都吃完,满意了吗?」 「啊?怎麽可以这样?」小尧瞪大眼睛哀怨地瞅着母亲,过了一会儿又嚷嚷道:「爸爸也没吃,不公平!小孩子也是有人权的!」 苏晓沐哭笑不得,真不知道怎麽现在的小孩子这麽早熟,连人权都出来了,她亮亮嗓子,偏过头对景衍说:「爸爸,你儿子要人权,你说该怎麽办?」 听了她的话,景衍面不改色地夹起一粒丸子,又慢条斯理地整个吃完,这才抬起头睨着儿子,淡淡教育道:「好了,食不言,寝不语,给我好好吃饭。」 父亲威严十足,简单几个字兼之以身作则,小尧反抗的小火焰一下子就被扑灭了,一边愤愤地咬着丸子出气,一边小声嘀咕:「你们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有默契了,净欺负我一个……」 苏晓沐和景衍皆是一愣,彼此互看了一眼,都淡淡地笑了。 还在放暑假,吃完晚饭小尧就回房间玩游戏,苏晓沐在厨房收拾,景衍上楼到书房处理完一份紧急文件,下来见她还在忙,脚步自然地停顿下来,远远地看过去,暖和的灯光打在她身上,给人一种很温馨、安定的感觉。 第四章 景衍慢慢地走到她身旁,倒了杯水,抿了两口才对她说:「要不再请个阿姨吧,你别累着了。」他看她这几天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却很有神,他不自觉又多看了两眼。 苏晓沐摇摇头,微笑着说:「不用麻烦了,又没多少事要做,以前还不是我一个人全包了?倒是现在,养尊处优的有些不习惯了,正好有机会练练手,而且我也喜欢照顾你们。」可话才说完她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跟他坦诚以後,她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什麽话都说得出来,只得把头低了又低,不敢看他此时的表情。 她这别扭的模样逗笑了景衍,他的眼角淡开浅浅的笑纹,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问她,「对了,你家那边还有没有什麽来往密切的亲戚?唔,还有朋友也算。」 「怎麽了?」他突然改了话题,苏晓沐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擦乾净手转身正对着他,一脸疑惑。 景衍笑了笑,「没什麽,我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办一个私人宴会,我们的婚宴。」 婚宴?苏晓沐猛地抬头,看到他淡定温和的笑容,缓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其实,呃,不用这麽麻烦的,我不太注重这些形式的,况且我怕小尧会被戴上富二代的光环,对他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 厨房有些闷热,她的额上冒了汗,景衍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替她拭去,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把小小的她整个笼住,低声道:「不会的,到时不会安排记者进场,只是邀请一些相识的朋友参加。」 「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苏晓沐咬了咬唇问道,昨天她带儿子到他公司,被柜台的人拦下了,好说歹说都不让她上楼,最後还是打电话给王皓下来接他们才行,想来是她莽撞了,其实她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跟他和儿子一起到外头吃个晚饭而已。 景衍轻描淡写地说:「是,也不是,与其让外人做一些无端的猜测,不如我们先公布关系,掌握主动权,而且这也是我该给你的仪式。」 他这麽体贴,弄得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了,想了很久才说:「我妈很早就过世了,爸爸那边的亲戚,自从他走了也没怎麽联系,如果真要请就请几个朋友吧,我的朋友也不多,其实也就小冉、梁熙她们几个了。」 「好,你把名单给王皓,我让他负责分送邀请函,婚宴你想怎麽办就怎麽办,都交给你作主。」他抬头看了眼挂钟,又轻轻地提醒了一句,「已经很晚了,你别忙了,去休息吧。」 半夜。 景衍刚开完一个跨国视讯会议,从书房出来,经过苏晓沐的房间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倏地拧眉,敲了敲门,「晓沐?」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她带着点鼻音小声问他,「嗯?有什麽事吗?」 他抿了抿唇,低低地说:「没什麽,我刚开完会,想看看你睡了没有?」 「哦,我快睡着了,你忙到这麽晚啊?那你也赶紧去睡吧。」 「嗯。」他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把隔壁自己的房门开了,却不进去,很快又阖上,等了好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重新站在她的房门前。 房间里,苏晓沐呼吸急促地强压着想咳嗽的感觉,直到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她才又忍不住地连续咳了一阵又一阵,乾咳使得喉咙很涩,她伸手去摸床头,想拿水喝,可是全身疲软无力,「哐啷」一声,玻璃杯落在地板上,水珠溅上了床罩,晕开了朵朵的花儿。 苏晓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张开、合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苦笑了一下,掀开被子下床,刚蹲下身想捡起碎玻璃,便被一阵温热包裹住手腕,与她冰冷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愕然抬起头,撞入了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眸里,她急得站了起来,「你、你怎麽进来了?」 景衍定定地看着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你为什麽瞒着我?」 苏晓沐移开目光,看着梳妆镜上狼狈、病态的自己,简单地敷衍着,「这种样子太难看了,不想被你看到,晚上你还夸我好看来着……」 「苏、晓、沐!你再敷衍我试试看?」景衍猛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有些恼恨她这种无所谓的样子,语气也凛冽起来。 她的鼻尖缭绕着属於他的气息,很温暖、很舒服,她不自觉地靠着他的胸口,柔声说:「在去马尔地夫之前就这样了,可能是天气问题,不说是因为不想让你和小尧担心,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有时候咳着咳着就好了。」 哪有人会习惯病着?他捏着拳,「这样不行,明天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我不去……咳咳……」苏晓沐刚想拒绝就猛然地咳了起来,又咬牙忍住,刺激得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景衍见状後抿着唇,把她抱起来安置在床上,拍着她的背安抚说:「不用忍着,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 这句话让她终於控制不住自己,揪着他的衣襟哭了起来,多少个夜晚,像今天这般难受的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她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她会胡思乱想,更会害怕自己看不到明天,那样的话小尧怎麽办?再也看不到他该怎麽办? 苏晓沐的哭声像锥子似的刺进景衍心里,他勉强稳住心思,想了想,自己也跟着坐到床上去,让她靠着自己,柔声说:「真的很难受就哭吧,别怕,有我在。」 她什麽话也没说,只是像个孩子似的抱紧他,撑了那麽久,她真的已经累了。 等她睡着以後,他把灯关了,黑暗中怀里的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他不敢动一下,怕吵醒她,半敞的窗户吹进夏末的凉风,月光隐出他默然的表情,他就这麽静静地抱着她一整夜。 苏晓沐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模糊,看见自己枕在景衍的手臂上,忙不迭从他怀里挣出来,低着眉眼说:「早、早安。」声音哭得有些哑,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有多丑,竟然还这麽丢脸地赖着他一整夜。 「早。」景衍笑了笑,顺手帮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才露出她尴尬的脸庞,然後抬起她的下巴,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然後她听见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搬到我房间来。」 一直到坐上了他的车,苏晓沐被撩拨得微漾的心情都没能平复下来。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从车窗外一层层地圈进来,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晕开如红酒般漂亮的瑰红色。 她早上糊里糊涂地就应了一声好,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不规律的怦怦乱跳,反观他呢?说了那样暧昧至极的话却还是一脸平静,彷佛那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是突然让她搬到他的房间又怎麽平常得了呢?毕竟他们的关系一直止步於那一夜,彼此都被酒精驱使得忘乎所以的那一夜。 而现在的他和她,都已经过了放纵自己的年纪,每一个决定的背後都包涵了太多的东西,比如责任、比如将来,虽然他们说好了,要试着好好相处下去。 「在想什麽?想得这麽入神?」景衍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问,恰好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回过神,发现原来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 「没什麽。」她看了他一眼才说:「要不你去上班吧,做检查而已,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又不是第一次来。」 景衍低头看了看时间,不疾不徐地说:「不要紧,现在时间还早,我陪你看完医生再说。」 到了医院,经过介绍苏晓沐才知道,景衍帮她约见的是专门治疗呼吸道疾病的医学泰斗,这位陈医生年纪不大,四十出头的样子,刚从英国回来不久。 他先替苏晓沐做了全面性的检查,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她的病历资料,有些意外地发现淩子奇的名字,推了推眼镜问苏晓沐,「原来小淩做过你的主治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