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荣宠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启圣二十一年,二月,春寒料峭,一辆镶金嵌宝的华盖马车自东华门飞快驶过,一路无视街道上的行人,街边一行骑着高头骏马的华衣锦服少年郎们瞧见不由面露不屑之色,眼瞧着那辆马车旁若无人的行来,似要撞翻街边一俊俏小娘,那行人中有一人脸色忽变,不由分说扬起手中的马鞭挥了上去,骏马受惊,驾着马车的少年从车架上滚了下来,随护在车架两侧的仆人面色大变,顷刻间纷纷朝着那辆失控的马车奔去,就连滚落在地的少年亦是顾不得满身污泞与疼痛,急声高呼。 那行少年郎君见状纷纷大笑起来,尚未知晓事情轻重,就连那挥鞭的华服俊美少年亦是眼带嘲弄,却不知晓自己已是闯了大祸,只因那驾车充当马夫的少年不过是沛国公府的庶六子裴莑,如何值得让他们另眼相待。 裴莑面色惨白,满眼厉色的回首瞧着那群少年公子,一反往日的窝囊行径,恨声骂道:「若我家妹子有个什么好歹,你们只管抹干净脖子等着给我家妹子偿命。」 此番话一出口,那行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讶于裴莑竟口出狂言,相互而视,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心下却连番自我安慰,沛国公府尚未出嫁的娘子且有五位,裴莑口中的妹子未必是太华县主裴蓁,毕竟盛京无人不知那太华县主随德宗大长公主常年居住在洛邑,唯有初春才会归京稍住一段时日,只是这番安慰却不过是自欺欺人,一来近日德宗大长公主将归京的消息传了已不是一二日,二来能让裴莑充当马夫的妹子,也只有沛国公夫人晋安郡主的独女裴蓁一人罢了。 却说,祸不单行,裴蓁也是贵人多难,被抬回沛国公府时府内大奶奶柳氏正逢生产之际,又因晋安郡主去了庙里,一时间竟无人顾得上久居洛邑的裴蓁,等晋安郡主得信儿归来,裴蓁吊着的那口气已是有进无出。 晋安郡主老蚌怀珠,生下裴蓁实属不易,素日来爱若明珠宝玉,眼瞧着独女已似要撒手人寰,又知因柳氏之故耽误了医治,当下勃然大怒,放出话去:「太华若是遭难,我必让裴荿一房为我儿偿命。」这话,起初满府上下只当是晋安郡主的气话,待德宗大长公主和宫中的皇后娘娘分别使了人来围住拂月居,这才晓得晋安郡主口中所言不虚,若是太华县主真遭了此难,晋安郡主必是要大郎君一家为太华县主偿命。 裴莑自知犯下大错,回府后就跪在了拂月居院内,生母薛姨娘亦陪跪在旁,满面惶然之色,原本白嫩的面容被寒风吹得干红,晋安郡主却是无心理会,只一心守着裴蓁,熬红了一双眼,待沛国公归府得知此事匆匆赶来,见裴蓁面色惨白似气息全无的躺在床榻上,咬牙喝骂道:「我必让王家给我儿一个交代。」 晋安郡主闻言冷笑:「此事无需你说,我已让人告知了母亲,眼下母亲必然已是进了宫,我倒要瞧瞧太子妃此次要如何袒护她那侄儿。」说完,一双怒火昭昭的美眸扫过沛国公,厉声质问道:「我儿遭难归府因何耽误了医治已无需我知会于你了吧!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莫说我不顾念多年夫妻之情。」 沛国公面色微变,露出几分踌躇之色,沉吟片刻,方道:「听傅氏说柳氏早产,当时府内闹得人仰马翻,这才耽误了为太华寻医……」 沛国公话未说话,晋安郡主便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裴荿一房有一个算一个必要为我儿偿命。」 「胡闹。」沛国公广袖一甩,且不说大郎是他长子,素来为他所器重,即以厚望,便不是如此,断然也没有让儿子一家为女儿偿命的道理。 「没了裴荿你还有裴茁、裴获几个儿子,断不会无子送终,我却只有太华一女,十四年来,我如珠如宝的待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融了,恨不得多一双眼珠子长在她的身上看护着,可她回京不过短短半日,我千伶百俐的女儿就躺在那一动不动了,她若去了,你让我如何熬过下半生,莫说是裴荿一房为我儿偿命,惹恼了我,让你裴家断子绝孙之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晋安郡主冷笑而道。 沛国公面色一冷,他知这气头上的话他不应放在心上,可若是太华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晋安疯起来长子他当真是保不住的,他本无嫡子,自是把庶长子视作唯一的继承人,自小细心教导,如何能瞧着他折在晋安手中。 「我倒要瞧瞧你要如何让裴家断子绝孙。」 一声冷喝由一老妇人口中传来,这老夫人满头银发梳成一盘桓髻,穿着一件黄栌色云纹团花褙子,由一位中年美妇人搀扶着,目露厉色。 「母亲。」沛国公不想竟惊动了裴老夫人,先是一愣,随后赶紧上前搀扶。 晋安郡主却是身姿未动,只冷冷道:「出去。」她与沛国公之间本就无情爱一说,甚至她娘家卫氏和沛国公府更有旧怨,且以她如今满腹怨恨,又岂会把裴老夫人放在眼中。 「放肆。」裴老夫人颤声喝道,险些气个倒仰,沛国公亦然满面寒霜,低喝一声:「晋安,你太放肆了。」 晋安郡主连声冷笑,火上心头,随手一个盖碗朝着搀扶着裴老夫人的中年美妇砸了过去,厉声骂道:「你个黑了心肝的贱妇,趁着我不在府中就敢谋害太华,莫不是以为裴荿的翅膀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中了,我且告诉你,莫说裴荿他还没有袭爵,便是袭了爵,我要他为我儿偿命也无人敢拦着。」 傅姨娘被砸的一愣,一张面皮被臊的又青又红,眼底含泪,急急的辩道:「姐姐怎么这般想妾……」 晋安郡主神色厌恶的瞧着傅姨娘,喝骂道:「下作的东西,你也配叫我姐姐,眼下不得空与你计较,你若在不识趣,只管叫人绑了你发卖,我倒是瞧瞧哪个敢拦着。」说罢,一股心头火是如何也压不住了,只管扬声唤了人来。 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皆安排了侍卫过来,听见晋安郡主的传唤在院内齐喝一声,随后四位身形结实的妇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瞧向晋安郡主,恭敬的询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把这贱妇给我绑了,让李侍卫带人把西院给我围住,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来。」晋安郡主冷声吩咐下去,眸光如冰。 「沛国公府还容不得你放肆。」裴老夫人高声冷喝,她自有倚仗。 晋安郡主自是晓得她依仗为何,却是不惧,素手一挥,吩咐人依令行事,便要转身回正房,却不想被沛国公一手抓住了皓腕,回首喝道:「放手。」声音尖利中透着厌恶。 沛国公一怔,之后叹息,温声道:「都多大的人了,行事怎么还如此由着性子来。」 听着这温声软语,晋安郡主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便用力抽回了手,指着沛国公一脸讥讽的冷笑道:「少与我拿腔作势,我儿但凡有个意外,我拼了这条命不要也断然不会让你那宝贝儿子好过。」 第二章 沛国公眉头紧皱,瞧着晋安郡主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方才瞧向震怒不已的裴老夫人,叹声道:「母亲且安心,晋安尚知分寸,不用担心傅姨娘她们,眼下还是先使人递了话给太后娘娘,免得让卫皇后占了先机。」 太子妃娘家侄儿无故伤人,且这伤者又身份金贵,乃皇后娘娘嫡亲的外甥女,此事传出,满京无不哗言,纷纷瞧着今上要如此裁决这断家务事。 显昭帝也是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守寡多年的儿媳哀泣哭求,一边是陪伴多年的妻子哭喊冤屈,让他这个做皇帝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卫皇后能在王皇后死后被封为后,自有她的不凡之处,对于显昭帝耳根子软这个毛病早就看的一清二楚,更明白趁热打铁的道理,跪拜在显昭帝身前,哀哀戚戚的哭道:「太华虽是臣妾外甥女,可从陛下那边论起来不也是您的外甥女,如今回京不过半日就糟了无妄之灾,您让臣妾如何不心疼,难不成就因为那行凶之人是太子妃的侄儿,就要委屈了太华?您是知晓的,太华一直养在母亲的身边,这些年来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如今糟了这样的大罪,母亲刚一听了消息就晕了过去,如今还不省人事,若是太华真有个什么不好,您让臣妾的母亲可如何熬过这一遭,便是小妹怕也要随了母亲去了。」卫皇后虽是上了年纪,可自有她的风韵,跪拜间一双保养得宜的柔嫩洁白的手从广袖间探出,堪堪抓着显昭帝衣袍一角,玉颈微抬,领口间露出一截细腻的肌肤,啜泣之间高高耸起的胸脯波涛起伏,端得是诱人无比。 显昭帝是个心软的,瞧美人梨花带泪的样子心下疼惜,握着卫皇后的手把人拉了起来,温声说道:「姑姑那你多费些心思,暂且让她老人家在宫里安心养着,用什么药只管派人去取,正如你所说,太华不管从哪边论起,都是朕的晚辈,如今糟了难朕也是心疼的,可王勋毕竟是太子妃嫡亲的侄儿,这些年太子妃守着正则也是不易,且王皇后临终前也曾一再恳求朕看顾王氏一族。」说着,显昭帝沉声一叹,左右为难。 卫皇后泪眼朦胧的瞧着显昭帝,柔声问道:「难道陛下只念与姐姐的情分,就不顾臣妾和您的情分吗?臣妾所求不多,只想为太华寻一个公道。」 显昭帝心知这事不好善了,若一点交代也不给卫皇后,莫说她要闹得自己不得安生,就是沛国公怕也寒了心,这般想着,显昭帝开口道:「王勋行事却有不妥,是该让他得些教训了,不若就派人打他三十板子,责令他在府中为太华祈福,直至太华病好如何?」 卫皇后却觉得只三十板子是便宜了他,不由冷笑道:「陛下这般说,臣妾又能如何,只一点,这负荆请罪总是要有的吧!」 「这是自然。」显昭帝连连点头。 卫皇后抿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陛下金口玉言,刚刚说让王勋为太华祈福之事,臣妾倒觉得心诚则灵,只在家中怕是佛祖感受不到他的诚意,不若待他负荆请罪后便送到寺庙,太华何日安好,便何时让他归家。」 显昭帝闻言有片刻犹豫,见卫皇后凤眼斜睨,罕见的流露出一丝风情,身子骨便酥了一半,倒也顾不得王皇后临终所托之言,点头道:「皇后说的是,就依照你的意思办吧!」 卫皇后一分笑意变做了三分,嘴角微翘,软声细语的说道:「不是臣妾得理不饶人,实是臣妾命薄,无福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这些年来便把太华当作亲女,心中也算有一份寄托,如今她归京半日便糟了这大罪,臣妾这心当真如刀绞一样疼痛,若不是碍于身份,臣妾恨不得亲身去庙中请求菩萨保佑太华渡过此劫。」 「你这份心必是会感动菩萨的,太华会平安无事。」显昭帝温声安抚,顺着卫皇后的话想到这些年她膝下也无个一儿半女,心下更为动容,眼底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悯之色。 卫皇后似无察觉,面露沉思之色,半响后道:「陛下所说祈福之事倒是提醒了臣妾,臣妾想着若有血亲之人去庙里为太华祈福更是事半功倍,正巧沛国公的大儿媳柳氏今日生产,不若就让裴荿随着王勋一起去庙中,借着柳氏这喜事为太华冲冲喜,说不得太华明日就能醒来,也好让王勋早日回府,免得王家人惦记。」 「这……怕是不妥吧!」显昭帝闻言一怔,左思右想一番,总觉得此事不够稳妥。 卫皇后轻哼一声:「如何不妥,太华难道不是裴荿嫡亲的妹子吗?且太华是嫡出,本就尊贵于他,让他为太华祈福难不成还是辱没了他的身份?」 若是旁人,显昭帝也就应下了,可裴荿虽是庶出,可论身份也是太后的侄孙,他这随口应下,事后太后怕是要追究一二了。 卫皇后见显昭帝迟迟不应,心思一动,便是抚掌而道:「陛下来了臣妾倒是连杯茶也没有奉,当真是失礼了。」 没多时,一穿着鲜妍襦裙的宫女缓步而来,手上捧着一碗热茶奉到显昭帝面前,纤细的腰肢柔柔一福,因身姿纤细,整个人的姿态显得婀娜而妩媚。 「臣妾听闻王美人近来身子不适,怕是伺候不了陛下,便做主寻了这么一个贴心人来,这丫头名唤玲珑,难得是还生了一副玲珑心肝,很是善解人意。」卫皇后微笑说道,见显昭帝目不转睛的盯着玲珑,心下冷笑。 显昭帝清咳一声,错开了目光,道:「若论善解人意,又有何人比得上你。」 「臣妾惭愧,若真善解人意,又怎会拿家事来烦扰陛下。」卫皇后说着,拿着手上的绢丝手帕拭了拭眼角。 「皇后莫要如此说,朕也知晓这事委屈了太华,罢了,就依你之言,朕也盼着太华早日养好身子,好能进宫来陪着你。」 显昭帝说完,卫皇后便笑道:「臣妾代太华谢过陛下隆恩。」话完,便吩咐玲珑道:「陛下平日里朝事繁忙,你便留在陛下身边伺候,端茶倒水须得有些眼力才是。」 「奴婢遵命。」玲珑娇声说道,一福身子,眼眸含情脉脉的睨向了显昭帝,倒是让他酥了骨头,哪里还有一分心思惦记旁事。 显昭帝走后,厅堂一角锦帘高卷,一身着华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坐在了卫皇后下首,咬牙切齿地道:「王家小儿太过猖狂,只此这般倒是便宜了他。」 卫皇后淡淡一笑,语态悠闲的说道:「母亲莫恼,如此便宜了他怎能消我心头之恨,既陛下口谕让他去庙中为太华祈福,何日归家便要瞧陛下哪一日能想得起来了,再者,太华遭了这罪,不将养个一年半载的如何能好,他既成心为太华祈福,总是要有始有终方能让菩萨把他的诚心看在眼中。」说着,卫皇后笑了起来:「说不得,这在庙中住的久了,生了佛心,最后倒是舍不得走了,想要以身侍奉菩萨了。」 第三章 「这事断然不会如此轻巧,你别忘记了太子妃的母亲同样出自裴家,眼下这个紧要时刻,太后岂会袖手旁观。」德宗大长公主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必然不会只是一场意外,陛下有意为太孙娶妻,这消息传了也不是一二日,太孙妃的位置可人人眼馋着,今日这一出委实太过蹊跷了,裴莑再不济也是国公府出来的,王家小儿在是大胆也不至于当街行凶,这分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量,打量着太华错过这一次机会,咱们必然要恼恨上王家,定是不会让王家女脱颖而出,哼,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卫皇后经由德宗大长公主提点这才反应过来,当下不由大怒:「是哪个祖上无德的人想出这样阴损的计谋来,查,且让人仔细了查,我倒要瞧瞧哪家不要命的连我们都敢算计了去。」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复杂,瞧向卫皇后的目光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沉声道:「晋安已经着手让人去查了,等你想起来这一出太孙妃的人选只怕已经定下了,进宫这么多年,不说有所长进,怎么还越发散漫了,真当王皇后去了,这宫里就翻不出你的手心了?」 卫皇后被德宗大长公主说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母亲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罢了,之前宫里也没有谁能越得过你去,一时松散些也算不得大事,只是如今不比往常,太孙择妃一事就在当下,容不得半点闪失,她王家已经先后出了皇后和太子妃,若太孙妃也出自王家,以后这宫里可就不是你的天下了,就是宫外,等到那时候我也得低她王家一头。」德宗大长公主说道这里,蹙眉冷笑。 「母亲就这般肯定太孙的位置坐的稳妥吗?他后面可还有三位皇叔虎视眈眈,若咱们押错了宝?」卫皇后抬手揉着额角,若不是她当年一时不慎落胎伤了身子,又何必劳得母亲与妹妹这般算计筹谋。 「太孙到底是裴太后的甥外重孙,尚且和她还有那么几分血亲关系,余下的皇子可和她没有半点干系,让他们上位日后可没有她的好日子,她那样的聪明人可不会由着那几个皇子坏了她的事。」德宗大长公主冷笑着,又说道:「裴家长房的嫡女就太华一个,裴太后就算有心扶持二房或是三房的嫡女上位,裴公瑾也断然不会应允,裴太后也只能从王家女中择人了,所以我才会说这事不会这般轻巧的了结,太后绝不允许王家小儿的事挡了王家女的路。」 卫皇后轻啐一声:「也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老糊涂了,论亲疏远近,太华可是她的侄孙女,难不成还比不上王家的小娘子了?」 「说你糊涂,却也不是白说,且不提太华自小就养在我的身边,便说卫家和裴家自太宗继位那年就有了嫌隙,你妹妹更是与裴公瑾闹得不痛快,只冲这两点,她就断然不会允许太华成为太孙妃。」德宗大长公主掸了掸了衣摆:「我和裴太后自先帝时就相处不来,当初她生下严炟那阵连我都避她锋芒,亏得那孩子是个福薄的,若不然哪里还有你我的今天,当年她因无子便扶持陛下,更为陛下择了王家女为妻,后来我便送你入宫为妃,这梁子已经是解不开了,这一局,不争个你死我活终究到不了头。」 「母亲,您就没有想过,若是太华真无缘太孙妃之位我们又该如何?」卫皇后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经了这一遭太华何时会醒来终究是个问题。 「那就请今上择吉日立太子。」德宗大长公主语气漠然,目光犀利,像一柄利剑扫过卫皇后的脸庞,由始至终她都不曾想过让太华嫁进皇家以外的人家。 卫皇后眸光一闪,想到现有已被封王的三位皇子,以年龄来说都不是上佳的人选,更不用说其中两位已有王妃,武陵王妃倒是病逝,可这位武陵王先后病逝了两位王妃,那克妻的名声就够让人望而却步了。 「太华到底姓裴,不管是给武陵王做续弦还是给宁川王做侧妃,裴家人都不会应允的,况且他们年龄也太大了些,宁川王都能做太华的父亲了。」卫皇后皱眉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眼皮一挑,撇了卫皇后一眼,叹声道:「难不成皇嗣就只有这三位了?」 卫皇后倒是不解这话中之意了,今上细追起来也是子嗣艰难,虽说这里面也有人为之由,可成了年的可不就这三位皇子。 「宁川王倒是有一嫡子年龄与太华相当,只是宁川王府上姬妾甚多,眼下来说存活的庶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这浑水可不值得一淌,没得给别人做了嫁衣。」 「你怎么忘了先太子可不只有正则一子,若当日他没因救驾而重伤不治,今日哪里还有他皇太孙的显贵尊荣,都是先太子的儿子,怎得就他得了便宜,往日里今上想不起来,也就由着太子妃把人养废了,如今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能再由着太子妃的性子来,不管怎么说之涣也是先太子的长子。」德宗大长公主一声冷笑,声音寒凉,自古以来这皇位上坐着的本就庶子多于嫡子,能争来这帝位凭的从来都不是嫡子的出身。 卫皇后这才想起那位在京里颇有煞名的长乐郡王。不由皱了下眉头,无甚好感的开口道:「那样的出身怎能配得上太华。」 德宗大长公主却是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自古以来母以子贵,子以父荣,你须知他姓严,身上流着的乃是皇室血脉。」 太子妃心中满是复杂纠结,既恼娘家侄儿行为莽撞轻狂,又担心太华因此一病不起,真若如此卫皇后与德宗大长公主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只怕也要连累了他们母子。 「你说老幺这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子妃王氏深呼了一口气,越想越慌,皇家一脉子嗣向来艰难,便是出嫁的那几个公主亦然,倒是德宗大长公主不知道烧了哪门子的高香,许是番邦的水土养人,倒让她生了两子两女,可偏生她在启圣生下的两女也子嗣艰难,卫皇后无子无女,晋安又只得太华这么一个女儿,又打小就被德宗大长公主养在身边,素来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出了这样事情,如何肯轻饶了王家。 「四郎君虽为人莽撞了一些,可尚知分寸,若晓得车里坐的是太华县主断然不会胡来的,这一次怕是着了别人的道,」白嬷嬷微躬着身子轻声说道。 太子妃发出一声略显沉重的叹息:「若是着了别人的道倒是幸事,只怕大哥他自作主张,自打二郎被册立为太孙后他就日渐张狂,却不想想二郎这太孙的位置坐的可谓是如履薄冰,打太子去了,咱们府上就得步步筹谋,错不得半步,不管这事里有没有别人的手笔,咱们得先把自己摘个干净。」说罢,又问白嬷嬷:「二郎去了哪?使人叫他过来一趟。」 白嬷嬷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太孙邀了表小姐过府赏花,眼下怕是正在一处耍着。」 太子妃眉头皱了一下:「眼下这样的时刻他还有心赏花,传扬出去,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闲话来。」 第四章 这话白嬷嬷不好接,太子妃能抱怨自己娘家侄女,她个做奴才的却不能跟着附和,因此只得一笑,温声劝道:「表小姐性子柔和,太孙素来喜欢与她玩到一处。」 想起侄女那性子,太子妃眼底不免露出了一分笑意,点头道:「蓉娘的性子是招人喜欢。」话音儿却又一转:「可情势逼人,如今又哪能让二郎由着性子来,他那样的身份处境,又怎能凭借喜好行事,把他叫来,就说我有紧要的事嘱咐他。」 皇太孙生的极为俊美英气,又天生聪慧,极得今上与先太子宠爱,先太子在世时不可谓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后来处境已变,可这性子已是养成,免不得带有几分骄横。 「母妃又什么事这个时辰叫儿子过来?」皇太孙进门见了礼,便是落在在太子妃身侧,长眉一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太华出了事,又牵扯了你表弟在其中,一会你带着礼去裴家走一遭,这事满京里都人尽皆知,你总不好装聋作哑。」太子妃温声说道,想着这一次儿子免不得要伏低做小,不由悲从中来,若是太子在世,他们娘俩又何须遭此委屈。 皇太孙先是一愣,随后说道:「我不去,她出事与我有何关系,我一皇太孙难不成还上杆子讨好她?」 太子妃恨铁不成钢的瞧着他,骂道:「话怎么说的这般难听,论身份太华还是你表姑,你做小辈的去瞧瞧长辈怎么算得上是讨好。」 皇太孙闻言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既说是我长辈,您又何苦巴巴的把我和她凑在一起,这说出去可不叫人笑皇室乱了伦理。」 太子妃被这话险些气了个倒仰,指着皇太孙恨声道:「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不知几何,真这般计较起来,哪个的亲事都不用结了,你皇爷的德妃还是他外甥女呢!谁又敢指着你皇爷或者娉惠长公主说这事?」 「皇爷娶了娉惠长公主的女儿,我就得效仿皇爷娶自己的姑母?」皇太孙冷笑一声,又道:「外祖家曾出过皇后,出过太子妃,焉知就不能有一位太孙妃了?母亲您又何必非要搭上裴家这颗树。」 「你这个糊涂东西,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难不成还是为了我自己?你也知晓你外祖家先后出了皇后与太子妃,若是蓉娘在为太孙妃你让满朝文武如何做想?你让你皇爷如何想?」太子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掌用力拍在宽倚的扶手上,喝骂道:「罢了,你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管不了你了,只一点,你莫要忘了你这皇太孙的身份是如何来的,如今你三个叔叔正虎视眈眈的瞧着,哪日给你拉下了马,咱们娘俩也不用寻别的路走了,与其瞧着人脸色过日子,倒不如寻了根绳子趁早死了干净。」 「母妃。」皇太孙脸色难看,太子妃这番话恰好扎在他心尖上。 「既我的话你也不听,且去吧!日后总有你后悔的一天。」太子妃当真是伤了心,她这般忍让筹谋都是为了谁,到头来自己生下的儿子反倒怨了自己,她又何苦来呢! 皇太孙起了身,犹豫了一下,才回身道:「便是不和裴家联姻,我也不会让人委屈了母妃。」这话说完,才转身离开。 太子妃露出一抹苦笑,这些年到底是宠坏了他,才让他的性子骄狂至此,他只想到太华是裴家女,怎得就想想她还是卫皇后的外甥女,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这三重身份已造就了她的凤命。 「作孽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越大越不知事了,他也不想想莫说只让蓉娘做个太孙良娣,便是太孙良媛他舅舅还能偏帮了旁人去?裴家又与他有何干系,莫说晋安,便是德宗大长公主又舍得让太华受天大的委屈,真当如今还是他父亲在世那时不成。」 白嬷嬷见太子妃气得不轻,忙道:「您也莫要气恼,太孙也是一时想不开,老奴多一句嘴,太华县主那骄横的性子,也难怪太孙与她相处不来,您也是看着太华县主长大的,她那嚣张跋扈的劲头莫说是太孙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儿郎也是受不得的。」 「他相处不来,受不得委屈,可有的是人想要受这份委屈。」太子妃嘴角微扯,嘲讽一笑,嘴上在是抱怨,说到底总归还是要为自己儿子铺好前路:「蓉娘的心大了,一会你亲自去一趟母亲那里,和她分说个明白,这太孙妃的位置不是蓉娘可以宵想的,若是大哥舍不得委屈蓉娘,就趁早为她寻个好人家,我这做姑母的到时候少不得为她添妆。」 白嬷嬷微微一怔,没想到太子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迟疑了一下,才道:「这话说出去总是要伤了情分的。」 「伤了情分也比招进一个搅家精要好,这府里折腾不起,也容不下蓉娘的野心,她若是自己想不明白,便是日后进了府太华也容不得她,德宗大长公主一手教养出来的又岂是好相与的。」太子妃冷声说道,又想着裴家那总是要有人走上一遭的,眉头不由一皱,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吩咐道:「让大郎去沛国公府走一趟,该带的东西你着人打点一下,莫要出了岔子。」 太子妃口中的「大郎」为一舞姬所出,当年先太子在宁川王府中一夜风流,本也没想着纳进府里,不想这舞姬却是有福的,竟因此怀了身子,宁川王得知后也拿不准她肚子里怀的种太子要不要留下,原想着去寻太子拿个主意,不料这舞姬却是个有主意的,她知太子府并无子嗣,莫说她是否会一举得男,只凭着她身怀六甲必为太子妃的眼中钉,母子性命堪忧,故而趁着看管的人一时不察,连夜逃了出去,这一躲就是八年,直到她病重才携子求到宁川王府,盼着太子能认下儿子,庇护一二,偏生这位「大郎」生母出身卑微不说,他早年在民间生活的经历也让自己的身份很是不清不白,加之幼时在市井长大,行为举止与皇室格格不入,又是个暴戾的性子,这些年来招猫逗狗可谓是在京里出了名的,太子在世时对于这个长子也颇为不喜,便就求了今上给他封了爵,让他早早搬出府去,过他自己的日子,也免得留在身边碍眼。 长乐郡王的府邸与皇太孙府相隔不过一条街,白嬷嬷打点妥当后便登门传话,严之涣彼时正把一柄大刀舞的虎虎生威,得知太子妃派了人来也没多加理会,只把这一套招式耍完才披了大袖翩翩的衫子在身上,大冷的天,胸膛就这般半礻果,随意的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转而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嬷嬷可是稀客,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郡王府了。」 白嬷嬷眉头微皱,似乎对于眼前这一幕颇有些看不惯,只沉声道:「太华县主从宫里出来时被人冲撞了,原是该太孙殿下前去一探,可不巧殿下为太子妃祈福尚未归府,故而太子妃嘱咐郡王去沛国公府走上一遭。」 严之涣先是一怔,随后便调笑道:「是哪个朝天借了胆的家伙敢冲撞了太华县主,德宗大长公主知晓了可不得要了他的小命去。」 第五章 白嬷嬷面色微变,勉强一笑道:「是王家四郎。」 严之涣眉头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语气中颇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这可真不巧了,就是不知道太华县主现下如何了,她气性惯来是大的,若是不依不饶起来王四郎也讨不了好去。」 白嬷嬷嘴角一扯:「就是不晓得太华县主的状况,太子妃才叫郡王前去一探。」 严之涣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未露声色,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这话可怎么说的,莫不是伤的重了?怎么才回京就糟了这样的祸事,也不晓得伤没伤到容貌,若是真伤了那花容月貌岂不可惜。」 白妈妈眉头一皱,沉声道:「郡王这话在府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胡言乱语传到德宗大长公主耳中,她老人家追究起来便是太子妃也保不住您。」 严之涣嘴角一撇,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只敷衍道:「嬷嬷的话我记下了,若是母妃没有其它吩咐我这就去沛国公府了。」 「别的嘱咐倒也没有,只是太子妃吩咐了,让您谨言慎行。」白妈妈淡声说道,不管是语态还是神情却没有一个奴才应有的恭谨。 严之涣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好半响才轻哼一声,一甩衣袖,朝白嬷嬷身后捧着重礼的奴才高声道:「都跟我去沛国公府走一遭,给太华县主探病去。」 白妈妈眉头紧锁,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转念又想,若不是长乐郡王是这般性子,却也未必能活到今日,这想法仅在脑海中打了个转,便回去给太子妃复命。 严之涣骑着高头骏马,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虽比不得皇太孙俊美,却也自有他的洒脱英姿,只是脸上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不免让人觉得多了几分轻狂的味道,即便如此,也惹得街头一些小娘脸红心跳。 晋安郡主甚少见到严之涣,虽沾着亲带着故,可太子生前并不得意这个庶长子,是以除了宫宴年节他也甚少在宫里露面,如今听他前来拜会,不由一怔,随后嘴角微微一勾,与温妈妈道:「瞧瞧,王家没有使人来,太子妃倒是先叫了人来,生怕这事把她牵连进去,若说有诚意,合该来的也不是这位。」 「说是皇太孙去庙里为太子妃祈福去了,这才由长乐郡王前来。」温妈妈轻声说道,瞧晋安郡主脸色渐缓,才又说道:「郡王已等候多时,郡主可要见他?」 晋安郡主轻哼一声,想了下,却是舍不得离开太华半步,便说道:「让他进来吧!」 温妈妈应了一下,转身叫人去请严之涣进来,又让丫鬟备上果子茶点。 严之涣等在厅堂,没瞧见侍女来请,却瞧见一个面容白净俊俏的小内侍,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走了进来,那小内侍瞧见堂中的严之涣不由一愣,赶忙过来屈膝行礼,怀里的小狗则是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严之涣,然后发出了不满的呜呜声,两个小前爪子奋力的挣扎起来。 「这是太华县主养的?怎得这个时候抱了进来?」严之涣挑了下眉,虽说晋安郡主身份尊贵,可按照规矩也不得配用内侍,显然这小内侍是德宗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许是平日里给太华用惯了,这才跟着来了沛国公府伺候,想到这,严之涣抬眼细细打量了这小内侍一番,在心里留意一番。 小内侍曾远远见过严之涣,听他问话,忙回道:「回郡王的话,小娘是县主养着的,平素里甚是宠爱,往日里这个时辰都要在暖阁里小歇,奴才因此才抱了它过来。」对于他们做奴才的来说,就是主子养的猫啊狗啊都怠慢不得,不敢直呼其名。 严之涣见这小狗却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张牙舞爪那股子劲儿可不和它主子一个模样,不由失笑,问道:「县主给这狗儿取了什么名?」 「因县主瞧小娘生的玉雪可爱,便取名雪团儿。」小内侍轻声说道,有些诧异长乐郡王怎么对小娘如此感兴趣。 严之涣想要上手一摸,却见‘雪团儿’又是呲牙又是咧嘴,便失了兴致,说道:「这东西脾气倒是不小。」下一句话咽了下去,心道,可见是谁养的狗儿性子随谁。 小内侍以为严之涣恼了,忙微躬了身子,回道:「小娘养的娇,平素里莫说是生人,就是公主府上的使女也不让碰触的。」 严之涣「唔」了一声,见那‘雪团儿’在小内侍的怀里也不安分,小爪子紧紧的扒着小内侍的手臂,一对圆滚滚的眼睛斜着瞟了过去,神气极了,他不由一笑,想到当年第一次在宫里见到裴蓁的一幕,那时裴蓁尚且年幼,被德宗大长公主养在洛邑,故而他未曾接触过这位出身不凡的娇女,直到她八岁随德宗大长公主回京过年节,方才有了第一次接触,彼时永嘉和义阳两位姑母亦是年幼,偏生裴蓁又是一副骄横的做派,永嘉和义阳两位姑母自是看她不惯,自觉自己才是金枝玉叶怎肯与裴蓁相让,可裴蓁被当时还不是卫皇后的卫贵妃和德宗大长公主宠的无法无天,莫说只是公主,便是皇子皇孙她都敢出言顶撞,只因她生的好看,那副倨傲的劲头让人瞧了也只觉得可爱,皇孙宗室子弟们没人与她计较不说,还整日围着她打转,争相讨她欢心,就连今上都对她另眼相看,不时召她进宫来玩,最爱把她抱在膝上逗弄,彼时自己还是一个对于如何在宫中生存懵懵懂懂的市井小子,一路走来摸索的头破血流,每每受了欺辱只知扬起拳头顽固抵抗,却不想他拳头再硬,又如何以一敌十,最后得到的结果不过招人厌弃,外加一顿训斥,那一日,他蜷缩着身子任由那些天潢贵胄的走狗欺辱,看着路过的内侍宫人眼也不抬的从自己身边走过,把自己视作无物,哪里又敢想象竟有人会不惧这些天潢贵胄为自己出头,且还是一个幼龄女童,他记得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漫不经心的瞟向蜷缩在一角的自己,眼底满是好奇之色,问道,这人是谁?他不知当时的宫人回了什么话,只记得那宫人满脸轻蔑低语,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大抵是关于自己的出身,而太华只皱了皱眉头,扬着肉乎乎的小下巴,瞪着一双肖似严家人的凤目,目光掠过那些天潢贵胄与其走狗,那一眼中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与傲慢,然后斥道,太子哥哥的儿子也是由得你们随意欺辱的?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触动了自己的心,让他知道这宫里原来也是有人承认他的身份,承认他骨子里流淌着严家人的血脉。 温妈妈过来相请,便瞧严之涣盯着‘雪团儿’一副所有所思的模样,不由一笑,心道,长乐郡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瞧见这猫啊狗啊的也觉得好玩。 严之涣瞧见温妈妈便换上了一副笑模样,随后才整了整衣袍,走在了她的身侧,只是踏进屋内却是一愣,且不说这屋内药香环绕,只说那摆设分明就是女子闺房。 晋安郡主歪在榻上,面容颇为憔悴,严之涣心下一紧,垂下眼眸,拱手见礼:「之涣见过姑婆。」 第六章 「坐吧!」晋安郡主淡声说道,疲累展于面上,摆了摆手,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做派,她乃皇亲,辈分又高,莫说是他,便是皇太孙的一礼她也受得起。 严之涣也是见怪不怪,莫说是他,便是换做他那三位皇叔在晋安郡主面前也得称上一声「表姑」,严之涣称了声「是」,随后关切的问道:「听闻小表姑出宫时被王家四郎冲撞了,不知现下如何?可是平安无事?」 晋安郡主闻言不由冷笑一声:「这话可是太子妃要你问的。」她嚣张跋扈惯了,太子尚在人世时便未曾把太子妃放在眼中,更何况是如今这么个光景。 「来时母妃倒是嘱咐过这话,只是我也牵挂小表姑,故而才有此问。」严之涣说完,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 晋安郡主面色微缓,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你有心了。」 严之涣咧嘴一笑:「不晓得方不方便去瞧瞧小表姑,我淘弄了一些小玩意,原就想着等小表姑回京了就送过去给她把玩。」说话间,眼睛朝着一侧珠帘的方向探了探。 「若太华能挺过这遭,我再让她当面与你道谢。」这便是回绝了严之涣。 严之涣闻言一怔,原以为白嬷嬷口中的冲撞不过是普通的冒犯,此时听晋安郡主这般说,竟似去了半条命一般,胸口一滞,只觉得心脏被人用力抓住一般难受,如何也坐不下去,忙摆手:「当不得小表姑一声谢,姑婆也莫要着急上火,小表姑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平安无事的。」说完,又关切的询问了太华的病情,而后提出告辞。 晋安郡主自也没有多留,只吩咐了人相送,之后与温妈妈道:「太子妃这是看走了眼,错把孤狼当家犬了,瞧着吧!总有撕掉她身上一块肉的时候。」说完,露出了一抹冷笑。 温妈妈不想晋安郡主竟如此高看这位长乐郡王,便道:「奴婢眼浅,也瞧不出这位长乐郡王有什么不凡之处。」 晋安郡主笑了一声,道:「他才多大的年纪,已在京卫指挥司待了五年,那是个什么地界,这京里但凡有法子,又不想走文职的都想着法的把自家孩子弄进去,他虽是郡王,可却是那么个出身,先太子在世时对他又颇为不喜,他倒是能脱颖而出,得了指挥同知的位置。」说道这,晋安郡主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先太子的死倒是造就了他的出人头地。」 「奴婢听说长乐郡王还尚未娶亲,说起来也是弱冠之年,太子妃竟也没有为他张罗。」温妈妈说着,摇了摇头。 晋安郡主哼笑一声:「若不然怎么说太子妃是个蠢的,这样的事情你都瞧出来了,她倒是有脸视若无睹,且瞧着吧!这个长乐郡王也是个有主意的,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他也瞧不上眼,虽说子以父荣,可还有一句老话是子以母贵,他这样一个不堪的出身,若将来嫡子的生母又出身不显,他又能有什么指望。」 王勋身娇肉贵,被责令打了三十板子险些要了他小命去,他母亲陈氏更是哭天抹泪,待闻如此尚且不足矣平息卫皇后怒意,且要把还在榻上养伤的儿子送到庙中为太华祈福时,当下晕厥过去,待清醒过来,少不得又是一番抹泪揉眵,当下就要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王清蓉亦是心疼自家兄长遭此横祸,又觉得卫皇后欺人太甚,心中不免生怨:「虽说四哥鲁莽了些,可既打了三十板子还不够吗?如今还要四哥去庙里给她祈福,这也欺人太甚了些,也不怕到时候折了她的福。」 闻讯而归王大娘子闻言不由冷喝一声:「祸从口出,你以为谁都是你可以抱怨的?要我说,让四郎去庙里修身养性也是好的,免得整日在家闲着无所事事,反倒是惹出了祸端。」说道这,王大娘子秀眉一拧,声音冷了起来:「母亲也莫要在哭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查个清楚这局是谁做的,也好为四郎讨回一个公道。」 陈氏一怔,眼角还挂着泪珠,好半响才吱吱唔唔的说道:「哪里有什么局,不过是四郎和裴家六郎开个玩笑罢了,怎知马车里面会坐着太华县主。」 王大娘子闻言却是一声冷笑:「母亲这话出口前也不仔细斟酌一下,这话在我面前说出来尚有反悔的余地,在德宗大长公主面前说出来,可就容不得你反悔了,既你愿意让王家背这黑锅,又何苦把我叫回来。」王大娘子越说神色越是不耐,神情中隐隐透着一种厌恶,只觉得母亲实在是蠢笨不可教也,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陈氏面色一僵,沉默了许久,才道:「四郎都遭了这样大的罪,难不成德宗大长公主还要追究?」 「母亲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永嘉郡主的教训了?难不成四郎比永嘉郡主还要尊贵?当年太华县主不过是落水,就惹得德宗大长公主大怒,为了平息德宗大长公主的怒火,今上夺了永嘉公主的封号,出嫁前丽昭仪百般恳求,今上也不曾恢复她公主封号,前年她生女,丽昭仪想为外孙女求一个郡主封号,今上却说母尚为郡主,其女怎可越过生母,这还是今上的亲生女儿,四郎又算得了什么。」王大娘子厉声说道,见母亲似被吓住,满面慌色,才缓了声音道:「虽说咱们王家先后出了皇后与太子妃,看似尊荣,可也要看看是和谁比,说到底,咱们王家是外戚,又怎能与皇亲一争锋芒,母亲实该约束四郎的性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真等惹出天大的祸事连累了家门可就晚了。」 「大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只有她裴蓁出身高贵不成,咱们王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她如今不过是仗着宫里的卫皇后才敢这般跋扈,可咱们家还有姑母在呢!再不济,太后娘娘也不会瞧着她们这般张狂。」王清蓉满脸不悦的说道,什么皇亲国戚,她裴蓁又不姓严。 王大娘子嘴角衔着冷笑,一点也不留情面的斥道:「老夫人和太后娘娘虽是亲姐妹,可你别忘记了,太华县主是裴家女,论起亲疏远近来哪个更胜一筹也不用我明说了吧!」说着,眼皮一翻,又道:「你那点小心思且收收吧!别一天到晚总想和太华县主别苗头,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莫说你现在还没入太子府,便是真进了,那也得给太华县主磕头斟茶才算过了明路。」更多教训的话,王大娘子也懒得说了,她真真是想不明白,明明是一母同胞,怎得她这妹妹就愚笨至此,想来也是随了她们那糊涂的娘。 王清蓉被这番话臊的满脸通红,眼含泪光,望着陈氏哽咽道:「母亲,您听听,大姐她说的是什么话。」 陈氏却是被王大娘子一番话吓住了,面露慌色,也顾不得安慰小女儿,急急的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行事?」 「不是依我的意思,是母亲您要如何?四郎再是胆大妄为也不敢当街行凶,裴莑虽是庶子,可也是出自沛国公府,这点分寸四郎还是晓得的,当时必然是有让他在意的人,这才使他失了分寸。」王大娘子沉声说道,眼睛睨着陈氏,这幅做派倒与老夫人裴氏十足的相似。 第七章 话已至此,对于陈氏而言,娘家在重要也比不过自己的儿子,哪里还有半分隐瞒,一五一十的把说了个清楚,原来当时裴莑使的马车险些刮到一个小娘,那小娘却也不是旁人,正是陈氏娘家兄长的嫡女,至于她一个官家娘子怎得独自一人出现在街上,又巧遇王勋一行人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王大娘子深呼一口气,外祖家这般算计,母亲竟还包庇他们,怎是一个蠢字了得。 「母亲随我去沛国公府与晋安郡主赔罪吧!」 「大姐!」王清蓉低喝一声,四哥前脚被打了板子,眼瞧着就要被父亲送进庙里,她们后脚就去沛国公府赔罪,岂不是表明了王家怕了裴家。 「你给我闭嘴,打今儿个不许出这府里一步,我会与祖母说明,什么时候太孙妃已定什么时候你才可出府。」王大娘子沉声一呵,目光冷冷的睨视着王清蓉。 王清蓉素来怕这个大姐,自是不敢多言,就连啜泣声都收敛了许多。 陈氏倒是有心为小女儿说上几句,可对上王大娘子那冷飕飕的目光后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得递给小女儿一个安抚的目光。 王大娘子和晋安郡主且有过几面之缘,她夫家姓杨,而沛国公的隔房堂姐嫁的正是她公爹的亲弟弟,从这边论起来,她还得唤晋安郡主一声舅母,若是平日里见到,王大娘子少不得要凑趣唤上几句舅母以示亲近,只是眼下她也没有脸提及这层关系的。 晋安郡主晾着陈氏和王大娘子许久,饶是陈氏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瞧着立在一旁斟茶倒水的丫鬟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倒是王大娘子稳稳的坐在那,对于晋安郡主的冷遇并不感到意外。 等了许久,陈氏终于听见屋外传来了响动,以为晋安郡主终是来了,忙站起了身,却不想见门帘子挑起,一个美貌妇人款款而来,嘴角勾着牵强笑意,柔声开口道:「让两位夫人久等了,是妾失礼了。」 陈氏见来人穿戴不俗,口中却以妾自称,先是一怔,随后勃然大怒,险些发作,王大娘子见状忙扯了陈氏的袖摆一下,含笑开口:「倒是许久未曾见到王姨娘了。」 「杨夫人。」王姨娘轻轻一福,见了一个礼,口中又道:「县主至今未醒,郡主实在放心不下,便遣了妾来招呼两位夫人。」 此话一出,陈氏满腔的怒火却也发作不得,只余留一脸僵笑,倒是王大娘子脸上挂着几许歉意的神态,关切的问道:「不知太华县主如今怎么样了?可方便一探?」 王姨娘红唇微抿,发出一声轻叹:「这人从马车上滚落下来,莫说县主自来身子骨就娇弱,就是寻常身子骨健壮的小娘也要非死即伤,现如今县主也没有清醒过来,三位太医都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就怕有个什么闪失,虽说皇后娘娘发了话,若是医治不好县主,让他们提头来见,可到底……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说着,王姨娘拿着手上的娟帕拭着眼角。 「都是家弟莽撞,犯下此大错,本应让他前来负荆请罪,只是他自幼被家中长辈娇宠,施以杖刑后便卧床不起,我与母亲只得厚颜前来替家弟赔罪,另有一事也要与晋安郡主言明。」王大娘子温声说道。 王姨娘眉头微皱,眼底划过一丝冷笑,随即回道:「妾虽身份卑微,然来时郡主特意嘱咐过,两位夫人若有要事只需与妾言明即可,妾必当一字不落转达与郡主知晓。」 王大娘子晓得此行目的其一为替家弟赔罪,然最重要的是要让晋安郡主知晓这件事的始末由来,莫说只是这般怠慢,便是让人撵了出去,她们也要生生忍下这口气,故而只端着笑脸,温声道:「今日前来第一是为了替家弟赔罪一事,其二却是这件事的起因,虽说家弟莽撞,可却也知晓分寸,万万不敢得罪沛国公府一门,实乃事出有因,因那日裴六郎驾的马车险些撞到一小娘子,那小娘子正与我母亲沾亲带故,乃是我舅父的嫡幼女,家弟一时心急,这才出手,原想着事后上前与裴六郎赔罪,不想车内竟坐着贵人,他到底年纪尚幼,不曾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之间也知应是如何做才好,这才回了家想着请家中长辈出面。」王大娘子甚是伶牙俐齿,一番话下来,倒把王勋的行为变成了无心之过。 王姨娘细长的柳叶眉轻轻挑眉:「这样说来,到似我家六郎君的错了?」 「绝无此意,怪也只怪我那舅母竟让表妹一人出门,若不然,怎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反倒因此连累了太华县主。」王大娘子轻摇着头,又见王姨娘目光幽冷,缓缓而道:「说来也不怕姨娘笑话,我那舅母当年一产二女,这个表妹正是双生中的幼女,因自幼生的比常人多了几分颜色,加之又是家中最小的姑娘,外祖一家甚是宠爱,因寄予厚望,不免把这她宠的任情恣性,如今倒是让外祖一家甚是头疼,幸好与她同胞所出的长姐秉性柔顺温婉,倒让舅父舅母欣慰良多。」 「这般千娇百宠长大的姑娘出门竟连个下人都没有,倒也是奇事一桩。」王姨娘淡淡一笑,话音儿中带了几分讥讽的意味。 王大娘子却是不言,只微微一笑,又见王姨娘端茶自饮,心下明了,便带着糊里糊涂的陈氏告辞。 晋安郡主听了王姨娘转述的一番话却是勾起一抹冷笑:「弃车保帅,这倒是一件趣事。」 王姨娘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手捧着一盏温热的茶送到晋安郡主面前,温声道:「郡主是信那王大娘子的话?」 「信与不信有何干系,我且当作是信了,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晋安郡主接了茶盏呷了一口,哼声说道:「既伤了我儿,有一个算一个,我岂能让她们安眠,那王大娘子不是说陈家以双生女为傲,我又怎能辜负了陈家对她们寄予的厚望,如今便成全了她们,送上一段好姻缘也不负这姐妹俩的花容月貌。」 王姨娘瞧着晋安郡主那几欲噬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五月,正是春末夏初,暖阳当空,孔家西院的厢房内女眷们围坐在一个圆桌旁,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表小姐余二娘子忽见三少夫人裴氏未到,不由问了起来。 这余二娘子因是刚刚进京,并不晓得其中的缘故,是以才贸贸然然的开口,此话一出,倒是让本是说笑的女眷们纷纷停了嘴,还是大少夫人周氏见气氛沉重,抿嘴一笑,解围道:「二表妹刚来京中,不知你那三嫂近月来娘家妹子出了一些事,忙的是脚不沾地,这才不得空过来与你一见。」 余二娘子倒知三少夫人裴氏出身沛国公府,虽是庶出,却占了一个长字,在家中时也曾听母亲说起过,这位三表嫂很是个伶俐人,为出阁时颇得嫡母晋安郡主的欢心,出嫁后在外祖家也颇为得脸,此时见周氏这般说,忙道:「原是如此,也只有三表嫂这样的伶俐人才能忙的起来,想我这样愚笨的,在家中时想为母亲解忧也是有心无力。」 第八章 「若是可以,三弟妹必不想这般操心的。」二少夫人郑氏叹声说道,又因屋内并没外人,便与周氏道:「大嫂可听说了那事?」 周氏点了点头:「倒是听了一些闲话,也不晓得当不当真。」 「有什么当不得真的,今个德宗大长公主宴请京中各府女眷,为的不就是太华县主的事。」四少夫人卢氏脆声说道,眼底带了几分火气:「虽说太华县主是个可怜见的,可也没有让活人娶个死人的道理,但凡是好人家的儿郎,谁肯受这个委屈。」 「四弟妹慎言。」周氏摇了摇头,这话不是她们可以说得的。 四少夫人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没理会周氏的好意不说,反倒要把她给拉下水:「屋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说不得的,难不成大嫂娘家没接到帖子?我记得您娘家可是有个幼弟还不曾订亲呢!保不准就让德宗大长公主给瞧上,要我说,还是趁着这会子有时间赶紧把亲事订了才是紧要的,免得糟了那祸事,想那太华县主如今要死不活的也是可怜,要我说,倒不如死了的干净,也免得拖累了活人。」 三少夫人裴氏在门外听了半响,原是不想与卢氏计较,却不想她越说越是难听,听到最后一股火猛的涌上心头,冷笑一声推门而入,挑着细长的柳眉,冷声道:「我倒是不知我那妹妹拖累了哪个,还由得四弟妹你跟着操心。」 卢氏没曾想裴氏会把这话听了个正着,当下一怔,随后吱吱唔唔的说不话来,裴氏却觉得不够解气,讥讽道:「这事还真轮不到你们卢家操心,莫不是以为接到了德宗大长公主的帖子就自以为受了抬举?」 卢氏被裴氏连讥带讽说的满脸通红,好半响才憋出一句:「难不成我说的不是实情?」 「是不是实情与你何干,我怎么记得四弟妹你不是属狗的?还是说我记错了?」裴氏冷笑一声,这是说卢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余二娘子第一次见这裴氏,见她一双云鬓上缀满的珠翠微颤,一双杏核眼瞪得大大的,丰润的唇瓣勾着冷笑,满身的火气简直如有实质噌噌的往外冒,又见卢氏如同老鼠见猫一般,而大少夫人周氏与二少夫人郑氏则是满脸无措,心下了然,这裴氏虽是庶出,可在这孔国公府地位却是不底,甚至压了四少夫人卢氏一头。 「三弟妹别恼,你也晓得四弟妹的性子,那就是嘴上没有把门的,何苦与她计较。」周氏起身走到裴氏身边,伸手拉了拉她,脸上挂着几分歉意的笑。 裴氏却是冷笑一声,转头怨上周氏,高声道:「往日里母亲都说大嫂行事最稳妥不过,怎么就由着四弟妹背后说人了?如今却要我不与她计较,这是何道理?难不成我裴家就是这般好欺的?」 周氏脸色一变,心里也有几分气恼,可作为大嫂,她总不能瞧着裴氏和卢氏在余二娘子面前闹僵起来,只得赔笑道:「是我错,我与你赔不是了,可莫要在气了。」说着,挽上裴氏的手臂,笑道:「今早余家表妹刚到,赶巧你出去了没瞧见,刚刚余家表妹还念叨起了你呢!」 周氏提及余二娘子的用意裴氏自然知晓,不过是不想让外人瞧了自家的笑话罢了,只是这般轻饶了卢氏却也觉得不甘心,便冷笑一声道:「罢了,我且给大嫂这个面子,只是,四弟妹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个做嫂嫂的自是不会与你计较,可今日这话若是传到德宗大长公主和我母亲耳中,就不知四弟妹要如何解释了,那就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说的清楚的。」 卢氏被裴氏一番话气的浑身直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裴氏道:「你也别拿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来压我,如今满京城哪个不晓得太华县主的事,左右不过是瞧着德宗大长公主的面子不好婉拒罢了,实则哪个不怕自家儿孙糟了难,早年间也不是没有冲喜这档事,平津侯府的小侯爷也不过挑了何家的庶女冲喜,那也是明媒正娶的抬进平津侯府的,怎么到了你们裴家就非嫡子嫡孙不可了,还是说你们裴家女就比旁人尊贵了?」 裴氏抬手挥开卢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冷声道:「也不知打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就在我面前混说,什么冲喜,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太华如今好端端的养着病,怎么到你的嘴里就和平津侯府的小侯爷一样了?」 「哈,这两个来月哪个不晓得太医一拨又一拨的进出沛国公府,四月初本该太孙择妃不也因为这事给耽搁了。」 随着卢氏尖利的嗓音,裴氏露出一个嘲弄的神色:「我当因何你这般气愤,原来是耽搁了你卢家的好事,只是,这做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轻重,配不配攀那高枝。」 「我们卢家的姑娘是不配,可你们裴家的,也得有命来攀。」卢氏一语双关。 这话听在裴氏耳中可谓诛心不已,与咒太华有何分别,裴氏手臂一挥,挡开身边的周氏,一步步逼近卢氏,厉声道:「你可敢把刚刚的话在重复一遍?」 卢氏怒极失言已是后悔,本有些后怕,却见裴氏步步紧逼,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架势,当下大怒,冷笑一声:「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裴氏怒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好一个实情,你如此咒太华,我若还姑息你,且能对得起我的妹妹。」说罢,一个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周氏哪里敢让她离开,在府里,这事可以用妯娌之间口舌之争做掩饰,一旦裴氏捅了出去,以德宗大长公主那性子,不闹到圣人面前才怪,尤其是眼下太华县主病情不明,卢氏那句「有命来攀」不可谓不恶毒,德宗大长公主必要迁怒了府里。 「三弟妹别走,都是自家人,何必要闹得不可开交,我让四弟妹给你陪个不是了。」周氏一边拦着裴氏,一边赔笑说道。 若是在平日里,裴氏必是要给周氏这个脸面,可眼下,裴蓁活死人一般的躺在那里,只凭着一碗汤药续着命,她若是还息事宁人,岂不愧对晋安郡主对她的一番疼爱。 「大嫂不用多言了,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裴氏冷声说道,眼眶渐红。 卢氏却还在火上浇油,朝着周氏喊道:「让她去,我倒要瞧瞧她怎么个不善罢甘休法。」 郑氏在裴氏和卢氏起了冲突后就让丫鬟悄悄去了正院请孔国公夫人过来,眼下闹得正欢时孔国公夫人江氏到了,江氏今年三月初五做的是五十二寿辰,人略有些丰腴,精神气极佳,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先环顾了一下四周,面色微沉,冷冷的哼了一声:「闹够了没有?」 孔国公夫人出身世家,素有贤名,又极得孔国公敬重,是以她一开口,就连卢氏这般心性泼辣的都缄口结舌,生怕这火烧到自己头上,倒是裴氏缓步上前见了一礼,温声开口道:「怎么还扰了母亲的清静,是儿媳们的不是。」 孔国公夫人看了裴氏一眼,眉眼间稍有缓和,说道:「眼瞧着就要闹到府外去了,我若再不出面,我们孔家就要沦为京中笑柄了。」 第九章 「瞧母亲说的,不过是妯娌之间拌了几句口角罢了,怎能就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周氏赔笑说道,又对卢氏使了一个眼色。 卢氏倒是学乖了,赶紧附和起周氏的话来:「大嫂说的是,不过是拌了几句嘴而已,惊动了母亲是我们的不是。」 「眼下倒学的乖觉了,事情始末你们也不用学给我听,你们几个的性子我知的一清二楚,老四嘴上惯来是个没把门的,定是说了什么惹得你三嫂不愉快了,你且上前与她陪个不是。」说完,孔国公夫人又看向了裴氏,说道:「你比她略长了三岁,又是她的嫂子,她便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也不要与她计较,说到底,关起门来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不得好了,你脸上又能有光了?」 孔国公夫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哪个也不偏袒,却只字不提事情的缘由,只愿做一个糊涂人,余二娘子原就听说她这大舅母是个不凡的,如今亲眼瞧见才方知她的厉害之处。 卢氏上前与裴氏陪了不是,只道自己是个糊涂的,说话没有经过脑子,裴氏虽心下不满,却也不好驳了婆母的脸面,只淡淡一笑,没有在做计较,只是心里面究竟如何做想就不是旁人可知道。 沛国公府内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自九曲廊桥一路来到拂月居,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悄无声息的立在一旁,远远瞧见这妇人匆匆走来,皆低下了头,恨不得发丝都不敢动上一动,生怕入了她的眼,只有一穿着体面的丫鬟迎了上前,脚下的步伐虽有几分急色,却不见声响。 「温妈妈回来了,郡主刚刚还问了您。」 这妇人是晋安郡主身边的得意人,又替郡主掌管着府中琐事,且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是以丫环婆子们对于她都敬畏有加,生怕被她抓到了错处,一顿板子下来倒是好的,若是被撵了出去,落到那腌臢地可就生不如死了。 温妈妈点了下头,只放缓了脚下的步伐,随着这丫鬟进了房,口中说道:「郡主眼下正为了县主的事劳心,你们也都警醒一些,眼下这个时候若是犯了错,就不是几板子可以挨过去的。」温妈妈说话声音四平八稳,眼睛却透出一股子冷冷的威压 碧萝点头称「是」,她虽是德宗大长公主府出来的,在县主面前也算得脸,可却也不敢在温妈妈面前端架子。 温妈妈见她乖觉,脸色便柔了几分。 「妈妈,碧萝姐姐,郡主让妈妈赶紧进屋说话。」门帘子挑开,里面走出一个圆脸的丫鬟,穿戴打扮颇是不俗,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让人瞧着心里便生出几分喜意。 温妈妈进了屋,见晋安郡主倚软塌上,一双眼失了神一般的望着珠帘的方向,心下一叹,快步上前请了安。 「母亲怎么说?」晋安郡主轻轻的开口,眼眶却渐渐泛红,王姨娘立在她身后,亦拿帕子拭着眼角的泪珠。 「大长公主说许侯家的三郎君尚可入眼,且八字也与县主相合,只是大长公主刚漏了话,那许侯夫人便说许三郎已是订了亲的,大有推脱之意。」温妈妈轻声说道。 晋安郡主露出一个冷笑:「不过是订亲而已,不是还没成亲嘛!」 「大长公主也是这个意思。」温妈妈点了下头,又道:「就怕许侯不肯干休,要一状告到圣人面前。」 晋安郡主一掌拍在小几之上,厉声道:「且让他去告,我就信圣人真能为了他驳了母亲的意思,眼睁睁的瞧着太华日后连个拜祭香火的人都没有。」说道这里,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皇后娘娘今儿也使了内侍出宫。」温妈妈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缓过了一口气后,才又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民间有冲喜的说法,不妨效仿一下,保不准能给县主带来一些喜气,老奴想着这话也是没错的,县主喜欢热闹,没准这鼓乐声一响,县主就好了呢!」 「冲喜……」晋安郡主若有所思的在小几上轻叩着指节。 王姨娘听后倒是神色一动,开口道:「妾也曾听过这法子,平津侯府的小侯爷当初不就因此娶了何家的庶女冲喜。」 「可人这到底也没有留住。」晋安郡主苦笑着开口说道。 「可人还是醒过来了,只是小侯爷命薄才没熬过去,怎能比县主福寿绵绵。」王姨娘低声说道:「妾知郡主舍不得委屈了县主,民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也可代为冲喜,说起来,六娘子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傅姨娘因是女儿也不曾上心,倒是把她给耽误了。」 晋安郡主若有所思的看向王姨娘,沉吟了许久后,发出一声叹息:「如今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且让人去筹备吧!」 「不过是一个庶女,几副嫁妆就抬出去了,哪里用得着筹备什么,就是这夫婿的人选怕是不好拿捏,傅姨娘眼下被关在院子里,大郎又在庙上,连个过眼的人也没有。」王姨娘低声说道,想着这事总是要办的体体面面才好,免得日后被人说嘴,且国公爷和老夫人那也要交代的过去。 「我个做嫡母的还做不了主一个庶女的婚事了?」晋安郡主冷笑一声,她平日里懒得拿捏这些庶子庶女,却也不代表她不能拿捏。 王姨娘陪着小心:「话是如此说,可傅姨娘到底和老夫人还有一层表亲的关系,眼下这个时候,咱们又何必和老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反倒是扰了县主的静养。」 事关裴蓁的事,晋安郡主还是听得进去的,想了一下,便道:「让人去把大郎媳妇叫来。」 温妈妈应了一声,转身派人去请柳氏过来。 再说柳氏一路上战战兢兢,闹不准晋安郡主叫自己去的用意,倒是她从娘家陪嫁来的大丫鬟喜鹊想起了近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提醒道:「莫不是为了冲喜一事才叫少夫人过去?」 柳氏一时不解,瞧向喜鹊。 喜鹊瞧了瞧四下,见没有什么人,才低声道:「五郎君可还不曾说亲呢!」 柳氏闻言受了惊,面色一白,连连摆手道:「这可不妥,这……这可是如何是好。」 「您也别自乱了阵脚,若是郡主问起,您只管推脱说不晓得娘家的事便是了,真若是有那个意思,便让郡主把夫人请来。」喜鹊握紧柳氏的手,忙安慰起她来。 柳氏本就不是个有主意的,偏生如今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也只得听了喜鹊的话,希望能把这事推脱过去,可不想,刚一进了门,她推脱之言完全用不上,反倒是被王姨娘的话砸的满头金星,只恨不得能晕过去才好。 「不,不,母亲,六妹的婚事儿媳做不了主,这事……这事…还得和姨娘商量才好。」柳氏连连摆手,就是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背着傅姨娘把六娘子嫁出去。 晋安郡主眉头微皱,见不得柳氏那副以傅姨娘马首是瞻的模样,冷声道:「什么叫还要与傅姨娘商量?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奴不奴主不主的下作玩意儿,娘子的婚事也轮得到她插嘴。」 第十章 「是儿媳失言了,儿媳的意思是,这事儿媳也没个主意,要不,母亲等大郎回来与他说可好?」柳氏是个笨嘴笨舌的,瞧了晋安郡主的冷脸,更是连主意都没了。 「也不用你拿什么主意,只是人选定了给你过过眼,免得日后有人说我这个做嫡母的苛待了庶女。」晋安郡主淡声说道。 「母亲瞧着好便是了,儿媳年纪尚轻,看人的眼力哪里能比得上您。」柳氏小心翼翼的说道,难得聪明了一回。 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一声轻哼从唇中溢出:「眼力不佳才要学,难不成过几年柏哥儿娶亲你也要劳烦我帮你相看?」 柳氏可不愿意自己儿子的婚事由晋安郡主做主,这话可谓是掐住了她的软肋,迟疑一下,柳氏便道:「那儿媳就听母亲的,就是不晓得父亲那里是个什么说法?」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他能有什么说法,不过是一个庶女,我让你过过眼已是抬举了她,惹得我不高兴了,便打发了她去和大郎做伴,兄妹两个倒也有个照应了。」 柳氏被这话唬了一跳,生怕晋安郡主真把六娘子送到庙上去,到时候可就是有去无回了,忙道:「还是劳烦母亲帮六妹相看一下人选吧!」 晋安郡主这才满意的点了下头,打发了柳氏离开,之后让王姨娘趁早把人选定下来,对于她来说,六娘子裴苑不过是傅姨娘肚子里爬出的玩意,给她几分体面由得人叫上一声娘子,不给她脸,在她这里也不过是个奴才秧子,又怎么值得让她上心。 王姨娘明白这人选要尽快定下来才好,虽说冲喜这事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可有个盼头总归是好的,当天夜里就定下了三个人选,次日一早便拿来给晋安郡主过目。 晋安郡主看也未看一眼,便是打发了人把单子照样抄了两份,一份送到了沛国公那里,一份送到了柳氏那边。 要说王姨娘对于这人选也是上了心的,因冲喜之事在急,门户相当的人家自是不能选择,可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庶女,嫁得落魄对于国公府也是没脸,是以王姨娘把这人选定敲定在新晋的武官上,家世不必出众,人口简单为好,且这人品样貌也要过的去,这样才能把事情办的体体面面,让人挑不出错来。 柳氏因怕晋安郡主插手柏哥儿的婚事,对于这人选自然没有异议,每个都说好,倒是对一位任职仁勇校尉的刘姓郎君多称赞了几句。 沛国公看见名单时先是一愣,不解其意,待听内侍禀明后不禁勃然大怒,斥道:「胡闹,胡闹至极。」 那内侍低头不敢言语,只瞧见沛国公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才轻轻一哼,自语道:「不过是个庶女罢了,便是要她为县主续命也是她的福气。」 瞧见沛国公破门而入,晋安郡主身姿未动,只挑了下长眉,道了句:「稀客。」 沛国公眉头紧皱,把那单子拍在小几上,沉声道:「我以为你胡闹几日也就罢了,怎得还越发的没完了,冲喜之说你也信得,愚昧。」 「有何信不得,为了太华,莫说只是冲喜,便是要了我的命又有何难。」晋安郡主冷笑一声:「往日里不见你来这院子瞧一眼太华,事关你的宝贝女儿你那双金贵的脚就迈得动步了?」 沛国公被晋安郡主的话咽了一下,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半响后,才道:「我知太华如今这样的状况你心里不好受,可在胡闹也要有个分寸,傅姨娘被你关了快三个月,就连大郎都在庙里呆了近三个月,这些我都随着你,可如今你却要拿苑娘的婚事来胡闹。」 「裴公瑾,你今日且告诉你,太华若是无事便罢,若真的夭折了,牵连进此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我都要让他们给我的太华偿命,要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别说你的傅姨娘和好儿子只关了三个月,真到那一天,我就让他们给我的太华陪葬。」晋安郡主目光冰冷的看着沛国公,声音中带着已掩饰不住的疯狂,若不是现今裴蓁还吊着一口气,只怕她早已经疯了。 沛国公知道晋安郡主虽不曾歇斯底里的叫喊,恰恰却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说得出做得到,一旦太华夭折,她手里的那把屠刀就要见血,德宗大长公主必然也要跟着她一起发疯,就连皇后娘娘也不会善罢甘休。 「苑娘的婚事我来安排。」 沛国公不怕晋安郡主告御状,甚至不怕卫皇后在今上那进谗言,他真正怕的是德宗大长公主手中的屠刀,没有人会忘记她和伊维斜所生的两子,那才是真正让人忌惮的所在,权衡之下,沛国公到底是让了步,他不能看着晋安郡主真的挥起那把屠刀,所以明知冲喜是无稽之谈他也要牺牲了六娘子,以此来保沛国公府的安稳,让德宗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在太华夭折后不会因此为由拿沛国公府开刀。 启圣二十一年,五月十三,傅家四郎聘沛国公府六娘子为妻。 沛国公府的丫鬟瞧着前来下聘的傅四郎不由有些为六娘子惋惜,虽这傅四郎是六娘子的舅家表哥,定不会苛待了她,可到底还是低嫁了,不说和大娘子相比,就是和崔姨娘所出的五娘子也是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是说傅姨娘无依无靠这才来投靠老夫人的吗?怎么六娘子又冒出一个表哥来?」 墙角倚着几个小丫头在闲聊,提到这事,声音里透着不解。 「什么无依无靠,当初傅姨娘家是拖家带口来的府里,虽说宰相还有几门穷亲戚,可咱们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哪里能让闲人在府里久住,没得在冲撞了娘子们,当初进了门国公爷就给了几百两银子打发走了,还是傅姨娘的娘亲厚着脸皮求老夫人留下傅姨娘,说是当个丫鬟斟茶倒水也是她的福气。」 「那平日里怎么也没见有什么往来?眼下又突然把六娘子嫁出去?」不知是谁,问了这话。 「一表三千里的远亲能有什么走动,更何况傅姨娘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得了老夫人的偏爱,这才说与国公爷是表姐弟的关系,实则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你瞧见谁家妾侍的娘家能和夫家走动的,那不是打咱们郡主的脸嘛!」说着,那丫鬟撇了撇嘴,又道:「你们别瞧着往日里老夫人和国公爷偏爱傅姨娘就以为她真得脸了,那不过是郡主懒得理会她罢了,真计较起来,就是老夫人和国公爷都不敢和郡主拧着来,要不然怎么傅姨娘现今还被关在院里呢!就说六娘子这婚事吧!我可听说是为了县主冲喜才急急忙忙订下来的,要不然,六娘子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的庶女,怎么会嫁给一个商户之子。」 「这么说来,六娘子到是个可怜人。」 「都是命,谁让六娘子是庶出呢!」 又是那小丫鬟的声音,即便压低了几分,也终究是隔墙有耳,哪里知晓假山后一片粉色衣角掠过,无声无息。 「娘子别听她们胡说,她们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狗嘴里吐不出人话罢了。」 裴苑粉拳紧握,扯出一个冷笑:「她们又有哪里说错了,父亲给我选的人家可不正是连五姐都不如。」 第十一章 「国公爷惯来疼您,此举必有深意,五娘子又怎能和您相比,她嫁的也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谁不晓得武德侯府内里乱糟糟的一团,她那婆母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就不用说还有那一家子的妯娌了。」奶嬷嬷徐氏温声说道。 「嬷嬷何必说这些来宽我的心,五姐再不济也是嫁进了武德侯府,便是嫁的庶子那也是官家娘子,哪是我一个商人妇可以相提并论的。」裴苑自嘲一笑,往她往日里心气极高,自以为得父亲偏宠,日后定能嫁与高门贵子,却不想竟落得这般下场。 「娘子想差了不是,不是老奴宽您的心,虽说傅家四郎君是商人之子,可他本人却是功名在身,有国公爷扶持又何愁没有锦绣前程,待他金榜题名您可就是状元娘子了,莫说五娘子和你比不了,就是府里出嫁的几个娘子,又有哪个能和您相提并论。」 裴苑听了徐嬷嬷一席话,不由发出一声嘲讽的冷笑:「金榜题名?这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又有几个能蟾宫折桂,更不用说他傅四郎也不过是文采平平的庸人罢了。」 实则裴苑这话却是有些偏颇了,那傅四郎已过了乡试,如今也是一位举人,已经有了选官的资格,如何也不能说是文采平平的庸人。 「倘若大哥还在,谁又敢如此欺我。」裴苑恨在心头,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虽没有言明欺她之人是谁,可徐嬷嬷却是心知肚明。 「娘子慎言。」徐嬷嬷唬了一跳,虽说晋安郡主没有管家,可却不代表府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不会传进她的耳中,去年江姨娘不过是拿太华县主开了句玩笑,不过半个时辰那话就传到了晋安郡主的耳中,当即惹得她大怒,让人扒了江姨娘的绫裙只着绸裤,当着下人的面赏了二十板子,一条小命险些没了,若不是二郎君跪地苦苦哀求,如今这府里也就没有了江姨娘这么个人。 裴苑说完也有些后怕,可终究是意难平,不禁掩面而泣。 再说裴苑不过是在自己的院中哭了一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传的人尽皆知,眼下这个时候,不论是谁在府里哭哭啼啼无疑都是招了晋安郡主的眼,七娘子裴蔧知裴苑被晋安郡主派人来训斥了一番,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便与生母薛姨娘道:「父亲惯来最疼六姐了,怎就忍心让她嫁进傅家。」在裴蔧看来,这已不单单是低嫁了。 「再疼又如何,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庶女,郡主有意让她给县主冲喜,谁又能拦得住,你父亲若是在反对下去,郡主去宫里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岂不是更不美,如今你父亲能为她亲自挑选一位夫婿已是尽了心的。」薛姨娘轻声说道,又瞧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温声提点:「你切莫要学了你六姐的心高气傲,人要学会知足,这府里有十位娘子,县主金枝玉叶自是不用说的,太孙妃的位置明眼人都知晓归属是谁,大娘子与郡主情分不同,能嫁进孔国公府是郡主出了力,余下出嫁的几位娘子虽有嫁得高门的,可嫁的也是庶子,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大娘子这般有福之人。」 「姨娘,我明白,我不会与大姐和八妹做比较的。」裴蔧柔声说道,她虽不是什么聪慧之人,却也有自知之明,八妹她是不敢比的,大姐她是不能比的,大姐当年能嫁进孔国公府也是因为她是嫡母看着长大的,且平日里,嫡母出门做客也是把她带在了身边,落在有心人眼里,她这个庶长女的身价自是不同。 薛姨娘摸了摸裴蔧粉嫩的小脸,一脸温柔:「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六娘子出嫁后你的婚事也该说了,县主的婚事自有章程,也不用你父亲操心,前有六娘子的低嫁,你的亲事上国公爷必然是会上心的,我不求你嫁得如何显贵,只如四娘子一般嫁个上进的读书人,日后做个体体面面的官家夫人就比什么都强了。」 裴蔧扭了扭身子,露出一个羞怯的笑意,嗔道:「姨娘又拿我打趣了。」 薛姨娘微微一笑,拍了拍裴蔧的手,道:「女儿家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等县主大好了,郡主的心情也就好了,到时候你多去郡主眼前走动走动,等说亲的时候她但凡能为了你说上一句话都是好的。」 裴蔧迟疑了一下,说道:「姨娘,八妹真的能熬过去吗?」 「县主福大命大,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明日让你六哥带你去庙里一趟,你为县主求个平安符,郡主便是不说什么,心里也是高兴的。」薛姨娘想了想,又追了一句;「你若无事不妨在为县主写上一卷华严经,到时候让你六哥送到庙上。」 薛姨娘在府里一众姨娘中不是一个出挑的,便是年轻且有几分颜色,沛国公也想不起到她院子里歇上几夜,更不用如今年华已逝,可便是如此,在这府里她也过的稳稳当当,凭的便是一个恭顺小意,对待沛国公,她温柔小意,对待晋安郡主,她谦卑恭顺,哪怕六郎君下生便被抱到王姨娘身边,她亦没有怨言,只求能护着儿女长大成人,她便别无所求。 「我倒是盼着八妹能早些好起来,如今府里这光景瞧着便有些骇人。」裴蔧低声说着,往日里府里少不得欢声笑语,二房三房的姐妹也是常来常往,可如今,莫说载懽载笑,便是穿得花团锦族一些都是打了嫡母的眼,徒惹她不快。 「谁说不是呢!」薛姨娘轻叹一声,太华县主一旦夭折,这府里必是要闹个翻天覆地,远的不说,便说傅姨娘这一家子都得为太华县主偿命,想到这里,薛姨娘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当日若不是正巧赶上柳氏生子,只怕晋安郡主迁怒的就是他们母子二人了。 「姨娘?」裴蔧一脸疑色望着薛姨娘。 薛姨娘扯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意:「告诉你六哥近些日子安分一些,别总出去胡闹。」 「六哥哪里会听我的话。」裴蔧摇了摇头,小嘴撅了一下,道:「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可六哥惯来与我也不亲近,打小就知道护着八妹。」 薛姨娘笑了一下:「县主拢共才被养在府里几日,你六哥怎么就偏疼了她。」 裴蔧嘴撇了一下,八妹虽没有养在府里,可六哥却是在王姨娘身前长大的,王姨娘又曾是嫡母的大丫鬟,素来以嫡母马首是瞻,是以论起兄妹情谊自然远胜自己,可这话她却是不能当着姨娘的面说,以免惹她伤心。 也不知是不是真应了这冲喜之说,傅家下聘后三日,原本躺在榻上吊着一口气的裴蓁羽睫微颤,似有醒的征兆,待在过了五日,那紧阖的眼微微颤颤的睁了开来,惹得晋安郡主又是哭又是笑,大悲大喜之下竟晕厥了过去,又闹得沛国公府人仰马翻。 屋内的药香烘的屋里又闷又沉,裴蓁歪倚在榻上,宛如明珠朝露的娇嫩脸庞略显消瘦,肤色更是苍白无一丝血色,目光略有些呆滞,遥遥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奶娘姜妈妈自是以为她因之前的祸事受了惊吓,琢磨着是不是要和郡主禀报一声,请郡主邀来什么得道高僧来收收惊才好。 第十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裴蓁原本呆滞的目光渐转清明,瞧着屋内的人无一不是曾为她所熟悉的,奶娘姜妈妈在记忆中银白的发丝也被乌色所取替,碧裳和红桥几个也是双十年华,娇嫩的脸上神色轻快,眉心间的肌肤细嫩无纹,并无后来因忧虑导致的细密纹路,任裴蓁琢磨了十来日也想不明白她这一番际遇从何而来,竟从花信年华归至未及笄之年。 「县主可是要进食?」碧裳见裴蓁望向自己,想着因太医的嘱咐让郡主多餐少食,虽距刚刚用膳的时间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但在用些流食也是无碍的,便低声询问起来。 裴蓁摇了摇头,问起了晋安郡主的去向。 「母亲呢?」 「郡主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了,您这一病,不止是郡主,就连皇后娘娘和大长公主都是吃不下睡不着,为您操碎了心。」姜妈妈温声说道,一边朝着碧裳递了个眼色。 碧裳会意的点了下头,转身吩咐小丫鬟去置办些吃食进来。 「炉子上正温着鸡笋粥,县主一会多少喝点,这厨子还是大长公主特意送来的,说是您最喜欢喝陈师傅熬的鸡笋粥了,等醒过来保准是要想的。」 裴蓁嘴角微微一牵,透出了几分笑意,搭着姜妈妈的手慢慢支起了身子,眼下她浑身无力,只动了这么几下就娇喘吁吁,姜妈妈眼疾手快的扯过一个引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倚着,一脸心疼的说道:「县主慢着些,这身子还需将养着才是,都怪那王家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才给县主惹来这场祸事。」 裴蓁美眸微垂,思量着姜妈妈口中的王家小儿是哪一个,于她而言,时间已太过久远,年少时所知的人与事早被岁月所湮没。 「这笔帐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姜妈妈点着头,附和道:「县主说的没错,那王家小儿仗着有太子妃撑腰就胡作非为,竟连郡主都敢冲撞,这笔帐郡主都记着呢!不撕下王家一层皮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裴蓁听姜妈妈提及太子妃,便知这王家小儿原是太子妃娘家的侄儿,她虽是国公府的千金,可实则是由外祖母德宗大长公主教养大的,揣摩阴私手段已成了她的本能,不用思量便知这里必有古怪之处,不由露出一个冷笑,问道:「太孙选妃的事可有了结果?」 姜妈妈露出一个笑意,道:「您糟了这样的难,皇后娘娘哪里有闲心管那等琐碎之事,便把日子挪到了八月,说是也是大吉的日子。」姜妈妈说话间,眼底闪过一丝骄傲的神色,这样的荣宠,也只有自家县主才有的。 裴蓁倒不觉得意外,这样的行事倒符合她姨母的作风,她若真因这场人为的意外逝了,姨母定然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这太孙妃的位置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因我之故耽搁了太孙选妃实在令人惶恐。」裴蓁轻声说道,脸上却无半分惶恐之色,这话由她口中说出反倒像是一句戏言。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请安声,随后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话音落地,没多时一个穿着粉衫绣花长裙的小娘子走了进来,却是七娘子裴蔧,只见她神色关切,轻轻柔柔的开了口:「八妹妹今日可觉得身子舒坦了些?原想早些来瞧你,可又怕打扰了你静养,今儿个一早我身边的柳儿遇见了温妈妈,听说你精神头足了不少,我这才安了心过来瞧瞧。」 裴蓁招呼着裴蔧在姜妈妈搬来的素三彩绣墩坐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细声细气的开口道:「好了许多,劳烦七姐惦记了。」 裴蔧神态亲昵的拍了拍裴蓁的手,柔声道:「与我还说什么见外的话,我昨日又去庙里为你求了平安符,只希望这一难过去了,日后你都平平安安的才好。」说着,裴蔧从挂在腰间的粉底湖蓝边的荷囊拿出一个折的约两指款的黄色纸符。 姜妈妈见状忙接了过去,当下就挂在了帐钩上,裴蔧见了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愉悦,声音更是轻缓而温柔:「妹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记得你最喜欢富围鲜家的小云吞,可巧他家上个月出了鲜笋猪肉陷的,用花胶鸡汤做底,味道又浓郁又鲜美,妹妹若喜欢,便打发人来知会一声,我让下人去买。」 「好,若想吃的时候我便知会七姐。」裴蓁笑眼盈盈,又与姜妈妈道:「妈妈,让人把我从洛邑带回来的礼物找出来,一会送到六姐和七姐那,九妹和十妹妹那也别落下了。」说着,便对裴蔧一笑:「回来时给你们都带了礼物,原该早些送过去,不想我这出了意外,身边的人一时倒把这事给忘记了,赶巧今天七姐过来了,倒让我记起这事了。」说罢,笑意积在眼底,神情中带了几分打趣,道:「七姐可莫要呷醋,六姐那份我得多添上一些,也算为她添妆了。」 「哪里就会呷醋了,偏就你狭促,越发的喜欢打趣人了。」裴蔧抿唇一笑,掩去眼底的异色,又见碧裳端着托案过来,便道:「妹妹用了膳后便歇着,我明儿个在来看你,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便打发人来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好,姐姐慢走。」裴蓁微微一笑,吩咐红桥送裴蔧出屋。 姜妈妈接过案板上的瓷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舀了一勺要喂裴蓁,口中笑道:「七娘子是个有心人,倒还记得县主喜欢鲜笋。」 「若没有这份仔细,在这府里她哪里会这般自在。」裴蓁轻笑一声,推开了喂到自己唇边的瓷勺,道:「妈妈,我自己喝就行了。」 姜妈妈把碗递了过去后,便把帐钩上的护身符摘了下去,顺势揣进了袖中,笑道:「如今府里适龄的只有七娘子还未订亲了,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了。」 「若不然怎么说薛姨娘是个有后福的。」裴蓁微微一笑,又道:「妈妈叫人去请温妈妈来,我有些事要问她。」 姜妈妈微怔,想着裴蓁病刚刚个见好,还是不要劳心伤神才是,可见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神情却是不容置疑,便叹了一声,原本嘴边想要哄劝一二的话咽了回去,只唤人去请温妈妈过来。 因晋安郡主进了宫,温妈妈便寸步不离的守在了拂月居,生怕裴蓁再出什么变故,拂月居也没有个能拿主意的人,故而没多时人便来了正院,刚巧裴蓁用完了粥,她见状没让旁人接手,自己接了过去递给了一旁的碧萝。 「给妈妈看座。」因是大病初愈,刚刚又说了一会子的话,裴蓁眼下的嗓音便透出几分无力,又轻又软。 温妈妈推辞了一番后,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刚刚裴蔧曾坐过的素三彩绣墩上,眼风扫过榻上的裴蓁,脸上的笑意微收了几分,隐有恭顺之意。 裴蓁却是笑眼盈盈,语速微慢的开了口:「父亲这半年中还是常歇在傅姨娘的院子吗?」 作为女儿,裴蓁问起父亲房中事总归不合时宜的,温妈妈心里咯噔一下,拿不准裴蓁问这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因她年纪尚幼便糊弄于她,可毕竟事关房中事,她总不好在裴蓁面前说透,斟酌了一下,便道:「国公爷是个念旧的。」 第十三章 裴蓁长眉一挑,苍白的唇边漫延出些许的笑意,她容貌极盛,虽是病容却比寻常时多了几分楚楚风姿,这一笑,只让人觉得说不出可怜可爱。 「父亲待傅姨娘这般长情倒是她的福气,我听说傅姨娘如今还被关在院子里?」 温妈妈不解其意,便回道:「没有郡主的令,这府里谁又敢做主放傅姨娘出来。」 「怎么说六姐都说了亲,母女连心,想必她出嫁那日定还是想与傅姨娘一见。」裴蓁轻声说道,声音又轻又缓,这样的语速说出来的话总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温妈妈迟疑了一下,才道:「县主的意思是?」 「与母亲说放了她出来吧!」裴蓁轻声说道,嘴角慢慢荡起笑意:「咱们这国公府也该热闹热闹了,等六姐的亲事办完,三哥的亲事也该有了着落,想三嫂去了也有三年,便是为她守孝这日子满打满算也是够了,不说别的,楌哥儿和潆姐儿总得有人来教养吧!楌哥儿到还好说,潆姐儿毕竟年幼丧母,将来说亲一个丧妇长女的名声便已让人轻视。」 温妈妈没想到裴蓁会说到裴三郎的婚事,且似乎有了什么打算一般,想着裴蓁到底是由德宗大长公主教养大的,说出这般不符合年龄的话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便道:「县主说的是,只是三郎君自三少夫人去了以后就不在提婚娶之事,去年郡主也说起过几家小娘子,三郎君一听就给回绝了。」 裴蓁秀眉微微一蹙:「三哥糊涂了,怎么母亲和王姨娘也跟着糊涂不成?就这般由着他的性子胡来。」顿了一下,裴蓁又道:「我瞧着傅家的五娘子就不错。」 温妈妈微微一怔,不知这个傅家指的是玉桥胡同的傅家,还是平罗胡同的傅家。 「老夫人娘家的小娘子,教养上总归是错不了的。」裴蓁歪着头,抿嘴一笑,露出了几分属于少女的娇俏。 温妈妈不觉得这话裴蓁只是随口一说,想着老夫人和郡主势如水火的局面,便是郡主肯了,老夫人那也未必会松口,不由苦笑一声:「这事怕是难了,您也知道老夫人的性子。」 「傅家嫁女又干老夫人什么事,又不是我们裴家嫁女。」裴蓁轻轻一哼,她行事惯来霸道,前世的经历又造就她说一不二的性子,此时略显不悦,脸色便沉了下来,一双肖似严家人的凤目透出了几分冷意。 温妈妈显然习惯了裴蓁这喜怒无常的性子,曾有人比喻太华县主的性子就像悬挂在夜空的明月,是圆是弯全凭心情,是以面上未露声色,心里却有了计较,脸上的笑意微收了几分,恭顺之意更显,轻声道:「傅家如今比不得傅老太爷在时的光景,是以有什么事情总要过问了老夫人,寻她拿个主意。」 「事在人为,只要父亲开口,老夫人总不好驳了父亲的意思。」 温妈妈心道,国公爷怎肯开口,只怕他巴不得为三郎君娶一位家世平平的小娘子,免得挡了大郎君的路,又怎肯让他娶傅三郎的嫡女为妻,况且,前脚才给六娘子说了那样的亲事,后脚就要为三郎君娶一个高门之女,国公爷这口气可未必咽得下,这般想着,温妈妈猛的抬起了头,却见裴蓁笑的又娇又媚,眉目之间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世故,不由笑了:「还是县主的心思通透。」 裴蓁见温妈妈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微微的笑了。 姜妈妈是德宗大长公主放在裴蓁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是以从她侍奉裴蓁的那天起,她的主子唯有一人,因此有的话,当着温妈妈的面她是不会言语的,唯有温妈妈走后,她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国公爷后院的事您又何必插手呢!」 裴蓁听了,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妈妈糊涂了,这怎么是父亲后院之事,这分明是关于国公府继承人的大事。」裴蓁说完,见姜妈妈不解其意,便笑着为她解惑:「如今我既已醒了过来,父亲总不会把傅姨娘在关多少日子的,六姐出嫁之前父亲必是要以这个为借口放她出来的,就连大哥也会归家,与其等到那天,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以此为条件,让父亲亲自去傅家为三哥求娶五娘子,这样便是老夫人那也挑不出什么错了,她若是反对,那便打的不止是父亲的脸,更把傅家的脸踩在了脚下。」 「照您的说法,既然国公爷早晚都要放傅姨娘出来,让大郎君归府,那国公爷如何又肯帮三郎君在老夫人面前美言?」姜妈妈轻声问道。 裴蓁眸光盈动,带了几许漫不经心的笑意,道:「若是父亲不允,那我这病只怕一时半刻都好不了的,倒是难为大哥得继续在庙里为我祈福了,我倒是不怕折寿,就怕大哥的差事耽搁不起。」 姜妈妈听了这话却是一惊,忙道:「您切莫要胡来,皇后娘娘为了您特意把日子推到了八月,您若一直称病不起可不授人以话柄,太孙妃的位置保不齐会出了意外。」 裴蓁秀眉一挑,嗤笑一声:「这天下郎君何其多,难不成我就只能嫁给皇太孙?」 姜妈妈一怔,心道,您不嫁给皇太孙又能嫁给谁呢!如同德宗大长公主所想一般,裴蓁身边的人也理所应该的认为太孙妃的位置才是裴蓁的归属,若不然且不会凭白辜负了她这些年来所学的为后之道与宠妃之能。 把姜妈妈的反应看在眼中,裴蓁心下一叹,果不其然,就连她身边的人都默认了她日后的归属,更不用说外祖母、母亲与姨母了,只是,那样的路她不会想再重复走过,她大概是与严正则一家子八字相克,前世嫁给他后她就没过了一天的舒坦日子,好不容易熬死了他,结果他和王清蓉生的贱胚子也是个养不熟的,登上帝位便敢谋害自己,想起来,她的死竟是这般可笑,居然死在了一个孩童的手上,细说起来,她们反倒是为王家做了嫁人,便宜了他们,这样的蠢事,她总归不会在做第二次了。 「皇太孙属意的太孙妃人选是王清蓉,让他勉强娶了我,我的日子必不会好过,这天下那么多儿郎,又何必嫁给他受这份活罪。」裴蓁轻哼一声,如她这般出身,不论是嫁到哪家都只有被高高捧起的份,也就严正则那个糊涂东西才敢作践自己,却不想想,若没有她,他这个皇太孙焉能一跃成为九五至尊。 这样的大事怎能由裴蓁的性子来,大长公主筹谋多年,若是因此棋差一招可不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姜妈妈自然是要劝上裴蓁几句的。 「您这样的身份,便是皇太孙也不会怠慢您的,这些年来您平日随着大长公主殿下住在洛邑,可太孙府上的礼可没有落下一次,这不正好说明太孙殿下心下挂念您嘛!」 裴蓁嗤笑一声:「他哪会有这份心,不过是太子妃的作为罢了,我知嬷嬷怎么想的,可你不知晓的太孙那个假清高的性子,生怕沾上咱家一点的光,只怕到时候他得了便宜还得反咬咱们一口。」裴蓁说道最后,咬牙切齿的骂道:「他便是那起子忘恩负义的小人。」 第十四章 姜妈妈也不知裴蓁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便是仔细回想,也记不起皇太孙有哪里错待了她,有心劝她几句,可也瞧出眼下她火气正大,便叹了一声,道:「便是您不满意皇太孙,这事您也不能独断专行,总得和大长公主知会一声才是,免得让她老人家措手不及,您说呢?」 裴蓁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便道:「等母亲回来,我便和她说,让她和外祖母说去,这辈子我便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他严正则,就让他和王清蓉相亲相爱一辈子去吧!」 姜妈妈一听这话却是笑了,越发当她的话是赌气来的。 晋安郡主从宫里回来,换了常服后便倚在美人塌上,一面呷着清茶,一边与温妈妈说起宫里的事,折腾了一个下午,免不了露出疲态,只是想着今天在宫里姐姐与她说的话,精神不免一振,与温妈妈道:「皇后娘娘想着未免夜长梦多,准备和圣人说把择选太孙妃的事宜提前一些日子,我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免得又有那不开眼的小人生了妄念来算计太华。」说道这,晋安郡主不由想起了陈家那对双生女,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声音也冷了下来:「陈家那小娘子心气如此之高,只怕旁的人家也入不得她的眼,她既心心念念想要嫁进皇家来,我便为她择一个好去处,宁川王府上尚有两个适婚的儿郎,由他们做陈家的女婿也不算委屈了这对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能嫁到宁川王府也是陈家娘子的福气。」温妈妈附和着道,一边为晋安郡主续茶,一边把今天裴蓁所说的话转述与晋安郡主知晓。 晋安郡主秀眉微皱,眼底却闪过一丝欣慰,说道:「到底是虚长了几岁,太华如今想事情越发的周全了。」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大长公主会调教人呢!放眼京城,可没一个小娘子能及得上咱们县主的。」温妈妈笑着说道。 晋安郡主更显得意的点着头,又吩咐人去把王姨娘喊来。 王姨娘虽是裴三郎生母,可事关他续弦之事王姨娘并无做主的资格,如今晋安郡主把她喊来商议此事,如此抬举她全的是这么多年来的情分,王姨娘自然明白各中道理,是以并不会因为晋安郡主的抬举就失了分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插手裴三郎的婚事。 「玉桥傅家的娘子教养自然是好的,妾也曾有所耳闻,三郎君的事就全凭郡主做主了。」王姨娘温声说道,却只字不提老夫人,显然是把傅家和老夫人分开来看。 「傅家的五娘子和四娘子都是适婚的年龄,四娘子性子敦厚一些,五娘子更伶俐讨人喜欢,按说长幼有序,聘四娘子为妻更为适合,只是这傅四娘自幼长在傅家老夫人身边,情分非比寻常,婚事自是由她做主,因宠的如珠似宝反倒是挑花了眼,怕是不会舍得让她嫁给三郎做续弦,倒不如聘了五娘子,虽说年岁小了些,可慢慢来教总会开窍的,你觉得如何?」晋安郡主与王姨娘细细说明,又询问她的意见,毕竟这傅家五娘子真若能进了门,便是一双儿女的母亲,若不是个妥帖的稳当人,反倒是害了三郎这一房。 「您选的人总归是错不了。」王姨娘笑意盈盈的说道,话音儿顿了下,又道:「只是三郎君那怕是会有推脱之意,您也知晓他对张氏难以忘情。」 晋安郡主眉头皱起,颇为不悦的说道:「张氏去了也有三年了,难不成他还要为张氏守一辈子不成?如此儿女情长怎能成大器,你且去与他说,倘若他想要把沛国公府拱手让人,便是他守个十年八年我们也都由着他了。」 王姨娘低低地应了声「是」。 晋安郡主又道:「六郎年纪也不小了,他的婚事也该上章程了,三郎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娶了张氏进门。」 「妾也想着六郎君若是娶了妻这性子也能收敛一二了,也能少让郡主操些心。」王姨娘笑着道:「就是不知郡主看中了哪家的娘子。」裴六郎到底是自幼便养在王姨娘身边,他的婚事王姨娘自然是上心的。 晋安郡主叹了一声,道:「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原想着让他留在府里打理庶务,有他在府里管事三郎也就安枕无忧了,可你瞧瞧,他那野马似的性子,哪里又能被拴在家里,反不如给他寻一份差事,在外历练一二,到时候便是说亲脸上也有光,我想着先让六郎去京卫指挥司,有父亲的颜面在,总归不会让他吃亏,然后在给他相看一个武官家的小娘子,他这样的性子,那等书香门第出身的娘子他也相处不来,没得在结了仇。」 「还是郡主想的周全,六郎君的性子跳脱,这样的安排倒是更合他的心意,他若知晓了指不定要如何欢喜。」王姨娘笑着奉承晋安郡主,又道:「他走武官之道,娶个武官家的小娘子,日后前程上岳家也能帮扶一二。」 晋安郡主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你与六郎仔细说说,这些日子让他莫要出去胡闹,安心在家里等着差事,等太华修养好了,让她带着去永宁侯府给父亲请安。」 王姨娘应了下来,见晋安郡主心情尚且算好,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有没有想过为六郎君聘永宁侯府的小娘子为妻?」 晋安郡主一怔,沉吟了半响,才道:「你不说我倒是忘记这茬了。」 王姨娘立在晋安郡主身侧,弯着身子道:「永宁侯府也不是没有适龄的小娘子,大郎君膝下正有一适龄的嫡女,就是不知大少夫人能不能舍得。」 晋安郡主轻哼一声,冷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虽说素娘是嫡女,可她那母亲又是个什么出身,又能比六郎尊贵哪去,我瞧得上她且还是她的福气。」说道这,晋安郡主嘴角一撇,道:「且在给六郎瞧瞧,素娘那个孩子性子柔了些,只怕管不住六郎,倒不如四哥膝下的卉娘,她那性子更爽利一些。」 「就怕四郎君舍不得。」王姨娘苦笑一声。 晋安郡主却是一笑,道:「不过是一庶女,四哥又怎会不舍,再者内宅做主的是四嫂,四嫂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她若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又如何能从大嫂手上接过管家权,把侯府内宅打理的妥妥当当。」说罢,晋安郡主又颇为感概道:「四哥膝下的景云也是个好的,若是你当初能再给太华添个姐姐,我必要他做我的女婿。」 王姨娘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可心里却明白,那卫景云便是千好万好裴家女也不会嫁给他,大长公主不会允许唤晋安郡主母亲的裴家女给卫家人伏低做小。 拂月居的正厅里,晋安郡主正摆弄着一匣子的珠翠头面,她体态丰腴,肌肤雪白,一双手保养得宜,如同羊脂美玉一般,手指在莹润的珍珠和碧色的翡翠上拂过越发衬得那双手肤白胜雪。 沛国公进来,目光微微一怔,晋安郡主却是头也不抬,旁若无人一般的与福身请安的温妈妈说道:「我瞧着这对珍珠攒花还算能入眼,就是素了一些,让太华这个节骨眼上带着显得不够喜庆。」 第十五章 眉头微微一皱,沛国公移开了目光,清咳一声,道:「我听下人说你有事寻我。」这也是稀奇事了,成婚已有三十年,晋安每年主动寻他的次数却是五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晋安郡主意兴阑珊的收回拨弄着珠翠的手指,轻轻「嗯」了一声, 沛国公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瞧着晋安郡主冷淡的面容,也不知怎的心里一痛,她依旧人比花娇,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只是早年间曾笑意盈盈的双眸已不复存在。 「让下人寻你过来是有个事要与你说。」晋安郡主漫不经心的开了口:「三郎的房里也该有个贴心人了,不说他自己,就是张氏留下的那一双儿女也该有人管教。」 「这样的事你做主就是了。」沛国公温声说道。 晋安郡主抬头瞧了沛国公一眼,哼笑道:「这事我还真自己做不了主,还得劳烦你去玉桥胡同走一趟。」 沛国公不解其意,便笑问道:「你这是相中我哪个同僚家的女儿了?」 「我是相中了傅家的五娘子,虽说年岁小些,可人却机灵聪慧,讨人喜欢的紧。」晋安郡主端起茶来呷了两口,又道:「这亲上加亲总好过让三郎娶了不相干的人。」 「五娘子可是三表弟的嫡女。」沛国公面色微沉。 晋安郡主嘴角轻轻一撇,反问道:「大郎娶得难不成是庶女?」 这话,晋安郡主说的有几分胡搅蛮缠了,沛国公却知和她讲不得道理,只苦笑道:「三郎是续弦。」 晋安郡主笑了起来,瞧向沛国公的目光带了几分了然的讥讽,哼道:「难不成大郎就是嫡子了?三郎虽说不曾记在我的名下,可却是在我身前养大的,真说起来,那也是半个嫡子,在这京里谁又曾因他是庶出就低看了一眼,怎么就因续弦便娶不得傅家五娘子了?」 「三郎虽养在你身边,可到底是庶出,这话你让我怎么好和三表弟开口。」沛国公轻叹一声,好声好气的与晋安郡主说道。 晋安郡主却是冷笑一声:「依照你的意思,我若是把三郎认在名下,你便肯为三郎去求娶了?三郎若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便是续弦,也轮不到她傅家人,这满京上下,谁不知你沛国公府因我没有生下嫡子,你便把庶子养的如同嫡子,这桩亲事,你若是不愿意便罢了,左右我在仔细给三郎挑个便是了,又何必用什么庶出的借口来搪塞我。」 「你……」沛国公又气又恼,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却不好和自己妻子做口舌之争。 晋安郡主掸了掸衣服,对比沛国公无可奈何的模样反倒显得气定神闲的很,只见她眼含深意的望了沛国公一眼,冷声道:「你莫要忘记了,苑娘还需大郎送嫁,你若惹得我火气上来,我可不会顾及国公府的脸面。」 沛国公脸色一沉,他此生最恨被人要挟,本想甩袖而去,却见晋安郡主单手支着下颚,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目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似有含情,心突然软了一下,也顾不得生气,低声哄道:「我的郡主娘娘,你可讲讲道理吧!便是我放下身段去傅家和三表弟提亲,他又岂会应允。」 晋安郡主扫了沛国公一眼,说道:「只要你肯去开口为三郎求娶,余下的事情自是不用你来操心了。」 沛国公没有做声,他自然知晓晋安郡主的手段,她想办的事便没有一桩是办不成的。 轻叹一声,沛国公却是避开这个话题,反而劝道:「你这性子,这么多年也不曾改改,当真是让人无可奈何,你自己说说,你让苑娘为太华冲喜,这事做的可地道,如今太华也好了起来,你便是念着苑娘的好,也合该让大郎为苑娘送嫁。」 晋安郡主却是不吃沛国公这一套,想沛国公年少俊美无双时都不曾入过她的眼,更何况是如今这副韶华已逝的老脸老皮,她不由冷笑一声;「难道太华耽误医治不是因为柳氏?」 「柳氏当时正逢生产之际,弄个不好便是一尸两命,你让傅氏如何选择。」沛国公眉头皱起,低声说道。 晋安郡主长眉一挑,冷笑了起来:「我倒是不知柳氏何时竟尊贵过我儿了。」说完,挑着眸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沛国公,轻轻一笑,轻蔑而道:「想来是你和傅氏那奴才秧子相处久了,说出的话也越发的叫人耻笑了,太华是圣人御封的县主,身份自是比柳氏尊贵,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怎得在你口中,一个庶出的儿媳竟比我的太华还要贵重了。」 此番话听在沛国公耳中极是刺耳,隐隐有些恼火,正如晋安郡主所说,他因并无嫡子,自是要把庶子当做嫡子教养,大郎是他的庶长子,一直被他视为国公府的继承人,他的嫡子自是不容闪失。 「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传到大郎的耳中岂不是伤了母子情分。」 晋安郡主脸色猝然一变,冷声道:「我倒不知我何时生了这样一个孽障。」 「你……」沛国公沉着脸,重重的一甩袖,想着还在庙里的裴荿,到底没有拂袖而去,只深呼了一口气,道:「你与大郎没有母子的缘分,到底也有母子的名分,他在庙里待了也有三个月了,也适时归家了。」 晋安郡主懒得与他在废话,冷声道:「三郎的亲事定下来,大郎作为兄长自是要回来帮忙筹备。」 沛国公双眼微眯,复杂的目光中带着穿透一切的锋锐,更有一种悲哀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他竟不知何时他们之间只剩下利益的交换,是在傅姨娘进门的时候,还是他们之间其实从未有过夫妻之情。 「倘若傅家不允这门亲事呢!」 「那便是三郎没有这个福分,我自当为他另择佳人。」晋安郡主沉声说道,手上的茶盅一抬,既为送客之意。 沛国公苦笑一声,原来他在这拂月居竟是客了。 裴三郎从生母王姨娘口中知嫡母晋安郡主有意为他聘傅家五娘子为妻,先是一怔,随后便来到拂月居,得知父亲在此,便去了厢房候着,等沛国公走后,才去了正厅。 裴三郎生的像生母王姨娘,眉目含情,俊美非常,举手投足间一派潇洒风姿,只见他利落的上前请安,在晋安郡主笑着让他起身后,便亲昵的凑到晋安郡主身边,从广袖中掏出一个八角小攒盒,笑道:「母亲,下午散衙回来正好路过瑞丰斋,正巧他家出了新的蜜饯,就一样买了些回来,您尝尝看,若是喜欢儿子明个儿在买。」 晋安郡主笑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慈爱之色,与温妈妈道:「都说我偏疼三郎,可你瞧瞧,满府的儿郎可有一个这般记挂着我。」 温妈妈闻言,忙道:「要不怎么说三郎君是个有孝心的。」 裴三郎笑呵呵的道:「六弟往日里对母亲也是一片孝心,昨个还与儿子念叨着瞧着太华病好了不少,想着寻一个好天带着她出去走走,也散散心。」 晋安郡主点点头,道:「你和六郎都有心了。」说着,眼眸一挑,含着几分笑意道:「可是听你姨娘说了亲事就坐不住了?」 第十六章 裴三郎脸上的笑容一顿,垂下了眼眸,道:「姨娘是与儿子说起了这桩事。」 晋安郡主露出抹笑来:「傅家五娘子虽说年纪比你小的多了些,可性子却是好的,我往日里也与她见过几次,瞧着行事做派倒和傅家人不大相像。」 裴三郎嘴角微微一动:「母亲,儿子不想娶傅家五娘子。」 晋安郡主眉头一皱,淡淡的笑道:「那你瞧上了哪家的小娘子,若是门当户对,人也是个好的,只管告诉我,便是门不当户不对,纳回来伺候你也是无碍的。」 「儿子……儿子…目前并无续弦之意。」裴三郎低声说道,不敢对上晋安郡主的眼睛。 晋安郡主原本含笑的目光骤然犀利,面色一沉,冷声道:「我看你是被张氏迷的失了心窍,我知你与张氏夫妻情深,你想着为她守三年我也依了你,如今竟连这样的糊涂话都能说出来,早知这般,当然我就不应允了你娶张氏进门。」 「母亲。」裴三郎见晋安郡主动了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晋安郡主却未曾平息怒气,「砰」的一声将茶盅往边上的矮桌一掷,冷声道:「你三岁启蒙,正逢顾先生远游归京,你父亲手上有一拜帖,却因偏心傅姨娘,便带了你大哥前去拜会,求了顾先生收他为弟子,至此你大哥虽为庶子却处处让人高看一眼,我心中不忿,便求了今上让你拜到帝师门下,你八岁时,京中兴起了击鞠,你父亲为你大哥寻了一柄鎏银的球杖,你瞧着喜欢便与你父亲要,你父亲以长幼为序回绝了你,后来我让人为你打造了一柄鎏金纹彩的球杖,你二十有三那年,你大哥的好友,平昌公主之子萧鸿飞以庶出为名拿你取乐,我知道此事,当天便去平昌公主府为你讨个说法,太华归京知晓此事,在宫宴上直指萧鸿飞,说羞与薄祚寒门之子同席,令他在京中颜面全无。」说道这,晋安郡主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说这些是指望你对我感恩戴德吗?你姨娘当年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对我忠心耿耿,我因此也把你视为亲子,因我无子,府里皆拿你大哥这个庶长子为重,你父亲更是处处抬举于他,我却是不忿,但凡你大哥有的,我便要为你寻来更好的,生怕委屈了你,可这金银财宝我都能为你寻来,唯有这沛国公府不是我一言堂,你若是甘愿日后处处矮你大哥一头,以他马首是瞻,今日便把我这一席话当作耳边风,从今以后我也只字不提。」 裴三郎怔怔的看着晋安郡主,从小到大嫡母对他的爱护如同画卷一般展现在他的眼前,他自幼长于嫡母身边,正如嫡母所言,把他视为亲子,他何尝不是把嫡母视为生母,又何尝愿意伤了她的心。 「母亲,儿子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万万不敢辜负母亲对儿子一番苦心。」 晋安郡主怒色是稍敛,却依旧神情冷淡,问道:「这话可是真心?只怕你心里怨上我这个做母亲的不通人情了。」 「儿子不敢,是儿子混账才惹得母亲动怒,还请母亲保重身子,莫要因儿子的糊涂气坏了身子。」裴三郎想也不想的回道。 晋安郡主面色终见缓和,抬手召裴三郎起身,语重心长的道:「三郎,你须知,我一手养大的儿郎,不是为了让他仰人鼻息而活的。」 六月末,天气越发的闷热,沛国公府的池塘里荷花开了满池,裴蓁所居的玉笙山房推开窗户便可把美景收入眼中,大丫鬟碧萝进来瞧见裴蓁坐在床边,手上捧着一碗雪梨汤,一旁的案几上置放着一个彩绘平盘,里面铺着一层薄冰,冰上摆放着切的刚好入口的多汁的鲜果子,瞧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让人一会采些荷叶来做凉糕吃。」裴蓁抬手指着池塘里像一个个碧玉盘似的莲叶,笑吟吟的说道。 碧萝见裴蓁今日心情颇好,便笑道:「县主,今儿怕是不成了,宫里来了人,内侍传话说皇后娘娘召您进宫呢!」 裴蓁微微一怔,今早母亲才进了宫,并没有提及自己,如今这样临时的召见倒是怪事一桩。 「唤人来为我梳妆。」裴蓁起身说道。 裴蓁虽不是长于宫廷,可也算是宫中常客,卫皇后又是她嫡嫡亲的姨母,她自然不会因为卫皇后的召见便觉得受宠若惊。 待马车一路行驶至宫门,一顶四面轻纱帷幕的小辇早早的等在了那里,裴蓁从马车中探身而下,罗裙层层叠叠,裙裾摇曳,身上所佩之物无一不是华美精巧,兴庆宫的姜嬷嬷见状忙上前一步,亲自扶了裴蓁上了小辇。 守门的侍卫瞧见裴蓁却是不识得,只是瞧那做派也知不是寻常官员家的小娘子,待她小辇被抬走,一个侍卫便问道:「这是哪家的贵人,好生气派。」 「这是今早进宫的晋安郡主之女太华县主。」有人这般回道。 「往日里到不曾见过这位县主进宫。」那人又道,却惹来了几分轻笑。 有人乐于为这位新来的侍卫解惑,便道:「太华县主随德宗大长公主久居洛邑,一年里倒是有小半年会在京里,那时倒是时常进宫的,只是今年二月的时候受了伤,想来如今是养好了身子,这才被皇后娘娘召进宫。」 那侍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却追逐那顶已经远远抬走的小辇。 那些侍卫见状,不由笑了起来,调侃他道:「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脱眶了,我说三郎,那位县主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小辇停至兴庆宫,又有一内侍候在了门口,殷勤的上前搀扶裴蓁下轿,口中道:「县主可算来了,适才郡主和大长公主生了口角,娘娘让县主劝劝,莫要因为一些外人伤了母女情分才好。」 裴蓁微微点头,露出一个笑意:「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瞧瞧,这说的分明就是外祖母和母亲。」 姜嬷嬷陪着笑,知这话是说给她们听的,不管郡主和大长公主是因为什么发生了口角之争,在太华县主开口之后,便已定性。 裴蓁进去时,兴庆宫内气氛冷凝,卫皇后端坐在上位,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相对而坐,神色有异,裴蓁见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与卫皇后请安后被移步到德宗大长公主身边,她年纪尚幼,声音细而柔,语气带了几分娇嗔之意:「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外祖母不悦?您说出来,我请姨母和母亲给您出气。」 德宗大长公主紧绷的脸因裴蓁这句话露出些许笑意,拢她入怀,道:「我的儿,你姨母和母亲不气我就不错了。」 「瞧您说的,谁不知姨母和母亲对您一片孝顺,哪里又舍得惹您生气。」裴蓁笑吟吟的说道,把端起桌上的盖碗递到德宗大长公主的面前,柔声道:「您息息怒,天大的事也不值得您动气。」说着,话音顿了一下,拍了拍德宗大长公主的手,细声细气的问道:「您瞧,我来了也一会子了,您因为什么不悦我到现在还不知晓呢!」 德宗大长公主反手握住裴蓁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睨着晋安郡主,冷声道:「都是你那好母亲打的糊涂注意。」 第十七章 裴蓁已知两人生了口角,因此听德宗大长公主这般说也没有感到意外,只瞧了晋安郡主一眼,方笑道:「母亲惯来不是糊涂人,便是做了什么想来也是事出有因的。」 「你可知她想把卉娘嫁进沛国公。」德宗大长公主声音冷沉。 裴蓁一怔,瞧向了晋安郡主,凤目轻轻眨了眨,问道:「是四舅舅家的那个卉娘?」 「你还认识另一个卉娘不成。」德宗大长公主冷笑一声。 裴蓁眉眼弯弯,轻轻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事值得您动怒呢!不过是一个庶女与庶子结亲罢了,您若是不喜,这桩婚事日后谁也不会再提就是了。」 晋安郡主长眉轻佻,瞳眸一凝,出言道:「六郎年纪已经不小了,我准备让他去京卫指挥司历练一番,这才想要把卉娘说给他,母亲何故这般反对,连个道理也不讲了。」 「不管什么理由,卫家女断然不能进裴家门。」德宗大长公主冷笑连连,她惯来喜怒不形于色,像今日这般怒火昭昭是极罕见的一件事情。 裴蓁却知德宗大长公主为何动怒,这事说起来便要从五十三年前说起,当时德宗大长公主年方十四,姿容绝艳,以公主之尊和亲番邦,嫁于年纪可做她祖父的谷维单于,二年后谷维单于病逝,他的幼子继位,后立德宗大长公主为大阏氏,四年间生了两子,在幼子出生后德宗大长公主返回启圣,当时来接人的正是现在的永宁侯卫修明,彼时卫修明少年英姿,惹得德宗大长公主赞了一句姿仪甚美,圣昭帝有所耳闻,怜德宗大长公主为国牺牲良多,便有意把公主下嫁卫修明,可当时卫修明已有妻室,并育有嫡长子,且腹中怀有一胎,依圣昭帝之意是贬妻为妾,让卫修明另娶,卫修明之妻宋氏得了消息一气之下动了胎气,虽产下幼子却死于血崩,之后宋氏一族又身陷牢狱之灾,满门被诛,京中谣传宋氏满门之死源于德宗大长公主,虽卫修明同年娶了德宗大长公主为妻,可夫妻情分却颇为冷淡,在生下卫皇后和晋安郡主后在没有踏足过公主府一步,而德宗大长公主在那之后则移居洛邑,并传出了豢养面首的香艳传闻,本就冷淡的夫妻之情至此尽断,世人只道德宗大长公主是因为卫修明对宋氏难以忘情才恨毒了他,裴蓁却从德宗大长公主口中得知过内情,当年圣昭帝让外祖父贬妻为妾实则是为了保他前程,免他受岳家所累,而外祖父却自是不敢怨恨圣昭帝,只能把宋氏之死怪罪在外祖母的身上,以外祖母如此骄傲的性子,她又岂会解释半句,而外祖父如此折辱于她,她又怎肯让晋安郡主在父女这层关系外在和卫家人扯上关系。 「母亲。」晋安郡主眉头微皱。 裴蓁对着晋安郡主摇了摇头,轻声道:「外祖母这般说母亲就这般做便是了,六哥去京卫指挥司也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明个儿我带他去永宁侯府走一趟便是了。」 「是这个理,父亲惯来疼爱太华,只需太华说上几句话再没有办不成的事,便是父亲不肯帮忙,咱们这样的人家想让人进京卫指挥司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卫皇后笑眯眯的说道,心里舒了一口气,她这个母亲和妹妹都是执拗的性子,一般人的话她们还真听不进去,好在她让人召了太华来。 「糊涂,你当我是为了让你六哥进京卫指挥司还想结这门亲不成,京卫指挥司那是什么地,那是京城兵权的集中地,日后有你六哥在那,我们也能尽早得了消息,可进去容易,想要升迁就不是易事,你四舅乃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他若作为你六哥的岳丈岂会不提拔于他。」晋安郡主沉声说道,虽卫家满门都在军中效力,可那些兄弟到底是和她们隔了层肚皮,又岂会一心为她们打算,所以京卫指挥司必须得有她们的人,而六郎养在王姨娘身边,她又拿捏着他生母薛姨娘的生死,这样的人才可放心使用。 「母亲,想要为六哥结一门有助于他的亲事也不一定要选择卉娘,我若记得不错,十四所千户程大人家中有一嫡女,配六哥岂不是正好,卉娘到底是庶出,四舅便是为六哥岳丈又能上心多少呢!」裴蓁柔声细语的说道,嫣红的薄唇轻轻一勾,笑出了声:「程大人寒门出身,虽凭自己的能力在十四所占据一位,可谁又不想更上一层楼呢!若能与裴家结亲,他未必不愿意舍一嫡女,再者,一个十四所的千户之女能嫁进沛国公已是高嫁,也算不得委屈了她。」 晋安郡主心中一动,捧着斗彩盖碗的手一顿,之后把玩似的觅着茶沫儿,神情微缓,问道:「这个程家小娘子品貌如何?若是召来一个搅家精反倒得不偿失。」 「品貌如何母亲见上一面不就知晓了,正巧乞巧节将至,寿昌表姐发了帖子邀一众小娘子去踏青狩猎,到时母亲可前往围场一观。」裴蓁慢条斯理的说道,脸上挂着几分闲适的笑意。 晋安郡主眉头皱了一下,道:「她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寿昌又岂会邀她。」 「母亲有所不知,这程家小娘子骑术是一等一的好,寿昌表姐惯来喜欢打马球,她因为骑术好便入了她的眼,乞巧节那日寿昌表姐必会邀了她来,若不然她和建昌表姐可不容易分出高下。」裴蓁笑的意味深长,要说她记得这个程家小娘子还真是因为寿昌公主之顾,那时她已是太后之尊,便是寿昌这样的公主都需讨好于她,自是要在她面前一献殷勤,因她那时喜欢上了马球,寿昌便在她面前推举了这位程家小娘子,而这个程家小娘子精湛的骑术恰巧给她留下了印象。 「如此,待我看过这位程家小娘子再议。」晋安郡主松了口,只是瞧向裴蓁的目光蕴含着几分复杂,她到今天也不知把女儿送到母亲身边教养究竟是对是错,让一个芳年华月的小娘子早早涉世。 卫皇后留德宗大长公主三人在宫里用膳,正吩咐宫人多备上几样裴蓁喜欢的吃食,显昭帝便使了人来,来人正是他身边的内侍总管,秦四玖。 「娘娘,圣人知太华县主进宫,特让老奴来请县主去长亭殿看胡旋舞。」秦四玖躬身请安后,笑眯眯的说道。 卫皇后依旧明艳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问道:「圣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想起来看胡旋舞了?」据她所知,这批舞娘进宫也近两个月了,可一次都没有被显昭帝召见过。 「回娘娘的话,今日圣人忙完政事,正巧在御花园偶遇丽婕妤,因丽婕妤善舞,便央求圣人叫来舞娘跳上一曲。」秦四玖轻声回道。 卫皇后长眉轻挑,目光中透出几分了然之色,又道:「既有丽婕妤陪着,圣人又怎么想起让太华去长亭殿?」卫皇后的态度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可这番话却不经意的透出了几许厉色。 秦四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弯的更低了一些,恭敬的回道:「圣人的心思哪是奴才能猜测出来的,许是圣人知晓县主喜欢胡旋舞,便请县主过去瞧瞧。」 第十八章 卫皇后冷笑一声,扭过头去裴蓁道:「既圣人宣你,你便过去瞧瞧,若是这舞不好看,便回来就是了。」 裴蓁明白卫皇后话中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口中笑道:「还是圣人疼我,知我喜欢什么,姨母,我过去瞧瞧便回来陪您用膳。」说罢,起身示意秦四玖带路。 兴庆宫外停着的依旧是一顶小辇,只是比照卫皇后为她准备的那顶更显华丽,瞧着到似宫中高位妃嫔所坐,裴蓁止步在小辇前,秀长的眉轻轻一挑,很有几分娇纵的指着那小辇问道:「这是谁的步舆?」 「回县主的话,这是丽婕妤的步舆。」秦四玖见裴蓁不上轿,不免有些急了,便劝道:「圣人还在长亭殿等着您,您看?」 裴蓁却不理会,红唇轻轻一撇:「谁稀罕她坐过的东西,让人另抬了步舆过来。」 这话既无礼又猖狂,可裴蓁却说的理所当然,满目的嫌弃之色无一分掩饰的意思,秦四玖更加着急,又知这位小祖宗说一不二的性子,一抹满脑门的汗,吩咐道:「没听见县主的话吗?还不赶紧换一顶步舆过来。」一边说着,又使了一个眼色给一旁的内侍,让他赶紧去和显昭帝禀告一声,免得让他等急了。 显昭帝知道这事却也未曾说什么,甚至笑了几声,与一旁脸色颇为难看的丽婕妤道:「蓁娘性子娇纵,别人沾染过的东西素来不碰,朕一时倒是把这事忘了。」 显昭帝都不怪罪裴蓁,丽婕妤又敢说什么呢!只是到底是心有不忿,便似真似假的抱怨道:「那还不是圣人您给宠的。」 显昭帝大笑,一手将美人揽在怀中,道:「你若给朕生个那样标志的女儿,朕也是要宠着的。」 「圣人。」丽婕妤一脸娇羞的把头埋进显昭帝怀中。 裴蓁来时,正瞧见这郎情妾意的一幕,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之后便扬声道:「圣人是想让丽婕妤也受臣女一拜吗?」 显昭帝并未因裴蓁的话露出不悦的表情,反倒是推开了丽婕妤,之后笑道:「你这丫头越发的没了规矩。在朕面前都敢大呼小叫的了。」 裴蓁上前柔身福了一礼,之后便道:「丽婕妤见臣女来了,还不知避开,这才是无礼。」 「刁钻。」显昭帝笑着摇了摇头,让裴蓁坐到了自己的下首,说道:「朕不宣你,你竟不知来跟朕请安了?可见平日里朕是白疼你了。」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怕是要惶恐的跪地请罪,裴蓁却是不惧,娇红欲滴的小嘴轻轻的撅起:「臣女不是怕扰了您的好事嘛!」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睨着丽婕妤,似在为卫皇后打抱不平。 这份娇纵的小模样惹得显昭帝大笑,他扭头与丽婕妤道:「瞧瞧,这还是朕的不是了。」口中这般说着,可显昭帝分明没有责怪的意思,丽婕妤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只陪着笑脸道:「县主性性子直爽,也难怪您如此疼爱。」 「您不是说让臣女来看胡旋舞嘛!臣女半盏茶都喝进肚子了,可还没瞧见呢!」裴蓁单手拖腮,长而大的凤眸轻轻一眨,笑吟吟的道:「您要是再不宣,臣女可要回去陪姨母用膳了。」 裴蓁这般娇纵无所顾忌,显昭帝不仅不以为然,脸上还挂着纵容的笑意:「这就让人宣了舞者来,蓁娘若是瞧着她们跳的好,便领回去几个平时赏玩。」 裴蓁自下生就由德宗大长公主为她讨了封号,太华二字还是显昭帝亲拟,沛国公府的人为了以示对显昭帝的敬意,从裴蓁被赐封号后,便唤以太华之名,久而久之,与她颇有交情的也只唤她为太华,外人则唤一声县主,她的名讳倒是无人再唤,反倒是显昭帝近两年来常以蓁娘来叫她,颇有亲近之意,惹得京里的宗亲羡慕不已,毕竟圣人的外甥女不知几何,能得他另眼相看的怕也只有裴蓁一人了。 「那臣女就先谢过圣人赏赐了。」裴蓁虽不曾表现的受宠若惊,可一双眼睛却透着笑意,神情很是欢快。 她的表现显然取悦了显昭帝,显昭帝是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自然有着身为男人的虚荣心,见自己的赏赐让裴蓁这般欢喜,心情不由变得大好,看向裴蓁的目光更加温和,又道:「你姨母惯来疼你,你久不在京里,她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不若这次就陪着她多住些日子。」 「臣女也很是想念圣人和姨母,可宫里规矩太多,臣女住的不自在,倒不如姨母想臣女了,臣女便进宫来瞧姨母。」裴蓁脆声说道,娇美的脸上笑靥如花。 显昭帝眼里含了几分笑意,对于裴蓁的婉拒不以为意,脸上的神情既有纵容又有宠溺,在他看来,裴蓁生的这样好看,又是那样的鲜嫩,便是娇纵一些又有何妨,这宫里多的是温柔恭顺的女人,而像裴蓁这样出身贵重,又美艳不可方物者,配上这样娇纵的性子才更像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副只能观赏的美人图,显昭帝喜欢她身上这种鲜活的生命力,这让他每每面对裴蓁的小性子时都会生出一种错觉,似乎他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还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为了讨喜欢的小娘子的欢心而绞尽脑汁。 显昭帝已经年华逝去,不管是作为一个帝王还是男人,他都恐慌于自己年华不在这个事实,所以他需要在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少女身上证明自己还未老去,作为男人,他也不可避免的喜欢出身高贵又美貌的少女,他当然可以像当初那样,把裴蓁像淮阳大公主之女常乐县主那样册封为妃,以此来满足他的谷欠望,可除却他男人的身份,他还是一个不算昏庸的帝王,他不能因为这份私心而至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于不顾,而对于裴蓁的这份求而不得,对于显昭帝来说更像是一种执念,在所有的人事物都唾手可得的情况,这种求之不得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忄夬感。 丽婕妤当然不知显昭帝这番隐秘的心思,只是吃惊于他对于裴蓁的放纵,作为显昭帝的新宠,她在初入宫廷之时就已有所耳闻裴蓁大名,出身高贵的美貌少女,进出后宫犹如自家庭院一般,作为寒门女出身的丽婕妤自然对她是又羡慕又嫉妒,比起传言中的美貌,她更艳羡于那高贵的出身,而在看见裴蓁其人之后,她甚至生出了怨愤之心,老天何其不公,才会给她高贵出身的同时又赋予了她娇容艳色,而她,自认为容貌并不比裴蓁相差多少,却只能陪伴在年迈的帝王身侧。 「圣人可真疼太华县主,让臣妾瞧着都有几分吃味了,臣妾在宫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您这般疼过哪个姐妹呢!」丽婕妤依偎在显昭帝怀中,似真似假的开口说道。 显昭帝随手拍了拍丽婕妤纤细的腰身,眼下丽婕妤正是新宠,他沉迷于她娇嫩的身体和美艳的容颜,自不会在此时给她难堪,可裴蓁听了此言却勃然大怒,冷笑道;「丽婕妤说的什么话,知你是小门小户出身,想来在家中时也不曾读过什么书,可不想你竟连伦理二字都不懂得,圣人乃是我的长辈,便是偏疼了我几分也轮不到你来吃味。」裴蓁神色轻蔑的看着丽婕妤,语气鄙夷:「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十九章 丽婕妤一愣,不曾想裴蓁竟敢这般斥责自己,一时又羞又恼,眼泪汪汪的看着显昭帝,漂亮的杏核眼中溢满了委屈之色。 「蓁娘。」显昭帝有些不悦,丽婕妤眼下正得他宠爱,裴蓁如此打的她脸正如同落他的脸面一样。 裴蓁红菱唇微微撅起,倔强的看着显昭帝,恼道:「难道臣女说错了吗?您听听她说的叫什么话,臣女是您的外甥女,她不过是您的一个妾,她那番话又把臣女置于何地,不知道的人听了她那番话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哦,你也怕被人说闲话?」显昭帝嘴角扬起,神色变得有些异样。 裴蓁轻轻一哼:「臣女自是不惧的,只是人言可畏,若是因臣女之故污了您的名声臣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显昭帝唇边的笑意渐渐蔓延至眼底,指着裴蓁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当真是被宠坏了,日后找了婆家可如何是好。」 「有您在,便是在坏上几分又有何人敢欺我,您若是真担心,便为臣女挑了一个脾气极好的夫婿,免得日后臣女受了委屈来找您告状。」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娇美的小脸微微一侧,神色既娇憨又妩媚。 显昭帝听后却是大笑,只是神色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手腹轻轻摩挲,意味深长的说道:「朕自是要仔细为你选一个佳婿,保准让你不会在朕眼皮子底下受到欺负。」 胡旋舞以节奏鲜明欢快为主,又以速度取胜,转的圈子越多越快,以至此难分面背则最为精彩,而能被进献入宫的舞娘自是有不凡之处,其中以一对双生女最为出彩,两人身着彩衣,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身段尚未长成,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左旋右转似风一般快。 那八名胡娘跳完一舞,便跪倒在殿中,等待显昭帝赏赐,显昭帝见裴蓁瞧得喜欢,便道:「朕说要赏你几个回去赏玩,你瞧上哪几个便挑出来,稍后让人送到国公府去。」 裴蓁倒也不客气,直接指着那两个双生女道:「臣女就要这两个即可。」 显昭帝哈哈大笑;「你倒是会挑,把最好的两个挑走了。」 「圣人要臣女选,臣女自是要挑最出彩的,等过几日臣女办一个赏花宴也好叫这两人跳上一舞,让别人都羡慕臣女得圣人赏了这样好的舞娘。」裴蓁下巴微扬,嗓音又娇又脆,又带着小小的得意。 这话显然取悦了显昭帝,他大笑道:「这般朕更不能小气了,这八个你便都带回去府去,等赏花宴时好好给你长长脸。」 裴蓁闻言笑弯了眼眸,起身福礼谢恩,还不忘奉承显昭帝道:「圣人惯来慷慨,谁要说您小气臣女第一个不依。」 「生的好一张巧嘴,倒比朕那只八哥还会讨人欢心。」显昭帝笑着说道,之后赏了这几个胡娘绸缎与银钱,又吩咐秦四玖让侍卫把这八名舞娘送到沛国公府上,然后又与裴蓁道「今儿你也不必急着出宫,陪朕用过晚膳后便宿在兴庆宫,明儿个一早朕让侍卫送你回去。」 裴蓁懂得拒绝帝王一次尚可给他新鲜感,若一而再如此行事便要惹显昭帝不悦,便笑道:「那圣人可要让御厨为臣女多备几道好吃的,适才来时姨母还吩咐下去说要多上几样臣女喜欢的吃食呢!」 「喜欢吃什么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朕还能短了你的吃食不成。」显昭帝失笑的摇了摇头,想着裴蓁到底是年纪小,尚且还是一团的孩子气才如何贪嘴。 「那臣女就不客气了。」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对于立在一旁的内侍招了招手,吩咐道:「让御膳房的人加上脆皮山珍卷、龙舟白鱼、龙凤三丝,还有缠花云梦肉。」裴蓁说完,那内侍忙应了下来,正要去御膳房吩咐下去,就听裴蓁又招呼道:「别忘了还有雪里鹿肉,这个圣人最爱吃了。」说着,笑盈盈的瞧向显昭帝,像一个讨大人欢心的幼童一般,语气欢快的问道:「臣女说的没错吧!」 「没错,还算朕的小蓁娘有几分良心,尚记得朕喜欢用什么。」显昭帝此时笑的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又有几分得意的与丽婕妤道:「瞧瞧,还是蓁娘记得朕的喜好,朕真是没白疼爱她一场。」 丽婕妤已不敢在胡乱插话,她已经见识到了裴蓁的厉害,她不怕裴蓁的厉害,她惧的是显昭帝明显的偏纵,如刚刚的那番话,这宫里的女人谁能不知道显昭帝的喜好,可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就怕被扣上一个揣摩帝心的罪名。 「臣女自是不会忘记,每次和姨母用膳,姨母都要指着几道菜说这是您喜欢吃的,时间长了,臣女便记在心里了。」裴蓁俏脸微微一侧,笑眯眯的说道,似是无心之言。 显昭帝颇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皇后待朕之心不是常人可比的。」 「那是因为姨母心里有您。」裴蓁轻声说道。 显昭帝见裴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这话说的稀奇又有趣,便笑问道:「你小小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些。」 裴蓁红艳艳的小嘴一撅:「臣女怎么就不懂得了,姨母待您的心就如同臣女待外祖母她们一般,也像臣女待您一般,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既是臣女的舅父又是臣女的姨丈,臣女对您的敬爱与对外祖母无异。」 显昭帝大笑,这才明白裴蓁所指为何,他以为她所指的是男女之情,哪知她指的却是骨肉亲情,想到这,显昭帝不禁心有感慨,他何尝不知旁人对裴蓁的性情行事多有非议,可谁又知这不过是因为她还是赤子之心之故。 「蓁娘啊蓁娘,你性子这般纯粹实属难得,倒让朕越发舍不得把你嫁到别的人家了。」 裴蓁似没有听懂这话中的暗喻,嘴角轻轻一勾,娇声道:「您可别说想要臣女嫁进皇室,圣人一言九鼎,您说了这话可就不能收回了。」 显昭帝眉头轻挑,问道:「怎么,嫁进皇室不好吗?」 「当然不好,宁川、镇嘉、武陵三位表兄都多大的年纪了,臣女可不想嫁给他们。」裴蓁小嘴撅了起来,显得有些嫌弃的样子。 显昭帝倒是不曾因儿子被嫌弃而有所不悦,依旧笑着说道:「朕又不是只有皇子,依着你的年龄嫁给皇孙正为合适。」 裴蓁摇了摇头:「也不好,一来臣女是他们的长辈,二来,臣女和他们玩不到一处去。」想了一下,又添了一句:「皇太孙最为可恶,每次见到臣女都横眉竖目,好似臣女怎么得罪他了一般。」 显昭帝哪里想到她不愿意嫁进皇室的原因这般的孩子气,不由叹笑一声,又见裴蓁说道严正则时那副嫌弃的模样,更是哭笑不得,他那嫡孙不知道惹得多少小娘子心生爱慕,如今竟让蓁娘这般嫌弃,实在有趣的很。 「待朕瞧见二郎定要好好说说他为你出气。」显昭帝明显是哄着裴蓁玩。 裴蓁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本正经的点了下头,又用央求的语气道:「那您可不能说是臣女告的状,免得他见了臣女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第二十章 「你还怕他?」显昭帝觉得裴蓁表情有趣,便笑着打趣道。 裴蓁轻撇着嘴角,嘟囔道:「臣女有圣人庇护原是不怕,只是……」话未说出口,便似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一般,忙用双手捂住嘴,有些怯意的望着显昭帝。 显昭帝神色不变,只是那双黝黑的双目让唇边的笑意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当然明白裴蓁想要说什么,她不怕二郎,是因为他这个圣人,可以后呢!二郎是皇太孙,若他登基为帝依着他对蓁娘的不喜,只怕她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只是,这话未必是蓁娘能想到的,只怕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的,会是谁呢!不会是德宗大长公主,更不会是卫皇后,因为她们的荣辱皆在自己的身上。 作为年迈的帝王,他当然不喜欢有人惦记着他身下的宝座,哪怕严正则的皇太孙之位是他钦封,也代表现在他就愿意把声望和权利与他分享。 「有朕在,你又何须怕他。」 裴蓁眼珠子轻轻一转,一种像发自内心的喜悦挂在脸上,娇声道:「那臣女若是和皇太孙起了冲突,您可不能偏心了他,您得为臣女做主。」 「这个是自然,你从这般小的时候和二郎发生争吵,朕哪次不是偏了你。」显昭帝伸手在他膝盖处比了一下,轻笑着道。 「那是因为臣女有理,有理才能走遍天下,臣女又不像他仗着您的宠爱把谁都不放在眼中。」裴蓁轻轻一哼,那小模样当真是宜喜宜嗔。 「哦?他都不把谁放在眼里了?」显昭帝似乎有一种和裴蓁闲聊的兴致。 「多了。」裴蓁脆声说道:「臣女幼时在宫里不止一次看见他带着宗亲欺负长乐郡王还有一些庶出的皇孙。」 显昭帝笑意不变,遮住了眼底的冷色,笑道:「许是二郎那时年纪尚幼之故。」 裴蓁点了点头,笑道:「小时候不懂事也是有的,只要太孙殿下现在爱护手足就可以了。」 显昭帝虽然贪色,却不是真正昏庸的帝王,听了裴蓁这番在他心中的无心之言,原本的警惕更是加深,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太孙,日后的帝王,若无爱护手足之心,必会导致宗室难安,最终只会酿成大祸。 显昭帝当年登上帝位不是没有经历过手足相残的局面,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看见皇太孙残害轻视皇族子弟,许是年纪大了,他越发喜欢儿孙环绕和睦相处的局面,而他从裴蓁口中听到的,他未必会全信,却也未必会不信,裴蓁也并不指望因为她几句话就让显昭帝对严正则生出芥蒂,她要的是显昭帝对严正则的猜疑与戒备,只要这疑心埋进了心里,早晚有一天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等到那一日,便是他严正则的落魄之时。 陪显昭帝用过晚膳过,裴蓁回了兴庆宫,卫皇后等的有些心焦,见她进来,也顾不得规矩,直接把人拉在身边,描绘的精致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线,眼里更是冒着掩饰不住的怒色。 「近来圣人越发的肆意妄为了,若没有我召唤你莫要在进宫来。」有些话,卫皇后不好当着裴蓁一个小姑娘的面说透。 裴蓁不以为意的抿着嘴笑了:「姨母过滤了,圣人待我不过是长辈的爱护,刚刚还赏了我胡娘呢!您不知道,那双生女跳的可好了,等过几日我开赏花宴时让她们两个出来跳,保准让建昌表姐眼红。」 「你知道什么。」卫皇后见她一派天真,不由摇了摇头。 裴蓁却是一笑:「您莫要把我当成不知事的孩子,圣人不过是年纪大了,这才喜欢小辈陪着说笑,我也不过是托了您的福才能得圣人另眼相看。」 「太华的话说的没错,你不要自乱阵脚。」德宗大长公主突然出声说道:「你需知有些事情不破不立,既眼下风平浪静,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卫皇后一怔,待细品德宗大长公主的话后,明白了她的意思,既圣人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就说明他还有所顾及,若是她们把这层遮羞布撕了,只怕圣人会羞恼成怒,到时候不管不顾起来反倒是害了太华。 「平时该怎样你照旧就是了,左右也过了多久太华的亲事就要尘埃落定了。」德宗大长公主不认为裴蓁成为太孙妃后,显昭帝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作出一些腌臢事来。 「今儿圣人还说要给我仔细挑一个夫婿呢!又说舍不得把我嫁到别的人家去。」裴蓁喝着果子露,笑吟吟的插嘴道。 德宗大长公主一挑长眉,问道:「你是如何回的?」 「自是说我嫌三位表兄表兄年纪大了,我总不好给武陵王做续弦或是给宁川王做侧妃吧!」裴蓁红唇轻轻一撇。 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听了这话不禁笑出声来,倒也不担心这话会惹得显昭帝不悦。 「圣人听了这话就不曾说别的?」德宗大长公主继续询问道。 「倒提了皇孙,不过的适龄的也就宁川王府上的严舒玄和皇太孙了,我说我们玩不到一处去。」 裴蓁说完,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还没有反应过来,晋安郡主已皱起了眉头沉声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晋安郡主可不认为裴蓁这话是有口无心。 裴蓁眨了眨眼睛,笑的像一朵娇柔的花,慢声细语道:「母亲何必动怒,女儿只不过不想嫁给皇太孙罢了。」 话一出口,莫说是晋安郡主,便是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都大吃一惊,可谓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晋安郡主不由大怒,冷声质问道:「这样大的事情你连问都不问我们就自作主张,太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已经过了可以在这样大的事情上任性的年龄。」 「行了,晋安你这脾气怎么还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燃。」卫皇后出声打着圆场,又把裴蓁拢在怀中,温声问道:「太华告诉姨母,为何不想嫁给皇太孙?」 「皇太孙又有何值得让您另眼相看之处,他文不成武不就,心胸狭窄,为人又傲慢自大,这样的人怎算良人。」裴蓁慢条斯理的说道,毫不掩饰她对皇太孙的厌恶之情。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便是文不成武不就他也是皇太孙。」 「自古以后便是皇太子都不知换了多少个,他一个皇太孙母亲就知能坐的安稳?那样一个蠢货,您也太高看他了。」裴蓁不由冷笑一声。 「只要你为太孙妃,他皇太孙的位置就牢不可破。」晋安郡主淡淡一笑。 「可我不愿意。」裴蓁摇了摇头:「母亲,我不愿意为别人做嫁衣,您久住京中,皇太孙的为人您应该了解,他不会因为我做太孙妃后带来的利益而心存感激,他这人,不过是吃了别人家的饭,还会嫌别人给的饭太多让他噎到了而生怨。」 裴蓁话一出口,晋安郡主沉默了良久,才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句:「我们又有何惧。」 裴蓁当然母亲她们无惧,若不然严正则当年也不会登基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只是,母亲她们想不到的是自己不曾和严正则圆房,最终不得不把王清蓉的儿子送上皇位。 第二十一章 「太华,坐到外祖母这来。」德宗大长公主对着裴蓁招了招手,待她坐过来后,才道:「你可知当年我为何会和亲番邦?」不等裴蓁回答,德宗大长公主便自顾自的说道:「因我是嫡出的公主,你曾外祖父说你接受了百姓和皇族的供养,就要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不忿,启圣这么多适龄的公主为何偏要是我和亲,嫁给一个都可以做我祖父的男人,我满腹怨气的出嫁,谷维单于死后我以为我可以回到启圣,可你曾外祖父却才传来了密旨,让我嫁给谷维单于的幼子,直到生下流着严氏血脉的子嗣才可返国,四年间,你两位舅父先后出生,你曾外祖父终于派人来接我回启圣,人人都说我赞你外祖父美姿仪,谁又知道那不过源于你曾外祖父传来的密旨,再次回到启圣,我就知道我只不过是你曾外祖父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我却甘愿为这枚棋子,因为只有我在你曾外祖父面前盛宠依旧,你远在番邦的两个舅父才能平安长大,你外祖父怨恨我,可他还得跟我生下你姨母和母亲,因为只有这样你曾外祖父才会放心用卫家人,你曾外祖父死后,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为帝,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可卫家人失了帝心,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放心的用前任帝王的心腹,那时我便想着,我若有一天不在了,你姨母和母亲便要被人踩在脚下,所以在今上登基后,我便把你姨母送入宫中为妃,我盼着她能生下皇子,这样我们所有人都有了后路,可你姨母被王皇后所害,生下的竟是一个死胎,从此她坏了身子在不曾有过身孕,你母亲多年未孕,在我们几乎等到绝望的时候,你出生了,从此以后我们有了盼望,看着在襁褓中小小的人,我便想着我得多活几年,活到你长大成人,出嫁为人妻为人母我才能放心闭上眼睛,因为我知道哪怕我走了,为了你,你姨母和母亲也有坚持下去的理由,所以太华,我不能成全你的不喜不愿,你要恨,便只恨我一人罢。」 裴蓁自幼就长在德宗大长公主的身边,她知她的难处,知她这一生不曾为自己活过,她可以说把对生母的信任与依赖之情都寄托在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身上,她又怎会对她生恨生怨。 「我的不愿并非是因为私心,外祖母,您就这般肯定皇太孙能成为人上人吗?」裴蓁静静的听着德宗大长公主说完话后,才这般说道:「三王都在虎视眈眈,皇太孙凭什么能作为这个位置,凭的不过是圣人对先太子的愧疚,可若有一天他消磨光了这份愧疚之情呢!圣人会不会忌惮年富力强的皇太孙?」都说帝心深不可测,可她知道帝王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多疑,否则历朝历代也不会有那么多不得善终的皇太子。 德宗大长公主沉默下来,她当然有把握在太华成为太孙妃无人可以动摇皇太孙的位置,卫家和裴家都手握兵权,只要太华成为太孙妃,他们就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她远在番邦的两子则是她们最后的利刃,只要皇太孙之位不可动摇,日后太华就会是启圣的皇后,只要她生下长子,严正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这天下就在没有人可以随意拿捏她们的人生。 「外祖母,日子还长着呢!我们又何必急于一时,我们手中的筹码待价而沽岂不更好。」裴蓁握着德宗大长公主苍老的手,低声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人都说权势有什么可争的,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若失去了权势便连那丧家之犬都不如。」德宗大长公主轻叹一声,拍了拍裴蓁的手,好似寒星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太孙妃绝不可出自权贵之家。」德宗大长公主这句话显然是在告诫卫皇后,她们总要为自己多留一条可走的路。 「我明白,我会仔细的挑选太孙妃的人选。」卫皇后大事上一向没有多少主意,习惯性的听从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意思来行事,只是,卫皇后看了看裴蓁,问道:「那母亲可要即刻返回洛邑?」 「不可。」没等德宗大长公主开口,晋安郡主已出声为其拒绝,又冷笑道:「眼下避开,不是告诉别人咱们对太孙妃的位置已无意了嘛!倒不如坐山观虎斗,且看看这京里有多少人有这雄心壮志。」 一大清早,热闹的西市街道上,一顶软轿由四个大汉稳稳的抬着,身后又跟着数名腰间悬挂长刀的侍卫,软轿旁则跟着一骑着高头骏马的少年郎君,那郎君穿着一身锦缎华服,生的眉目俊朗,只见他突然拉住马缰,又一扬手,那软轿便稳稳的停了下来,他则翻身下马,凑到了软轿旁。 「八妹,到了,就是闲杂人等太多,你且等等在下轿,我让人清个场先。」那少年郎君这般说着,又抬眼扫了一下四周,不论是商户还是行人却纷纷避开目光,又绕道而行,生怕招惹了是非。 「六哥,别惊扰了旁人,若没有位置便走吧!」软轿里一道娇娇软软的嗓音响声,随后帷幔掀开一角,露出一个粉白娇美的小脸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华县主,而那说话的少年郎君,则是裴家六郎。 裴六郎瞧了瞧那围坐了一圈人的馄饨铺子,说道:「在等一下,我让人去让个位置出来。」 「不用这般费事了,不过是突然想吃这一口,细说起来,怕也吃不了几个。」裴蓁笑着说道。 裴六郎当然知道裴蓁不过是想尝个新鲜,可人都绕路来了,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当下就摆了下手,让裴蓁且等着,他自己朝那馄饨铺子走了过去,手里垫着碎银子。 裴六郎刚走了几步,就把街道拐角打马而来的人喊住,他回头一瞧,忙拱手见礼:「裴莑见过长乐郡王。」 严之涣不以为意的挥了下手,从马上下来,笑问道:「六郎这一大清早的是打哪来又要去往何处呀?」一边问着,一边拿眼朝着那软轿的方向瞧了瞧。 裴六郎倒没察觉严之涣态度有异,笑呵呵的回道:「刚从府里出来,一会要去永宁侯府拜会。」 沛国公府和永宁侯有亲的自然是晋安郡主和太华县主,可瞧着这架势倒不像是晋安郡主出行,严之涣心里有了数,便微微颔首,笑道:「如此怎么还绕行到了西市?」 「我妹子不知听谁说西市王家摊子的馄饨好吃,正好今儿要去永宁侯府,就绕过来瞧瞧。」裴六郎笑着说道,又一拍脑袋,急声道:「可不能郡王闲话了,一会我家妹子该等急了。」说完,又忙添了一句:「郡王有事便先行。」 严之涣却是一把把人拉住,说道:「哪里用你亲自去,让下人去买就是了。」严之涣说完,他身后跟着的护卫便有一人朝那馄饨摊子走了过去。 裴六郎嘿嘿一笑,谢过了严之涣,又问道:「郡王这是要去指挥司?」他瞧着严之涣穿上穿着的大红色麒麟服,有些眼热。 严之涣哈哈大笑道:「我也是馋王家馄饨了。」 裴六郎闻言,忙道:「那郡王快去用餐,免得耽误了您的正事。」 第二十二章 严之涣摆摆手,道了句:「不急,左右指挥司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难得瞧见你,咱们好好说说话。」 裴六郎有些诧异的看了严之涣一眼,不知道他和这位阎罗王有什么话可说的,要知素日里他们也没有什么交情,更不曾打过交到。 「太华县主的身子如今可将养好了?这大热的天,让她等在轿子里倒是受罪了,前面有个茶楼,不如让县主去那歇歇脚。」严之涣笑着说道。 裴六郎虽觉得严之涣这话有理,可也不敢随意应下来,正要去问问裴蓁的意思,就见严之涣大步流星的朝着软轿走去,不由一怔,他在傻也反应过来这事不对,感情长乐郡王是打他妹子的主意,想着他那活阎王的名声和自家妹子那娇纵的性子,他忙一拍大腿,追了过去。 严之涣倒是客客气气的,站在软轿边上,笑道;「县主身子如今可大好了?我瞧着这天热的很,县主不如随我去前面的茶楼歇歇脚。」 裴蓁隔着轿子也听见两人的谈话,她不知严之涣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便隔着帷幔回道:「不必了,一会我们还要去永宁侯府。」 严之涣被拒绝了也不恼,听着那娇娇软软的声音只觉得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县主平日里有什么喜欢吃的,只管提前一天差人告诉我,我正好每日去指挥司都经过西街,买好了便可让人送到府上。」 裴蓁闻言长眉不由一挑,带了几分讥讽意味的开口道:「沛国公府还不缺跑腿的下人,就不劳烦郡王了。」 严之涣也不意外裴蓁这语气,她娇纵任性是出了名的,就连在圣人面前都是这幅娇脾气,幼时更仗着圣人疼她,恼起来连皇孙都敢责骂,更何况是自己了,听说昨个她还给了丽婕妤没脸,想到这,严之涣不由笑了起来。 裴蓁隔着帷幔听严之涣在那笑,她素来不耐暑气,听这无由来的笑心里不由更烦躁,便道:「郡王可还有事?」 严之涣当然没事,不过是想多听她说几句话,便寻了个话头道:「早先送你的首饰可还喜欢?」 裴蓁知她那一病不知让多少人有了由头送礼,却不想严之涣竟也送来了一份,只是那些东西都被收拢起来,她哪里有闲心去过眼,便道:「让郡王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你喜欢便好。」严之涣嘿嘿一笑,又道:「圣人前个还赏了我一匣子红宝石,一会我就让人送到府上。」 「无功不受禄,怎好要郡王的东西,郡王还是留着把玩或赏人吧!」裴蓁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严之涣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这么多话。 「我府上又没有女眷,留着也是白瞎了这东西。」严之涣说着,朝帷幔那探了探头,总觉得隔着帘子说话怪别扭的。 裴蓁不想在和他纠缠,便道:「那如此就谢过郡王了。」她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索性掀开帷幔一角,要去喊裴六郎,帷幔刚一掀开,一张俊脸便放大在眼前,唬了她一跳,一时间不由又气又恼。 严之涣见裴蓁抚着胸口,知自己吓到了她,忙道:「没吓着你吧!可要叫太医来瞧瞧?」 裴蓁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她眼睛又大又长,眼珠子黑亮,睫毛浓密卷翘,这一翻白眼好似抛了一个多情的媚眼一般,叫严之涣浑身一软,只觉得酥到了骨子里。 裴蓁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直接喊了人:「六哥,让他们起轿,免得让外祖父等急了。」 永宁侯急没急严之涣不知道,见人要走,他先急了,难得能瞧见裴蓁,他还想着和她说多几句话,就是多受她几个白眼也是好的。 「哎!馄饨还没吃呢!」 裴蓁心道,瞧见你还能有胃口才怪。 「六哥。」 裴六郎赶紧应了一声,朝严之涣一拱手:「郡王,我们兄妹就先行一步了。」 「我送你们。」严之涣想也不想的说道。 裴六郎哪里敢让他送,尤其知道他还惦记自己妹子,招惹了这么个煞星,让嫡母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忙道:「不劳烦郡王了,您看,咱们身后都跟着侍卫,更何况京城重地又有何人敢放肆。」 「总会有不开眼的人。」严之涣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 裴六郎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裴蓁却明白,不由冷笑道:「我倒要瞧瞧还有谁敢如此不开眼。」 「我送县主。」严之涣微微一笑,让人把马前来,一转身就上了马。 「这……」裴六郎左右为难,不由看向了裴蓁。 裴蓁知严之涣的难缠之处,索性一甩帷幔,哼道:「既然郡王愿意屈尊纡贵做个侍卫,六哥还不走。」 严之涣得意的大笑,昂头挺胸的跟在软轿旁,那喜气盈盈的样子倒有几分新郎官的架势,让一众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傻了眼,竟不知他们郡王还有这般好性的时候。 如他们这样一瞧便出身不凡的人,便是走了,也少不得让周围的百姓念叨几句,馄饨摊子旁有一个身穿细布的郎君便盯着那渐行渐远的一行人瞧了许久,直到他身边的小娘子推了他一把,才收回了目光。 「三哥,你瞧什么呢!再不吃馄饨就要糊了。」那小娘子脆声说道,见他的视线追逐着那行人,便道:「可是瞧见熟人了?」 那郎君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淡笑道:「快吃吧!」 那眉清目秀的小娘子俏皮一笑:「我知道了,三哥定然是瞧见意中人了,快说说,是哪家的小娘子,回头也好让娘找人上门提亲去。」 那俊俏的郎君抬手轻轻在妹妹额头上敲了一下,嘴角勾了勾,却带了几分苦涩的意味,那样的贵人,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子弟恋慕,如长乐郡王那样身份尊贵的人都不能得她另眼相待,又哪里是他能痴心妄想的。 永宁侯府的下人一早就候在了东门等着裴蓁的到来,见远远的过来一行人,软轿在中间,前后都有侍卫簇拥着,管事的忙打发了人前去迎接,又命下人赶紧开了东门,又卸了高高的门槛,只等着这软轿一路抬进永宁侯府。 「小人给县主请安,给六郎君请安。」小王管事扬声说道,躬着背退到了一旁,眼角余光扫到率先下马一身大红麒麟服的青年时,眼底带了几分疑惑之色,却也不忘问安:「小人给大人请安了。」 「这是长乐郡王。」裴六郎提点道。 小王管事恍然大悟,忙又重新问了安,严之涣却是不会计较这些称呼问题,他眼下穿着麒麟服,说是官员却也没错,他乐呵呵的与裴六郎道:「我就送到这了,六郎若有闲空,待我下帖子请你吃酒。」 裴六郎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怎敢让郡王下帖,便是吃酒也应我请郡王才是。」 「都一样,都一样。」严之涣摆了摆手,又朝着软轿那弯了弯身,笑道:「县主,我便先行一步了。」 「今日劳烦郡王了。」裴蓁隔着帷帐轻声说道。 小王管事见严之涣打马要走,一时有些为难,按说贵客临门自是要请进去吃杯茶才是,可瞧这长乐郡王的架势倒也不像是来做客的,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又哪有资格请郡王殿下进门。 第二十三章 「郡王还有公务要忙,王管事不必为难。」裴蓁似掐准了他的心思,知他的为难之处,淡淡的出声说道。 严之涣回头瞧了那软轿一眼,笑了起来,也没有多言,只朝着裴六郎略一拱手,便打马而去,他身后的侍卫跟在他是身后,有那心思机敏的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出言道:「郡王怎么也不进去吃杯茶再走。」 「多嘴。」严之涣轻哼一声,倒没有多少恼意,他倒是有那心思,可瞧着裴蓁烦他那样,他就是厚着脸皮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昨个裴蓁才进了宫,今儿来了永宁侯府,这里头可就有点意思了,这样想着,他便吩咐道:「让人盯着永宁侯府,这几日若有什么动向让人回了我,不可耽误了。」 严之涣前脚一走,软轿就被抬进了永宁侯府,一路抬到文渊居在稳稳停下,裴蓁未等小丫鬟挑了帘子就下了轿,瞧见了等在一旁的王管事,便笑道:「怎么还劳您出来接我。」 「侯爷昨个知您今儿要过来,这一宿也没睡个安稳觉,一早起来不知问了多少遍,刚刚还念叨着您怎么还没有到。」王管事笑呵呵的说道,他自幼服侍在永宁侯身边,虽说年纪已大,早已到了安养晚年的年纪,可老侯爷舍不得他,身边也离不开他,便留他在府里说说话,又把他的儿子提拔成了府里的管事。 「可不敢让外祖父久等。」裴蓁笑吟吟的说道,熟门熟路的便进了文渊居,待瞧见厅里的人眼底闪过一抹异色,随后上前给各位长辈请了安,裴六郎则是见了礼后就被卫小八拉去吃酒。 「大舅舅今日休沐吗?」裴蓁轻声问道。 卫子恒笑了一下,含糊的应了一声,他自是不好说因为知她今日要来就请了病假。 「刚是长乐郡王护送你来的?怎么也不请人进门吃杯茶。」永宁侯瞧见裴蓁很是眉开眼笑,他年纪大了,也知还能活多久,有些自欺欺人的事如今也想开了,他曾愧对的人到如今也不稀罕他的补偿,是以对这个和德宗大长公主年轻时相似的外孙女便分外喜欢。 「不过是巧遇,长乐郡王又有公务要忙,我怎么好耽误了他的正事,再说,想要喝茶什么时候没有,也不差这一天。」裴蓁脆声笑语,又关切的问道:「您身子骨可还好,我原该回京就来看您,可不想糟了祸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永宁侯自然知裴蓁昨日进了宫的,今日便来府里也说不上耽搁,便笑道:「你这一病可把你外祖母吓的不轻吧!」 「可不是,都是那起子小人不开眼,惹得外祖母和姨母都动了怒。」裴蓁小嘴一撅,颇有几分恼意的说道。 永宁侯轻叹一声,他自是知道事情的起因,按着他的意思,以太华的出身又何必攀那高枝,可德宗大长公主那性子,又岂是他能劝说得了的,就像当初他并不赞成送妤娘进宫,她依旧一意孤行。 「你外祖母可还好?这一次回京就不会走了吧!」 都说她外祖母和外祖父感情不好,彼此怨恨,可她瞧着,外祖父这些年来倒是挺惦记外祖母,每每她回京来府都要细细的问上一问。 「外祖母身子骨尚算健朗,等过了八月我们还是要回洛邑的,在回来可能就是年节了。」裴蓁笑着说道,她相信她话里的意思她外祖父能听的明白。 永宁侯长眉挑起,眸色一沉,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也没有避讳,直接就问道:「皇太孙选妃这事有了变故?」 卫子恒一怔,也看向了裴蓁。 裴蓁淡淡一笑,一派的意态安闲:「是生了点变故,」 永宁侯府虽手握兵权,可凭的不过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在这京里,他们已经离权利的圈子有些远了,从先皇打压永宁侯府那日起,永宁侯府的女眷就在没有高嫁的,哪怕在今上登基后永宁侯府复起,有些事也不是他们能搀和进去的。 「是皇太孙生了变故,还是大长公主生了变故?」永宁侯没有选择绕弯子,直接问道。 「您觉得皇太孙可能坐稳眼下这个位置?」裴蓁不答反问。 当然不能,永宁侯在心底闪过了答案,可若是他娶太华为妃,不管是裴家还是卫家,都会竭尽全力保住他皇太孙的位置,因为裴家需要守住眼前的富贵,可卫家更需要重新踏进权利的中心。 卫子恒看了看裴蓁,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他被这个问题吓到了,他亲眼见证了侯府被先皇打压,有些吓破了胆子,不敢在多搀和皇室的事情,如今听裴蓁这般无所顾忌的提及皇太孙要面对的局面,不禁有些恐慌。 「皇太孙靠不住,您知道的。」裴蓁轻轻一笑,瞧了卫子恒一眼,又道:「您若是不信,大可从还没有许人的表姐里挑出一个送到太孙府上。」 永宁侯府不是没有适龄的小娘,可手握兵权的永宁侯府并不能与宗室结亲,更用说与皇太孙结亲,尤其是在德宗大长公主所出的长女为后的前提下,这无疑会招了显昭帝的忌讳,更不用说,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也不会允许再有卫家女嫁给皇族子弟。 「你那些表姐又哪有这个福气。」永宁侯摇了摇头:「你若不急着离京,倒是能为素娘送嫁。」永宁侯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嫡长子所出的嫡女都要出嫁了,还有何人能嫁进太孙府,有卫皇后和德宗大长公主在,永宁侯府不会傻到把宝压在一个庶女的身上。 「瞧您这话说的,我听了便第一个不依,永宁侯府的娘子,不论哪个都是极有福气的。」裴蓁微微一笑,她的声调又轻又糯,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明快,却听的卫子恒额头冒出了汗来,也不知是这天太热之故,还是因为裴蓁那好似德宗大长公主的倨傲态势。 永宁侯眯着眼睛笑呵呵的看着裴蓁,他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血缘的奇妙,外人都说他和德宗大长公主所生的两女性情与年轻时的德宗大长公主如出一辙,可在他看来,不管是妤娘还是姈娘的性子都更像卫家人多一些,前者性子直爽天真,后者性子火爆急躁,她们的高傲源于她们袭成了德宗大长公主高贵的血脉,唯有太华这个由德宗大长公主亲自教养长大的外孙女,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德宗大长公主骨子里的骄傲与城府。 「素娘她们几个借你的吉言了。」永宁侯笑呵呵的说道,像一个慈爱的长者,似乎刚刚那番你来我往的试探不曾存在过。 裴蓁从来不敢小看永宁侯,哪怕到现在永宁侯府请封世子的折子依旧没有下来,可永宁侯府依旧手握重兵,这是显昭帝对他们的信任,哪怕这份信任并不牢固,可这世上又有哪一个君王会全心全意的信赖自己的臣子。 「外祖父,今儿过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到您这来。」裴蓁把端在手里的茶盏轻轻一撂,笑吟吟的说道。 「你还有难事,只管说来听听。」永宁侯笑应一声。 「父亲。」卫子恒不解的看着永宁侯,这事可还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 第二十四章 永宁侯淡淡的撇了卫子恒一眼,没有回应他,他和宋氏都不是个蠢,也不知怎就生出这样憨的一个小子,这么多年只长了年岁,心眼就一点也没见多,话已经说的这般明白,他竟还不知是哪方出了变故。 「今儿裴六送你过来的?」永宁侯问道。 裴蓁似乎没有察觉到卫子恒的急躁,点了点头,红菱唇轻轻一勾,笑的娇憨:「府里没有正经事的也就六哥了,母亲说六哥年纪也不小了,想着给他相看门亲事,只是总这般游手好闲的,又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娘子能瞧得上他。」 永宁侯摇了摇头,觉得裴蓁说话这旁敲侧击的毛病一点也不像裴家人,当然,更不像是卫家人,反倒是和天家的做派如出一辙,到底是由德宗大长公主一手养大的,便骨子里留着裴、卫两家人的血,行事也透着天家的风致。 「你母亲惯来心高气傲,这样的事都不肯让裴公瑾帮衬。」 见外祖父说道自己的父亲,裴蓁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语。 「裴六那小子我也见过,虎头虎脑的,那股子憨劲也不知道像了谁,放在别的地方你们也未必能放心,我瞧着就去京卫指挥司吧!你四舅舅也能照看着点。」永宁侯这般说着,挑眉看向了裴蓁。 裴蓁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让人感到身心愉快,不由笑道:「就按外祖父的意思来,我先替六哥谢过您了,稍后让六哥来给您磕个头,等他出息了,在好好孝敬您。」 永宁侯连自己亲孙子都不敢指望,还能指望一个外姓的小子来孝顺他,这话不过是听个高兴罢了。 「去见见你大舅母她们,一会让小八带裴六过来咱们一道用午膳,今儿你也别急着走,晚膳也一道在这用了。」永宁侯府人口众多,不像沛国公府,老公爷早就亡故,如今是裴蓁的父亲当家做主,子辈都能唤上一声郎君,永宁侯府孙子辈嫡出庶出加起来十好几个人,老侯爷为了好记,也为了错开称呼,便让人按照排序喊下来,免得他这厢唤四郎,过来的不是儿子而是孙子,如他口中的小八,则是裴蓁四舅舅的嫡出幼子卫景云,长辈们喊一声小八,府里的下人则唤一声八小郎君。 裴蓁知道外祖父是有意支走她,毕竟有的话当着她的面说开可会让她大舅舅脸上无光,便笑应了一声,跟着丫鬟去了兰亭水榭。 外出做客,哪怕是自己的外祖家,也不比在家里自在,从永宁侯府回来,裴蓁沐浴后就散着带着湿气的长发,仅穿了一件玉色绣花的亵服斜倚在美人塌上,皓体微露,弱骨丰肌,好似一尊精细的玉雕美人。 红桥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碧裳则着捧着她两只玉足轻轻揉捏,裴蓁漫不经心的翻着花鼓,她手指灵巧,十指翻飞,又撑又挑又勾,几个精微的动作下来就翻出一个花样,随后胡乱的把五彩线绳团在了一起,轻轻一抛,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问完,又低咒一声:「这才六月的天就这样热,七月还让不让人活了。」 「奴婢说今儿长乐郡王让人送了馄饨和红宝石过来,长乐郡王当真是有趣,晌午时让个小童送了碗馄饨,什么话也没留,就说是送给您的,可府里的人哪里敢把这不知来路的东西拿给您吃,许是长乐郡王也反应过来了,晚上又使了下人来送一小篮包好的馄饨和一匣子红宝石,这下可把守门的小厮吓坏了,他哪里知道他扔的那碗馄饨是长乐郡王送来的。」红桥边说边笑,想她家县主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差了他那口馄饨不成。 裴蓁也有些哭笑不得,便道:「赏那小厮几两碎银子压压惊。」说完,又有几分好奇的问道:「那一小篮子馄饨怎么处理了?」 「怎么说也是长乐郡王送来的,又是指名给您的,府里的下人哪敢处理,禀了郡主后,郡主让把那匣子红宝石送了过来,一小篮子的馄饨如今正在冰窖冰着呢!说是您想吃便让下人给您煮了。」红桥脆声笑道,又询问裴蓁可要食用。 裴蓁抿嘴一笑,道:「让人煮了吧!你们几个也都尝尝长乐郡王送来的馄饨有什么特别之处,许是比别人家的要好吃也说不准。」 碧裳见裴蓁这般狭促的打趣长乐郡王,饶是她性子沉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定然是比别人家的好吃,若不然长乐郡王也不会巴巴的让人送了两次过来。」 晋安郡主来时在屋外就听见一屋子的笑声,不由挑高了长眉,问为她挑帘子的小丫鬟:「这是说什么呢!」 小丫鬟摇了摇头:「回郡主的话,奴婢不知。」 裴蓁那头已经得了通传,知晋安郡主过来了,便起身相迎,晋安郡主见她仅着了一件亵服,不由皱了下眉头,说道:「你这身子才刚刚好,也不怕受了凉。」 裴蓁笑吟吟的挽着晋安郡主落座,自己则倚回了美人塌上,笑道:「这都什么天了,哪里还能受了凉,我只恨这天还不够凉爽呢!」 「便是天再热,入了夜也不能还摆这么多的冰盆子,须知夜里寒气最最,若是凉气侵入骨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苦了。」晋安郡主说着,便挥手让人撤下去两个冰盆子,又道:「你外祖父可应了六郎的事?」 「自是应了的,而且今儿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裴蓁弯着眼睛,薄唇轻轻一挑:「您可知素娘说给了谁家?」 「素娘说亲了?」晋安郡主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不由冷笑:「这是日子都定下了吧!若不然也不会说与你知晓。」 裴蓁抿唇而笑:「母亲何必动怒呢!这世上谁人能无私心,大舅母怕您惦记上素娘也是因为慈母之心。」 「你大舅母尚有慈母之心,你外祖父却无护女之情。」晋安郡主轻嗤一声,问道:「素娘说给了谁家的小子?」 「五桂胡同的赵四郎。」裴蓁轻声说道。 晋安郡主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是结了门好亲事,杨氏她想干什么,是准备拐了弯的和宁川王结亲?」 「那算什么结亲,赵家的元娘嫁的也不过是宁川王的庶子。」裴蓁轻笑一声,狭长的眼眸流转着瑰丽的彩光。 「吃着碗里的还想垫着锅里的,杨氏她也不怕噎死。」晋安郡主恨声说道。 裴蓁笑而不语,她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能她负人,不许人负她,殊不知这世上哪里又有这样的好事,大舅母有自己的心思实属正常,谁敢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呢!只是,这门亲事做的委实是蠢了些,背着姨母和母亲把亲事定下却连个风声都不露,打的可是外祖母的脸,她今日敢如此打外祖母的脸,焉知明日外祖母不会给她没脸。 「如今天下太平,连外祖父都赋闲在家,赵家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我听大舅母的意思是,素娘嫁过去之后就要跟着赵四郎去蜀地剿匪。」 「赵家倒是还有成算。」晋安郡主淡声说道。 裴蓁唇边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谁不想加官进爵呢!现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也只有蜀地还算一块肥肉,您瞧,这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上一口,赵家未必能如意。」 第二十五章 「只怕这不只是赵家的意思。」晋安郡主长眉轻蹙,这就是夫妻不睦的难处,蜀地这块肥肉她当然也想咬上一口,可她属意的人选是三郎,裴公瑾那个老贼却不会成全,与其让大郎占了便宜她宁愿成全别人。 「谁的意思也没用,一切还要看圣人的意思。」裴蓁手托着粉嫩的香腮,笑吟吟的说道:「倘若是我,可不会让赵家前往蜀地,赵家绝不可成为宁川王手里的利器,三王还需互相牵制,平衡之道方为上策,若要抬举,皇太孙和长乐郡王倒是适合的人选。」 晋安郡主没有好气的瞥了裴蓁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提什么皇太孙。」 「您瞧瞧,您又着急了不是,这只是我的浅见,圣人未必会如此做,便是如此行事,也要看皇太孙是不是扶得起来。」裴蓁嘴角扬了扬,带了几分讥讽的味道。 「皇太孙决不可做大。」晋安郡主沉声说道,既然太华无缘太孙妃之位,就绝不能让他皇太孙的位置做的安稳。 裴蓁不由轻叹,抚额嗔道:「您这脾气就不能改改?说一就是一的,蜀地是什么地方,成国公余家世代镇守蜀地,余家几代人都在京里为质,为的不就是能盘踞在蜀地唯他一家做大,蜀地匪贼畅行,不就是因为余家的放纵,若是太平了,还用他用余家人干什么,莫说是皇太孙这样扶不起的阿斗,便是父亲去了,也由不得他随意行事。」 「你是说这口肥肉谁也啃不下来?」晋安郡主挑眉看向裴蓁。 「啃是啃不动,能不能撕下一层肉就另说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若是个不要命的去了,余家也得舍出二两肉。」裴蓁若有所思的说道,忽儿的一笑,眼底带着几分狡黠之色,笑嘻嘻的道:「我若是宁川王,如不了愿就推了皇太孙出去,既彰显了他这个做叔叔对侄儿的撑持,又能让蜀地这一趟显出皇太孙的无能,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话你没在永宁侯府说吧!」晋安郡主指尖点在桌面上,眼眸轻挑,睨着裴蓁。 裴蓁嗤笑一声,略带嗔怪的看着晋安郡主:「在母亲眼里我就是这样的蠢货吗?总是要让大舅母碰一鼻子灰她才知道有一句话叫鸡飞蛋打。」 「咱们可要在这事上推一把?」晋安郡主琢磨着裴蓁的话,心里就痒痒的,既然谁也啃不下这块肉,不如借力打力。 裴蓁不用琢磨就知道晋安郡主的心思,不过是看这事难办,便想让大哥跟着皇太孙走一趟,在父亲面前也凸显他无能的一面,裴蓁总觉得,她母亲若能把谋算父亲的心思用到别处,姨母那也就不用外祖母操心了。 「未来三嫂可还没进门呢!您这心思在心里想想就算了,再者,若是皇太孙去蜀地,父亲可不会让大哥去,我既没有为太孙妃,父亲又怎会让人误认为裴家和皇太孙绑在了一起。」 「可惜了。」晋安郡主叹了一声,又有几分不甘与好奇,问道:「你觉得圣人会让谁去?」 裴蓁眨了眨眼睛,一摊手,笑道:「您这可是为难我了,自古帝心难测,不过我倒是知有一个人怕是想要借由此事在圣人面前露脸。」 「谁?」晋安郡主身子朝前微微一探。 裴蓁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语气却是不疾不徐:「长乐郡王,此人野心勃勃,自视甚高,却为生母出身所累,为求得志自是敢舍出半条命去啃下蜀地二两肉。」 这个答案,既出乎晋安郡主的意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太子妃,终究是养虎为患。」 「所以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太子妃的前车之鉴咱们可要引以为戒。」裴蓁端着茶盏掩唇说道,语带笑意,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透出的深意却令人不寒而粟。 乞巧节当日,裴蓁起了个早,依着她的性子必要打马去围场,可晋安郡主怕她身子未养好,便拉了她一同做了马车,两人到时,围场一侧搭建的遮阳竹蓬下已坐满了人,寿昌公主远远瞧见刻有沛国公府家纹的华盖马车行来,还未等里面的人下来,便高声笑道:「今儿倒是稀奇了,你竟坐车而来,莫不是不准备下场一试身手?」 话音刚落,裴蓁从马车中一跃而下,随后扶着晋安郡主下来,寿昌公主定睛一瞧,忙起身迎了上去,上前行了一晚辈礼,笑道:「表姑怎么也来了,太华也不提早给我一个信,好教我前去迎一迎。」寿昌公主之母徐昭容以卫皇后马首是瞻,是以她并不敢在晋安郡主面前摆出公主的架子,反倒是处处以小辈姿态行事。 晋安郡主笑了起来,握住寿昌公主递过来的手,边走边道:「太华说今日有一小娘子骑术甚是精湛,我便过来瞧个热闹。」 寿昌公主抬眼瞧向裴蓁,她知晋安郡主并不是会因这点小事便来凑个热闹的性子,又见裴蓁笑的颇有深意,便道:「表姑说的可是程家惠娘,不是侄女夸赞她,她的骑术颇让人眼前一亮,满京里除了太华我还未见过骑术如此精湛的小娘子,想来也是家学渊源的之故。」说罢,抬手唤了程家小娘子过来。 原本程家小娘子坐在竹蓬下,听着这些高门贵女谈论闺阁笑事,后见寿昌公主扬声调笑,又起身相迎,原本坐着的小娘子和几个夫人皆起了身,遥遥行了一礼,她便随着寿昌公主的身影瞧了过去,见寿昌公主与一华服妇人笑谈,那妇人美貌非常,穿着打扮甚是不凡,且瞧着寿昌公主态度亲近,又颇为有礼,不免生了好奇之心,正想开口询问,又见一容貌极盛的小娘子从那美貌妇人身侧站了出来,朝着这边望了望,这一瞧,不免让她满目惊艳,那小娘子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香云纱胡服,衣身紧窄,衬得那腰肢宛如初春的柳条儿,肌肤瓷白透粉,丰润饱满的唇瓣红艳艳的,像涂了上好的胭脂膏子,乌发挽成俏皮的双平鬟,面点缀着几个拇指大小的珍珠,额间则描着殷红的花钿,虽身段尚未长开,却已显得艳冶风流。 「文姐姐,这小娘子是哪家的贵人?」程家小娘子压低了声音,刚一开口,就听寿昌公主唤她上前,当下也不耽搁,忙走过去,近身一瞧,越发惊艳于那少女的美貌,最妙的却是那一双大而长的凤目,虽不比她身旁有着相似眼眸的美貌妇人的不怒自威,却似妙目含情,她只道原以为不可方物之美不过是诗中赞誉,不想竟真有这般国色天香的美娇娘,想来便是最好的画师也只能画出她的皮相之美,却描绘不出她三分神韵,一时间不觉看的入了迷,心里砰砰直跳,粉嫩的小脸布满了红晕。 「惠娘,还不赶紧见过晋安郡主和太华县主。」寿昌公主见程家小娘子盯着裴蓁入了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家小娘子这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心下有些惶恐,赶紧见礼问安,不想晋安郡主竟是笑眼盈盈的让她起了身,且仔细的端详了她许久。 「是个不俗的。」晋安郡主笑着赞了一句。 第二十六章 「母亲若是喜欢不妨让她陪您说说话,也免得您在这里,让咱们一群人都受了拘束。」裴蓁笑吟吟的开口说道,目光在程家小娘子身上打了个转儿,又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程家小娘子只觉得一股热辣扑来,脸又是一红,一时间竟不敢抬头在瞧向裴蓁。 裴蓁素来自负美貌,见这程家小娘子竟像一个贪色小郎君一般,亦笑出声来,她年纪尚幼,嗓子还未长成,唇间溢出来的笑声又娇又脆,仿若珠落玉盘。 晋安郡主眼含嗔意的睨了裴蓁一眼,手挥了挥,像撵人一般,笑道:「且去吧!免得又在你外祖母那告我一状。」说完,拉过程家小娘子的手,抬手一指对面的竹蓬处,笑道:「随我去那边说会子话。」 那厢,裴蓁挽着寿昌公主的手臂便拉了人走,竹蓬下的小娘子与年轻妇人见两人过来,忙侧身让出了位置,又上前与裴蓁请了安,只是目光多有打量,毕竟这位前几个月可传出了不好的消息,闹得京中人心惶惶,如今瞧着,竟是没事人一般,倒真应了法玄大师那句携福带贵。 「我当你今日坐车来是不想上场了,可瞧着你这身倒有一试身手的意思?」寿昌公主含笑打趣道。 「这不是随母亲过来才弃了马,我倒是想上去耍耍,就是没有一匹可心的马。」裴蓁哈哈一笑,她年纪尚小,本该爽朗的笑声经由她那娇脆的嗓音出来像是悦耳的铃音,勾得人心痒痒的。 寿昌公主柳眉一挑,笑道:「那还不简单,一会让玉娘把马匹让给你。」 寿昌公主说的随意,那名玉娘乃是宁川王的嫡长女,听寿昌公主这般说也不恼,反倒是笑盈盈的点了点头,道:「正巧我骑术不精,原本还想着要出了大丑呢!」 「那就这般说定了,一会咱们给建昌一个颜色瞧瞧。」寿昌公主笑了起来,眉眼带出了几丝戾色。 裴蓁摩擦着手上的五彩马鞭,这还是昨个卫皇后让人送来的,里面绕了五彩丝线,又缠着金银两线,远远瞧着闪着华光。 寿昌公主目光在那马鞭上停留了一下,随后笑赞道:「这鞭子好看,和你相衬。」 裴蓁斜倚背靠,意态安闲,闻言便把执在手中的马鞭递了过去:「你若喜欢便送你。」 「可不敢夺人所爱。」寿昌公主笑道,这马鞭她曾在卫皇后手上见过,她若是要了,怕是要惹卫皇后不悦,这京里谁不晓得卫皇后护短的紧,她又惯来把太华视为亲女,从她手上夺爱可是要给自己惹下祸事。 裴蓁不以为然,也知寿昌公主的心思,便道:「那赶明我给你寻个更好的来。」 「这好。」寿昌公主抚掌而笑,对裴蓁所表现出的亲昵态度很是受用。 两人正说笑,便见围场入口一行人骑着马朝这边疾驰而来,渐渐的一行人分成三队,中间是一穿着鲜亮的小娘子领头,另两边是两队年轻郎君。 寿昌公主定睛一瞧,露出一个冷笑:「大哥去了,二郎倒越发的糊涂了,竟和建昌混在了一处。」 裴蓁瞧着建昌公主一行人也露出一个冷笑,见四周的小娘子具起身有相迎之态,便讥讽道:「便是大表哥尚在,他又能出息了几分。」 建昌公主听了这话不免一怔,谁都知道此次德宗大长公主归京为的正是皇太孙的婚事,只是听裴蓁所言,她对皇太孙好似厌恶非常,想到这,建昌公主骨子里一寒,只道京中又要起事了,只是一细想,任是京都风起云涌也与她这出嫁的公主没有干系。 那群小娘子见裴蓁讥讽于皇太孙,有的习以为常,有的则是瞪大了眼睛,更有那不曾与裴蓁接触过的小娘子心中暗忖,都道太华县主为人傲慢,原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不想竟猖狂至此,这样的性子,皇太孙可又能受得住。 在说那一群人打马而来,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裴蓁的身上,哪怕她身边围着一群美貌的小娘子,却也比不上她日灿月耀星辉之貌,建昌公主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俯视两人,口中道:「我还当太华今日不会出现了。」话音儿隐含讥讽之意。 裴蓁嘴角勾了勾:「听闻建昌皇姐今日要来,我焉能不出现。」一边说着,一边把卷起的马鞭在手心轻敲。 建昌公主眼底闪过一抹妒恨之色,随即道:「如此甚好,我还当你当日那一摔坏了身子骨,日后都不得出现在这围场了。」这话分明是在咒裴蓁。 「托圣人和皇后娘娘鸿福,老天也不忍收了我去。」裴蓁起身一笑,口中唤道:「玉娘,劳烦你让人把你的马牵来,免得建昌皇姐久等了。」 那厢玉娘脆声相应,左边打头一袭黑衫的年轻郎君便高声笑道:「太华县主可能相中我这匹马?」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马颈上的鬃毛。 裴蓁抬眼瞧去,本不想理会他,又见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展颜一笑,扬声道:「长乐郡王愿意割爱自是感激不尽。」 裴蓁一笑,明眸水光潋滟,宛若明媚春光,严之涣自知她容貌极美,她的美貌正印证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可她素来待他冷淡,哪及眼下笑容明艳夺目,宛若枝头开的最艳的娇花,这般没有任何的预兆的把那艳色纳入眼底,可谓给了他最有力的一击,他喉头不自觉的滚动,只觉得下腹火气上涌,顿时困窘不堪,又恨不得当下就把人抢到马上飞奔而去,然后把她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知长乐郡王性子喜怒无常,虽是他主动攀谈,却未必有成人之美的意思,况且,以这位郡王的出身,还真用不着巴结太华县主,因为他根本没有夺嫡的希望。 裴蓁虽说上辈子是已婚妇人,可她和皇太孙两两相厌,皇太孙不屑碰她,她亦不屑让皇太孙沾了身子,是以她自是看不明白严之涣眼底几欲压制不住的贪婪之色。 裴蓁不懂却不代表有心人无所察觉,寿昌公主瞧得分明,不由笑出声来,更是用挪揄的目光打量着严之涣,男人好色倒是寻常事,只是在她看来,严之涣也只能在心里惦记惦记,他那样不堪的出身便踩了高跷也够不着裴蓁的头发丝。 严之涣本就心虚,又听寿昌公主大笑出声,脸色不由一沉,顿时羞恼成怒,他知别人若知晓他的心思定然要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全然是痴心妄想,把裴蓁比作天鹅肉他是全然认同的,可说他痴心妄想便不敢苟同,他自觉不必皇太孙差到哪里去,他虽不比严正则那小子面皮白嫩,可他更有男子汉气概,拉得开弓,挥得动长刀,便是……便是在榻上他也能胜过严正则七分。 严之涣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处都比皇太孙强上许多,不由有些得意,又见裴蓁目光不解的瞧了瞧寿昌公主,又打量着自己,双腿更是不自在的夹紧马腹。 「给县主让出一匹马。」同为男人,皇太孙自然也明白严之涣突如其来的变化,莫名感到不悦,没等他反应过来因何不悦之时,便已经出言让人让马给裴蓁,话一出口,严正则猛然清醒,又生悔意,脸色变了变,又想着世人皆知太孙妃的人选非裴蓁莫属,他这般做倒也算不得突兀,这样想着,他便用余光冷飕飕的瞧了严之涣一眼,心里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二十七章 「县主能瞧得上这畜生是它的福分。」严之涣对严正则鄙夷的目光视若无睹,反倒是朗声一笑,也顾不得是否会让人察觉出自身的不妥,直接从马上跃身而下,然后夹紧了双腿。 裴蓁见状也不客气,双手撑在马背上便要跃身上马,严之涣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刚好握住裴蓁那细得一手便能握得过来腰肢上,裴蓁吓了一跳,不由回头瞪他,芙蓉面上便带了几分羞恼之意,严之涣咧嘴一笑,道了句:「我怕你摔着。」 裴蓁嗤笑一声,想也不想便拍开他的手,右脚踩在马蹬上,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背,姿势利落又漂亮,严之涣却无暇顾及她那洒脱的姿态,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踩在马蹬上的玉足,想着这脚丫还没有他的半个手掌大,若是握在手里把玩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裴蓁哪里知道严之涣这见不得人的心思,只见他总是盯着自己瞧,便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拿在手中的银丝长鞭凌空一甩,睨向建昌公主,脆声道:「不知建昌皇姐是想射猎还是想打马球?」 建昌公主知裴蓁弓马娴熟,便吩咐道:「让人圈出一片空地,想来打马球的尽管上,今儿个不分高低贵贱。」 此话一出,寿昌公主便知建昌公主是有意寻事,不由冷笑一声,扬声道:「皇姐既有如此雅兴,皇妹也奉陪到底。」说着,一回首,与她身后的众人道;「没听皇姐说,今儿个不分高低贵贱,画杖无眼,若是不甚伤了谁也怨不得人。」 建昌公主闻言冷笑一声:「正如皇妹所言,马球场上听天由命,便是断了手脚也怨不得人。」 话是这般说,可谁又敢让天潢贵胄断了手脚,到时候可就不是偿命就可了事的,建昌公主身后的小娘子瞧了瞧一脸冷笑的寿昌公主,又瞧了瞧骑上骏马之上神色似笑非笑的太华县主,心下生了怯意,淑妃虽得几分宠,可卫皇后也不是吃素的,真若是伤了她的心肝宝贝,她就敢拿你九族开刀。 「公主,这样热的天,打了马球后必然是要一身汗的,倒不如让侍卫们上场,咱们坐在竹蓬下瞧个热闹。」建昌公主身后的王家蓉娘拉了拉建昌公主的袖子,又笑道:「况且太华县主大病初愈,只怕更受不得这暑气。」 建昌公主咬了咬牙,知道王清蓉这是在给自己寻台阶下,可瞧着寿昌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怎得也说不出松口的话,倒是一旁的皇太孙含笑开了口:「蓉娘说的倒是没错,皇姑何不和寿昌皇姑各自唤了八人进行马球较量,我这边的侍卫可随皇姑随意挑选。」 皇太孙开了口,建昌公主自然要给这个面子,便强牵一抹笑意道:「皇妹如何看?」 寿昌公主有意给建昌公主一个教训,自是不愿这般算了,只是皇太孙当众开了口,她亦不好驳了他的颜面,便看向裴蓁,挑了一下眉,似有询问之意,见裴蓁唇角一勾,微微颔首,便扬声道:「皇太孙既借人给建昌皇姐,那我们便向长乐郡王一借人手了,这人我们也不白借,不论输赢每人都赏纹银两百两。」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比拍手叫号,裴蓁更是骑在马上抚掌而笑,脆声道:「寿昌皇姐这般慷慨,我也不能吝啬了,若是赢了,每人加赏百两黄金为彩头。」 纹银两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像在场这些贵女、郎君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些,是以当裴蓁说出加赏百两黄金为彩头时,在场众人皆为一怔,球队择出八人,每人百两黄金,那可是整整八百两黄金,在京中可以买下三套宅院,这样的大手笔,莫说是他们,便是家中长辈也未必能眼也不眨的拿出来,可太华县主却说的这般轻描淡写,众人不由想到一些传闻,都道圣昭帝当年因觉得委屈了女儿把自己大半个私库都陪嫁给了她,想来此言不虚。 百两黄金谁人能不动心,莫说是长乐郡王的侍卫,便是他身边的这些俊俏郎君亦是动了心,若不是顾及脸面,恨不得能替了侍卫出场,好得了这彩头。 「太华县主好生大方,这彩头连我都要心动了。」 严之涣朗声笑道,他身边的一众郎君亦是纷纷出言:「可不是,县主这般爽快,倒叫咱们兄弟也想讨个彩头了。」 裴蓁闻言勾唇一笑,她久居洛邑,洛邑又是富庶之地,最常见的便是炫宝斗富,八百两黄金若在洛邑,也不过是那些富贾豪绅赌钱的零头罢了。 「若郡王愿意上场我自是感激不尽,正巧前不久姨母赏了我一块五福捧寿的玉佩,我便拿它做彩头赠与郡王。」说罢,凤眸一挑,看向严之涣身旁的一众人,又道:「归京前舅父使人送了我一匣子珍珠,虽算不得稀罕物,可胜在圆润无暇,若各位郎君愿助郡王一臂之力,也瞧得上眼我那一匣子珍珠,便做了彩头相赠,虽不能穿成一串珠链,可做个手链倒也刚刚好,众位郎君不妨拿回去孝敬家中长辈,也讨个欢心。」 裴蓁这话说的漂亮,若拿金银相赠不免有轻视之嫌,以物相赠,又道是讨长辈欢心,谁又能说这帮人见钱眼开呢! 「如此,咱们兄弟可就讨了县主这彩头了。」众郎君大笑而道,也知能送到太华县主面前的东西必不是俗物。 建昌公主见裴蓁大出风头,脸色不禁一沉,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若上场,侍卫们可要束了手脚,不免胜之不武吧!」 寿昌公主听了却是一笑:「建昌皇姐说的甚是在理,咱们也不能这般欺了建昌皇姐去,不若皇姐也寻上一队人和大郎较量如何?至于这彩头嘛!皇姐也不是小气人,想来也不会差太华多少的。」说完,哈哈大笑。心想,这一次可要建昌这个贱人肉疼许久了。 建昌公主手上的银钱自是不能和裴蓁相比的,便连寿昌公主也尚有不及,毕竟寿昌公主的舅父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那可是个人人眼红的肥差。 建昌公主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扬起鞭子抽花裴蓁和建昌的脸,只是当下已被人堵死了去路,自是不能示弱,便道:「既然长乐郡王愿意代皇妹上场,那我便请二郎上场了。」说罢,看向了皇太孙严正则,道:「不知二郎可愿意和大郎一较高下?」 严正则便是不愿意,此时也不能露出怯,又见裴蓁下了他脸面不说,却捧起了他庶兄,便冷笑道:「许久不曾和大哥打马球了,正好趁着今日分出个高下。」 众人瞧得分明,眼下已不是建昌公主和寿昌公主、太华县主之争,而是皇太孙和长乐郡王之争。 程家小娘子陪着晋安郡主坐在对面的竹蓬下,因是离得远,也听不真切那边说了些什么,只是远远的瞧着也看出来对面的气氛很有些剑拔弩张,不由看向晋安郡主。 晋安郡主轻摇着执在手中的双面绣折枝蛱蝶牡丹六角合欢扇,似笑非笑的瞧着对面,牡丹花瓣一样的红唇中发出一声轻嗤:「越发的没有长进了,也怪道太华瞧不上他。」 第二十八章 程家小娘子不知晋安郡主口中说的是何人,且不管这人是谁,也不是她一个千户之女可以评说的,因此只是乖巧的为晋安郡主打着扇子。 晋安郡主见她这般乖觉,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扭头与她说话:「陪着我在这闲坐倒是难为你了。」 程家小娘子忙摇了摇头,笑道:「能陪着郡主是小女的福分。」 晋安郡主闻言轻笑:「我家太华可没有这份耐心,这病刚刚养好便闹着要出来。」 「小女比县主虚长两岁,像县主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坐不住的。」程家小娘子心知少说少错,又明白但凡是做母亲的,不管嘴上如何说自己的女儿,心里都不会喜欢别人随声附和。 「这性子可与年龄没有关系,太华这孩子,便是再虚长几岁也不会有多少的耐心,都被我母亲宠坏了。」晋安郡主摇了摇头,却语含笑意,之后又拍了拍程家小娘子的手道:「家里长辈可有为你说亲?」 在大方的小娘子听了这话也是多少有些羞涩的,程家小娘子亦是如此,俏脸一红,摇头道:「未曾听家中长辈提起过。」 「我若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愿意?」晋安郡主看向程家小娘子的目光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程家小娘子一怔,不曾想到晋安郡主会这般说,一时也拿不准她的意思,却也不敢驳了她的话,犹豫了一下,便道:「小女怎配有这样大的福气。」 晋安郡主嘴角翘了翘,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要妄自菲薄,你这般得我的心,倒让我也想有个这样乖巧的女儿陪在身边了。」说完,也不用程家小娘子回话,又指着临时用栅栏围出的马球场里的一群人,笑问道:「你觉得哪队能赢?」 程家小娘子眨了眨眼睛,这话却是不好回的,皇太孙位尊,自应该说是他赢,可他的对手偏偏是代表了寿昌公主和太华县主的长乐郡王,程家小娘子想了一下,便道:「小女希望县主能赢。」 晋安郡主闻言大笑,待笑音收敛,又道:「我家六郎也是个中高手。」 程家小娘子也曾耳闻晋安郡主并无嫡子,见她口气亲昵的说着「六郎」便知她指的是沛国公府的庶子,只是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位尊荣显贵的郡主娘娘竟与庶子感情颇好。 「小女也曾听父亲说起过沛国公府的郎君,赞其英勇超群。」程家小娘子微笑着说道,当然,她父亲赞誉的是沛国公府的裴大郎,而非他人。 晋安郡主不用想也知那位程千户不可能赞誉裴六郎,若是耳闻过他的事迹,只怕还要骂上一句浪荡子。 晋安郡主一心两用,一边盯着场上,一边与程家小娘子说话:「你们小娘都喜欢温润如玉的郎君,想来这在场的小娘子都是盼着皇太孙赢的。」 程家小娘子仔细的瞧了瞧球场内的现况,只觉得两队不相上下,领头的长乐郡王身下的马快如闪电,手中的画杖更是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照着那如拳大小的球一打一个准,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次次都把那球打向皇太孙,然后骑马冲过去,用画杖勾着球,好几次险些打到马腿上,几次三番下来,长乐郡王似戏弄够了,画杖一勾一个用力便把球击了出去,那球便如闪电一般飞入了球网中。 严之涣忍不住得意的挑唇一笑,又挑着眼去瞅裴蓁,见她一边抚掌又笑的花枝乱颤,婀娜的曲线宛如一支随风摇曳的牡丹花,不由更加得意。 「小女倒是觉得长乐郡王技高一筹。」程家小娘子轻声说道,倒也不是因为长乐郡王进球之故,只是她观长乐郡王占了上风之时,太华县主都抚掌大笑,想来是她极其看重输赢。 晋安郡主淡淡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你是个眼清目明的。」 这话是暗指她没有被皇太孙的外表迷了眼,程家小娘子却是想差了,思及她曾听过的传闻,都说未来的太孙妃人选非太华县主莫属,便以为晋安郡主不喜有人惦记皇太孙,可又怕她误以为自己对长乐郡王存有闺情,便道:「小女只是瞧着长乐郡王的骑术更娴熟一些。」说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晋安郡主虽性子暴躁易怒,揣摩这样心思简单的小娘子的心思却也是轻而易举的,又如何能不知她的意思,不由更加满意,她喜欢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严之涣便是母亲出身卑贱,身上也流着皇室血脉,先太子的长子,哪怕是庶出也不是她这样的身份可以高攀的。 「好孩子,难为你陪了我这么久,且去与她们玩吧!也帮我给太华带句话,说我先回去了,稍后我让她六哥来接她。」晋安郡主已见了人,又觉得颇为满意,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说着,拍了拍程家小娘子的手,顺手把手上的一个玉镯撸到了她的手腕上。 程家小娘子一怔,忙要推辞,却见晋安郡主已起了身,道:「可不好让你白白陪了我这么久。」 程家小娘子再不好推辞,只得福身谢了礼,只是心里却像是打了鼓一样「咚咚咚」的跳了不停,她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管是相貌还是才情都不出挑,可以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入得了晋安郡主的眼,如今她待自己这般和气,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程家小娘子待晋安郡主走后,便把话转与了裴蓁知晓,裴蓁微微点头,目光盯在她的腕上,因今日为了骑马方便,程家小娘子穿着一身窄袖胡服,晋安郡主为她套上的那个颜色鲜阳纯正的碧玉镯子便露在了外面,裴蓁鲜艳欲滴的红唇轻轻一弯,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便态度温和的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寿昌公主略显诧异的瞧了裴蓁一眼,她素知这个表妹性子倨傲,且城府颇深,以她之见程家惠娘可没有什么地方能入得了她的眼,只是寿昌公主处事圆滑,见裴蓁抬举惠娘,并没有多说什么,继而又把目光转向了球场内。 场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叫好声,寿昌公主见严之涣得势,不由高声叫好,正要转头与裴蓁说话,又一阵叫好声接连响起,她扭头一看,就见一群人把严之涣围了起来,之后高高捧起朝上一抛。 严之涣嘴角微翘,忍不住扭头去看裴蓁,裴蓁亦抚掌而笑,娇嫩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娇美不可方物,严之涣心神一荡,又因裴蓁为他喝彩,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的意气风发。 「这般瞧着,大郎倒是比二郎出息了。」寿昌公主头微微一侧,与裴蓁说话道。 裴蓁含笑点头,心道,他自是要比严正则出息许多,若不然上辈子严正则也不会登上帝位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可惜这位的生母出身委实上不得台面,哪怕他的生母出自寒门也不会被人这般轻贱。 「倒是可惜了。」寿昌公主嘴角勾出几分笑意,显得很是耐人寻味。 第二十九章 「世事难料,谁又知他日后的造化,便说眼下,谁能想到他会成为京卫指挥司的同知呢!」裴蓁红唇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想来这话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裴蓁想起前世幼帝登基之时,她为太后,长乐郡王已是亲王之尊,手握百万兵马,勃勃野心已昭然若揭,想到这,裴蓁不由露出一个冷笑,那贱种听信谗言,只当害死了自己这天下便是他的一言堂,却不想想严之涣焉能让他一个稚子骑在头上,只怕自己前脚一死,后脚严之涣便会以新帝杀母为由逼他退位,自己龙袍加身。 「我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了,左右这些事与我一个出了嫁的公主又没有多大干系,倒是你……」寿昌公主话音一顿,窥了下裴蓁的面色,见她依旧笑眼盈盈,才继续道:「我瞧着大郎对你可似生了情意一般。」 「那又如何?」裴蓁反问道,丝毫不见小娘子应有的羞意,莫说严之涣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是否会真的对她有情,便是有了又能如何,难不成她就要感恩戴德? 「我知你的婚事姑婆自有主张,可我这些年瞧下来,二郎绝非良配。」寿昌公主望着球场内脸色铁青的严正则,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德宗大长公主打的什么主意可谓是世人皆知,只是她却觉得可惜太华这样的人才,竟要配与二郎那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不可谓不是明珠蒙尘。 「我知你的好意,这件事我心中已有数。」裴蓁面露笑意,目光淡淡的从王家蓉娘的身上掠过,红唇轻轻一撇:「用不了多久,就有人会坐不住了。」 寿昌公主眨了眨眼睛,顺着裴蓁的目光看了过去,眉头不禁皱起,满目厌恶的说道:「这么个东西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枉你还是在大明宫长大的,竟不知这世上最不能小看的便是女人?」裴蓁轻笑一声,意有所指的道:「王家蓉娘可是身怀宝玉无人知。」 寿昌公主微微一怔,扭过头细细的打量起了王清蓉,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半响后,才道:「这样的事……也,太过不堪了。」随后又追问了一句:「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想她常年在京竟比不得太华消息灵通了。 裴蓁笑而不语,当初她六月嫁进了太孙府,七月严正则便火急火燎的迎王清蓉进门,打了她的脸面不说,也丝毫没有顾及外祖母和姨母的怒火,甚至连圣人的再三训斥都充耳不闻,跪在太极宫一整个昼夜,只为求迎王清蓉进府,那时候她还奇怪严正则哪里生出的胆子连圣人的意思都敢违背,直到七个月后王清蓉以自己陷害她早产为名生下庶长子她才顿悟,原来这两人早已有了首尾,且已经珠胎暗结,在等下去王清蓉的肚子可就要瞒不住了,严正则自是不敢让事情败露,故而只能硬着头皮把她娶进门来,倒也因此传出了皇太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 程家小娘子坐在裴蓁身边,因两人悄声密语,她听的倒是不算真切,可哪怕只入耳了几句话,也吓得她浑身发僵,只恨不得当场打个地洞钻走,免得为家里招来祸事。 裴蓁瞧见程家小娘子怯生生的目光不由展颜一笑,顺势打住了这个话题,笑吟吟的与她道:「如今咱们也是相识了,我便叫你一声惠娘,也显得不那么生分,我听寿昌表姐说你骑术了得,正巧我无事时也喜欢去马场遛上几圈,过几日我要办一个赏花宴,正巧京郊的庄子上有一个马场,到时候你若得空我便下帖邀你来玩。」 程惠娘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承蒙县主抬爱,我那日定然会按时到达。」 裴蓁轻笑一声:「说起来也是咱们有缘,我呀!一瞧见你就觉得很是喜欢,虽说我家姐妹甚多,可我自来随外祖母住在洛邑,倒与她们不大玩的来,以后就好了,我若回京便可寻你一处耍。」 程惠娘自然听人说起过沛国公府的事情,晋安郡主就太华县主一个女儿,余下的裴家娘子都是庶出,太华说与她们玩不到一处去怕也只是托词,大抵是瞧不上她们的出身,这样想着,程惠娘又觉得太华县主其实也不像传闻那样跋扈,至少还给庶出的姐妹留了体面,不曾在外表示出她的蔑视。 裴蓁当然不会和那些庶出的姐妹计较,从出生就注定了她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若是她还把她们放在眼中时时算计,那便是让自己成了笑话,在裴蓁看来,她父亲那些庶出的子女,若是个董事,又能讨得她欢心,那便抬举几分,若是不懂事的,更是无需理会,自有人愿意为了讨好她而出头收拾那不懂事的人。 「你倒还有闲心办什么赏花宴。」寿昌公主摇了摇头,颇有些不赞同。 裴蓁不以为然的翘了翘嘴角,笑道:「有什么没有闲心的,就像我说的,该着急的人又不是我,再者,我心中也不是没有成算的,八月初三可是个好日子,自是该双喜临门才是。」 寿昌公主知八月初三是皇太孙择妃之日,裴蓁口中的双喜临门自是不言而喻。 「原来你早有了章程,我这还巴巴的为你担心呢!」寿昌公主睨着裴蓁,语带嗔怪的说道, 裴蓁哈哈大笑,凑近了寿昌公主几分,轻声道:「这事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怎么说?」寿昌公主挑起了长眉,之后双目突然圆睁,问道:「这事不会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吧!」 裴蓁笑得眼睛弯了起来:「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了。」 寿昌公主一是时间又喜又忧,喜的是裴蓁如此信任于她,忧的是这样的事情连德宗大长公主和卫皇后都不知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这个知情人可落得好了。 「你呀你!」寿昌公主咬着牙,伸出一指点在裴蓁的额角上,恨恨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事情也能瞒得住,也不知是该说你心大还是说你能装得住事才好。」 裴蓁朝着寿昌公主讨好一笑,柔若无骨的小手像一条灵活的蛇一样缠在寿昌公主的手臂上,又轻轻的摇着她,娇滴滴的说道:「所以才要央求表姐助我呀!」 寿昌公主饶是女人,瞧着裴蓁这副宜喜宜嗔的俏模样也不由酥了骨头,暗道,也不知日后哪个有这样大的福气能受用了这个香肌玉体的美娇娘。 「我要如何助你。」 裴蓁偎在寿昌公主身边,附耳说道:「八月初三那日,你只管让宫人把王清蓉推下水,到时候我叫了太医过来,咱们给太子妃一个惊喜。」 「说是惊吓还差不多。」寿昌公主眼里带着笑意,嗔声说道。 「怎么算不得惊喜了,皇太孙有后这样天大的事情还不够普天同庆嘛!」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嘴角轻轻的勾了起来,凤目弯成了月牙儿状。 「算了我怕你了。」寿昌公主摇了摇头,又推了推裴蓁依着自己半边的身子,笑骂道:「快起来,你这是想热死我不成。」 裴蓁闹她,越发的偎进她怀里,又学着那浪荡小郎君的样子,吸了一口气,怪声怪气的道:「呀!谁家的小娘子,身上幽香四溢,让郎君我情难自控。」 第三十章 寿昌公主哭笑不得,轻轻呸了一声后亦调笑回去:「哪及得上郎君的花容月貌,惹的小娘子我的心肝儿砰砰乱跳。」 裴蓁和寿昌公主笑作一团,惹得球场内的人纷纷看了过去,严之涣瞧着裴蓁笑倒在寿昌公主身上,不由撇了下嘴,心里颇有些酸意,自己这样的美男子尚不能让太华多看一眼,寿昌姑妈一个小娘倒是颇会讨她的欢心。 「不玩了,不玩了。」严之涣挥了挥画杖,也想凑到裴蓁的身边。 「大哥是什么意思?」严正则眉头紧皱,理所当然的认为严之涣是在藐视自己,他以为他是个东西,不过是多进了两个球,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严之涣浓眉挑起,一脸的不耐烦:「二弟以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输不起?」 严正则冷笑一声:「我会输不起?只不过胜负才刚刚开始,我看是大哥怕了吧!」 严之涣勾了勾嘴角,轻嗤一声:「按照二弟的意思,两个球尚不能分出输赢,依我看,在打下去便是我进了十个球也是分不出胜负的。」他嘴角边噙着讥讽的笑意,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像开了刃的利剑。 严正则眼底闪过一抹怨毒之色,之后驭马靠近严之涣,眼底带着嘲弄之色,冷嘲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东西你也敢惦记,痴心妄想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严之涣勃然大怒,那双细长幽深的凤目闪过一道杀意,想也不想就挥起手中的画杖朝着严正则挥了过去,严正则哪里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严之涣敢如此行凶,狼狈的躲过画杖,严正则既惊且怒,苍白的脸上呈现出癫狂之色,高声喝道:「我要杀了你。」 这一变故,惹得满场具惊,而严正则话一出口更是让众人脸色一变,兄弟相残,乃是皇室大忌,皇太孙和长乐郡王这是疯了嘛! 严之涣听了此话却是放声大笑,他轻蔑的看着严正则,冷笑道:「你若有此胆量,我尚且要敬你三分,只是,你敢吗?你以为你是谁。」这话,是还给了严正则,他以为他是谁,还是皇太子捧在手掌心上的嫡子吗?这世道早就变了,可笑他到如今还看不分明,自以为皇太孙之位是他的保护伞,却不知那不过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刃,谁时都能摘了他的脑袋。 「二郎过了。」寿昌公主看着这场闹剧,脸色微微一变,原本起身的动作被裴蓁拉住。 裴蓁低低一笑:「你一个出了嫁的公主理会这事做什么,刀剑无眼,别在伤了你。」 裴蓁话一出口,严正则已高声唤人取剑,只是这命令又有谁人敢应,长乐郡王在不得圣心也是先太子的长子,谁若是敢把这剑送到皇太孙的手上,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严之涣骑在高头骏马上,脸上露出傲然之色,手执画杖指向严正则,纵声笑道:「我让你一只手又如何。」 建昌公主遥遥的看了寿昌公主这边一眼,见她身姿未动,便也不曾起身,倒是她身边的王蓉娘有些坐立不安,一脸忧色的望着皇太孙,粉拳紧握。 严正则被这般挑衅,如何还能忍得住,他回头看向已经围拢过来的一众人,冷声喝道:「我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殿下,自家兄弟何苦闹成这般。」有人如是劝道。 「他算什么自家兄弟,也配。」严正则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的说道,不顾身边人的劝说,直接朝着他带来的侍卫厉声喝道:「拿我的剑来。」 侍卫们一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却没有一个人敢把剑递到他的手上。 严之涣见状不由大笑出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之意,这样一个蠢货,也配肖想太华。 裴六郎来到不是时候,他到围场的时候正巧见皇太孙和长乐郡王在场中对持,犹豫了一下,他驭马上前请安。 严正则脸色阴沉不定,又有几分狰狞之色,看见裴六郎不由想起裴蓁对他的蔑视,牙齿顿时咬的吱吱做响,不由迁怒于裴六郎,手中的画杖想也不想就朝着裴六郎扔了过去。 裴六郎吓了一跳,本能的起身躲过,惊疑的看向了皇太孙。 严正则冷笑一声:「大胆,我让你起来了吗?」 裴六郎又羞又怒,重新跪了下来,低着头,掩去眼里的怒火,只是一张脸不免羞臊的通红。 裴蓁原本还在旁边看戏,见严正则如此折辱自己六哥,不由大怒,冷笑一声,握着卷在手中的长鞭就走了过去,寿昌公主一惊,忙伸手拉她,轻轻摇了摇头。 裴蓁挣开寿昌公主的手,直接走向了场中,她迎着光,显得人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整个人如一团烈火,怒意昭然若揭,走到裴六郎身边后,一把就把人拉起,仰头看向严正则,冷冷一笑:「殿下这是做什么?折辱沛国公府的儿郎,你还不配。」 「你大胆。」严正则面目狰狞,他不曾想到裴蓁竟也敢这般无视自己,只是他不敢朝裴蓁发怒,便指着裴六郎,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裴六郎犹豫一下,便要弯膝而跪。 裴蓁直接推了裴六郎一把,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微微一眯,她脸上带笑,眼底却透着森然之色:「今日你无故折辱我兄长,明日我便要你在兴庆宫长跪不起。」 「你敢。」严正则声音变了调,眉眼间全是阴郁之色。 裴蓁嘴角轻轻勾起:「我敢不敢明日殿下就知晓了。」 她当然敢,谁不知卫皇后视裴蓁为亲女,今日皇太孙无故折辱裴六郎,只要裴蓁到卫皇后那哭诉,卫皇后自是会为她做主,她乃皇太孙祖母,随意寻个理由便可让他在兴庆宫跪上几个时辰,任谁也不能挑出一个错来。 裴蓁这般猖狂,让严正则的脸色变了又变,喝骂之言已在嘴边,他忽儿的却笑了起来,轻蔑中又带着几分狠厉:「县主可知,我可在兴庆宫长跪不起,卫皇后却也要在我祖母的灵位下久跪。」 卫皇后乃继后,先皇后王氏乃是皇太孙的嫡亲祖母,他这般说,虽是出了这口恶气,却也无形中折辱了卫皇后,眼下这样的场合,谁又能说他是无心之过,不用等到明日,他这句话便会传到卫皇后的耳中,以卫皇后的为人,这口气必然不会咽下。 裴蓁笑容冰冷,在严正则森然的目光下,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走到马前,她微微仰头,红唇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娇软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等着明日太子妃和殿下在兴庆宫请罪。」 「你放肆。」严正则大怒,想也不想便扬起了手。 裴蓁不闪不躲,嘴边挂着讥讽的笑意,今日严正则敢碰她一个手指头,明日自有人会为她数十倍的讨回来。 严之涣在裴蓁进入场内后就时刻的关注着,见她朝着严正则走去,就已全身戒备,见严正则挥起了手,他想也未想就把手中的画杖扔了过去,他准头极好,力气又大,正好打到严正则的手腕上,之后驭马上前又跃身下马,挡在裴蓁的身前,右手摸上了挂在腰间的匕首,冷冷的望着严正则,眉眼间全是阴狠之色:「你想要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严正则扔出画杖的同时便生出了悔意,只是面对严之涣却不能有任何的示弱之举,只恨恨的盯着两人,恨不得立时能把这两人斩杀于此,只是他到底不敢,只能硬生生的咽下这口恶气,只等着来日,终有一天他要杀了这对女干夫淫妇。 「大哥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和太华县主开个玩笑罢了。」严正则面露狞笑。 严之涣狭长的眼睛微眯着,勾了勾嘴角:「二弟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些。」 裴六郎也跑到裴蓁身边,戒备的看着严正则,下颚紧绷。 裴蓁眼里寒光闪闪,却有些意外的看了严之涣一眼,抬手要把他推到一边,不想他人高马大,像一座小山一样巍然不动,甚至回头朝裴蓁一笑,牙齿白的晃眼。 「我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郡王了,我六哥会送我。」裴蓁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她深知严之涣此人不好相与,如今这般无事献殷勤,只怕是非奸即盗。 严之涣被拒了也不恼,笑嘻嘻的盯着裴蓁瞧,他惯来喜怒无常,情绪转变这般快也不叫觉得意外,只见他轻蔑了看了严正则一眼,之后手一扬,自顾自的说道:「县主受了惊,我先送县主回府。」 裴蓁眼睛圆睁,哪里想到她已经拒绝,严之涣还要坏她好事,她母亲特意让六哥过来接人,为的不过是让他相看下程家惠娘,如今他直接就要送自己回府,她六哥哪里还能见得到人。 「把郡王容我先去和寿昌表姐辞别。」裴蓁红唇抿了抿,便拉了裴六郎去竹蓬那边。 都说裴六郎是个浪荡子,整天只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可如今面对这些多的美貌小娘子他却是眼也未抬,很是规矩的和寿昌公主见了礼,之后等在了一旁。 裴蓁见程惠娘脸色发白,不用想也知她今日是吓到,便温声道:「今日被搅了兴致,我就先回去了,等过几日赏花宴我给你下帖子。」 程惠娘没想到这个时候太华县主还会和自己说话,先是一怔,随后忙应了下来,只是她今日实在吓破了胆子,头始终微垂着,眼睛不敢乱看。 裴蓁不由在心里轻叹,又见裴六郎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便摇了摇头,想着在寻个机会让他瞧瞧程惠娘便是了,虽说程惠娘母亲很是满意,可若是六哥自己瞧不中,日后夫妻之间不和美,反倒是会坏了他的前程。 想着裴六郎的婚事,裴蓁不由看了一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严之涣,心里犯了嘀咕,她六哥比严之涣还要小上二岁,如今都要说亲了,他那边倒是还没有动静,听说身边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严之涣见裴蓁瞧向自己,便露了一个笑脸,他哪里又知道裴蓁竟会猜疑他不近女色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隐疾,倘若他知晓,定要大呼冤枉,他早年疑心太子妃会使美人计来害他,自是不肯受用她送来的丫鬟,时间长了,他这疑心病就更重了,瞧府里略有些平头正脸的丫鬟都像是不怀好意的贼人,是以才会宁可靠自己的双手自力更生,也不肯收用个美娇娘来暖被窝。 围场发生的事情,自是有人捅到了显昭帝和卫皇后的耳中,显昭帝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笑了起来,淡声道:「蓁娘就是这样护短的性子,二郎无事招惹她做什么。」想了下,又问道:「可伤着人了?」 秦四玖知显昭帝问的是谁,忙回道:「不曾,让长乐郡王给拦了下来。」 显昭帝点了下,沉吟了片刻,说道:「到底是受了惊吓,让太医过去瞧瞧,她性子又娇,受不得委屈,一会让内侍把进贡来的浮光绫送到沛国公府。」说完便低头看着奏折,又喃喃自语的道了句:「比花还要娇嫩的小娘子,也亏得二郎能下得去手。」 秦四玖不敢接这话,等了一会,才又低声问道:「皇后娘娘那边……」皇太孙想和太华县主动手,又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卫皇后怎肯善罢甘休。 显昭帝却是头也不抬,只道了句:「也该让他受点教训了。」 秦四玖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瞧见他干儿子赵瑾咂了咂嘴,低声嘱咐道:「太子妃和皇太孙若来求见,就说圣人忙于政务不得空,若是太华县主来,立马回了圣人,不得耽误。」 赵瑾咧嘴一笑:「还是太华县主得圣人宠。」 秦四玖瞪了他一眼:「多嘴。」可心里却道,若是他,也要偏宠太华县主几分,那样比花还要好看的小娘子,就是他这无根之人,被她多瞧上几眼,再得到几句娇声软语,也觉得骨头都要酥了,更何况正常的男人了。 晋安郡主知道皇太孙竟想和裴蓁动手,不由大发雷霆,她本就是个火爆性子,想着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之前险些去了半条命不说,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竟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胆子也太大了,如今还没坐上龙椅就敢对你动手,若是真有那一天,还不得把咱们都推到菜市口去处决。」晋安郡主脸色阴沉,原本还觉得放弃皇太孙这条线有些不甘,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在英明不过了。 「母亲也太高看他了,我今日如此激怒于他,他尚且忍气吞声,这样的人,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对我动手。」裴蓁轻摇着手中的篾丝扇,懒洋洋的倚在美人榻上。 「他眼下不敢,不代表以后不敢,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咱们断然不能让他坐大。」晋安郡主眼底闪着寒光。 「您想做什么?」裴蓁摇着篾丝扇的手一顿,又道:「您可莫要胡来,这事我自有主张。」 晋安郡主的目光落到裴蓁的脸上,带了几分疑色,说道:「这话该是我嘱咐你才对。」 裴蓁抿嘴一笑:「母亲只管等八月初三瞧好戏就是了,我敢保证,在没有一出戏能如此精彩了。」 晋安郡主也知裴蓁若不想说,她再问也是无用的,只是这口气她却是咽不下去,总要想给皇太孙一个颜色看。 裴蓁知晋安郡主吃不亏的性子,又她坏了自己的好事,便道:「他大庭广众之下非议姨母,姨母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您又何必急吼吼的去寻他晦气,只管等着瞧就是了,过不了今晚,太子妃就会带着他去兴庆宫请罪。」 晋安郡主嘴角翘了翘:「这般也太便宜他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您耐心等等便是了。」裴蓁手指翻飞,剥着手中的蜜橘,然后把蜜橘一分为二,递给了晋安郡主,笑道:「这橘子甜如蜜,母亲尝过了保准心情好起来。」 「不吃。」晋安郡主头一撇,赌气的样子显得有些孩子气。 裴蓁看着晋安郡主那张白嫩无暇的美颜容颜,轻轻的笑了起来,时光似乎对于美人总是格外的留情,母亲已有四十开外,却依旧肌肤莹润,体态婀娜,许是因为很少操心的缘故,眉宇之间甚至还带了几分骄气,她这样美,可父亲却不懂得欣赏她的美貌,反而宠爱傅姨娘那样不堪的人,委实是一件难解之事。 第三十二章 晋安郡主只听见裴蓁轻笑声,等了一会,也不见她来哄她,便把头扭了过来,又见她把那剥好的橘子吃了个干净,便道:「还说甜,也不留给我尝尝。」 裴蓁嘴角轻轻勾起:「那我给您在剥一个。」 晋安郡主这般说,可却舍不得让裴蓁动手,便道:「罢了,别沾手了,须知这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可得好好保养。」晋安郡主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一双手伸出来,她那双手甚美,十指涂了丹蔻,纤柔白皙,柔若无骨。 「圣人让人赏了三匹浮光绫,我瞧着颜色都鲜嫩,浅碧色那匹就给你裁一条十二幅湘水裙,娇黄色那匹就做成双层半袖轻罗衣,等八月初三那天你穿进宫,保准让她们眼红。」晋安郡主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这人打小就掐尖,如今年纪大了,倒没有和妇人攀比的心情,反倒是把这一腔掐尖的劲头用在了裴蓁的身上,在她看来,她女儿生的这样美,便是不打扮也是艳冠群芳的,可若轻装淡抹反倒是辜负了这天赐的容颜。 裴蓁虽多活了一世,可也不能免俗的喜欢漂亮的衣饰,便点头道:「极好,到时候母亲也做上一身,咱们母女穿的一般模样,让人瞧了还以为是一对姐妹花呢!」 「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能穿的那般鲜嫩。」晋安郡主不由失笑,之后脸色一正,问道:「今儿怎么又是长乐郡王送你回来的?」晋安郡主不免有些忧心,她女儿生的这样美,保不准是长乐郡王贪图女儿美色,有不轨之心,又想着,那小子似乎颇会讨小娘子欢心,若是太华着了他的道可就遭殃了。 「他愿意做个护卫,我又有什么法子。」裴蓁也觉得厌烦,不由撅了下嘴。 「莫不是他瞧上你了吧!」晋安郡主有些狐疑的说道。 裴蓁不知晋安郡主怎会做这般猜测,不由哭笑不得,嗔道:「长乐郡王又怎会儿女情长的人,您若说他瞧中了我,倒不如说他瞧中了我身后能带给他的利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严之涣此人还算不得英雄,又怎会轻视美色。」晋安郡主是过来人,若说在过个二三十年,也许严之涣会无视于太华的美色,可眼下,正是年少慕艾之龄,面对如此殊色又焉能不动心。 「往日里你可曾与他打过交道?」晋安郡主皱眉问道。 裴蓁摇了摇头,总觉得晋安郡主是杞人忧天。 「您又不是不知,我随外祖母久居洛邑,先太子在世时又不得意这个儿子,便是进宫遇见了,也不过是彼此见个礼,只怕我和他见过的次数还不如您多呢!」 晋安郡主可不愿意把裴蓁嫁给严之涣,或者说她是想也不曾想过,严之涣生母那样不堪的出身,他自己又不过是个郡王,又哪里得入了她的眼。 「等眼前的事了结了,你就随你外祖母回洛邑,你的婚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之前见过镇嘉王府的三郎几面,倒不像他父亲性子那般严苛,小小年纪已有了才名,虽说年纪比你小了两岁,可再过两年也能娶亲了。」 「我的婚事,您就别操心了,外祖母那自有主张的。」裴蓁怕她胡乱牵红线,忙出声说道,莫说镇嘉王府的三郎君比她小了两岁,就是大上两岁她也是不愿意,她曾与那小子打过交道,恃才傲物说的便是此人,偏偏他还没有多少真才实学,不过是被人吹捧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亏得你还是我怀胎十月所生,连你的婚事我的做不得主了。」晋安郡主笑骂一声,却知看人本领她母亲自是要比自己强上许多。 裴蓁笑吟吟的晋安郡主,扎了一个刚好入口的蜜瓜送到她唇边,笑道:「少操些心还不好,您只管等着日后让女婿孝敬您便是了。」 「小心你外祖母把你嫁到番邦去。」晋安郡主吓唬她道。 裴蓁却是不怕,笑意吟吟的说道:「若是能嫁给表哥那也是好的。」裴蓁口中的表哥指的是德宗大长公主在番邦所出的长子木那塔的幼子。 晋安郡主没好气的白了裴蓁一眼:「你舍得嫁那么远,我却是舍不得把你嫁过去。」按照晋安郡主的心思,裴蓁自是留在京里的好,让她可时时看护着,免得受了欺负也没有哭诉的地方。 裴蓁哈哈大笑,亲昵的勾着晋安郡主的手臂,娇声说道:「便是您舍得让我嫁过去,我也舍不得离了您身边呀!若不然我受了气又该寻给我做主呢!」 晋安郡主虽知这话是哄她开心,却也笑了起来。随手把裴蓁插在髻上的步摇正了正,眼底带了几分骄傲之色,她便是没有嫡子又能如何,谁家的小娘子能如她的太华这般贴心董事,她的女儿,胜过别人家的儿郎百倍。 晋安郡主只道生女如此,此生再无所求,太子妃王氏却是恨不得把皇太孙塞回肚子里重生一次,她携子跪在太极宫求见圣人,跪了足有半个一炷香的时间,也未曾得见圣颜。 秦四玖从外面回来,避开太子妃与皇太孙,请安后在两人身侧弯腰说道:「圣人眼下不在太极宫,正在丽婕妤的寝宫,您再此跪着也是于事无补。」 「圣人可说何时会见我们母子?」太子妃轻叹一声,站起了身来。 秦四玖一脸的为难之色:「圣人已歇下了,奴才又怎敢打扰,不若您明日再来。」 「劳烦秦公公了。」 太子妃强牵扯一抹笑意,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之后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严正则,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只是,蛟龙失水,为了不让二郎失了圣心,她也只能将满腔怒火和屈辱咬碎了,硬生生的吞进肚子,对兴庆宫低一次头。 「母亲?」严正则见太子妃竟似要去庆宫低,不由脸色一变,想起了裴蓁的话。 「闭嘴。」太子妃强忍着怒火,冷喝一声。 她神色阴沉的样子吓了严正则一跳,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太子妃被他气的胸口隐隐作痛,手抑制不住的发抖,在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她手指弯进掌心里,指甲狠狠的掐进她的嫩肉里,都说十指连心,她却是无视这钻心的疼痛,脸色不变,只有一双眼透出勃勃野心。 到了八月,天气越发的闷热,倒是应了那句骄阳似火。 裴蓁坐在马车里,身子歪歪的靠在一个藤编引枕上,她坐姿并不端正,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浮,那种慵懒的姿态也无法掩盖她刻进骨血里的贵气。 「八妹妹,可要吃雪梨糖?」 说话的是裴蓁二叔家的嫡长女,裴沂,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裴蓁,相比起裴蓁的慵懒姿态,她的坐姿极是端庄,双膝并拢,手搭在膝上,腰身挺直,让人挑不出错来。 裴蓁原本闭目养神,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必了,堂姐也少吃一些的好,免得一会进了宫口渴。」 裴沂还是第一次进宫,本就有些紧张,又听裴蓁这般说,心里一紧,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原本安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又轻声道:「八妹妹,一会我们可要随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第三十三章 裴蓁嘴角轻轻一勾,似笑非笑的看着裴沂:「来时二叔母没有叮嘱过你们吗?到了宫门自有人接你们去华清宫。」 「八妹妹不随我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吗?」三房的三娘子裴潆轻声问道,她歪着头,杏核眼里带了点不赞同,在她看来,太后娘娘既是她们的长辈,又位尊于卫皇后,理应先去华清宫给她老人家请安才是。 裴蓁长眉轻轻挑起,脸上的笑意不变,随手拨弄着悬挂在车壁一角巴掌大的六角宫灯,她每轻轻拨弄一下,那宫灯便转动一下,绢纱上描绘的彩蝶便似有了生命一般,欲翩然飞舞。 「八妹妹。」裴潆脸上的笑意僵住,心里生出一股怒火。 裴蓁抬眼看她,轻轻「嗯」了一声,道:「堂姐刚刚说什么?」 裴潆强迁出一抹笑意,咬牙道:「我说八妹妹不去华清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吗?」裴潆最讨厌裴蓁的就是这一点,她只会唤她们一声堂姐,似乎连她们的名讳都不屑唤上一声。 「怎么?二叔母不曾嘱咐过,便连三叔母也是如此吗?」裴蓁不答反问,她凤目含笑,嘴角微微翘起。 看见裴蓁脸上的笑容,裴潆顿时觉得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八妹妹。」裴沂有些害怕,看了看裴潆,又看了看裴蓁,眼底便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裴蓁轻轻一笑:「堂姐还需记得谨言慎行才好,这宫里可不比在家中。」 「八妹妹说的是。」裴沂见裴潆咬唇不语,心里一叹,忙应声附和,之后不敢再发一语。 马车一路行驶到宫门外,照旧有一顶小辇等在了一旁,碧萝挑开车帘,扶着裴蓁下了马车,便被迎进了那顶小辇中,裴沂和裴潆有些无措的看着那顶小辇被抬进大明宫。 「两位娘子,请随老奴来。」华清宫驶来的宫人上前见了礼,轻声说道。 裴潆看了看那已经远走的小辇,又看了看那宫人,见她只在前引路,不由有些疑惑,便出言问道:「这位姐姐,我八妹妹她怎么是做小辇进的宫?」 「您说太华县主吗?那是圣人特许的。」宫人微垂着头,轻声回道。 裴潆还想再问,就被裴沂拉了一下,她始终记得裴蓁那句谨言慎行。 裴潆有些不悦的看了裴沂一眼,到底是有所顾忌,没敢在随意开口,只是她到底是养在闺中的娇女,这一路走来不免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汗来,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宫人回头看了一眼裴潆,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温声道:「太后娘娘已在华清宫等两位娘子多时了,还请两位娘子莫要让太后娘娘久候。」 裴潆和裴沂齐声道了「是」,咬着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裴蓁一路被抬至兴庆宫,进了大殿还未等和卫皇后请安,被便她拉在了身边,又让宫人赶紧把冰镇好的果子露拿给她喝,见她额上冒了细密的汗,便亲自拿帕子给她拭了拭。 「吃块糕点垫垫肚子。」卫皇后见裴蓁连喝了两碗果子露,又怕她凉着,忙让宫人把备好的糕点端过来,又夹了一块芸豆糕给她:「尝尝看,这是御膳房新研究出来的,里面加了薄荷做馅,这个时节吃最凉爽不过了。」 裴蓁小口咬着芸豆糕,一口糕点一口果子露,红菱唇的被果子露染得水润嫣红,有一种娇艳欲滴的美感。 「沛国公府二房和三房的娘子随你一起来的?」卫皇后见裴蓁吃完了糕点,才温声问道。 裴蓁点了点头,笑道:「奉了太后娘娘的命进宫,原是想随母亲一道来的,只是母亲一早就去了外祖母那,祖母便让她们随我一同来了,一下马车,就让华清宫的宫人接走了。」 卫皇后冷笑一声:「太后老了,人也糊涂了,傅氏我原瞧着还不算个蠢的,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卫皇后口中的傅氏正是裴蓁的祖母。 裴蓁微微一笑,她总不好非议自家长辈,虽然她很是认同姨母的话。 「这事,父亲未必知晓。」裴蓁嘴角轻弯,觉得这事越发的有趣了。 卫皇后嘴角翘了翘,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裴蓁的手,道:「你觉得今日谁家小娘子能夺得头筹。」 裴蓁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异样,她轻轻摇了摇头:「只怕谁也不能成为赢家。」 「这话是怎么说的?」卫皇后有些诧异。 裴蓁转着食指上带着的一枚花丝镶嵌红宝石的戒指,笑吟吟的说道:「王家蓉娘有喜了。」到了今日,她倒是也不怕事情会有了闪失,这样的事,总该让姨母知晓才是。 卫皇后一怔,之后想到之前她们还曾想把裴蓁嫁给皇太孙,他却已背着人做下这样的苟且之事,无疑是狠狠的在卫皇后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卫皇后不由勃然大怒,嘴角勾起森然的弧度:「他这是把咱们当傻子在耍吗?」她想到之前太子妃携皇太孙跪在兴庆宫请罪时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您别动气,不值当的。」裴蓁脸颊在卫皇后胳膊上蹭了蹭,明眸眯了起来:「这事,太子妃若是知晓必不会留下她肚子里那块肉。」 「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瞒到现在,你这孩子,也太沉得住心思了。」卫皇后怒火未消,伸手点了点裴蓁的额头,嗔声说道。 裴蓁唇瓣轻弯,笑道:「您又不是不知母亲的性子,这样的事让她知晓了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咱们又何必打草惊蛇,我已经和寿昌表姐通过气了,今天咱们就来个双喜临门。」说着,便把她的打算告知与卫皇后知晓。 卫皇后眼眸一闪,笑的前俯后仰,不住的抚掌道:「妙,妙,这口恶气总是要出了我这心里才能舒坦。」 「让您更舒坦的事情还在后面的。」裴蓁微微一笑,等王蓉娘的事情捅了出去,这出戏就更好看了,王蓉娘肚子里这块肉,太子妃不保也得保,毕竟这是王家的依仗,可未来的太孙妃就难做了,毕竟王蓉娘也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有王家做倚靠,太子妃又是她的姑母,她一旦生下庶长子,不论谁做太孙妃都会寝食难安,到时候就要看那位太孙妃有没有胆量弄死王蓉娘了。 「您只管在耐着性子等等,王蓉娘的事情败露,圣人必会让皇太孙外出避祸,免得他留在京中受人非议。」裴蓁掸了掸浅碧色的十二幅湘水裙,唇边的笑意未减。 「你是说,圣人会让他去蜀地?」卫皇后眉头皱起。这块肥肉,让谁啃了她也不愿意便宜了皇太孙。 「在蜀地让他栽个跟头不是好吗?」裴蓁目光一转,娇声笑道:「我原就猜测蜀地之行会在皇太孙和长乐郡王两人之人择出一人,等王蓉娘的事情败露,可不正好是圣人打了瞌睡,咱们递了枕头。」 「这一环接一环,莫不是你早就想好的吧!」卫皇后看向裴蓁,长眉挑起,笑的开怀,伸手把裴蓁拢在怀里,眼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我的儿哟,你怎么就这般聪慧,真真是让我疼进心坎都不够。」 裴蓁仰头看着卫皇后,眼里是狡黠的笑意。 第三十四章 「成国公可不是好招惹的,皇太孙又是个自命不凡的,他若想动成国公的根基无异于虎口夺食,成国公虽不敢动他,可小小的教训却是免不了的,蜀地之行必会成为他的摘不掉的耻辱。」 卫皇后眼中的光彩更盛,同时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她曲指轻叩着小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响后,才道:「余家要回京述职了吧!」 裴蓁有些不解卫皇后问这话的意思,她可不曾听说她们和余家有什么交情。 「眼下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你觉得来人会是谁?」卫皇后眼底带了几分迫切的神采。 「肯定不会是成国公就是了,有可能是副总兵余大人,也有可能是余参将。」裴蓁轻声说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倒是觉得余副总兵的概率更大一些,毕竟去年回京述职的就是余参将。」 「余二郎吗?」卫皇后喃喃自语,嘴边忽儿的扬起了一抹神秘的笑意:「你适才还说圣人打了瞌睡,咱们递了枕头,如今这话倒是应验在了咱们身上了。」 裴蓁不解其意,歪头看向卫皇后,璀璨生辉的眸子轻轻眨了眨,卫皇后却不与她解惑,只是笑的分外的畅快。 今日显昭帝是以赏花为由,召各府女眷入宫,实为替皇太孙择妃,明眼人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太孙妃的人选非太华县主莫属。 「蓁娘呢?怎么还不见她来,莫不是又去哪躲懒了吧!」显昭帝到时,卫皇后和裴蓁尚在兴庆宫,他环视一下四周,未见到她人,便朝晋安郡主问了一句。 晋安郡主坐在德宗大长公主身边,见显昭帝问话,便起身笑道:「臣妇今儿是和母亲同来的,太华许是还在兴庆宫陪着皇后娘娘。」 「她架子倒是不小,朕都到了还瞧不见她人。」显昭帝抬手压了压,示意晋安郡主坐下回话,之后侧头与身边的秦四玖道:「去。让人请皇后和蓁娘过来,这样的日子少了她们可不行。」 显昭帝话中一语双关,众人不免瞧向了晋安郡主和德宗大长公主,却见这两人面色不变,端是一派自在,仿佛没有听懂显昭帝话里的意思。 裴太后来的比显昭帝稍晚一步,正好把他这句话听在耳中,坐下后,便笑道:「圣人说的是,这样的日子可不能少了皇后,她毕竟是皇太孙的祖母,未来太孙妃的人选她也要帮着斟酌一二。」 显昭帝点头称是,又瞧见陪在裴太后身边的两个小娘子极为眼生,便挑了下眉。 裴太后见状,便笑道:「这是沛国公府二房沂娘和三房潆娘,我召她们来陪我说说话。」 显昭帝笑了一下,没有在多关注裴潆和裴沂,他虽现在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显然裴潆和裴沂之貌还不足以入他的眼。 裴太后眯了下眼睛,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见显昭帝并未把目光停留在两人的身上,也不曾露出异样的神色,反倒是朝着下首方的晋安郡主笑了一下,说道:「晋安可有日子不曾进宫了。」裴太后这话,是暗指她进宫不曾向她请安。 晋安郡主嘴角勾起,露出了浅浅的笑意:「没有太后娘娘召见,臣妇自是不敢去华清宫叨扰。」 裴太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你这孩子,怎么还与我这般生分呢!」 晋安郡主笑而不语,然后就听到一道含笑的嗓音自不远处响起:「臣妾来晚了,还请圣人恕罪。」 卫皇后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轻纱广袖,裹在姜黄色诃子中的一片白嫩浑圆隐隐呼之欲出,她眉眼带笑,牵着裴蓁走了过来,瞧见皇太后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之后微微福身,口中笑道:「不是说母后身子不舒服吗?」 裴太后嘴角勾了勾:「是有些不舒坦,不过有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陪我说说话倒觉得精神不少了。」 卫皇后轻轻挑了下长眉,掩唇一笑:「原本还有这样的灵丹妙药,既如此母后不妨把这两个人留下来陪您多说说话,等过了几年到了放出宫的年岁,臣妾为她们两个挑一个可心的夫君。」卫皇后这是把裴潆和裴沂比作普通的宫人来说。 裴潆和裴沂到底年纪小,听了这话脸涨的通红,眼眶也不由一红,却也知晓列害,不敢当失仪,忙低下了头。 卫皇后话里的意思裴太后自是听的出来,她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些:「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我可舍不得让她们在宫里陪我这个老婆子蹉跎年华。」 「要不说您心善呢!」卫皇后笑了一声,坐在了显昭帝身侧,受了众女眷的礼。 裴蓁站在她身边,薄红的菱唇轻轻勾了一下,似乎卫皇后说了什么笑话一般。 她今日才穿的正是显昭帝赏的浮光绫所缝制的裙衫,浅碧色的十二幅湘水裙,娇黄色的双层半臂轻罗衣紧紧裹着珍珠白的诃子,这一身鲜嫩的颜色衬得她比今日要赏的百花还要灿艳娇娆。 显昭帝自是认出了裴蓁所穿这一身的料子是进贡的浮光绫,嘴角不由轻勾,眼底带了几分愉悦之色。 「蓁娘进宫怎么没来给朕请安呀?」 裴蓁摇着双面绣折枝牡丹的合欢扇,娇嫩的小脸微微一侧,笑了起来,声音又娇又脆:「臣女不是怕您忙于公务嘛!」 「就属你会找借口,朕看你分明是看天热躲懒才是。」显昭帝隔空点着裴蓁,话里却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带了几分宠溺。 裴蓁下颚微微一扬,娇声道:「圣人冤枉臣女。」她那神态,说不出的娇纵,可她又生的那样好看,像一株娇贵的御衣黄,便是娇了些也是莺然可爱的。 显昭帝不仅没有不悦之色,反而大笑,问道:「既是朕冤枉你了,那朕赔个大礼给你可好?」 众人都知显昭帝偏疼裴蓁,可那时她年纪尚小,众人也只当显昭帝是把她当个小辈来疼爱,如今随着裴蓁的长大,娇花一样的小娘子,显昭帝不变的态度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一时间,不少人把目光投在了裴蓁的身上,打了几分打量和探究。 裴蓁好似没有瞧见那些目光,偏着头,娇笑道:「圣人若要赏便赏臣女一套黄翡的头面可好?」 这样的和圣人讨教还价,裴蓁说的那样的理所当然,偏偏显昭帝很吃她这一套,当下就笑着应允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变了样,重新掂量起裴蓁在显昭帝心中的分量。 「父皇,您别一直拉着太华说话了,我还想拉她去池塘那边走走呢!您没瞧见那边一群小娘子在赏荷花?儿臣也想去凑个热闹。」寿昌公主视线和裴蓁对上后,便笑吟吟的开了口。 显昭帝带女儿素来宽厚,见她这般说,便笑着放了人,裴蓁上前挽了寿昌公主的手,待走了远了,才翘起手指掩唇问道:「可准备好了?」 寿昌公主轻轻点着头:「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裴蓁笑了一声,眼睛弯成月牙状,走的更些了一些后,便听见王蓉娘娇媚的嗓音。 「山中无老虎,瞧把她给得意的。」寿昌公主轻哼一声,扬声问道:「说什么呢!这般高兴,也说给我听听。」 第三十五章 众人回过头,见是寿昌公主和裴蓁,忙起身见了礼,又有那董事的,忙让出了位置给两人。 「姑姑。」皇太孙上前见了礼,之后看向了裴蓁,目光中带着几乎掩饰不住的森然之色。 裴蓁不闪不避,反而把下颚扬起,冲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口中说道:「皇太孙怎么不去和圣人说话,竟在这陪着小娘子们赏花?」 一众小娘子听了此话,只当是裴蓁在拈酸吃醋,可她身份高贵,寿昌公主又与她交好,谁人又敢与她硬碰硬,便都不在言语。 严正则先是冷笑一声,之后又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想来他也是与那些小娘子们想到一处去了,认为裴蓁是在拈酸吃醋,见不得他和别的小娘子亲近。 「怎么?这荷花池让你包下了?连我去哪你都要管着了?」严正则冷哼一声,见裴蓁笑眼盈盈的模样,再不见那副轻蔑之态,不知怎得态度竟软和了下来。 裴蓁却罕见的不曾与他针锋相对,反倒是轻笑一声,柔若无骨的小手托着香腮,波光潋滟的凤目轻轻一眨:「殿下说笑了,我又有何资格管您的来去呢!」 严正则一怔,随后掩饰性的清咳一声,他倒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媚眼如丝,何为撩人心怀,裴蓁这小娘虽性子娇纵不讨人喜欢,可他不得不承认,单论姿容,她却是个仙姿玉貌的美娇娘,严正则心头不由一热,想着这样的娇人伴在自己身边,便是娇纵了一些亦是可以忍受的。 裴蓁见严正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自己的方向也不知在瞧些什么,不由觉得诡异,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勾阑旁,让人去为了取来一副长钩。 严正则被裴蓁白了一眼,竟没有生怒,反倒是走到裴蓁身边,问道:「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想吃莲子吧!我让人给你摘了可好?」 适才两人还是一副箭拔弩张的模样,转眼间严正则已是温言软语,倒让在座的小娘子都吃了一惊,有那狭促的便想,谁说皇太孙不喜太华县主,这分明就是对小冤家嘛! 裴蓁看了严正则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理会他,只拿着了内侍为她寻来的长钩,上半身朝着勾阑外探去,用那长钩勾着离她最近的一株荷花,等把那株荷花勾得歪了身子,离她越来越近,她便展颜一笑,左手探了出去要揪那花苞,可那花苞离她尚且有些距离,她便翘起一只脚,尽力的往外探,纤细柔软的腰肢一扭一扭,显得那妙曼的腰肢像她勾住的荷花一般,摇摇曳曳。 王蓉娘瞧着严正则伴在裴蓁身侧,在她眼中裴蓁是那样的举止不端,又目中无人,可即便如此竟也未曾让皇太孙变脸,王蓉娘脸上的笑意渐渐就挂不住了,她到底是年纪还小,犹豫了一下便沉不住气了,起身朝两人走了过去。 裴蓁半个身子悬在勾阑外面,让人瞧着便有些吓人,寿昌公主见王蓉娘起了身,嘴角微微一翘,眼珠子转了转,便指着那一池的荷花道:「也不知有什么好看,倒是勾了太华的魂,这样胡闹也不怕跌了下去。」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又吩咐宫人道:「没有眼力儿东西,还不过去护着县主,若是县主不小心跌了下去,仔细你们的小命。」 立在四角服侍的八名宫人得了命令便赶紧围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也不知怎的,一声惊声尖叫响了起来,紧接着有宫人急声唤着「县主」,有宫人慌张的喊着「救人」。 这一不变让原本坐在亭内一群小娘子一惊,之后定睛一瞧,只见那勾阑一群宫人把太华县主围在了中间,皇太孙则是一脸的惊慌之色,那群小娘子拍了拍胸脯,觉得是虚惊一场,心里又些埋怨,若不是太华县主非要够那荷花也不会惹来这场惊吓。 「还不赶紧救人,王家蓉娘掉进湖里了。」裴蓁脆声喊道,她可没有想要了王蓉娘和她肚子里那块肉的命,活着的王蓉娘可比一个死人有用多了。 众人这才知道有人掉进了湖了,这人竟是王蓉娘,一时间看向裴蓁的目光便带有了深意,她们不关心王蓉娘是否落水,只关心她落水是否是因为太华县主,若是,那则代表太华县主不能容人,若不是,那必然另有一人出手来害王蓉娘,这么多人在,王蓉娘总不会无缘无故的落了水。 连接着荷花塘和亭楼的是一条九曲桥,桥面下藏有几只小船,船上都两名船娘,她们见有人落了水,便一跃跳下湖中把人捞了上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王蓉娘就被抬进了亭楼中,她浑身湿透,又呛了水,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满眼惊恐之色。 「还不快去叫太医。」严正则冷喝一声。 王蓉娘眼底闪过一抹慌色,忙道:「殿下,不必了,还请殿下让人带我下去换身衣服。」 裴蓁哪肯让王蓉娘躲过这一劫,她秀眉微蹙,不赞同的开口道:「到底是落了水,这太医还是要宣的,女儿家不比儿郎身子骨壮实,若是留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王蓉娘眼色十分慌乱,惊恐、无措、怨愤等情绪一一涌现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别人不清楚,她这个当事人却知道,她根本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被簇拥而来的宫人撞了一下,紧接着又被人推入了湖中,不用深思她也知是有人依令行事,而这人,必然是太华县主。 「殿下,真的不用了,我好冷,还是先让我把衣服换了吧!」王蓉娘眼里含着泪,身体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真的感觉到了冷意。 严正则有些犹豫,毕竟这不是他太孙府上,他总不好随便把王蓉娘带去一个宫里让她换身衣服,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宫中的嫔妃,可就是说不清楚了。 「殿下。」王蓉娘嗓音里带了颤,怯怯的望着严正则。 严正则瞧着王蓉娘那副梨花带泪的模样,心一下就软了,便看向了寿昌公主,说道:「姑姑可否带蓉娘去徐昭容的宫里换身衣服?」 「去母妃宫里倒是无碍,只是这王蓉娘眼下衣衫不整的,在宫里招摇过市却不像个样子,不如让内侍先去取了披风来裹在她身上,之后在去母妃那里。」寿昌公主淡淡一笑,目光轻飘飘的从王蓉娘身上掠过,眼底带了几分讥诮。 「殿下,我好冷。」王蓉娘抱着臂膀低低的哭道,此时湿透裙衫裹在她的身上,让她曲线毕露,高耸的浑圆,纤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形成了一种极致的诱惑。 「要不让内侍抬了小辇过来?」严正则试探的开口了。 裴蓁翘着手指掩唇笑了起来:「您以为这是太孙府不成?王家蓉娘有什么资格在宫中乘小辇行走。」 「公主,太医过来了。」 那头有个小内侍带了一白发老者一路小跑过来,裴蓁嘴角微微一翘:「既太医都来了,还是先给她看看吧!别真落下什么病才好,毕竟还是为出阁的小娘子呢!」 严正则觉得这话说的很是在理,便侧了身子让出了路。 「不,我不看。」王蓉娘惊叫一声,花容惨白。 第三十六章 她这反应倒是把在场的小娘子们吓了一跳,纷纷惊异的看向了王蓉娘。 王蓉娘冷汗涔涔,身子抖个不停,她虽知自己失了态,可却万万不敢让太医过来把脉,情急之下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好,咱们不看了,不看了,你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严正则虽不知王蓉娘因何如此,却蹲下身子,低声哄着她。 王蓉娘偎在严正则怀里,小声的啜泣着:「殿下,我想回家,您带我回去好不好?」 王蓉娘毫不避人的依在严正则怀中,不得不说在场的小娘子都大吃了一惊,虽说她们也未见得对皇太孙没有企图,可却顾忌着太华县主,并不敢表露分毫心意,如今见王蓉娘这般不顾廉耻的赖在皇太孙的怀中,不由对她投去了轻蔑的目光,亦有人酸的恨不得把手中的娟帕当成王蓉娘狠狠撕碎。 「王太医,还不过去瞧瞧。」裴蓁下颚朝着王蓉娘的方向轻轻一扬。 「我不看。」王蓉娘尖声叫道,紧紧抓着皇太孙的手不放,她宁可保不住肚子里孩子的孩子,也不能让事情败露。 裴蓁秀眉轻挑,眼角眉梢竟是讥诮之意:「这是何意?莫不是王娘子得了什么癔症吧!」说完,眼眸流转,漫不经心撇了王太医一眼。 王太医走上前去,说道:「殿下,还是让臣给这位小娘子把把脉的好。」 严正则迟疑的点了下头,王太医刚把手探过去便被王蓉娘一把挥开,惹得王太医一惊,喃喃自语道:「莫不是真得了癔症吧!」 王蓉娘恨得直咬牙,手指都不能自控的颤抖着,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裴蓁,眼底带着恨意,她在傻也知她中了裴蓁的计,可她却不知究竟是谁泄漏了消息,知她有孕的除了母亲便只有她的奶嬷嬷,总不会是她们泄露给裴蓁知晓的。 裴蓁见她看过来,微微露出一个笑意。 明明是烈日炎炎,王蓉娘却觉得心都冷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咬了咬牙,语气里带了哭腔:「殿下,我真的不想看太医,您带我回家好不好。」 在严正则心里,王蓉娘惯来是最董事不过的,她一而再的拒绝让太医诊脉,绝不像是任性之举,倒似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一样,他虽不知是何原因,却本能的顺着了王蓉娘的意,点头道:「那就不看了,我送你回府。」 裴蓁怎肯让她就这般离开,见严正则扶着王蓉娘起身,便道:「王娘子还是先不要出宫的好。」裴蓁嗓音又娇又脆,她轻笑着,上下的打量着王蓉娘,嘴角翘了翘:「你这一身,也太过失仪了,便你不怕惹人非议,也该想想会不会冲撞了圣人。」 「许是王娘子不怕冲撞了父皇呢!」寿昌公主拿着娟帕抵唇笑了起来,只差指着王蓉娘说她有意勾引显昭帝了。 寿昌公主话一出口,在场的小娘子们脸色顿时就变的微妙起来,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了王蓉娘。 王蓉娘又羞又恨,生平不曾受此大辱,面对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只恨不得立时晕过去才好,只是她却不敢,生怕自己前脚一晕,后脚裴蓁就让太医为她把脉。 亭楼发生的事情自然捅到了显昭帝那边知晓,只是来禀报的宫人却也说不明白话,只道是有人落了水,卫皇后一听便急了,生怕落水的是裴蓁,便要过去瞧瞧,显昭帝也有此担忧,便带着众人过去一看,见被他召见宫的一众小娘子都站在一旁,有一个小娘子却是浑身湿透的被皇太孙扶在怀中,显昭帝目光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跪下请安,寿昌公主伶牙俐齿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只道裴蓁在勾阑那够着荷花玩,皇太孙陪在一旁,也不知怎得,王蓉娘也过去凑了热闹,然后就落了水。 显昭帝恍惚记得这王蓉娘好像是太子妃的外甥女,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之后便看了裴蓁一眼,摇了摇头:「怎么这样淘气,幸好这次落水的不是你,若不然又该让你姨母跟着着急上火了。」 王蓉娘的母亲陈氏听了这话气的浑身发抖,她并不相信她女儿这次落水是什么意外,什么叫幸好落水的不是太华县主,感情她女儿的命就不值钱了,太子妃见陈氏有些失态,便狠狠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免得她君前失仪。 裴蓁低着头,好像也被吓了了一样,红菱唇抿着了一道线,好半响才嘟囔道:「臣女好端端的在那勾着花苞玩,谁知道她会过来,没得把我吓了一跳。」 陈氏一听这话,眼前一黑,她女儿无故落了水竟还成了她的不是,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吓你一回也不冤,免得下次又这样淘气。」显昭帝轻斥一声,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认同了王蓉娘吓到了裴蓁。 「喜欢哪株荷花便让船娘摘了给你,以后不许这样胡闹了。」卫皇后把裴蓁拢在怀里,嗔怪的说道。 裴蓁点了点头,又催着王太医道:「还不赶紧给王娘子瞧瞧。」 「去给她看看吧!怎么说也是太子妃的外甥女。」卫皇后语气有些不悦,似乎怪王蓉娘扰了赏花宴,却看在太子妃的面前上没有追究。 卫皇后发了话,王蓉娘便是想躲也是不敢了,她几乎认命一般的伸出手去,陈氏则是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太子妃的身上,惹得太子妃一惊,不知怎得,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太医上手诊脉,不过片刻脸上便露出惊疑的神色,之后欲言又止的看向了卫皇后。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不妥?」卫皇后长眉一挑,沉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位小娘子,她已有了二个月的身孕。」 王太医话一出口,满场具惊,望向王蓉娘的目光既有鄙夷又有惊疑,她们瞧不起王蓉娘还未出阁便让人破了身子,却又不得不怀疑破她身子的人乃是一旁一脸惊色的皇太孙。 太子妃原本望着王蓉娘带着几分忧色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她甚至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王蓉娘的小腹,之后把目光调转到 瘫软在地的陈氏身上,那目光像啐了毒一般,她简直不敢相信,王蓉娘竟有了身孕,而她娘家竟把这样大的事情瞒了下来,她们想做什么,想凭着王蓉娘肚子里那块肉成为太孙妃不成?在太子妃眼中,王蓉娘那块还没成型的肉是男是女都是个未知数,便是个男孩又能如此,一个苟且而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又怎能比得上她儿子的前程来的重要。 「王太医不会是诊断错了吧!蓉娘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太子妃目光森然的看向了王太医。 卫皇后眼中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饰,她冷笑一声,看也未看王蓉娘一眼,只冷声道:「既然太子妃怕诊断错了,便让人另召了三位太医过来,这样大的事可不能出了岔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想不用我说太子妃也应该知道,妄想混淆皇室血脉是何罪你也应该清楚。」 太子妃当然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是皇太孙的,可她也不能认了王蓉娘想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大罪,那将死的不是王蓉娘一人,而是王家满门。 第三十七章 「不,蓉娘她是冤枉的。」陈氏尖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扑到了王蓉娘身边,哭喊道:「殿下,您说句话呀!您是知道的,蓉娘她是清白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呀!」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太子妃冷喝一声,几乎用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陈氏和王蓉娘,咬牙切齿的说道:「蓉娘还未出阁,哪里来的孩子。」 显昭帝的脸色冷凝,眼神幽深,嘴唇抿成了一条缝,像看了一场好戏一般扫视着亭楼中的众人,最后冷声喝道:「让人再去叫三位太医给她诊脉,二郎,你随朕来。」 王蓉娘是否有孕,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先不提是否有人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作假,只凭着陈氏那一句话,已经给这件事下了定论,王蓉娘她怀了皇太孙的孩子已是铁一样的事实,陈氏就是疯了,也不会有胆子污蔑皇太孙,一时间,众人看向裴蓁的目光变了样,有怜悯又同情,亦有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晋安郡主气的浑身发抖,她简直不相信这两人竟作出这样下作的事情,若不是这桩婚事她们已经放弃了,那王蓉娘和皇太孙之举就是在打她们的脸,晋安郡主的愤怒简直如有实质一样,那双漂亮的眼睛亮的惊人,她毫不掩饰她的怒意,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事简直是奇耻大辱。 德宗大长公主的眼神十分平静,似乎所有情绪都掩饰在那双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眸中,她嘴角甚至带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只是那笑却没有任何的温度,只叫人看上一眼就没有来的全身发寒,似在严寒中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 「娘娘,王家娘子确实怀有二个月的身孕。」秦四玖从偏殿出来,微弯着身子,轻声说道,他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却如雷霆震动一般,让所有的目光都同时投到了他的身上。 卫皇后笑了起来,嘴角轻轻勾着,目光变得阴冷下来:「好,很好,王家当真是好教养,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得出来,太子妃,你可有话要说?」 太子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冷冷的看了一眼被冷汗打湿了衣衫的陈氏,咬着牙说道:「儿媳并不知蓉娘已经有了身子。」 「好一个不知。」卫皇后点了点头,手掌在椅子的扶手边用力一拍,冷喝道:「你是否又要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二郎的?」 太子妃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否认,可话却在嘴边转了个,如何也说不出来,她一旦否认,卫皇后定然会说王家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尤其是在陈氏口口声声说蓉娘怀的是二郎孩子的前提下,想到这,太子妃简直恨不得杀了王蓉娘这个小贱人,枉她平时见她行事端正,举止文雅,还当她是个好,不想她所图竟如此之大。 「这个孩子,你可要留下?」卫皇后露出讥讽之色。 太子妃瞳孔紧紧一缩,这个孩子当然留不得,便是生下来也是不名誉的,只是看着在场的女眷,这句话她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全凭母后做主。」 卫皇后几乎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冷笑:「我做主?既然太子妃这样说,那我这个做祖母的便为二郎做一次主,若是二郎认下这个孩子,皇族子嗣,又是二郎第一个孩子,自是要留下。」 太子妃不可置信的看向卫皇后,她简直不相信她会作出这样的选择,蓉娘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男孩,那便是二郎的庶长子,难道德宗大长公主不介意?太子妃下意识的便朝着德宗大长公主望了过去,却见她表情淡漠,似乎这件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显昭帝阴沉着脸,带着皇太孙过来,两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严正则脸色发白,精神有些萎靡,他低头跟在显昭帝身后,然后站在了大殿中央。 「圣人。」卫皇后起身迎了一下。 显昭帝坐在大殿主位上,他双腿分开,手肘抵在大腿上,身体微微朝前俯着,形成一种压迫感的姿态,这样的显昭帝是极其少见的。 「孩子是二郎的。」显昭帝开了口,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既是二郎的,这个孩子便是皇室血脉,虽说她母亲品行不端,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臣妾的意思是,趁着这件事还没有闹大,让二郎先把王蓉娘收房吧!」卫皇后轻声开口说道。 陈氏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卫皇后一句品行不端是定了王蓉娘的品格,一句收房更是决了她的前程。 显昭帝厌恶的看向了太子妃,他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太子妃当真是不知情的,王家想做什么,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尚嫌不够,还想要再出一个太孙妃不成。 「明日选个时间让王家把人过去就是了。」显昭帝连个名分都不愿意让太孙妃给王蓉娘。 卫皇后应了下来,又道:「您看,太孙妃的事情?」 显昭帝目光在在场的小娘子身上一一掠过,他脸上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让人难以琢磨,谁也不知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 「圣人,下个月我想带太华回洛邑。」出乎人意料的,德宗大长公主在这样压制的气氛下,淡淡的开口,她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德宗大长公主是何意?在几乎所有人认为未来的太孙妃是太华县主的时候,闹出了王蓉娘这样的事情,不可谓不是狠狠的打了她的脸,可她竟要在这个时候带太华县主返回洛邑,足矣说明她已经对太孙妃的位置无意了,这这种情况下,她是把一个巴掌狠狠的抽了回去,她简直已经不在掩饰,因为闹出这样的丑闻,所以她看不上皇太孙,她不会把太华县主嫁给这样品行不端的人。 「姑母。」显昭帝眼底也露出诧异之色,他已经他们已经有了共识,他属意的太孙妃人选是蓁娘,他并不想把蓁娘嫁到皇室以外的人家,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让他不会作出失控之举。 「还请圣人准许。」德宗大长公主起身,福了一礼。 「您何必如此。」显昭帝抬手让德宗大长公主坐下,一个王蓉娘又怎能撼动蓁娘的地位,便是她生下的是庶长子,那也是一个不名誉的庶长子,又能有何前途可言,更何况,以她的手段,想要这个庶长子消失也不是一件难事。 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说道:「圣人,我这一生有两子两女,您是知道的,木那塔和高阿朵都远在番邦,不曾养在我的身边,妤娘和姈娘虽然养在我的身边,可因为永宁侯之故,我这个母亲对她们两个也多有失责,只有太华是我一手养大,承欢在我的膝下,我这一生已经这样了,我不愿意让太华步我后尘,我只想为她寻一个良人伴她终身,哪怕过几年我不在了,我也能安心的走。」 德宗大长公主这番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托词,若是她只想为太华县主寻一个良人,这京中不知有多少儿郎愿意把太华县主娶进门,以她的身份,不管嫁到哪个府上都会被奉为上宾,自是一世安枕无忧,可之前德宗大长公主可并未有这种打算。 第三十八章 要不然她也不会敢在皇太孙择妃之前带太华县主回京,卫皇后更不会在太华县主缠绵病榻的时候把择妃的日子延后,可如今,因为闹出了王蓉娘的丑事,德宗大长公主便作出这样的决断,她甚至直言皇太孙非太华县主的良人,为了婉拒这桩婚事,她甚至提及了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以此来让显昭帝妥协,众人明白,皇太孙在德宗大长公主的心里已经如同一个废棋。 显昭帝当然德宗大长公主为启圣的付出,当初他祖父过世时就一再的叮嘱父亲要善待自己的妹妹,等他父亲过世时,同样的叮嘱他要善待德宗大长公主,就连他登上皇位都德宗大长公主都在暗中出了力,面对一个不负国来不负君的长辈,显昭帝当真说不出的拒绝的话,也没有脸拒绝德宗大长公主的恳求。 「是二郎辜负了蓁娘。」显昭帝轻叹一声:「姑母放心,朕必会为蓁娘择一佳婿的。」 显昭帝的两句话,既透出了他属意的太孙妃人选为裴蓁,又点出了他应允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请求,同时更昭示了他对于德宗大长公主的恩宠犹盛,竟愿意让皇太孙退步以成全德宗大长公主所求。 太子妃一颗心直往下沉,忍不住抬眼看向了严正则,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异与震怒,他不愿意娶裴蓁是一回事,裴蓁不愿意嫁他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没有出了王蓉娘这样的事,这桩婚事不成,大可说是他瞧不上裴蓁,可这件事出了,偏偏还闹得人尽皆知,这桩婚事没了,所有人知会说是她裴蓁瞧不上自己,可是她凭什么,凭什么嫌弃他,凭什么不要他,像扔了一件垃圾一样随手就把他抛掉,严正则咬牙切齿的看向站在卫皇后身侧的裴蓁,她还是那样好看,娇嫩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眉眼间的得意飞扬是别的小娘子没有的,她嫣红的唇角甚至微微翘着,似乎不嫁给他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严正则从未这样难堪过,这种屈辱感几乎要把他压垮,在显昭帝说要为裴蓁另择佳婿的时候,他忍不住出了声:「皇祖父。」 显昭帝淡淡的看了严正则一眼,扭头与卫皇后道:「太孙妃的事就由你一手操办了。」显然,他并不打算在插手这件事了,若说早先他想把裴蓁嫁给皇太孙,一来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二来是为他寻一助力,现在,在王家如此野心的情况下,他绝允许皇太孙身边出现另一个王家。 「您放心,我必会为二郎挑一个贤良淑德的太孙妃。」卫皇后拿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之后又提到了另一件事:「说起来,竞元府上的二郎和三郎也到了适婚的年龄,臣妾想着不如趁着为二郎择妃的时候给这两个孩子也一道说了亲,您觉得如何?」 卫皇后口中的竞元指的是镇嘉王,对于她口中两个庶出的孙子,显昭帝并没有多少观感,见卫皇后这般说,便也没有多想,随意的点了下头,应允了此事。 在场的众人没有人关心镇嘉王府上庶子的婚事,更多的是放在皇太孙的身上,显昭帝让卫皇后为皇太孙择妃,已说明了这件事显昭帝不会在插手,那么卫皇后会为皇太孙选一位怎样的太孙妃已是不言而喻,这位未来的太孙妃必然不会出身如何显贵,虽说王蓉娘被抬进太孙府后也不过是侍妾的名分,可她到底是出身王家,太子妃又是她的姑母,一旦她生下庶长子,王家必不会袖手旁观,那么无形之中她也会稳稳的压了太孙妃一头,太孙妃这个位置就不是那么好做的了,一时间,众人各有思量,盘算起这块烫手的山芋最终会花落谁家。 太子妃已是恨毒了王蓉娘,她千般谋算不想竟毁在了一个小小的王蓉娘身上,她当然知不管是谁成为太孙妃王蓉娘都会成为那人心底的一根刺,只要王蓉娘在一日,太孙府必不会安生,她脸上带着笑,可眼底却是寒光闪烁,她绝不能留下这么一个祸害在府中。 太子妃能想到的事情,卫皇后自然也会想到,甚至就连陈氏都清楚太子妃不会看在王家的情面让女儿生下子嗣。 「王家娘子虽失德,可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到底是二郎的第一个骨肉,还是应妥当照顾才是。」卫皇后慢悠悠的开了口,她当然不会安排人照料王蓉娘,可她也不能让王蓉娘和她腹中的孩子有所闪失,所以这个人选,只能从陈氏身边下手,或者说是王家,毕竟谁也不敢赌王蓉娘腹中的孩子是否会是一个男胎。 「圣人,臣妾想着这王家娘子到底是出自王府,她虽失德,可王家却也没有大错,若说错,也只错在了他们疏于对儿女的教养上面,她到底是太子妃嫡亲的外甥女,以她的身份进太孙府为侍妾已是有些委屈了,臣妾觉得不妨给太子妃和王家一个恩典,让他们派人去太孙府照料一二,等她平安生产后在遣送会王家,您看如何?」 显昭帝自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驳了卫皇后的面子,眼下他已是对这个他嫡长子留下的嫡子恼恨至极,作为皇太孙他当然可以拥有无数美眷,没人会因为这一点而指责他,可作为皇太孙,他必须得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他可以碰的,什么样的女人是不能沾的,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这样的皇太孙日后又如何能继承大统。 卫皇后话一出口,太子妃简直要将牙都咬碎了,而陈氏已是跪下叩谢卫皇后的恩德,不管卫皇后出于何意插手这件事,对于她来说,能保下蓉娘和她府腹中的骨肉已是足够,只要蓉娘能生下庶长子,王家就会有无限的可能。 王蓉娘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太孙府,眼下没有多少人关注她腹中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毕竟是否保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更多人盯着卫皇后,看她会给皇太孙选哪家的娘子为太孙妃,亦有一部分人盯着德宗大长公主,毕竟她已舍了皇太孙,太华县主的婚事自是要另有安排。 「你瞧瞧,前脚咱们从宫里出来,椅子还没坐热呢!这帖子就纷纷而来,真真是黄鼠狼拖牛,自不量力。」晋安郡主眼角眉梢带着讥讽的味道,从请帖里独独抽了一张出来,说道:「连孔国公府都下了帖子来。」 裴蓁对这样的状况倒是不以为然,笑道:「等素娘的婚事办完,我就随外祖母回洛邑了,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又关我们什么事。」 晋安郡主不愿意听素娘的话,撇了下嘴,拉了拉身上的纱罗披帛,说道:「别的府上不去也就罢了,孔国公府你还是要走上一趟。」 裴蓁知前些年都是大娘子在晋安郡主膝下承欢,孔国公府又是她的婆家,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便道:「我也许久未见过大姐姐了,便是孔国公府不下帖子,我也要寻个时间过去看望大姐姐的。」 王姨娘在晋安郡主身边为她打着扇子,闻言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轻声说道:「大娘子若知县主这般惦记她,心里不知该有多欢喜。」 第三十九章 晋安郡主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指了一旁的粉彩镂空花卉绣墩,让王姨娘坐了下来,口中说道;「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走,三郎的婚事差不多也要定了,就等着交换年庚八字这桩婚事就圆满了。」这话,晋安郡主说给王姨娘听的,哪怕王姨娘对她素来是忠心耿耿,她待她也是张弛有道,这是她从德宗大长公主身上学到的驭下之道。 「都是托了郡主的福,三郎君才有这样的福气。」王姨娘温声说道,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感激之情。 「瞧瞧,不过是闲说几句话,倒是惹得你这般,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用心我心中都有数,苡娘和三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有盼着他们越来越好的份。」晋安郡主露出浅浅的笑容,又吩咐大丫鬟盼巧道:「开了库房把那几匹香云纱还有一套红翡的头面都取出来,明个儿正好让太华带给苡娘。」 这些年来,晋安郡主已赏了大娘子不少的好东西,王姨娘哪里还好意思让大娘子一个出嫁的再收晋安郡主的东西,忙道:「大娘子在孔国公府里断然不会短缺了东西的,再说,她一个出了嫁的小娘,哪里还好时不时和您打秋风,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县主才能配得上。」 「这话我却是不赞同了,别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我觉着,正是因为女儿嫁出去了,咱们做娘家的更要护着才是,有了好的东西也要送给女儿一份,这样才能让她婆家知晓她是有所依仗的,不敢怠慢了她。」晋安郡主微微一笑,低头呷了一口清茶。 王姨娘虽没有读过多少书,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却也感激晋安郡主对女儿的维护之情,忙道:「那妾先替大娘子谢过郡主了,她有您这般惦记着便是她天大的福气了。」 「瞧母亲安排的,倒好似我会空了手去孔国公府一般。」裴蓁见王姨娘眼眶微微泛红,便出声打趣道,也知她是惦记大娘子了,可她这样的身份,大娘子若不回沛国公府探亲,又哪里有相见的一日。 「你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给你大姐姐。」晋安郡主含笑问道,长眉轻轻一挑。 裴蓁嘴角翘了翘,摇着手中的梅花及绶带鸟团扇,娇笑道;「之前圣人赏的浮光绫还有一匹丁香色的没有动过,正好明个儿一起给大姐姐带过去。」 王姨娘刚要婉拒,又见裴蓁把团扇抵在唇边,笑眼盈盈的说道:「这样的东西,拿到孔国公府才叫体面。」 王姨娘当然知道御赐的东西是天大的体面,这样贡料上了大娘子的身,比再多的珠翠彩宝都要让人另眼相看。 晋安郡主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孔国公府的老夫人虽是个知趣,可苡娘上有长嫂下有弟媳,这妯娌之前最是不好相处,向来不是东风压西风便是西风压北风,苡娘又是庶出,免不得要受些委屈,咱们更应该给她撑起这份体面。」 「那也不好要了县主的东西。」王姨娘低声说道,虽有些心动,可她到底规矩惯了,知晓分寸。 晋安郡主眼底闪过笑意,指着裴蓁道:「她又哪里会有短缺,我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太华便是照着一日三餐来换,年年裙衫多带重样的,浮光绫虽说稀罕,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拿不出来,她那匹,稀罕就稀罕在是贡料,可贵的是这份体面,咱们得让孔国公府掂量掂量,让他们知晓苡娘的分量。」 晋安郡主就是这样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亡,大娘子裴苡惯来颇讨她喜欢,她便顺势抬举她一二,把她的体面在孔国公府撑起来,让人不敢小看了她。 「那妾这次可就不替大娘子与县主道谢了,等明儿个让她自己和县主来说。」王姨娘嘴角轻扬,笑着说了讨趣的话。 「理应如此,她们姐妹之间又可比这样客套,没得生分了。」晋安郡主轻笑着道,又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恼道:「这样热的天,没得让人困乏,去告诉崔姨娘几个,明儿不用来请安了,免得扰的我连个好觉都不得安生的睡。」 王姨娘知晋安郡主这话针对不是崔姨娘,而是明儿个便要放出院子的傅姨娘,三郎君的婚事已定,就差过了明路,放了傅姨娘出来是给沛国公和老夫人看,等过了明路后,大郎君裴荿便会归府。 「妾一会便让丫鬟通知下去。」王姨娘轻声说着,见晋安郡主点了下头,之后闭目养神,她便起身到晋安郡主身边,摇着手中的扇子为她打风。 裴蓁见状,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内室,却不晓得她走后,晋安郡主那双阖着的双目立时睁了开,哪里又见分毫困意。 「余家人要回京述职了。」晋安郡主口中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随后眯了眯眼睛,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 王姨娘一怔,拿在手上的扇子微顿一下,嘴唇上下阖动,半响后,才低声道:「是余二郎君回京吗?」 「去年回来的是老三,今年也该是他了。」晋安郡主声音极轻,几近喃喃自语。 「您是打算?」王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响也只道出了这么一句。 晋安郡主翻转了个身子,显出了几分急躁,沉吟了许久后,才道:「皇太孙闹出了王蓉娘这样的事来,圣人便是气恼,也不会真的就此弃了他,怕是会让他去蜀地暂避非议。」说完,晋安郡主指尖不由自主的掐进掌心中,咬了咬下唇:「决不可让皇太孙做大。」 「您可是要与余二郎君见上一面?」王姨娘说完,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她总是怕当年的事会被人知晓,一旦事发,郡主又要如何自处。 晋安郡主心里明白,这一面是不该见的,即便使君无妇,可罗敷已有夫,她的事情一旦被人知晓,她的颜面不要紧,可她的太华却要因她染上污名。 「等他回京,你寻个机会与他见上一面,告知他皇太孙不可做大,他会知道要如何做。」 王姨娘先是点了下头,随后又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只怕妾去余二郎君未必会应下此事。」 「他会的,蜀地,成国公不会让人染指,他余家盘踞在蜀地百年,当年不知葬送了多少余家人,才换来了今日的成国公府,谁要是想从余家嘴里夺食,余家人必会亮出獠牙。」晋安郡主轻声说道,她眼底染了几分死寂一般的沉静。 这样的晋安郡主是极其少见的,她一贯是飞扬肆意的,哪怕因沛国公曾陷入最难堪的境地时,她那双凤目依然透出一份不容人折辱的高傲。 王姨娘知道有句话她不该说,可眼下却不得不说,成国公当然不会让人从余家嘴里夺食,可皇太孙却未必能让余家人感觉到威胁,也许余家人会送皇太孙一个人情,借由这个人情赶紧打发他回京,未必会选择亮出獠牙,而能左右这件事的人不止是成国公,还有余二郎君,而他必然会借由此事来见郡主一面。 「余二郎君不论哪年回京都会去承云轩等到深夜,直到他离京为止。」王姨娘轻叹一声,不是不为晋安郡主感到可惜,若是当年没有太后指婚,郡主也许就会是余夫人,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和沛国公成为一对怨偶。 第四十章 晋安郡主垂着眼眸,两排浓密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在王姨娘以为她不会在言语的时候,她淡淡的开了口:「就按我的意思转达吧!」说完,她挥了手,让王姨娘退下。 对于晋安郡主和余二郎之间的事情,温妈妈怕是最清楚的一个,王姨娘走后,她便劝道:「您不能和余二郎君见面,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让国公爷知道,您该如何自处呀!」 晋安郡主忍不住冷笑一声;「便是让他知道又能如何,只需他左拥右抱,一个又一个的纳回府里,又在外面养着外室,我就活该要为他守洁不成,若不是……」 温妈妈见得晋安郡主说这样的话,眼底带了几分痛楚,低声道:「您慎言。」 「怕什么呢!这样的日子……若不是为了太华,我早就过不下去了。」晋安郡主自嘲一笑,见温妈妈眼底既有忧色又有怜惜,便拿了扇面盖在了脸上,低声喃语:「妈妈放心吧!十多年来都未曾与他见上一面,如今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孔国公府的宅子在杏林胡同,离沛国公府的距离不算远,裴蓁便坐了一顶软轿过去,她到时三少夫人裴氏已在内院门等着她了,见了她人便不住的打量着,眼眶又是一红,险些落了泪。 「瘦了,人也越发好看了。」裴氏心疼的挽了裴蓁,边走边道:「赶紧随我回屋,这样热的天没得在把你晒病了,中了暑气。」 「瞧姐姐说的,哪里就有那般娇弱了。」裴蓁红唇轻弯,笑吟吟的说道。 裴氏抿着嘴角笑了起来:「谁不知你被外祖母养的娇,若是在我这病了,我可交代不过去。」裴氏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原是不想让你过来的,眼下是多事之秋,没得再招惹上是非,可……」 裴氏话没说完,裴蓁便笑着把她的话挡了回去:「我本来就要过府来看大姐姐的,我听母亲说我病着的时候大姐姐三不五时就过来看我,倒惹出了一些闲话来。」裴蓁知裴苡一个出了嫁的,三不五时就回娘家必要受到孔国公府的人非议,她宁可授人以话柄也要回府来瞧自己,便是冲着这姐妹情分,她也不会拒了孔国公府的帖子。 裴氏发出一声轻叹,随后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理会那些做什么,不过是几句酸话罢了。」她若因几句酸话就上了心,这些年她又如何以庶出的身份在孔国公府站住脚。 东院的丫鬟见裴氏牵着一个明珠朝露般娇美的小娘子走来,便知是贵客到了,忙上前见了礼,口中道:「夫人一早就盼着三少夫人和县主来了,刚不知问了几遍,念叨着人怎么还没有来,莫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吧!刚还要打发了人去沛国公府问上一问呢!」 裴氏嘴角轻轻一勾:「让母亲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哪里是三嫂的不是,母亲这是想太华县主了。」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嗓音隔着帘子响了起来,随后门帘便被挑开,那人笑道:「我便给三嫂做会丫鬟了,三嫂还不赶紧进来,莫要晒坏了县主才好。」 裴蓁脸上带着笑意,瞧了一眼,便轻轻福了下身,口中唤道:「四少夫人。」 卢氏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有想到裴蓁会知道她是谁,随后忙笑道:「可不敢受县主的礼。」说完,赶紧福身回了礼。 裴氏携了裴蓁进了屋,先与孔国公夫人见了礼,随后又引着她与两个嫂嫂互相见礼,裴氏还未开口,裴蓁已是点出了她们的身份,孔国公夫人不免也有些诧异:「我记得太华还是在你嫁进府里第七年的时候上门做过客,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想她还记得人。」 裴氏抿嘴一笑,说道:「八妹妹的记性是咱们姐妹中最好的,只要打过照面的,便忘不了。」说完,便指了孔国公夫人身边的一个小娘子,笑着调侃道:「这位你可是不识得吧!」 裴蓁莞尔一笑,看了那小娘子一眼:「虽未曾见过,却是知晓的,来时母亲还曾嘱咐过,说府上的表小姐来做客,还特意嘱咐我不可莽撞了,免得吓到娇客。」 孔国公夫人看了余二娘子一眼,笑道:「这是我娘家胞妹家里的幼女,名唤柳娘,性子有些内向,倒让你笑话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余二娘子一下,让她上前见礼。 「县主。」余二娘子低声唤着,柔柔的福了一礼,之后便躲回了孔国公夫人身边,说来,她在家家中时也算得上是一个伶俐人,可因母亲是低嫁,规矩不比孔国公府这样大,如今住在孔国公府不免有些缩手缩脚,又乍见这样一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小娘子,却一身尊贵的端坐在那里,心里便更有些自卑。 裴蓁刚要把礼拿出来,就见余二娘子缩回了孔国公夫人身边,不由一怔,随后笑道:「看来母亲嘱咐的话也没错,可见我是真吓到柳娘了。」 「是这孩子胆子小。」孔国公夫人摇了摇头,看向余二娘子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怜爱,她最小的妹妹嫁到了京外,多见不得相见,如今她把这个小女儿送到自己身边,她不免多疼爱了几分。 裴蓁眉眼带笑:「小娘子性子安静一些也是好的,像我这般,总要被外祖母和母亲念叨性子太闹呢!」说完,冲那余二娘子一笑,道:「来时带了些礼物,一会让大姐姐的人送到你屋里,不要嫌弃才好。」 孔国公夫人见余二娘子只是低头笑,便道:「怎么好让你破费。」说完,又与余二娘子道:「还不去谢谢县主。」 「谢谢县主,让您破费了。」余二娘子像学话的鹦哥儿一般重复了孔国公夫人的话,又轻轻福了一礼。 孔国公夫人也知余二娘子在余家被教养的小家子气了,有些上不得台面,便对裴蓁露了一个稍显歉意的笑容,裴蓁倒是不以为意,她这样的身份又哪里会和一个不相干的小娘子计较。 「这次过来,一是来看看伯母,二是因为前几月因我的事让大姐姐来回的折腾,母亲很是过意不去,也说一个出了嫁的小娘哪好能总回娘家,是您和气不与大姐姐计较,可咱们也不能不知好歹,总是要过来道声谢,赔个礼才是。」裴蓁端着手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之后微笑着拨弄着手腕的足金镂空点翠孔雀衔珠镯子。 孔国公夫人自然不会相信这话是从晋安郡主口中说出的,晋安郡主那样的跋扈,便是她轻慢谁她也不会认为是她的错,她那种人,是只许她负人不可人负她的性子,况且,裴蓁的这番话,她觉得与其说是表达歉意,不如说是给她的软刀子更来得恰当,想着之前裴氏和卢氏因为裴蓁发生的口角,孔国公夫人不由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这软刀子她不受也得受了。 「郡主怎么这样客气,这都是苡娘应该做的。」孔国公夫人哪怕知道裴蓁这番话的用意,依旧面不改色。 第四十一章 裴蓁笑的眉眼弯弯,娇声道:「应不应该做那是另说的,母亲说了,若是换了别的人家,可没有哪个婆母能这般容人,就是妯娌间也是要非议几句的,像您府上这般宽厚,是大姐姐的福气。」 孔国公夫人忍不住拿眼窥了裴蓁一眼,不管这话是不是晋安郡主教的,她能这般笑眼盈盈的说出来,言语之间又不落下风已是难得,一般的小妇人便是那性子稳重的也未必能这样沉得住气。 「三郎能娶了苡娘过门也是他的福气,我们做长辈的,别的心愿没有,就只盼着小夫妻两个能和和睦睦才好。」孔国公夫人微笑着道。 「母亲也是这般说的,希望大姐姐和姐夫和和美美的。」裴蓁弯了弯嘴角。 裴氏以帕子掩面,嗔道:「母亲和八妹妹只会拿我打趣,可让人羞死了。」 孔国公夫人素来很喜欢裴氏,闻言便笑道:「往日泼猴似的性子,如今在你妹妹面前倒是知羞了、」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人便捧场似的笑了起来。 裴氏似被人笑的不好意思了,便在裴蓁身后躲了躲,之后才道:「就顾着说话了,我倒是把正经事都忘了,八妹妹来时母亲让人备了薄礼,我已让下人送到各房去了,单子还请母亲收着,等得空让下人抄上几份给嫂嫂和弟妹们送过去。」说完,便让丫鬟把礼单交到了孔国公夫人的手上。 孔国公夫人一目十行,不过几眼就已知晋安郡主送了些什么,口中便道:「总是让亲家母这样破费,我们哪里好意思。」说完,便让人把单子递给了大少夫人周氏,并道:「瞧瞧,亲家母可不止是疼苡娘,就连你们几个都不曾落下。」 周氏笑道:「咱们是托了三弟妹的福,赶明得去沛国公府给晋安郡主道声谢才是。」 裴蓁低着呷着香茶,笑而不语,这样的话她是不好接的。 「是该如此,给你们备下的东西比苡娘还多了些。」孔国公夫人笑着说道,她自是注意到给裴氏备下的礼单上独独占了一行的五个字,浮光绫一匹,只是有些拿不准这浮光绫是早前圣人赏赐给裴蓁的,还是晋安郡主另寻来的,但不管是哪样,都是用了心了,足见裴氏在晋安郡主心里的分量了,想到这,孔国公夫人便笑道:「郡主备下的礼都是贵重的,可给苡娘的一样却连我都有些艳羡了。」 「哦?是什么样的好东西,竟连母亲都能艳羡?」周氏自是不好细看那份礼单,虽然说孔国公夫人转交到了她的手上,那是在几个弟媳面前抬举她这个长嫂,她却不能不管不顾的当着裴蓁的面就过了眼,让她觉得她眼浅,上不了台面。 孔国公夫人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是一匹浮光绫,我记得前些日子圣人还赏了太华三匹,惹得一干小娘子羡慕不已。」说着,便看向了裴蓁。 裴蓁抬头一笑,用食指磨摩着青花瓷杯的杯口,轻笑道:「还是伯母消息灵通,浅碧色和娇黄色的让我裁了一身裙衫,还有一匹丁香色的我想着与大姐姐极是匹配,便让母亲收了起来,正好今儿过来一道带给大姐姐了。」 「还是我八妹妹惦记我,有什么好的都不忘了给我留一份。」裴氏掩唇笑了起来。 周氏几个虽算不上顶精明,可却也不是傻的,如何不明白孔国公夫人点出浮光绫的用意,二少夫人郑氏便笑道:「要不怎么说三弟妹是有个福的呢!有母亲疼爱还不够,娘家妹妹也这般惦记着她,就连圣人的赏赐都舍得送与她,真真是让人羡慕。」郑氏原本是想恭维裴氏,可不知怎的,这话说出来竟变了个味道,隐隐带了几分酸意。 裴氏似乎没有听出郑氏话里的酸意,看也没看郑氏一眼,只握了裴蓁的手,笑道:「这话不知多少人在我面前说过,不过这可是羡慕不来的。」 周氏低着头,抿了一口茶,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起来,她就知道裴氏不是好惹的,偏偏郑氏又不长记性,没事便喜欢自取其辱,何苦来的呢!裴氏便是庶出,也是曾养在晋安郡主膝下的,哪里又能拿她和娘家的庶出姐妹相比较,想要踩她一脚,若没有万全准备只会被她反扳一个跟头。 余二娘子坐在孔国公夫人身边,她在孔国公府已住了不少的日子,自是知这里的内幕,看似软和的大表嫂周氏,外精内愚的的二表嫂郑氏,刻薄掐尖的四表嫂卢氏,还有精明深沉的三表嫂裴氏,不论哪个都不好好招惹的,就连如今来孔国公府做客的三表嫂的妹妹,小小年纪已是城府颇深,就连和姨母交谈言辞之间都不落下风,余二娘子想到这,不免有些丧气,京中的女眷都这般难缠,母亲实不该把她送到京里来,没得让人轻贱。 「柳娘?」孔国公夫人轻声唤了她几次,见她走神的越发列害,便抬手碰了她一下,等她回了神后,便笑问道:「可是昨个没休息好?」 余二娘子摇了摇头,低声道:「刚瞧着美人瓶里的夏堇走了神,姨母刚和我说了什么?」 「这孩子。」孔国公夫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让你和你三表嫂她们陪着县主去园子里走走。」 余二娘子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了像娇花一样的裴蓁,下意识的便要张口婉拒。 孔国公夫人知她的性子,便替她做了决定:「府里也没有几个你们这般大的小娘子,让你大表嫂她们陪着县主也说笑不到一处去,你和你三表嫂带着婉娘和珍娘陪县主在园子赏赏花,也好好说说话,别总是拘在我这里,没得把好好的人都拘的变了性子。」 孔国公夫人已这般说,余二娘子自是不好婉拒,只得应了下来,裴氏则上前挽了她的手道:「走,咱们陪着八妹妹在园子里逛逛,在让人摆上一桌席面,一边吃着小点在喝着果子露,最是自在不过了。」说完,便让人去请了周氏所出的两个嫡女婉娘和珍娘。 待周氏几个也离开后,孔国公夫人让人重新沏了茶过来,又屏退了厅堂里的下人,只留了陪着她嫁进孔国公府的郭嬷嬷。 孔国公夫人端着茶盏,沉吟了许久,才道出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瞧着怎么样?」 郭嬷嬷坐在一个小矮几上,说道:「老奴虽没有多少见识,可也随着您见过不少的小娘子,若论相貌,这位最为出挑,像五月时节含苞待放的牡丹花一样,既矜贵又娇柔。」 孔国公夫人淡声笑了起来:「漂亮倒是其次,最难得的是性子,到底是由德宗大长公主教养大的,旁人怎能比得上。」说完,轻轻叹了一声:「五郎可惜了。」 郭嬷嬷当然知道孔国公夫人在惋惜什么,想了下,便道:「您既喜欢太华县主,何不为五郎君向德宗大长公主提亲,如今皇太孙已要另择太孙妃,太华县主自是要另外婚配的,又何苦为庄四郎君做了嫁衣。」 第四十二章 「我倒是有这个心,可三郎娶的是沛国公府的庶女,德宗大长公主又怎么肯把她嫁进来。」孔国公夫人摇头一笑,莫说三郎娶得是庶女,便是嫡女,德宗大长公主也不会任由两个外孙女同嫁一府,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两个小娘子都得给到一个人家,没得让人非议。 「罢了,我儿无福,倒是便宜了季离那孩子,只盼着他能争气些才好。」孔国公夫人轻叹一声,她口中的「季离」乃是她娘家长兄唯一的嫡子,虽未到弱冠之年,却已才名在外,且尚未婚配,这次她下帖子请了裴蓁过来,为的便是她这个外甥,或者说是为了她的娘家武敬侯府更为恰当。 「三郎那可都安排好了?」孔国公夫人淡声说道,眼底带了几分复杂之色,没等郭嬷嬷回话,便苦笑了一声:「裴氏怕是要怨上我了,少不得要和三郎闹得不愉快。」 郭嬷嬷不好说裴氏会不会怨上孔国公夫人,只道:「这事您也是瞒着三郎君的,再者,这事安排的也巧妙,三少夫人那样的聪明人,不会猜疑到三郎君身上。」 「少不得三郎要受些埋怨了。」孔国公夫人轻叹一声,可她能怎么办,眼睁睁的瞧着娘家日薄西山,空守着一个侯爵之位,等长兄百年以后只怕连这个侯府也保不住了。 郭嬷嬷亦有些感触,更知孔国公夫人的难处,虽说这番算计是把三少夫人都兜了进去,让晋安郡主知道少不得也要埋怨上她,可夫人却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武敬侯府就这样衰败下去而无动于衷。 周氏所出的两个嫡女,婉娘和珍娘曾随着孔国公夫人在年节进宫给卫皇后请安时与她见过一面,对这位显贵尊荣的备受宠爱的太华县主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那双神采飞扬的凤眸和夺人的美貌,虽那时她年纪尚幼,却已经展露出艳冠群芳的姿容,再次相见,瞧着她坐在三婶身边笑语盈盈的样子,已然是一朵已盛开的娇花,就不知哪家的郎君有幸把这朵娇花摘回家中供养。 因知裴蓁身份不同,加之来时又曾被母亲再三的嘱咐过,婉娘和珍娘待裴蓁便很是小心翼翼,言语之间也很是恭敬,裴蓁素来喜欢这样董事的小娘子,加之身份又是长辈,便摘了手腕上的足金镂空点翠孔雀衔珠镯子套在了婉娘的手腕上,又摘髻上的一支八宝翡翠垂珠步摇赠珍娘。 两人道了谢,脸上都带着欢喜之色,到底是被周氏娇养大的,性子中不免带了几分天真,又见裴蓁态度温和,笑语嫣然,便去了几分小心,见裴蓁分肖髻上簪着闪着彩光的珠花,便好奇问道:「县主髻上的簪着的珠花是什么做的?我怎么不曾见过?」 裴蓁抬手摸了摸髻上的珠花,如白玉精雕细琢般的手指翘起美丽的弧度,珍娘见她抬手投足之间并不若京中贵女一般端庄自持,却也不显轻浮,只叫人觉得说不出好看,不由有些羡慕,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裴蓁那双手瞧,想着这样的姿态若是学去三分也是好的。 「这是金钢钻,是我大舅舅从南洋的商人手里得到的,去年我生辰时让人镶嵌了一对珠花给我做礼物。」裴蓁笑吟吟的说道,语调带了几分少女独有的欢快,许是因为想起了亲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孔三郎带着人来到园子时,远远的就听见少女又娇又甜的笑声,那笑声说不出的肆意飞扬,他便回头笑道:「许是珍娘她们几个在园子里赏花。」口中如此说,可心里却知晓不论是他哪个侄女都不会这般恣意的时候,母亲素来庄重自持,府里的女儿便也有样学样,很少露出小女儿的天真与娇气。 「殿下,您看咱们不如去西苑吧!」孔三郎想要避开亭子里的女眷,他想起曾听妻子说起过,母亲给沛国公府下了帖子,邀她妹妹太华县主来府里做客,便怕他带来的人冲撞了这位娇客,更何况……孔三郎在心里苦笑一声,他本是邀了自家表弟和两位好友来府里吃酒,也不知怎么的,竟接连遇见了皇太孙和长乐郡王,他不过是出于礼节发出邀请,这两人竟都接受了,他若知太华县主是今日来府,他必不会相邀这两人过府,免得闹出什么事端。 孔三郎自是不知不管是皇太孙还是长乐郡王与他都不是巧遇那么简单,两人都派人守在了沛国公府,只不过前者是为了和裴蓁讨要一个说法,后者,纯粹是为了制造偶遇。 「我听着这笑声倒像是太华县主,是不是大哥?」严正则看向了严之涣,眼底带着冷意,事到如今他若是还看不出他这个大哥的心思,他无疑就是蠢货了。 严之涣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既然是熟人,那也没有避开的必要了,还劳烦三郎君带本王过去和太华县主打一声招呼。」 孔三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严正则,又看了看严之涣,他到底是不敢得罪这两位天潢贵胄,只得上前领了路,心里却苦笑不已。 严之涣远远瞧着裴蓁斜着身子倚着护栏,翘着一只兰花指,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她笑容潋滟明丽,殊色照人,待走得近了,才瞧清那双熠熠生辉的美目似含了一汪秋水,且粉面带春,笑的花枝乱颤,那弱风扶柳般婀娜的身姿轻轻摆动,如同早春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蕾,随风盈动,实在是娇美动人。 「县主好生自在呀!」严正则忍不住冷笑一声,想着,越是好看的话越是有毒,这话当真不错。 裴蓁回头一瞧,怔了一下,孔三郎生怕她有所误会,忙与裴氏解释道:「今儿本是邀了表弟和云三郎、顾六郎来府里吃酒,又巧遇了两位殿下,便一道回了府里。」 裴氏眼下没空与他计较这件事,只是戒备的看着严正则,福了一礼后,便道:「既如此,你还不带两位殿下去正堂,我这就让人布置了酒菜,一会便送过去。」 「不忙,难得巧遇县主,我尚且有些话想要与她说个明白。」严正则沉声说道,显然他这一趟是有意来为难裴蓁。 裴蓁捏着帕子掩唇一笑,她笑颜如花,只是眉眼之间却透出说不出的讥诮。 「想说什么?我以为殿下眼下是忙的无暇分身,却不想竟还有闲情吃酒。」裴蓁说着,便娇声笑了起来,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倒是忘记恭喜殿下了,过了不了您府上就要双喜临门了。」她这是暗指王蓉娘腹中的孩子和他被拿捏在卫皇后手中的婚事。 严正则知此时他不应该在得罪裴蓁,可这口恶气他却是如何也咽不下去,眼下又见裴蓁如此讥讽于他,丝毫不顾及他皇太孙的身份,不由怒从心上起,冷笑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任性娇纵了些,如今才知你是这样恶毒的性子,竟如此算计蓉娘,丝毫不顾及她腹中的胎儿,世人口中所说的毒妇怕也不及你十分之一。」 裴蓁闻言却是不怒反笑,甚至笑的前俯后仰,娇嫩的脸上更是晕染上淡淡的红晕。 严正则被她笑得有些羞恼。忍不住呵斥了一声:「你笑什么。」 第四十三章 裴蓁伸出白嫩的手指隔空朝着他虚点了下,艳红的嘴角轻轻勾起,她嗓音又软又娇,脆声一笑,便勾得人心痒痒的。 「我笑你不明是非,言谈之间又黑白颠倒,明明是王蓉娘与你做下苟且之事,你不知自省,反倒有脸再此指责我,我真是为未来的太孙妃担心,有你这样的夫婿,当真是一生的憾事。」 严之涣见裴蓁这般伶牙俐齿,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正则却是因为裴蓁一番话勃然大怒,可他到底是吃过亏,不敢在与裴蓁动手,便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怕是忘记了你的外祖母曾经心心念念想让你做这个太孙妃。」 裴蓁玉手托着香腮弯唇一笑:「那是因为早先我们识人不清,如今,却是我不要你了。」 严正则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忍不住大步上前,目光森然,语气既怨且恨:「你不要我,也没有人敢要你,我倒是要看看这天下谁人敢把你娶进门。」裴蓁弃他一事乃是他生平大辱,她既让他沦为京中笑柄,他便也要尝尝这个滋味,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裴蓁被严正则这句威胁之言逗笑了,她轻蔑的撇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他以为他是圣人不成,因他一句话就无人敢娶自己了,但凡她想要嫁,自有人敢来迎娶。 「二弟这句话却是说错了。」严之涣抱臂倚在梁柱旁,闻言便是一笑,之后目光落在裴蓁的身上,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说出的话却是铿锵有力:「若是太华县主愿意下嫁,我自敢上门迎娶。」说完,便朝着裴蓁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不知县主可愿意嫁与在下?我府中既有良田又有侍婢,且并无侍妾通房之流,若县主愿意下嫁,我明日便可去沛国公府提亲。」 裴蓁一怔,就连裴氏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干笑道:「郡王真是会开玩笑。」 严之涣扬了扬眉梢,笑道:「只要县主点头,我今夜便进宫求皇祖父赐婚。」 「你也配。」严正则也因这变故一怔,他虽猜到了严之涣的心思,却想不到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他眼底呈现癫狂之色,牙齿咬的「吱吱」作响:「我看你是忘了你曾做狗的日子了吧!」 严之涣怒极反笑,身上迸发出的杀意,那段曾往过乃是他最不堪的日子,也是最不愿在裴蓁面前提及的事情,哪怕她曾亲眼目睹过他被人殴打的场面。 「你找死。」严之涣大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严正则的领子,他像一匹凶狠的恶狼,而严正则则是他口中垂死挣扎的猎物。 严正则被他的气势所慑住,心里忍不住惶恐起来,却虚张声势的喝道:「你敢对我不敬。」 严之涣已然是动了杀意,纵声笑道:「我为何不敢。」他手肘抵在严正则的脖颈上,神色轻蔑的看着他,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严正则拼命挣扎着,眼神阴鸷,杀意在眼底层层的翻腾:「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这已经严正则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了,他的威胁简直像一场笑话,严之涣单手抽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刀,在手里垫了垫,几乎用挑衅般的语气说道:「来,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说完,便一个用力把严正则甩出了两米远,手拎长刀一步步的朝他走过去,他目光如同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杀意凛然,气势迫人。 谁人敢拦?孔三郎当然想要上前拦着他,可在严之涣的气势之下他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倒是他身后的云三郎上前一步,劝道:「郡王何必因为几句口角伤了骨肉和气。」 「滚开。」严之涣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拎着长刀一步步的朝严正则走去。 裴蓁自是恨不得严正则赶紧去投胎,可她却不能让他死在孔国公府,不了别的,就为了她大姐姐,严正则也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她绕过护在她跟前的裴氏,不顾她的阻拦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扯住了严之涣的手腕。 严之涣先是一怔,随后阴戾的杀意便收敛得一干二净,裴蓁则是轻轻摇了摇头,轻蔑的看了一眼狼狈的趴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严正则,露出了一个冷笑。 「郡王可知一句话,被狗咬了咱们不能在咬回去。」说完,便松了口,朝着凉亭走了过去。 严之涣因裴蓁的一句「咱们」眼里露出了笑意,下意识的便跟在她的身后,态度不可谓不殷勤,他这般的喜怒无常,简直让人大开眼界,便连裴蓁都不由向他投去了诧异的一瞥。 严正则心中的杀意一波波的往外涌,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万万想不到严之涣竟然疯癫至此,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敢提道行凶,他心里一阵后怕,又觉得难堪至极,一把挥去孔三郎递过来的手,羞恼成怒之下不免迁怒于他,眼底带着怨愤之色,咬牙道:「滚开。」 这一声喝骂让孔三郎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却不能眼瞧着皇太孙这样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只得陪着小心道:「殿下,让我扶您起来吧!」 「我让你滚开。」在孔国公府受到了这样的侮辱,哪怕事不关孔国公府,可严正则也必然要迁怒在他们头上。 孔三郎嘴角勉强勾了勾,虚扶着严正则,口中道:「我先送殿下回府。」 孔三郎越是这般,严正则越发觉得难堪,稳住身体后,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寒声道:「你们会后悔的。」 孔三郎草草的朝着云三郎等人拱了拱手,赶紧追在了严正则身后,生怕他出了什么闪失,让孔国公府遭受圣人的雷霆之怒。 作为始作俑者,严之涣气定神闲的坐在亭楼里,随手倒了一碗果子露递到裴蓁面前,狭长的眼睛弯着,露出两排白的晃人的好牙口,眉眼间的戾气早已经散的无影无踪。 裴氏干笑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怕像她这样的伶俐人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也是束手无策,只是把吓得腿都软了,正瑟瑟发抖的婉娘和珍娘护在了自己身后。又小声的与两人道:「去请夫人过来。」裴氏不相信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孔国公夫人会不知情,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婉娘和珍娘飞快的点了点头,看也不敢看坐在亭楼中的煞星一眼,拎着裙角逃命一般的跑了出去,余二娘子见状,忙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小跑着追了过去。 裴蓁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下,歪着头打量着站在园子里一身素色长衫的年轻郎君,那人被她瞧得脸色涨红,最后一拱手道:「小人见过太华县主。」 严之涣很是不悦的撇了那个小白脸一眼,用眼角的余光上下打量着,然后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你胆子倒是很大嘛!」这是暗指他刚刚竟敢在他的长刀之下拦人。 「你认识我?」裴蓁嘴角轻弯,眼底带了几分打量的意思。 「小人曾在县主进宫的时候见过您。」云三郎轻声回道,他并非木讷之人,因家中环境复杂之故,他小小年纪便已要支撑门户,所以很有几分眼力,又如何不知这位长乐郡王并不喜自己杵在跟前,只是……他也有舍不得离开的理由。 第四十四章 「你的胆子是不小。」裴蓁轻笑一声,表情有些玩味。 「是不小。」严之涣随声附和了一句,见裴蓁并不动那碗果子露,便又往她身前推了推,笑道:「刚说了不少的话,润润嗓子吧!」 严之涣做的极其自然,好似这样的举动他已不知随手做过多少次,不知情的人定要以为他与裴蓁极是相熟。 裴蓁挑眉望着严之涣,换来他咧嘴一笑,他生的倒是不难看,甚至颇为俊俏,狭长的桃花眼许是随了他生母,不用也知他生母相貌必然出挑,若不然当年也不会一舞便让先太子瞧中,只是他这人……裴蓁不好下定论,按说相貌也是出挑的,只是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像一条大尾巴狼似的,裴蓁错开眼,有些不忍直视那异常灿烂的笑容。 「你这样胡来,可是害了孔国公府。」裴蓁瞧着裴氏的面子上,说了一句公道话,闹出这样的事,圣人必要找一个替罪羊,而孔国公府就是现成的人选。 严之涣素来看不起严正则,早些年他不过碍于他老子不得不忍,如今他老子都没了,若是在忍下去可不就是个棒槌,他忍不住冷笑一声:「老……」一个子尚未出口,在裴蓁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便转了话音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许他对我心存杀意,就不许我想宰了他?」严之涣想在裴蓁面前把话说的文雅一些,可话出了口,便免不了带了几分匪气。 这话倒也在理,可皇家素来是不讲道理的,裴蓁打量着严之涣,见他挺起了胸膛,嘴角弯了弯,笑出了声来,一口细牙在红唇间若隐若现,又白又光洁,像象牙雕刻似的。 严之涣见裴蓁笑的好看,小凤钗上衔这的珍珠珠串一晃一晃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莹润光泽,却比不得她璀璨的明眸,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蓁缓缓的收了脸上的笑意,她觉得严家人都病的不清,既有情种,也有如严正则那般蠢钝之人,更有严之涣这样的癫狂之人。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怕郡王眼下还担不起。」 严之涣敢对严正则拔刀,小了说是没有骨肉之情,大了,便是对皇太孙不敬,这事,端要看圣人如何裁决了,眼下严正则还不曾真正的失宠,圣人看在先太子的情面,总是要给严正则一个交代,虽会拿了孔国公府顶罪,却也不会轻饶了严之涣。 「大不了打我一顿板子,又不是不曾受过。」严之涣不以为然,又自作多情的道:「你也不要担心,我皮糙肉厚的,死不了人。」 裴蓁简直想对他当头一「呸」,谁担心他了,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既如此,赶巧不如赶早,我看郡王还是先进宫和圣人请罪的好,免得错失了先机。」 严之涣眼睛一亮,只道裴蓁是在关心他,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左右都是一顿的板子的事,什么时候去都一样,去的晚了些皇祖父的火还能消些,没准还能少挨上几板子。」 裴蓁心道,这怕都是他的经验之谈了,宗室子弟中,若挨过的板子数次,所有人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严之涣一人。 「郡王这是经验之谈呀!」裴蓁忍不住讥讽他一句,之后与裴氏道:「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也不好多留了,大姐姐便帮我与伯母告声辞,来日我再来拜访。」 裴氏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恼怒非常,她让婉娘和珍娘去请孔国公夫人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便是蹭也蹭来了,眼下还未见人影,分明是有意避祸,存心让她难堪。 「今日招待不周,八妹妹还请勿怪。」裴氏握着裴蓁的手,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 裴蓁淡淡一笑,在裴氏的手上轻轻一拍:「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说这些,只是,今日之事要委屈姐夫了。」 裴氏眼底寒光一闪,她自是明白裴蓁口中这句「委屈」从何而来,今日在府里闹出这样大的事,圣人少不得要迁怒到孔国公府上,而府里势必要推出一只替罪羊,这个人必然是把皇太孙和长乐郡王请进府中的孔三郎,裴氏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庄四郎的身上,心下冷笑一声,若不是婆母有心算计,府里又怎会招来这样的祸事,想推了三郎去当替罪羊,也要瞧瞧她肯不肯答应。 「我心中有数,今日让妹妹受了委屈,实在是我之过,等过了这几日,我必要回府和母亲与妹妹请罪。」裴氏说完,便亲自送了裴蓁出府。 严之涣自是尾随在裴蓁身后,他这般举动,自是让人哭笑不得,庄四郎忍不住道了一句:「长乐郡王委实有些荒唐。」这话,既暗指他今日行事癫狂,又是说他不顾身份脸面追在裴蓁身后。 云三郎淡淡一笑:「长乐郡王是性情中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太华县主那样风姿绰约的美人,自有无数郎君追逐于后,长乐郡王这般行事倒也算不得荒唐。」说完,他便一拱手,道了句:「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还劳烦庄四郎君与孔三哥说一声。」 庄四郎先是一怔,还没等回味过来云三郎的话,便见他提出告辞,他本也想走,可孔府眼下闹出这样的大事,他一做外甥的,自是不好甩手走人,总要见过姑母后在离开。 严之涣甚厚,骑着马尾随在裴蓁的软轿一侧,不时的扭头透着虚掩的帷幔窥上一眼,如此便已是心满意足,等一路把人送到了沛国公府,他很是依依不舍的瞧着那顶落地的软轿,想了想,便道:「十五有灯会,县主可会出来?」他想着月下美人看灯,他赏美人,乃是平生最快活的一件事了。 裴蓁先是挑眉,之后红唇轻勾出讥讽的弧度:「郡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便是我要赏灯,只怕十五那日你未必出得了府。」临近十五赏灯也不过四日了,裴蓁这是讥讽他一会挨了板子后十五也起不了身。 严之涣却不管那个,只当裴蓁应了下来,忙道:「那十五我来接你。」说完,好似怕裴蓁反悔一般,鞭子一甩,赶紧策马而去。 裴蓁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又轻轻一哼,自语道:「还有这般傻子,等不及去宫里挨板子的。」 显昭帝脸色平平,目光几乎没有波澜的落在单膝跪在地上的严之涣身上,惋惜之色在眼底稍纵即逝,随后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案板上置放的茶盏「咚咚」作响。 「你们当真是好样的,丢人都丢到孔国公府去了。」 严之涣脸色阴沉,原是低着头,听到这句「你们」之后心下一动,便抬起了头,眼底带了几分委屈的开了口:「皇太孙一而再再而三给我难堪,难不成我就该生生忍了?都是龙子凤孙,他凭什么处处压了我们一头,皇祖父若是这般偏心,还是趁早赏我一尺白绫,也免得日后被人糟践。」 「一口一个我的,还有没有规矩了。」显昭帝低喝一声,眼神幽深,目光落在严之涣神色委屈的脸上,半响后,才冷哼一声:「二郎为君你为臣,更不用说你们又是亲兄弟,一言不合便敢拔刀相向,谁借给你这样大的胆子。」 第四十五章 「天借我的。」严之涣梗着脖子回了一句,尤显不够,又添了一句:「我还想问问,谁借他的胆子敢说出如此猖狂的话来。」 「你倒还为别人抱了不平,朕倒是不知道你何时也这般怜香惜玉了。」显昭帝这句话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严之涣轻哼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孙儿自然也是难过美人关。」他说的坦然,启圣本就风气开放,女子地位亦是不低,经常有通家之好的少年郎君们相邀几名小娘子外出踏青,亦有一见钟情后表达爱慕之意的,只要彼此守礼,也是算不得是一件出格之事,若能并蒂良缘,也是美谈一桩。 显昭帝眼神变得锐利逼人,隐隐带出了几分咄咄逼人之色:「如此说来,朕倒是应该成全你的逐美之心了。」 严之涣一拱手道:「孙儿不敢,况且,孙儿虽心悦佳人,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孙儿也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说道,他脸上委屈的表情更甚。 显昭帝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弧度,沉声道:「你可知蓁娘是朕为二郎备下的太孙妃。」 严之涣抬头看向显昭帝,直言道:「可他辜负了您的心意。」既如此,他为何不能一争,如果没有机会便罢了,可既然老天怜他,让他有一个抱得美人归的机会,他为何又要放弃。 显昭帝笑容淡淡的:「你可知蓁娘是德宗大长公主的眼珠子,又岂会把她配与生母卑贱的庶子。」 严之涣因这一句话双拳握紧,忍不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生母出身又岂是孙儿可以选择。」他是龙子凤孙,在寻常百姓甚至百官的眼中都是无上尊荣,可在宗室眼中,只因他的生母是一名舞姬,他便低人一等,这何其可笑,难道他生母的存在便能抹杀他骨子里流淌的皇室血液不成。 「这话说的好,可大郎,你可知一个人的出身不能选择,别人却可以因这个人的出身作出不同的选择,除非,有一天你可以站到一个足矣让所有人仰望的地方,等到那时,你的出身便无人再敢非议。」显昭帝睨视着他,他身子前倾,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此时皇太孙为君,你为臣,今日你对他拔刀相向实乃大错,朕若不罚你实难服众,你自去领三十板子吧!你可服气?」显昭帝直起了身子,沉声问道。 「孙儿虽不服,却愿意受这三十板子。」严之涣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显昭帝似乎被这句话话取悦,勾了勾嘴角,态度温和了下来:「去吧!朕让御医到你府里候着。」说完,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严之涣行了一礼后,躬身退了下去,走出大殿,却隐约听见显昭帝让人去太孙府和孔国公府颁了旨,他脚下的步伐一顿,显昭帝那句足矣诱的人飞蛾扑火的话一再的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仰头望了一眼广阔无垠的碧蓝的天空,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睑下打出一道忽明忽暗的阴影,遮去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长乐郡王在孔国公府对皇太孙拔刀相向,在傍晚的时候便传的文武百官、勋贵宗室人人知晓,尤其是孔国公府受到无妄之灾,竟由国公府贬为了侯府,更是让人唏嘘不已,而两个当事人,一个不过是挨了三十板子,另一位……想到圣人的旨意,十五过后随余副总兵去蜀地剿匪,两个孙子,一个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另一个则以蜀地之行作为安抚,倒了霉的却是孔国公……现在应该叫孔侯了,这当真是天降横祸,有些冤了。 「母亲,您觉得圣人是什么意思?」裴三郎晚上是在拂月居用的晚膳,他坐在晋安郡主下手,消息传来的时候,手上端着的茶便泼了半盏出去。 「这样沉不住气又能担什么事。」晋安郡主淡淡撇了他一眼,轻声训斥。 王姨娘有些心疼的看着裴三郎被烫红的手,只是却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的站在晋安郡主的身边,手上拿着一对小玉锤,轻轻的敲在晋安郡主的肩膀上。 「还不去打了冰水过来,在拿些药油。」裴蓁吩咐丫鬟道,随手把手上的盖碗放在了小几上,柔声道:「这样的事也怪不得三哥失态。」 裴三郎也不用丫鬟给他涂抹药油,只拿着浸了水的帕子擦了擦手,之后道:「母亲,是儿子失态了,儿子只怕是孔国……孔侯会迁怒在大姐身上。」毕竟的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八妹妹。 晋安郡主挥了下手,屏退了下人后,冷笑一声:「他有什么脸迁怒苡娘,我还没有找他们算账呢!算计人都算计到太华身上,我原当庄氏是个拎得清的,想不到也会有鬼迷心窍的一天。」 裴三郎不知这里还有其它的事情,听了不由一怔,随后看向了裴蓁,眼带疑问。 裴蓁嘴角勾了勾,倒也没有瞒着这事:「庄氏让大姐夫带了外男进园子,除了他的两位友人,还有他的表弟庄四郎。」孔府规矩森严,是不可能出这样的岔子的,只要孔三郎带人进园子一步,便会有人告知他今日府里来了女客,所以这件事,若说不是有意为之……,裴蓁冷笑一声,谁又会相信呢! 裴三郎眼底带了几分震怒,脸色沉了下来,语气森冷:「孔家好大的胆子。」他常年在京,如何能不知庄家的状况,庄家三房只有长房有一嫡子,听说已有让庄四郎肩挑三房的打算,这样的人家,莫说已是没落了,便是鼎盛之时八妹妹也不会下嫁。 「许是那庄四郎生的格外俊俏,盘算着你妹妹见上一面便会被迷的神魂颠倒,非他不嫁了。」晋安郡主冷冷一笑,眼底露出讥讽之色。 裴三郎觉得这事可恼又有几分可笑,太华是什么性子,哪里会因见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便心生爱慕,若是如此肤浅,她便是瞧上皇太孙也不会瞧上他庄四郎,毕竟皇太孙的皮相还是配的上玉树兰芝的评语。 「母亲,可要接大姐回来住几天?」 晋安郡主眼皮轻轻一撩:「接得了一时,接得了一世吗?还是你想让苡娘和离?」她可以给孔府施压,却不能接了人回来,眼下孔府这样的境况,雪上加霜无疑会让苡娘难做,更会让她和孔三郎夫妻失和。 「母亲,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孔家人会迁怒到大姐的身上。」裴三郎摇了摇头,大姐和大姐夫素来感情不错,又有嫡子傍身,莫说没有发生什么口角,便是拌了句嘴也没有和离的必要。 「这个时候,孔家便是有气也不会撒到大姐姐的头上,孔侯是个聪明人,三哥只等着过几日他们邀你过府吃酒便是了。」裴蓁眼睛弯了弯,眼底带了几分才嘲弄的笑意。 裴三郎一时不解,眼下这个时候,孔家人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吃酒。 「孔家本就空有爵位而无实权,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孔三郎娶了大姐进门,孔三郎可不是嫡幼子,眼下孔府被圣人贬为侯府,虽说有迁怒之意,可事发之时孔家人避而不出,已是大错,孔侯心中如何没数,他必是要四处找人求情,免得因此事牵连了孔家子弟的前程,三哥觉得,他会求到谁的头上?谁又肯在这个时候为他说情?」裴蓁殷红的嘴角噙着笑意,歪头看着裴三郎。 第四十六章 裴三郎也不是蠢钝之人,经由裴蓁一点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管是谁也不会,不敢在这个时候为孔家求情,他们唯一的指望便是裴家,或者说是嫡母,毕竟卫皇后乃是嫡母的同胞姐姐,由她在圣人耳边说上一句话,可比任何人求情都来的强,可孔家有心算计八妹妹,嫡母又怎肯为他们说情,所以他们必然要寻到自己的头上,指望着他看在大姐姐的情面上在嫡母面前为他们游说。 「原来是有一场鸿门宴在等着我。」裴三郎摇了摇头,他大事上拎得清楚,哪怕担心大娘子,也不会让裴蓁受了任何的委屈,孔家人是得受些教训。 裴蓁轻轻一弯:「虽是鸿门宴,可三哥也要赴宴才行。」说着,裴蓁语速慢了下来,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圣人自登基以来,便吝啬封赏勋贵,便请封的折子都一压再压,永宁侯府尚是姨母的外家,外祖父更是年事已高,可他请封世子的折子到现在都没有批下来,前些年魏阳伯立了功,荫封的是他的妻子,于他不过是赏了黄金千两,所以,三哥,世事变化无常,说不准咱们大姐姐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裴三郎神色一凛,是呀!一切皆有可能,既孔家有所求,必要有所付出,就看孔侯舍不舍得委屈嫡长子而顾大局了。 「八妹妹此言,着实让我受教许多。」裴三郎一拱手道,想着世间男子不免总有些轻看女子,可他却是不敢小看了女子的,尤其是养在门阀贵胄门庭的女子,一个个的皆有九曲心肠,有时候算计起人来三个大男人都未必是她们的对手。 裴蓁坦然受了这一礼,笑道:「只不过是女儿家的心思素来细腻一些罢了,当不成三哥如此说。」 裴三郎则摇了摇头:「八妹妹不必自谦。」这已不是闺阁小娘子会有的细腻心思,论揣摩圣心,只怕这府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裴三郎这般想着,便不由望了裴蓁一眼,琢磨着是否因为她常年进宫,加之圣人偏宠于她,不时召她进宫说话她才会如此善于揣摩圣意。 裴蓁把玩着垂落在手腕上的披帛,那薄如羽翼的烟霞绢在她指尖轻绕,那晕染的霞色衬得那皓腕与柔荑有一种赛雪欺霜的莹白,她浅浅一笑,手指轻轻的扣在了小几上,道了句:「三哥也无需为大姐姐多有忧虑,你的婚事也该筹备起来了,傅家五娘子我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她行事很是稳妥,却也不乏小娘子的天真娇憨,三哥好生待她,她必然会善待楌哥儿和潆姐儿。」 由妹妹口中提及自己的婚事,饶是裴三郎这样稳重的性子,也不免面露憨涩,之后正色道:「只要五娘子是个好的,我必会善待于她。」说完,看向了晋安郡主,道:「母亲只管放心。」 晋安郡主抬手压了压鬓角:「你心中有数便好,总不能结亲结出一段仇来,只是有一点你要谨记,楌哥儿年纪还小,潆姐儿也不过稚龄,五娘子进了门怕一时也忙不开手脚多管教几个孩子,有些事,还是要往后放放的好。」 裴三郎点头称是,说道:「儿子想五娘子年纪尚小,身子骨只怕还未养成,自是不急于一时要子嗣。」 晋安郡主眼底露出满意的笑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裴蓁面前提起,便清咳一声,朝着裴蓁望了一眼,却见她笑眼盈盈的歪在宽倚中,手肘支在扶手上,柔荑托着香腮,并未露出为出阁的小娘子应有的羞怯之态。 裴蓁见晋安郡主看了过来,便冲她弯唇一笑,颇有些不以为然,她幼时在洛邑的大长公主府曾见过几名色若春花的小郎,那时她虽不懂,却也知那几人是服侍外祖母的,等她在大了些,到了知事的年纪,才知这些小郎的作用,不过那时府里的小郎便都被遣散了,许是外祖母怕他们藏了祸心,会带坏了自己。 「六郎的婚事也该有了章程了,我瞧着程家的小娘子很是不错,等三郎婚事办完,便也该操持他的了。」晋安郡主转了话头,与王姨娘说道。 「郡主瞧着不错,必然是错不了的。」王姨娘笑道,脸上的笑容温顺而恭谨。 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等这两桩事都了了,咱们便无事一身轻了。」 「只怕您想躲懒也是不成的,县主的婚事还要您来操持呢!」王姨娘笑着说了一句。 晋安郡主含笑看向并未露羞涩的裴蓁,忍不住轻叹一声,事到如今,她的婚事便有些难以抉择了。 「郡主,老夫人请您过水云居一趟。」大丫鬟丝竹隔着帘子脆声说道。 晋安郡主显然有些意外,长眉轻轻挑了起来。 裴蓁也有些诧异,这个时辰叫人过去,怕是事出有因,便道:「我陪母亲一道过去。」 「走吧!瞧瞧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晋安郡主忍不住冷笑一声。 王姨娘蹲下身子为晋安郡主理了理裙角,口中说道;「妾也跟您过去瞧瞧吧!」 晋安郡主想了下,便点头同意,让裴三郎回去歇着,带了裴蓁和王姨娘去往了水云居,身后跟着六个小丫鬟,很有几分浩浩荡荡的势态。 裴老夫人不喜晋安郡主在府里并不是一个秘密,在她看来,晋安郡主是如此的不受驯,女子应有的温良恭俭让在她身上全然不见分毫,这么多年来没有为府里生下嫡子不说,还把唯一的嫡女送到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教养,可谓没有一点规矩可言,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拿她奈何不得,就如当日她求到裴太后身前,让她为大郎做主一般,裴太后直言道,并不会为了大郎得罪德宗大长公主,既然晋安郡主让他去庙里为裴蓁祈福,那便立刻启程就是了。 「母亲。」晋安郡主神色淡淡,语气中并无尊敬之意,甚至屈身福礼也不过是草草了事,便那膝盖都不曾弯一弯。 「坐吧!」裴老夫人指着她下手位置的宽倚,神色有些复杂,当然若不是太后赐婚,她是决计不肯让儿子娶她为妻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事事压了自己一头的儿媳妇,尤其是她的性格又是这样的强势。 「妾给郡主请安。」站在裴老夫人身侧的傅姨娘上前见了礼,神色很是恭敬。 晋安郡主却是看也未看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是什么脏东西一般,只微微颔首,之后拍了拍裴蓁的手,让她过去见礼。 「孙女给祖母请安。」裴蓁笑吟吟走了过去,轻轻一福身,又问道:「祖母可用过晚膳了?」 「傅姨娘刚服侍我用过了。」裴老夫人对裴蓁招了招手,儿子唯一的嫡女,她总是愿意给她几分体面的。 裴蓁歪着头看了看傅姨娘,笑道:「我母亲身子不好,有傅姨娘服侍祖母孙女也就放心了。」 裴老夫人把裴蓁搂在怀里,又让丫鬟拿了蜜饯与她吃,问道:「今日听说是长乐郡王送你回来的?」没有微微皱起,显然是有不赞同,长乐郡王便是生母出身卑贱,到底也是天潢贵胄,怎可让他行侍卫之事,此举太过轻狂了。 第四十七章 「正好顺路,郡王便送我回府了。」裴蓁随口说道,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裴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实在难以与裴蓁亲近起来,她的做派与德宗大长公主十足的相像,太过傲慢,连天潢贵胄都不放在眼中,早晚是要为府里招来祸事,她本想告诫她几句,可见她神色颇有些不以为然,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六姐在茶房,你过去瞧瞧怎么还没有过来。」 「盼巧,你代老夫人去茶房看看。」晋安郡主有些不悦,不喜裴老夫人把裴蓁当成丫鬟一般使唤,况且,六娘子又是什么人物,也值得让裴蓁过去寻她。 裴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握着裴蓁的手便松了开,顺势在自己鬓角处压了压,说道:「今儿让人唤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不知道是何事?」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却不见多少笑意。 裴老夫人端着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才笑道:「蔧娘几个年纪也不小了,都到了该相看的年纪,我这老婆子成日在家中也不知有什么适合的人选,便想着你到底是她们的嫡母,她们的婚事自有你来做主,正巧靖江伯夫人一早递了帖子来,邀你十五以后过府赏花,我便替你应了下来,到时候你一道带了苑娘蔧娘她们几个过去,也让她们长些见识。」 「说亲说的是,您就是不说,我也想着忙完三郎和六郎的婚事后给她们操持起来。」晋安郡主微微一笑,把手上的盖碗轻撂在小几上,在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去靖江伯府做客带上蔧娘她们几个没说亲的倒是正章,可苑娘已是订了亲,年底便要出嫁,怕是不好随意走动,若不小心闹出了什么风言风语来就不好了,莫说连累了蔧娘几个,便是她自己,也难以自处了。」 「正是因为蔧娘要出阁了,我才让你带她出去长长见识,免得到了婆家帮着款待宾客的时候失了礼数,让人说我们沛国公府不会教女,到时候你这个做嫡母的脸上也是无光。」裴老夫人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眼神却微微有些冷意,这就是去了高门媳妇的坏处,你说一句话,她便有十几句在那等着你。 晋安郡主以手掩唇笑了起来,眼底带了几分讥讽之意:「母亲玩笑了不是,苑娘是低嫁,嫁的又是她嫡亲的舅舅家,傅家常来常往的想来她都是熟悉的,又怎会失礼,况且,不是我说话难听,傅家能得了苑娘已是他们的福气,又怎敢轻贱了她,论起规矩来,他们又知晓多少。」 因为晋安郡主这句讥讽之言,裴老夫人脸色异常难看,盯着晋安郡主瞧了半响,嘴角的笑意微冷,好半响,才冷笑道:「苑娘为何低嫁,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太华,她已是这般委屈,你这个做嫡母的竟不肯给她几分体面?」 「母亲这话说的我都糊涂了,事情既有因便有果,谁种下的因便由谁自吃苦果,与我的太华有何干系。」晋安郡主笑容渐冷,若不是傅姨娘趁着她不在府中想要害了她的太华,又怎会有苑娘冲喜一事,追根究底,苑娘不过是咽下了傅姨娘种的因果。 屋里气氛冷了下去,裴老夫人目光便是阴森:「这么说来,你是不肯了。」 晋安郡主当然不肯,她为何要成全傅姨娘儿女的体面。 「母亲也不是不肯,只是才闹出了王家蓉娘那样的丑事,母亲少不得有些顾虑。」裴蓁突然开了口,嘴角轻轻勾起:「不过六姐是您一手教养大的,她的品格自然是不用怀疑的,外祖母既有心让她出去长长见识,母亲自也不会推脱。」说完,便看想了晋安郡主:「母亲,您说是不是?」 晋安郡主虽不解裴蓁的用意,却惯性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没错,是我多虑了,苑娘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哪里又会作下出格的事,实在是王家蓉娘的事情把我吓着了,免不得多思一些,既然母亲想要苑娘去靖江伯府,等那日我便带了她同去就是了。」 裴老夫人忍不住冷笑一声,这话说的好似苑娘有个什么不是,全然是她没有教导好一般,这对母女当真是利齿能牙,半点亏都不肯吃,这京中怕是再也挑不出这样不尊长的小辈了。 「苑娘自来是个稳重的性子,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有母亲这话,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晋安郡主淡淡一笑,左右闹出的事来也与她没有干系。 「苑娘几个也甚少出府做客,我想着总不好让人小瞧了去,一人裁身新衣总是要的。」裴老夫人看了眼裴蓁身上的料子,晕染的由浅自深的樱草色云雾绡,这样名贵的料子,不过是做了家常的裙衫来穿,裴老夫人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样奢侈乃是乱家的根本。 「那便多裁上几身吧!一人在打造一整套头面。」晋安郡主随口说道,左右花的也不是她的银子,便是都造完了心疼的也是她。 「倒也不用,她们年纪尚小,何至于如此奢侈,没得让人以为以为咱们府里的小娘子不懂得克勤克俭的道理。」裴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便望向了裴蓁。 「那听母亲的便是。」晋安郡主淡淡一笑,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对着裴蓁招了招手,问道:「正好你也该裁上几身新衣了,我之前让人采买了一批米粒大小的珍珠,你裁条十八幅的留仙裙,让绣娘在上面绣上大朵的牡丹花,拿珍珠做蕊正好相应。」 「那母亲也裁上一条。」裴蓁笑着道:「顶好在让人做双绣了双色牡丹的绣鞋,在上面缀上拇指大小的珍珠。」裴蓁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裴老夫人,娇声问道:「祖母可要也照着裁上一身?」 「不必了,我这般年纪了,哪里适合那样娇艳的图样,你若喜欢便做上一身就是了。」裴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她不过暗指裴蓁行为有些奢侈,这还不曾责问,她这个儿媳便立即拿话打的她脸,当真是少条失教,也不知德宗大长公主是怎么教养的女儿,想到德宗大长公主,裴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也无怪晋安这般没有规矩,想她母亲那样不贞放荡之人,她没学去几分已是裴家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晋安郡主到是不知裴老夫人心下如此腹诽德宗大长公主,若是知晓,依着她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少不得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明白为何尊卑贵贱。 裴老夫人见晋安郡主已应下此事,虽不喜她傲慢的态度,可到底还是露了些许笑脸,语气温和的开口道:「眼瞧着十五马上就要到了,今年少不得你又要进宫一趟,我想着是不是能带了苑娘同去?」 傅姨娘闻言不由一怔,眼底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显然这事裴老夫人不曾知会过她,按说这才是天大的体面,可她素知晋安郡主的性子,裴老夫人此举,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且还要连累到她们母女身上,因此,紧忙开了口:「姑母,苑娘哪里有那样的福气,她胆子又小,进了宫怕是会冲撞到贵人。」 第四十八章 裴老夫人有些不悦的看了傅姨娘一眼,她这般为苑娘筹谋,她这个做生母的却要在这拖后腿,这是何道理。 「这话是怎么说的,谁都有第一次,想年当我进宫给太皇太后磕头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可时间长了,便少了几分惶恐之心,再者,苑娘是随郡主进的宫,又能冲撞到什么贵人。」说着,一指坐在晋安郡主身边的裴蓁,说道:「太华不也是自小就在宫里行走,她这样娇的性子又何曾冲撞到什么贵人,更不用说苑娘那样稳重大方了。」 傅姨娘心里直叫苦,忍不住朝着晋安郡主窥了一眼,却见她神情讥诮,嘴角挂着冷笑。 裴老夫人见晋安郡主没应她的话,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语带不悦的问道:「你不愿意?」 「我是不愿意。」晋安郡主没见过这般蹬鼻子就敢上脸的人,莫不是见她刚应了她一事,就觉得她好说话了不成,相处这么多年,她怎么就光长了岁数,没有长些记性呢! 裴老夫人一怔,没想到晋安郡主会当众给她没脸,一时间又羞又恼,忍不住抬手指向了晋安郡主,气的手指都直打哆嗦。 「母亲若是想让苑娘长长见识,等您得空了自可带了她去,正好也给太后娘娘请个安,说不得等她出嫁的时候太后娘娘还会有所赏赐,这才是真正的体面。」晋安郡主冷笑一声,连讥带讽,彻底给了裴老夫人没脸。 「我不过是让你有些慈母心肠,你倒是好,一大堆的话等着我,罢了,是我枉做好人。」裴老夫人咬了咬牙,到底是不敢和晋安郡主翻脸,她是在她手下吃过亏的。 晋安郡主长眉一挑,好笑的问道:「我要什么慈母心肠?既母亲这般好心,不如把四弟几个叫回府中在您膝下承欢。」晋安郡主说的是老公爷那几个已经分府单住的庶出儿子。 裴老夫人被这话气的个倒仰,忍不住把手上的盖碗举了起来。 晋安郡主眼神一冷,目光似好寒冰,发出真真阴寒。 傅姨娘当然知道眼下裴老夫人怒火中烧,又怕她真敢把手上的盖碗砸向晋安郡主,忙上前接了过来,口中劝道:「您老人家这是做什么,没得在吓到了小辈。」 裴老夫人胸口起伏不定,蓄的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她恢复了些理智,这才顺着傅姨娘给的梯子爬了下来,却忍不住刺了晋安郡主一句:「这么多年,我也不曾说过你,可你自打生了太华后就不曾为我们裴家产下一儿半女,满京城你去数一数,可有你这样的当家主母。」 裴老夫人当晋安郡主和她一般在意子嗣,想着这话必然要刺痛她的心,却不想晋安郡主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母亲这般说,倒像是我不贤一般,既然这样,明儿个我便让人采买一批小娘回来,保证个顶个都块好田,好叫国公爷努力开垦,为国公府多多开枝散叶。」晋安郡主从来在意的都不是沛国公有几个女人,尤其是到了这般年岁,他便是那种马,一配一个准,让那些姨娘下了十来个崽子又能如何,只怕等不到他们长大,这沛国公府已是变了天。 晋安郡主话一出口,王姨娘忍不住抿了抿嘴角,这话……实在是又狭促又气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沛国公是那埋头苦干的老黄牛呢! 裴老夫人哪里想到晋安郡主这般油盐不进,不由气结,又怕这恶妇当真做出那样的事来,让那些小贱人勾着儿子的魂,到时候坏了身子便得不偿失。 「罢了,我说你一句,你便有十句等着我,我说不过你,你自去吧!也省的我有天被你气死。」 寻常人家婆母说了这样的话,儿媳少不得要跪下请罪,免得担了不孝的罪名,晋安郡主却是不惧,掸了掸衣衫,便起了身,道:「那母亲还是好好保重身体的好,这府里尚不缺几味药材,要是您哪里不舒坦,只管请了太医来瞧。」说完,便携了裴蓁和王姨娘离开。 「反了,反了,你听听,有这么说话的儿媳妇吗?不说满京城,就是在启圣也挑不出她这样的,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修下这等恶妇。」裴老夫人一手捂着胸口,哭喊着道。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头也不会的与裴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住的是什么山村野妇呢!」 裴蓁忍不住笑了笑,扶着晋安郡主出了厅堂,一抬头却瞧见六娘子裴苑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母亲。」裴苑上前请了安,也知自己这个时候站在这里讨不了好,忙道:「我想着晚膳时候祖母用的不多,便让人煮了一碗糖水。」 裴蓁看了看托盘上的糖水,嘴角轻轻勾了勾:「那六姐赶紧进去吧!这糖水都放凉了。」 裴苑脸色青红交加,知她扯的谎被裴蓁拆穿了,强忍下心里的难堪,扯了一抹笑道:「那母亲和六妹妹慢走。」 「嗯。」裴蓁轻轻点了下头,刚走了两步,又把裴苑叫住,她眯了眯眼睛,笑道:「刚刚忘记和傅姨娘说了,正好六姐帮我转达一下吧!傅姨娘虽是你生母,可到底身份有别,自是不应唤你苑姐,若不然传扬出去,可要让人笑咱们沛国公府没有尊卑,对了,还有那声姑母,她是父亲的姨娘,姑母这个称呼可不是她一个姨娘可以唤的。」说完,裴蓁也不理会裴苑的反应,便与太晋安郡主道:「咱们府里的规矩是差了些,母亲合该好好的管束一下,免得日后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我儿说的对,我不过躲懒了几日,这府里的规矩就松散了,是该好好约束一下了。」说着,晋安郡主便与王姨娘道:「明个儿一早都让她们来我这好好立立规矩,免得让人说我这个当家主母管教不好妾侍。」 王姨娘笑应一声:「妾一会便让丫鬟去各院告知一声」 裴苑只觉得这炎炎夏日却依旧让她冷的发抖,裴蓁这般羞辱她,羞辱她的生母,她却不能出言反驳,只因她是庶出,一个庶字便压的她抬不起头来,可总有一日,她会让裴蓁后悔,后悔这般轻贱于她,后悔她们母女曾这般折辱她的生母。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惯会弄一些小把戏,如今连听墙角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晋安郡主神色轻蔑,嘴角勾着冷笑,一边让丫鬟拆了她的珠翠,一边与裴蓁道:「刚刚为何你让我应下带她去靖江伯府的事?」 「七姐及笄都一年了,眼下也该是到她说亲的时候,靖江伯府给您下帖子,未必没有相看的意思,六姐是低嫁,父亲必会为七姐择一高门幼子,我瞧着怕是靖江伯和父亲通了气,才有靖江伯夫人下帖这事。」裴蓁上前接了丫鬟的活,拿着梳子轻柔的顺着晋安郡主散在腰间的长发。 「这和六娘有什么干系?」晋安郡主抬手揉了揉额角。 裴蓁嗔笑的望了晋安郡主一眼,跺了跺脚;「您怎么这样糊涂了,六姐心高气傲,惯来都是压了七姐一头,如今她婚事这般不顺,哪里又肯让七姐顺风顺水的觅得良人。」 「你是说她要做怪?」晋安郡主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四十九章 裴蓁歪头一笑:「母亲可是忘记咱们听过的姊妹易嫁那出戏了?」 晋安郡主眉宇间带了几分厌恶:「没羞没臊的的东西,贱胚子生出来的果然就是天生贱种。」 「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晋安郡主扭头看向裴蓁。 裴蓁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我猜的呀!若不然傅姨娘干什么要怂恿祖母让您带了她去靖江伯府,她若是没有旁的心思,眼下自是该好好在家里备嫁的,便没有这易嫁的心思,她也是想坏了七姐的亲事。」裴蓁说着,把手压在了晋安郡主的肩膀上,笑道:「七姐这般可怜,六哥又是她的同胞兄弟,看在六哥的面上,母亲到时候可要为她做主才好。」 吕管家站在屋里,脸色煞白,神情焦急又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两个小内侍哆哆嗦嗦的,一个捧着藏青色长衫,一个捧着长靴在怀,哭丧个脸瞧着侧卧在床榻上,挣扎着起身的长乐郡王。 「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医可是嘱咐过奴才的,让您好生在府里修养,千万不能乱动。」吕管家躬着身急声劝道,额上冒着汗,都不忍心瞧严之涣肿的跟南瓜似的屁股蛋子。 「啰嗦什么,赶紧让人先牵了马在外面等我。」严之涣一咬牙,从榻上爬了起身,口中发出两声「嘶」声,这挨了板子的位置实在尴尬,动一下就引得臀腿间撕拉的疼,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伸手去揉。 「王爷,您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骑马呢?」吕管家一拍大腿,嚷道:「可不能这样,您便是要出去,也该让人套了马车,里面在扑上厚厚的垫子。」 「怎么这样啰嗦,我看你是讨打了,赶明也赏你几十板子,让你尝尝屁股开花的滋味。」严之涣低喝一声,长臂一伸就把秦宝手上的长衫扯了过来,三五下就上了身,然后往下榻上一坐,想让周赦把靴子给他套上,屁股刚一碰床榻,一下就蹦了起来,口中骂了一句粗话。 「要不给您上上药?」吕管家抹了一脑门子的汗,低声询问着。 严之涣脸色一阵青红,可谓是变幻无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好半响,才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句:「把药给我,你们都转过身去。」 吕管家立马「哎」了一声,麻利儿的把药膏从怀里掏了出来。 严之涣接了药膏,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把袍子一撩系在腰间,手拉在亵裤腰边上,一狠心退了下来,随后挖出一团药膏胡乱在屁股蛋上抹了抹,然后赶紧提起了裤子,这次他倒是学乖了,一手撑着床沿,屁股高抬,单支脚抬起,让周赦把鞋给他套上。 他身上药香环绕,说是药香还是好听的,活血消肿的药膏总带着一股子苦味,不用近身就隐约的可以闻到,严之涣自己倒是没察觉,吕管家去是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王爷,要不要带个香囊在身上?」 严之涣眼睛一瞪:「老子一个大男人用什么香囊。」说完,又朝着两个小内侍扬了扬下巴:「你们说,一个大男人挂个香囊像什么样子。」 秦宝和周赦也觉得他身上的药香味难闻了一些,这十五月圆夜的,赏月赏花赏美人,他家郡王一走出去,就身上这味就能熏跑一群小娘子了。 「王爷,要不还是挂一个吧!贵人们都讲究一个雅致,您看谁家小郎君出去身上不都带着怡人的雅香。」秦宝尖着嗓子小声劝道。 严之涣狐疑的看了看秦宝,又见周赦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把手一伸,嘴上嘟囔了几句:「老子就见不得这个,又不是在家绣花的小娘子,没事弄那么香有什么用,给谁闻。」 「去,给本王把马牵来。」严之涣觉着那药膏还是有些用处,原来后面火辣辣的感觉现在消退了不少,凉凉的,还挺舒服。 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吕管家瞅了他一眼,小声劝道:「这大晚上的,街上人又多,骑马您也不方便不是。」 周赦认同的点着头,附和道:「吕管家说的在理,王爷,您要是正巧遇见了心仪的小娘子,还能顺道载她一路,两人在车里也能说说话,还没人打扰。」 严之涣抬脚就朝着周赦的屁股蛋踹了一脚,骂道:「放屁,老子又不是登徒子,没事载什么小娘子,老子这是去沛国公府,沛国公府知道不?这是去接太华县主的,你小子少胡言乱语,要让县主听见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周赦捂着屁股,连连点头:「是奴才说错话了。」 「王爷,有一句话小赦子倒是没说错,您套了马车去,正好邀太华县主同坐,要不您骑了马过去,县主又做了马车,您就是想和她说上几句话都不方便。」吕管家把周赦推倒了一边,抬手就要扶着严之涣往外走。 严之涣倒不用人扶,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还能一步三颤怎么的。 「你这话倒是有点道理,那还不赶紧让人去套了马车,耽误了接人看我回来不收拾你们。」 严之涣自觉和裴蓁相约好了,等到了沛国公府,半身个身子还没探出马车,就得知人早就出府,府里的六郎君陪着郡主和县主外出赏灯去了。 「赶紧问问去哪了。」严之涣下巴一抬,让秦宝过去问话。 守门的下人哪里又能知道郡主和县主的动向,又见长乐郡王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苦着脸道:「许是去了东街,听说往年赏灯都是去那里的,人多热闹。」 严之涣一听,赶紧让马车掉头,去东街寻人。 东街上观灯的人络绎不绝,别说是马车,就是马都挤不进去,严之涣从马车上探身下来,就要往人群里钻,秦宝见状赶紧把人拦住:「您这么找哪里是个头呀!要奴才说,您不如去承云轩那守株待兔,想太华县主是什么人物,今儿出来也不过是凑了热闹,这街上人这样多,裴六郎君必然不会放心她和郡主娘娘在街上多呆的,东街上也就承云轩还配招待贵人了。」 严之涣自觉这话颇有道理,点了点头,抬腿便朝承云轩走去,然后一打听,裴六郎果然在这订了一雅间。 「算你小子有脑子。」严之涣随手赏了秦宝几颗金瓜子,叫了小二过来,点了几样点心,又叫了一壶清茶,然后就扭头朝着窗外望去。 晋安郡主和裴蓁出来已有小半个时辰,街上人多,人挤人的,虽说有侍卫开道,又有丫鬟护在身边,可也免不得挤出一身的香汗,晋安郡主又见裴蓁也有些气喘吁吁,便道:「可是累了?要不便回去去。」 「儿子在承云轩订了位置,母亲和妹妹先去那歇歇脚,我让人抬了轿子过来接您?」裴六郎也觉得街上人多,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嫡母和妹妹。 晋安郡主听到「承云轩」三个字神色微微一变,好在夜色下也让人瞧不出她脸色的变化。 裴蓁倒是点了点头,与晋安郡主道::「还是六哥想的周到,母亲,咱们便去承云轩歇歇脚吧!」 晋安郡主犹豫了一下,见这街上人委实太多,一时半刻怕也走不到头,想着总不会那么巧遇见那人,便道:「那便过去吧!」说完,又与裴六郎道:「让他们快些抬了轿子过来。」 第五十章 裴六郎应了一声,扭头嘱咐了侍卫几句,然后护着晋安郡主和裴蓁朝承云轩的方向走去。 严之涣是习武之人,眼力非常,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瞧见被人护在中央的晋安郡主和裴蓁,下意识的便起了身,想要出去迎一迎接。 秦宝和周赦见状,赶紧跟在了他身后,他到底是有伤在身,又伤的是臀腿部位,走起路来自不比往日那样的大步流星,等他走出了承云轩,晋安郡主一行人已经到了门口,瞧见他不免一怔。 严之涣赶紧上前见了礼,他本就生的英武俊朗,眼下一身的藏青色长身穿在他身上柔和他身上的煞气,衬出了几分稳重的姿态, 晋安郡主微微一笑:「怎么这样巧,郡王竟也在此。」 「郡主唤我名字即可。」严之涣眉眼带笑,又道:「原是去府上接太华县主出来赏灯,不想去的晚了,郡主已带了县主出来,我便想着过东街看看,说不准能遇上。」 晋安郡主倒不知道这一茬,闻言便看了裴蓁一眼,长眉轻轻挑起。 裴蓁倒是不曾忘记这回事,只是想不到他真会过来接人,且瞧他身姿挺拔,眉眼带笑,脸色……因为天色已黑,他又生的不白净,倒也瞧不出气色来,不过这般瞧着倒像那三十板子于他来说并无大碍。 严之涣见裴蓁打量着自己,不由挺了挺胸膛,脸上的笑容极力的敛了敛,尽量让自己显得温雅从容一些。 「我以为郡王眼下应该在府里养伤呢!」裴蓁眼底带了狭促的笑意。 严之涣见她笑的好看,忍不住拿眼偷偷瞅过去,也跟着乐了起来,这一笑,便露出几分煞气来。 晋安郡主忍不住别开眼去,心道,生的也不难看,怎么笑起来就满脸煞气,也不知是像了谁,先太子那样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莽夫来,裴蓁见晋安郡主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严之涣从头到脚,最出挑的也就是这幅好牙口了,又白又整齐,如同白玉精雕细琢一般。 晋安郡主要是还不知严之涣打的什么主意,她也就白活这些年了。 「既然郡王有伤在身还是赶紧回府将养着吧!」晋安郡主皱了下眉头,把太华挡在了身后。 严之涣也知晋安郡主不大喜欢他,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等晋安郡主成了他丈母娘,保不准看见自己也是眉开眼笑的。 「谢郡主关怀,不过是小伤在身,并没有大碍。」严之涣笑着回道,他倒有心套个近乎,可按辈分来说,他得叫晋安郡主一声姑婆,到了裴蓁这,就是一声小姑姑,他倒是不介意矮了几辈,可他琢磨着一个小娘总不会喜欢让人把她叫老才是。 晋安郡主自认为不是一个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可听了严之涣这话,不由怀疑自己的话是否说的太过婉转了些。 「母亲,咱们先进去吧!」裴蓁拉了拉晋安郡主的袖子,严之涣的厚颜无耻她是有所领会的,倘若他不想走,便是你直接撵人只怕他还会悠哉的往那一坐,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县主说的是,郡主还是先进雅间的好,外面人来熙攘的,在冲撞了您。」严之涣一脸正色的说道,态度颇为殷勤,只差亲自扶了他认定的未来丈母娘进酒楼了。 晋安郡主脸上的笑意顿了顿,随后轻轻点了下头,被簇拥着进了承云轩,上了二楼。 严之涣极其自然的跟在了后面,进了裴六郎订的雅间,又招呼了小二过来点菜。 「来时已经用过了晚膳,可莫要贪食,免得夜里积了食。」晋安郡主轻声说道,她身后随行的丫鬟轻手轻脚的上了前,把茶碗用和小二要来的热水滚了滚,这才提了茶壶斟了四碗茶。 秦宝瞧那小丫鬟手脚麻利儿,不由想到刚刚他给他家主子斟的那盏茶,暗付道,沛国公府规矩大,太华县主又是养在德宗大长公主身边的,只怕更为讲究,日后郡王要是真娶了县主进门,他们可得注意些才好。 「母亲尝尝这个海棠酥,外酥内软,莲茸馅也不是那么甜腻,倒比咱们府上做的强一些。」裴蓁拿着帕子垫着,小口的吃着,只是吃了一少半便已吃不下,便让人收拾了去。 「要一碗杏仁露来给县主解解腻。」晋安郡主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外面的吃食又哪里能比府里的好,也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严之涣捏了一块海棠酥三两口就吃进了肚,他吃的快也没品出什么味来,就觉得软绵绵,也没什么酥不酥,只不过是见裴蓁说好,便附和着道:「是外酥内软,味道很是不错,县主要是喜欢,一会让他们装一匣子带回去。」 「不必了,她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晋安郡主代替裴蓁开口婉拒。 严之涣笑了一下,心里却打定主意,明个儿起让人日日送了承云轩的糕点到沛国公府去。 晋安郡主把手上的盖碗放下,刚要打发人去瞧瞧软轿怎么还没抬过来,就听雅间的房门被敲响,小丫鬟便去开了门,见店小二又端了一碟糕点过来,便道:「这枣泥山药糕不是我们的,你送错了。」 店小二陪着笑:「没送错,正是您这的,是有客人特意让店里小二去万兴斋买的,嘱咐送到您这里。」说完,便把托盘往小丫鬟手上一递,生怕她不要自己办砸了差事没了赏银。 「怎么回事?」裴蓁见那小丫鬟在门口嘀咕了几句,又端了一托盘过来,便出声问了一句。 「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店小二就说是有人给咱们这雅间送了一碟糕点,还说是特意从万兴斋买来的。」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当然没有人敢让晋安郡主和裴蓁入口了,小丫鬟说着,便想端了下去。 「放那吧!」晋安郡主却是突然开了口。 小丫鬟一怔,随后边把那碟子枣泥山药糕放在了桌子上。 裴蓁也觉得有些奇怪,便把那碟点心伸手推得远了些,口中道:「枣泥山药糕倒是母亲惯来爱的,就不知是谁送的,也不留下个姓名。」 「许是送错了。」晋安郡主淡声说道,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那碟枣泥山药糕上,随后又端起了茶盏,似乎并不好奇送来这碟糕点的是谁。 饮进了半盏茶后,晋安郡主突然起了身,与裴蓁道:「你且在这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女子总有些不方便的时候,裴蓁以为晋安郡主要去小解,便道:「那让丫鬟陪您过去。」酒楼里什么人都有,少不得有那不开眼的会冲撞到母亲。 「不必了,让温妈妈陪我就是了。」晋安郡主摇了摇头,又对坐在墙角的小矮几上的温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温妈妈忙起了身:「老奴陪着郡主,县主只管放心就是了。」说着,便搀扶着晋安郡主出了雅间。 晋安郡主出了雅阁,便四处望了望,见隔道间并没有来人,便搭了温妈妈的手掉头朝后走去,走过了四个雅间,便朝左一拐,又过了两个雅间,才在第三个雅间外站定。 第五十一章 温妈妈原本还有些疑惑,等到了这脸上便闪过一丝慌色,刚要开口,便见雅间的门被由内朝外推开,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门旁,身量颀长挺拔,一身玄色锦袍,面如冠玉,眼若寒星,眉宇之间因眼前的人露出几许惊喜之态。 「阿姈。」 「余二郎君。」温妈妈眼底是掩不住的慌色,顾不得主仆尊卑,便想带了晋安郡主离开。 余玄礼却是大步上前伸手便把晋安郡主扯进了雅间,目光死死的盯在晋安郡主那张保养得宜的芙蓉面上,口中道:「带温妈妈下去。」话一落地,便有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了温妈妈,把人带去了隔壁的雅间。 「你放肆。」晋安郡主咬牙低喝一声,见他关了雅间的门,冷声质问:「你想要干什么。」 余玄礼盯着晋安郡主舍不得眨眼,像是看的痴了一般,待瞧见晋安郡主美目中闪动的簇簇火焰,竟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怀念的笑意:「阿姈,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这副脾气。」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晋安郡主一把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心里生出几分慌色,这样的场合,若是被人知晓她在这里与余玄礼私会,她的名声不要紧,可她的太华有这样一个名声败坏的母亲又要如何自处,想到这,晋安郡主简直恨透了眼前这个人。 余玄礼低笑一声,把手收了回来,温声道:「你让王姨娘传来的话我已知晓了,只不过这件事非同小可,总是要听你亲口说我才放心。」 「王姨娘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晋安郡主别开脸去,淡声说道:「这是你欠我的,如今是你该还我的时候了。」 余玄礼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一声:「你又何必拿这话来激我,我不过是想见你一面。」 晋安郡主忍不住冷笑一声,回头瞧着余玄礼,眼中神色冰冷:「如今你也瞧见了,既然你想听我亲口中,那我便告诉你,我要皇太孙折在蜀地,你肯与不肯。」 「阿姈,这样大的事,你总要给我一个缘由吧!」余玄礼神情有些复杂,看着晋安郡主的眼神透着一种缠绵的情意。 晋安郡主最为厌恶的便是他这副看似深情的神色,眉宇之间不由闪过一抹厌弃,冷笑道:「我便知你办不到,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和我要什么理由。」 「阿姈,蜀地并非我一言堂,况且,我余家世世代代镇守蜀地,他若在蜀地出了事,我余家难辞其咎,我不能让余家几代人因我一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余玄礼轻叹一声:「不管他是何处得罪了你,我总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蜀地地势崎岖不平,若是坠马也不过是他骑术不精,如此可好?」 「记住你今日的话,如此你我就两不相欠了。」晋安郡主神色冰冷,说完这句话,便要起身离开。 余玄礼却舍不得放她就这样走,十五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焉能就此放手。 「阿姈,和我多说句话吧!」余玄礼眼底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晋安郡主却不认为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要说的话,当年早已说完了。 「放手,太华还在等着我。」 「阿姈。」余玄礼嘴唇动了动,眼睛有些酸涩,眼前的人还是一如当年的模样,只是到底是不同了,当年的阿姈笑颜如花,鲜明而生动,现在的阿姈则像是绣在屏风上的美人图,年月久了,虽是容颜不改,可色泽却暗了,更像是一副让人赏玩的死物。 「他待你不好是不是。」余玄礼眼神渐渐凌厉起来,语气带着压制不住的怒火。 晋安郡主听了这话,却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看向余玄礼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恨。 「你这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吗?」晋安郡主的语气中带着尖锐的讥讽。 「裴公瑾他待你不好。」余玄礼肯定的说道,双拳紧紧的握在掌心,他怎么敢,怎么能待他的阿姈不好,怎么可以这样错待他的阿姈,裴公瑾他该死…… 「离开他,阿姈,我娶你,我现在可以娶你了。」余玄礼忍不住伸手握住晋安郡主的肩头,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爱了半生的女人。 晋安郡主嘴角轻轻的勾起,她抬手一点点的用力扒开握在在她肩头的手,这句话,她从十四岁年那年等到了她及笄,又等到了她坐上花轿,就连坐上花轿的时候,她都在等,等这个人会用长枪挑起花轿,告诉她,我来娶你了,可她等到了洞房花烛夜,等到了烛火都熄灭了,也不曾等到这个人,现在,他竟有脸来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凭什么,他又以为他是谁。 「你以为你是谁?你还是当初那个风流倜傥英姿勃发的余二郎吗?当年你弃我而去,如今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抛夫弃女到你身边?」晋安郡主嘴角勾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只余一片冰寒。 余玄礼怔怔的望着晋安郡主。 晋安郡主微微俯身,微微笑了起来:「当年太后赐婚,我让你去求圣人,只要你开口,母亲答应我会到圣人面前为我求旨,可你是怎么告诉我的,你说你余家世代镇守蜀地,不知多少余家人的白骨死后也不能回归土地,你不能因你一人让圣人疑心余家,你不能成为余家的罪人,这话你可是忘记了?你忘得了,我却忘不了,每每梦回我总是会想起你这句话,时间久了,也琢磨透了,倒觉得你这话却也没错,我是谁?又怎配让你余玄礼为我成为余家的罪人。」 「阿姈,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余玄礼摇着头,一个铁骨铮铮,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也不曾心生惧色的男人,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可惜这世间并没有后悔药。」晋安郡主推开余玄礼,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声音轻缓而平稳:「你应我的事不要忘了,事后你我再不相欠。」 「不,阿姈,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余玄礼抓住晋安郡主的手臂,低声道:「你说世间没有后悔药,可我们这一生还没有过完,阿姈,给我一个机会,离开裴公瑾,我会对你好的,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晋安郡主红唇勾出一个轻讽的弧度:「我要什么你都给我?我若要你余家为我所用呢!」不等余玄礼回答,晋安郡主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这个男人把家族看的比自己性命都重要,又能给她什么呢!她早已不会相信这些花言巧语了。 看着晋安郡主一步步走到门前,好似二十多年前那样,就此走出了自己的生命,永远都不会在回头。 「给我时间,阿姈,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他这大半生都在为家族而活,为父母兄弟,为子侄亲眷,独独没有为他自己,如今,也该是家族回报他的时候了,就让他自私一次,后半生,只为自己活一回吧! 裴蓁发现自从十五那天看了花灯回来,晋安郡主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眼中不时的染上几分郁色,整日的卧在美人塌上,很有些消沉之态,让人瞧了不免忧心,便是她也跟着连着几日都睡不踏实。 第五十二章 裴蓁下半夜便醒了,之后便怎么也入不了眠,直到天色见亮,她便起了身,让人服侍她洗漱穿衣,想着去拂月居看看晋安郡主。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裴蓁不免有些厌烦。 「一大清早就下雨,今儿的天又该又沉又闷了。」 红桥正把一件月白底绣雪青色紫玉兰的绸缎斗篷往她身上披去,口中道:「县主还是用过早膳在过去的,这个时辰几位少夫人、娘子和姨娘都在拂月居了,少不得要拈酸吃醋,您过去用膳也吃不安生。」 「母亲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又叫了她们过去?」裴蓁微微皱了下眉,把肩头的斗篷拢了拢。 红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又见裴蓁执意要过去,忙让碧裳取了竹骨油纸伞来,一手撑在裴蓁头顶,另一只手小心的搀扶着她,口中不忘道:「您仔细着脚下。」 那厢已有小丫鬟去拂月居通报了,温妈妈得了信,便撑着伞等在了院外,见到裴蓁一行人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忙上前迎了迎,口中笑道:「县主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想是还不曾用过早膳吧!奴婢这就让厨房给您做几样您爱吃的小菜去。」 「妈妈不忙,让下人去就是了。」裴蓁微微一笑,携了温妈妈的手,边走边道:「母亲昨个夜里睡的可还踏实?」 温妈妈嘴边的笑容微微一顿,之后才道:「倒是比前两天踏实了一些。」 裴蓁秀眉微蹙:「我瞧着还是让太医过来瞧瞧吧!这样下去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妈妈也要劝着些才是。」 温妈妈应了一声,心里苦笑,这是心病,便是请了太医过来怕也是治不好的。 「妈妈先去换身衣服吧!别着了凉。」裴蓁见温妈妈因给自己打伞,大半个身子都被淋透了,便温声说道,之后让红桥撑了伞送温妈妈回去换衣裳,自己则另带了碧裳进了屋里。 屋里晋安郡主正在用膳,六娘子、七娘子、九娘子和十娘子围坐在圆桌旁,府里的四位少夫人正服侍着晋安郡主用膳,傅姨娘几个则立在一旁,微垂着头,等着晋安郡主的吩咐。 「八妹妹。」 见裴蓁走了进来,六娘子几个皆起了身,七娘子更是乖觉的让出了位置,招呼裴蓁道:「八妹妹过来坐。」她的位置离晋安郡主最近。 裴蓁眼睛在几人身上一扫,瞧见江姨娘时显得有些意外,长眉不由轻轻一挑,笑道:「倒是许久未曾见到江姨娘了。」 江姨娘去年挨了板子后自觉没脸见人,便称病不出,她倒是想继续躲下去,免得让二郎君没脸,可之前得了王姨娘传来的话,说郡主让她们过来立规矩,她便是不想露面,也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给县主请安,因之前病了一场,郡主怜爱才让我一直在院里养病,如今身子骨好了,便来给郡主请安了。」 裴蓁轻轻点了下头,让人加了一把椅子在晋安郡主身边,刚一坐下便被晋安郡主揽了过去:「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外面还下雨呢!跑出来做什么,没得在淋了雨害了病。」 「不过是小雨罢了,又撑着伞,我还披了斗篷哪里会淋到。」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又关切的望着晋安郡主,轻声询问:「瞧您脸色可不大好,可是昨个又没歇好?依我说便请了太医过来瞧瞧的好。」 「再说吧!本来就没病,让他们看了反倒要闹出病来。」晋安郡主摇了摇头,见六娘子几个还站着,便抬手让她们坐下,拿着帕子沾了沾嘴角,吩咐道:「把席面撤了,让厨房重新上菜。」她是决计不肯让裴蓁吃六娘子她们吃剩的东西的。 六娘子脸色微微一变,飞快的低下了头,怕让人瞧出她面上的不妥。 「不必了母亲,温妈妈已经吩咐人做了几样小菜送过来,正巧我也没有什么胃口,就着小菜喝一碗碧梗粥就好了。」裴蓁轻声说道,懒洋洋的靠在晋安郡主的怀中。 她姿态这样随意,下颚轻轻扬了扬,问道:「怎么没见到楌哥儿?」这是问的王姨娘。 王姨娘笑道:「今儿下了雨,郡主就免了他的请安,县主要是想见他了,一会妾让人带了楌哥儿过去,他若是知晓他姑姑想他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裴蓁嘴角弯了弯:「等天好的吧!小孩子身子骨弱,三哥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不能出了什么闪失。」 王姨娘笑应一声,又道:「妾服侍县主用膳可好?」 裴蓁摆了摆手:「我年纪还小,哪里用你服侍。」 晋安郡主点了下头:「让盼巧给她布菜就行了,你歇着吧!」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立在她身后的几个儿媳,说道:「你们也过来一道用膳吧!」 「我还不饿,先服侍母亲用完了,等会我回院子里在吃。」二少夫人程氏笑着说道。 「坐吧!没得让人说我苛待了你们。」晋安郡主抬手压了压鬓角。 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晋安郡主话不喜欢说三遍,听她这般说,程氏几个便坐了下来,只是不免有些不自在,毕竟她们夫婿的生母尚在立规矩,她们做儿媳却先坐下用膳。 「明个要去靖江伯府做客,给你们裁的新衣也都赶出来,一会都过过眼,若是哪有不合适的,也好让下人拿去改了。」晋安郡主抬了眼皮,淡淡开了口,语气渐渐了冷厉起来:「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明个儿谁要是想作妖,别怪我不给你们留体面。」 六娘子几个忙应了一声,十娘子歪着头看着裴蓁,眼里带着讨好的笑意:「八姐姐明个儿也一起同去吗?」 十娘子眼睛乌溜溜的,又圆又大,像裴蓁屋里养着的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狗,很有些讨人喜欢。 裴蓁眼里带了些笑意,轻轻点了下头。 十娘子笑的有些欢喜:「那明个儿我能和八姐姐坐一辆马车吗?」 「怕是不行的,明个儿我约了寿昌表姐一道走。」裴蓁摇了摇头,笑道:「明天让人套了三辆马车,你和九妹妹一处,也好有个伴。」 十娘子显得有些失望,小嘴嘟了一下,又道:「那到了靖江伯府八姐姐能带着我吗?我还没出门做过客,怕失了礼数。」 裴蓁笑而不语,只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雪腕上的白玉镯子,那玉镯通体油润透亮,她那纤细白嫩的柔荑抚在玉镯上,瞧着竟比那白玉还要白上三分。 十娘子见裴蓁不语,脸上便带了几分怯色,低下了头。 六娘子见状,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晋安郡主见裴蓁用好了早膳,便让丫鬟把饭菜都撤了下去,这才让几个姨娘上前服侍她漱口净手,之后又让人把已经裁好的裙衫拿了过来。 「都瞧瞧吧!每人做了三套,蔧娘生的白净,明日便穿那条芙蓉色的齐胸襦裙吧!」 七娘子应了一声,薛姨娘脸上已见了欢喜之意,忍不住朝着七娘子望了望。 「怎么没瞧见八妹的呢?」六娘子歪着头看向了裴蓁,明知而故问。 裴蓁最厌恶的便是她这一点,好像只有她是个聪明人,闲来无事便喜欢卖弄小聪明,从中挑拨一二,便好像她就能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第五十三章 「太华的裙子已经做好了,你管好自己便是了。」晋安郡主倒是从不掩饰她对六娘子的厌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六娘子脸上的笑意一僵,她也知此时她不应该在开口,可瞧着裴蓁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便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中,不吐出去终不能痛快。 「也不知八妹做的是什么样的,可也这般好看?」六娘子的手指抚过那天碧蓝色的交领齐胸襦裙,笑眯眯的看向裴蓁,似乎没有察觉出晋安郡主对她的不喜一般。 裴蓁把手上的茶盏一撂,似笑非笑的看着六娘子,下颚微微一抬:「是广袖流仙裙,用的莲青和蜜合两色,料子是青蝉纱罗,上面还让绣娘用珍珠做蕊,六姐可听清楚了?若没有听清楚,我便让人在给你重复一遍。」 裴蓁声音又娇又脆,语气带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那双眼却异常的平静,有一种冷酷的味道。 七娘子几个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原本因得了新衣而欢喜的神情也僵在了脸上,心里不免恼恨六娘子无事找事,好好的一个大清早又让她搅的人不痛快。 六娘子垂着眼眸,强迁出了一抹笑意:「听清楚了,八妹妹别恼,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我并没有疑心母亲偏袒了谁去。」一边说着,眼泪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的顺着眼睑滚落。 沛国公走进屋里,便听到六娘子的后半句话,又见六娘子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垂着泪,不由皱了下眉头。 「大清早的,又闹个什么。」 众人上前请了安,傅姨娘脸上便带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晋安郡主懒懒的撩了下眼皮,也未起身,口中却讥讽道:「小娘养的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这又是怎么了?谁有惹得你不痛快了。」沛国公轻叹一声,坐在了晋安郡主身边,手顺势要握住她的手,却被晋安郡主一手拍开。 沛国公眼底闪过一丝尴尬,脸上的笑容微顿一下,然后看了屋内的人一圈,最后朝着王姨娘问道:「怎么回事?一大早就扰的郡主不安生?」 王姨娘微垂头,轻声回道:「明日要去靖江伯府做客,郡主一早让人给几个娘子做了新衣,刚刚拿回来让几个娘子们都瞧瞧,想着若是有处不合身也好赶紧让人改了,六娘子见没有县主的裙衫,便问了几句,想知道是不是也是一样好看,县主说她做的是广袖流仙裙,用珍珠做的花蕊,然后六娘子也不知怎的就哭了。」说道这,王姨娘轻摇着头,追了一句:「不是妾说,不过是身衣裳,又何至于如此。」 「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身衣裳,苑娘喜欢便照着给她做一身就是了。」沛国公不以为然的说道,因当初迫不得已让她低嫁,沛国公便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女儿,是以在一些小事上也愿意宠着她几分。 晋安郡主听了这话便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府里每季裁几身衣裳都是有规矩的,按你的意思,给苑娘做一身,那蔧娘她们几个是不是也要比照着来一身?太华那身流仙裙一共用了六百来颗珠子,珠子倒是不大,不过是米粒大小,我是寻不到几千颗这样的珠子,你要是能寻到就给她们一身做上一身。」 沛国公倒不知一条裙子还要用上这么多的珍珠,听了这话便皱了下眉头,看了一眼正端着茶盏轻呷的裴蓁一眼,说道:「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你这般惯着她,养成她穷奢极侈的惯性,日后谁又供养得起。」 晋安郡主斜睨了沛国公一眼,冷笑一声:「我的女儿我愿意宠着又与你何干,花的又不是你裴家的银子,就是日后太华出嫁了,自有用不尽的陪嫁供她挥霍,又岂用你来操心。」 沛国公因晋安郡主这番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若是私下,他倒是不介意给她陪着笑脸,可眼下,既有儿媳妇女儿,又有姨娘在,他自是不能这般不顾体面,脸色不由一沉,轻斥道:「说的什么话,难道太华不是我的女儿?」 晋安郡主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也不理会沛国公,只端详着自己修剪的圆润的指甲,那指尖嫩的像剥了皮的笋尖,细嫩的不见骨,又白又润。 「苑娘也莫要在哭了,太华那条裙子是你母亲掏的体己钱,你若喜欢,等你妹妹穿过以后和她借来就是了。」沛国公虽不是一个小气的父亲,可也舍不得这样娇养女儿,依着晋安郡主那样的养法,就是家里有座银山也是不够花的。 沛国公倒觉得姐妹之间互换一身衣服来穿也算不得什么事,可六娘子听了这话却是又羞又恼,若不是不敢在晋安郡主面前张狂,必然要嚷着,谁又稀罕她的东西。 裴蓁嘴角轻轻一翘:「父亲说的轻巧,我却是不依的,我的东西素来不许别人碰,六姐若是实在喜欢,等什么时候我不穿了,送你便是。」 六娘子气的眼圈通红,眼底还带着屈辱之色,死死咬着下唇,半响后,道了一句:「不用了,八妹妹自己留着穿吧!」倒是年纪尚小,语气里便透出了几分怨愤之意。 裴蓁捏着兰花指,不经心的正了正插在斜云髻的玉蝶恋花步摇,轻笑道:「六姐也不用等多久,我的裙衫便是在喜欢也不会上身超过三次,左右我不穿以后也是让丫鬟们收拢在箱子了,放着也是浪费。」 六娘子脸色一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险些撕碎了手上的娟帕。 沛国公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过了,清咳一声,他瞪了裴蓁一眼,轻斥道:「说的什么胡话,不过是姐妹间互换衣衫穿,在口中倒成了你六姐捡你不要的。」 裴蓁秀眉轻挑,微笑不语,只是那神态怎么都透出一股子难道不是吗的意味。 「父亲。」六娘子委屈的看向沛国公,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给苑娘也做上一条吧!」沛国公无声一叹,扭头与晋安郡主说道,语气软和,带了几分示弱之意。 晋安郡主嘴角勾了勾,还是那句话:「那蔧娘几个呢?」 沛国公一咬牙:「一人都做上一条。」 「好。」晋安郡主点了下头,在六娘子有些得意的眼神中,又扬声吩咐丝竹道:「让人把条裙子改了送到永宁侯府去,就说是县主送给素娘的。」说完,也不看沛国公的脸色,又道:「让人开了我的私库,把十五皇后娘娘赏的那套楼阁美人簪送到玉笙山房去。」 「这套头面你现在还小,倒是戴不住,先留着赏玩吧!我瞧着倒也有几分意思,阁楼里的美人横卧睡塌,衣带飘扬,很是美仑美乱。」晋安郡主与裴蓁笑道:「一会你去库房挑几匹料子,裁几身高腰襦裙来穿,梅兰竹菊各绣上一身。」 沛国公脸色已然有些铁青,忍不住把手上的盖碗狠狠的朝着桌面一掷,沉声道:「慈母多败儿,她都是让你惯坏的,谁家女儿像她这般骄奢妄为,之前竟还在围场和建昌公主起了冲突不说,几百金眼也不眨一下就赏出去,也太胡闹了。」 第五十四章 晋安郡主最见不得人说裴蓁的不是,听了这话,便也学着沛国公的样子,把手上的该盖碗一掷,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像啐了毒一样阴沉,厉声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什么时候我的女儿轮到你来说教了,莫说只是几百金,便是千金只要太华高兴我也由着她,怎么?这么多小妇肚子里爬出来的还不够你来说教?如今还要作践我的太华?」 「蛮不讲理,蛮不讲理,你还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吗?」沛国公再是好脾气,被晋安郡主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责问,也不由恼了,抬手指着她气的话都要说不清楚。 傅姨娘嘴角弯了弯,随即低下了头,轻声开口道:「国公爷,您消消气,郡主想必是一时失口,气头上的话哪里当得了真。」 「傅姨娘,我让六姐传给你的话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什么身份,不主不奴的下作东西,谁给你的脸让你在这放肆。」裴蓁眼神一冷,嘴角轻轻勾起:「我看你的教训是受的还不够多,这才没有长多少记性。」 傅姨娘脸色一白,似被裴蓁的话吓到一下,身子一晃,便退后了两步,低语道:「是妾无状了,还请县主恕罪。」 沛国公没想到他和晋安郡主说话,裴蓁也敢插嘴,先是一怔,随后怒道:「没有规矩,长辈说话也有你说话的份。」 「那父亲认为谁有资格呢?傅姨娘吗?」裴蓁不躲不避的迎向沛国公的目光,嘴角勾着冷笑:「父亲这是想做什么?一大早的,因为一个庶女和母亲大吵大嚷的,您觉得这很体面吗?」 「你放肆。」沛国公大怒,险些被裴蓁这样的态度气了个倒仰,又指着晋安郡主,喝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简直是目无尊长。」 不等晋安郡主开口,裴蓁便冷笑了一声:「世人皆知我是由外祖母教养大的,父亲这话是在指责外祖母吗?」 沛国公一时无语凝噎,好半响才一甩袖摆道:「只会争口舌之利,也不知你这性子是像了谁。」 晋安郡主冷冷一笑:「说教完了吗?若是完了,便滚出我这拂月居,我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来说教,你且给我记住了,你再敢多说一句,你前脚走,后脚我便把你的好姨娘和好女儿通通发卖了,正好给丫鬟们打打牙祭。」 沛国公听这话说的越发的出格,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他忍了又忍,终是拂袖道了一句:「我怎么就娶了你这样不贤的妇人进门。」 在场的人原本就被这场变故吓得瑟瑟发抖,又听沛国公气恼之下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俱是一呆,等回过神来,不由看向了晋安郡主,原本以为晋安郡主必然会勃然大怒,却不想她竟笑了起来,甚至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袖口,冷声道:「这话才是我该对你说的,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样的缺德事,竟让我嫁进你裴家来,实乃是我这一生的憾事。」 沛国公不想竟从晋安郡主口中得了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怔在了那里,待回过神后,眼底掠过一丝悲戚之色,嘴唇微微阖动,到底是不敢再说出伤人的话来,唯恐真的伤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夫妻之情,最终只沉声一叹,掩面拂袖而去。 若是换做别人,在一众姨娘和小辈面前闹得这般夫妻失和,只怕要觉得没有脸面见人了,晋安郡主却是满脸的讥诮之色,看着屋内的人,提了提垂落在臂弯处的披帛,描画的斜飞入鬓的长眉轻轻一挑,红唇勾起一丝冷笑。 「怎么着?都留在这是想让我把你们都发卖了给丫鬟称几斤果子吃?」 晋安郡主话一出口,吓得几个姨娘具是一哆嗦,之后忙行了礼告了退,紧接着六娘子几个也是相仿相效,生怕受到了晋安郡主的迁怒。 「傅姨娘,慢些走。」裴蓁突然开了口,红菱唇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只见她莲步轻移,走到傅姨娘身前,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傅姨娘的记性也太差了些,这就想走了吗?」 傅姨娘一怔,之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唬得众人吓了一跳。 「是妾错了,还请县主责罚。」 裴蓁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傅姨娘可真是一个聪明人,怪不得能让父亲百般怜爱,既然这般知趣,你更应该知道该跪在什么地方才是。」裴蓁不懂晋安郡主为何要对傅姨娘这样放任,不过是一个妾罢了,若是她,在傅姨娘第一次动了犯上之心的时候,就会把人杖杀了,以儆效尤。 傅姨娘迟疑了一下,战战兢兢的起了身,双膝刚离开地面,裴蓁便笑问一句:「傅姨娘,我让你起来了吗?如果是让父亲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主子没发话,当奴婢的就敢私自起身,这规矩是在外祖母那边学来的吗?」 「裴蓁,你别欺人太甚。」六娘子已是看不下去,眼底含泪的冲了过来,一把就要扯了傅姨娘起身。 「大呼小叫,这是哪学来的规矩?我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裴蓁冷喝一声:「我看六娘子也是该学学规矩了,我倒第一次见到这般目无尊上之人。」 六娘子一愣,惊疑不定的望着裴蓁,嘴唇微动,似乎没有想到裴蓁会以身份压人。 「六娘子,您别管我了,赶紧走。」傅姨娘推着六娘子的手,不肯起身,眼眶中泪珠滚动,生怕因她之故连累到六娘子。 「娘。」六娘子摇着头,怎么也不肯离了她身边。 「娘?」裴蓁轻挑长眉,冷笑一声:「这是哪学来的规矩?堂堂国公府的娘子竟唤一个妾婢为娘,自甘下贱,果然是小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在教养个几年我看也是白费心思。」 「县主,都是妾的错,不干六娘子的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六娘子一般见识。」傅姨娘伸出抓住裴蓁的裙摆,连连哀求道。 裴蓁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为六娘子求情。」 傅姨娘摇着头,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妾不敢,求县主宽恕六娘子的无状。」 「别求她,娘。」六娘子用力扯着傅姨娘的袖摆,想要拉她起身。 「六娘子,您快和县主认错吧!奴婢求您了,您认个错吧!」傅姨娘心里又悔又怕,几十年舒坦的日子,仗着国公爷疼爱,老夫人偏袒,加之她有又庶长子傍身,不免生出骄矜之心,如今才知原本郡主若想要碾死她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六娘子忍不住哭出声来,因裴蓁常年随着德宗大长公主住在洛邑,便是回京也甚少住在府里,她虽为庶女,却过的是嫡女的日子,从未深切的体会过嫡庶之别,如今裴蓁住在府里,虽不得老夫人的宠,可却被高高的捧起,不说姐妹们,便是几个嫂嫂亦是对她讨好有加,又恨她处处压了自己一头,不免心有不甘,这才惹出了这场祸端。 「我错了,八妹妹,不,县主,我知道错了,您饶了了傅姨娘吧!」六娘子服了软,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同时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既恨又怨。 第五十五章 裴蓁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是不知你错在哪了。」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竟因为一个姨娘下跪,这哪里又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六娘子怔怔的望着裴蓁,觉得她是有意羞辱自己,放在两侧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你是国公府的娘子,便是庶出,那也是主子,傅姨娘是妾,是奴,你为什么要为她求情,又因为要为她下跪认错?」裴蓁淡淡一笑,眼里带着讥讽的味道。 「我……我……我知道错了,县主,我不该唤傅姨娘为娘,她是奴,我是主,她不配,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六娘子结结巴巴的哭道。 「扶了六娘子起来,哭成这般像个什么样子,明日还要不要出来见人了。」裴蓁红唇轻弯,轻声吩咐道,又看向了傅姨娘。 傅姨娘已知她的列害,在她冰寒的目光打了一个激灵儿,随后以双膝为脚,一步步的噌到长廊外,跪在烈日之下。 六娘子不忍的别过脸去,却不敢在哭出来,生怕让裴蓁寻了由头又责罚了傅姨娘。 不管是江姨娘和七娘子几个都又惊又惧,胆颤心惊的望着裴蓁,没有她的发话,竟是谁也不敢离开一步。 「母亲惯来性子散漫,素日里待你们也是宽厚的,可你们应该懂的感恩,而不是仗着母亲好性就得寸进尺,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须知你们是什么身份,莫说是母亲,便是我,想要打杀了你们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裴蓁的目光似刀锋一般,刮在众人的身上,她的话虽是对江姨娘几人说的,可不管是七娘子几个还是柳氏她们,都觉得这话中所指也包含了自己。 见几个姨娘乖觉的低头称「是」,裴蓁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这才打发了她们离开,至于傅姨娘,裴蓁冷冷一笑,等到日子落山在回去也不迟。 「不过是个姨娘,您瞧着不顺眼不管是发卖了,还是杖杀了谁又能说出什么,就是六娘子,也不过是一个庶出,年底也就出嫁了,想要拿捏她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何必要闹得自己这般不痛快。」裴蓁忍不住说了晋安郡主一句。 晋安郡主却是冷笑一声:「我理她们做什么,惹我不高兴了我便让她们过来立立规矩,又何必和她们费什么心思,养着她们也不是全然无用的,没事用她们嗝应一下你父亲,我瞧着比看了最出彩的一出戏还要痛快。」 裴蓁口中溢出一声轻叹。父母之间的事情她便是搀和也搀和不明白,说到底,她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会闹成这般不堪的境地,她母亲生的千娇百媚,便是脾气急了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错,她那父亲,小事糊涂,大事上倒也拎得清,若不然也不会让圣人放心他掌管京城禁卫军,两个聪明人,怎么就喜欢这般硬碰硬,若是她,必然要使出手段,先收拾了这几个姨娘,然后在把父亲的心拢回来。 「您这般又是何苦呢!怒易伤身,您不看别的,就瞧着自己的身子也不该如此。」裴蓁柔声劝道,想着夫妻之间这般失和,母亲又不是一个能服软的性子,等自己一走,保不能又要闹得不可开交,若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您若是觉得和父亲过不下去,何不和离的好?正好可以随外祖母一道回洛邑。」 晋安郡主听了裴蓁这话却是一怔,随后摇头冷笑:「那不是便宜了傅姨娘她们几个。」她在这沛国公府耗尽了青春,凭什么把要即将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再者,她若是和离,必要连累了太华和姐姐受人非议,她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又何必要连累了女儿和姐姐。 「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说句不该说的话,我瞧着父亲的身子骨可健朗的很,圣人在袭爵上又格外的吝啬,这国公府一日两日还真说不好花落谁家。」裴蓁柔声劝道,又想着晋安郡主怕是担心会被人非议,便莹然一笑:「您可不是抱残守缺的人,再者,启圣也不是没有和离再嫁的妇人,您便是无心在嫁,守着我和外祖母不也比眼下要过的快活。」 温妈妈听了裴蓁的话,心思一动,抹着眼泪道:「县主的话说的在理,您何必这般熬着自己,长公主殿下是不知您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是知晓,指不定要如何心疼。」 「别说了,我不会和离,我便是熬也熬死裴公瑾。」晋安郡主咬牙说道,太华还未出嫁,她怎能让她因自己受人非议,便是日后说亲,旁人嘴上不敢言说,心里也不免也因自己轻看她几分。 裴蓁倒知晋安郡主的性子素来就是这般倔强,想让她改变主意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办到的事,于是便朝着温妈妈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琢磨着,若想母亲改变主意,怕还是要劳烦外祖母来开解母亲才成。 这样大晚上,裴蓁突然到了德宗大长公主府,不免让人有些惊异,德宗大长公主身边跟了她三十年多来的郑嬷嬷得了消息,赶紧出来把裴蓁迎了进去。 「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郑嬷嬷脸上带了几分忧色,低声询问着。 裴蓁不答反问道:「外祖母可歇下了?」 郑嬷嬷轻摇着头:「还不曾歇下,这几日殿下睡的晚些,您来了正好劝劝她老人家。」说着,轻轻一叹。 裴蓁微微点了下头,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婚事难以抉择的问题才闹得德宗大长公主睡不安生。 德宗大长公主知裴蓁来了也是有些意外,见着她时候脸上便露了笑意,柔和了锐利的眉眼,她招着手,让裴蓁坐过来,笑问道:「这么晚怎么过来了?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裴蓁浅浅一笑:「谁敢给我委屈受。」眼眸一扫,便见一旁的侍婢手中拿着梳子,便伸手接了过来,又屏退侍婢,笑道:「今儿让我服侍您一回。」 德宗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把头扭了过去。 德宗大长公主已六十有七,即使保养得当,可卸了妆后也露出了老态,细纹早已经爬上她的眼角,甚至柔顺的青丝内也夹杂了数不清的银丝,裴蓁看着白发不由一怔,第一次意识到德宗大长公主已经老了,再不是那个牵着她的手,一脸骄傲的抬着下颚,指着大明宫告诉她,那曾是她长大的地方,而以后,她也会住进那座大明宫,成为它的女主人的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大长公主殿下了。 「藏什么,不过是几根白头发,我这样的年纪若没有白发才是奇事。」德宗大长公主回过头,淡淡一笑,伸手拉过裴蓁的手,把她藏在手心的白发拿在手上,有些感慨的说道:「老了,也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了。」 「您说什么呢!您会长命百岁的,您还得看着我出嫁,日后我有了子嗣还得您来带呢!」裴蓁眼睛有些热,微微低下了头,不依的嗔道,罕见的露出小女儿的情态。 德宗大长公主「呵呵」一笑,拍着裴蓁的手道:「什么长命百岁,难道你以为别人唤我一声千岁我便真能活那么久了,那还不成了老妖精了。」 第五十六章 「我不爱听您说这话,日后不许再说了。」裴蓁撅了撅嘴。 「好,好,不说了,听我的太华的,外祖母得活的长长久久的,这样才能一直照看着我的太华。」德宗大长公主一脸的宠溺之色望着裴蓁,她在裴蓁身上倾注的感情比几个儿女都要多,这个她一手养大,一手教出来的孩子,仿佛才是她生命真正的延续。 「外祖母,今天母亲又和父亲闹了起来。」裴蓁轻声说道,她蹲在德宗大长公主身前,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她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这让裴蓁的心平静了下来。 「你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让别人不痛快同时也让自己不痛快,这样的性子最是吃亏不过,你切莫学了她去。」德宗大长公主轻叹一声,抚着裴蓁的后颈,她的手柔软又温暖,让裴蓁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母亲不喜父亲是吗?是因为傅姨娘她们吗?」裴蓁眼底带着不解,仰头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 她这样懵懂的样子似乎从五岁之后不曾在显露过,德宗大长公主不由轻笑出声,之后才温声道:「夫妻之间又岂是一句与不喜能说的清楚的。」 这句话裴蓁是懂得的,就像她不喜欢严正则,可她依旧成为了太孙妃,但是因为他无视她嫡妻的尊严,把她的脸面踩在了地上,还要狠狠的碾压,所以她便想着发的要弄死他才能解恨。 「夫妻失和到这般地步,为何母亲不和离?母亲说不能让沛国公府便宜了别人,可永宁侯府请封世子的折子到现在都没批下来,更不用说沛国公府了,母亲又何必要为了一个沛国公府和父亲纠缠下去。」这样伤人伤己的事情,她是如何也做不来的。 「你母亲在意的又岂是一个沛国公府。」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把裴蓁拢在了怀中。 裴蓁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轻声道;「您指的是禁卫军?」她想起前世,严正则暴毙后,她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百官无一人敢有异议,正是因为那时她三哥掌控着禁卫军,那是她握在手里的一把啐了毒的匕首,见血即封喉。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露出了一丝笑意,赞许的望着裴蓁,温声道:「沛国公府可以是任何人的,可禁卫军的掌控权却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中,这样在京中不管是你姨母还是你们母女两个才有真正的倚仗,哪怕有一日风云突变,也有人能护着你们出京去找你木那塔舅舅。」 「您觉得京中会再起风云?」裴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一旦皇太孙彻底失宠,储君之争必然要再起风波,圣人对先太子的感情再深也经不起消磨,更何况,自古皇家多薄情,圣人和先太子既是父子又是君臣,臣救君本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帝王的无情谁又有她体会的彻底。 「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也许我们可以用其它办法拿到手中。」裴蓁抿了抿嘴角。 德宗大长公主看着裴蓁,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个位置我们没有办法插手,圣人不会想看到我们把手伸的太长,历代帝王,不管是英明神武的,还是软弱无能的,谁要是敢把手伸到禁卫军的身上,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挥起屠刀斩断这双手,所以,裴三郎只能子承父业,这是唯一可以掌控禁卫军的方法。」德宗大长公主话音一顿,看向裴蓁的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所以,太华,你得知道你的母亲为你付出了什么,不管到何时何地,你都不能把她扔下。」 「不会的,外祖母,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处境之下,我都不会扔下您,母亲和姨母不管的。」裴蓁把头靠在德宗大长公主的怀中,低声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露出欣慰的笑意,她把裴蓁教的很好很好,这是她这一世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她不像她的姨母心浮气躁,也不像她的母亲执拗偏执,需知宁折不弯这样的脾性只适用于一个纯臣。 「至刚易折,至柔则无损,惟有至阴至柔,方可纵横天下。」德宗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呼出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叹道:「这样的道理等我懂的时候已经晚了,你母亲和姨母……」 「母亲和姨母却是知而做不到。」裴蓁接下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话。 「我没有教好你母亲和姨母,这是我最为遗憾的事情。」德宗大长公主苦笑一声,她是圣昭帝的嫡女,除了自己的父亲,她这辈子也不曾对人低过头,而两个女儿在耳濡目染之下也不懂的为何低头。 「您把母亲和姨母都教的很好,有道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是人了。」裴蓁柔声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手指摩挲在裴蓁娇嫩的脸颊处,说道:「你这样就很好,不管处在什么样的身份地位,人都要懂得审时度势,通权达变。」 裴蓁轻轻的点头,以一种依赖的姿势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德宗大长公主的掌心。 「傅姨娘她该死。」裴蓁动了杀意,她语气又轻又柔,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带着蔑视,轻笑一声:「想要捏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可眼下你不能动她,不止不能动,还得纵容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放任她行事骄狂。」 裴蓁仰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 「裴大郎得有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生母。」德宗大长公主点到即止,之后含笑看着裴蓁。 裴蓁明眸轻轻眨了眨,思量着德宗大长公主话中的含义,半响才,便明白过来,父亲一心想要为大哥请封,没有嫡子,庶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有傅姨娘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生母,大哥必然也要收到牵连,圣人不会永远压着父亲请封的折子,可只要有傅姨娘在,圣人便有借口以生母行径不堪,不敬尊者为由来驳回父亲的请封。 「我若是父亲,必要斩了这残臂。」裴蓁红唇轻轻一弯,笑中带讽。 德宗大长公主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你都懂得的道理,你父亲焉能不知,可惜他骨子里流淌的是裴家人的血脉,裴家三代,大事上都不糊涂,却都栽在了女人的身上,他们自诩怜香惜玉,却不懂得内宅不安则祸患无穷,你曾祖父当年听了你曾祖母的耳边风为你祖父娶了傅家女为妻,到了你父亲这一代,裴太后倒是走了一步好棋,为你父亲赐了婚,只可惜,妻不贤则祸三代,你祖母抬了傅姨娘进门,她又惯会在你父亲面前伏低做小,博你父亲怜爱,如今庶长子和孙子都有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父亲如何舍得作出取舍,他的不舍已注定了你父亲要栽在她的身上。」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贵女荣宠 卷一》作者:锦筵 2、《贵女荣宠 卷二》作者:锦筵 3、《贵女荣宠 卷三》作者:锦筵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