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荣宠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玉美人这朵开的正娇艳的花败落的无声又无息,裴蓁得了消息,不过是淡淡一笑,这宫里的女人从来都是未等色衰爱已弛,指望帝王恩宠天长日久,倒不如做一场黄粱美梦。 「王妃,皇后娘娘召您进宫,车架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红桥手臂上搭着一件沉甸甸的白狐斗篷,躬身说道,右手向前探去,似要扶着裴蓁起身。 裴蓁手微微一抬,搭在了红桥的腕间,借力起了身,之后走到窗前支起了窗户,瞧着外面轻黄缀雪的梅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今年的腊梅开的真好。」 红桥不解其意,便应声附和了一句,随后把白狐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低声道:「王妃,还是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走吧!」裴蓁抬手拢了拢两襟,也不用人上前帮忙,十指翻飞便把斗篷两头的缠金丝线打了一个活结。 红絮和红桥一左一右跟在裴蓁身后,等快出了屋,红桥忙把斗篷后面的兜帽给她戴在头上,之后上前一步,扶住了裴蓁的手臂,轻声道:「您仔细点脚下。」 大雪已连着下了好几天,眼下雪虽停了,可寒风瑟瑟,吹在人脸上都疼得厉害,裴蓁却是把兜帽朝后拉了拉,露出漂亮的眉眼,走过梅树边的时候,那莹润娇黄的小花掉落下来,便是伸出了手接住,嘴角轻轻一勾:「任是傲骨寒梅也奈不得四季变迁。」说着,手掌向下一摊,那朵腊梅便落在了地上,裴蓁却是眼也未眨,直接踏在了那朵腊梅上,之后微微一笑:「这回真是碾落成泥了。」 裴蓁到兴庆宫的时候,姜嬷嬷已候了多时,双手不由自主的搓揉着,双脚不时的跺了跺,瞧见裴蓁后忙迎了上去,一张嘴便吐出了白雾,冷的她牙齿都打了颤,话已说不利索。 裴蓁把手上的暖炉递到她手上,之后携了她一同进屋,口中道:「嬷嬷别急,我人已到了,有什么话一会说就是了。」 姜嬷嬷点着头,觉得捂了这一会暖炉僵硬的手指都软和了,便把手炉递给了一旁的宫人,亲自上前为裴蓁解了斗篷,又交给了一个小内侍的手上。 「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都在屋里等着您呢!」 裴蓁点了下头,便去厅堂,她在兴庆宫可谓是熟门熟路,便是不用宫人带路也不会走错了屋子。 「太华来了,快过来坐,这天冷的,出趟门都觉得遭罪,倒是难为你了。」卫皇后不等裴蓁见完礼,便让宫人扶了她起身,又把她招呼到身边坐下,握了握她的手,见并未冰寒入骨,便放下心来,又吩咐宫人去倒了碗热乎乎的甜汤来。 这兴庆宫的地龙烧的极旺,坐下没一会裴蓁便觉得身子骨都软了下来,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太华?」卫皇后唤了裴蓁两声,又伸手轻轻拽了她袖子一下。 裴蓁眨了眨眼,掩口打了个哈欠:「您这屋里地龙烧的太暖和了,让人忍不住想打个盹。」 卫皇后失笑,指了指另一处的隔间,笑道:「要不你先过去眯一会。」 裴蓁摇了摇头:「白天睡多了,晚上该睡不踏实了。」 卫皇后嘴角翘了一下,随之口中发出一声叹息:「我这几日晚上也睡的不够踏实。」 裴蓁看向卫皇后,等她下言。 卫皇后把手上的盖碗一撂,冷笑了数声:「玉美人殁了。」 裴蓁丝毫不觉得意外:「圣人身子骨可还康健?」 卫皇后点了下头:「有新宠在旁,玉美人这事又能费他多少心思,不过是大怒一场罢了。」 裴蓁嘴角弯了弯,说道:「宫里可没传出消息,看来宁川王这亏吃的还是不大。」 卫皇后五指紧了紧,叹道:「幸亏提前和你通了信,把这事扯在了严舒玄的身上,不过我瞧着圣人却也未尽信。」说道这,卫皇后脸色一沉。 德宗大长公主呷着茶,懒洋洋的开口道:「这样的事莫说是不是宁川王做的,便真是,也扳不倒他,圣人要的是朝堂中三王互相牵制,谁也不能压过谁一头。」 裴蓁闻言便笑道:「可一口气堵在心口,时间长了便也落下病了。」 「母亲,您觉得这事是谁的?」卫皇后皱眉问道,她是决计不相信是哪个小侍卫,那玉美人尚没有这样的胆量与侍卫私通。 德宗大长公主看向了裴蓁,裴蓁便勾了勾嘴角:「宁川王是吃了武陵王的哑巴亏。」 「你是说此事是武陵王做的?」卫皇后挑了眉。 「哎呦!我的好姨母,您管他这事是谁的,左右玉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已有了定论,眼下紧要的更不是圣人信不信这事是严舒玄做的,而是要把这事扯到武陵王的身上。」裴蓁手指在小几上请轻轻扣着,慢声细语的说道。 卫皇后秀眉蹙着,一时之间没领会裴蓁的意思,反倒是觉得头疼得厉害:「你直接便是了,绕什么弯子。」 裴蓁一时语顿,不由叹笑:「您瞧,这事是您捅到圣人面前的,严舒玄是宁川王唯一的嫡子,虽说这事圣人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严舒玄却已是一枚废棋,宁川王吃了这样的亏,虽未伤筋动骨,可也是刮下了他一层皮,他焉能无怨,咱们呢!便要把他这怨气化作实质,借力打力,让他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武陵王,到时候有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与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只管坐山观虎斗便是了。」 「那若是此事是宁川王做下的呢!」卫皇后倒是明白了裴蓁的意思,可这事究竟是谁做下的,却是一个未知数。 裴蓁双手一摊,笑道:「那就让他想想是谁借着他这股力反咬了他一口,聪明人,想的必然比谁都多,比谁都深,不是有一句话,愚笨的人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这聪明的人则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卫皇后细细琢磨着裴蓁这番话,不由抚掌一笑:「好,好,就按照你的意思来。」笑声渐熄,卫皇后又感慨道:「玉美人的事倒是可惜了,若是晚上两三年闹出这样的事来,倒也是咱们一个机会。」 「这算得上是什么机会,一个弄不好反倒是要栽了跟头。」裴蓁摇了摇头,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显昭帝是否会气的卧床不起,这样没有把握的事,轻易尝试总不会落得什么好的。 这话德宗大长公主极是赞同,便点了点头,轻蔑道:「这种似于内宅阴私的手段终究成不了大器。」 「我只盼这些糟心事赶紧结束,圣人如今年纪越发,下面的人便越不安分,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日后还不知要做些什么。」卫皇后轻叹一声,不自觉的握紧了裴蓁的手,与德宗大长公主道:「您是没瞧见,玉美人是被活活杖杀的,我跟着圣人一直瞧着她断了气,她腹中怀的还是双生子,小腹都鼓了起来,被打死时下面那血流得……」卫皇后说不下去了,她手上不是没有沾过人命,可眼瞧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身下一摊一摊血流着,饶是她也连续做了几晚的噩梦。 第二章 裴蓁手被卫皇后攥的隐隐发痛,便反手把她的手握住,温声道:「糟心事的早晚都会过去,那玉美人虽说惨死,可都是她的命,她要怨也只能怨那始作俑者,与咱们皆无一分干系,不过您亲眼瞧着她去了,总是有些不吉利,明儿我便去慈恩寺捐些香火钱,再让小和尚给玉美人超渡一下,让她早登极乐世界。」 卫皇后自嘲一笑:「虽是假慈悲,可也能让我宽些心,不过这天寒地冻的,你也不必亲自过去,便让小丫鬟走一趟便是了,也算是宽宽我的心。」 裴蓁却是一笑,去斟了三杯热茶,一一递了过去,之后才道:「什么是真慈悲,什么是假慈悲,只怕佛祖也是说不清楚的,当年佛祖在大雷音寺剖孔雀其腹而出,后又封为孔雀大冥王菩萨,前者可不是慈悲之事,后者,谁又能说是假慈悲,正如咱们这样的处境一般,若真事事怀有慈悲心肠,只怕早被恶鬼啃食的骨头渣都不胜了。」 卫皇后细品这话,也觉得极为有道理,缠绕在心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惶之感竟顿时散去,不由笑道:「好一张巧嘴,便是不用拜佛也宽了我的心。」说罢,看向了晋安郡主,说道:「妹妹生了一个好女儿,可真叫人羡慕。」卫皇后自认为这一生中唯一不平之事便是没有个一儿半女,若不然,又何须事事这般小心算计。 晋安郡主闻言一笑,嗔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太华对你就没有孝心不成?我瞧着,她待你可比对我这个生母还要有心呢!」 卫皇后闻言大笑,伸手便把裴蓁拢在怀中,无不伤感的说道:「咱们这一脉只得太华这么一个,我疼她之心与你这生母无异,只盼着日后她的路能越走越顺,便是咱们有一天都不在了,她也能如现今这般富贵无忧。」 卫皇后留着德宗大长公主等人在兴庆宫用膳,没吃上几口,就见显昭帝身边的内侍赵瑾过来相请,原本这样的差事是轮不到他一个小内侍的,不过这些日子显昭帝便是有美做陪心情也不怎么痛快,秦四玖自是不敢离了他身边,便差了干儿子赵瑾跑了这一趟。 卫皇后秀眉微拧,一双杏核眼高高挑起,问道:「圣人怎么想起召太华过去了?眼下这个时候不是和六部尚书在商讨国事吗?」 赵瑾身子弯的都要垂到了地上,陪着笑道:「圣人刚忙了政务,听说县主进了宫,就让奴才请县主过去说会话。」 「大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话好说。」卫皇后神色有些不悦,显昭帝那点心思她是知道的,可如今都已时过境迁了,太华已嫁了人,难不成他还有那腌臢心思。 「淮阳大公主昨日送进宫里一只巧嘴鹦鹉,说话利索极了,圣人说这小东西有趣,原就想给县主送过去打发时间,不想县主今日竟进了宫,便让县主过去瞧瞧。」赵瑾头上冒了冷汗,声音也越来越低。 裴蓁眼眸微垂,不用想也知出了玉美人这样的事,圣人心情必然不快,这个时候招惹他不悦实非是聪明人的选择,便道:「正巧冬日里我还愁着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如今可好了,若真能得了这巧嘴鹦鹉,正好与我解个闷了。」说着,与卫皇后轻轻摇了摇头,便起了身,让宫人去把白狐斗篷取来。 赵瑾心里松了一口气,等小宫人把斗篷拿来,忙殷勤的上前服侍,手脚利落急了,那结扣也打的工整漂亮,之后便扶着裴蓁出了兴庆宫,恭请她上了软轿。 那轿子抬得极稳,没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地,赵瑾在一旁躬身相请,裴蓁下了轿抬头一瞧,却不是她惯去的长亭殿,而是甚少踏足的太极宫。 「怎么来了这?」裴蓁望了赵瑾一眼,冷声问道。 「圣人刚打发了几位离开,眼下正在里面用着膳呢!」赵瑾轻声说道,引着裴蓁进了太极宫。 显昭帝见了裴蓁显然颇有些高兴,未等她见了全礼便抬手让她起身,又让秦四玖去御膳房要几样她爱吃的膳食来。 裴蓁坐在一个赵瑾不知从哪搬来的绿地六方花鸟秀墩上,笑吟吟的道:「不必劳烦秦公公了,臣妇刚刚已在姨母那用过膳了。」说着,红唇轻轻一翘:「若是不麻烦,秦公公给我寻一叠玫瑰窝丝糖来吧!」 显昭帝原本微沉的脸色因这句话露出了笑意,他把手中的银筷子一撂,笑道:「朕倒不知你这般大了还喜欢吃那窝丝糖,」 裴蓁眼珠子活灵活现的一转,像花骨朵似的唇瓣微微一翘:「原也不喜欢吃了,不过进了这长亭殿倒是想起这味,臣妇还记得年幼时不懂事,总是缠着圣人,那时候圣人忙着处理政务,便让内侍拿了窝丝糖来给臣妇甜嘴。」 显昭帝听她一口一个「臣妇」的倒是极不习惯,不由摇了摇头,同时也想起了裴蓁幼年时的样子,小丫头长得玉雪玲珑的,嘴巴又甜,谁见了都会喜欢,他虽有女儿,可那几个女儿见了他便如同猫见了老虎,谁敢拉着他的衣摆,张着一双小手等他老抱。 「是呀!那时候你才这般高,一转眼都嫁了人」显昭帝抬手比划了一下,感慨而道。 裴蓁笑的眉眼弯弯:「还不成臣妇还能一直这般高,那不成了小矮人了。」 显昭帝笑了一声,不觉凝目注视着裴蓁那张宜喜宜嗔的小脸,心里不免惋惜,虽说是他赐婚,可也觉得明珠暗投,这样一朵娇花给了大郎那孩子,着实是可惜了。 「你姨母召你进宫来,可是说了什么?」显昭帝抬手让人把午膳撤了下去,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似乎在与裴蓁闲聊一般。 裴蓁微微一笑,眉眼生辉,一颦一笑间极尽妍态,她似乎没有听说显昭帝话中的意思,只当他与自己闲聊一般,慢声细语的说道:「姨母说这几日都睡的不安生,把外祖母和母亲叫来说说话,也宽宽心。」裴蓁见显昭帝不提玉美人的事,索性也不提这一茬,只是言语间尚留了余地,免得显昭帝提起后,自己先前装作不知倒不好接这话了。 显昭帝叹了一声:「也难怪你姨母连着几日都歇不好,说起来都是朕的不是,让她惊着了。」 裴蓁心下微动,抬眸不着痕迹的望了显昭帝一眼,见他面上似有懊恼,便顺着他的话道:「刚刚也听姨母说了几句,那玉美人宫人出身,哪里懂的规矩,一朝得了您的恩宠难免不知天高地厚,犯了宫规被杖杀也是她咎由自取。」 显昭帝嘴角勾了勾,眼底带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开口道:「蓁娘这张嘴果然是个巧的,倒是朕特意把那只巧嘴鹦鹉给你留下来了。」 裴蓁笑吟吟的起身谢了恩,面上带了几分好奇之色,抬头道:「刚就听赵公公说了那巧嘴鹦鹉,也不知有什么稀奇之处能让您都入了眼。」 显昭帝抬手轻拍两下,没一会就有一个小内侍用手臂架着一支个头甚大的鹦鹉进来,那鹦鹉色彩斑斓,好看极了,红艳艳的小嘴一张,就吐出了清脆而声调古怪的人话来:「富贵平安,富贵平安。」 第三章 裴蓁倒不觉得这鹦鹉有什么稀奇之处,等那小内侍拿出一颗瓜子喂了它以后,它又口吐人言:「明争暗斗,兄弟阋墙。」 裴蓁一怔,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随后道:「这小东西是谁教出来的,说吉祥话也就算了,怎么这样的话也能教它说。」 显昭帝笑了一声,度步到那鹦鹉前,又对裴蓁招了招手,让她近身过来。 「这鸟都知道的事情,有些人却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显昭帝面色阴沉,这话已是直指三王,裴蓁抿了抿红唇,低声道:「畜生的话哪里做得了准。」 显昭帝冷冷一笑:「畜生都能口吐人话了,说出的话如何又做不得准。」显昭帝阖了阖眼,不得不说他这心冷了大半,可他却忘记了,他这样忌惮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何尝不是心也冷了。 裴蓁不着痕迹的窥着显昭帝,知道玉美人的事还是在他的心里扎了根,显昭帝舍不得不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而是心寒于被儿孙如此算计,哪怕他是过来人,也曾如此算计过自己的兄弟,可同样容忍不了这样的冒犯,她那一步,到底是走对了。 「蓁娘,你说朕可曾愧对你那三哥表兄?」显昭帝看向了裴蓁,有些事情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痛快,可他是帝王,有些话却是不能对人言说,更不能露出弱势的一面,可不痛快的事若不说出来,时间长了便要落下病,他得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找一个让他不会心生忌惮,又不惧怕他的人,可这样的人,挑来挑去,也只有裴蓁这个小小的女娘还能让他说说心里话了,也许在过几年,这样的话亦不能对她说了。 裴蓁摇了摇头,轻声道:「圣人何出此言,臣妇自记事起您在臣妇心中便是一个慈父。」 「慈父吗?」显昭帝笑了一声,讥讽道:「可朕的儿子却没有一个孝子,更不懂何为手足之情。」 显昭帝话一出口,殿内的人便跪倒了一地。 裴蓁却道:「臣妇那时虽年幼,却记得先太子对下面的弟弟极为照顾。」 提及先太子,显昭帝阴沉的脸色缓了缓,语带感慨的说道:「德元那孩子若在,朕倒是可以把山江放心的交到他手上。」 裴蓁对这话不以为然,若是先太子在世,只怕是最为让他忌惮的存在了。 「蓁娘,你可怨朕把你许给了大郎?」 显昭帝这话问的突然,裴蓁不由一怔,眼底的惊愕之色来不及掩饰就这样暴露在显昭帝面前,她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才道:「圣人何为有此疑问?」 「大郎是庶出,生母又是那样不堪的出身,你惯来心高气傲,只怕是意难平吧!」显昭帝淡淡一笑,转身回了宝座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裴蓁。 裴蓁轻轻一笑,眉眼之间带着小小的娇纵:「早先是不满意的,不过后来觉得也不错,他府里也没有旁的人,趁臣妇就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会说闲言碎语,和没出嫁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区别,如今他又不在家中,更觉得和未曾嫁人时一般无二了。」 显昭帝似乎没有想到裴蓁说出这样一番话,见她依旧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失笑:「看来这桩亲事你尚算满意,如此朕就放心了。」 「若圣人能让他整日不着家,臣妇就更满意了,那样的日子才自在呢!」裴蓁笑眯眯的说道,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状。 显昭帝听了这话神色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了,仔细端详了裴蓁半响,似乎在掂量她这番话的用意,见她撇嘴红艳艳的小嘴,似乎真的不愿意让大郎扰了她的清静,心里便生出了一种愉悦之感,这纯粹是男人的心理在作祟,一个曾经自己想要的小娘子,却被他另赐给了旁人,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孙子,哪怕是他亲手促成的这段姻缘,他也不愿瞧见她心里有了别的男子的影子。 显昭帝赏的哪知鹦鹉名叫青鸾,因是御赐之物,养的自是精心无比,偏偏它嘴巧又聪明,一句话教上几天就能说的像模像样,裴蓁窝在家中听它说上几句吉祥话,也觉得颇为有趣。 「王妃富贵吉祥。」巧春喂了它一口果泥儿,它便仰起脖子脆脆的叫了起来。 巧春回头笑道:「您瞧瞧这小东西还真机灵,奴才天天喂它东西吃,它也不曾对奴婢说一句吉祥话,在您这吉祥话倒像不要钱一样的说出来。」 裴蓁抿嘴笑了一下,让巧春把拎着架子把鹦鹉拿到身前,顺手从果盘中拿了一颗糖炒瓜子喂进它嘴里,说道:「明争暗斗。」 那小东西吃了瓜子,把壳吐了出来,便接了裴蓁的话,脆声嚷道:「兄弟阋墙,兄弟阋墙。」 巧春听了这小畜生的话吓得一个「噗通」就跪了下来,身子都打着颤:「王妃,这话不是奴婢教它说的。」 裴蓁抬了下手让她起身,淡声道:「我知道。」 巧春战战兢兢的起了身,眼里还含着泪,说道:「也不知道谁教了它这样的混账话。」 「谁?」裴蓁轻轻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讽刺极了:「送到圣人身边的东西,谁又敢教它说这样的话,且好生伺候这小畜生,等王爷回来给他听听。」 巧春低着头不敢应声,只是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 裴蓁睨她一眼,笑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这样还指望着日后顶了碧萝的差事?」 巧春抬头挎着脸笑道:「奴才怎么敢顶了碧萝姐姐的差事。」 裴蓁拿着银勺子逗着那扁毛畜生玩,口中道:「碧萝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没得耽误了她。」说道这,裴蓁不由轻轻一叹:「身边离了她还真是舍不得了。」 巧春可不敢说让裴蓁多留碧萝几年这样的话,坏人姻缘可是要遭雷劈的,便笑着道:「碧萝姐姐有您这样想着她,是她的福气。」 「什么福气。」裴蓁摇了摇头,说道:「什么样的福气都不如给她寻个良人的好,就是你们几个,将来我也给你们寻一桩好亲事,做个体体面面的太太。」 巧春捂着嘴笑了:「奴婢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就想着日后能留在王妃身边做个管家娘子就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 「什么天大的福分?王妃又赏了你什么好东西?」碧萝从外面进来,身后两个小丫头提着食盒,她脆声打趣道,之后福了一礼,口中道:「奴婢瞧您近些日子胃口不大好的样子,就让厨娘做了几样新鲜的菜色。」 裴蓁顺手又给那小东西喂了一个糖炒瓜子,之后拿帕子擦了擦手,说道:「这入了冬,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也就是涮个锅子还有些吃头。」 「让奴婢让大厨房去备下?」碧萝轻声问道。 裴蓁摆了摆手,用汤匙拨弄着瓷白小碗中的小巧馄饨,说道:「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说完,舀了一小勺浓白的汤底,还没等送入口中便捂住了嘴,连声道:「快拿走,这什么味呀!」 碧萝赶忙让小丫鬟把那碗小馄饨端了下去,自己凑近一闻,味香浓厚,倒没有其它异味。 第四章 裴蓁干呕了两声,只觉得这屋子里都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便蹙眉道:「把窗户都支开,让人拿香来熏熏。」 「这天冷成这样,贸然支了窗户您怕是要受寒了。」碧萝温声说道,想了一下,又道:「要不支起一扇窗户您看如何?」 裴蓁秀眉蹙着,拿帕子抵在鼻尖处,点了下头:「日后都不许再做这样的吃食了,让人闻了胃里就不舒服。」 碧萝应了一声,见裴蓁秀眉蹙着,脸色隐隐也有些发白,便道:「要不还是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裴蓁也觉得近些日子既嗜睡又总是浑身无力,可若说病了,却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想了下,便道:「过几日在说吧!许是入了冬一时不适应。」 碧萝想要再劝几句,就见裴蓁挥手让她把午膳撤了下去,只得带了小丫鬟退了下去,一转身却是去寻了郑嬷嬷。 郑嬷嬷听碧萝一说,脸上不由露出了喜色,吩咐碧萝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去请了太医来,王妃这是有喜了。」 碧萝眨了眨眼睛,没有回过神来。 郑嬷嬷却是一喝:「还不快去。」说完,她腿脚利索的赶紧去了正院。 裴蓁原本已歇下了,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听小丫鬟说是郑嬷嬷求见,先是一怔,随后让人赶紧把她请了进来,还未等她起身,就见郑嬷嬷一个跨步近了身,一把将她按在了软榻上,眼底的笑意几乎都溢出来。 「这大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身边也没跟着小丫鬟,要是摔了怎么好。」裴蓁嗔声说道,又要拉了郑嬷嬷坐过来。 郑嬷嬷摆着手,可不敢如此越轨,只让小丫鬟搬了一个小绣墩来坐在裴蓁身前,说道:「您身边的碧萝几个也太糊涂了,您身子骨不舒服这样大的事也往心里去。」 裴蓁笑了起来,轻声道:「不过是入了冬有些困乏罢了。」 郑嬷嬷见裴蓁也是这样糊里糊涂的,不由叹了一声,问道:「您上次月事来是什么时候?」 裴蓁一怔,她月事来的比常人晚了些,及笄第二个月来的月事,且还是两月一次,上一次来月事正好是出嫁前,如今算起来这月也到了日子。 「您是说?」裴蓁有些不敢相信,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平坦的小腹。 「老奴听碧萝起来您这些日子的近况倒是像有了身孕,一会等太医来把个脉就能确认了,若真是有孕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殿下知道不晓得该多欢喜。」郑嬷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声,希望佛祖能保佑裴蓁身怀有孕,最好能一举得男。 王太医是太医署的妇科圣手,医术精湛,一直以来都由他为卫皇后请脉,吕威知他是用卫皇后信重的人,便请了他来府里为裴蓁诊脉,王太医知长乐郡王府来请,也不敢耽搁,背着小药箱就上了马车,等到了长乐郡王府就被两个侍卫架住,脚不沾地的请到了正院,他灌了满口风,冻的直哆嗦。 裴蓁见状他这把年纪还受了这样的罪,便让他先歇口气,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 王太医可不敢耽误了正事,谢了恩后,便惯性的拿出一个白色的娟帕往裴蓁手腕上搭去,然后右手才敢放在裴蓁腕间,这脉象一把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便带出了笑意:「恭喜王妃,您腹中小世子已有两个月。」 郑嬷嬷听了这话大喜,忙问道:「脉象可好?」 王太医点了点头,把手收了回来:「脉象平稳,王妃和小世子都福泽深厚,只是如今未满三个月,还需静心修养,免得有个什么闪失。」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家王妃和小世子平平安安,让王妃顺利生产。」郑嬷嬷双手合十,走出门去朝天拜了拜,之后与等在外面的吕威道:「王爷有后了,还劳吕管家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都打起小心,平日里走动也需轻手轻脚,免得惊到王妃。」 吕威一怔,随即也是大喜,高兴的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郑嬷嬷这个时候精神极了,一边把要注意的事情吩咐下去,一边又指挥了人去沛国公府和德宗大长公主府报信,都弄了利索以后,又让人请了姜妈妈、温妈妈和高嬷嬷来,与三人商量守夜之事,毕竟碧萝这些小丫头都是没有经过事的,还得她们这些有经验的人轮着守在裴蓁身边才能让人放心。 裴蓁等王太医走后才彻底回了神,一抬头就见郑嬷嬷几个围了她一圈,她一抬手,就听郑嬷嬷急急的问道:「您要什么吩咐老奴就成了,可别乱动,太医说了眼下没满三个月,您得静养。」 温妈妈点着头附和郑嬷嬷的话:「郑嬷嬷说的没错,王妃仔细些,免得出了岔子。」说完,温妈妈呸了一声,在自己脸上一拍:「不吉利,不吉利,王妃和小世子都是福泽深厚的贵人,有佛祖保佑,您这一胎保准顺顺利利的生产。」 裴蓁有些哭笑不得,虽这是一件喜事,自是,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伸手抚着小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平坦的小腹中已有了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血。 高嬷嬷见裴蓁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小腹,怕她手下没个轻重,在伤到小世子,忙温声细语的说道:「王妃小心些,眼下月份尚小,还需精心养着。」 裴蓁听了高嬷嬷的话倒是不敢在抚着自己的小腹了,一时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连怎么躺下,该是个什么姿势都有些拿不准了。 「您别怕,太医说了,您这一胎怀相极好,只等着来年抱小世子就是了。」郑嬷嬷眉开眼笑,觉得这一胎来的正是时候,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管束得当,王妃年纪又小,生产后也利于恢复,最最关键的是如今尚算新婚,郡王待她又是如珠如宝,便是不能沾了她身子也不会生出外心来。 裴蓁抿嘴笑了起来:「好了,咱们也别一惊一乍的了,之前不知有了身子的时候倒没这般小心,尚且还自在些,如今你们这边,倒让我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了。」说着,裴蓁便「咯咯」的笑了起来,眼底倒不见如何的欣喜若狂,反倒是有一种一切尘埃落定的沉静之色。 「你们也不用在我身边守着,我这缺不了人服侍,紧要的是,这府里得给我把的牢牢的,别让人钻了空子,尤其是吃食上,最是容易被人动手脚不过了,谁要是敢生了狗胆,不问多问,当即给我打死。」裴蓁神色平静下来,一字一句的吩咐道,她腹中这一胎,不止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更是她的希望,她绝不允许有人打这个孩子的主意。 高嬷嬷一听这话可急了,忙道:「您可别说这样的话,您得给小世子积福气,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老奴们都清楚,您只管安生养胎就是了。」 裴蓁嘴角微抿,眼底透着冷意,口中道:「嬷嬷怕什么,我的孩子自是福泽深厚,若连这点阵仗都经不住,将来如何能做大事。」说着,裴蓁嘴角勾了起来,似笑非笑的说道:「嬷嬷若这就怕了,日后可如何是好,我这有孕的消息传出,不知该有多少鬼鬼魅魅想伸出爪子来挠下我一块肉呢!」 第五章 「老奴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把手伸到您这里来。」郑嬷嬷冷冷一笑,想在她跟前行鬼魅之事,也得看看能不能逃过她一双眼去。 裴蓁轻笑一声,伸出一双十指纤纤的玉手:「不怕死的人多了,隔壁街就有那么一个。」裴蓁可以想象到她有孕的消息一旦被太子妃知晓,她想要静心养胎必不是一件易事。 「您是说太子妃?」郑嬷嬷眼睛一眯,眼中寒光闪烁,声音沉了下来。 裴蓁轻轻颔首,语气含笑,却冷的让人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我等着她把那双手伸进来,只要她有这个胆子。」 郑嬷嬷可不敢冒这样的险,想了下,便劝道:「要不您回洛邑安胎如何?那些人的手就是伸的再长,也伸不到洛邑去。」 裴蓁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就先让我肚子里这小家伙见见风雨,也免得将来经不住事。」说着,裴蓁眯了眯眼睛,红唇轻轻一挑,声音冷若寒冰,没有一丝起伏,却没有人会怀疑她话中的真假。 「传我的话下去,谁若是生了熊心豹子胆敢吃里爬外,我便要活刮了他一家老小来息我怒火。」 裴蓁有孕这样的大事消息刚传到沛国公府和德宗大长公主府,两人便立即动身赶去了长乐郡王府,一个前脚刚进门,一个后脚就下了马车,裴蓁得了信,便要出去相迎,刚一起身,脚上的绣鞋还未提上,晋安郡主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声音放至平生最低,就连沛国公都没听到过这样和声细语的口吻。 「我的小祖宗,你可给我安生下,快躺着别动,我这好手好脚的还用你来接。」晋安郡主一边说着,一边解了身上的斗篷,也不敢近身到裴蓁身前,生怕自己的身上的凉气过给她,让她受了风寒。 裴蓁倒不怕,让晋安郡主过身前来说话,晋安郡主睨她一眼,笑骂道:「你且给我安生的呆着,我这刚从外面过来,身上裹着凉气,你不心疼自己也心疼一下肚子里的小子。」 裴蓁今日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话,下人口口声声唤着「小世子」,一会晋安郡主又说着「小子」,她便撅了下嘴:「您又知道我腹中一定是小子了?」 晋安郡主瞪她一眼,虽说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可若是一举得男更是少遭些罪,古人云多子多孙多福气,晋安郡主倒觉得这话说的轻巧,遭罪的还不是女人,这生产都不是嗑瓜子,一吐一个皮。 「呸,乌鸦嘴,我瞧着你这一胎就是个小郎君,你且给我管好你的嘴,这一胎若是个女娘,少不得你又得多遭些罪。」 裴蓁眯眼一笑,那厢德宗大长公主已进了屋,把晋安郡主的话听了个全乎,亦道:「你母亲这话说的没错,我瞧着你这一胎也是个小郎君。」 裴蓁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腹,她听人说过看肚子是圆是尖便能看出是男还是女,可她这肚子尚且平平,也不知外祖母是打哪看出来她怀的是个小子的。 「该注意的事不用我多说郑嬷嬷她们也都是晓得的,你这一胎,我不说你也知必不会安生,入口的东西须得谨慎,平日里也不要在熏香,就连身边的下人都不许熏香上身,好在现在是冬日,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没有打芽,等开了春,你这一胎也就稳了。」德宗大长公主轻声嘱咐道,她倒没想让裴蓁回洛邑养胎,毕竟她如今月份尚小,怕她禁不起折腾。 「身边的人若有不安分的,直接就打发了,缺了人手也不怕,我这边再给你送人过来。」晋安郡主开口说道,眼中寒光闪现:「若有不识好歹的,你便直教给我,别脏了你的手,连累腹中的小子。」 「他哪里有这么娇贵,您多想了,便真有不开眼的,我也有的法子收拾了。」裴蓁笑吟吟的说道。 「你且给我少操些心,万事都有我和你外祖母在,你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养好身子,给我平平安安的生产。」晋安郡主瞪她一眼,又与德宗大长公主道:「母亲,产婆那边您得安排好,还有奶娘都得仔细挑选,这两件事上最容易出了岔子。」 这样的事哪里还用晋安郡主来嘱咐,她刚得了裴蓁有孕的信后就安排了人去寻可靠的产婆和奶娘了。 「这些事我心里有数,刚就吩咐了人去找,正巧周嬷嬷的孙媳妇如今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若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等太华生产后便让她进府来顶上一阵。」德宗大长公主说着,眼睛一眯,伸手拍向了裴蓁的手,轻斥道:「这茶日后不许在喝了,记得每日早晚都饮上一碗牛乳。」德宗大长公主又回头嘱咐郑嬷嬷道:「你们可不许惯着她,有什么忌口的你也清楚,甭管她爱吃不爱吃,只要对她好对她腹中的孩子好,便叫厨娘给她做来吃。」 周嬷嬷应了一声,与裴蓁笑道:「您听见了,老奴可是得了殿下令了,日后可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了。」 德宗大长公主挥手让人把茶撤了下去,口中问道:「你可给大郎去了信?」 裴蓁眨了眨眼,干笑了一声:「还不曾呢!」 德宗大长公主气的伸手点她额头,骂道:「这样大的事你也能忘了?赶紧让人去给大郎传个信儿。」 裴蓁摆了摆手:「不忙,我算着日子他也快回来了,现在传信过去没准和他走了两岔,不等他收到信,人都已回了京。」 裴蓁算不错,眼下,严之涣可不就在回京的路上,他和余玄礼同时从蜀地出发,不过他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余玄礼则是兄弟三人扶棺进京,路上耽搁的时间自是比严之涣要长。 严之涣回京时已是月末,只来得及让人回府报了个信,他人已进了宫去面圣。 显昭帝显然因为成国公的事情对严之涣颇为另眼相看,他嘴角衔几许笑意,高深莫测的看着单膝着地的严之涣,半响后道了声「起」,又用感慨的语气道:「你果然不负朕所望。」 严之涣咧嘴一笑,口中倒是不曾谦虚:「孙儿原本也觉得这事不好办,可想着既然皇祖父让孙儿去办,不管怎样艰难,孙儿都得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如此才能不负君恩。」 显昭帝朗声一笑:「好,你这事办的漂亮,朕当日对你许诺亦不曾忘,你且回去等着好信吧!」显昭帝知这件事有多难办,成国公是块硬骨头,硬肯下来他倒是不怕伤筋动骨,可却舍不得毁了余家人的英烈之名,他虽为君,可也有不舍的时候,这样忠烈之家出了成国公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实在让人痛心,可如今,成国公这块硬骨头既被卸了下来,也保住了余家的英烈之名,他心已安,如何能不开怀,连带着瞧办下这样漂亮事的严之涣都顺眼了不少。 「蓁娘有了身子,你赶紧回去瞧瞧吧!你也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朕也做了曾祖父。」 第六章 显昭帝显然忘记了自己早就做过了曾祖父,或者说,对于显昭帝而言,那些庶出孙子生下的小子实在不值一提,他甚至连那些孙子的名字都叫不全,更不用他们生下的子嗣了,严之涣虽为庶出,可难得在他是先太子的长子,这才被显昭帝任用,如若先太子尚在人间,只怕他这庶长子在显昭帝眼中也与阿猫阿狗没有多少区别。 严之涣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帝王之家,庶出的孙子都不值钱,更不用说是那些曾孙了,他这一生,唯一感谢生父的二件事情,一是,他为了打发自己不在他眼前晃悠早早的给他请封,二是,他的死法甚好,让他沾光不少。 严之涣愣在了当下,一时之间没有回味过来显昭帝话中的意思,狭长的眼睛眨巴着,倒是一副老师相,让显昭帝大笑,笑骂道:「你小子做父亲了,怎么自己还不敢相信。」 「我做父亲了?」严之涣嘴唇一阖一动,回过神后既惊又喜,也顾不得是否会在显昭帝面前失仪,一蹦三尺高,之后忙拱手道:「孙儿先行回府了。」 「去吧!」显昭帝一挥手,摸着下巴笑了,想当年他第一次做父亲的时候也是如大郎这般,兴奋的难以言喻。 秦四玖见显昭帝高兴,倒有些不解了,他是知晓圣人曾对太华县主动过心思的,如今她怀了长乐郡王的孩子,怎得圣人还这般高兴? 显昭帝看了秦四玖一眼,薄唇挑了下:「你觉得朕不该高兴?」 秦四玖忙摇了摇头,回道:「奴才哪敢妄测君心。」 显昭帝笑了一声:「朕有私心不假,可蓁娘有了孩子也是一件好事,如此,德宗大长公主对大郎便能更为上心了。」 「奴才不懂。」秦四玖摇了摇头,作出一副糊涂样来。 显昭帝冷笑一声:「竞元他们的心都太大了,朕得让他们明白,他们不单单是朕的儿子,还是朕的臣子,这做人,最怕的就是忘了本,显然如今他们已经忘记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谁赐予的。」 「圣人英明。」秦四玖脸上带笑,恭维显昭帝道,面上还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可心里面却比谁都明白,圣人这是想借着长乐郡王来打压三王,让他们明白,能有今天靠的是谁的恩宠,圣人既可以恩宠他们,同样也可以把这恩泽赐予别人,虽说长乐郡王生母出身卑贱,可人家娶了个好媳妇,太华县主的出身往上数三代那也是挑不出一个错来的,有这样的媳妇正好平衡了长乐郡王生母出身的问题,有这样的靠山,圣人再如此抬举于他,长乐郡王想要和三王抗衡那也不是一件难事,只可惜了皇太孙,如今还活的糊里糊涂,不知他已被自己庶兄稳稳的压了一头。 秦四玖眯了眯眼睛,想着,也许在过不久,长乐郡王这封号就得改了,启圣将出现第四位亲王了,这朝堂之上,也将要变个天了。 严之涣跃身下马,刚一进王府恭贺声便此起彼伏的响起,其中以吕威的声音最为响亮,严之涣朗声大笑,连声道「赏」,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顿,大步流星的迈向正房。 裴蓁如今嗜睡的紧,一早起来用过早膳,没一会又回榻上打盹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孕的原因,睡的并不踏实,严之涣进来她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双眼似睁非睁,小脸红扑扑的,红润的小嘴微撅着,似有因被扰了眠的不满,口中溢出一声轻哼。 严之涣脸上表情很是无措,狭长的眼把裴蓁从头看到脚,最后盯着她小腹上,目光古怪至极,手伸了伸,最终也没敢把手放到裴蓁的小腹上,只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娇嫩的脸颊,薄唇扯开,一股狂喜从心底涌出,最后眼眶竟红了。 碧萝几个紧抿着唇,忍着笑意,后见严之涣这般失态,忙低下了头。 裴蓁睡意正浓,被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顿时就恼了,伸手便是一挥,吓了严之涣一跳,忙把她手握住,动作轻柔的要放回锦被中,裴蓁却是缓缓的睁开了眼,一双眼睡意朦胧,水光潋滟,轻轻一眨,一滴泪便落了下来。 「娇娇,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严之涣看见那泪顺着艳潋滚落,顿时大怒,只当是他不在有人给了裴蓁气受。 裴蓁揉着眼睛,小嘴一张打了一个哈欠,目光渐转清明,定睛一瞧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之涣嘴角一抽,显然有些无语,又见她刚刚呆呆的样子极是有趣,更觉好笑,便道:「刚从宫里回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不在有人欺负你了?」他声音又轻又柔,似乎怕自己声音大一点会吓到裴蓁和她腹中的孩子。 裴蓁一怔,歪头看着严之涣,娇声道:「可是累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哭了。」 严之涣伸出指尖在裴蓁脸颊上一挑,那泪珠便散在了他指尖上。 裴蓁眨了眨眼,一滴泪珠又落了下来,她手一伸,便接过碧萝手上的娟帕,拭了拭眼角,嗔道:「我那是困的。」 严之涣一怔,随后长臂一伸,小心翼翼的把裴蓁拢在了怀中,柔声问道:「真的?」 「还有假不成?就算你不在,谁又敢欺上门来。」裴蓁轻哼一声,又抬头看向严之涣,笑道:「你可知你要做父亲了?」 严之涣嘴角一扯,笑意溢出眼底:「刚在宫里已经得了信。」 裴蓁打量着严之涣,倒觉得颇有些稀奇,索性直接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没有那么高兴呢!」 「怎么会。」严之涣音调一下子拔高了不少,之后清咳一声,忙把声音压低下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咱们会这么快就有了子嗣。」严之涣搁在裴蓁腰间的手紧握成拳,激动的手指都打着哆嗦,若不是怕惊到裴蓁腹中的小东西,恨不得在院子里吼上几嗓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父亲了。 「是挺快的,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裴蓁点着头,拉过严之涣的手让他摸上自己的小腹。 严之涣被裴蓁的举动吓得手都僵住了,放在那平坦的小腹上一动也不敢动,惹得裴蓁大笑,嗔道:「怎么这样没出息,还能摸坏了不成。」 严之涣却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我粗手粗脚的,别在伤到了你,我听人说这生孩子就和过过门关差不多。」说道这,严之涣脸色变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赶忙把手从裴蓁的小腹上拿开,更是离了她几步原,在屋子里来回度步,一扭头道:「咱们都是第一次有孩子,也没个经验,我看是不是把外祖母请来坐镇?」 裴蓁慢悠悠的起了身,严之涣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口中不住的道:「小心点,小心点,你们快扶着王妃些。」他一边说着,一步跨步上前,伸出长臂,生怕裴蓁一个不注意扳倒了,他也好能随着接住人。 裴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脆弱,都像你这样索性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就整日在榻上趴着算了。」 第七章 谁知严之涣听了这话,便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一脸的认同之色:「等我去问问太医,若是能趴着不动,你还是趴着的好。」 「胡说,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那不和小猪仔一个样了。」裴蓁笑骂一声,自径拢了外衫,走到严之涣身边便捶他一下。 严之涣朝后一仰,口中闷哼一声:「哎呦!可了不得了,这才多久没见力气就这样大了,想来是和肚子里的小家伙借了力,看来我儿子日后也是个征战沙场的主。」 裴蓁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险些直不起腰来,她这样又把严之涣吓了一大跳,伸手就把她扶正,急声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疼了?赶紧坐下,快。」 「你且住嘴吧!」裴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捂着肚子坐了下来,可一扭头看见他的脸便又想笑,眼底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眼底了。 严之涣一脸的急色,头也不回的吩咐道:「赶紧去请太医来。」他有心给她揉揉肚子,又怕他手下没个轻重,反而会伤了她母子,急的额头上都冒了汗。 裴蓁舒了口气,抬手又是拍了他一下,嗔道:「叫什么太医,哪有因为笑的肚子疼就要喊太医来的,没得让我成了笑柄,你且离我远些,别让我瞧见你那张脸我便不会笑了。」说完,又抱怨了一句:「都是你,非逗我笑。」 严之涣一听这话,不免一怔,随后赶忙背过身去,问道:「这回看不见我脸了,别莫要在笑了。」 他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这样却更是惹人发笑,裴蓁简直是哭笑不得,狠狠的跺了下脚,总算是止住了笑意。 「回过头吧!」 严之涣倒是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的转过身来,露了一半脸,见裴蓁果然没有在笑的意思,才彻底转过身来,关切的望着裴蓁,温声道:「真的没有不舒服?要不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裴蓁嫌他烦,撅了撅嘴,身子一扭,恼道:「都说了不用。」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也不知怎么的,她自打知道自己有孕后,这脾气越发的控制不住。 严之涣倒是脾气急好,陪着笑脸道:「好,都听我娇娇的,眼下可饿了?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裴蓁红唇轻扬,露了小脸,抓着严之涣的袖摆,仰着一张粉嫩嫩的俏脸,说道:「想吃小汤包了。」 「那就让人去做。」严之涣摸着裴蓁柔嫩的小脸,头也不回的说道:「没听见王妃的话?」 碧萝挎着脸,回道:「王爷,王妃想吃的是蟹黄小汤包,郑嬷嬷嘱咐过了,蟹寒性大,不能让王妃吃。」想了下,又添了一句:「王妃有孕期间,吃食上绝不能由着她性子来,这是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吩咐的。」 严之涣听了这话,便一脸无奈的看着裴蓁,手一摊,那意思很明显,他也不能违背了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的意思,想吃也忍忍吧! 「要不闻闻味?」严之涣想了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裴蓁咬着唇,又狠狠的捶了他一下子。 「不吃了,不吃了。」 严之涣一听这话急了,把人抱在怀里连哄带劝,众人却是一脸的见怪不怪,碧萝看了看沙漏,身子一福,转身出去传膳了。 「王妃,该用午膳了。」红桥清咳一声,又道了一句:「一会郑嬷嬷该来了。」 裴蓁听了这话,直接从严之涣怀里起了身,抚了抚没有一丝皱褶的裙摆,下颚微微一扬,扭头看向严之涣,问道:「王爷可有什么想吃的?」 严之涣眨了眨眼,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番变化由何来,琢磨着莫不是怀了身子的人性子都是这般阴晴不定? 「要不我就吃蟹黄小汤包?」严之涣试探的开了口,他吃什么都不讲究,只要能让娇娇高兴,就是天天啃粗面馒头也是使得的。 裴蓁嘴角勾了勾,又努力压了下去,哼道:「王爷想吃蟹黄小汤包。」 她话刚一出口,郑嬷嬷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旁,清咳了一声,之后上前一福礼,声音平稳的没有丝毫祈福:「王爷不要惯着王妃的性子,殿下已吩咐过,王妃有孕期间,她是吃什么您就跟着吃什么,免得让王妃瞧着贪了嘴,吃不到又闹了小性子。」 严之涣一脸认同的点着头:「嬷嬷的话本王记下了,以后娇娇吃什么我就随着她吃什么。」 若说别的话严之涣未必能听的进去,可德宗大长公主的话他却是信服不已,毕竟那可是生过两子两女的主,莫说只是随着裴蓁的吃食走,便是让他饿上几顿,他都是没有怨言的。 严之涣听人说过这有了身子的人多睡会觉总是好的,吃过午饭,他便哄着裴蓁去榻上小歇一会,裴蓁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她摸着腰上的软肉,秀眉微蹙,如今才将将过了三个月,她腰上的肉都长了一圈了,再这样又睡又吃不等孩子她都胖的没个人样了。 严之涣不懂裴蓁犯愁的事,倒是振振有词的说道:「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听人说过,谁家妇人有了身子,那做婆母的慈爱便要劝媳妇多睡会觉。」 裴蓁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那是因为做媳妇的要立规矩,人家婆母让媳妇多睡一会是免了她的规矩,可不是像你说的没事就要倒头大睡。」 「那咱们不睡,你陪我趴一会,咱们好好说会话。」严之涣轻手轻脚的把裴蓁带进怀里,低头柔声说道。 「有什么可说的。」裴蓁嘟囔一句,突然想起还真有一件事要和他说,便唤了碧萝进来,让她去把那鹦鹉拿进来,之后没用多少力气就挣开了严之涣圈在她腰间的手,挨在四方桌坐了下来。 严之涣盯着那四方桌瞧了半响,眉头紧皱着,沉声吩咐道:「让人把府里带边边角角的东西都撤下去,这点眼力也没有吗?要是王妃磕到桌角怎么办?」 红絮应了一声,转身去寻郑嬷嬷和吕管家,转告严之涣的话。 裴蓁却是有些不以为然:「我身边这么多人护着,哪里就能碰到,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多注意一下隔壁街的人呢!」 严之涣脸色微微一沉,他当然知道裴蓁口中所指何人,冷笑一声,便道:「她敢,你母子要是有个什么不是,老子活刮了他们。」 这口吻和裴蓁倒有些相似,不过严之涣的语气显然更匪气了一些。 「之前我进宫圣人送了一只鹦鹉给我,那小畜生嘴倒是巧的很,什么话都会说,你瞧瞧看可有意思。」裴蓁拎着茶壶,刚没等把茶水倒出来,严之涣已稳稳的拖住壶底,说道:「你赶紧放下,我来。」 严之涣斟了一盏茶,刚送到裴蓁嘴边,没等她张嘴就挪了开,眉头拧着,问道:「小红,太医可说过王妃能不能饮茶?」 红桥嘴角一抽,想说自己名为红桥,却没有生出这个胆子来,只得认了「小红」这个名,轻声回道:「太医说可以适时饮一些绿茶。」 第八章 严之涣放下心来,又把茶杯送到裴蓁嘴边,低声道:「小心烫,慢些喝。」 裴蓁嫌他多嘴多舌,直接把盖碗接了过来,轻啜了一口,语气娇嗔:「刚刚和你说话听见没有呀?」 严之涣有些心不在焉,两眼紧盯着裴蓁瞧,见她喝了两口后,没有在饮的意思便把盖碗接了过来,口中道:「不过就是个扁毛畜生有什么稀奇的。」 裴蓁冷笑一声:「扁毛畜生会说的话可多了。」 严之涣把那半盏残茶一口饮进,半蹲了下来,把给裴蓁捏腿的巧春赶到了一旁,学着她的样子给裴蓁按揉起了小腿,然后仰头问道:「一个小畜生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爱摔死就是了。」 裴蓁居高临下的望着严之涣,不免有些不得劲,便要拉了他起身。 严之涣却把她手一按,问道:「力道可还使得?」 裴蓁小腿缩了缩,嗔道:「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起来。」 严之涣不以为然:「怕什么,我给你按又不是给别人。」说完,让喊了声「小红」,让她搬了个绣墩来,坐正好,便把裴蓁一双腿都搁在自己腿上。 裴蓁让他一打岔,险些要把要说的话又忘了,不由睨他一眼,说道:「圣人所赐,也是你说摔就摔的?」 严之涣哼了一声:「不过一只小畜生,摔死了皇祖父还能让咱们偿命不成。」 「整日就知打打杀杀的,你且听了那小畜生说的什么话再说吧!」裴蓁摇了摇头,不免嘟囔了一句:「若生个儿子可不要随了你才好。」 严之涣是习武之人,耳力自是极好,耳朵一动,便把这话听了个全乎,不由笑道:「我的儿子不像我还能像了谁。」不过他也自觉自己脾气秉性不是那般好,想了想,便道:「若模样和性子随了你最好不过了,那时候模样生的也好,性子也聪慧,不知该招惹了多少小娘大动放心。」说罢,得意的笑了起来。 裴蓁被他这一番吹捧也不由露出了笑意,嗔道:「胡说什么,小郎没事生的那般整齐做什么。」她抬眼看了看严之涣,抿嘴一笑:「模样似你这般倒刚刚好。」 严之涣咧嘴一笑,眼底似有星光璀璨,身子朝前一探,笑问道:「这么说娇娇是觉得我样貌生的甚如你意了?」 「不害臊。」裴蓁啐道,伸手去捏他的脸。 严之涣「哈哈」大笑,含糊不清的说道:「能逗娇娇一笑,我还要脸做什么。」 碧萝拎着鹦鹉架子进来,听了这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生那小畜生还学起了话来:「不害臊,不害臊。」 裴蓁听了大笑,招手让碧萝进来,与严之涣道:「瞧瞧,畜生都知道你不害臊。」 严之涣黑了脸,一记冷眼横了过去,那鹦鹉本就机灵,小动物感知又最为敏锐,当即住了嘴,吓的直哆嗦,大大的翅膀护住圆溜溜的脑袋,绿豆大的小眼睛叽哩咕噜的乱转,似乎在寻求保护。 裴蓁把手臂伸出,想要接过这小东西,就被严之涣一手拦住,他先是把裴蓁腿放好,之后才起了身,接过架子,上下打量着这小畜生,然后捏了一颗瓜子给它。 那五彩斑斓的大鹦鹉一动不敢动,嘴也不张,就从翅膀里偷偷的望着严之涣,一人一鸟一对视,人冷哼一声,鸟一哆嗦。 裴蓁见状便笑道:「瞧你把它吓的。」 那鹦鹉听了裴蓁的声音眼珠子乱转,突然说了话:「王妃,富贵安康。」 「嘴倒是巧。」严之涣轻哼一声,把架子放在桌面上。 裴蓁微微一笑,也拿了个瓜子来逗它,喂了几颗后,便道:「明争暗斗。」 那小东西马上接话:「兄弟阋墙,明争暗斗,兄弟阋墙。」 严之涣先是一怔,随即脸色阴沉下来,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由紧握,手背青筋暴起,冷笑道:「这话总不会是在府里学会的吧!」 裴蓁一笑,软声道:「府里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听说是淮阳大公主送给圣人赏玩的。」 严之涣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屁,借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送了说这样话的畜生给皇祖父。」 「是呀!她不敢,可这小东西偏就说了这样的话。」裴蓁冷笑一声:「这是借畜生的口说人话呢!」 严之涣沉默一下,突然屏退了众人,凑近裴蓁身边道:「成国公已死,余家人不日也要扶棺进京了,皇祖父的意思是封我为亲王,等三年后让我驻扎蜀地。」 裴蓁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成国公就这样没了,之后脸色一白,咬牙道:「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刺杀成国公。」这简直是为了权势连命都不要了。 严之涣摇了摇头:「不是我下的手,是成国公的二弟余副总兵。」说道这,严之涣轻叹一声:「我眼下有两个选择,一是等皇祖父圣旨下来后直接以亲王的身份入主朝堂,二是不等三年后,我现在就请旨去往蜀地,如此既能避开与三王相争,又能趁此机会积攒实力,等日后……」严之涣话未说尽,便低头望着裴蓁,若他是孤家寡人,自是做第二个选择,可他如今有妻有子,怎舍得冒如此大险。 裴蓁神色一动,不用过脑已知严之涣打的是什么主意,若能直接握手兵权,哪怕不在京中也不愁将来不能成事,只不过,这样的选择险之又险,便是成事也不够名正言顺,少不得要在后世背上骂名,可大丈夫又有何惧,岂能因后世骂名就畏首畏尾。 「请旨去蜀地。」裴蓁不假思索,一字一句的说道。 严之涣眼底露出一丝惊色,显然没有料到裴蓁会作出这样的选择,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他去了蜀地,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可谓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了进去,一旦真到了破釜沉舟的那一日,若事败,不但是他,便是德宗大长公主那一脉都会受到牵连。 「成大事者岂能瞻前顾后,我都无所惧,你又有何忧。」裴蓁红唇一翘,笑了起来,凤目却有寒光流闪。 我都无所惧,你又有何忧,严之涣念着这句话,忍不住大笑出声,那笑声既响亮又快活,甚至从屋内传至屋外,透出豪气万千,那双狭长而幽深的眼眸更是尽显傲然之色,更似有天下尽在他手的俾睨之势。 显昭帝一道圣旨似一道惊雷,一瞬间让整个朝堂之上的人都反应不过来,严正则甚至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跪在大殿中央接旨的严之涣,目光中闪过一道阴寒的杀意,整个人似如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身体绷紧,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显昭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嘴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不知他这一道晋封严之涣为亲王的旨意于众人而言意味着什么,直到退朝后,尚有人琢磨不透这道旨意的由来。 「大哥好本事,古人云娶妻娶贤果然不错。」严正则冷笑一声,言谈之间充满了讥讽的意味,似乎认为严之涣晋封亲王是因为德宗大长公主之故。 严之涣淡淡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目光平静的有些诡异,望着严正则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一般。 第九章 「我还没有恭喜二弟不日也要娶一贤妻进门了,说起来,二弟才真叫人羡慕,有妻有子有宠妾,这样的日子又哪里是我比得上的。」 严正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严之涣的恭喜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讽刺,谁不知道江家三娘子就是一个破落户,虽是安乐侯府长房嫡女,却幼年丧父,如今的安乐侯也不过是她的二叔父罢了,且只在朝中挂了一个闲职,更不用那江三娘的外祖家因科举贪墨一案被流放到房县,这样的女娘又怎配为太孙妃,卫皇后实在欺人太甚。 「你别得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德宗大长公主养的一条狗罢了。」严正则冷笑连连,神色轻蔑的看着严之涣,眼底满是恶意。 严之涣却是大笑一声,突然逼近严正则,抓起他的衣领,冷笑道:「二弟你却连做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乱吼。」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他十五岁入京卫指挥司,初次蜀地之行更是手染鲜血无数,身上的气势绝非严正则这样在京中养尊处优,吟弄风月的人可以相比的,况且,眼下他春风得意,欲望与野心几乎毫不掩饰。 他嚣张又能如何,时至今日,他为何不能嚣张,当初那样处境他都不曾弯下脊背,更不用说是如今了,他所想所要,已近在眼前,他有妻有子,他所爱之人愿以身家性命相托,他又有有何可惧。 「太嚣张了。」围观的众臣不由摇了摇头,看着皇太孙被新出炉的锦川王气的浑身发抖,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严正则恶狠狠的回头望去,见众臣神色各异,却再没有以往见到自己时的恭顺,心下冷笑,这群抬高踩低的狗东西,总有一日他会让他们知晓后悔两字是如何写的。 时至今日,严正则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枚棋子,太子妃王氏却在得知严之涣晋封为锦川王后摔了手上的盖碗,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原以为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谁知竟是一匹饿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着他尚幼时就把他给了结了,一念之差,仅仅就走错了这一步,就养虎为患了,不,不仅仅是一步,最错的一步是错失了裴蓁,严之涣若没有娶了裴蓁为妻,他又有何可惧。 「王氏呢?」太子妃冷声问道,她已狠毒了王蓉娘,这个毁了她儿子前程的贱人,若不是她,二郎怎会落得要娶江家三娘为妻的处境。 白妈妈知她又是要为难王蓉娘了,心下一叹,口中说道:「正在偏院念经给您祈福呢!」 太子妃冷笑一声:「有她这样的搅家精在,念再多的经又有什么用,只怕她不是在为我祈福,而是在诅我早些死吧!」说到此处,她又是冷笑连连:「她既如此喜欢念经,就让她跪在院子里大声的念给我听。」 「她到底生了庶长子,您这样不给她留脸,对王家也交代不过去,更何况,皇太孙瞧了又该心疼了。」白妈妈温声劝道,忍不住苦笑一声,这王蓉娘还真如太子妃所言是个搅家精,自从她进了太孙府,不知挑的皇太孙和太子妃吵了几次嘴,往日里那样孝顺的皇太孙都让她给挑唆坏了。 「我给她留脸她就有脸了吗?她作出那样下作的事情京中谁人不知。」太子妃讥诮一笑:「当初若不是念及父兄我又怎会留她一命,只可惜她贪心不足,竟想坏了我与二郎的母子情分,她,实在留不得了。」 「要不给皇太孙纳几个美妾?老奴瞧着皇太孙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身边多些人伺候,说不得就对王氏没有那般上心了。」白妈妈低声说道,不敢想若王蓉娘真的死在了府里,皇太孙会作出怎样的事来。 太子妃摇了摇头,冷声道:「这府里已经够乱了,在闹得不安生就真成了京里的笑柄了。」说道这,她突然抬头看向了白妈妈,笑了起来:「不过你这主意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裴蓁既已有孕,大郎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了,我个做嫡母的也该尽些心,给他挑上几个美妾在身边服侍了。」 「您何苦寻这个不自在呢!早些年您也不是没有往那边送过人,又有哪个落得了好下场。」白妈妈见太子妃眼底的兴奋之色几乎要溢出眼底,神色扭曲,状若癫狂,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子妃脸上的神色似哭似笑,眼神更加阴狠:「不过是几条贱命罢了,只要能给那小狼崽子添些堵我这心里总能痛快几分。」 「太华县主那样的性子,您前脚送了人过去后脚就会被发卖,又能添什么堵呢!让卫皇后知晓了这事,少不得还要寻了您的麻烦。」白妈妈轻声劝道。 太子妃却是微微一笑,眼底寒光闪闪:「我不给他添堵,卫皇后也不会放过我,我何苦又要便宜了他,要说一般的女娘自是能由得她发卖,可有若寻一个与大郎生母相似的呢!我就不信他会让裴蓁说卖就卖。」 白妈妈一怔,随即道:「那样的人莫说不好寻,便是寻到了,谁又能把肖似生母的人留在身边伺候。」 太子妃淡淡一笑:「不能留下身边伺候,却能留在府中,这已足够了。」太子妃说完,下颚微微一扬,一如既往的高傲,似乎刚刚白妈妈瞧见的状若癫狂的人不过是她眼花而已。 「二郎呢?可是又去了那狐媚子院子了?」太子妃看了眼沙漏,眉头微微皱起,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许是还没有回来,皇太孙一向孝顺,若回了府必然会先来给您请安的。」白妈妈温声说道。 她话音刚落,严正则便进了门,口中笑道:「还是妈妈了解我。」说着,凑着太子妃身边,温声道:「母亲,我刚去给您买了福季斋的糕点,现在还热乎着呢!您吃吃看。」 太子妃却不吃他这一套,一手把他挥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如今都让一个庶子压在你的头上,尚不知自己错在哪了,倒还有闲心去买糕点。」 严正则脸上的笑意一僵,随手把糕点递给了白妈妈,说道:「母亲非要在这个时候给我再添堵不可吗?他算什么压在我头上,不过是仗了德宗大长公主的势罢了,这又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糊涂,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你真以为圣人会因德宗大长公主而晋封他为锦川王不成?」太子妃冷喝一声,眼底露出了失望之色。 严正则冷笑一声,神色轻蔑的说道:「母亲难不成以为他是仗了自己的势不成?若不是他娶了裴蓁,皇祖父又岂会多看他一眼。」 「你倒知道他娶了裴蓁让你皇祖父高看了他一眼。」太子妃点点头,冷声道:「那你还作出那样的糊涂事,若是当初裴蓁嫁给了你,如今受人艳羡的岂会是他,蜀地之行,他又怎会如此顺利。」说到蜀地之行,太子妃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恶狠狠的道:「你以为当初在蜀地坠马是谁的手笔,若你当初听了我的话,又岂会有他出头之日。」 第十章 「事到如今母亲还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您以为德宗大长公主的狗是那样好做的?我堂堂皇太孙,又凭什么要对她们低声下气。」严正则听了太子妃的话怒气涌现眉梢,厉声说道。 「好一个皇太孙,你以为如今你皇太孙这个身份还值得你引以为傲不成?」太子妃怒火盈于眉睫,脸色阴沉的骇人。 严正则听了这话却是一怔,随之嘴角勾起:「母亲也如其它人一般想是吗?您也以为我这辈子要仰人鼻息过活了?您也太小看我了。」 「你想让人高看你一眼,你也得做出一件值得让人另眼相看的事来,二郎,一步错,步步错,时至今日,你不能在糊涂下去了,王氏留不得,那孩子更不能留下来。」太子妃手指掐进掌心,阴恻恻的说道,对于王蓉娘的孩子,她连一个名字都不屑一唤。 「母亲,那是儿子的长子。」严正则眼底闪过一抹惊色,咬牙说道。 太子妃淡淡一笑,目光平静无波:「那不过是一个庶子,日后你会有嫡子,更会有很多庶子。」 「嫡子?母亲是指望江三娘哪个破落户生下嫡子吗?」严正则讥笑一声:「我倒不知道江家的血脉要高贵于王家的血脉了。」 「江三娘?」太子妃冷冷一笑:「她也配,她若能活着进太孙府,我倒是要高看她一眼了。」 「母亲想如何做?」严正则眼底渗出寒意。 太子妃抬起头来,眼底渐渐染上光亮:「一个丧父的嫡长女怎么配为太孙妃,卫皇后以为她给你选了这样的亲事我们就得吃下这个大亏,她打的好算盘,也得瞧瞧我让不让她如意。」说道这,太子妃嘴角缓缓勾起,眸底寒光闪烁,阴柔的嗓音带着笑意:「一个死人,我倒是瞧瞧如何成为太孙妃。」 「二郎,你听母亲一句劝,有王氏在,有那个孩子在,不会有功勋之家的女娘肯嫁进太孙府,只有除了这个祸害,你才能成就大业。」太子妃一字一句的说道,扣进掌心的指尖一松,端起了小几上已经凉掉的茶饮入口中。 「母亲,您何必要把所有事情都扯到蓉娘的身上,况且,稚子何其无辜。」严正则微拧着眉头,沉声说道。 太子妃嘴角勾了勾:「好一个稚子无辜。」她语态似有笑意,下一瞬却沉了下来,手上的盖碗想也不想便朝着严正则掷了过去。 严正则被砸了个正着,虽未曾伤到却也狼狈不堪,他眼中闪着怒火,忍不住抬头望向太子妃,心头的火一压再压,才勉强压下了几分,说道:「母亲这是何意。」 白妈妈惊呼一声,拿着帕子想要上前给严正则擦去溅到脸上的茶水,太子妃却是冷冷的出了声:「就让他这么呆着,也醒醒他那被勾的失了窍的脑子。」 严正则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脸色一阵青白,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好半响,才吐出了一句让太子妃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的话来。 「母亲就这般瞧不上儿子吗?连儿子喜欢的人和子嗣都如此入不得您的眼。」 太子妃听了这句话心里发冷,眼底也带出了冷意,她这一生事事要强,却不想最后竟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或者说,栽在了一个女娘的身上,她的好外甥女,竟把自己儿子迷的失了心窍,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二郎,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为何?」太子妃看着严正则,缓缓问道,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变化,可那双眼却透着与之不符的癫狂之色。 严正则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被她这个样子所惊到,嘴唇阖动,半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以为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没有把那狼崽子给弄死,可就在刚刚,我才发现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当初把你给生了下来。」 太子妃的话像一头挥舞着利爪的猛兽,把严正则的心抓的千疮百孔,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母亲,似乎没有办法相信这样一句话是由她的口中说出,他眼底带着悲凉之色,渐渐又被怒意所取代,挥舞着手臂,脸上癫狂的神色与太子妃如出一辙,厉声道:「母亲就非要逼我手刃亲子不成?」 「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除了王氏母子,我为你除了江家三娘,二是,你保下王氏母子,从此你的事我再不过问。」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太子妃哪怕说着诛心的话,也不忍见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严正则摇了摇头:「母亲,您别逼我,蓉娘母子我不能动,只除了这件事,您的话我都会听的。」 太子妃听了此话,扭过了头去,挥了下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消沉:「你下去吧!从此我的话你再不必听了。」 严正则迟疑了一下,不由看向了白妈妈,白妈妈则是先摇了摇头,之后冲着太子妃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上前说些软话,严正则却是一再犹豫,最后冲着太子妃的方向一拱手,之后与白妈妈道:「还请妈妈劝着母亲一些,只除了蓉娘母子的事,余下的事我绝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说完,缓缓的走了出去,一步三回头,似在等太子妃开口一般,可直到他走出厅堂,太子妃却再也不曾开口唤他。 「您这是何必呢!因王氏伤了母子情分实在不值得。」白妈妈温声劝道,一再叹息。 太子妃凄凉一笑:「他糊涂,糊涂呀!他也不想想有那王氏母子在,就算江三娘没了,他又能娶得上什么好人家的女娘。」 「皇太孙是一时被她所蒙蔽,您好好和他说他总会明白您的心意,那哥儿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不管换做是谁,都不会忍心下手的。」白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为太子妃拭着眼角流淌出的泪水。 「他只想到他的不舍,却也不想想我让他手刃亲子心里可就好受,我再不喜那孩子,他也是我第一次孙子,那孩子身上更流淌着与我一样的血脉,我为了他连父兄的埋怨都不在乎了,他却依旧要护着王氏母子,实在让我寒心。」太子妃低声说道,双手捂着脸,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把眼泪逼了回去,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眸再次睁开时全是阴冷之色。 「王氏母子绝不能留,找个机会送她母子上路吧!」太子妃淡声说道,哪怕再是寒心,她也得为儿子铲除路上的障碍,宁可让他恨自己一时,也不想让他日后仰人鼻息过活,甚至,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世人皆道显昭帝重女色而轻权势,实际上显昭帝后宫中高位的妃嫔并不多,除了淑妃和徐昭容是在潜邸时候就跟着他的老人儿外,只有卫皇后和常乐县主因身份贵重而册封为贵妃与柔妃,余下的妃嫔皆在美人之下,再得宠至多也是美人这一封号,更不用说以显昭帝喜新厌旧的程度,往往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严之涣从未认为显昭帝重女色而轻权势的君王,相反,他认为对于显昭帝而言,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也不过是把玩之物,又岂能是权势可以相比的,若不然,宫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美人垂泪到天明了。 第十一章 「我来。」严之涣从秦四玖手上接过盖碗,送到显昭帝身前,姿态恭顺。 显昭帝侧目看了他一眼,嘴边露出了些许笑意,接过他手上的盖碗,呷了一口后,摇着头道:「大郎,你这是给朕出了难题呀!」 严之涣垂目一笑:「这世间的难题在皇祖父面前都会化解于无形。」 显昭帝嘴边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只是眼底透出的目光却平静异常,他伸手隔空点了点严之涣,与秦四玖道:「瞧瞧,大郎的嘴也学的和蓁娘一样,像抹了蜜似的。」 秦四玖干笑一声,不好附和这话,若是说的别人,他自是会说长乐郡王,不,现在已是锦川王了,他自是会说锦川王和王妃接触多了,自然就像了,可他知显昭帝的心思,知道所如此说,显昭帝心中必然不悦,这样的话自是不能说出口。 显昭帝显然也没指望能从秦四玖口中得到什么话,笑了几声后,他道:「留在兵部不好吗?」这是他为严之涣择的路,以他如今亲王的身份继续在兵部任职显然更为顺理成章,也可与三王抗衡,三年后,再去往蜀地,如此淬炼之下他将是自己手中的一柄利剑,他意之所向。便是剑锋所指之处。 「孙儿听闻回纥已蠢蠢欲动,似有妄念,蜀地北连陇地与西海,若回纥真有异动,正好可从北边攻入蜀地,如今余家人已在回京的途中,蜀地并无大员镇守,孙儿请旨前往也是想为皇祖父镇守蜀地。」严之涣抱拳说道,避开了显昭帝的问题,而是直指眼下显昭帝最为忧心的一点。 召余家人回来,固然可让蜀地脱离余家人的掌控,可实际上也有一弊端,显昭帝最为忧心的一点便是该派遣何人去往蜀地,他不在让蜀地在出一个余家,三王显然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以他之谨慎,决计不会让三个儿子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内,可派别人去,帝王无所信之人,唯有可用之人,如今的朝堂上,显然让显昭帝可择出的可用之人不多。 显昭帝笑了一声,似有悦色:「大郎倒有豪气万千,这一点与你父亲极其相似。」 严之涣撇了下嘴,直言道:「孙儿觉得与父亲并无相似之处,若要说像,孙儿倒觉得与皇祖父更是肖似。」他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更值意气风发之龄,那股少年人的锐气在他身上彰显的可谓是淋漓尽致。 显昭帝轻挑眉梢,嘴边的笑意越加的深了,似乎并未因他反驳了自己的话而不悦。 「你倒是敢说。」显昭帝轻笑一声。 严之涣咧嘴一笑:「皇祖父可能应孙儿请求?」 显昭帝眯了眯眼睛,不答这话,反问道:「去蜀地至少三年,你能舍得下妻儿?」哪怕显昭帝先让严之涣成为他手中的利剑,却依然不肯信他。 严之涣闻言便想起了裴蓁的一句话,若显昭帝允他前往蜀地,那她必然为质,一旦显昭帝开口,他只需点头应下,日后她自有法子离开京城。 即便裴蓁如此对他说,严之涣亦迟疑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应显昭帝的话。 「看来是舍不得妻儿了。」显昭帝淡淡一笑,亦在预料之中,若他无与不舍,他更不会放心让他前往蜀地,一个无所牵挂的人,他如何能放心重用。 严之涣露出一个稍显羞赧的笑容:「孙儿还没见儿子出生呢!」 显昭帝大笑一声,笑骂道:「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如此怎能成就大事。」 严之涣低声嘟囔了一句:「孙儿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的,没想成就什么大事。」 显昭帝显然把这句话听在了耳中,眸子一眯,骂道:「没出息,你这样让朕如何用你。」 严之涣抬起了头,梗着脖子道:「那您也不能一直让孙儿和媳妇儿子两地分离吧!」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准备带蓁娘上任?让她挺着肚子跟你去蜀地?」显昭帝皱了下眉头,到没有因严之涣稍显不敬的态度而不悦。 严之涣将目光别开,垂下了头,低声道:「孙儿也没这么想,她挺个肚子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孙儿想她产子后接她去蜀地。」 「你可知世代镇守蜀地的大员妻室皆留在京中,无旨不得出京?」显昭帝沉下了脸,语气尚算平静。 严之涣点了下头,口中却道:「孙儿又不是别人,您信不过外臣,难不成还信不过孙儿。」 显昭帝头一次见到这样理直气壮又口无遮拦的人,当下一怔,随后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斥道:「放肆。」 严之涣立马跪了下来,却没有认错的意思,反倒是仰着头道:「孙儿说的是心里话,难不成您非要孙儿说假话?那不成了欺君了。」 显昭帝眉头拧起又松了些,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骂道:「混帐东西,什么话都敢从你口中说出,朕看你是讨打了,是不是得给你松松筋骨你才长些记性。」 严之涣抬头挎着脸道;「您别,孙儿这封了王,您后脚就给我几板子,这让孙儿还怎么见人。」 「你小子还知道要脸。」显昭帝敛了怒色,口中骂道,却抬手让严之涣起身。 严之涣咧嘴一笑,起了身道:「孙儿眼瞧着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着也得给儿子做个榜样,总不好等他大了让他知道他老子没事就挨他曾祖父板子不是。」 「既如此还这般口没遮拦,朕看你就是皮肉紧了,实该好好松松筋骨才是。」显昭帝笑骂一声,倒是不曾真的恼了严之涣。 秦四玖在一旁听着,心下一笑,早些时候都说圣人疼皇太孙,依他来看,圣人显然更纵容锦川王一些,如他这般顶嘴还能让圣人高举轻放,不过笑骂了事也算是难得了。 「蜀地之行朕允你去,不过蓁娘先留在京中,等日后你在接她过去。」显昭帝沉声说道,虽允了严之涣的请求,可一个日后却把裴蓁无限期的留在了京中。 严之涣想要再开口求显昭帝松口,却见显昭帝双目一眯,那双黝黑的眸子让人辨不出喜怒,他顿时想起了裴蓁的另一句话,可让圣人觉得你率直,却不可让他觉得你不驯。 「孙儿遵旨。」严之涣低下了头,掩去眼中飞快掠过一道幽寒之光。 严之涣走后,显昭帝与秦四玖道:「大郎的性子像一匹野马,过于桀骜了,不过这样的性子却也比二郎强上许多。」 秦四玖并不意外显昭帝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作为在显昭帝身边的贴身服侍的内侍,若说这世上还有可让显昭帝信任的人,那便唯有他一人而已。 「锦川王性子直率,许是因为之前在民间生活过,身上倒是难得带了几分率性与耿直,皇太孙性子比起锦川王来说,是更为稳重一些。」秦四玖从不在显昭帝面前进谗言,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第十二章 显昭帝微微一笑,显然秦四玖的话颇得他心,他点了下头,口中却道:「这样的人难得有一份牵挂在,若不然,朕还真不敢放心用他,至于二郎……」显昭帝冷笑一声:「他无一处肖似德元的地方,朕处处抬举于他,可惜烂泥终究扶不上墙。」显昭帝不得不承认,他是看走了眼,竟把希望寄予这样一个废物,这锦绣江山若交到他的手上,早晚都得葬送了,好在,他已命人去炼制长生不老药,这万里河山再不会错付于他人之手。 秦四玖奉了一盏茶上前,他明白显昭帝既先开了这样的口,便是想有个人能与他说说话。 「圣人英明,若换做奴才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怕会将锦川王继续留在京里呢!」 关于揣摩帝心,再无人能出其秦四玖左右,显昭帝接过盖碗,呷了口茶后,顺着他的话变道:「朕是想留他在京中,慢慢把他淬炼成手中的一柄利剑,可蜀地,眼下实无可放心重用之人,倒不如先放了他去,等寻到适合的人在替换他回京。」显昭帝打的好算盘,却忘记了纵虎归山,虎反伤人的典故,他以为世事尽在他掌控之中,又怎知哪怕他坐拥万里河山,也抵不过世事无常,这世间的人事物怎可能一层不变。 严之涣前脚封王,后脚就要被支去蜀地,在一部分人看来,这已是他失了圣心,毕竟他是第一个迁出京都的王爷,可亦有一部分认为狗屁,这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就以三王来说,显昭帝敢把他们放出眼皮子底下?圣人这分明是信重锦川王,才会一杆子把人支去蜀地。 支去蜀地?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蜀地不是由成国公镇守吗?锦川王这是想虎口夺食不成?没等人琢磨透这事的蹊跷,已有消息传入了京城,成国公被歹人行刺,不幸身亡,余副总兵兄弟三人已扶棺进京了。 这事就有些意思了,圣人刚把锦川王支去蜀地,成国公就殁了?余副总兵还扶棺进京了?这时间差赶的也太巧了,总不会是成国公一片忠君之心想着为锦川王倒地方,自己找人行刺自己吧!这事有意思,可在有意思,嘴上也没有人敢意思,不过是在心里琢磨一下罢了,面上还得带出几分惋惜之色,感慨一下成国公当年的英姿,顺便骂几句那刺客,之后去往成国公府吊唁,安慰一下昏死过去不知几次的余老夫人。 眼下冰寒地冻,成国公的尸首保存的尚算完好,余老夫人看了一眼又晕了过去,她这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哀事,死过儿子,都是庶子,无所谓,死过丈夫,拿着算盘一算,见面的次数加起来还超不过一年,死也就死了,不过一声叹息罢了,可眼下,死的是她的嫡长子,是她的心头肉,这无异于在她心头狠狠的挖走了那块肉,让她痛不欲生,更惨绝人寰的事还在后面,长子还是他兄弟亲手了结的性命,一柄弯刀直接捅进了长子的心口,手法利落的没让成国公遭一点罪。 余老夫人醒了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强撑着身子骨命人速把成国公下葬,连停棺三日都等不及,第二件事,就是把余玄礼三兄弟叫进祠堂,三人刚进祠堂,余老夫人手中的拐棍便打了下去,余玄礼是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就抬手握住那挥来的拐杖,下一瞬又松了手,任由那拐棍直接打在他的脊背上。 「你们都是好样的,手刃亲兄,你们也做得出来。」余老夫人干瘦的身子哆哆嗦嗦,哑着嗓子喝声骂道,这样的事她是绝不相信老三和老五会不知情。 余老三和余老五当然是知情者,甚至还是帮凶,就像余老夫人说的,这样的事他们怎么能做得出来,可为了一家老小,不做也得做,总不能让余家满门都随着大哥的野心而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母亲,您别打二哥了,这事是我做的。」余老三把余玄礼护在身下,扭着脖子说道。 余老夫人对于余老三的话置若罔闻,只冷冷的看着余玄礼,冷声道:「老二,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那是你长兄,是打小就护着你的长兄,是你爬上树掏鸟他也在树下张着手臂接你的长兄,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余玄礼沉默不语,他也似大病了一场般,原本俊朗的面容消瘦的厉害,苍白中透着一抹青色,嘴唇干裂,再没有往日的气宇轩昂。 「母亲可知我们为何要动手?」余老三高喝一声,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母亲只知怪罪我们,怎么就不想想我们若没有缘由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余老夫人生有三子,老大成国公素来稳重,老二余玄礼年轻时是个不羁的性子,没少惹得她大动肝火,老三,脾性是三兄弟中最为温和的,前有能支起门户的的长兄,又有风流不羁惯会惹祸的仲兄,余老三打小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兄不怜,在余老夫人面前更如一个透明人一般,如今乍听他这般不驯的口吻,余老夫人不由一怔,气的直打哆嗦,什么样的缘由也不是他们能手刃兄长的理由。 「你们给我跪下,面对列祖列宗,若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便当着你们父亲的面活活打死你们,也算对余家上下有个交代。」余老夫人厉声喝道,双目赤红。 余老三知他二哥和长兄感情素来融洽,事已至此,必然不肯说长兄半点不是,便张口道:「母亲只知我们手刃亲兄,又可知长兄已对我们存了杀意?您又可知他竟想把侄女嫁到宁川王府?他宁愿毁了余家忠烈之名,也要攀附权贵,图谋不轨,他若不死,死的便是我们余家满门,圣人早已不满长兄在蜀地专横行事,多次召他回京述职,他都寻以理由推脱,命我兄弟三人回京替他述职,他如此嚣张行事,圣人怎能容他,难道母亲宁愿让长兄活着累得我余家满门被诛吗?」 「一派胡言乱语,你长兄一向忠君爱国,怎会有谋逆之心,我看分明是你们心有不轨,才害死了大郎。」余老夫人厉声说道,手上的拐棍不住的敲打在地面,一行泪却是无声的从眼中流出。 「母亲如此说,实在冤枉了儿子们,长兄在蜀地多年,早已视蜀地为他的封地,曾当着我们兄弟的面直言野心,宁川王更以异姓王为诱蛊惑长兄。」余老五双目含泪,说出了实情。 余老夫人手上的拐棍一松,哭倒在了老成国公的灵位前:「作孽,作孽啊!这孽障怎就生了这样糊涂的心思。」余家兄弟的话余老夫人便是不愿相信,也知他们不会以这种事情信口开河,甚至在他们未曾开口前,她已有预料长子之死并不光彩,若不然也不会让他如此匆忙的下葬。 「还请母亲保重身子。」余玄礼上前扶起余老夫人,低声说道。 余老夫人反手抓紧余玄礼的手腕,双目中透出的光似有噬人,她一字一句的问道:「大郎之死你可有私心?」她知长子过世,成国公的爵位不是落在长孙的头上,便是次子的身上,长子糊涂,犯下这样的大错,死的如此不光彩,可到底也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她总得为他的血脉留下一些依靠。 第十三章 可有私心?余老夫人话一出口,余玄礼心下忍不住发寒,反问道:「母亲觉得我有何私心?」 余老夫人眼底泪一串串的往下落,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余玄礼的脸上,沉声道:「你至今不娶妻不纳妾,其中缘由你我皆知,当年因你大哥一句话,断了你的姻缘,时至今日,我且要你一句实话,你可因此事怨恨于你长兄。」 余玄礼张了张嘴,一句不怨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当年种种,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会袭入脑海,让他夜夜难眠,他一次次的想,若当初他不顾家族,今日又会是何种境况,是不是与阿姈琴瑟和鸣,是不是如今已儿孙满堂,可这些设想,往往随着天明而消散,他怎会不怨,怎会不恨,他既怨恨长兄,更怨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你果然是记恨了大郎。」余老夫人松开了手,眼底带着难言的绝望。 「母亲何苦要如此逼迫二哥,事已至此,您以为这成国公的爵位还由得咱们说的算吗?」余老三冷冷的说道,他当然不希望爵位落到侄子的头上,都是仰人鼻息,侄子又哪比得了亲兄。 余老五同样抱着如此想法,他是庶出,上面还有三位兄长,就是都死绝了,这爵位也不可能落在他的头上,与其让与他们有杀父之恨的侄子夺得爵位,倒不如便宜了自己二哥,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大房一脉不知长兄的死因,却不得不防日后,一旦大房夺爵,又知道了长兄因何而亡,他们谁也落不着好,倒不如就此绝了大房的希望,也免得留下后患。 看着沉默的庶子,又看向冷言冷面的三子,余老夫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次子余玄礼的身上,质问道:「你们这是连一条活路都不想给大房留了吗?是不是得大房一脉死绝了你们才会满意。」 「母亲何出此言。」余老三皱了下眉头:「母亲,您可是忘记了,撑起余家门户的不止是大哥,我和二哥还有老五哪个不曾在沙场上征战过,谁又不是驻守蜀地多年,您便是心疼长孙,这心也不能太偏了,您以为让敏哥儿那孩子袭爵便能服众吗?我们兄弟苦熬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母亲莫要怨我说话难听,我这话且放在,如敏哥儿袭爵,儿子一个不服。」 「你个孽障,你是想活活气死我不成。」余老夫人喝骂一声,拣起地上的拐棍打向余老三。 余老三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受了这一棍,待余老夫人再想打向他的时候,余玄礼手臂一挡,给拦了下来,随后紧紧的握住那拐棍,苍白的脸色沉了下来:「母亲就是活活打死我们长兄也难以复活,老三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如今是谁袭爵已由不得咱们了,一切还得看圣人如何定夺,母亲,回京之前我已与老三和老五说了,三十年间余家人不得掌兵,为了余家,这句话谁若是听不进去,少不得儿子又要心狠手辣一回了。」说道此处,余玄礼自嘲一笑,知他如今在母亲的心中只怕与畜生无异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余老夫人冷冷的望着次子,目光中带了森然之色,余家本就以兵权立足,若三十年不掌兵,余家又该以何在京中站稳脚跟。 「余家人三十年不得掌兵,这才是保全余家之道,母亲,您难道还看不清楚余家现在的处境吗?」余玄礼无一丝惧色的望着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冷冷一笑:「是为了保全余家,还是为了你的私心?余家离了蜀地,你们兄弟只能长留京中,这才是你打的主意吧!我竟从来不知,我还生出了一个痴情种子来。」 余玄礼听了此言,面色顿时一变,眼底流露出森冷的锋芒:「母亲何必牵连上旁人的身上,这是余家人的事,又有外人有何干系。」 在余老夫人心中显然已认定了次子因一个女人而存了私心,认为长子的死皆源于这个私心,此时见余玄礼面上有怒色,不由连声讽笑,随后语气冷然的道:「我只问你一句,若圣人让你袭爵,你可愿让给敏哥儿?」不等余玄礼回话,余老夫人逼身上前,一字一顿的说道:「别忘记了,敏哥儿之父因谁而死,这是你欠敏哥儿的。」 「您说错了,长兄是因自己的野心而亡。」余玄礼敛去怒意,淡声说道,言下之意他并不相欠长兄的嫡长子什么。 「这么说你是不愿了?」余老夫人陡然一声怒喝。 「母亲,难道只有大哥是您的儿子,敏哥儿是您的孙子,我们就什么也不是吗?」余老三已然听不下去,气的脸皮都直哆嗦,冷笑道:「便是敏哥儿在您膝下尽孝,难不成早几十年儿子们就不曾在您膝下承欢吗?」 「闭嘴。」余玄礼低喝一声,单手负于身后,看着祠堂内一层层高垒的牌位,低笑出声,满腔悲凉,双目倏然一睁,望着余老夫人道:「母亲,我这一生除了阿姈不曾对不起任何人,我对得起这天地,不曾负过君恩,更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我活了半生,余下的日子您就让儿子为自己活一次吧!」 余老夫人面露绝望之色,死死的抓着余玄礼道:「你就不肯退让一步吗?你大哥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二郎,那是你大哥唯一的嫡子。」她何尝不知自己的心是偏的,可人的心本来就是长偏了的,况且长子死于次子之手,哪怕她知道次子无错,也终究也无法一碗水端平。 余玄礼眼底无半分动容之色,轻缓却坚定的把手从余老夫人的手中挣脱出来,目光落在老成国公的牌位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母亲,是人都有私心,您有您的私人,也允许儿子存一回私心吧!」他这前半生,因家族而活,他不曾辜负了自己身为余家儿郎应担负的责任,后半生,就让他自私一回,痛快的为自己活一场吧! 成国公死的无声无息,葬礼也没有按照应有的规格而举办,匆匆就下了葬,显昭帝甚至不曾为其追封谥号,这个风向已昭示了他对成国公的厌恶,在一众官员认为余家此次将退出朝堂重心的时候,显昭帝却下旨令余玄礼袭爵,并认命他为禁卫军左统领,前者并不让人感到多少意外,而后者,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显昭帝到底是否真的厌弃了余家,若说不曾,成国公寒酸的葬礼摆在那里,可若说厌弃,对于新出炉的成国公不可谓不信重,若不然也不会认命他为禁卫军左统领。 有那狭促的人顿时想到了余玄礼和裴公瑾的关系,毕竟当年晋安郡主和余玄礼曾关系密切,如今这前情人和现任夫婿都在禁卫军任职,虽说一个是左统领,一个是总都统,官衔上差了半级,可实际上手上权利却相差不多,且如今余玄礼也是袭了爵的人,这两人碍于公务还得常常碰面,真不知彼此是个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呵,打翻了醋坛子的滋味,裴公瑾当然知道晋安郡主和余玄礼曾经的关系,三人年岁相当,少年时又皆在京中长大,便是他和余玄礼来往不多,也曾在初春踏青之时见到过两人跨马同游,如今眼瞧着自己夫人昔日的情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碍于颜面不能冷言相对,这滋味还真是说不出的酸涩。 第十四章 余玄礼拱手一笑:「听闻沛国公府上六郎君不日将要大婚,不知余某可有幸前去观礼?」 裴公瑾淡淡一笑,面上不露声色:「成国公客气了,您愿意参加小儿婚礼自是求之不得。」说话间,心里冷冷一笑,究竟是想看一眼旧情人,还是想要参加婚礼只怕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余玄礼嘴角微勾:「余某就在府中静待请帖了。」说罢,一抱拳,广袖一摆,转身离去,姿势端是潇洒无比,好似当年那个鲜衣怒马游遍京都的余二郎君又回来了一般。 作为丈夫,裴公瑾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婿,若不然也不会与晋安郡主闹到如此地步,可有一点还是值得让人称赞,哪怕他知两人曾经的关系,在他与晋安郡主无数次的争吵中,也从未以此事来讥讽过晋安郡主,是以,与余玄礼这番对话,他亦不曾露出半点口风来。 严之涣等着下月启程去蜀地赴职,临行前正好还能赶上裴六郎的婚礼,因离去往蜀地的日子越发的近了,他日日都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又见裴蓁小腹已有隆起之相,不免忧心,倒有些后悔自己如此之早去往蜀地。 裴蓁烦他日日一副痴缠之态,因有孕在身,脾气日益渐长,稍有不顺便要闹起小性,严之涣见之更加放心不上,便想着等他走后请了晋安郡主过府照看一二,他本想着下朝后就去沛国公府一趟,不想竟瞧见了老丈人和新出炉的成国公叙话,两人言谈间颇为客套,一扭头,一个面上带着冷笑,一个等人走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风度翩翩,在一扭头,又见围观众人窃窃私语,他听了几耳朵心里不免一惊,哪里想到晋安郡主与余玄礼还曾有旧。 严之涣心里揣了心事,回府后也没如往日那般围着裴蓁打转,倒惹得她颇有些惊疑,不免朝他看了好几次,又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又觉得稀奇,索性下颚一扬,眯着眼,冷哼道:「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好与我开口吧!」 严之涣口中喊冤,哪里是他做了亏心事,当然,若说亏心事也成,毕竟当时在蜀地是他逼得余玄礼动手弑兄,他若知自己岳母和余玄礼曾经有旧,行事必然会温和一些。 裴蓁斜眼睨着他,见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娇声呵斥:「还不说。」 严之涣作为炙手可热的锦川王,除了近些时日让人眼红的圣眷之名在外,与之其名的还有他的惧内之名,同僚相邀,若天色渐黑,他便要提出告辞,直言道不放心家中娇妻,沐休时有人邀他外出吃酒,他倒也赴宴,只是席间若有女娘助兴,必然先行离去,用关内侯府四郎程纲的话来说,那正直妙龄的女娘在严之涣眼中就如同恶鬼索命一般,他拼了一条命也得打马回府,当时就有人笑言,不是那女娇娘是恶鬼,分明是锦川王府内有一胭脂虎才是。 严之涣这般惧内,不免让人感叹,哪怕是龙子凤孙娶了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也是不得自由身哪!任那太华县主国色天香也不如娶一贤妻来的自在,当然,这话说的颇酸,当时就让人顶了回去,说的好似你想娶太华县主就会下嫁一般。 严之涣自己到是无甚所谓,大丈夫对外无惧即可,对自己媳妇那不叫怕,那叫疼爱,严之涣说的肉麻,裴蓁听在心里倒觉得颇为熨帖,当天夜里用小手帮严之涣舒解了一番以示奖励。 真若问严之涣怕不怕裴蓁,严之涣拍着胸脯也得说一声,怕,他怕她哭,怕她恼,怕她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眸中透出冷意,更怕她就此再不理睬自己,听她娇呵一声,严之涣当即就软了骨头,眼里讨好的笑要溢出眼底,凑到裴蓁身边,柔声道:「我今儿听了一点闲言碎语,真不是我自己有事瞒着你。」 裴蓁拿眼睨着他:「什么闲言碎语让你这般上心?连我都瞒着?」 严之涣还真不敢直言自己岳母的桃色传闻,清咳一声后,说道:「不过是些人乱嚼舌根罢了,不值一提,你听了也是脏了耳朵。」 裴蓁哼笑一声:「你当你不说我便打听不出来不成?」 严之涣心道,你还真打听不出来,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当事人女儿面前提及这些往事。 「眼下你好好安胎最紧要,别人的事你打听那么清楚又有什么意思。」严之涣温声哄她,小心翼翼的把裴蓁抱在怀中,低头在她娇嫩的香腮上香了一口。 裴蓁藕臂一抬,用手圈在他脖颈上,她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弯着眼睛笑了笑,说道:「罢了,放你一马。」 严之涣轻笑一声,手指爱怜的轻刮着她脸颊,口中道:「我下月便要去蜀地赴职,等那边彻底文稳妥后,我便回京来接你。」 「倒也不急,便是你想接,圣人也未必会应允。」裴蓁红唇一撇,随后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娇声道:「你在那边可给我老实一点,让我听到什么风声,我可饶不了你。」 寻常人听了这话只怕是会觉得口出此言的乃是一妒妇,严之涣却恰恰相反,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兴奋,只道是裴蓁心中有他,若不是顾及她腹中有孕,恨不得抱着她转上几圈才好。 「我除了你谁也不要。」严之涣柔声说道,其实他相貌肖似先太子,生母亦是个出众的美人,容貌自是不差的,只因性子桀骜不顺,满身戾色,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长相,此时嘴角含笑,柔和了眼角眉梢间的煞气,亦是一副俊朗不凡之相。 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裴蓁亦不例外,他说的情深款款,满目都是柔情,裴蓁只觉得心尖一软,又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口漫延,眼里便含了笑意,嗔道:「花言巧语。」 严之涣低声笑着:「此乃肺腑之言,这世间谁值得我倾心一顾,唯一人也。」他眼中似有流光溢出,笑的既肆意又得意,只因他心悦之人如今已在他怀中。 严之涣诉着衷情,情意绵绵,却偏生有不识相的人前来打断,吕威垮着脸站在外门,府里都知道若王爷和王妃独处,不管谁来敲门,都会得到王爷的一顿训斥,这苦差事如今人人都避之不及,若可以,吕威也不想来寻这个不自在。 严之涣果然眉头一皱,把裴蓁从腿上抱到宽倚中,推门便骂:「老子不是说过没事别来打扰吗?都把老子的话当成耳边风了是不是。」 吕威佝着身子,朝里面看了一眼,裴蓁便笑了起来,招手让他进来,说道:「若无事吕管家怎会来寻你。」 「说,要是废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严之涣抱臂站在裴蓁身畔。 吕威身子佝的更低了,不敢看向严之涣,只低声道:「太子妃使白妈妈过来了,还带了三个女娘,说是……说是……」吕威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严之涣眉头深拧着,冷笑一声:「说什么?」 「说是王妃有孕了,您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那三个女娘是太子妃特意寻来服侍您的。」吕威一咬牙把话说了出来。 第十五章 严之涣当即大怒,直接骂道:「这样的事还问过本王吗?直接把人撵走。」 若换做一般时候,吕威自然会寻个借口把人撵走,毕竟这样的事他做过也不是一建二件了,可这回他却是拿不定主意,只因里面有一个唤作「颖娘」的实在是与王爷的生母太过相似,只是,这话他却是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来。 裴蓁见吕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修长的眉轻轻一挑,眼皮一撩,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问道:「吕管家这是有难处呀!白妈妈送了何等天香国色的美人,竟让你都难以启齿了?」 吕威不觉神色一绷,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在他看来,自家王爷虽脾气暴烈,可心思却不如王妃深沉,王爷往往有话喜欢直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王妃却与之相反,说起来话一语双关,又似有弦外之音,让人恨不得把话掰碎了揉开了仔细的琢磨,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回王妃的话,白妈妈带来的三人中有一人与王爷的故人神似,是以奴才不知该如何说。」 裴蓁侧过脸看了严之涣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与王爷的故人相似呢!」 严之涣眉头紧皱,忽儿的抬腿踹向了吕威,这一脚不轻不重,虽伤不了人,可也踹了他一个跟头,口中骂道:「本王有什么故人不能让你直言了明的?在这装神弄鬼个什么玩意。」 「怎么这样大的火气。」裴蓁摇了摇头,下颚微微一扬,与吕威道:「直说无妨。」 吕威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严之涣的脸色,低声道:「白妈妈带来的女娘中有一人与王爷的生母极为相似。」 裴蓁闻言一怔,随后笑了起来,嘲弄道:「太子妃疯了不成。」 严之涣却是面上带着震怒之色,牙龈紧咬,双拳握着吱吱作响,嘴角勾起森然的冷笑:「她找死。」这个「她」所指何人已是不言而喻。 裴蓁简直有些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是出自太子妃的手笔,这算不算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纯粹为了恶心人?送来一个与严之涣生母相似的女娘又有何用,难不成他还能收入房中? 太子妃恶心严之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是打着此女会被留在锦川王府的主意,毕竟严之涣与其生母感情甚为融洽,少年时亦时常怀念生母,在太子妃看来,这样一个女娘,严之涣必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发卖出府,哪怕是看在那相似的容颜上,也会照看一二,只要那女娘留在锦川王府,日后总有机会打裴蓁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妃错估了严之涣,他虽时常怀念生母,却不是那等感怀春秋的性子,那样一个女娘,又怎会让他见之动容。 裴蓁看着面前的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娘,眼底带了几分兴味,又看了脸色阴寒的严之涣一眼,似乎在琢磨哪个才是与他生母相似之人。 那三个女娘原是低着头,听见一声娇脆的轻笑后,忍不住抬头看去,她们自认为也是有春花秋月之貌,可比起坐在宽倚中的那女子而言,实难相争,毕竟春花秋月又怎敌霞明玉映,一时间,三人皆低下了头,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因为那惊鸿一瞥之下的艳色灼痛了眼睛。 白妈妈高抬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强撑出来的傲气,一福身道:「太子妃体恤王妃身怀有孕,不便于服侍王爷,便寻了三个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来服侍王爷左右。」 这话说的这样冠冕堂堂,简直让人发笑,裴蓁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小腹,凤眸微挑,轻笑了起来:「白妈妈还是把人带回去的好,我如今有了身子,这心也就软了,见不得血腥,就算为我腹中的孩子积福了,让这三个小玩意全须全尾的回了吧!」这话,裴蓁说的尚有几分真心,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轻易让自己的手沾了鲜血。 白妈妈神色微僵,心里一阵寒颤,别瞧着裴蓁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可她却知这样的事她不是做不出来的,只不过,如太子妃所说,不过是三条贱命罢了,便是折在了裴蓁的手中又能如何,她欠下的血债总会回报在她的身上。 「王妃说笑了,老奴也是奉了太子妃的令把人送来,至于如何安置,就全凭您的意思了。」白妈妈微微一笑,撩起了下垂的眼皮,看像了裴蓁略有些隆起的小腹,意有所指的说道:「老奴来时,太子妃特意嘱咐了一番话,正如您所说,不为别的,善待于人,也是为您腹中的小郎君积些福。」 「放肆。」严之涣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不等裴蓁发作,已是一脚踹向了白妈妈的心窝。 白妈妈被踹到在地尚且回不了神,不可置信的望着严之涣,她代表的是太子妃的脸面,他怎敢如此行事,这般猖狂当真是再不把太子妃放在眼中。 严之涣冷冷一笑:「狗东西,带了人给本王滚,本王府上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做主。」 白妈妈捂着心窝,把一口血咽了下去,嘴角一咧,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王爷,太子妃可是您的嫡母,您莫不是忘记了长者赐,不敢辞这句话了?老奴劝您一句,这天再变,日子还是按照以前的活。」 白妈妈在严之涣面前嚣张惯了,她见过严之涣最不堪的一面,亦见过他狼狈不堪的被先太子撵走太子府,在她眼中,严之涣如今不过是小人得势,又岂能与太子妃抗衡,一个不敬嫡母之名,已够让言官参他一本了。 严之涣眼中却是带着阴冷与盛怒,白妈妈的话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太子妃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同时亦是在裴蓁面前扒下了他的脸面,这一点也是最不能容忍的,严之涣嘴角勾着阴冷的笑,谁扒了他的脸,他就要扒了那人的一层皮来补上。 「扶王妃先回去。」严之涣声音平缓,眼底却透着几分嗜血的兴奋。 裴蓁微微一笑,把手抵在严之涣胸口处,轻声道:「差不多就行了,不宜见血过多,就当为我腹中的小子积福了。」说罢,手一伸,吕威便乖觉的上前搀扶着裴蓁回了正院。 严之涣等不见了裴蓁的身影后,才转身看向了白妈妈,狭长的凤目眯了眯,眼中带着阴狠之色,迈步到白妈妈身前,提脚便中中的踹在她的心窝上,这一脚毫不留情,白妈妈又哪里受得住这样一脚,顿时口中吐出大口的鲜血,严之涣嘴角一牵,阴冷的笑着:「白妈妈把刚刚的话在说一次,本王适才听的不太清楚。」他微微低下头,冷声道:「王妃腹中的孩子也是你配提起的,嗯?」严之涣说着,脚已狠狠的踩在她的胸口上,口中骂道:「狗东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不成,莫说是你,就是太子妃来了敢说这样的话,本王也让她有来无回。」 白妈妈强撑着一口气,眼睛半睁着,断断续续的说道:「王爷……就不…看…看那…女…娘吗?那样的……花容…月…貌,咳,落……得腌臢…之…地真…真叫人…可…惜了。」 第十六章 「是可惜了。」严之涣嘴角勾着,握紧的手一松,扬声唤了侍卫进来:「拖下去。」话音刚落,又唤住了赵勇,眼底泛着腥红的光,他扭头看了那个与生母有八分相似的女娘,低低一笑:「去了地下,且记着求阎王让你下辈子投胎莫在生了这样一张脸,便是生了,也莫再让太子妃寻了你为棋子。」说完,在那女娘惊疑的目光中,他抽出赵勇腰身的长刀,挥手一劈,眨眼间那千娇百媚的女娘已头身分离,鲜血溅了她身旁的两个女娘一身,没等反应过来,那两人已晕了过去。 严之涣随手把滴着血的刀插回刀鞘中,低头一看,自己茶白色的锦服上也溅到了血迹,不由皱了皱眉头,随后头也不抬的吩咐道:「把人都给本王送到太孙府上,转告太子妃,本王领了她的情,且让她等着本王的回礼。」说罢,踩着地上的血水而去。 白妈妈以为她的一番话必然会让严之涣改变主意,不想却是送女娘上路的催命符,严之涣怎么会让与他生母相似的人陷入风尘之地,哪怕伤了一条无辜的人命,他也不会让生母间接受辱,况且,莫说那女娘只是与他生母有七分相似,便是他生母转世为人,由太子妃送来他也绝不会留在府中,让裴蓁与她腹中的胎儿涉险,在严之涣看来,那女娘便是要化作厉鬼索命,第一个也该去寻太子妃才是,归根究柢,她虽是死于自己手中,可却是因太子妃之故。 白妈妈等人被抬回太孙府上,尤其是那女娘以头身分离的样子被抬到太子妃的眼前,那双眼还大睁着,残留着惊疑之色,太子妃一眼看过去,身子便是一软,顿时晕了过去,次日,便有言官在圣人面前参了严之涣一本,与此同时。京城也掀起了严之涣残暴好杀的流言。 能在京城为官者,谁也不敢说自己手上不曾沾染过鲜血,武将自不必说,哪怕是文官,亦曾有人因他们而丧命,作为亲王,严之涣杀一人算不得恶行,可他所杀之人却是与之生母肖似,这不免让人胆寒,试问谁能对与自己生母肖似的人痛下杀手,况且,这杀人又杀的毫无理由。 沛国公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也是头皮一紧,可却不得不在显昭帝面前为严之涣辩解:「依臣来看,锦川王绝非嗜杀之人,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当然是有隐情,那被杀的女娘是太子妃所赠,虽说关于太子妃与锦川王不睦的消息传的已非一日两日,可名义上太子妃是锦川王的嫡母,他这样做已不只是残暴不堪,更是不敬嫡母,此乃罪加一等。 吏部尚书苏大人一脸痛心疾首的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圣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锦川王绝不可恕。」 沛国公不由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难不成还能让锦川王为一个小小的女娘偿命?这世上哪里又有所谓的公平可言。 「圣人,臣以为还是该听听锦川王是如何说的。」 显然,显昭帝并无让严之涣偿命的打算,他看向了严之涣,沉声道:「你可有话要说?」 严之涣迈步上前,揖礼道:「臣有话要说。」 「说。」显昭帝眉头略皱着,心里也觉得太子妃这件事做的太过恶心人了,可这事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他还得给先太子留些脸,显昭帝私心认为,若换做他被人这般恶心,不诛那人九族已是他仁德了。 「苏大人可是觉得本王不该杀那女娘?」严之涣微扬下颚,神色轻蔑。 这个姿态沛国公瞧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却发现这个姿态与裴蓁极为相似,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臣是觉得不该,难道王爷觉得自己无错不成?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王爷仅仅因为那女娘与王爷生母相似便要痛下杀手,此举太过残忍,若日后王爷在遇见这样一个与其生母相似之人,莫不是还要动了杀意?」苏大人一脸正色的回道,口中发出一声哀叹。 严之涣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勾起:「苏大人说的没错。」他话音刚落,便让满朝文武皆是一惊,却听他道:「日后谁要是敢在这么恶心本王,本王依旧会杀人。」 苏大人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严之涣把自己的暴行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且无半分羞愧,顿时双手哆嗦了起来,口中喘着粗气,似被气着了一般,不过基于朝堂之上的人都与他同朝为官多年的同僚,倒没有多少人觉得他这是被气的,相反觉得老苏这戏演的越发的假了,才这么一句话罢了,哪里值得如此做戏。 严之涣冷笑一声:「苏大人可别在朝堂之上晕过去,若不然还有谁来参本王一本。」 苏大人哆嗦着身子,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说道:「王爷竟无悔改之意不成?」 严之涣挑眉:「本王为何要悔?送那女娘到本王府上的人显然居心不良,若不是有意,怎么会这么巧合偏把与本王生母相似之人送来府中,本王的王妃如今正怀有身孕,猛然见到那女娘便受了惊吓,此等大罪,莫说只杀她一人,便是诛她九族亦不嫌多。」 苏大人忍不住冷笑一声:「王爷此言怕是不实,据臣所知,王爷生母早亡,王妃又怎会见过您的生母。」 严之涣面向显昭帝,语气突然转为悲痛:「臣因思念生母,府内挂有生母的一副画像,臣之妻自是见过,当日乍见那与臣生母相似之人,便受了惊吓,臣恳求圣人臣主持公道,找出这居心叵测想害臣妻儿的小人。」 局势瞬间扭转,原本的被告倒成了受害人,实在惊得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又听严之涣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态,语气悲凉的开口道:「臣下月便要去蜀地赴职,却有人心存歹意欲要谋害臣妻儿,如此,臣又怎能放心远行,还请圣人为臣主做。」 谁居心叵测,谁又是小人?虽严之涣没明说,可话中所指之人却已是不言而喻,那女娘毕竟是太子妃送来的,若说无心,咳,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永宁侯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老泪纵横,语气同样悲痛:「还请圣人为臣那可怜的外孙女做主。」人老成精,永宁侯只提裴蓁,却决口不提严之涣,意思明显,我只是想为我外孙女讨回公道,可与锦川王毫不相干。 岳父大人已开口,作为裴蓁之父的沛国公更是得附和,他亦一脸哀痛的说道:「还请圣人为臣女儿主持公道。」 永宁侯和沛国公先后开口后,便有人陆续站出来请圣人主持公道,这便体现了严之涣娶裴蓁为妻的益处,哪怕那些文臣与严之涣不曾相交,可作为沛国公府的女婿,永宁侯府的外孙女婿,他们身后所结交的姻亲故友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都愿意释放一些善意,况且,这件事,真若是归根究柢起来,说是家事也不为过,嫡母不慈,庶子不敬,谁也怨不得谁,至于礼法,在天家谈其礼法岂不可笑,若真要遵从礼法,自是嫡子为尊,第一个该让位的便是上面那位主了,毕竟先皇嫡长子虽逝,可人家也是留了后的。 第十七章 「圣人。」苏大人还有话要说。 关内侯便出言打断:「苏大人,听说你府上三郎君曾当街纵马踏死过一少年郎,不知如今三郎君何在?」关内侯其意很明显,赶紧闭嘴吧!你自己尾巴还没收拾干净呢! 苏大人听了关内侯眼皮一垂,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阴森的忘了关内侯一眼:「眼下说的乃是锦川王之事。」 「本王也颇为好奇苏大人府上三郎君如今何在。」严之涣似笑非笑的看了苏大人一眼。 「都给朕闭嘴,朝堂之上是让你们议论家长里短的地方吗?」显昭帝沉声一喝,却把这件事定了性。 「到底是一条无辜的人命。」宁川王轻声一叹,倒是一副悲天悯人之相。 显昭帝看了宁川王一眼,沉声道:「锦川王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一条鲜活的人命,也不过是抵了半年的俸禄,可又有谁是真正为其鸣冤呢!在这些天潢贵胄,公侯权臣的眼中,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权势,为了争斗,哪怕是牺牲再多人的性命亦无动于衷。 裴蓁知那女娘丢了性命,亦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自古皇权之争便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那女娘虽无辜,却不得让她存活于世,若真让太子妃发卖到那风月之地,只稍露一点此女肖似锦川王生母的风声,锦川王府便要沦为笑柄。 「看看那女娘家可还有什么人在,若有,便拿些银子与他们让他们厚葬那女娘吧!」裴蓁淡声说道,只当她也伪善一回,为腹中的小子积福了。 「王妃心善,要奴才说,那女娘虽是死于王爷手中,可埋下祸根的却是太子妃。」秦宝尖着嗓子说道,嘴角一撇,那小模样活脱脱一副得宠宦官的小人样子,着实惹人发笑。 「死在府里总归是不吉利,寻求一个心安罢了。」裴蓁淡声说着,可眼底的冷色却是掩饰不住,红唇勾着嘲讽的弧度:「就是不知太子妃夜里可能睡得着觉。」裴蓁虽不曾见到那女娘的惨状,可据郑嬷嬷所描述,也能想出一二,以头身分离之状送到太孙府给太子妃瞧,她这一病,一时半会怕是不能转好了,想到这,裴蓁露出一个冷笑,就这么点胆量也敢来给她添堵,真是不知死活。 「奴才和许太医身边的小童打听,说是太子妃这回是真病的起不来床了,皇太孙那个侍妾,就是太子妃娘家侄女正在侍疾呢!」秦宝嘿嘿一笑,又骂了声:「活该,让她不安好心,如今这都是报应。」 裴蓁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抬手用指尖揉了揉额头,哼笑道:「听这意思,莫不是太子妃以前没少装病了,如今让那王蓉娘侍疾,她这病怕是更难好起来了。」这样一个名正言顺折腾王蓉娘的机会,太子妃那样的性子,怎会轻易放过,只怕她这得养个小半年了。 秦宝眼珠子一转,与裴蓁告状道:「您是有所不知,太子妃以前还真没少称病,只要一病,便要说是让王爷气的,要奴才说,她这病一辈子好不了才好呢!免得她又仗着身份来给王爷添堵。」 裴蓁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胡言乱语,她是王爷嫡母,你可可咒她,还不滚去接你家王爷,小心让他落了一身雪,回来打你板子。」她倒觉得严之涣以前怕也真是没少气她,别的不说,只怕太子妃瞧着他杵在眼前,这心里便要窝着火,时间长了,可不是落了心病。 秦宝也知裴蓁没有恼他,便笑道:「王爷让奴才守着王妃,说有个什么事您身边的丫鬟不顶用,也没把子力气,有什么活就让奴才来做。」 碧萝听了这话拿眼上下打量着他,掩口笑道:「就你这小身板,我一手就能把你撂倒了。」 秦宝挺了挺胸脯,说道:「姐姐别瞧着我瘦,可我有的是力气,跟着王爷也没少学了一招半式,就说王爷那长刀,一般人可是拎不动的,我能拎着跑一里地。」秦宝说的有些得意,嘿嘿笑道:「当年皇太孙的那个小德子嘴里不干不净,还指桑骂槐,奴才和周赦把他揍了个半死。」 「可把你给出息的。」碧萝轻笑一声,又与裴蓁道:「王妃赶明也送奴婢们去学几手,谁若是不长眼,奴婢们一亮相,揍他个满脸花。」 裴蓁歪头瞧了一眼碧裳,笑道:「你听听,本就是厉害不行的性子,等在学了几手功夫,将来谁还能压的住她,赶明嫁了人,人都得说锦川王妃身边的侍女了不得,一个个都是胭脂虎。」 碧萝再是稳重的性子,听了这话亦是羞红了脸,身子一扭,便嗔道:「您又作弄了奴婢了。」说着,一捂脸跑了出去。 裴蓁见状不由哈哈大笑。 等碧萝再回来时便端了一碟燕窝奶酥,脸上尚有红晕,裴蓁吃了一块后觉得有些腻口,喝了小半碗的果子露,之后慢声细语的问道:「六哥的贺礼可备下了?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已按照您的意思备下了,好在府里尚有一整块的白玉,若不然这般急的去寻料子,再找师傅雕刻,只怕要来不及了。」红桥脆声说道。 红絮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原不是说亲事订在了三月初春吗?怎么突然就改了日子呢!还好您早有准备,若不然可真真是让人措手不及了。」 「若不然怎么说程大人是聪明人呢!」裴蓁微微一笑,眼眸中透出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谁是聪明人?」严之涣把身上的斗篷一解,递给了秦宝,随手接过一个暖手炉拿在手上,笑眯眯的问道。 裴蓁先是吩咐人给备下热汤,随口道:「十四所千户程大人。」 「六哥未来老丈人?」严之涣挑了下眉,接过红絮递来的热汤,两三口就喝个干净,之后才近身到裴蓁身前,又挥手让屋内的人退下,评价道:「那老东西可是个老狐狸。」 「怎么说?」裴蓁秀眉一挑,笑问道。 严之涣长臂一伸,便把她捞进了怀中,略垂着头,眼底含着笑意:「在指挥司里他也算是独善其身了,因这郭庆几次三番给他下绊子,都让这老小子躲了过去,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打算在十四所千户这个位置养老了,谁知道这一转眼就攀了高枝,不过细说起来,岳母倒是为六哥结了门好亲,程仲这老东西,就说做人这一项,指挥司可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要不怎么说是难得的聪明人呢!」裴蓁轻声说道,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果子露,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裴六郎的婚事原本订在了三月初十,可严之涣晋封的消息一出,这日子便改到了二月初六,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如今更是逢人便笑,人前提及裴六郎更是赞誉有加,似极其满意这个未来女婿,至于他是真满意这个女婿,还是满意他锦川王大舅子这个身份就无人可知了,不过以裴蓁之见,只怕那锦川王大舅子的身份更得他意。 严之涣笑道:「聪明人好,聪明人往往更识趣。」说道这,严之涣又是一笑,低首道:「我听说六哥如今在司所里颇为如鱼得水。」 第十八章 裴蓁倒不觉得意外,笑道;「他那样跳脱的性子,司所倒是极适合他,更何况又是在自己未来岳丈的手下,如何能不如鱼得水。」说着,眼波一转,娇声道:「说起来指挥司你也呆了不少年,便是如今挪了地,也得趁着还没离京之前与旧部打声招呼,多照顾我六哥一些才是。」 京卫指挥司可以说是严之涣起家的根基之所在,里面不少人都是他的嫡系,他若说一句话,于裴六郎而言自然是益处良多。 严之涣伸手挑起裴蓁已显圆润的下颚,调笑道:「娇娇就这般白白使唤我不成?如此,我可是不依的。」 裴蓁含笑望着他,鲜红欲滴的小嘴轻轻一撅,印在他脸上,娇声道:「帮是不帮。」 严之涣眼里溢满了笑意,却是摇了下头,伸手点在她唇上,笑道:「便是行贿你这礼也太小了些,我就如此好打发不成?」 裴蓁下颚微微一扬,严之涣却贴着她红菱唇啄了一口,低笑道:「如此才是大礼。」 裴蓁抬手捶他一下,却被他握住粉拳抵在唇上亲了亲,口中溢出低沉的笑声,美人在怀,那一截粉腻莹润的脖颈映在眼底,严之涣免不得有些心猿意马,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握拳抵在唇上清咳一声,严之涣抱着裴蓁起了身,让她坐在了宽椅中,自己灌了一碗凉了的茶,转过身半响,才回身道:「六哥的贺礼可备好了?若不曾,我着人去寻。」 裴蓁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眼底带着狭促的笑意,瞧得他脸色渐渐涨红,才笑道:「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陪嫁里有一块半米高的羊脂白玉,正好雕一尊送子观音给六哥做贺礼。」 「那我再给他添一个童子石榴摆件。」严之涣笑眯眯的说道,出手倒是大方。 裴蓁想着他那点家底,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他道:「穷大方,穷大方,说的便是你这般了,你且省省吧!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严之涣长眉一挑,忍不住又凑到裴蓁身边,笑道:「来年我便攒下一笔银子给咱们儿子存着,将来给他娶媳妇用。」 裴蓁推他一把,「咯咯」直笑:「指着你那点银子给他娶媳妇,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严之涣竖起手指摇了摇:「就凭咱们儿子的相貌,不知道多少女娘带着嫁妆想要嫁进来呢!何患日后无妻,只怕到时候你要挑花了眼。」 裴蓁伸出一指刮着他的脸,嗔道:「不要脸。」 严之涣哈哈大笑,捧着裴蓁粉艳生香的小脸,爱怜的低下了头,连着在她嫩滑的粉颊上香了几口,只觉得如何都爱不够一般。 二月初六,裴六郎大婚,比起裴三郎的婚礼来说,这一次显得更为热闹。 严之涣极其给脸,晌午就带了裴蓁回了沛国公府,马车刚停在了沛国公府门外,裴家儿郎便迎了上去,新郎官裴六郎冲着严之涣一抱拳,笑道:「王爷快请屋内坐。」 「六哥今日大喜,只管招呼友人,不用在意我,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了。」严之涣朗声一笑,待裴六郎态度很是亲热。 裴六郎是个爽快人,闻言便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王爷若一会无事,不知可否随我前去程家迎亲?」裴六郎已与程惠娘有一面之缘,对于这个妻子极是满意,便想让她更有些体面。 裴三郎闻言,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出声道:「这么多人陪你还不够,还用请了王爷同去?」说着,对严之涣拱了拱手,笑道:「王爷莫要听他胡言,今日宾客众多,还请王爷陪在太华身边,免得让人冲撞了她。」说道这,裴三郎望了裴蓁一眼,说道:「怀着身子还来这么早,还不赶紧进去,免得让母亲惦记。」 裴蓁笑吟吟的说道:「六哥大喜,当然得早点到了,说不得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我的小祖宗,你老实呆着就是帮你六哥最大的忙了。」裴三郎笑着道,长臂一伸,便护在裴蓁身后,要送她进去。 严之涣眼睛一眯,不着痕迹的走到裴蓁身边,与裴三郎道:「三哥在这陪着六哥迎客吧!我先把娇娇送进去然后出来寻你们。」这话说的,似有要帮着待客的意思了。 作为女婿,自己大舅哥结亲帮着待客也是寻常,不过严之涣身份不同,以亲王之尊帮着沛国公府待客,怎么说都是屈尊了,裴三郎忙道:「不敢劳烦王爷,我们兄弟几个帮着老六就够了。」 严之涣朗声一笑:「三哥与我客套什么,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说着,单手护在裴蓁的腰身上,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进了院。 裴六郎的友人摸着下巴,与他笑道:「没想到锦川王还挺平易近人的,也不像往日里听到的传言那般是个暴烈的性子。」 裴六郎笑嘻嘻的点点头,裴三郎却失笑,微不可察的摇了下头,低声嘱咐道:「王爷虽待人和气,你们也不可失了分寸。」 裴六郎这一点还是清楚的,忙点了点头。 晋安郡主瞧见裴蓁,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来的这样早,府里乱糟糟的,再让人碰了你。」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让人拿了软垫过来,等裴蓁坐好后,才与众人道:「瞧瞧,我就是养了个这么不省心的,每一日让我少操些心。」 郭夫人闻言笑道:「要不怎么说女儿都债呢!」 这郭夫人裴二郎的岳母,程氏一门都是书香门第,虽与高官厚禄无缘,可难得清贵,府上人口也简单,郭夫人生了两子一女,小女儿高嫁进了沛国公府,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这颗心也始终提着,毕竟高门的媳妇难做。 晋安郡主倒是挺喜欢和郭夫人说话,这是个聪明人,说起话来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上辈子也不知欠了她多少债。」晋安郡主摇头一笑,可脸上的宠溺之情却是掩饰不住。 在座的人谁不知道晋安郡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嘴上说是债,心里不知道有多疼,只瞧着她三不五时的就朝着裴蓁瞧上一眼,便知道这心有多放不下。 「母亲,玉笙山房地龙烧的暖,不若让八妹妹回屋里歇着吧,等到了时间我在过去叫她。」傅氏笑吟吟的提议道。 这话显然合乎晋安郡主的心意,今日人多手杂,她还真怕有那存了歹心的人会意图不轨,便点头道:「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到。」说完,与裴蓁道:「你且随了你三嫂去吧!」 傅氏抿嘴一笑,轻轻福了下身子,便携了裴蓁回了玉笙山房。 这玉笙山房是裴蓁出嫁前所住的院子,便是空置着,晋安郡主也是让人日日打扫,免得她哪日回了娘家反倒要住进了待客的院子。 裴蓁知今日事多,傅氏少不得也要忙的脚不沾地,哪里会让她陪在身边,便劝了她回去,只道自己还小睡一会,让她自去忙便是了。 傅氏虽与裴蓁打的交道少,可也知她的性子,留了身边的丫鬟守在厅里,便回了大堂。 第十九章 裴蓁如今月份大了,不免贪睡,这一眯眼就睡了小半个时辰,她如今怀着身子,自不会用香粉等物,只让人打了水净了脸,又涂了薄薄的面脂,掸了掸衣摆,与碧裳说道:「随我去院子走走。」 碧裳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扶着裴蓁,傅氏留下的两个小丫鬟见状便乖觉的跟在了身后。 「您仔细脚下。」碧裳口中说道,昨个刚下了一场雨,这青石板铺的小路免不得打滑,若是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她一想后脖颈就冒了冷汗。 「您要不要去亭子那边歇歇脚?」碧裳扶着裴蓁,轻声问道。 裴蓁微点下了头,那亭子还是她五岁时建的,四面皆搭着小拱桥,在亭子里一转身子便可把四周的景致纳入眼底,若有谁进了玉笙山房一望便知。 碧裳打发了傅氏留下的小丫鬟去拿茶点,自己则立在风口处,虽说如今已是二月,可依旧冷风瑟瑟,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刚想转身劝裴蓁回房,就见远处走来一人,不由眯了眯眼睛。 「有生人来了。」碧裳转身说道,神色戒备的护在裴蓁身前。 那人越走越近,似乎来寻裴蓁的,上了西边的小拱桥,见裴蓁尚在亭里,脚下的步伐便缓了下来,等走到亭子前,微微一福身,口中道:「见过锦川王妃。」 裴蓁瞧着这人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曾在哪见过,秀长的眉轻轻一挑,问道:「你认识我?」 「三年前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那女娘轻声回道,见裴蓁并未记起自己,便点出了自己的身份:「小女出自安乐侯府,行三。」 裴蓁恍然大悟,她说怎么如此熟悉。 「三娘子不在前面做客,怎么跑到玉笙山房来了?」 江三娘子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在碧裳戒备的神色中,轻声开口道:「这位姐姐不用担心,我并无恶意,只不过是有些话想和王妃说。」 裴蓁觉得有趣,下颚微微一扬,问道:「我若记得不错,我与三娘子可不是熟识,你又有什么话能和我说呢!」 江三娘子微微一笑,道:「您说没错,不过以前不熟悉,也不代表日后熟悉不起来,等二个月后,只怕王妃也少不得要和小女打些交道了。」她这是暗指四月时她便要嫁进太孙府,作为妯娌,自然是不会缺少打交道的机会。 裴蓁笑了起来,眼眸微微弯着,似有一汪春水倒映在眼中。 「我倒是忘了,三娘子不日就要嫁进太孙府了。」裴蓁漫不经心的说道,单手托着香腮,红唇微勾,似笑非笑的模样却如盛放的娇花般妍丽妩媚。 「小女只怕未必有这个福气了。」江三娘子轻声说道,眼也不眨的望着裴蓁。 裴蓁神色未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搭着碧裳的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江三娘子:「三娘子怕是不知,我这人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是最不愿打交道的却是自作聪明的人。」 江三娘子脸上的笑意一僵,拿在手中的帕子不自觉的攥紧,裴蓁这副神态,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一面之缘,依旧是如此神情与语气,倨傲的不可一世,似乎她永远是夜空中高挂的玄月,可别人永远是点缀在她身边不起眼的星。 「您可真让人羡慕。」江三娘子似有感慨的说道,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平等,如裴蓁,生而高贵,幼年时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等到及笄,更有无数佳婿供她选择,哪怕是皇太孙这样尊贵的人,也不过是可供她挑选的人选之一,太孙妃这样的身份,她更是说弃便弃,丝毫都不觉得可惜。 「三娘子看来是没听明白我的话。」裴蓁淡淡一笑,便要离开凉亭,她知这江三娘子是有备而来,若不然也不会寻到玉笙山房,只不过,她想说的话是不是自己想听的且不提,她既是有求于人,便改要拿出有求于人的态度来。 江三娘子在安乐侯府二房的打压下,不显山不露水,还能争出一席之地,便不是一个蠢人,她只不过是真有些羡慕裴蓁罢了,这样敢于把高傲和娇纵写在脸上的女娘,必然是被千骄万宠长大的,如今嫁了人,性情却不移,也必是极其夫婿宠爱,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如何能不让她这种挣扎在泥潭中的人艳羡。 「您别恼,小女前来是想求您一件事,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件彼此互惠互利的事。」江三娘子低声说道,看了一眼碧裳,面露迟疑之色,似乎不确定接下来的话能否直接说出口。 裴蓁秀眉轻挑,重新坐了下来,纤长的手指支着额侧,姿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态度更是轻慢到了极点,仅仅是抬了一下下颚,口中溢出一字:「说。」 「小女想求您和皇后娘娘说一下,允我在兴庆宫出嫁。」江三娘子抬头看向裴蓁,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她眼也不眨的盯在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不想错过那娇艳容颜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裴蓁确实是怔了一下,随后一声轻笑从红唇中溢出:「三娘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她微微俯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江三娘子,不得不说,这是她今年听到过最好笑的话。 江三娘子薄唇抿了抿,忍不住上前一步,仰着头道:「我知皇后娘娘因何会选我为太孙妃,可我若死了,皇后娘娘只怕要费些脑筋,重新为皇太孙择妃了。」 裴蓁轻轻摇了摇手指,笑道:「三娘子这话说的奇怪,你是未来的太孙妃,自有无上尊荣,又何必轻言生死呢!」 江三娘子咬着下唇,她不相信裴蓁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她这般姿态,不过是想逼迫自己求她罢了,紧咬着下唇,江三娘子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在裴蓁渐渐不耐的神色中,突然跪了下来,俯身道:「还请王妃救我一命。」她自认为低了头,已满足了裴蓁虚荣的心理,再次抬头时,眼底不禁带了几丝难掩的期盼之色。 裴蓁露出了一个慵懒的笑容,红唇轻扯:「我以为三娘子是聪明人,不想我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你只言让我救你,却也不说缘由,莫不是以为我是那等大善之人不成?」 江三娘子伏于地面的身子微微打着颤,不知是因这冬末的冷风,还是因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从地上起身,脸上带着苦笑:「小女若说出实情,王妃可就会帮我?」 裴蓁勾了勾嘴角,神色不耐:「三娘子还不明白吗?帮与不帮在我,说与不说在你,若三娘子所有顾忌,实在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裴蓁话一出口,江三娘子的话便脱口而出。 「太子妃害我。」 裴蓁羽睫抖动了两下,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三娘子可知话不能乱说,便是寻常百姓到衙门告状,也是要拿出证据的。」 江三娘子深呼一口气,低声道:「小女并无实质证据,可却曾被人告知太子妃曾使人来与二叔母说,若小女不幸病故,便由四妹待嫁,因此二叔母在饭食中下毒,谋我性命。」 第二十章 裴蓁眼眸一撩,上下打量着江三娘子,嘴角勾着淡淡的笑:「三娘子无人证,亦无物证,实难让人信服,这个忙,我实难相帮。」 江三娘子脸上带出一抹急色:「您难道不怕皇后娘娘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裴蓁低低一笑,起身走到江三娘子身前,勾起的笑容更深了些:「三娘子,不要自作聪明,真正的聪明人,是要拿出证据说话,而不是空口白牙。」说完,裴蓁一拢身上孔雀裘,与她错身而过。 江三娘子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在裴蓁走到离她五步远时候,她突然问道:「是不是我拿出实质证据,王妃就会助我?」 裴蓁回头嫣然一笑:「三娘子先拿出证据再来与我谈条件吧!」 裴三郎的婚礼过后,严之涣便去往了蜀地,当日,皇太孙下朝回府时遭人殴打,断了一臂一胫,消息传来的时候,裴蓁舀着汤水的汤匙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把煨的香浓的养生汤送入口中,然后拿帕子压了压嘴角,挥手让人膳食撤了下去。 「不知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行凶。」碧萝拧了帕子来为裴蓁擦手,口中惊讶道。 裴蓁喝着益母果调和的蜜水,嘴角勾了勾:「临走前还要惹事,这是打量着圣人不能把他叫回来呢!」 碧萝眨了眨眼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不免有些担心,低声道:「皇太孙吃了这样的大亏,只怕太子妃不会善罢甘休呢!」 「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她还能派人去打回来?」裴蓁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她若是有胆子寻到这来,我且还敬她几分。」 碧萝把帕子递到小丫鬟的手中,又接了香膏细细的涂抹在裴蓁的手上,想了下,说道:「奴婢就怕她失智之下会作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她还没疯到那种程度,不到山穷水尽那一日,她可舍不得用他们母子的命来给我陪葬。」裴蓁淡淡一笑,把手举在眼前看了看,说道:「这香膏的方子该换了。」 「奴婢已经让人重新去调配了。」碧萝轻声说道。 裴蓁最满意碧萝的就是这一点,有的事不用嘱咐她便已经先行去办了,抚着隆起的小腹,裴蓁美艳至过于尖锐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柔和。 碧裳端着一碟切的大小刚好入口的鲜果子进来,一福身道:「王妃,安乐侯府三娘子求见。」 碧萝已听碧裳说起过这江三娘子,此时听她上门求见,便皱起了眉头,说道:「这样不识趣的人,王妃何必理会她,让奴婢去打发她离开。」 裴蓁摆了下手:「让她进来。」 江三娘子被请进来时,入目的便是端坐着的美娇娘慢条斯理的扎着一个鲜果子送入口中,白嫩的手半掩在唇上,从指缝中依稀可见那鲜红欲滴的唇微微张着。 江三娘子上前请安问礼,这一次姿态显得无比柔顺,微低着头,垂着眼眸,面上的神色平静无一丝波澜,只是肤色敷了香粉的脸上依旧可以看出几分蜡黄色。 「三娘子坐吧!」裴蓁抬手一指,音色娇媚入骨。 江三娘子迟疑了一下,那张平静的脸上镶嵌的棕色眼眸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她清秀的脸庞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您曾说若小女拿出实质证据,便会考虑相助小女,不知这话,王妃如今可还记得?」江三娘子没有坐下,反倒是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裴蓁微微一笑,不应这话,却反问道:「三娘子如今已实质证据了?」 江三娘子死要着牙,眼底闪过一抹恨意,点了下头道:「小女就是证据。」 裴蓁未曾描画依旧秀长的眉轻轻一挑,等待着她的后语。 江三娘子嘴角轻轻的勾了下,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讽笑意,轻声道:「小女已身中番木鳖之毒,不知是否可作为证据?」 裴蓁嘴角翘了翘:「三娘子虽有些让我刮目相看,可只这一点,让我如何帮你呢!」 江三娘子似乎没有料到她在说出自己已中毒之后,裴蓁还会这样不动声色,那张异常美艳的容颜甚至无一丝动容,冷静的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这难道不能证明小女在府中为人所害吗?内宅之中,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若不是有人着意为之,怎么可能会中毒。」江三娘子神色有些激动起来。 「这只能证明你被人所下毒,却不能证明这毒出自谁人之手。」裴蓁摇了摇头,低笑一声道:「安乐侯夫人完全可以反咬你一口,说你不想嫁入太孙府所以自行服毒,甚至诬陷长辈。」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二叔母视我为眼中钉,我为她所害又焉能不取信于人。」江三娘子双目赤红,语气中含了怨恨:「王妃若不想帮我便直言就是了,何必这样用话搪塞于我。」这一刻,江三娘子心里甚至生出一股怨恨,怨这世间的不平,怨她此时卑贱的跪在裴蓁面前,却引不来她一丝怜悯。 裴蓁因这话笑出的声来:「安乐侯夫人视你为眼中钉,难道你就不曾怨恨安乐侯夫人?这世间从来不缺少聪明人,三娘子可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裴蓁嘴边的笑意深了些:「三娘子回吧!我且先祝你与皇太孙百年好合。」 江三娘子似有不甘的望着裴蓁,问道:「您就不担心皇后娘娘的期望会落空?」她若一死,皇太孙势必要重新择妃,到那时,已为皇太孙择过一位薄命女娘为妃的卫皇后,怕也是不好在插手皇太孙的婚事了。 裴蓁嘴角勾了勾,宝光流转的眼眸染上了冷意:「三娘子想来是忘记我刚刚的话了,这世上不是只你一个聪明人,有些算计,我劝你还是打消的好,免得到头来,你才是真正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完,裴蓁挥了下手。 碧萝和碧裳会意,便走到江三娘子的身边,脆声道:「三娘子请回吧!王妃已累了,您莫要耽误了她休息,若不然,不管是哪位怪罪下来,您也是担待不起的。」 江三娘子牙龈紧要,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敢口出威胁之言,只是见裴蓁并未因自己的话而所有动容,知她已多说无意,不过是在受一番轻贱罢了,便起了身,离开了锦川王府。 「这江三娘子有些意思。」裴蓁嘴角勾着,神色似笑非笑,半响后,冷笑一声:「这一回真是看走了眼了。」 碧萝不解其意,口中道:「您为何说看走了眼呢?奴婢瞧着她倒是有些不知所谓,也不瞧瞧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也敢口出狂言。」 「她的处境好着呢!不日就要成为太孙妃了。」裴蓁笑容冰冷,眼底寒光一闪。 碧萝似有几分不可置信,说道:「不是说安乐侯夫人给她下毒了吗?您觉得她能撑到嫁进太孙府?」 裴蓁轻哼一声,冷笑道:「你当真以为她所中的毒是安乐侯夫人所下?」 「难道不是吗?」碧萝眨了眨眼睛,见裴蓁手撑着扶手似要起身,忙伸出去了手去。 第二十一章 裴蓁搭着碧萝的手起了身,单手撑着腰在厅内走了几步,讥讽的道:「她不过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娘,便是安乐侯夫人给她下毒,她又怎知所下的毒是番木鳖,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碧萝一怔,顿时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会有人敢于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她疯了不成?」碧萝话脱口而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想到刚刚那江三娘子离裴蓁如此近,她若生了恶毒心肠,那她们这些人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疯了?」裴蓁轻笑,眼眸微微一眯,目光更显深沉:「她若是疯了,这世上就没有明白人了。」 「奴婢不懂。」碧萝摇了摇头。 裴蓁红唇翘了下,搭在碧萝手腕的手攥紧了几分,冷声道:「她给自己下毒,是想借我的手除了安乐侯夫人,我若信了她,把这事捅到了姨母那里,姨母必然会发作太子妃,哪怕到时候姨母摆出人证,圣人也不会因一个小小的江三娘子而让太子妃伤筋动骨,到时候被推出来顶罪的不过是安乐侯夫人罢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哪里又会闹的人尽皆知,更何况,皇太孙的婚事就在眼前,结局也不过是等江三娘子出嫁后安乐侯让其夫人死的悄无声息罢了,至于江三娘子,她作为受害人,这件事自是牵连不到她的身上。」 「可如此,江三娘子不也是得罪了太子妃吗?等她嫁给皇太孙后,太子妃又岂会轻饶了她。」碧萝不解的问道。 裴蓁细眉一挑,脸上带出讥讽的神色:「便是她不得罪太子妃,难不成还能在她手下讨了好?依着她的想法,我若是信了她的话,等这件在圣人面前过了明路,便是太子妃也不敢轻易取她性命,依着她的手段,自保又有何难。」想着那江三娘子打的如意算盘,裴蓁都忍不住上抚掌赞一声好,这样一个不声不响的女娘,谁又想得到她竟能对自己狠得下心肠,又如此的有城府,实在不敢让人小瞧。 「她在厉害也不是您的对手,任她如何算计,最终也逃不过您的眼去。」碧萝笑道,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 裴蓁嘴角勾了勾:「百密一疏,若不是她提到番木鳖,我倒险些让她蒙骗了,这样的女娘,入了太孙府,只怕太子妃都要头疼了。」想着太孙府日后的热闹,裴蓁露出畅快的笑意,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可不能只让她一个人独乐。 江三娘子在裴蓁看来,像一条伺机而动的竹叶青,被咬上一口,虽不至让人丢了性命,可却也会落下伤残,这样的女娘,不得不防。 裴蓁突然进宫,显然是让卫皇后料想不到的,魏保甚至匆忙赶来接人,脑门上冒了密密实实的汗珠,他抬手拿帕子擦着,躬身道:「您有话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了,怎么还亲自来了,娘娘一听就急了,险些坐不住,生怕您有个什么闪失。」 卫皇后自然是所有担心的,如今不知多少人瞄着裴蓁的肚子,谁知这宫里会不会有人存了恶意,或是受人指使来谋害裴蓁腹中骨肉,她若是在宫里的出了事,不说她无法和母亲与妹妹交代,便是她自己都过不去那道心坎。 「不过是有些话要和姨母说,不知眼下可方便?」裴蓁嘴角弯了弯,意有所指的问道,近些日子,也不知是何原因,显昭帝时常夜宿兴庆宫,就连新晋的美人们都忽略了,故而裴蓁才有这一问。 魏保扶着裴蓁进兴庆宫,笑眯眯的说道:「方便着呢!近来圣人颇宠丽宝林,如今怕是正让丽宝林侍弄笔墨呢!」 裴蓁细长的秀眉一挑:「又是丽的封号?」 魏保嘿嘿一笑:「不过是些玩物,圣人哪里会上心,随口一说罢了。」 裴蓁眼底的笑意浓了些,不上心便好,这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只要无人打破平衡,这宫里便会一直太太平平。 卫皇后已许久未唤裴蓁入宫,怕的就是她有所闪失,今日见她匆匆而来,心里不免焦急,不待她见礼,便已把她拢在身边,一面命人拿了吃食,一边又拿了引枕等物,让她垫在身下,靠在身后。 「便是有事,你进宫也先招呼一声,也好叫魏保去宫门处迎你,这般冒冒失失,若是让哪个不开眼的小宫人冲撞了,可不是要了我的命去。」卫皇后开口后便是一阵后怕,握着裴蓁的手便紧了紧。 裴蓁温言笑道:「哪里就会有那般巧,在说碧裳和红桥也跟在我身边,您放心就是了。」 卫皇后瞪了她一眼,说道:「我怎么可能放下心来,便是等你生产后,我这也是一刻也放不下的,除非……」卫皇后话未说尽,可裴蓁却知除非二字后面她所要说的话,将她的手一握,笑道:「您只管安安心心的,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卫皇后眼底带了笑意,娇嗔的睨着裴蓁,描绘的精致的红唇一翘:「你这孩子,永远都让人省心不下。」 裴蓁笑吟吟的倚在卫皇后身边,由着她一脸怜爱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等她收回手后,才细声细气的开口道:「姨母可知,您这一次看走了眼呢!」 卫皇后不知裴蓁指的是哪桩事,喂了她一瓣柑桔,说道:「跟我说话还藏三掖四的,简直讨打。」 裴蓁娇滴滴的笑了起来,许是因在长辈面前,这笑便退去几分莫测之感,反倒显得有些欢快。 「我指的是江家三娘子。」 卫皇后不知裴蓁好端端的怎得会提起这人,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她如何?如今不是正该在府中备嫁?」 「是在备嫁,可却不够安分,所以我才说姨母这一次看走了眼。」裴蓁嘴角勾了勾,语气徒然一冷:「那江家三娘子给自己喂了毒药,欲借我手除了安乐侯夫人,此人城府颇深,连我都险些被她蒙蔽了。」 卫皇后一怔,很有几分不可置信的眨着眼睛,问道:「此事当真?」 裴蓁冲她点了下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卫皇后知晓,卫皇后当即便露了冷笑,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冷声道:「果真是看走了眼,不想这小小女娘竟有这般城府,连我都敢算计,我看她是不想要命了,她不是自食毒药吗?如此,我便成全了她。」卫皇后恨到及至,她与晋安郡主为姐妹,性情中自有相似之处,都是只许她负人,不许人负她的性子。 「您又急了。」裴蓁娇声说道,美眸笑盈盈的似坠入了星光:「我与您说不过是想您有所防备,免得着了她的道,此女虽有城府,可却喜欢自作聪明,咱们只看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了,若您高兴,便来个痛打落水狗瞧个乐子。」 「此话怎讲?」卫皇后知裴蓁素有成算,听她这般说,便知她已有了主意。 裴蓁红唇轻轻一翘,眼里含着笑意,慢声细语的说道:「她既想除了安乐侯夫人,如今一计不成,怕是会又生一计,咱们不妨送安乐侯夫人一个人情,让她知晓一下她这个好侄女都做了些,也借由她的口让太子妃晓得一下未来儿媳的厉害之处,将来等她嫁进了太孙府也是束手束脚,便是城府在深又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呢!」 第二十二章 卫皇后嘴角抿出了笑意:「此计虽好,可这样一个女娘若是成了皇太孙的助力,不免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裴蓁好歹前世也是和皇太孙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他的喜好她自是一清二楚,那样自以为是的性子,素来都是轻看女子,又怎会听信江三娘子,况且,那江三娘子的容貌实难入皇太孙的眼,嫁进太孙府,也不过是独守空房罢了。 「她倒是只怕是自顾不暇,您莫不是忘了,太孙府还有王蓉娘母子呢!她可不会甘心被江三娘子压在头上,更不用说,以太子妃那样狭窄的心性,若知她算计江三娘子不成,反倒是被她算计了,如何能让她好过,您且瞧着她们三人狗咬狗一嘴毛就是了。」裴蓁笑吟吟的说道,抬手压了压鬓角,她亦是个小气的人,江三娘子既敢于算计到她的头上,她自是要有所回报。 卫皇后抚掌一笑,赞道:「果然是母亲一手教出来的,我与你母亲在这一点上都及不上你。」 裴蓁微微一笑:「我哪里能比得上您与母亲呢!」 卫皇后摇了摇头:「我与你母亲都性子急躁,容易受人挑拨,这一点都是随了卫家人,你很好,既不像卫家人,也不像裴家人,这样不急不躁的性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卫皇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抬手摸了摸裴蓁垂在耳际的发丝,望着她隆起的小腹,轻声道:「希望这个小家伙日后性子也是随了你才好。」 裴蓁时至今日,才有了为人母的实质感,手抚在腹上,唇角轻勾,笑容和煦。 卫皇后知她近来喜食酸食,便又递了一小半的柑桔与她,嘱咐道:「不可多食,免得不易克化。」 裴蓁近来是有些贪嘴,听卫皇后这般说,便有些不好意思,剥了一瓣柑桔摘着上面的橘络,好半天也没送进口中。 卫皇后不免笑了起来,吩咐宫人去做一碗糖蒸酥酪来,特意嘱咐让她在那里盯着,免得让人动了手脚。 「前些日子圣人常夜宿兴庆宫,实在有些蹊跷。」这样涉及到闺房之事原本卫皇后是不会与裴蓁说起的,如今她已嫁了人,卫皇后才少了些顾忌,思量了一下,便想捡着能说的说与裴蓁知晓。 裴蓁挑着橘络的手停了下来,说道:「刚听了魏公公说起了,还说圣人又宠上了丽宝林。」 卫皇后点了点头:「那丽宝林是我特意引到圣人面前的。」 裴蓁有些不解:「您为何要推了她出来?」 卫皇后脸色微微一红,妩媚异常,她虽年华逝去,可依旧是一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肌肤十分白腻诱人,体态丰盈,虽无二八年华少女娇羞之美,可那样青涩之姿又怎及得上她妩媚动人。 裴蓁心下颇有些惋惜,实在难以理解卫皇后的举动,她已体会过男女之间那种销魂蚀骨的乐事,自然明白独守空闺对于深宫的嫔妃而言是何等的难熬,漫漫长夜无人相伴,在娇媚的美人也会如落败的花一般只余一抹残色。 卫皇后清咳一声,正色道:「圣人如今行径很是诡异,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精力很是旺盛,前日还作出连驭三女的荒诞之事。」 裴蓁不想卫皇后会说出来这样的话,先是一怔,随后秀眉一拧,面上倒无多少羞意,眼底透着几分匪夷所思的惊讶:「圣人已这般年纪,竟还如此不保重身子?」 卫皇后叹了一声:「所以这事才透着蹊跷,虽说圣人一贯贪恋美色,可实质上一个月中临幸的次数并不多,这个月开始也不知为何有了这样大的转变。」她倒不心疼显昭帝是否会死在女人的肚子上,可这般无所顾忌,若真坏了身子骨,可就是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这样的难题,裴蓁实难解开,她虽已体会过男女之欢,可到底年少,如何能知其中的蹊跷,想了下,便道:「不若问问外祖母吧!她老人家必然会知晓内情。」 有些事裴蓁不好直言,便连卫皇后亦是不好意思在裴蓁面前提及德宗大长公主当年的风流韵事,只是她的话却是提醒了卫皇后,这样的事,她们不解,可德宗大长公主这样熟知风月的人却未必不懂其中的蹊跷之处。 德宗大长公主已年近七十,乌发染白,那张年轻时美艳绝伦的脸庞随着时光的变迁而显得凌厉非常,比起她逝去的容貌,她身上的气场却随着时光而更加强盛,那双好似寒星一样的凤目不怒自威,随着她的视线起落,便让人有一种心底发寒的冷意。 她少年骄狂,虽一生受过不少的波折,气质却依旧傲慢而矜贵,并未因少年时不顺遂的人生而自我放逐,举手投足之间带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是别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 裴蓁被周嬷嬷迎进凤吟阁,却被引进了耳房,周嬷嬷只道让裴蓁稍等片刻,德宗大长公主尚在小歇,她去通禀一声,稍后便回。 这便有些稀奇了,她往日里来这大长公主府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没一会周嬷嬷便过了来,请了裴蓁过去,穿过小径,阳光洒落,似一片片金箔掉落在抽了芽的枝条上,裴蓁眯了下眼睛,隐约瞧见一个少年郎君从偏角门走了出去,顿时明白了周嬷嬷的用意。 德宗大长公主斜倚在贵妃榻上,一双长而大的凤目微眯着,似有水雾环绕,脸上微带桃花之色,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几碟小菜,又置着一个酒杯,里面还有半杯残酒,空气中更是飘着醇馥幽郁的酒香。 「外祖母今日好兴致。」裴蓁笑眯眯的说道,一如既往的坐在了软塌的下角处。 德宗大长公主挥手让人小几上的小菜和酒都撤了下去,半支着身子,笑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不是说让你好好在府里养着吗?若有事让人知会一声便是了。」 裴蓁抚了抚袖摆,看了一眼立在角壁的侍女,手指一掸,让她们退了下去,之后才开口道:「刚从宫里出来,如今有一件难事我和姨母都解不开,只能来求您了。」说着,便把江三娘子的事草草的说了一边,又着重把卫皇后告知她的话学与德宗大长公主听。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随着裴蓁的话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沉吟了半响后,问道:「阿妤说近来圣人都如此行径?」 裴蓁点了下头:「姨母是这般说的,用了四个字,索求无度。」说道那四字,裴蓁不由有些尴尬。 德宗大长公主面色却没有多少变化,这眯着眼睛琢磨这事,又问道:「你姨母可说了宫里有没有突然多出些什么人?或者哪一处宫殿多增了守卫?」 裴蓁把卫皇后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摇着头道:「不成,姨母说宫里一切照旧,若不是圣人近来行径与往常大不相同她尚不能瞧出蹊跷。」 德宗大长公主手指点在小几上,微阖的眼眸突然一睁,眼底精光一闪,沉声道:「圣人怕是信了什么歪魔邪道,服用了丹药,至使自身的阴质化为阳气,导致自身无法舒解,这才日御数女释以精气。」德宗大长公主对所谓的丹药尚有一定了解,她虽自己不曾服用,可当年却以丹药喂养过面首,以助寻欢之乐,故而琢磨一番,便推敲出这样的结论。 第二十三章 裴蓁一惊,瞪圆了一双明眸,声音随之提高:「这怎么可能。」不是她不相信外祖母,实在是显昭帝并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平日里亦不见他有什么信仰,她还记得六年前,姨母病过一场,有宫妃为了在他面前邀宠,说愿意去菩萨面前为姨母念经三个月以求菩萨保佑,却遭了显昭帝一顿训斥,说是无稽之谈,有病便该对症下药,求佛拜神又有何用。 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反问道:「为何不可能?」 裴蓁红唇阖动着,又抿了下嘴唇,说道:「圣人自来都不曾求佛拜神,又怎么可能会偏信了所谓的方士,服用什么丹药呢!」 「不信是因为无所惧,如今,三王正直壮年,他焉能无所恐慌,况且,是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帝王亦然,更何况他坐拥这万里河山,手握生杀大权,换做是谁,都不会想要有放权的一天。」德宗大长公主冷笑一声,想起了她的父亲,病入膏肓之际人都糊涂了,还不是记挂着皇位,瞧着谁都像是用心险恶之人,宁可忍着蚀骨之痛也不肯用药,最后呕血而亡。 裴蓁神色微微一变,紧接着便直指要害:「可这丹药可会伤身?」眼下这个时候,怕是除了三王外,没有人愿意见到显昭帝的身体出现任何的意外。 德宗大长公主因不知显昭帝服用的是何种丹药,是以也不能确定是否会伤身,不过依她的经验来看,所谓的丹药都是害人的东西,不过是把人的精气神提早耗尽罢了,如今越是精神,消耗的精血便越多,迟早会耗尽精血而亡。 「是药三分毒,又怎可能不伤身。」 裴蓁眉头微微皱起:「那咱们可要提早做好准备?」 德宗大长公主摆了摆手:「不必自乱阵脚,依着你姨母所言,圣人也不过是近些日子才开始服用丹药,一时半刻也不会伤了根基。」德宗大长公主说着,半倚在翘头上的上身直了起来,沉声道:「想办法把这件事捅给三王知晓。」 裴蓁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意思,顿时笑靥如花:「只怕三王得了这样的消息,心里也得泛起了琢磨呢!」 「有琢磨这心才能活络,看看有哪个蠢的会先出头,也叫圣人瞧瞧他的好儿子心里都打着什么主意。」德宗大长公主嘴角翘了一下,冷哼道:「父慈子孝这场戏也该到落幕的时候了。」 「只怕三王的心有胆活络,却未必敢真生事端。」裴蓁低笑一声,剥了一个糖炒松子扔入口中,嚼了嚼,又香又甜。 「敢与不敢是他们的事,只要圣人疑心,这父慈子孝的戏就唱不下去了。」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眼睛一瞥见裴蓁抓着一把小松子在那一边剥一边吃,不由失笑:「吃几颗就得了,这玩意吃多了脑子晕疼。」 裴蓁讪讪的把松子放回了瓷碟里,拍了拍手,又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指,娇声软语道:「这事得办的稳妥,若是出了漏子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这给人上眼药也是个技术活呢! 德宗大长公主伸手点了裴蓁一下,笑道:「这样的事还用你来嘱咐不成,少操些闲心,眼下紧要的还是你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德宗大长公主做为过来人,又生育了两子两女,自然是知晓有孕的幸苦,想着她肚子的孩子已有五个月大,小家伙怕是该不安分起来了,便问道:「夜里可还睡的踏实?这小东西没吵你吧!」 裴蓁在德宗大长公主一贯是娇滴滴一团孩子气的,听她这般问,便告状似的说道:「吵的很,这个月里不时就踢我几下,淘着呢!」 德宗大长公主拍着裴蓁的手笑了起来:「淘些好,这说明是个小子,免得让你将来再多遭次罪。」德宗大长公主知道生产的苦,舍不得让裴蓁也多遭那样的罪,尤其是她如今年纪还小,身子骨其实并未长成,生产于她来说无异于是从鬼门关转上一圈。 裴蓁偎在德宗大长公主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心在这一刻特别的平静。 「外祖母,其实我有点怕。」她曾听过有不少妇人没经住生产这一关去了,随着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便越发的害怕。 德宗大长公主笑了起来,声音低而柔,想当年她何曾不是如此,尤其在陌生的环境连生两子,总担心自己闯不过鬼门关,人都说为母则强,可越是如此,怕是畏惧生死,只因知晓一旦自己去了,留下的幼子便断无活路,咬着牙,也得让自己闯过生死大关。 「不用怕,到时候我和母亲都会守着你,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你只管放心安胎,等着腹中的小东西平安降生就是了。」 裴蓁咬着下唇,仰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低声道:「外祖母,我若遭了不幸,这小东西您抱回来养着吧!千万别留在王府,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咱们这样的环境,幼子若无人相护,活着也是白白遭罪。」也不知是不是人有了身子便会想东想西,这几日她总会梦到前世落水的一幕。 德宗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却是沉下了脸来,轻斥道:「不许胡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你这一胎必然会安安稳稳的生下,日后还有说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享用呢!」 裴蓁轻轻点了下头,伸手抱着德宗大长公主的腰身,把脸贴在她的胸口处,柔声道:「我不乱说话了,您说的对,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了勾,露出了笑意,手顺在裴蓁的背部,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裴蓁却不知,德宗大长公主早已和晋安郡主与卫皇后商量过,若她生产那日当真不顺,便去子留母也要保她平安。 内宅妇人平日里打发时间也不过是那几样东西,不是绣个花,便是逗个猫狗,要不然就是打打叶子牌,或是天气好的时候扑个蝶,踏个青,可惜裴蓁这些玩意眼下都沾不得,她自小就没学过针线活,用德宗大长公主的话来说,她出嫁自会陪嫁绣坊,哪里用的着学这些,至于逗个猫狗,她挺个肚子,谁又敢放心让小畜生近了她身,更不用说是扑蝶或外出踏青了,唯一可打发时间的也就是和小丫鬟打打叶子牌。 裴蓁素来不喜欢摸牌打马吊这类玩意儿,玩了几把就觉得眼睛酸涩,闭目养了会神,便听周赦在外求见,裴蓁眼也未睁,只抬了下手,红桥便立即会意,放了周赦进来。 周赦手上拿着一封信呈给裴蓁,信口用蜜蜡封着,正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娇娇亲启。 裴蓁接了红絮递过来打热的火石,朝着信口一抿,蜜蜡遇热既化,她把信封的两侧一捏,从里面抽出一叠厚厚的宣纸,轻轻一抖,那宣纸便掸了开,足有小半米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瞧了不免目瞪口呆。 第二十四章 裴蓁亦是一怔,让碧萝把信叠好拿到眼前,一折一折的翻过去,有些哭笑不得,信中严之涣交代的都是琐事,没交代一段琐事后便是要诉一番衷情,别看他学问不怎么样,可说起情话来却是不重样,只是那字写的甚丑,连她身边的碧萝几个都不如,他倒不知羞,信封上四个大字张牙舞爪,虽字迹不端,那笔锋所透的张狂之势却与他极其相像。 裴蓁看到后面,原本含着笑意的眸子淡了下来,他信中对于蜀地只有只言片语,不曾说道分毫难处,她却知把蜀地彻底握在手中是何其难的一件事,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想要那些将士信服于他,只怕要费好大一番周折。 「王妃,王爷还给您备下来生辰礼,好一大箱子东西呢!」周赦低声说道,明日便是王妃十六岁芳辰,王爷这个礼送来的极是时候,就跟踩着点一般。 挺着个肚子,裴蓁自是不会大办生辰,虽郑嬷嬷觉得可惜,她却不以为然,她哪一年不能过生辰,又何必要选在这个时候,谁知道会不会被哪个客人带来的小丫鬟撞了一下,继而害了她的命去。 「记下来让人放进库房吧!」裴蓁有些意兴阑珊,如今肚子大了,她行动也笨拙起来,整日里人也越发没有精神。 「您不过目一下?」周赦有些迟疑。 裴蓁弹了下手指,懒懒的说道:「又丢不了,等哪日精神些再看也不迟。」 「那您可要给王爷回信?」周赦低声询问道,送信的人还在等消息呢! 裴蓁想了下,吩咐道:「留人在府里住上一晚,不急着走,明日我在把信交给他。」 周赦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碧萝脸上带着欢喜之色,想着这么远王爷尚还记得王妃的生辰,便替她高兴:「王爷真有心了,还记得您的生辰。」想着,又有些替她委屈,往年里王妃哪个生辰不是办的热热闹闹,偏偏今年要冷冷清清了。 裴蓁眼底染上了笑意,他这般有心她自然是高兴的,可嘴上却道:「有什么稀罕的,他若是不记得才让人着恼呢!」 碧萝抿着嘴笑:「王爷哪里会不记得您的生辰,谁不知道王爷最爱重王妃不过了。」 裴蓁下颚微微一样,带了几分得意,红唇翘了翘:「贫嘴。」 碧萝见她眼下高兴,到一扫前两日的忧色,忙捡了俏皮话来说,逗得裴蓁「咯咯」的笑了不停,积在心底那点因产期越发临近的慌色终是淡了去。 裴蓁的生辰虽没有操办,可各府都送来了贺礼,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更是一早就来了锦川王府,陪着裴蓁吃了长寿面,蹊跷的是卫皇后过了晌午还不曾赐下物件,这便透着古怪之处了。 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面面相觑,嘴里品着的茶都变了味。 「要不要派人去宫里一趟?」晋安郡主轻声说道,秀眉拧了拧。 德宗大长公主较晋安郡主更能沉得住气,她摇了摇头,道:「且在等等看,便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能眼下就去打探,犯了圣人忌讳。」 「外祖母说的是,若真出了什么事,姨母必然会让内侍来传话的。」裴蓁温声说道,也知这事透着蹊跷,往年里她便是在洛邑,快到生辰日的时候姨母也会使人来赐下东西,更不用今年她还在京中了。 过了未时,宫里终于来了人,来的还是兴庆宫的管事太监魏保。 裴蓁自是不在意赏下的东西,谢过恩后,便问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魏保警惕的看了眼四周,裴蓁知他有所忌讳,便屏退了下人,随后用肯定的口吻道:「出了什么事?」 魏保这才放心开了口:「一大早圣人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把镇嘉王叫去了太极宫,奴才和赵瑾打探了一番,说是镇嘉王勾结内侍,私窥圣躬,眼中无君无父,乃不忠不孝之人。」 裴蓁闻言便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知镇嘉王便是那只出头鸟了。 「这消息可准?圣人除了说镇嘉王是不忠不孝之人外,可还曾说了其它?」裴蓁轻声问道。 魏保摇了下头:「您也知道,圣人身边的人嘴都是极严实的,赵瑾还是因为和奴才是老乡,才透了这点口风。」 「你转告娘娘,这事与咱们没有干系,只管置身事外就是了。」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 魏保应了一声,又道:「娘娘说,若您得空,便寻个日子进宫一趟,圣人这几日性子突然变得易怒易躁,昨个因一点小事就杖毙了丽宝林,她这心总是放不下来。」 德宗大长公主垂眸呷了一口香茶,说道:「你回了娘娘,说闹出了这样的事,为了避嫌近几日是不好进宫的,等过了风头我便会到兴庆宫走一趟。」 魏保听了这话,又见德宗大长公主神色如常,心便放了下来,急急的回宫回了话去。 「圣人倒是比往日里行事更雷厉风行了。」裴蓁微微一笑,与德宗大长公主说道,显然是话里有话。 显昭帝善于玩弄平衡之术,他今日这般指责镇嘉王,不说其它,只那一句不忠不孝之人已是断了镇嘉王的妄念,也打破了三王的平衡。 德宗大长公主点了下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立不破,父慈子孝假象早就该打破了,等着瞧吧!要不了几日就会有人出来踩镇嘉王一脚,到时候才更有热闹看了。」 「圣人只怕会更加着恼。」裴蓁勾了勾嘴角,眸光幽冷:「谁率先跳出来踩镇嘉王一脚谁就会承受圣人的怒火,继而成为下一个被圣人疑心的人。」 德宗大长公主赞许的点了点头,晋安郡主却是听的一头雾水。 裴蓁这才想起有些事忘记告知晋安郡主了,忙把事情细细的给她说了一遍,晋安郡主一双美眸立时睁大,随后便想到了魏保的话,圣人如今易怒易躁显然是受了丹药的影响。 「圣人不会突然……」晋安郡主话未说尽,可她的意思德宗大长公主和裴蓁都懂,他已受到了丹药的影响而移了性情,保不准在继续服用下去会坏了身子骨,谁又知他会不会突然暴毙而亡,显昭帝一旦出事,京都必然大乱。 「等太华生产后立即离开京城,去往蜀地。」德宗大长公主沉声说道,与晋安郡主想到了一处,眉眼间的神色骤然一冷,令人不寒而粟。 裴蓁心中一紧:「圣人未必会允我离京,况且,我若离京,您与母亲怎么办?」她便是离了京城,有外祖母、母亲和姨母为质,她亦不能放下心来,更不会放任严之涣一意孤行的行事。 德宗大长公主攥了下裴蓁的手,嘴角挂着一抹欣慰的笑意,可眼底却染上了阴霾之色:「我们不可能全部离京,你母亲和姨母更没有离京的理由,你且先去蜀地,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也可在内相应。」 「指挥司和禁卫军都有咱们的人,京里便是真出了乱子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拿我们开刀,你姨母那更是不用担心,礼法上她是嫡母,真到了那一日,为了名正言顺也不会先让她见血。」晋安郡主沉着脸,望向德宗大长公主,问道:「母亲可有法子让太华名正言顺的离京?」 第二十五章 德宗大长公主沉吟了片刻,这显然是一个难题,当日严之涣也不是没有请求过,显然显昭帝没有应允,他留裴蓁在京为的就是牵制严之涣,可若有另一人可为质,显昭帝未必不会应允她前往蜀地,德宗大长公主目光落在了裴蓁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裴蓁生产前夕,晋安郡主便收拾了东西准备长住在了德宗大长公主,裴老夫人知了信露出一个冷笑,等沛国公下朝回来,便把他叫道了水云居。 「还没见过谁家媳妇没事就跑回娘家住的,她这是真有依仗了。」 沛国公皱了下眉头,近来他是忙的脚不沾地,圣人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脾气越见古怪,之前刚发作了镇嘉王,后脚又申斥了武陵王一顿,他这样的近臣免不得要提心吊胆,生怕哪处做的不妥当,也招来一顿责骂,是以哪里有时间理会内宅之事。 「太华不是眼瞧着就要生了吗?晋安去岳母那怕也是为了方便照料她,毕竟锦川王府里除了太华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沛国公极为关注裴蓁这一胎,连她几时生产都一清二楚。 「没听说谁家媳妇生产娘家妈要陪在一边的,这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她就这般火急火燎的姿态,别人瞧了还以为咱们府里不放心太子妃呢!」裴老夫人讥诮的说道。 沛国公听了这话忍不住叹了一声:「母亲,晋安的事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在这府里锦衣玉食是少不了您的,何必要插手她的事情,太华这一胎不容有事,您明白吗?」沛国公知道自己母亲不是一个聪明人,偏又喜欢自作聪明,是以有些话他不能说透,却也不能不说,免得她又自找不自在。 裴老夫人神色似有不忿,却见沛国公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母亲,德宗大长公主已长住京城了,她的脾气您是知晓的,何必要徒生事端。」 裴老夫人嘴张了张,想到德宗大长公主那双森寒如冰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嘴边不忿的话也咽下了出去,只嘟囔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高门女娶不得,我这做婆婆的反过来还得受她的气。」 晋安郡主对于裴老夫人那点小心思并未加理会,这么多年了,她又能闹出什么大事来,左右不过是寻儿子告上一状,她若心里有裴公瑾尚且有所惧,只可惜,她厌恶透了这个人,又哪里会在意他心里自己是何种相貌。 晋安郡主一直琢磨着那日德宗大长公主看向裴蓁腹部时的那一眼,心下不免忐忑难安,到了德宗大长公主府,第一时间她便是问起这件事。 德宗大长公主伸着手臂懒懒的靠在宽倚中,闻言不过是眼皮一撩,目光却是看向了小几上一碟捏的小巧刚好入口的芸豆糕,手指捏成兰花状,垫着帕子吃了一口,之后淡淡的开了口:「还是这样沉不住气,这一点你和阿妤都不及太华。」 晋安郡主抿着嘴角:「您又打什么主意就直说了吧!要不我这心可就一直悬着放不下了。」 德宗大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压下口中的甜腻:「不过是想到了让太华离京的办法罢了。」 晋安郡主听了这话却是身体一绷,脸色骤然一遍,强作镇定的说道:「您是说偷梁换柱吗?」 德宗大长公主抬眼望了晋安郡主一眼,那一眼极尽锋利,削薄的唇微微一翘:「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只会玩弄这点小聪明。」 晋安郡主牙龈紧咬,猛地抬头看向德宗大长公主,咬牙道:「您不能做这样的主,那是太华的孩子,您让一襁褓中的孩子为质不说我,太华也断然不会应允。」这番话,似用尽了晋安郡主全身的力气,她如泄了气的球一般瘫在了宽倚中,手指不由自主的颤动着。 「你大哥和二哥在番邦难道不是质子?我离开时你二哥出生还不到三个月,阿姈,你得想想以后。」德宗大长公主神情复杂的望着晋安郡主,感情用事焉能成就大业。 晋安郡主嘴唇颤动着,她无法反驳德宗大长公主的话,半响后,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德宗大长公主,低声道:「刚下生的孩子都是一个模样,您又何必非要用那孩子为质子,咱们抱一个来顶替也没有人会知晓的。」 「糊涂,你只想到了眼前,可将来呢!以假子换以亲子,不过是换来一时无忧,可日后却是祸患无穷,等太华携子回京你要如何安置那个人人皆知的假子?更不用说,那时候会惹出多少的流言蜚语,为帝者,身世绝不容有一丝瑕疵,你只觉得是一件小事,焉知将来会不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德宗大长公主厉声说道,虽当日严之涣曾有许诺,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诺言,焉知日后他会不会信守承诺,若是将来再有夺嫡之争,偷梁换柱这件事便会授人以柄,这样的失误绝不能犯。 晋安郡主神情一呆,目光近乎死寂一般,半响后,眼珠子动了动,抬手揉了揉额角,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儿是母身上的一块肉,将心比心,您让太华如何割舍得下。」 德宗大长公主抿了抿嘴角,偏头说道:「总有母子团圆的一天,况且,若太华产下的是女婴,她便是想走也是走不成的。」说道此处,德宗大长公主微声一叹:「阿姈,你得懂的取舍,况且,有我们在京中,还能看护不好一个小子?」 晋安郡主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神色阴晴交错:「您说的是。」这话似从牙缝中硬生生的挤出,语气干涩到了极点。 锦川王府里,王太医正在为裴蓁把脉,离生产的日子越发近了,他寸步不敢离开锦川王府,生怕裴蓁有个闪失,他一时照顾不周被卫皇后迁怒。 「这几日王妃身边得都有人守着,稳婆可备下好了?我带了两名医女来,这几日也随侍在王妃身边,若王妃腹中有异动,便立即让人喊我。」王太医把手收回来,轻声说道。 郑嬷嬷点了下头,送了王太医出去,回来见裴蓁神色淡淡,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美人瓶上,便放软了音调,柔声道:「您别怕,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裴蓁目光调转到郑嬷嬷身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我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腹中的孩子嬷嬷直接交给外祖母,不要经别的人手,嬷嬷切记这句话。」 当天夜里,裴蓁被小腹的坠痛所惊醒,她才一动,守夜的碧裳和红桥便掀了幔帐,见她眉头紧锁,额头布满了冷汗,当下一惊,忙出去唤人,郑嬷嬷和高嬷嬷亦在了正院,得知裴蓁腹痛,忙去叫了稳婆和太医来,又赶紧派人去德宗大长公主报信。 四名稳婆这几日睡的也不踏实,听见脚步声便醒了过来,四人皆睡在正院的抱夏,不过几步路便进了正房,见裴蓁这般也顾不得见礼,忙伸手往她下身一摸,当即道:「王妃要生了。」 第二十六章 话一出口,郑嬷嬷便立即吩咐道:「让人去拿参汤和参片来,剪刀和棉布水热都准备好没有?太医可在?让他赶紧去熬药,把医女叫进来。」 碧裳和红桥慌忙应了一声,按照郑嬷嬷的吩咐各自行事。 裴蓁躺在榻上,疼得恨不得打滚,双手死死的抓着身下的锦被,双目赤红,哀声道:「嬷嬷,我疼。」 「王妃莫要喊叫,您得留着力气生下小世子。」稳婆温声安抚道,赶紧拿了参片喂进她口中。 又有一稳婆拧着温热的帕子给她擦着脸,口中说道:「您使些力气,小世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裴蓁只觉得腹中绞痛难忍,下身一阵阵的缩进,似有什么利器要把她整个撕碎一般,忍不住哭喊出声,凄厉的声音听的人心都慌了起来。 郑嬷嬷守在裴蓁身边,见她身下的血越来越多,人便有些慌了。 裴蓁身量纤细,骨盆偏小,腹中的胎儿偏又生的比寻常的婴儿要大些,如今虽冒出一个头,可四肢却挣扎出来,反倒是血一股股的从她的下身流出,吓得碧裳和红桥眼泪流个不停。 「王妃,再用些力气,小世子已经露头了,马上就要出来了。」郑嬷嬷在裴蓁耳边一遍遍的说道。 裴蓁却觉得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眼泪飞溅的望着郑嬷嬷,咬牙问道:「外……祖…母可…来了?」 「来了,来了,她老人家正守着您呢!」郑嬷嬷忙不迭的点着头,眼眶红了一圈,恶狠狠的望着四个满头大汗的稳婆,厉声道:「赶紧想办法,万不能让王妃在这样流血下去了。」转头又问碧裳道:「赶紧把参汤拿过来。」 碧裳一扭身就跑了出去,那装着参汤的瓷盅滚烫,她却似没有感觉一般,捧着瓷盅脚步急急的回了屋里,郑嬷嬷把手一伸,也顾不得那参汤属否烫嘴,就哄了裴蓁喝下。 裴蓁疼得已没了知觉,只凭着本能行事,把参汤咽了下去。 德宗大长公主和晋安郡主刚进正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从屋里传来,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晋安郡主当即软了腿,若不是被身边的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搀扶住,此时必然要跌在地上。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异常的镇定,只是脸色隐隐发白,手不自觉的抓紧袖口,把扶着她的小丫鬟一推,便推门进了屋,沉声道:「怎么样了?」 郑嬷嬷见到德宗大长公主便有了主心骨,心里松了一口,赶忙回道:「小世子已露了头,只是个头有些大,手脚卡在那里还没有出来。」 「太华,外祖母来了。」德宗大长公主接替郑嬷嬷的位置坐在了床边,握着裴蓁的手轻声说道。 裴蓁喝了几口参汤已恢复了些力气,睁开眼望着德宗大长公主,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心被稳了下来,嘴张了张,低声道:「外祖母,疼。」她脸上都是汗,不知打湿了几条帕子,一缕缕湿发粘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衬得那张白皙的小脸越发羸弱。 德宗大长公主心如刀绞一般的疼,俯身贴在裴蓁的耳边,柔声道:「马上就好了,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在加把劲,」 裴蓁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话,紧握着她的手,又喝了一大口参汤,一咬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走水了,走水了。」 屋外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屋内的人神色一震,有些慌了起来,德宗大长公主却是面色不改,沉声喝道:「不用理会。」说罢,拍了拍裴蓁的手,让郑嬷嬷出去瞧瞧。 外面不知怎的,突然着了火,火势极猛,似有从外院蔓延开来的迹象,晋安郡主撑在门框旁,脸上带着震怒之色,眼下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无缘无故怎会失火,必然是有人故意纵火,挑在这个时候,分明是想让她女儿一尸两命。 晋安郡主在这一刻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厉声喝道:「都慌什么,赶紧救火,看见可疑的人不用多问,直接打死,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这时候生事。」 她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来了一声叫喊,随即恭贺声此起彼伏,晋安郡主攥紧的双拳一松,脸上的神情似笑似哭,她却依旧站在门框边上,再次坐镇,她倒是瞧瞧哪些鬼祟会趁着这个时候出头。 「王妃,是小世子。」郑嬷嬷喜极而泣。 裴蓁却没有多少力气,只强睁了眼瞧着被郑嬷嬷抱在怀中的小家伙一眼,又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裴蓁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晌午,眼睛睁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德宗大长公主憔悴的面容,她扯了扯嘴角,刚要开口便觉得喉咙疼得厉害,碧萝见她醒了,忙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喂了她喝。 那药又苦又涩,裴蓁喝了小半碗便干呕起来,碧萝有些无措的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 德宗大长公主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嘴唇微微哆嗦着,昨日的镇定似乎在一夜之间用尽,她闭了闭眼,把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头,哑着嗓子开口道:「端碗参汤来,在上些吃食。」 碧萝应了一声,一转身便偷偷抹了泪,昨个实在是把她吓到了,那火势太凶,险些要烧到内院来,若不是有晋安郡主坐镇,只怕府里真要乱了起来。 「外祖母。」裴蓁音色沙哑,低低的开了口。 德宗大长公主「哎」了一声,上前握住裴蓁的手,温声道:「孩子正睡着呢!小家伙又白又胖,壮着的很。」 裴蓁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涌出了泪花:「您没休息好。」 这话一出,德宗大长公主心里便是一酸,抿了抿嘴角:「你好好休息,别操心别的。」 裴蓁摇了摇头,昨个她迷迷糊糊的也知道出了事,若不问个清楚,她怎能安下心来。 「昨个出了什么事外祖母?」 德宗大长公主迟疑了一下,伸手把裴蓁粘在脸上的湿发朝后拢去,低声道:「不过是走了水罢了,一些宵小之徒想趁火打劫,你且安了心,一切无碍,不过是外院烧毁了罢了。」 裴蓁神色一敛,眼神瞬间凌厉的可怕:「是谁做的?可让人去查了?」 德宗大长公主点了下头,嘴边勾起了一抹冷笑:「自是查了,这笔帐必要和王氏算个清楚。」 裴蓁本就聪慧,略一思量便想到了昨夜之祸因何而起,当下双目涌出火光,咬牙切齿,若不是昨夜有外祖母和母亲在,她保不准就要腹中的孩子一起身葬火海。 「我要王氏的命。」裴蓁语气阴森,似要将太子妃生吞活剥。 德宗大长公主拍了拍裴蓁的手:「这件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养着身子要紧,坐月子期间最怕心思繁重了。」说完,德宗大长公主似乎想起了到现在裴蓁还不曾见到儿子,不知是不是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忙让人把小家伙抱了过来。 第二十七章 德宗大长公主说那小东西生的又白又胖,胖的很裴蓁倒是瞧出来了,可白,任她怎么瞧,也瞧不出那肉乎乎一团的小东西哪里生的白净,小脸皱皱巴巴一团,又红的像猴屁股一样,唯一出众的便是那叽哩咕噜转着的眼睛,又大又黑,闪闪发亮。 「这是我生的?」裴蓁几乎有些惊慌的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不敢置信自己会生出这样丑的孩子。 襁褓中的小家伙似乎也知道自己被母亲嫌弃了,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声音洪亮的简直能刺穿人的耳朵。 德宗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让郑嬷嬷叫了乳母过来喂奶,又与裴蓁道:「小孩子下生都是一个样,你当初生下来还不如他漂亮呢!」 裴蓁不信的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之故,听那小东西哭成一团她这心便难受的紧。 「外祖母,他哭了。」裴蓁瞧着被德宗大长公主抱在怀里的儿子,几乎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 德宗大长公主轻悠着怀里的小东西,笑道:「他这是饿了。」 那厢郑嬷嬷领了一个白白胖胖,面相温和的妇人来,德宗大长公主把孩子交到她的手中,那妇人解了衣襟,口中轻轻哼着歌谣,小东西小脸拱在她的胸前,小嘴一张,哼哼唧唧的吃起奶来,哭声渐渐停歇,吃了好半响,红彤彤的小嘴一松,打了一个饱嗝,小嘴上还残留着白色的汁液。 裴蓁用一种既惊奇又温柔的目光看着那小家伙,突然也不觉得他生的丑了,反而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无比可爱,简直让她心都都软的一塌糊涂。 「嬷嬷,你把他抱到身边了。」裴蓁轻声说道,音色又轻又柔,似乎怕吓到这个小东西。 郑嬷嬷应了一声,从乳母怀中接过孩子,抱到了裴蓁身边。 裴蓁伸出一指,似有些一些迟疑一般,不大敢碰触襁褓中的胖娃娃,过了好半响,才轻轻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一点,眼底顿时溢出了璀璨的笑意,她抬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用惊奇的语气说道:「外祖母,他好软。」 「他还小,身子骨自然是软的,当初你刚生出来也是小小一团,软的让我连抱都怕碰疼了你。」德宗大长公主似乎想到当初裴蓁出生时的情景,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 裴蓁把孩子送回到了郑嬷嬷怀中,让她抱了下去,之后把脸贴在了德宗大长公主的手心里,想到外祖母对她多年的养育之情,忍不住红了眼睛。 「可不兴哭,月子里落累是要伤了眼睛的,一辈子都养不好。」晋安郡主从外面进来,见裴蓁默默落泪,赶忙拿了帕子压了压她的眼角。 裴蓁抿了抿嘴角,见晋安郡主亦是一脸憔悴,眼底布满了血丝,知她昨夜必然也是没有睡,心里只觉得酸痛难当。 「您和母亲都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这么多人照看,不会有事的。」 「母亲先回去歇着吧!这里还有我看着呢!」晋安郡主亦跟着劝道,德宗大长公主到底是年岁大了,熬了一夜,不免让她们担心。 「不急,再等一会。」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笑道,布满血丝的眼底泛着阴戾之色。 德宗大长公主在午时等来了宫中的圣旨,除了应有的赏赐外,最引人瞩目的便册封裴蓁之子为世子的旨意,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便被立为世子,这份荣宠不可谓不圣。 「圣人这是在安抚我们。」裴蓁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以世子之位为太子妃保命,以免德宗大长公主追究下去,使得太子妃连累先太子的贤名。 德宗大长公主脸色阴沉,目光里带着森然之色,嘴角轻轻勾起,冷笑连连:「既圣人不愿意还咱们这个公道,那便让太子妃尝尝切肤之痛是何等滋味。」 裴蓁生那小子才不过一个月大,小模样就张开了,白白胖胖的,眼睛又大又黑,小嘴红嘟嘟,显昭帝瞧过一面后,便说像先太子,越瞧越是喜欢,赐了「朝宗」二字为名,取自沔波流水,朝宗于海。 有道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宗哥儿生的跟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漂亮极了,他母亲又是个爱俏的,把他当成木雕娃娃来打扮,虽还在襁褓之中,穿戴也极其精致,丁香色灯笼缎裤裤腿绣着两只玉兔口中衔着胡萝卜,鸭嘴黄肚兜上面绣着奔月美人,露着的胖胳膊胖腿各带了绞丝金环,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金丝编的项圈,裴蓁狭促,把他胎毛梳成一束冲天毛,绑了一个娇粉色毛嘟嘟的绒球,宗哥儿胖脸一晃,那绒球也跟着乱颤,惹人发笑,宗哥儿还小,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便也咧着嘴,作出一副笑模样,口中吐着泡泡。 晋安郡主爱的不行,日日都要来锦川王府逗弄宗哥儿,他伸伸小胖手,蹬蹬莲藕似的小脚丫,晋安郡主便要抬头对裴蓁夸上一夸。 裴蓁听人说过隔辈亲,如今才算真正明白是什么意思,瞧着晋安郡主抱着那胖小子就不撒手,口中不住的夸赞着,忍不住说道:「他那样小能听得懂什么,您快放他下来吧!沉甸甸在累着您。」裴蓁也亲自己的宝贝儿子,可抱过没一会就手酸,这小东西贼能吃,德宗大长公主备下了两个娘奶,谁知竟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如今府里特意养了四个乳母,他一天换着吃,只要醒着,小嘴就基本没有闲着的时候。 晋安郡主瞪裴蓁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不懂,咱们宗哥儿聪明着呢!是不是,宗哥儿,外祖母说什么你都知道。」 宗哥儿估计长大了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当即就咧了小嘴吐着泡泡,喜的晋安郡主连连在他脸上香了好几口:「我的小乖乖,怎么就这么聪明,这么讨人喜欢呢!」 小胖子不禁夸,晋安郡主没夸几句,他就咧着嘴哭了,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郑嬷嬷一瞧便知是饿了,便从晋安郡主怀里把他接了过去,抱下去吃奶。 「你瞧瞧,饿了就知道寻乳母,那眼睛活泛的呦!机灵死了。」晋安郡主扭头与裴蓁夸道。 裴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就您不嫌他哭声大,我就没见过这样谁家小子这样能哭的,都震耳朵。」 「你懂什么,哭声大才好,将来一准有出息,也是个能开疆扩土的,没看阵前大将军叫阵,声音就得洪亮,一亮嗓子就能把敌军震慑住。」晋安郡主嫌弃的看了裴蓁一眼,如今有外孙子,女儿也得靠边站。 裴蓁心道,那唱戏的嗓子也亮,您让他去阵前叫阵看看,哪个能被吓跑,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若说了,少不得要挨上一巴掌。 「咱家宗哥儿就是招人喜欢,连圣人瞧了都抱着不松手呢!」晋安郡主美滋滋的说道,又问裴蓁道:「你觉得宗哥儿长得像谁?」晋安郡主昧着良心认为,宗哥儿长得像她娘,模样俊着呢! 裴蓁睁着眼说瞎话:「我瞧着像您。」 第二十八章 「胡说。」晋安郡主嗔她一声,眼底溢满了笑意,嘀咕道:「我瞧着还是像大郎多些,不过眼睛生的像你,又大又长,鼻子也像你,又挺又直,鼻尖翘翘的,嘴巴也有点像,红彤彤的。」 「这样小,您就能瞧出来了?」裴蓁笑眯眯的说道,实心来说,宗哥儿那孩子除了眼睛随了她,别的地方更像他爹。 「小也能瞧得出来。」晋安郡主说道,打量着裴蓁那张粉嫩通透的小脸,似乎想她脸上寻到宗哥儿的影子,瞧了半响,便叹了一声:「还是像他老子了。」 裴蓁哈哈大笑,晋安郡主却上前捂了她嘴,说道:「宗哥儿还在隔壁呢!你小声些,没得把他惊到了。」 「胆子哪有那样小。」裴蓁不以为然,扬声唤人,让碧萝去瞧瞧宗哥儿可吃饱了,若吃饱了便抱了过来。 宗哥儿亲人的很,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裴蓁是他的母亲,被抱到裴蓁身边,睁眼瞧了瞧她,便又闭了眼呼呼大睡,晋安郡主瞧着的心都软了:「到底是你生的,这样小就知道亲你。」 裴蓁伸手在他小胖脸上掐了掐,挨了晋安郡主一巴掌。 「他一个小子,您可能惯着他。」 裴蓁撇着嘴说道,继续伸手逗弄着睡的香甜的胖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把他逗恼了,胖藕似的小胳膊一伸,小嘴发出了哼唧声,晋安郡主见状,悄声喊了人进来守着小胖娃,人伸手一扯,便把裴蓁拉出了屋,还不忘训道:「有你这样做娘的嘛!儿子睡了你还作弄他,真是没个良心。」 裴蓁抿着嘴笑,携了晋安郡主去偏厅吃茶,如今她算是出了月子,可以快快活活的快日子了。 「咱家宗哥儿就是个有福气的,满京里掰着手指头数,也寻不出来一个刚出娘胎就封了世子的。」晋安郡主呷着香茶,笑眯眯的说道。 「那不过是圣人为了安抚咱们罢了,依着宗哥儿的出身,就是眼下不封世子,谁还能越过他去。」裴蓁不以为然的说道,想到她生产那夜的事,眼底就带了煞气。 「那你说圣人说宗哥儿生的像先太子可是真的?」晋安郡主撂了盖碗,眉头略皱着,她可不想外孙子像先太子,那可是短命鬼,没有福气的很。 裴蓁嘴角翘了翘,捏了一块龙井松糕小口的吃着,等吃完了一块,才满声细语的说道:「圣人说像便是真的,如今圣人瞧着哪个儿孙都不放心,这死了便成了最好的,他说宗哥儿像先太子,那才是他的福气呢!」 晋安郡主撇了下嘴:「什么福气,那可是短命鬼。」 裴蓁轻笑一声:「可到底是成了圣人心里最好的儿子,若不然又如何庇护得了太子妃,您当圣人为何要庇护她,难不成还真是瞧着往过与王皇后的情分?他和王皇后可没有什么夫妻情深,那都是瞧着先太子,如今三王越叫圣人忌惮,他便越是怀念先太子,过往的三分好如今也成了是十分。」说道这,裴蓁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活人哪里能挣得过死人。」 「这倒是。」晋安郡主点了点头,忽然冷笑一声,道:「昨个太孙府和太子妃娘家同时走了水,太孙府的人倒是命大,没有什么伤亡,王家可就倒了一些霉,王四郎葬身火海了。」 「便宜她了。」裴蓁嘴角勾了勾,倒不意外太孙府没有什么伤亡,太子妃既敢在当日作出那样的事来,必是有所防备的,又怎会让她们轻易得了手。 「王四郎白白死了且不是满腹冤屈无处诉,咱们便替他把这冤屈好好的诉一诉。」裴蓁一笑,纤长的手指轻点在桌几上,见晋安郡主似有不解,抿嘴笑道:「得让王家知晓这祸事因何而来,总不能让咱们白白担了这恶名。」 晋安郡主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且瞧瞧王家要如何取舍,我就不信陈氏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会不生怨。」 裴蓁慢悠悠的呷了茶,点了下头:「正是这个理。」 「太子妃如今行事越发没了顾忌,我倒是有些怕她把手伸到咱们宗哥儿身上来。」晋安郡主眯了眯眼。 裴蓁冷笑一声:「她有胆子伸手我便要让她那双手有来无回。」说道这,裴蓁话音一顿,扭头望向晋安郡主,说道:「与其等她伸出那双手,咱们倒不如把先把她的手引出来斩断。」 「这话怎么说?」晋安郡主轻声问道。 裴蓁眯着那双与德宗大长公主如出一辙的眼睛笑了起来:「圣人不是都喜欢宗哥儿嘛!那咱们就带了宗哥儿多进宫给圣人瞧瞧。」 晋安郡主明白裴蓁这是想以宗哥儿为饵,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妥,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怎么办?你这做娘的也太狠心了。」 「瞧您说的,好像我不心疼自己儿子一般。」裴蓁娇嗔的望了晋安郡主一眼,说道:「您也不想想,若不在圣人面前给她一个教训,她哪里能安分下来,况且,宗哥儿是我儿子,这点阵仗若都经不住,又何谈将来成就大业。」 「他才多大一点,如今正是该护着他的时候。」晋安郡主不悦的说道,比起裴蓁更有慈母心肠。 「我这样做难道就不是护着他了?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要咱们事先有所准备,谁也不可能伤得了他,母亲,您得知宗哥儿他不止是我的儿子,他还是锦川王府的世子。」裴蓁轻声说道,目光望着窗外开的正艳的花上,那样的娇花也只有精心呵护才能绽放,可她的儿子不是需要精心饲养供人赏玩的花,他得是一株高耸挺拔的翠竹,无论经历严寒酷暑还是风霜雪雨,都无所畏惧的巍然屹立在这世间。 太极宫近来不时便可以听见显昭帝纵声大笑传出,宫人也不觉得稀奇,都知必然是锦川王妃携小世子进宫了,说来也怪了,这小世子不知怎的竟得了圣人的眼缘,只要他进宫,便让人把他抱到太极宫去逗弄,这样的待遇,便是连皇太孙幼时都不曾有过的,瞧了,还真让人有些眼热。 「这小胖子胆子倒大。」显昭帝笑呵呵的说道,任由宗哥儿抓着他的美须,那点力道对于显昭帝来说自然是不痛不痒,宗哥儿却乐的「咯咯」直笑。 秦四玖见显昭帝高兴,便陪着笑道:「小世子是瞧您亲近。」 「是吗?」显昭帝挑了下眉,把宗哥儿在怀里颠了两下,笑了起来:「这才几天没见,就沉甸甸的压手了,在大些,曾祖父可就要抱不动了。」 「听王妃说小世子吃的多,原本德宗大长公主早前给备下了两个乳母,奶水都不够小世子吃了,后来晋安郡主又给寻了来,这才让小世子吃的饱饱的。」秦四玖笑眯眯的说道。 「怪不得这么压手。」显昭帝抬手朝着宗哥儿的小屁股上一拍:「好小子,像你祖父,你祖父当年也是能吃能吃,身子养的壮壮实实的,这才小小年纪就上得了马拉得开弓。」 秦四玖听显昭帝提起了先太子,便附和道:「可不是,奴才原还没觉得,瞧着小世子如今眉眼长开了,可不是和太子爷一个模样刻出来一般。」 第二十九章 「你也觉得像?」显昭帝高兴的笑了起来,仔细的端详着怀里不老实的白胖子,点了点头:「是越瞧越像,若是德元瞧见了这小子指不定如何欢喜呢!」显昭帝有些感慨的说道。 秦四玖口中称「是」,心里却不是认同显昭帝这话,谁都知道先太子并不待见锦川王,又怎会爱屋及乌喜爱小世子,若说喜欢,估计也是喜欢皇太孙府里的庶长子的面更大。 「小世子生的俊,谁瞧了都喜欢,哪一次进宫宫里的娘娘们都跟看西洋景似的,一个个都围着瞧个没完,要不是皇后娘娘舍不得,各个都想抱一抱呢!」 「皇后做的对,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会抱孩子,穿金戴银的,不小心在伤了这小子。」显昭帝沉声说道,把宗哥儿高高的举了起来,这小胖子胆子确实是大,被举的这样高也不怕,还咧嘴直笑,两个胖藕似的手臂挥动亦不老实的舞动着。 显昭帝这样的举动惹得太极宫内的人吓了一跳,生怕他不小心把小世子摔了,可谁也不敢出言相劝,只能提心吊胆的盯着瞧,准备随时去接那胖娃娃。 「好不好玩,宗哥儿,告诉曾祖父可好玩?」显昭帝笑呵呵的问道。 那胖嘟嘟的小东西嘴里只会留口水,哪里能回了他的话,只「咯咯」笑了不停,等显昭帝把他抱回怀中还不愿意,胖手胖脚攀在他身上,似想往上爬继续被举高高。 「可真不老实。」显昭帝佯怒的虎着脸。 宗哥儿像生来就会看人脸色,眼珠子立时也不乱转了,小爪子牢牢的抓着显昭帝衣襟,歪着胖脸躲着显昭帝,没一会,那大眼珠子转了一下,偷偷的瞧着显昭帝,然后又扭了过去,反复几次逗得显昭帝哈哈大笑:「这小子聪明的紧,和德元一个样。」 显昭帝一笑,宗哥儿便又咧嘴笑了,红嘟嘟的小嘴吐了个泡出来,他胖脸贴在显昭帝脸上,一个泡吐出来糊了显昭帝一脸口水,吓得殿内的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显昭帝却不以为然,没让秦四玖打水来净脸,只接了秦四玖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下脸,然后伸手在宗哥儿嫩豆腐似的胖脸上轻轻一捏:「真是个小坏蛋。」 宗哥儿手舞足蹈的挥手踢腿,小嘴里又吐出一个泡泡。 「瞧瞧,说他还不高兴了,非得糊朕一脸口水不可,是个倔小子。」显昭帝大笑着道,把宗哥儿递到了秦四玖怀中,宗哥儿不愿意,扭着身子伸着小爪子够着显昭帝,惹得他大悦:「知道该亲的人是谁,这小子没让朕白疼,且等着,曾祖父一会抱你去花园玩。」 秦四玖抱着宗哥儿,又不敢使劲,偏生这胖娃娃却极有力气,蹬腿挥手让秦四玖苦不堪言。 显昭帝从随身的不过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瓶里倒出三粒药丸,就着温水饮了下去,没一会额头上便冒出汗来,身上亦变得燥热起,那双锐利的眸子迸发出热烈的神采。 「圣人,可要……」 秦四玖作为显昭帝身边的近身内侍,自是知他服用丹药之事,更知服了丹药后便要召人来侍寝,是以才开口询问,只是话还未说完,显昭帝便摆了摆手,随后又把手一伸,秦四玖忙把怀里的胖娃娃递了过去。 「朕的宗哥儿,走,带你骑大马去。」显昭帝眼中带了别样的神采,把宗哥儿一抱,便起了身。 秦四玖听了这话却是心里一跳,有些担忧的朝着显昭帝望了一眼,口中招呼着众人跟了上去。 他干儿子赵瑾与他并肩而走,他伸手悄悄竖起了三指,赵瑾点了下头,眉头略皱了一下,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秦四玖无声一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跟了上去。 显昭帝带着宗哥儿去了跑马场,指着一匹毛色雪白,长鬃飞扬的骏马问道:「宗哥儿怕不怕?」 这样小的孩子又哪里懂得什么是害怕,他不止不怕,还伸出小胖手要抓那鬃毛,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奶声,又扭头看了看显昭帝,然后指着骏马咿咿呀呀个没完,似在催促显昭帝一般。 显昭帝大笑一声,把宗哥儿抱紧,单手抓着马缰,脚下踩着马蹬便跃身上了马,坐稳后口中吹出一声亮哨,那马得令瞬间飞奔而去,显昭帝低头看向怀中软绵绵的胖娃娃,见他神色兴奋的挥舞着小手,忍不住纵声大笑:「朕的宗哥儿真是好样的。」 赵瑾去往的兴庆宫,经人通报后进了屋,卫皇后便屏退了屋内的宫人,问道;「宗哥儿还在太极宫?」 「圣人带了小世子去跑马场。」赵瑾躬身回道。 卫皇后一听这话便急了,也顾不得赵瑾的来意,便要去跑马场寻人,口中不住的埋怨道:「圣人也真是胡闹,宗哥儿才多大一点年纪,怎么能带着他去骑马。」 裴蓁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他胆子大着呢!姨母不用担心,再者身边有这么多人护着,还能摔了他不成,姨母且先听听赵公公的来意不迟。」 「你这心可真大。」卫皇后睨她一眼。 裴蓁轻笑道:「不是我心大,是他胆子,圣人总把宗哥儿举高高,弄的他回家就让侍卫抱着举高高,一天不玩上几回就要哭闹不休。」 「也不知是像了谁,这性子野的。」卫皇后忍不住摇了摇,看了赵瑾一眼,下颚微微一扬。 赵瑾忙道:「秦总管来让奴才知会一声,圣人今儿吃了三粒丹药,让您有个准备,晚上怕是要歇在兴庆宫了。」 卫皇后眉头皱了一下,随即点了下头:「我这也不多留你了,赶紧回圣人身边伺候吧!」 赵瑾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出了院子便让魏保塞了一个荷包,他不着痕迹的揣进袖口中,胳膊一缩手便摸到那荷包,薄薄一层,眼底立时便露出了笑意。 「圣人这丹药吃的比前些日子又多了一粒。」卫皇后提了提滑落的披帛,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对襟襦裙,料子极薄,绣花的诃子堪堪包裹着她胸前的丰满绵软,随着她一声叹息,胸口便起伏不定。 裴蓁沉吟了片刻,轻声道;「今日我瞧着圣人倒是红光满面的,刚刚还能去跑马场遛弯,想来是没有大碍,您不必心急。」 卫皇后露出一个冷笑,讥诮的说道:「采阴补阳可不是红光满面嘛!」卫皇后眼底带着厌恶之色,这段时间显昭帝也不知怎的迷上了处子,采红后便要来兴庆宫作践她,偏生这样的事情她却是对谁都没脸说出口,只能忍着呕意任他折腾。 裴蓁看着卫皇后婀娜丰盈的胴体薄纱下若隐若现,她不经意一个抬手,白嫩如霜的藕臂上隐约可瞧见一抹红痕,眼底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圣人莫不是想要个嫡子吧?他如今服用丹药,保不准觉得和您能生出一个嫡子呢!」 卫皇后听了这话露出错愕的神色,随即讽刺一笑:「他倒是想,就算是吃了灵丹妙药他也没有那能耐了。」 第三十章 卫皇后当年伤了身子,自是不能生的,只是知道这事的人算上知情的王太医外,也只有四人,显昭帝却也不是个能播种的,当年伤了子孙袋,虽太医未曾明说,可打那以后这宫里再没有哪个嫔妃怀过身子,足见显昭帝已不可能再育有子嗣,是以卫皇后才会如此讥讽。 显昭帝抱着宗哥儿从马上下来,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服用丹药之故,脸泛红光,精神异常焕发,他单手撸起抱着宗哥儿那只手臂的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随后换了一个姿势把另一只袖子也撸到臂弯处。 「这小子有个虎胆。」显昭帝拍了拍宗哥儿,大笑着道。 宗哥儿「咯咯」的笑着,手舞足蹈的样子,显然是极喜欢策马飞奔的感觉,一手指着那被牵走的马,一边咿咿呀呀,显昭帝见状便笑道:「给宗哥儿挑一匹小马到锦川王府,等他稍大些正好能骑。」 秦四玖轻声一应,扭头吩咐了一句,之后凑到显昭帝身边,低声道:「圣人,太常卿王大人求见。」 这太常卿王大人是太子妃的长兄,虽官至正三品,却没有实权,掌管的是礼仪、祭祀等琐碎事情,在朝堂上也没有什么开口的机会,对于这个人显昭帝留有的印象甚至只是太子妃的长兄而已。 「他怎么来了?」显昭帝神色显得有些不悦。 秦四玖低着头,嘴角扯了一下:「王大人哭的像个泪人一样,许是有什么冤情要和圣人诉呢!」 显昭帝冷笑一声:「不知所谓。」他低头瞧着怀里的胖娃娃,笑问道:「宗哥儿说是不是不知所谓?」 宗哥儿大眼睛盯着显昭帝瞧了瞧,又扭头瞧向另一边,那边正是把马牵走的方向,他嘴一咧,顿时哭了起来,显昭帝到底没有带过孩子,顿时有些无措,低头哄了几句,脸色突然一僵。 秦四玖瞧了也是一惊,原来宗哥儿尿了显昭帝一身,这小坏蛋约摸也知道自己犯了错,抽泣几声,哭声渐渐小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朝着显昭帝咧了下嘴,露出一副笑模样。 显昭帝哭笑不得,在宗哥儿肉乎乎的身子上一拍:「朕还是第一次让人尿了一身,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秦四玖赶紧把宗哥儿从显昭帝怀里接了过来,一扭头吩咐宫人下去备水,看了看怀里的小胖子,赶紧喊了个侍卫脱下外衣,把这小胖子包住,以免让这小东西受了凉。 显昭帝沐浴回来,宗见哥儿光溜溜裹着大红绸子在那吐泡泡玩忍不住就笑了,吩咐秦四玖道:「让侍卫去锦川王府给宗哥儿取衣服。」说完,把宗哥儿连着大红绸子抱在怀里:「走,跟曾祖父去太极宫。」 秦四玖那厢吩咐了侍卫去锦川王府取衣服,之后赶紧跟在了显昭帝身后。 王大人已在太极宫等了近一个时辰,他惯来养尊处优,站了这么久腿都木了,远远的瞧见显昭帝的肩舆被抬过来,便想过去相迎,不想脚下一软,当即跌跪在了地上,姿态很是狼狈不堪。 一旁的小内侍见状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可他整条腿都是木的,起身后酸麻难忍,一瘸一拐的朝着肩舆走去,形容更为不雅,显昭帝瞧了不免皱了下眉头,等他见礼后,淡声道:「起来吧!」 王大人退避在一旁,等显昭帝进了大殿,他才一瘸一拐的跟了进去,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显昭帝怀中穿着鲜红肚兜,外罩对襟小衫的小胖子身上,眼底不经意的露出一抹森然之色。 显昭帝居高临下的望着王大人,嘴角露出的笑意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王大人撩起眼皮用余光窥朝上窥了一眼,又忙慌的低下了头去,心里像打了鼓一般「砰砰」的跳个不停,额头上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是求见朕吗?怎么如今见到朕反倒是无话可说了?」显昭帝淡淡的开口道,把怀里的宗哥儿往案几上一放,握着他肉乎乎的手指逗弄着,唇边衔了一抹笑意。 王大人抬头窥了一眼显昭帝的脸色,见他神色尚佳,便跪地道:「臣求圣人为臣做主。」 显昭帝头也未抬,问道:「此言从何来?」 王大人额头上的汗滴在象牙色的地面上,双目赤红,眼底积满了泪,幼子葬身火海一事令他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此时他抬头看向显昭帝,涕泪横流,倒真有些可怜相。 「臣得知半月前府中失火乃是有贼人有意为之,那场大火让臣的幼子丧命,还请圣人为臣做主,严惩凶手。」王大人说道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显昭帝目光冰冷,听了此言,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寻到真凶?」 王大人口中称是,迟疑了片刻,哭诉道:「臣实在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安乐侯,竟令他作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想让臣一家老小都葬身火海。」 显昭帝因这话目光便是有些玩味,他原当王家不识趣想要借此事告德宗大长公主一状,不想竟状告的是安乐侯,这就有些意思了。 「安乐侯府可是太孙妃的娘家,你此话若无凭证朕可轻饶不得你。」 王大人立时磕了一个响头:「臣若无真凭实据也不敢状告安乐侯,自臣幼子去后臣百思不得其解,无缘无故府里怎会失火,经臣一番调查走访之火,才知失火当夜有人在臣府外徘徊,有更夫亲眼见到有一脸上落疤的男子朝臣府里扔入一火把,后来臣一番调查终于寻到那人,他亲口指认是受了安乐侯的指使放火伤人,还请圣人给臣做主,为臣讨回一个公道。」 「你这是人证俱全那。」显昭帝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大人,问道:「莫不是你因安乐侯府三娘子为太孙妃心有不满,故而污蔑安乐侯吧?」 王大人眼底惊色一闪,随即道:「臣怎敢如此,臣只是想为幼子讨回一个公道,圣人,臣万不会用幼子的死来污蔑安乐侯。」 显昭帝薄唇勾了勾,吩咐秦四玖道:「让人把安乐侯叫进宫里来,就说有人告他纵火杀人,朕让他前来对质。」说罢,又瞧了瞧案几上抱着手指玩的不亦乐乎的宗哥儿,喊了赵瑾来让他抱回兴庆宫去。 卫皇后瞧着宗哥儿被抱回来,身上还换了一件大红肚兜,外面罩着的对襟薄纱小衫,肉嘟嘟的小手小脚缩成一团,窝在赵瑾怀里睁着大眼睛四处瞧着,小嘴微张成圆形,一副惊奇的样子,顿时便笑了起来。 「来,让姨祖母抱抱。」卫皇后伸手接过宗哥儿,稀罕的不行,连连在他胖脸上香了好几口。 赵瑾低着头偷笑,想着日后小世子在大一点听这称呼脑子都得乱。 卫皇后也没带过孩子,逗弄起胖娃娃来也和裴蓁行径颇为相似,把宗哥儿往怀里一搂,揉搓起他的胖脸来,口中问道:「听说王家有人进宫了?」 赵瑾低头称是,笑眯眯的道:「是太常卿王大人进了宫,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奴才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说道这,赵瑾嘿嘿一笑,又道:「王大人进宫是来状告安乐侯使人纵火杀人,刚刚圣人已派人去叫安乐侯进宫对质了。」 第三十一章 卫皇后一怔,她还当王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告母亲一状,不想竟是另告他人。 「安乐侯真是受了无妄之灾,侄女成了太孙妃好处一点没沾上,这坏事反倒是寻到了他的头上。」裴蓁勾唇一笑,从卫皇后怀中把宗哥儿抱了回来,正想交到姜嬷嬷的手上让她抱下去,就被宗哥儿用胖藕似的胳膊搂了个正着。 裴蓁抬手在他已见隆起的鼻梁上轻轻一刮,之后递到了姜嬷嬷的手中,与卫皇后道:「您瞧,王家还是有聪明人在的,都懂得借势为上的道理了。」 「这话怎么说?」卫皇后挑眉问道。 裴蓁抿嘴一笑:「折了一个王勋固然让王家人心疼,可这却也不能白折,王家不正好用这事咬了安乐侯一口,安乐侯府可是太孙妃的娘家,此事若成,不正是连累了她,她这太孙妃的位置可就难以坐稳了。」裴蓁想到了王老夫人裴氏,说起来,自己还得管她叫一声姑祖母呢!裴家的男人不善于阴谋诡计,可裴家出来的女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列害。 「你说这是太子妃的意思,还是王家人的意思?」卫皇后轻声问道,支了手撑着额头,秀眉微拧,似有郁色。 裴蓁见状起身跪坐到卫皇后身后,抬起两指按揉在卫皇后额头两侧的位置,慢声细语的说道:「只怕是王老夫人的意思,王家满门也只有这么一个聪明人了,况且,此举也正是合了太子妃的心意,江三娘占着太孙妃的位置,但凡要脸的人家谁又舍得下脸面主动把女儿嫁进太孙府落得一个攀附之名。」 「太孙妃名声受损,皇太孙的脸又能好看几分,太子妃真是疯了。」卫皇后冷笑一声,脸上带着讥讽的神色。 裴蓁低笑道;「娶了江三娘为太孙妃已叫皇太孙的失了颜面,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先把江三娘拉下马,空出太孙妃的位置在谋将来。」说到这,裴蓁揉在卫皇后额侧的手指顿了一下,头微微一低,柔声道:「对于王家来说,太孙妃位置悬空于他们才更有益处,皇太孙遭人非议也比他有了嫡子强。」 「王家人真是自作聪明。」卫皇后眯了下眼睛,江三娘占着太孙妃的位置,便是生出了嫡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她若被贬,皇太孙娶了高门女,只会打压的王蓉娘喘不过气来,于王家又有何益,当真是目光短浅。 「只怕王家还打了别的主意,您且瞧着,若太孙妃真受此事牵连被贬,近一两年内皇太孙都不会再娶太孙妃过门了,不过我瞧着,王家打的如意算盘未必能如愿。」她们能想到的,王家自然也会想到,这样浅显的道理便是王家人不懂,王老夫人却必会明白。 「你是指皇太孙不会让王家如愿还是指圣人?」卫皇后扭头看向裴蓁,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裴蓁顺势坐在卫皇后身侧,说道:「圣人未必能让王家如愿,至于皇太孙,眼下这样的光景,便是他想娶高门女为太孙妃也是难择出适合的人选,到时王家许以重利,他顺势而为又有何妨,况且……」裴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皇太孙对王蓉娘情根深种,独宠她一人的消息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什么情根深种,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若真宠爱王蓉娘,又岂会连她生下长子都不曾为她请封。」卫皇后讥讽一笑,严家何曾出过真正的痴情种。 裴蓁脸上带着笑意,伸手勾着茶壶,闻言折腰回头,那如往昔一般纤细的腰肢扭的似初春的柳枝,实难让人相信她已育有一子。 「皇太孙素贪名声,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为他添了一桩爱美人不爱权势的名声,他可不是要把这名头坐实,作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来。」裴蓁想到当初出了王蓉娘的事后,王家命人散出这样的流言便忍不住想笑,这虽为王蓉娘和皇太孙遮了一层羞,可作为储君,有一个贪恋女色的名声又是什么好事,做下这样的蠢事,简直是作茧自缚。 「蠢货。」卫皇后懒懒的把身子朝后一仰,下了评语。 裴蓁斟了一杯茶递到卫皇后手上,笑吟吟的道:「他若不蠢,占着皇太孙的位置焉能让人放心。」 「这倒也是。」卫皇后笑了一声,呷了口香茶后,问道:「你说圣人会如何裁决这件事?」 裴蓁沉吟了片刻,红唇轻轻勾了起来:「圣人或会借由此事收回安乐侯府的爵位,咱们这位圣人,可是恨不得把所有爵位都收拢回来。」说完,裴蓁凤目眯了眯,脸上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兴味:「您且瞧着,要不了多久太孙府还得闹出笑话来,江三娘可不是一个软柿子能由着王家随意拿捏,王家想把江三娘从太孙妃的位置上拉下马,江三娘必会有所反击,依着她的性子,只怕会想办法捏住王蓉娘的命脉,王蓉娘的命根子可是她将来的倚靠,她又如何肯让江三娘拿捏,这场戏可有的瞧了。」 卫皇后想着裴蓁所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痛快极了,她曾吃过王皇后的大亏,若不是因王皇后她又怎么落了胎,导致在无法受孕,自是乐得见与王家有关系的人过的不如意。 「只恨不能把王家人一举扳倒。」卫皇后握着裴蓁的手,恨声说道。 裴蓁拍了拍卫皇后的手,轻声道:「何必急于这一刻,早晚都会叫他们付出代价的,就是有些可惜,王老夫人出面了太子妃也得收敛一二,不敢在做小动作了。」 「是可惜了,拔不掉太子妃这根刺,终究让人心里难安。」卫皇后喃声说道,搭着裴蓁的手起了身,携着她出了室内,兴庆宫内有一水池,种满了荷花,似乎她也知道花谢之期将要临至,眼下盛放吐着芬芳。 「我早年刚进宫的时候最喜欢让人摘了莲子生食,连着莲子心一同,人都说莲子心苦,可我觉得比不上我心里的苦,等王皇后去了,我吃着这莲子心却觉得有了甜味,你说有没有趣?」卫皇后斜倚在围栏上,指着那一池荷花与裴蓁说道。 裴蓁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那朵粉白的荷花上,单手撑着围栏,探身折了那朵花的花瓣回来,撕了个粉碎捧在手中,回头一笑:「您如今已食出了甜味来,王家却是苦不堪言呢!」说着,把捧在手心的碎花瓣洒进水池中。 卫皇后因这句话露出了笑意:只是笑容有些冰冷:「我等着让王家满门祭我儿的那一天。」这是她心里的结,一碰就要疼,她已无视了多年,如今却有些等不得了,她怕,怕显昭帝会走的突然,更怕他走的安稳,会作出妥善的安排,让她再也没有办法用王家人的鲜血祭奠她那可怜的,不曾出世的儿子。 「您心急了,都已经等了这么久,您不妨在耐心等等看,王家的运势已败,富贵已长久不了。」裴蓁微微一笑,若说仇恨,她与王家自也是有的,王家欠了她一条命,将来便要偿还于她。 「娘娘,安乐侯,呦!奴才这张嘴,是江大人已经出宫了。」魏保一路小跑过来,刚一开口,便抬手在自己脸上一拍,随后嘿嘿一笑,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第三十二章 卫皇后闻言看了裴蓁一眼,笑道:「料事如神,我家太华还是一个女诸葛呢!」 「您又拿我打趣了。」裴蓁微笑道,从一旁的宫人手中接过扇子,轻轻的扇着,问道:「王家可得了什么赏赐?」 魏保笑了一声,回道:「圣人能为王家主持公道就是天大的恩赏了,还想讨得什么赏赐呢!也不瞧瞧他们有没有这么大脸,就是江大人走时候那张脸白的都没有血色了,奴才瞧着像就撑着一口气,保不准出了宫门就得倒下去。」 裴蓁拿在手上摇着的扇子顿了一下,说道:「他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门外。」若在宫里出了事,那便是不满意圣人的裁决,等着让圣人拿一家老小开刀呢! 「江三娘子如今怕是如意了。」裴蓁轻笑一声,拿扇子遮在眼前,眯了下眼睛:「姨母,咱们回去吧!今儿的日头太足了,才这么一会便晒的人脸都发烫了。」说着,她拿手背碰了碰脸颊,又以手为扇轻轻扇了扇。 卫皇后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颔首,搭着魏保递过来的手,携裴蓁回了屋子,让人打了水来给裴蓁净脸,又细细的匀了面脂在脸上。 「过来坐。」卫皇后招着手,笑道:「你尝尝这卷馅粉可合胃口,我记得你幼时最喜欢吃这一味了。」裴蓁去净脸的时候,卫皇后便让人去备了午膳。 裴蓁踢了绣鞋跪坐在坐榻上,夹了一个蘸了香醋送入口中,之后评价道:「香滑鲜美,许久未吃到这样正宗的了。」 「若喜欢一会让他们在做些来。」卫皇后笑道,挥手屏退了宫人。 裴蓁见状便撂下了筷子,轻笑道:「您是有话要和我说吧!」 「什么也瞒不住你。」卫皇后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 裴蓁笑道:「您有什么话还不能与我直说?您只管说就是了,在难的事我也能给您办到。」 「你外祖母这几日准备进宫和圣人说送你去蜀地。」卫皇后叹了一声。 裴蓁一怔:「这样快?圣人未必会应允。」她知自己如今在京都的身份,与质子无异,圣人又怎可能应允外祖母的请求。 卫皇后眉梢间带出了几分犹豫之色,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极难开口,嘴唇阖动了几下,裴蓁微垂着眼眸,没等卫皇后开口,便轻声问道:「外祖母可是想留了宗哥儿在身边?」她若离京,必然要有能牵制严之涣的人在京都,若不然圣人必不会放她离去。 「老人常说慧极必伤,我倒不想你这般聪慧。」卫皇后轻声说道,脸上带出了几分苦笑。 裴蓁嘴角牵了牵,笑的有些勉强:「京里总要有人为质,我明白外祖母的意思。」她垂着眼皮,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不知是不是光线过足,她眯了下眼睛,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直射出了水润的光。 「宗哥儿还小,虽我疑心太子妃眼下不会有大动作,可人心难测,日后宗哥儿还得您和外祖母护着,母亲她,母亲她性子急躁,有些时候不顶事。」裴蓁低声说道,音色有些沙哑。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要护宗哥儿无忧。」卫皇后忍着心里的酸楚说道,母子分离是世间最残忍的一件事,她知裴蓁饶是表现的冷静,心里必然也是极其难受的。 「有您这句话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裴蓁微微一笑,强忍住要落下的泪水。 卫皇后抿着嘴角,别过头去,声音轻之又轻:「这几日你多陪陪宗哥儿,等你走后,宗哥儿就抱到母亲那去,若京里有什么消息,你外祖母会使人递信过去。」 裴蓁轻「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才道:「明日我便给宗哥儿收拾一下,早些去外祖母那他也好能适应,免得到时候要哭闹不休。」说着,裴蓁口中发出一声轻叹:「姨母,我想先带宗哥儿回去了。」 卫皇后也知这个时候她心里不好受,忙点着头,让姜嬷嬷把宗哥儿抱了出来。 宗哥儿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娃娃,见了母亲便伸出小手够着,等被裴蓁抱在了怀里,便「咯咯」的笑出声来,卫皇后见了不忍,扭过了头去。 裴蓁抱着宗哥儿给卫皇后行了一大礼,卫皇后知她的意,把眼底的酸意逼了回去,沉声道:「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让宗哥儿少一根汗毛。」 回了锦川王府,裴蓁便让人收拾起了宗哥儿日常穿戴的东西,没收拾几样,裴蓁便自嘲一笑,外祖母那什么没有,她又何必这样折腾。 姜妈妈瞧着奇怪,说道:「这天还得热上一阵呢!」其意思是您又何必收拾这么早笼箱。 裴蓁把宗哥儿抱在怀中,她手腕上带着一支扁状绞丝金镯子,镂空的工艺,里面缀着五颗拇指大的明珠,宗哥儿似对这珠子极有兴趣,目不转睛的瞧着,那小模样瞧得裴蓁心一软,心底的酸涩更甚。 「明个儿把宗哥儿抱到外祖母那去,让四个乳母都跟过去,温妈妈也回母亲那边去吧!郑嬷嬷明儿跟着宗哥儿一起过去,这府里就由姜妈妈和高嬷嬷看着了,有什么事只管找吕管家商量,若拿不准主意,便去了外祖母。」裴蓁低头在宗哥儿粉白的脸蛋上香了一口,随后连声吩咐道。 姜妈妈听了这话却是一惊:「您要离府?」 裴蓁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见碧萝几个都盯着自己瞧,笑道:「都瞧个什么,我是去蜀地寻王爷去,你们几个都好好给我守在府里,别我一不在就让府里没了规矩。」 「您是打算自己过去?连碧萝几个都不带?」姜妈妈急了:「这哪成,宗哥儿还小,哪里能离了您身边,再者,您身边也得有人伺候才是,别的人不带,碧萝几个总得带上,老奴是个不中用的,留在府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跟了您去服侍。」 碧萝几个在一旁不住的点着头,她们哪里离过裴蓁身边,打董事起就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下来,若离了她身边都让她们不知该如何过了。 「瞧瞧你们,好似我这一走就回不来了一般。」裴蓁笑了一声,又道:「哪里能一个人都不带,我身边可离不开她们几个,只不过路途遥远,带的人多了路上也不方便,就让红桥和红絮随在我身边就够了。」说完,看向了红了眼圈的姜妈妈,笑道:「妈妈年纪大了,何必跟着我折腾,就留在府里帮我看家就是了。」 若说碧萝几个是知事起就跟在了裴蓁身边,那姜妈妈便是在裴蓁尚在襁褓之中时被照顾着她的起居,说句大不敬的话,她是把裴蓁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怎肯离了她身边。 「老奴身子骨好着呢!您别嫌弃,不管怎么说,您到了那边身边也得有管事的人,就让老奴跟着您吧!」姜妈妈说着,声音里带了哭音。 裴蓁轻叹一声,应下了姜妈妈的话,又捡着些紧要的事安排下来,之后便让人去把吕威叫了来,她一旦离府,这府里内院的事有高嬷嬷盯着,倒也出了不什么岔子,外院的事就得由吕威看住了,免得让有些人趁着她不在,又放了一把火烧了锦川王府,等她从蜀地回来可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裴蓁自嘲的想着,嘴角勾出一个若隐似无的讥讽笑意。 第三十三章 裴蓁离京时正是九月,金色的花苞扭着纤细的腰肢羞羞答答伸展出轻盈的花瓣,吐露着娇黄的花蕊。 裴蓁坐在朱轮华盖的马车上,腰身挺的笔直,车厢外传来宗哥儿的哭闹声,许是母子连心,这小小的娃娃也知道要与母亲离别,哭的撕心裂肺,裴蓁不理会姜妈妈欲言又止的表情,阖上了眼睛,狠下心肠,道了声:「走。」 「王妃……」姜妈妈掀起幔帐一角,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依旧站在那里一动未动,隐隐还能听见宗哥儿的哭声。 裴蓁突然睁开了眼睛,泛着一层水光的眸子轻轻一眨,终是忍不住掀起幔帐,把头探了出去,马车已离德宗大长公主一行人越来越远,宗哥儿化作了一抹黑点,让人瞧不大清楚,裴蓁却依旧探着头,任风吹乱她蓬松的发髻,直到那点黑影也化为乌有,她的目光眺望着立在北面那座金碧辉光的宫殿,看了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再回来时,我要让这明凤门为我母子而开。」裴蓁斩钉截铁的说着,她要这世间再无让她无可奈何之事。 姜妈妈一怔,忙伸手捂住裴蓁的嘴,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 裴蓁淡淡一笑,把姜妈妈的手推开,懒懒的倚在靠背上:「也不知宗哥儿长大了会不会怪我,人生总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妈妈说是吗?」 姜妈妈点了下头,柔声道:「小世子不会怪您的,他会知道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前程,有德宗大长公主殿下照看着小世子,会把他教的很好,就和您一样。」 裴蓁嘴角轻轻勾了勾:「便是真怨上了我,也不过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不会的,小世子会知道您是身不由己。」姜妈妈急急的说道,眼眶泛红。 身不由己吗?裴蓁垂眸嘴角勾出一个略显讥讽的弧度,有些自嘲的笑着,就像她对母亲说的那样,宗哥儿不止是她的儿子,还是锦川王府的世子,而同样的,她也不止是宗哥儿母亲这一个身份,她是太华县主,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外孙女,是卫皇后的外甥女,是晋安郡主的女儿,她身上承载着三人的希望,外祖母更是把她视作生命一样的延续,所以她不单单只能为宗哥儿而活,不能仅仅作为他的母亲存在于这个世间。 「我会回来的。」裴蓁抿了抿嘴角,目光坚毅,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再回来那日便无人能使他们母子分离。 「您一定会回来的,德宗大长公主殿下会抱着小世子来接您。」姜妈妈担心的望着裴蓁,口中说着宽慰人心的话。 时至今日,裴蓁已不需要听这些安慰人心的话了,她微微抬起头,那张欺霜赛雪的芙蓉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凤目中含着冷光,原本因有孕而略见丰盈的下巴如今已变得尖细,美艳绝伦绝伦的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高傲。 「妈妈说的没错,外祖母会抱着宗哥儿等在明凤门外,等着我回来。」 马车出了京郊,路上的行人便渐渐稀少了,裴蓁斜卧在马车内,这朱轮华盖的马车还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兄长弘文帝所赐,车厢内的布置好似一个小型香闺,软榻正好可供两个女娘展身而卧,与软榻相连的是一个可以伸缩的案几,正好可以放些果子茶点,车壁左侧则是供人倚坐的长椅,右侧是一排雕花长柜,柜子与车厢相连,又分里外两层,连着车厢外的那一层可放冰和汤婆子,把吃食放进去,夏天可使冰食,冬日可用热物,最是享受不过。 护送裴蓁去蜀地的,除了显昭帝所派的三百侍卫外,还有德宗大长公主从封地调来的百名骑兵,领头的孙员亦是裴蓁熟悉的人。 「禀王妃,现在已近申时末,还有小半个时辰便要到驿站了,离驿站不远有个小镇,您看是驿站歇着,还是去镇里?」孙员在马车外恭声问道。 裴蓁挑起幔帐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道:「让大家赶一下路去小镇吧!都累了一天,也该让大家伙都用些好的。」 孙员应了一声,牵着马缰调转马身,去与领头的李复将军知会一声。 裴蓁撂下幔帐,与姜妈妈笑道:「孙大人已近半百之龄倒还是英武非常。」 姜妈妈清咳一声,不好应这话,这孙员原是德宗大长公主的家奴,因生的俊美非常便入了她的眼,说起来也是留在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时间最长远的一位了,想来德宗大长公主对他尚有几分情,请了人教他武艺,又安排了差事,当年那拨人中他的结局怕是最好的一个了,只瞧着这一次由他护送裴蓁去往蜀地,便也可见德宗大长公主对他的信重。 裴蓁「咯咯」的笑着,眼波流转之间带出了几许风情,嗔道:「瞧您吓的。」 「我的小祖宗,有些事您就当不知吧!」姜妈妈求饶道,她可不敢非议德宗大长公主的私事。 裴蓁挑了下眉,有几分好奇的问道:「也不知这孙大人如今膝下有几子了,我记得他离开公主府也有二十年了吧!」 姜妈妈抿了下嘴角,见裴蓁一扫早前的郁色,眼底带了几分好奇之色,一咬牙,便小声的回道:「听说孙大人还未成亲。」余下的传言她却是再不敢说的。 裴蓁嘴角翘了翘,细想也不觉得奇怪:「也是,服侍过外祖母的人又怎能伏于旁人之身,也难怪这孙大人能一直留在外祖母身边,倒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 姜妈妈不敢应这话,又怕裴蓁在口出惊人之语,忙道:「您可要用些糕点先垫垫肚子。」 裴蓁摇了摇头,也知姜妈妈的忌讳,便没有在提及这位孙大人。 裴蓁一行人进了镇时已经是酉时七刻,天已渐暗,李复将军早已派人快人加鞭去镇上告知县令,是以街道上并无闲杂人等,只能听见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一会转告孙大人,日后不必这样劳师动众,没得惊扰了百姓。」裴蓁懒懒的开口道。 姜妈妈应了一声,笑道:「王妃心善。」 裴蓁嘴角勾了下:「这算什么心善,不过也是为自己着想罢了,弄的阵仗大了没得更耽误时间,且容易引来匪类,况且,咱们早些到蜀地,我这心也能更安些。」 姜妈妈神色一凛,突然想起了裴蓁生产那夜的大火,不由失声道:「您说的对,保不准有什么人乔装成山匪来害您,要老奴说还是让红桥和红絮都坐进这辆车中,护在您左右才好。」 裴蓁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妈妈多虑了,我身边跟了足有四百人,便是太子妃有胆子行事也断然不会得手,她若派人来我倒要承她的情,正愁着没有拔掉这颗心头刺的机会呢!」 「还是小心些好。」姜妈妈轻声说道,弯身从对面左边的长柜中拿出一件鱼肚白底色的刺海棠花连帽斗篷来,轻轻一抖,把那斗篷挂在臂弯处,温声道:「夜里起了凉风,一会您下车还是披上斗篷的好。」 裴蓁点了下头,转过身让姜妈妈把连帽斗篷披在她身上,随手把两襟一拢,系了一个结扣。 第三十四章 「一会妈妈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哎!」姜妈妈应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意。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县令府邸,赵县令接到通知便让人赶紧收拾出了正房,如今正携着一家老小等在大门处恭迎裴蓁,见那朱轮华盖的马车缓缓停住,后面跟着的一辆马车内先后下来两个模样俊俏,穿戴不俗的女娘,赵县令拿不准这两人的身份,迟疑一下便想过去见礼,刚一迈步却见那两个女娘走向了那朱轮华盖的马车,一人挑起车帘,一人把手探了进去,先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落地便回了头,和前先那女娘一起把手探进了车厢内,一左一右扶着一宝光流转的绝色美人下了马车,赵县令一行人看直了眼睛,那美人眸光一扫,赵县令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忙低下了头,心下知晓这人才是锦川王妃。 裴蓁目光淡淡的看向赵县令一行人,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下,手指轻轻一弹,红桥便上了前,轻轻一福,脆声道:「劳烦县令大人再此久候了,夜也深了,您与家人便先回去歇着吧!」 赵县令连声道不敢,带着一家老小避到一旁,等裴蓁进了门,绷着那颗心才放了下去,他朝着妻子一使眼色,那妇人忙走到正指挥着侍卫搬下裴蓁随身用品的红桥身边,赔笑道:「娘子,不知咱们可要去和王妃娘娘磕个头。」 红桥抿嘴一笑:「可不敢当夫人这般称呼,眼下天都黑了,怕是不好扰了王妃休息,明儿个一早若王妃通传,奴婢再过去相请。」 县令夫人扭扭捏捏的站在红桥身边不走,等着她忙完转身要进院,才道:「这个时候王妃娘娘怕是还没用膳,我已经备下了晚膳,不知王妃娘娘可要用?」 「那就谢您好意了,正好奴婢也和您借下厨房给王妃再备下几到小菜。」红桥笑眯眯的说道。 县令夫人忙应了下来,也不让下人去给红桥带路,自己便带了她去了厨房,瞧着那样子似还要帮她打个下手,红桥哪里敢让她上手,温言劝了几句,待把人劝走后,舒出一口气来,这县令夫人委实太热情了一些,实难让她消受。 京都距离蜀地有千里之遥,李复又担心裴蓁养尊处优受不得颠簸之苦,与孙员一商量,行程便放慢了下来,走了近一个月,离蜀地尚有一半的路程。 孙员是个极其规矩的人,不知是不是因曾为德宗大长公主私宠的缘故,他已这般年纪,尚对女娘避而不及,若无事素来不会主动来寻裴蓁,便是说话,也要隔着车厢,这在风气开放的启圣来说是极罕见的行为。 马车突然缓缓停稳,裴蓁在车厢内已有些晕晕欲睡,倒是没有察觉这一变故,李复手一挥,命一众侍卫去一旁歇息,之后打马迎向了前方来人,一番交谈后,他脸色微微一变,调马回身去寻孙员。 「孙大人,蜀地有变。」 孙员脸色亦是一变,他想到的是锦川王莫不是已有反意,那尚且京中的德宗大长公主该如何自处。 「回纥来袭,锦川王已率兵应战,眼下该如何是好?可还要继续护送王妃去往蜀地?」李复倒是没察觉孙员的心思,只当他与自己一般,不知该如何行事。 孙员听了此言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李将军稍等,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意,还得去问过王妃才是。」说完,抬手一拱,转身朝着马车的位置走去。 隔着车厢,孙员微躬着身,沉声道:「属下孙员求见。」 他声音浑厚有力,隔着车厢已震得裴蓁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马车已停下,她抬手掀了幔帐,问道:「车怎么停了?」 「王妃,蜀地出事了,回纥突然来袭,如今锦川王正领兵应战,您看是否立即调头赶回京都?」既有战事发生,蜀地自然不比在京中安全,他来时受了德宗大长公主再三叮嘱,万不可让王妃出事,是以他才有此一问。 裴蓁听了这话立时大惊,面色一变,直接掀了车帘从车厢探身而出,紧接着便踩着辕座跳了下来,冷声问道:「哪里得来的消息?李复何在?」 「刚刚从蜀地传来的消息。」孙员沉声回道,又扬声请了李复过来。 李复带了那递信的人同来,裴蓁接过信件一看,便知真伪,那笔字正是出自严之涣之手,想来此信写的匆忙,字迹极是潦草,几句话便交代了蜀地的变故,后面则是劝裴蓁立即回京,勿要在前往蜀地。 依着李复的意思,也是让裴蓁立即返回京都,一面路上出了闪失。 裴蓁面色冷沉,沉吟了片刻后,凤目微微一眯,冷声道:「孙大人带着骑兵随我先行,让人给我备马。」 「王妃不可。」李复与孙员一口同声的说道,他们怎敢让裴蓁涉险,她若是有个闪失,他们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裴蓁做下的决定却是不会轻易更改,大丈夫言出必鉴,她虽不是儿郎,自幼却听从德宗大长公主的教导,知上位者言出不改,血溅五步亦不悔的道理。 「吩咐下去,让他们在歇一会便动身。」裴蓁沉声说道,下颚微微一抬,看向李复道:「我身边的人便交给李将军了,等到了驿站,把我那辆马车留下,让姜妈妈和我那两个侍女挤在后面的马车中便可。」 「您这样太危险了,若是路上撞到回纥的人,身边只有百人随行却是未必能护得住您。」李复不赞同的说道,他一家老小的命可都拴在了裴蓁的身上,他又怎敢让她以身涉险。 裴蓁手一摆,笑道:「李将军不必心急,我可是比你还在乎这条命,可回让自己身陷险境,我的骑术你自可放心,前两年亦是带着一行侍卫从洛邑打马回京,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况且,有孙大人随在我身边,尽可护我太平无忧。」 李复自是不会傻到当着孙员的面质疑他的能力,迟疑之间,还未等他想到劝阻之言,裴蓁已转身回了车厢,过了半响后,她才从车厢中下来,此时已换了一身窄袖胡服,原本繁复华丽的发髻也用一个花冠束起,手上拎着一条玄黑色的长鞭,她似想试一下趁手与否,凌空甩了几响,满意的点了下头,朝李复一扬尖细的下颚,笑道:「李将军,你身下的这匹宝马便先借我一骑,等回京后我在另寻了良驹与你。」 李复一怔,随即苦笑:「您这是想让臣待罪回京那!」 裴蓁嘴角轻弯,笑道:「怎会,只怕等我再次回京之时,李将军已是步步高升了。」 李复沉声一叹,扬声唤人把人牵来,他亲自交到裴蓁手上,一拱手道:「借王妃吉言了。」 裴蓁微微一笑,拉紧马缰,脚踩马蹬,跃身上了马,手上的长鞭一扬,身下骏马飞驰而去,扬起尘土一片。 孙员紧接着带着百名骑兵追了身后,他随护在裴蓁身后,距离她尚有一定距离,裴蓁勒紧马缰,让马速慢了下来,与孙员并肩而行,扭过头去,凤目一转,妩媚横生的同时一抹凌厉之色溢出眼底。 第三十五章 「等过了下一个城镇,孙大人派你一个信重的人绕过官道快马回京,高知外祖母务必准好准备,不可让京中断了粮草。」裴蓁低声说道:「回纥来袭,必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身后说不定还有人暗中支持,所以蜀地决不可断了粮草,这消息既是从蜀地传来,咱们在半路得到的消息,那送信回京的人必然也是在路上了,绝不可能让送信之人比咱们更早一步把消息传出。」 孙员眸中精光一闪,顿时明白了裴蓁的意思:「您放心,德宗大长公主必然是第一个得到消息之人。」 裴蓁微微点头,又添了一句:「若有人阻挠,先不用与那人计较,让外祖母开了我的私库先买了粮草送来。」 「您大义。」孙员眼底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忍不住赞了一句。 裴蓁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她算什么大义,为的不过是一己之私罢了,眼下蜀地必乱,说不得已经封城,若京中粮草送来的不及时,谁知会闹出怎样的内乱来,内不安,又如何安外。 裴蓁一行人到达蜀地之时已是十一月初,一路上虽遇到一些流民,万幸的是不曾遇到回纥将士,这也让护送裴蓁的百名骑兵心里松了一口气,进城之时守卫森严,盘查也是十分严厉,如裴蓁这一行人,更是受到了格外的盘查,直到孙员亮明身份,才被恭请进城。 「您可要去大营?」孙员低声问道。 裴蓁摇了摇头,她既不懂行军布阵去往大营又有何用。 「去锦川王府别院。」 蜀地的锦川王府别院正是原本成国公府在蜀地的府邸,在严之涣赴蜀后余玄礼拱手相让,只不过严之涣不曾在这府里住过一日,只让一个六品武将之妻范氏代为打理,她听闻锦川王府来人后,不由一怔,连忙出去想迎,裴蓁此时已在大堂高位而坐,身边只跟着孙员一人。 范氏瞧见裴蓁尚不知她的身份,只见这女娘身姿婉转纤柔,生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虽面有憔悴之色却难掩明艳之姿,通身的气派更是说不出的矜贵,不由目光惊艳之色,赶忙福身见礼,口中道:「不知这位娘子是?」范氏拿不准裴蓁的身份,她自是知锦川王有一极爱重的王妃,只是这女娘虽一身贵气,容貌艳冶,却着窄袖胡服,与她想象中的端庄高雅的王妃形象有些相差甚远,故而她不曾往锦川王妃的身上做联想。 裴蓁微微一笑,她早从严之涣给她的信中知道范氏的存在。 「夫人可是范氏?」裴蓁轻声开口道,见范氏面露诧异之色,便笑道:「王爷曾在信中与我提及过夫人,还要多谢夫人代为打理别院。」 这范氏也不是一个愚笨的,闻言便恍然大悟,赶紧重新见了礼,口中道:「小妇不知王妃驾临,实在是…是…」范氏想用一个温雅的词汇,可出身不显,不过是为人爽利才被严之涣随手指派到别院,故而想了半响也想不出一个适合的词汇来,情急之下,羞得脸色涨红一片。 裴蓁轻笑一声:「夫人不曾见过我,认不出来实属平常,不知夫人可方便让人带个口信去大营,便说我已到了别院,等王爷空出时间让他回府一趟。」 「这个是自然的。」范氏连连点着头,扬声就唤了一半大的孩子进来,把裴蓁的话学与他听,让他赶紧去军营报信,等那半大的小子走了,范氏才反应过来,她只顾着传话,竟忘了让那孩子来给王妃见礼。 「乡下孩子不懂事,还请王妃恕罪。」范氏脸上带出几分慌色,声音轻细几乎让人不可闻。 裴蓁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无妨,还劳烦夫人让下人带路,让我先去洗漱一番,我带来的侍卫也劳烦夫人帮着安排一下午膳。」说着,扭头看向了孙员,轻声道:「孙大人也去洗漱一番,这一路上大家都幸苦了,等一会不妨让他们稍饮些酒水。」 孙员连道「不敢」,先让范氏带了裴蓁去梳洗,之后自己则带了几人在府里巡视了一番,见并无可疑之人,这才放下心来,前去大厅用膳。 范氏家在城南头,是一座二进院的小宅子,一儿一女正在院子外与人做耍,见母亲被一顶小轿抬了回来,身边还跟着四名高高壮壮,腰挂长刀,与父亲穿戴一般的男子,先是一呆,紧接着撒欢一样撞进范氏的怀中。 范氏站稳了身子,回身一福,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口中道:「劳烦几位大人相送了。」 其中一侍卫摆了摆手:「夫人既有到家,我等就回去复命了。」说罢,一拱手,又让小厮抬了轿子折回原路。 范氏把一双儿女拢在怀中,问道:「你爹可回来了?」 小儿子笑嘻嘻的道:「回来了,回来了,爹刚刚还念叨着娘呢!」 范氏携了儿女进院,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进了屋,她刚刚已在别院用过晚膳,见丈夫招呼她,便摇了摇头,坐到了他身边,捏了一块白糖糕吃着。 「锦川王妃来了,你可听说了?」 秦忠嘴里嚼着大饼,头也没抬的说道:「你让狗子去递话,那小子嚷着满军营都知晓了。」 「那你咋还这样没心没肺。」范氏气的拧了他一把。 秦忠抬头,把最后一口饼子咽了下去,说道:「王妃来了和咱们也不相干,咱们管那么多干啥,不过我瞧着王爷挺高兴的。」 范氏叹了一声:「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二货,你说王爷让我帮着打理别院,如今王妃来了,自然是用不着我了,那明儿个我还去不去别院?」 「为啥不去?」秦忠一脸不解,他是个直爽性子,笑道:「王爷吩咐的事咱们直管听令就是了,王妃来了你更该过去瞧瞧能不能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要是没有,你再回来被,先听听王妃怎么说。」说完,他看范氏一脸的愁容,问道:「刚刚王妃说你了?」 范氏连连摇头,眼底带了笑:「哪能,王妃别提多客气了,还留了我在那用晚饭呢!」 「王妃啥也没说,明个儿一早你还照旧过去,我听说王妃是骑马来的,身边也没带什么人,你正好还能服侍一下。」秦忠说道,又拿饼子蘸了菜汤吃了起来。 范氏琢磨了一下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又见秦忠吃的香,勾得她馋虫都出来了,索性也不合计那么多了,又捏了块白糖糕来吃。 孙员留了一半的侍卫在别院,守在范氏帮着收拾出来的正房院内,另一半则让他安排去了驿站,那四个送范氏回家的侍卫一回来,他便把人叫了来,一问,才知那范氏早就嫁了人,不是锦川王在蜀地纳的私宠,顿时放下了心来。 裴蓁倒不知孙员还有这样心细的一面,把他叫进来,知范氏已到了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指着下首的宽倚,说道:「孙大人坐下说话。」 孙员连声道「不敢」,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说道:「王妃有话直接交代便是。」 第三十六章 裴蓁笑了一声:「孙大人还是坐下说吧!你是外祖母信重的人,我自也是倚重大人,若你一直与我这般客气说话,反倒是让我疑心可是我有哪处待大人不周了。」 孙员犹豫了一下,坐在了裴蓁所指的那把椅子上,刚一落座,便听裴蓁开口道:「孙大人不必让这么多人都守在别院,大家伙赶了这么久的路,风餐露宿的,都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王妃不必担心,臣已把人分作两批,分别去休息,您这里还是得留了人守卫才能让臣放心。」孙员恭声回道,他对裴蓁多少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他不曾想到裴蓁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娘竟能与他们一起赶了这么久的路也不曾见过一声苦。 裴蓁知他一板一眼的性子,便不再与他分辨,只说起另一桩事:「不知孙大人派回京城的人可有了回信?」 「还不曾,不过想来也该到了京里,王妃还请放心,这件事绝不会出了意外。」孙员沉声说道。 裴蓁点了下头,笑道:「孙大人差遣的人我再放心不过了,其实我尚有另一件事要与你说,等李复将军到了,不知孙大人是准备与他一道回京,还是想留在蜀地?」 孙员抱拳道:「臣受殿下之命,让臣护您周全,自是要留在蜀地。」 裴蓁微微一笑:「我这里倒用不到这么多人护着,我为孙大人另派一件差事,你带了人去军营,随护在王爷身边,不可让他有性命之忧。」 孙员注意到裴蓁言语间颇为客气,可却用了一个「派」字,知这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王爷身边自有护卫,未必能用得着臣。」孙员没有直言,其意却很明显,他毕竟是德宗大长公主身边的人,严之涣未必肯留了他在身边。 裴蓁眼底笑意一闪,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让人打从心底舒坦。 「我会与王爷说的。」裴蓁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王爷的安全我就交到你的手中了,只要王爷无忧,日后孙大人自是有锦绣前程。」 孙员却是抱拳道:「王妃放心,臣拼死也会护王爷无忧。」 裴蓁嘴角勾了勾,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秀眉微微一蹙,随后便把盖碗放在了小几上,口中道:「有孙大人这句话,我就再放心不过了,眼下夜已深了,孙大人也早些去休息吧!」 孙员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身边少了熟悉的人服侍,裴蓁也有几分不习惯,身下躺的,身上铺的都不是她常用的锦衾,这一觉睡的便不够踏实,迷迷糊糊间,她觉得一块石头压在胸口上,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挣扎的一番,总算舒出了一口气来,却惊觉不对,双目猛的一睁,眼底尚带朦胧之色,借着月光瞧见一高壮之人站在床头,下一瞬便要惊叫出声,那人似乎也知自己吓到了佳人,忙出了声:「娇娇,是我。」 裴蓁顿时又惊又怒,等桌上的油灯被点亮,她忍不住踩着绣鞋上前被捶了严之涣一顿,口中骂道:「做贼一样,你是小人不成,让你吓我。」 严之涣「哈哈」大笑,一个打横便把裴蓁抱了起来,口中温声道:「是我不对,原想明个儿一早回来的,不过知你来了便等不及想见你一面,可是真吓到了?」 「你说呢!」裴蓁没好气的说道,抬头一瞧,才注意到严之涣亦是一脸憔悴之色,满脸的胡茬,与那话本子里描述的野人无异,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揪了一把他的胡子,道:「这才多久没见,怎么瞧着就像变了个人一般,走出去说你是我二叔都是有人信的。」 严之涣被裴蓁打趣了一顿,低笑出声,一口啃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吐着灼热的气,嘀咕道:「可想死我了。」 裴蓁躺在榻上,把脚丫一缩,推了他一般,道:「如今蜀地究竟是如何情况?你且与我说句实话,若不然我这可高悬着放不下来。」 严之涣已连着两个夜里不曾阖过眼,如今一躺在香软的榻上睡意顿时袭来,只是眼下他时间不多,能抽空回来这一趟已是不易,哪里又敢眯上一觉,只拣了紧要的话说与裴蓁听。 裴蓁越听脸色越沉,待严之涣把话说完,抬起一条腿便蹬向他,口中骂道:「你个杀天刀的,既无大事,你信里还说那样严重做甚。」 严之涣把那腿抱在怀里,嘿嘿一笑:「我是怕信让别人先瞧了,到时候可不就穿帮了。」 裴蓁冷笑一声:「再过些日子李复可就要到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裴蓁越想越气,如何也想不到严之涣胆子竟这样大,回纥来袭不假,不过战事却不像他信中所说那样严峻,反倒是这厮,借此大肆招兵买马,占了好大的便宜。 严之涣拉着裴蓁那条腿把人拽进了怀里,低声道:「其实信里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若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回京,回纥虽不足为惧,可要把战事拖长也不是一件易事。」说道这,严之涣冷笑一声:「至于李复,他既来了便留在蜀地就是了,等咱们回京的时候再带了他回去。」 裴蓁仰头看着严之涣,说道:「宗哥儿还在京中,你勿要任意妄为。」她眼睛死死的盯着严之涣,不想错过他脸上神情分毫变化。 严之涣进屋后不曾提及宗哥儿,极力避开这个孩子,他自是知道宗哥儿留在京中所代表的身份,对于他来说,这个孩子是他所期待的嫡长子,可比起裴蓁,嫡长子的分量在他的心里就变得不是那么重了,可也不代表他会狠心舍弃,只是让自己儿子为质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又怕他提及后裴蓁心中难受,是以他才闭口不谈,只是眼下裴蓁提起,他也不会避讳这个问题。 眉宇之间染上几许肃穆之色,严之涣沉声道:「你且安心,宗哥儿是我的儿子,我怎会不顾他的安全鲁莽行事。」说完,严之涣又嘀咕了几句:「这名字起的不好,等日后我给他换个名。」他的儿子,哪里用得着别人起什么名。 裴蓁忍不住讥讽他一句:「你又读过多少书,又能起什么好名字了。」 严之涣嘿嘿一笑:「那将来你重新给他起个名。」 裴蓁不理他这话,与他说起了孙员的事,严之涣听后眉头一皱,不赞同的说道:「还是让他留在你身边的好,要不然我也得留了人在府里护你周全。」 「我这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人,再者,一群人出出进进的反倒是惹眼。」裴蓁踢了踢脚,从严之涣怀中爬了起来,转身与他面对面而坐,说道:「和回纥一战你虽有意拖长,可也仔细别让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可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严之涣不以为然,目光落在裴蓁裸露着的双足上,青白色的纱裙间那双莹白软嫩的裸足若隐若现,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忍不住伸手一握,在掌中把玩着。 第三十七章 「这事我心里自然有数,你只管放心就是了。」严之涣握在裴蓁脚腕上的手紧了紧,看向裴蓁的目光中带了一抹怜惜之色:「王氏这笔帐等我回京后便会与她清算,绝不会让你这番委屈白受。」提及太子妃他如今连一声面上应有的尊称都没有了,咬牙切齿间只余恨意,他万万想不到她竟敢让人放火烧府,险些让他失了妻儿,这笔账,非千刀万剐不能消他心头之恨。 裴蓁倒不意外他知道这件事,不用想也知是吕威递了消息与他。 「自是要与她清算。」裴蓁冷笑一声:「我要她的命。」 「这个是自然的。」严之涣点了下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意:「她是自寻死路。」说罢,心里不免后怕,不禁想着当初若他留在京中,他的娇娇自不用受这番惊吓。 「当夜你怕是吓坏了吧!」严之涣温声问道。 裴蓁嘴角微翘:「有外祖母和母亲在,我倒是不曾惊慌,只恨还要留她性命一时。」 「早晚都会了结她的命的。」严之涣冷声说道,王氏嫡母的身份对于他来说终是阻碍,更不提她竟丧心病狂到让他妻儿葬身火海,这等深仇大恨岂能留她狗命。 手底下的肌肤细腻娇嫩,严之涣说话间也不免分了心,顿时有些心猿意马,只是他已两夜未曾阖眼,身体跟不上心中所想,那孽根只微微抬了头,他也知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叹息一声,便不舍放开那精巧的裸足,长臂一伸,把人带着卧倒在榻上,搂着裴蓁纤细的腰肢说着话。 「我盘算着尽量把与回纥一战拖到明年九月,战事后总要收拾残局……到时,正好可避开明年年节回京赴职……」严之涣说道此处顿了一下,支起身子看着裴蓁,似有些迟疑的说道:「明年年底若有机会,便让外祖母和母亲带了宗哥儿来蜀地吧!」 裴蓁知他野心甚大,且听此言便知他心中已有成算,若是显昭帝无恙,这两三年见他都不会再回京都,除非……裴蓁仰头看向了严之涣那双夜色中依旧难掩锋芒的眸子,想到了当日她与姜妈妈的说的那番话。 「大郎,再回京都之时我要明凤门为我母子大开。」 与回纥一战,如严之涣所愿,一直拖到了来年九月,这一年别院的秋菊开的极尽妍丽之姿,整个别院都弥漫着一股冷香,似乎预示着蜀地大军亦会如这冷香一般不日直冲京都。 裴蓁素来不爱菊之清丽傲然,她喜的是繁花似锦的国色,这一日,却极罕见的让红桥剪了几支秋菊插在美人瓶中,她卧在贵妃榻上,目光落在那清艳的花上,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 「王妃,京都来人了。」红桥从外院归来,轻声说道。 裴蓁微阖上了眼,神色波澜不惊,只微微抬了下手,红桥会意,便转身出去相请,待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裴蓁陡然睁眼,看向来人,既惊且喜:「温妈妈,怎么是你?」 温妈妈一脸激动的上前见了礼,嘴唇上下阖动:「县主。」激动之下,温妈妈喊出了裴蓁未嫁之前的称呼。 裴蓁脸上的喜色尚不及收回,目光猝然一变,染上了冷意,凝眸看着激动的眼含泪光的温妈妈,沉声问道:「母亲怎么会让妈妈来蜀地?可是京中出了事?」 温妈妈闻言却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面有迟疑之色,裴蓁手一挥,屏退了下人,让红桥守在了门外,说道:「妈妈尽可放心说话了。」 「一个月前圣人突然下令让三王进宫中侍疾,便连德宗大长公主都带了小世子长住兴庆宫,并且京都突然戒备森严,便是寻常百姓都不得出城,皇后娘娘想来在宫中的处境也是有变,极难的情况下才递了一句话出来,让郡主无论如何都要派人亲自来蜀地一趟,把京中的境况告知与您,郡主实在不放心让别人前来,而且以京都现如今的状况,侍卫与年轻妇人都极难离京,最后还是托了余大人的关系,才让老奴顺利离京,又绕路去了洛邑,寻了公主府的侍卫送老奴到蜀地。」温妈妈一番话便已道出了京都的诡异之处。 裴蓁闻言脸色大变,急声问道:「姨母就不曾递了别的话出来?」 温妈妈摇了摇头,低声道:「就那一句话,郡主说宫里必然是禁严了,若不然皇后娘娘不会只递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出来。」 裴蓁深深的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惊疑之色,广袖下的一双手已不自觉的握紧,娇嫩的嗓音中带了难以察觉的颤音:「姨母既没有带了别的话出来,想来她和外祖母还有宗哥儿都无恙。」这话,也不知是说与温妈妈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说完这句话,裴蓁美眸一睁,平静无波的目光取代了之前的惶然之色 「沛国公府可还如常?父亲可有什么变化?」 温妈妈没有急着回话,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近两个月来府里的状况,刚想摇头,却突然抬起了脸,说道:「府里倒别的任何变化,反倒是国公爷进来早出晚归,甚至有过连续几日都不曾回府的时候,只是身上沾了香气,许是…许是…」温妈妈反复了两次,也不好说沛国公许是养了外室。 裴蓁沉吟了许久,眸光一敛,摇头道:「不会,父亲虽有外室,也有糊涂之时,却不会连续几日都不着家,他尚且还算知晓分寸,也要脸面,这样出阁的事情他绝不会做。」 「郡主的意思是,让您千万不可贸然回京,不能让德宗大长公主的一番心血白费,真若是出了事,德宗大长公主这一脉好歹…还能…」温妈妈似不忍心说出下面的话拉。 裴蓁却知她下言为何,若京都真出了事,她在,外祖母这一脉便不会断了,这也是当初外祖母执意送她离京的原因之一。 「宫里可有急召太医?」裴蓁打断温妈妈的话,冷声问道。 温妈妈能被晋安郡主派来,自也有她的过人之处,敛去心中悲色,随即神色一正,回道:「老奴离开时还不曾,不过六月时圣人曾连斩四名太医。」 「六月连斩四人。」裴蓁低声喃语,这代表了什么?属否是圣人服用丹药过多而导致身体出现了状况,而太医束手无策这才让他动了杀意。 「姨母递了母亲的话是什么?妈妈一字不落的重复一遍给我听。」裴蓁看着温妈妈,这点事情并不够让她理清事情的真相。 「皇后娘娘说京中的花开的比往年的都艳,圣人早先赐给小世子的小马被带回了宫里。」温妈妈仔细的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字一顿的说与裴蓁知晓。 前面的话,裴蓁自然明白,这是暗指京中有变,可后面的的话……无缘无故怎会提到一匹不起眼的畜生。 裴蓁揉着额间,没有紧锁,她总觉得这话有分外诡异,那样艰难的处境下,姨母绝不会带出一句无用的话,可为何会提及那匹马……马,裴蓁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若圣人身子骨真出了状况,怎么可能还会闲心让人把马送进宫里。 第三十八章 「宗哥儿可是喜欢圣人赐的那匹小马?」裴蓁急声问道。 温妈妈点了点头:「小世子极是喜欢,德宗大长公主常让侍卫带了他在马上遛上一圈,每次小世子都笑的手舞足蹈的。」 裴蓁明白了过来,那马是圣人用来哄宗哥儿,他既有闲情逸致哄一孩子,必然是身体无恙,六月连斩那四名太医只怕是做给三王看的,上个月召了三王进宫侍疾只怕也是有意为之,只是不知意在三王还是蜀地。 「妈妈先下去歇息吧!这事我心中已有数了。」裴蓁轻声说道,紧绷的神经一松,身子软软的靠在了榻上。 温妈妈极善察言观色,见裴蓁面色恢复常态,知她必然有了万全之策,这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温妈妈走后,裴蓁让人去请了严之涣来,他此时尚在军营中,回纥一战后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眼角眉梢都透着意气风发,那双狭长的凤目中迸发着一种奇异的光亮,光彩耀目,更透着一种俾睨天下之势的傲气。 「怎么这个时候叫我回来了?」严之涣走到榻边,俯身把裴蓁圈在怀中,低下了头。 裴蓁被他圈在怀中,仰头看着这个被她纳入眼底,意气风发的男人,他早已不是在京都时那个尚且隐隐的长乐郡王了,他已是锦川王,手握十万雄兵,挥手之间便可让一座城池轻易毁灭,而她的亲人却留在京中的为质,她的儿子还不曾看过他的父亲一眼,不知他的父亲如今是何等的志骄意满,何等的意气焕发。 「怎么了?」严之涣见裴蓁盯着自己,带着异样的目光,不觉挑眉,含笑道:「可是在府里待的闷了?也是,这一仗打了一年之久,你素来又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可见是闷坏了,等忙完这阵子我便带你出去好好玩玩。」说着,含有歉意的叹了一声:「这一年来我是有些顾及不上你,娇娇可是生我的气了?」 耳边传来的严之涣的温言软语,带着笑意,含着小心翼翼的情绪,语气带着诱哄,一直都是这样,他待自己一直是这般小心翼翼,似爱重非常,她不曾被人爱过,不知何为爱,却知他极尽所能的宠着她,作为女人,她在蜀地是备受人艳羡的,似乎有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而他却只钟情于她一人,便是成全了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可她的荣耀从不是来自于一个男人,而是她的外祖母,她奢华的生活,她下生时所受到的殊荣,都来源来一人,她的外祖母,德宗大长公主。 裴蓁阖了阖眼。可怒气却抑制不住的一点点攀爬在心头,她所重视的人都在京都为质,而他,竟似已遗忘一般,她双手忍不住紧攥,露出一个冷笑,一直冷静的头脑在这一刻松了弦,她想也不想便挥手朝严之涣打去。 这一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让严之涣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那双神采飞扬的狭长凤目中既残留了来不及收回的笑意,亦有惊之色,却终不曾流露出一分的怒意。 回了神,严之涣忍不住摸了摸脸,随后拉过裴蓁的手轻轻的揉着,苦笑道:「怎么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可是我哪处让你着恼了?打我便打了,我皮糙肉厚的倒无所谓,这样大的力气,你再仔细伤了手。」 「京里的传来的消息,京都如今戒备森严,圣人以侍疾唯有令三王进宫,更令外祖母带了宗哥儿长住在兴庆宫。」裴蓁似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失去理智,清醒过来后,她闭上了眼,不含任何情绪的说出了这番话来。 严之涣一怔,随即明白了为何裴蓁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圣人身体有恙?」 裴蓁摇了摇头,冷声道:「我疑心这是圣人有意为之,是想试探三王和你是否会有异动,毕竟派人赶回京中,若是圣人身子骨真有不妥,咱们必须做好完全准备,以清君侧为名率军回京,若不是……」裴蓁抬头看向了严之涣:「年底之前不能接了外祖母与母亲带宗哥儿来蜀,你便回京赴职。」 「好。」严之涣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他知裴蓁所重视的便是德宗大长公主几人,当年他亦是许下了重诺,会视她的亲人为自己的亲人,誓言既出,他便绝不会有悔意。 裴蓁一双手保养的甚美,骨肉匀称,嫩白如无暇美玉,一掌挥向严之涣后,那只手掌心泛红,麻痛异常,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严之涣握着那只手的动作轻之又轻,口中低声哄着她,身段放的极低。 「大郎,外祖母绝不能出事。」裴蓁挥出一掌后,理智回归,她知自己是失态了,这一年的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因京都的变化终究让她也失去了冷静,不管如何,她这一掌不该打到严之涣的脸上,这是打掉了他的脸面。 「大郎,你得帮我。」裴蓁仰着美如明珠朝露的容颜,那双折射了璀璨星辰的眼底荡漾着一抹水光。 严之涣从未见过裴蓁露出弱势的一面,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便是那双高傲异常的凤目,永远透着飞扬的神采,美的似一团火,光焰直冲渺远澄蓝的苍穹,让他为之疯狂,可现在映入他眼底的,却是娇花水月的虚幻之美,更惹人怜爱,严之涣忍不住低首含住她的红唇,叹息道:「娇娇,你就是想要我的命我都会给你。」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去了,让我一个人带着宗哥儿怎么过活。」裴蓁依在严之涣怀中,语带娇嗔之意。 「你这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严之涣把人抱起,自己顺势坐在榻上,明知这话有哄人之嫌,他也甘之如饴。 裴蓁伸手揽上他的脖颈,音色娇柔:「大郎,我要外祖母、母亲和姨母都好好的,我要宗哥儿健健康康的长大,你还不曾见过宗哥儿,不知他长得有多像你,我想我们一家早日团圆,宗哥儿最喜欢被人抱在怀里在马上遛弯了,到时候你带着宗哥儿骑马踏青,手把手教他武艺,他会是京都最出色的儿郎。」 「这是必然的,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严之涣毫不犹豫的说道,又轻声诱惑:「娇娇,你要的我都给你,你心之所向,便是我剑之所指,可你得对我好,你心里得有我,我这样爱你,你不能无动于衷,你得给我一点点回应,哪怕就一点点,便是死了我也甘愿。」 裴蓁揽在严之涣脖颈上的手臂轻轻撑在他的肩头,后仰着头,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软声娇语道:「我心里自是有你的。」若没有,又怎会为他生下子嗣,她大可如前世一般,比照严正则那样与他分房而睡。 严之涣把人紧紧搂住,埋头在她肩颈间,鼻尖环绕着她身上娇甜的气息,忍不住透着薄薄的衣纱吮含着娇嫩肌肤,含糊不清的说道:「不够,娇娇,还不够。」他自是相信他的娇娇心里是有他的,只是还不够,得到一点点,他便贪心的想要更多,想让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 「疼。」裴蓁红唇中溢出一声轻哼,秀长的眉拢了起来,娇软的腰身越发的朝后仰去,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第三十九章 严之涣啃吮在她的脖颈上,已然动了情,空出一只手扯着她身上的轻薄的裙衫,露出裹在绣了蝶戏牡丹绯色诃子中的雪腻香酥,他埋头去吮咬,口中喘着粗气,几近哀求的闷声道:「娇娇,帮我。」他引着她的手来抚弄自己,狭长的黑眸带着说出的潋滟之态。 他的手指轻捻慢拢,让裴蓁眼角都染上了一抹娇红,口中溢出连续不断的娇吟声,听在严之涣耳中让他几欲发狂,他低首含着她娇软的唇,一个重重的动作,让裴蓁口中发出一声细嫩的尖叫,伴随着轻轻的啜泣声,她一口咬在严之涣的肩头,粉腻娇躯已娇柔无力的靠在了他的身上。 「娇娇,说你爱我,说你心中最爱的人便是我,如此我亦死无悔。」严之涣抱着她的纤细的腰身摇摆不停。 裴蓁娇娇的啜泣着,云鬓散乱,面如艳粉娇红,雪肌轻颤,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珠泪,轻轻一眨便珠泪盈腮,瞧得严之涣凤目中掠过一抹腥红之色,劈头盖脸的吻了下去,随着裴蓁一声含泣带娇的「大郎」,让他呼吸瞬间一窒,理智尽消,顿时化作一头吞噬一切的猛兽。 裴蓁醒来时,天已渐黑,身上酸痛异常,刚一开口喉咙却是干痛不已,守在外间的红桥和红絮听见响声,慌慌忙忙的进了来,见裴蓁雪肤微露,美眸流转间满堂生辉,虽粉黛未施却如着了春风艳妆一般,脸上便是一红,羞的眼珠子都不知该朝哪看。 「王爷呢?」揪着红桥递过来的果子露饮了几口,裴蓁懒懒的倚在床榻上,一开口音色便异常的娇媚,让人酥了骨头。 「王爷在议事厅,吩咐奴婢说您若是醒了,便先用膳,他稍后便回。」红桥轻声说道,把臂弯上的罩衫披在裴蓁肩头。 裴蓁身上酸疼的动一下都要轻呼出声,忍不住啐了一声,哼哼唧唧的道:「给我揉揉。」说罢,把身上的罩衫一扯,反身趴在了床上。 红桥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拿了花油膏,用小银勺挖出一块在掌心焐化了,轻轻的揉在裴蓁的身上,之后跪在了床榻上,手法老练的按揉起她半裸的雪肤娇躯。 「轻点,疼。」裴蓁娇哼出声,眼眸半眯着,眼底喊了一层水光。 红桥手上的力度放的更轻了一下,眼底带了心疼之色,忍不住埋怨道:「王爷也太不知心疼人了。」 裴蓁懒懒的哼了一声:「多嘴,让王爷听见没你好果子吃。」 红絮眼里含了泪光,瞧着那斑斑红点,也不知得用了多大的力气,要伤成这个样子,便是心疼起来,嘟囔道:「这离了京王爷就不知怜香惜玉了,您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裴蓁忍不住笑了起来,知这两个还未知事,哪里懂得鱼水之欢,怕是当她身上的红印子是被打掐出来的了。 「且住了嘴吧!仔细一会话让你们王爷听见,他一恼便把你们配了出去。」裴蓁笑道,翻了个身,嫩藕似的手臂从锦衾中探了出来,软声道:「给我按按正面。」 裴蓁忍不住用手揉了揉腰,酸的娇滴滴的哼个不停,修长的眉轻轻蹙了起来。 严之涣从议事厅回来,未等推门而入,便隐约听见娇软的呻吟声,眉头不觉一拧,大步进了屋,见裴蓁半裸着身子仰卧着,一袭雪肤让他不自觉的滚动了下喉头,他吮了不知多少回的娇唇溢出娇媚的让人酥了骨子的轻哼,这副娇媚之态可谓惑人至极,脸顿时一黑,瞧着红桥跪坐之姿,便联想起了宫中侍女的一些传言。 红桥和红絮见了严之涣,忙避到一边起身见礼,眼睛却是不敢乱看,想到下午时不经意那一眼,窥到王爷面有红痕,心里便一跳,更当裴蓁与他起了口角,才让他作出粗暴行径。 「出去。」严之涣眉头皱了皱,冷喝一声,他倒是不在意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红痕,不过是挨了自己女人一掌,这算得了什么,大丈夫又岂会因被自家女人折损了颜面就自觉无颜见人了,如此岂不可笑。 红桥和红絮迟疑着,生怕裴蓁在他手上吃了亏,在这蜀地,便是吃了大亏,王妃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下去吧!」裴蓁手轻轻一挥。 红桥和红絮担忧的望了裴蓁一眼,才顺从的轻轻一福,退了下去。 严之涣往榻上一坐,长臂一伸便把裴蓁揽入怀中,他长期使刀,右臂结实有力,这一捞咯的裴蓁腰肢更家酸痛,口中便溢出了娇吟声,随之啐道:「这么用力做什么,你是想把我腰折断不成。」 严之涣闻言忙把一松,扶着裴蓁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伸手在她腰上一按,问道:「可是这酸?我给你揉揉。」 裴蓁抬手拍开他的手,埋怨道;「粗手粗脚的,让你揉了我这腰都要断了。」说完,仰起头来,问道:「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严之涣摇了摇头,裴蓁狐疑的望着他,若无事,撵了红桥和红絮做什么。 严之涣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伸手在裴蓁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按揉着,嘀咕道:「你身边这两个小红年纪也大了,总该配人了,还留在身边作甚。」 裴蓁不解的看着他,不知这话打哪而来,便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给她们做媒不成?我是断断不能应的,她们虽是奴婢可在我身边多年,养的也是身娇肉贵的,可不能便宜了那些糙汉子。」 「你的人自是你做主,不过日后还是少让她们进来服侍,便是服侍,你也该穿戴妥当,怎能就这般让丫鬟跪坐在榻上。」严之涣越说越是理直气壮。 裴蓁一怔,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眼斜睨着他,啐道:「你一天都想些什么,她们惯来都是服侍在我身边,洗漱沐浴哪一样离得开,早不知道见了我多少次了,难道我还怕让两个女娘瞧了去,或者……」裴蓁眼珠子一转,顿时媚态横生,娇笑道:「或是,我让外祖母另寻了两个内侍来?」 严之涣脸色顿时一沉,张口便在裴蓁细嫩的脖颈上一咬,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敢。」她的娇媚之态女娘他尚不愿意分享,更不用说是男人了,哪怕是去了根的内侍说到底那也是个男人。 京都,兴庆宫内,卫皇后与德宗大长公主并肩站在角楼上,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眺望到永安宫,德宗大长公主眯了眯眼睛,抬手抚压着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随着她的手朝后拢去,不一会又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孙太医连续三日未出永安宫了。」 这种沉默的气氛让卫皇后心中不安,德宗大长公主开了口后,她精神一振,点了点头:「母亲觉得圣人可是真有不妥?」她已一个多月未曾与显昭帝碰面,虽未曾被困在兴庆宫,可却连永安宫的宫门都难以靠近一步。 「不会,真若身体有恙宫里就不会这样平静了。」德宗大长公主说这话时语气平静的让人感到诧异。 卫皇后忍不住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握在扶栏上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第四十章 「不知道阿姈可有把消息传到蜀地,太华是否能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卫皇后阖了阖眼,掩去眼底焦躁的情绪。 「太华向来聪慧,她会听明白话里的含义。」德宗大长公主语气无波,似乎这件足矣左右人生死的事情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呀!太华这样聪明,她一定会明白的。」卫皇后轻声喃语,无意义的附和着德宗大长公主的话,似乎这样便能带给她无尽的勇气。 「无需心急,圣人不会让京都真正的乱起来,不出两月,他必会病愈。」德宗大长公主锋利的眉眼凝结着冷意,声音平静:「宗哥儿每日往返永安宫足矣说明圣人无恙,你何必自乱阵脚。」 卫皇后苦笑一声:「母亲,我锦衣玉食多年,又有何惧,不过是怕辜负了太华的嘱托,正因为宗哥儿每日往返永安宫我才害怕,怕三王之中真有人作乱,没有人顾得上宗哥儿,他若是个有意外,我有何颜面再见太华。」 德宗大长公主平静无波的眼底终是起了一丝波澜,她收回眺望着永安宫方向的目光,微敛狭长的眼眸,淡声道:「宗哥儿不会有事,他若有事,我便以命相抵,护他走完黄泉之路。」 「母亲。」卫皇后失声惊叫。 德宗大长公主却已转了身顺着阶梯而下:「宗哥儿该回来了,走吧!」 卫皇后无言的跟在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身后,像幼时一样,只是那时母亲是可为她遮风挡雨的存在,如今,卫皇后不得不悲哀的认清一个真相,一直护着她的母亲已经老去,也许在过几年,她连这样跟在她身后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想到这,卫皇后红了眼眶。 宗哥儿一如既往是由秦四玖带着一行侍卫抱了回来,上前行礼后,秦四玖便把宗哥儿递到了卫皇后的手中,错身之时嘴唇微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句:「镇王异动。」 卫皇后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异色,下一瞬便逗弄起了宗哥儿:「我们宗哥儿今日高不高兴,曾祖父是不是又给我们宗哥儿好东西了。」 卫皇后逗弄宗哥儿的时候,秦四玖已退了下去,宗哥儿小脚踩在卫皇后的腿上,抓着她的前襟,努力的往上爬,口中吐字不清的说道:「父……飞…飞…父……飞……」 宗哥儿见没有人理他,便急了,咿咿呀呀的手脚都缠在卫皇后的身上,肉乎乎的小脸仰着:「飞,父,飞,飞。」 卫皇后不曾养过孩子,哪里懂得宗哥儿是什么意思,便求救似的望向德宗大长公主。 德宗大长公主紧抿的唇露出一丝笑意,把宗哥儿接了过来,宗哥儿一呆,下一刻便老实起来,胖藕似的小手小脚缩在一起,乖乖的靠在德宗大长公主的怀中,像一个小肉球,之后悄悄的抬起小胖脸,大眼睛努力的朝上翻着,似乎想要看清楚抱着他的人,翻了没两下,眼睛便酸了,眼底泛出了泪花,自己拿小胖手在眼睛上揉了揉,这回学乖了,眼珠子不敢乱翻。 卫皇后见宗哥儿老实的坐在母亲怀中,不禁松了一口:「还是母亲您有办法,宗哥儿就听您的。」 德宗大长公主长眉不觉一挑,听她的?只怕是惧她才是,这样小的东西就已凭着直觉知道什么人会哄他,什么人不会哄他,这机灵劲儿倒是与他生母一般无二,也难怪会讨圣人的喜欢。 「秦四玖说了什么?」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开口问道,这段时间若没有他不时传递消息,她们就是有颗七巧玲珑心也全然无用。 「镇王异动。」卫皇后低声说道。 德宗大长公主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倒是一点也不长记性,看来去年的教训他是忘到脑后了。」 卫皇后亦是一声冷笑:「他这是心里存了怨意,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只怕他还当是他的可趁之机,正摩拳擦掌准备做一番大事呢!真是个蠢货。」 「蠢。」宗哥儿突然冒了话出来。 卫皇后一怔,看向了德宗大长公主怀里的宗哥儿,他白胖的小腿盘着,小胖手抓着德宗大长公主腰间垂下的挂饰,摇头晃脑,大眼睛望着卫皇后,咧嘴一笑:「蠢。」 卫皇后纵声大笑,把宗哥儿从德宗大长公主的手上抱了回来,笑道:「母亲,您听听,咱们宗哥儿都知道他是个蠢货。」说着,把宗哥儿高高的抱了起来,宗哥儿当即「咯咯」的笑出声:「父,飞。」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娘还不会叫呢!就先叫了父,你那爹还在蜀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卫皇后笑骂一句,把宗哥儿高高的悠了几下,便已觉得累的不行:「这样胖,赶明等你老子回来让他抱你抱悠高吧!」 宗哥儿还听不懂这些话,只是已会看人脸色,见抱着他的人脸上带着笑,他便跟着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的见牙不见眼,四颗白白的小乳牙龇了出来。 「他说的怕是曾祖父。」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开了口,目光落在宗哥儿的身上,嘴角勾了勾:「想来这些日子圣人没少抱着他逗弄,这才会说了父与飞二字,圣人倒是好精神。」 卫皇后恍然大悟:「可不是,我还琢磨咱们也没交他这两个字,怎么近来就突然会说了总嚷嚷着父和飞的。」卫皇后脸上的笑意还未散,便突然僵在了脸上,她想到了刚刚宗哥儿口中吐出那个「蠢」字,这样大的孩子总不会现学现卖,怕是经常听人说这个字他才学了会,宫里的奴才自是不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的,免得让他学了不能入耳的字,到时招来祸事,可见是圣人进来常说,他听的多了,也就学了去。 「母亲,圣人会不会已是知晓了镇嘉王有所异动?」 「蠢。」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说道,用眼角余光睨着卫皇后,忍不住有些失望,到底是自己护的太过了,若是太华,听见宗哥儿吐出的字,必是第一时间想到这些。 卫皇后抿了抿嘴角,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想着一个小娃娃嘴里吐出的字又哪里能当得了真。 德宗大长公主轻叹一声:「镇嘉王还太蠢了,不足为惧,我倒宁愿是宁川王与武陵王中有人捺不住心思,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绊脚石。」 「那母亲,若明日圣人还派人来接宗哥儿可如何是好?」卫皇后迟疑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哪怕她为后多年,在德宗大长公主面前也如同一个稚嫩的孩童,下意识的便向她求问。 「自是照旧,为帝者喜欢通透的人,却忌讳过于聪明的人,圣人他太过多疑,不可让他疑你。」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望了神色有些不安的卫皇后一眼,发现当初她的决定没有做错,阿妤比阿姈更适合在显昭帝的后宫生存,她少了几分锋芒,聪明的恰到好处,足矣应对宫里的嫔妃,却不会招了显昭帝的忌讳,若换做是阿姈那样锋利的性子,怕是今日为后者另有她人了。 永安宫内药香环绕,显昭帝支着身子斜卧在榻上,脸色红润异常,眸光亮的惊人,他看了眼立在一旁等着回话的秦四玖,笑了一声,却是中气十足:「朕的宗哥儿回去可有闹?」 第四十一章 秦四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撇了一眼小几上清澈通透的玉碗,里面尚残留着化了丹药的杂质,秦四玖心中有了数,躬着的身子弯了弯,回道:「刚回兴庆宫小世子是有些不高兴,抱着奴才不愿意撒手,想来是舍不得圣人。」 显昭帝嘴角勾了下:「这世上还是只有孩子的心最为纯净,不似那等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待他们再好不知回报,竟还想以下犯下,当真是自寻死路。」 秦四玖知显昭帝口中所指何人,只是镇嘉王乃是圣人亲子,父子之间哪怕是起了嫌隙也不是他一个奴才可以说嘴的,故而只作不知他所指为何,陪着笑道:「圣人是真龙天子,不管是谁也是不敢冒犯的。」 显昭帝冷笑一声,嘴角勾出讥讽的弧度:「真龙天子?这话不过是蒙蔽世人罢了,谁坐在这龙椅上,谁便是真龙天子。」说完,他目光落在了小几上的空碗中,眼底闪过得意的笑,他虽不是真龙天子,可却也能长生不老,这万里河山终究只为他一人所掌控。 秋末,拂月居内的木芙蓉被风吹得瑟瑟作响,晋安郡主微眯着眼睛斜倚在镂空雕麒麟戏球纹的罗汉床靠背上,手上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粉彩缠枝莲纹酒盅,里面还余下半盅残酒散发着清洌的香气。 盼巧挑了帘子进来,脚步声轻而缓,走到罗汉床前后,轻轻一福,低声道:「郡主,国公爷回府了,说稍后便过来。」 晋安郡主半眯的眼眸倏地一睁,把手上的酒盅衔在唇边,一饮而尽后,随后便把酒盅掷到了小几上。 沛国公到了拂月居时,晋安郡主正阖眼养神,屋内的酒气让他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随即清咳一声,示意晋安郡主他人已来了,晋安郡主缓缓的睁开眼,一指罗汉床上用小几隔开的空位。 「你有事寻我?」沛国公身上亦带了些许酒气,只是眸底却十分清明。 晋安郡主抬眸,目光随意的在沛国公身上一扫,嘴角勾了勾:「怎么还把酒洒在身上了。」 沛国公眸色微微一变,似掩饰一般抖了下身上玄色的官服,说道:「许是刚刚吃酒时不小心沾上的,一会我还有事要忙,你若没有紧要的事,便等我回来再说吧!」 「不是刚从宫里回来吗?怎么还要去?」 晋安郡主似笑非笑望着他,这种近乎讥诮的神色让沛国公心里十分不受用,下一瞬却眸光一冷,脸色沉了下来:「你派人跟踪我。」宫里如今戒备森严,可以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哪怕有卫皇后在,消息也是难以传出,他进宫一事自不可能是从宫中透出的消息,那就必然是有人跟踪了自己。 晋安郡主神色淡淡,并未因沛国公突然冷下的脸色而有所变化,她身子微微一正,髻上的芙蓉多宝垂珠步摇轻轻的晃动了下,勾住她的鬓角,她抬手把那珠子捋下,微微一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有没有人跟踪你你自己还不清楚?」 沛国公心头一沉,眼底露出一丝阴冷之色:「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这一次,阿姈你越轨了。」 晋安郡主冷笑一声:「我不知什么是越轨,我只问你一句话,我母亲和姐姐可会平安?」 「你胡说些什么,圣人因养病无暇陪伴皇后娘娘,这才让岳母带了宗哥儿进宫陪皇后娘娘打发时间。」沛国公沉声说道,目光微有闪躲。 「何必拿这话来搪塞我,宫中是何近况你我皆知,就说这京都近来都有了不小的动静,我不管是谁要闹事,我只要我母亲她们在宫中平安无事,」晋安郡主牙齿紧咬,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你可别忘了,太华如今已在蜀地,我母亲她们若出了事,我便一条白绫吊死在拂月居,到那时,你便等着一家老小来给我们偿命吧!」 「不可理喻。」沛国公甩袖喝道,却不敢把晋安郡主这番威胁之言置若罔闻,他脸色极其难看的看向晋安郡主,咬牙问道:「你要如何?眼下可不是你发疯的时候。」 「我知圣人必有了万全准备,事发之前你必会先得到消息,那时,我要三郎随你一道进宫,你让他带人去兴庆宫护我母亲她们安全。」晋安郡主目光沉了沉,冷声说道。 「你疯了,你既知京都有人要闹事,到时行事必要小心谨慎,你让我怎么带三郎进宫?况且,圣人已有万全准备,皇后娘娘和岳母绝不会出事的。」沛国公眉头紧皱,在屋内来回度步。 晋安郡主红唇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除了三郎我谁也不信,我知这事你能办到,你既准备到时带了傅姨娘生的贱种进宫,难不成还差了一个三郎?」 沛国公猛然回头,眼中带了惊疑之色,他一步步逼近晋安郡主,冷声问道:「你如何知晓这些事的?」他不得不怀疑是禁卫军有人走漏了风声,若不然,他私调了大郎一事她又怎会得知。 晋安郡主眼中露出冷酷的神色,对于沛国公眼底的森然之色,只勾了下嘴角,露出讥讽之色:「我如何得知你且不用管,我只最后问你一遍,此事你应是不应。」 沛国公深呼了一口气,已然逼到晋安郡主身前的身子直了起来,只是目光却始终落在晋安郡主那张依旧美颜的容颜上,眼底渐渐染上了异样的神色。 「是余玄礼告诉你的吧!」沛国公冷笑一声,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她能得到消息的来源之处。 晋安郡主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抬手压了压鬓角,甚至轻笑一声:「何必呢!为了一个庶子的前程便想拿一家老小的命来赌,我既没有拦着你为裴荿铺路,你又何必疑我是想为三郎铺路,眼下这个境况,我还不至于有闲情逸致来坏你的好事。」 沛国公用思疑的目光盯着晋安郡主,半响后,叹了一声:「如你所愿。」他赌不起,圣人言谈之中并未提及宫中任何女眷,到那日,他自是要率人护在圣人身边,怎可能顾及到兴庆宫,若卫皇后和德宗大长公主真在宫中出了事,他相信以他这个妻子的烈性必然是言出必行,而他那个女儿,只怕真会作出让沛国公府满门来陪葬的惊人之举。 启圣二十四年,十一月初六子时,武陵王率八千兵马围攻京都,京城禁闭的四道城门皆被攻破,厮杀声由远及近,显昭帝抱在宗哥儿坐在太极宫大殿的宝座之上,神色不慌不忙,甚至以一种玩味的眼光看向站在下方,衣衫都被汗水打透的两个儿子。 「你们的兄弟是好样的。」显昭帝嘴角翘了下,眼神之中隐隐竟有一种兴奋的情绪。 屋外忽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天空瞬间电闪雷鸣,暴雨顷刻间就来了,狂风疯狂而肆虐的席卷着大地,雨声,雷声,与外面的厮杀声交织成让人难以忘怀的噩梦,宁川王和武陵王第一次摒弃嫌隙,两人对视一眼,皆发现对方身上的锦服被冷汗所浸湿,甚至额上的水珠正顺着两鬓而淌。 第四十二章 「父皇息怒。」宁川王和武陵王同时跪了下来,身子几乎要贴到了地面上。 显昭帝把宗哥儿抱到了案几上,用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了两个儿子一眼,突然放声而笑:「息怒?朕有何怒,朕只觉得悲哀,朕的亲子竟想至朕于死地。」 宁川王和武陵王难以自持的打了一个寒颤,目光惊惧的望着显昭帝,齐声道:「儿臣绝无此心。」 显昭帝冷笑一声,把目光调转到了外面,眼底露出了戾气:「你们来说说,竞元他可会得手。」 「父皇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宁川王低声回道,他万万想不到他这位弟弟竟有如此胆量,敢行逼宫之事,而他的父亲,这位已坐在帝位多年的男人,似乎已有了准备,或者说,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要以亲子的鲜血以儆效尤。 宁川王极其庆幸,他不曾昏了头脑,作出同样的事来,苏大人说的对,他不单单是他的父亲,他更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他身下的宝座不容人窥视,哪怕是他的儿子,如若窥视他身下的龙椅,他都不介意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显昭帝纵声大笑:「真龙天子?只怕你们几个都想成为这真龙天子。」他在笑,眼中却杀意翻滚。 「儿臣不敢。」宁川王和武陵王头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假话。」显昭帝冷笑一声:「你们都盼着朕死,都想尝一尝这主宰天下的滋味。」显昭帝薄唇勾了下,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大笑道:「你们都是痴心妄想,这天下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你们谁都不可以染指。」 「儿臣不敢,绝无此念。」宁川王和武陵王几乎是同时出了声,身子已抖得不成个样子。 他们这副姿态似乎取悦了显昭帝,他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抹得意自鸣的神色,他把宗哥儿抱了起来,度步到敞开的大门处,眼神瞬间变得阴森:「你们的好兄长好弟弟就要来了,怕不怕?」 怕吗?当然怕,他们自从被显昭帝以侍疾唯有召见宫里就被关了起来,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等他们的兄弟真杀进来以后,谁又能护他们左右。 见两人抖的越发厉害,显昭帝笑的更加张狂,回神以轻蔑的眼神扫着两人,呵斥道:「废物,朕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想当初大郎是何其英武,你们但凡有他一半朕又何愁江山无所托。」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显昭帝吸了下鼻子,微眯起了眼睛,他闻到了鲜血的味道,甜美的几乎令人发狂。 窥着显昭帝癫狂的神色,秦四玖躬着的身子弯的更低了一些,莫名的,他想到了一句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镇嘉王率先带人杀进的宫的时候,显昭帝才知自己往日里竟是小看了这个儿子,以往在显昭帝眼中,这个儿子懦弱的近乎无能,在三子中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而今日,他手提锋利宝剑,眉眼之间带着浓重的杀气,身上的衣袍更是被血染的看不清本色。 「父皇。」镇嘉王把右手中滴着血的剑插回了剑鞘中,微微一拱手,未行跪拜之礼。 「你大胆。」宁川突然护在了显昭帝身前,厉声喝道,脸上带着悲痛之色,高声道:「三弟,你怎敢如此放肆,还不快束手就擒,父皇必会饶你一命。」 镇嘉王放声大笑,态度极其猖狂:「二哥,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退下吧!老二。」显昭帝淡淡的开了口。 镇嘉王的目光落在了显昭帝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似乎没有料到显昭帝会是这样一种漠然的态度,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苍惶无措,反而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自己,嘴边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笑什么?」镇嘉王厉声问道,连一句「父皇」都已不在称呼。 显昭帝微微勾了下嘴角:「你觉得我在笑什么?」显昭帝目光幽深,微眯着狭长的眼眸,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不知为何,镇嘉王心底一瞬间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几乎有些惊慌的朝着显昭帝的方向迈了一步,冲他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意:「父皇不想知道现在京都的境况吗?」 「说来听听。」显昭帝不疾不徐的说道,又轻笑一声:「不要说你屠城了。」 镇嘉王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让镇嘉王怒上心头,他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又把血咽了下去,冷笑道:「儿臣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不过你那好孙子眼下怕是已经下去陪大哥了。」 显昭帝瞳孔一缩,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 「你派人去了二郎那。」 「不错。」镇嘉王笑了一声,眼底一瞬间涌现出杀意,看得护在显昭帝左右的宁川王和武陵王心惊胆颤,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 「凭什么,父皇,儿臣一直不明白,有我们三个儿子在,你为什么还要立二郎为储,就因为大哥当年是为你而死的吗?让那样一个废物为储君何以服众,父皇就不曾想过吗?他为储君我们这些做叔叔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岂会甘愿有一日跪拜在他的身下。」镇嘉王摇了摇头,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显昭帝,厉声道:「儿臣不服,父皇,儿臣不服。」 「朕是天子,朕之决定便是天意,你可知天意不可违。」显昭帝淡淡一笑,却无端让人心里一阵发冷。 镇嘉王狂笑起来,笑的连手上的剑都拿不稳了,半响后,说道:「父皇呀父皇,你当人人说你是真龙天子,你便是神了吗?错了,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什么天意不可违,若真天意不可违,今日我又怎会站在你面前。」他手中的长剑提了起来:「父皇,你老了,该给儿子让位了,这么多年了,您应该也让儿子尝尝坐在那把龙椅上的滋味。」 「你可知龙椅是由无数鲜血铸成的?你不怕?」显昭帝挑了下长眉。 镇嘉王用不耐的语气说道:「父皇又何必如此废话,乖乖的让出位置来不好吗?你都这般年岁了,也该含饴弄孙了,何必非要死把着权利不放。」 显昭帝眼底露出异样的笑意:「朕怕你不敢坐在这把椅子上。」 「儿臣有何不敢?」镇嘉王提剑上前一步。 宁川王和武陵王下意识的朝后一退,这个举动惹来显昭帝淡淡一撇,两人心头一惊,强忍住惧色又挡在了显昭帝的身前。 显昭帝冷笑一声,把案几上的宗哥儿往怀里一抱,站起了身来,镇嘉王一惊,手中长剑一指,喝声道:「你想干什么。」 显昭帝忍不住大笑出声,用讥讽的眼神望着这个愚蠢的儿子:「这般胆色也敢逼宫,朕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蠢货,不忠不孝也就算了,却蠢笨如斯,怎配为朕之子。」说罢,厉声喝道:「把这个忤逆犯上的孽子给朕拿下。」 随着显昭帝话音落地,太极宫内两侧帷帐后面涌出数十名侍卫,领头的正是沛国公裴公瑾,同时殿外更是响起了铠甲刀枪撞击之声,而镇嘉王尚来不及反应过来,已被沛国公擒下,一柄利剑直架脖上。 第四十三章 「带下去。」显昭帝阖上了眼睛,沉声说道。 「是。」沛国公高声应下,手一挥,两名禁卫便拖了镇嘉王朝殿外走去,镇嘉王被拖在了地上,这才回过神来,满目惊慌之色,在对上显昭帝的冰寒刺骨的目光后,下意识的高声求饶:「父皇,儿臣知错了,儿子是鬼迷心窍了,父皇,您饶儿臣一命,饶了儿臣吧!」 镇嘉王的哭喊声凄厉异常,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宁川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事情到了这一步,镇嘉王必然是活不了的,这一刻,他心里说不清是何感受,喜悦有之,恐慌有之,复杂难言。 宗哥儿被镇嘉王的喊声惊吓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的抓着显昭帝的衣襟,大哭不止。 显昭帝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宗哥儿,笑了一声,夸赞道:「好小子,到现在才哭出声,还是有胆色的。」 宗哥儿哪里能懂的显昭帝再说什么,只知放声大哭,还打了几个嗝,肉乎乎的小脸上布满了泪水,这段日子,他一直都跟在显昭帝身边,显昭帝自是知如何哄他,两手托在他的腋下,把他高高举起悠了几下,宗哥儿的哭声便渐渐小了,便成了小小声的啜泣,最后咧了小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显昭帝回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两个儿子,这是自己仅存的两子,却如此不堪大用,幸亏自己已不用对他们有所期待了。 显昭帝太过森冷,让人不寒而栗,宁川王和武陵王面对这样的目光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似乎逃避一般。 「连个稚子都不如。」显昭帝冷笑一声,把宗哥儿抱回了怀中。 宁川王眼底闪过一丝羞恼之色,一个小娃娃又懂得什么,怎会知怕字如何写,只是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却露出羞愧之色,随即以袖颜面,口中道:「儿臣忏愧。」 屋外的雨依旧下的个不停,冲刷在地面上把浓郁的血色稀释开,沛国公从外归来时,浑身已湿透,脚下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的血印,让人瞧了便有触目惊心之感,不免胆寒。 「反贼已尽数诛灭,圣人可回永安宫暂且歇息。」沛国公单膝跪地,恭声说道,目光不期然与显昭帝怀中的小胖子那大大的眼睛对上,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之色。 「宫中可有人受伤?」显昭帝淡声问道。 沛国公自是明白显昭帝口中的「人」所指为何,忙道:「宫中妃嫔伤七人,死四人,皇后娘娘和德宗大长公主平安无事。」 「平安无事吗?」显昭帝似喃声自语,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快的让沛国公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 「没有伤到就好。」显昭帝声音淡淡的,又问道:「皇太孙可曾受伤?」 沛国公脸色的神色微变,声音低了下来:「臣无能,皇太孙受了重伤,太子妃为护皇太孙已薨。」 听到皇太孙受了重伤的消息,显昭帝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太子妃的死更不曾让他动容,他神色漠然的走到大殿门口,微带寒意的声音由他口中传出:「厚葬太子妃。」由始至终,他都不曾问过皇太孙的伤势,在他召三王入宫的时候,皇太孙在他眼中已成了一枚死棋,他的生死自然不在他的眼中。 沛国公原觉得太子妃的死有些蹊跷,尚在犹豫是否要实言禀告,却见显昭帝没有多问的意思,他便闭了嘴,躬身送显昭帝出了太极宫,等显昭帝有一行禁卫护着远去后,他才直起了身子,口中舒出一声长气。 「沛国公果然是父皇信重的能臣。」宁川王斜眼睨着沛国公,他如今总算看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父皇特意下的一个套子,就瞧着谁能上套,他好来个杀鸡儆猴,可守卫这样重要的事情却交给了沛国公来做,不可谓不信重。 沛国公淡淡一笑,拱了下手道:「王爷玩笑了,臣不过是尽忠行事罢了。」 宁川王抚掌一笑,眼底微带了冷意:「沛国公对父皇如此忠心耿耿,想来也不会存了私心,难怪到现在我那好侄子还不曾有消息传来。」他这话显然是反着说的,他疑心沛国公已把此事告知了严之涣,若不然,蜀地怎会没有一丝响动,若他不知实情,手中又握有十万大军,必然要趁此机会挥军北上,直捣皇城。 沛国公似未曾听懂宁川王话里的意思,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敛,正色道:「臣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说罢,不等宁川王同意,已经转身离去。 宁川王牙齿紧咬,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匹夫,也不过是父皇的一条狗罢了,也敢如此猖狂。」 武陵王口中溢出一声轻笑:「那也是父皇的狗,由不得咱们打骂。」说完,挑眉看向了宁川王,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来:「皇兄不回府去瞧瞧?你府上可还有一大家子人呢!」话音落地,便大笑着离去。 镇嘉王以谋逆之罪被下大狱,消息传到蜀地的时候,镇嘉王已被问斩,其家眷尽数流放房陵,子嗣皆贬为庶民,受到牵连的官员达数十人,其九族与镇嘉王同日问斩。 「太子妃薨了。」 严之涣的眼神晦暗莫名,似有遗憾一般,这样利落的死法实在太便宜她了,而且,她死的时机更是不对,简直逼的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裴蓁轻「嗯」一声,抬手牵了牵滑落在臂弯处的细纱披帛,轻声道:「圣人怕是会召你回京了。」太子妃名分上是他的嫡母,按照礼法来说自是要回京奔丧,为太子妃守孝。 她穿着湘妃色齐胸襦裙,外罩烟雨色窄袖罗衫,胸前雪白的肌肤大片的裸露在外,严之涣瞧得眼热,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下,随即扯过她肩处的披帛挡在她胸前,这个时候,他自是不敢与裴蓁同床的,以免让她受孕,到时候惹人非议。 「是得回京,我准备让赵勇带一队人马先行进京,到时候分散在幽州境内。」严之涣手上拿了个小锤,敲了一个核桃仁喂进裴蓁口中,又道:「我想让你留在蜀地。」 裴蓁一怔,严之涣的手指还被含在唇齿之间,下意识的便咬了他一口,眯眼问道:「什么意思?」 「不过是不想你跟着折腾罢了。」严之涣温声说道,语气低柔的不可思议。 裴蓁抬头看着他,突然冷笑一声:「你是压根就没打算再回蜀地吧!」 严之涣嘴角牵动了一下,避开裴蓁锋利的目光,笑道:「怎么会,我可舍不下我的娇娇。」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 裴蓁伸手抵在严之涣的肩膀上,冷声道:「你以为你回不来了,我在蜀地还能安稳无忧不成?可笑,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天真的时候。」 严之涣伸手握着裴蓁的手,见她冷笑,可眼底却带着焦怒之色,不由笑了起来,神色分外的柔和。 「我不过是怕到时候出了意外,留你在蜀地我更安心些,况且,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严之涣低笑说道,把她的指间抵在唇上,轻轻的吻着,他自然明白一旦他在京都出了事,他的娇娇自是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他已安排了张萧,一旦他出了事便立即护送她去番邦,虽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衣食无忧,却能保她周全。 第四十四章 「大郎,让我随你同去。」裴蓁抬手圈在严之涣的脖颈上,软声说道,明眸似蒙了层水雾般,娇娇的央求道:「我到时候就留在幽州,你若出了事,我还能想法子救你。」 严之涣把裴蓁搂的紧紧的,这样的话由她口中说出,让他心头一阵火热,可他却不敢冒这个险,不敢让他的娇娇身处险境。 「听话。」严之涣柔声说道,放低了声音:「回京后我会安排外祖母和岳母带着宗哥儿离京,你在蜀地等着接人不好吗?」 「不好。」裴蓁摇了摇头,贝齿轻咬着下唇,随后口中发出一声叹息:「大郎,你若出事,折的不只是你一人,我知你必然已安排妥当,可寄人篱下的生活不是我要的,更不是外祖母和母亲要的,尊严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歪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严之涣轻声斥道,如若人人都把尊严看的比性命重要,那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裴蓁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于我来说,手无再无筹码那一日,绝不会苟且偷生。」说完,她把脸上贴在了严之涣的胸口处,柔声道:「大郎,你知我的性子,言出必行。」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不敢与她透个实底,严之涣轻叹一声:「娇娇,活的就有希望,我就是靠着这句话一路撑过来的,我知道,只要我活着,便有成为人上人的一天。」 「假话,因为有希望才能活着,如果连希望都没有了,还有靠什么来支撑,况且,男女之间本就大不同。」裴蓁淡淡一笑,她已猜到了严之涣为她安排的后路,能走的也不过是投靠大舅父他们,可大舅舅这两年来身体越发不好,谁又知道哪一日会去了,到时候,草原必会大乱,谁又能护得住她,她这样的女娘,又生的这副模样真到那一日早早的去了反倒走的干干净净。 严之涣神色一震,听明白了裴蓁话里意思,忍不住苦笑,这世间哪里有万全之策,他什么都想到了,却忘记了以裴蓁的容貌,孤身一人不管在哪里都会惹来一场祸事。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严之涣面色阴沉了下来,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可走,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方能解了这困局。 严之涣突然目光如电般瞬间凝向裴蓁,半响后,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力道大的险些让她痛呼出声。 「我让明凤门会为你而开。」严之涣闭了闭眼睛,将头深深埋入裴蓁白嫩的粉颈间摩挲起来,深呼了一口气,同时作出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十一月十四,严之涣接旨回京奔丧,裴蓁由赵勇护送随后而至,落在后方的还有一辆华盖马车慢悠悠的行驶着,裴蓁一行人至幽州便止步不前,而严之涣则率五千人马直奔京都,而后命大军驻扎京郊十里外。 在郊外前来相迎的却是宁川王,他比照严之涣印象中消瘦了不少,不过也不让人意外,毕竟他唯一的嫡子死在了镇嘉王谋逆当夜,痛失爱子这一打击几乎让宁川王一蹶不振。 「皇叔。」严之涣一拱手,微微一笑。 宁川王神色复杂的看着严之涣,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曾因生母卑贱而屡屡遭人轻贱的庶子如今竟能与自己平起平坐,还真是世事无常的让人觉得可笑。 「大郎节哀。」宁川王叹息一声,随即在心底嗤笑一声,想起了尚在府里养伤的皇太孙来,彼时这两人还是云泥之别,如今倒依旧是云泥之别,只不过皇太孙已为下,而当年可由人随意轻贱的庶子已站了云端,可以是天壤之别。 严之涣面沉似水,目光深沉的慑人,那双幽深的眼眸几乎不掩饰的透出杀意,口中发出一声冷笑:「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太子妃的死,还是可惜她不是死于他的手中,宁川王相信必然是后者。 「圣人命你连夜进宫,不得有误。」宁川王沉声说道,目光落在后面已扎起的大营上,眯起了眼睛,突然问道;「太华呢?怎么没有随你归京?」 严之涣淡淡一笑:「蜀地离京都路程遥远,她坐马车自不如我打马来的快,眼下,怕还是刚出了蜀地境内。」 「是吗?」宁川王打量着严之涣,似乎在掂量着他话里的真假,随后一笑,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严之涣回身与张萧吩咐了几句,率先跨马而上,带了一千士兵进了城,而他身后正踏上马车的宁川王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似乎没有想到严之涣会只携一千人马进城,之前因未见裴蓁随行而生出的疑心倒是因这个举动而释怀了。 显昭帝在太极宫内接见的严之涣,他居高临下的高坐在宝座上,神色冷硬的近乎冷酷,眼底含着一抹威压,几乎让人不敢直视,而他红润异常的脸色更让人感到诧异。 「回来就好,二郎如今还在府中养伤,太子妃的丧事总要有人主持,你回来的时间倒是恰到好处。」显昭帝淡淡的开了口,眼神中透着意味深长之色。 严之涣正色道:「孙儿接到圣旨便立即打马赶回了京城。」 「你倒是舍得把蓁娘一个人丢在路上。」显昭帝哼笑一声,不加掩饰的表达出他对于严之涣行程的了若指掌。 严之涣眼底露出一抹异样的神色,果然让姜妈妈一行人随车架在后是正确的,若不然,让圣人知晓裴蓁已抵达幽州之事,只怕他现在已身陷牢笼,与镇嘉王同一下场了。 「孙儿虽不舍,可她身子娇弱,更受不得赶路之苦,倒不如做马车随后,也免受颠簸之苦。」严之涣恭声回道。 显昭帝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让人去把宗哥儿抱了来,父子二人第一次相见,严之涣以为自己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嫡长子不会有过多的挂怀,哪怕他是裴蓁所出,哪怕他是自己第一个儿子,可四目相对的时候,看见那双肖似裴蓁的大眼睛,他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伸向他的那双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宗哥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不知血缘的关系是否真如斯强大,他小胖手虽依旧搂在秦四玖的脖子上,可大眼睛却弯了起来,红嘟嘟的小嘴一咧,露出八颗糯米似的乳牙。 「宗哥儿,我是父亲,来,让我抱抱。」严之涣温声说道,想从秦四玖的怀中把宗哥儿接过来。 宗哥儿却突然扭过头,这个举动让严之涣顿时无所措手,只能拿出耐心来轻哄他,半响后,宗哥儿才慢慢的把小胖脸转了过来,小脸皱成了一团,似乎在烦恼该不该让这个男人来抱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的把紧搂在秦四玖脖子上的小胖手递给了严之涣。 严之涣不由自主的咧嘴傻笑,一把将宗哥儿抱起,高高的举了起来,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娇娇的儿子,他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让他成为天下之主。 太子妃的葬礼已然有人在筹备,严之涣不过以主事人的身份出现在葬礼上,这个位置本该由皇太孙来担任,只是如今他卧床养伤,谁又敢用这样的事来打扰他。 第四十五章 莫说严之涣和太子妃之间尚有旧怨,便是他亲爹当年的葬礼上也不见他有多少悲痛之情,更不用指望他在太子妃的葬礼上能露出什么悲痛之色,好在他眼下心情不畅,寒着一张脸,倒让人挑不出错来,至少避免了言官因此参他一本。 德宗大长公主以太子妃丧事为借口,携了宗哥儿出宫,宗哥儿因养在显昭帝身边的时候时常被人抱着,是以走路并不算利落,小脚踩在地面上不免磕磕绊绊,德宗大长公主弯腰牵着他的小手一步步慢行,府里的侍女见状,便想把宗哥儿抱起来,德宗大长公主却是一记冷眼扫了过去。 宗哥儿如今说话已是利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便伸手拉了德宗大长公主的裙摆,然后胖藕似的小手一伸,软软的说道:「祖母,抱。」他尚分不清称呼,不管是德宗大长公主还是卫皇后,一律只叫祖母。 「是曾外祖母。」德宗大长公主纠正他道。 宗哥儿大眼睛扑闪着,红润的小嘴一张,吐出清晰的字眼:「曾外祖母,抱。」 他实在招人喜欢,平时甚少哭闹,笑起来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状,像一尊观音座下玉雕的童子,饶是德宗大长公主这样偏冷的性子,也对他的喜爱渐渐加深。 「你得学会自己走,没有人能一直牵着你走完所有的路。」德宗大长公主蹲下身来,沉声说道。 宗哥儿神色懵懂,虽听不明白这话里所有的意思,却明白他的求抱遭到了拒绝,小嘴扁了扁,老老实实的把小胖手藏会了袖子里,晃晃悠悠的朝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德宗大长公主,肉乎乎的小下巴微微一扬:「曾外祖母,走。」他表情得意又骄傲,似乎在说,瞧,我走的多好,快来表扬我。 德宗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重新牵住宗哥儿的小手,像当年牵着裴蓁那样,带着宗哥儿走完了这条小路。 「殿下,锦川王来了。」周嬷嬷轻声说道,又看了宗哥儿一眼,不知该不该把他抱下去。 德宗大长公主摆了下手,带了宗哥儿回了屋里,亲手解下他身后的雀金裘,又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酥酪来喂他,宗哥儿小脸一躲,要自己拿了小勺子来吃,严之涣进来时,胖娃娃正拿着小勺子舀着奶白色的酥酪朝小嘴里送,他小嘴张的圆圆的,见他进来,眼睛便睁得大大的,小嘴还含着汤匙,模样怪让人发笑的。 宗哥儿把酥酪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拿脚尖点着地,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扭一扭,好不容易双脚落了地,晃晃悠悠的朝着严之涣走了过去,小爪子一搭,作了个揖:「父亲,安。」他如今已知严之涣是他父亲,只不过依旧生疏,见了礼便又晃晃悠悠的回了德宗大长公主身边,椅子对他来说有些高,便抬手要德宗大长公主抱他,口中软软的道:「曾外祖母,抱。」 严之涣嘴角一扯,大步上前把他抱到了椅子上,之后与德宗大长公主见了礼。 德宗大长公主一指下首处的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严之涣应了一声,落座后朝四下扫了一眼,德宗大长公主知他这是有话要说,便挥了下手,屏退了屋内的侍女。 「外祖母,太华已在幽州等着与您和岳母会和,您准备一下,太子妃出殡当日我会派人送您和岳母出京。」严之涣声音压的极低,直言而道,这是唯一可不知不觉离京的机会,若错过了,再想离开京城,必要惊动圣人。 德宗大长公主神色一凛,瞬间便知严之涣他行何事,若要逼宫,唯有太子妃出殡当日是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他只能如被斩断翅膀的鸟,围困京城。 「你可有完全把握?」德宗大长公主沉声问道。 严之涣苦笑一声,据实以告:「只有一半的把握,只是,若不一搏,只怕我再难离开京都了。」 德宗大长公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之时那双凤目凌厉似剑,带有咄咄逼人之色:「我不能走,你让送了阿姈去幽州。」 「外祖母?」严之涣一惊,却德宗大长公主沉声道:「我若走了,卫修明那个老东西必会生疑,到那时难保他不会倒戈相向,禁卫军有大半的人马都出自他的麾下,若他一旦倒戈,你的胜算便又少了两分,况且,幽州的兵权尽为他掌握,他若有异动,你也难全身而退。」 德宗大长公主凌厉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严之涣身上,喝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向我求娶太华之时的许诺?」 「自不敢忘。」严之涣起身,长揖到底。 德宗大长公主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随即道:「裴家三郎已在禁卫军站稳脚跟,那日他会助你行事,我盼事后,你勿忘承诺,一如既往的待我的太华。」 「您得离京,我对太华许有承诺,必会送您和岳母去幽州。」严之涣眼底带了几分急色,若德宗大长公主不走,晋安郡主也未必会走,到时便是事成他又该如何对裴蓁交代。 德宗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我已活了这把年纪,有儿有女,更有太华承欢膝下,如今更是曾孙有见到了,还有什么是舍不下的。」她望向了还在吃了酥酪的宗哥儿一眼,眼底目光柔和,转瞬间却眼底蒙上上一层厉色,周身带着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威严气势。 「我走不得,我得留在京城让卫修明那个老东西看着,这样他才有胆量孤注一掷助你行事。」 严之涣知德宗大长公主以性命相赌所谓何人,却依旧动容,这世间能有几人肯为他人舍命。 「太华怕是要怨上我了。」严之涣苦笑一声,知他没有办法让德宗大长公主改变主意,除非那日他让人把她打晕过去。 德宗大长公主淡淡一笑,太华的性子她自是知晓的,那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此事过后,哪怕她安然无恙,也是要与大郎闹上一通才肯善罢甘休的。 「太华被我养的娇,日后你多担待些,不求你能十年如一的牢记那日的誓言,只望你与太华起了争执时,能想起她的好来,还有你岳母,她性子暴烈,却没有野心,将来让她与沛国公和离,你便不用有所顾忌,你姨母她尚算一个聪明人,将来让她出宫在别院将养,她们姐妹也能做个伴。」德宗大长公主似在交代后事一般,神色异常的平静,说到最后,她叹息一声:「我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 「我以性命起誓,必不会负您所托。」严之涣一脸郑重之色,这一次行的却是跪拜大礼。 德宗大长公主露出淡淡的笑容,她这一生不知受过多少人的跪,当年兄长曾跪于她身前,求她应下和亲之事,离开京都那一日,更是群臣跪拜,唯有今日严之涣这一跪,跪在她的心里,让她便是去了也可放下心来。 「你们父子相见不易,你带了宗哥儿去暖阁吧!」德宗大长公主挥了下手,让严之涣抱了宗哥儿离去。 宗哥儿却不愿意让他抱,只伸出小手给他牵着,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德宗大长公主,这是个念情的孩子,德宗大长公主在心里想着,念着情便好,如此她的太华才是真正有了依靠。 第四十六章 严之涣与宗哥儿算上这次,却只相处过三次,一个还是个娃娃,说话便是利索也不过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严之涣又一脸严父之态,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宗哥儿倒是自在,没人理他,迈着小胖腿拿了美人塌上的花瓣绣球来玩,那花瓣绣球颜色鲜丽,个头也不小,他扔到地上,便抬起小胖腿踢着,踢得远了,便撵了过去,不小心摔在柔软的地毯上,让严之涣吓了一跳,刚想把他扶起来,宗哥儿便自己爬了起来,也不哭不闹,继续踢了绣球玩,他力气比寻常孩子大,这一脚便踢到了严之涣脚下,严之涣抬脚一踩,挑眉看向宗哥儿。 宗哥儿一呆,歪着脑袋想了想,便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抓着严之涣的衣摆,一手指着他脚下的绣球,一边仰着胖嘟嘟的小脸:「我的,我的。」 那意思是让严之涣把绣球给他,他生的实在是漂亮,胖嘟嘟的惹人喜欢,严之涣忍不住笑出声来,把他抱在膝盖上,说道:「叫爹。」 宗哥儿瞥他一眼,还惦记着地上的绣球,严之涣拿他没有办法,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刚递过来,宗哥儿便牢牢的抱在了怀里,白胖的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讨好的冲严之涣一笑:「父亲,好。」 严之涣纵声大笑,他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小东西,这精乖精乖的性子,讨好人时的神态,亏得娇娇还说宗哥儿像他,分明是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太子妃出殡当天,晋安郡主带着宗哥儿悄然无息的被人送往了幽州。 皇太孙作为嫡子,被人抬着走在送葬的队伍前,严之涣虽为庶子,却是亲王之尊,自也有资格与皇太孙一并打头,严之涣随意的看了一眼被人抬在一顶露天辇轿上,被风吹的瑟瑟发抖的皇太孙,嘴角勾了下,他的目光不加掩饰,皇太孙自是有所察觉,在目光相对的瞬间,那张俊美的容颜变得异常扭曲,下一瞬便伸手摸向身侧,却在瞬间被护在他左右的侍卫按住了手,顺势解下他腰间的匕首。 皇太孙脸色立时一变,怒视严之涣,满脸阴森的说道:「你想干什么。」 太子妃葬礼唯有严之涣一人经手,送葬的队伍自然全部都是他的人,他又何惧皇太孙,当即便冷笑一声:「二弟还是安分一些的好,免得让太子妃走也走得不安心。」 皇太孙在傻也看出其中蹊跷,怒目切齿的望着严之涣,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厉声道:「放肆。」 严之涣几乎要仰天长笑,他走到皇太孙身边,低声讥笑;「如今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也敢在我面前乱吼。」说罢,打了一个手势,皇太孙身侧的人一个手刀便将人劈晕过去,随即口中惊呼道:「皇太孙悲痛过度,已晕厥过去。」 「还不把皇太孙抬下去。」严之涣喝声斥道,神色冷酷,藏在袖中的手已不自觉攥紧,多年的夙愿终在这一日实现,马上王氏母子便可团聚,严之涣可以想象到他们母子在地下相见时是怎样一幅情景。 太子妃的灵柩被送进了墓穴,葬于皇太子灵柩之侧,随着石门缓缓而落,严之涣眯起了眼睛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一片灰白之色,阴沉的似乎那沉甸甸的乌云随时都要坠落。 「回。」严之涣右臂高扬,调转马头,额上的青筋跳动,鼓胀的他脑仁子一阵疼痛。 程纲驭马来到严之涣身旁,低声道:「王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亥时指挥司尽数出动。」 严之涣微微点头,沉声吩咐道:「让人把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尽数围住,若有人要强行突围,格杀勿论。」严之涣不在意名声,更不会在意身后之名,历史是什么,正如他的娇娇所言,不过是白纸一张,胜者自可在上面任意挥毫,只要大权在握,又何惧人言。 启圣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七,严之涣发动明凤门政变,明德与安华两门先后由四千人马攻破,子时三刻另有五千人马如若在无人之境一般由明德门而入,丑时末,两万大军由幽州直攻京都。 显昭帝得到消息的时候,便下令让沛国公率禁卫军迎敌,同时召永宁侯进宫,直至丑时一刻,永宁侯依旧未曾出现,与此同时,传来禁卫军左统领余玄礼叛变的消息,显昭帝瞳孔一紧,脸颊肌肉抽搐着,事到如今,他已明白永宁侯必是叛变了,可他想不通,当年被父皇打压的只能残喘的永宁侯府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施恩如此之重,更把幽州万军交付到他的手上,且立卫氏为后,又因何要背叛于他。 显昭帝显然忘记了,他虽立卫氏为后,然后卫皇后并无子嗣,又如何能保永宁侯府下一代富贵安康,永宁侯手上的幽州兵马在下一任帝王登基后,便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传朕旨意,让何怀瑞领立即率兵进宫,让杜晓围住兴庆宫,一只苍蝇都不许让它飞出。」显昭帝厉声喝道,一道又一道旨意发下去后,手捂住胸口,猛咳起来,嘶哑着嗓子道:「朕的丹药呢!秦四玖,给朕拿丹药来。」 秦四玖已吓得手脚冰冷,正抖着身子,听见显昭帝的命令下,一边抖一边小跑到显昭帝身旁,拿着小玉瓶的手已不听使唤,显昭帝一手将玉瓶夺过,用牙拔掉木塞,不管瓶口里滚出了几颗丹药,一股脑的都送入了口中。 「圣人,皇后已不在兴庆宫。」杜晓前来回话,声音都有些发抖。 显昭帝脸色瞬间一变,何曾有当日镇嘉王逼宫时的从容不迫,当即厉声道:「让人找,把卫氏给朕找出来,再派人守住德宗大长公主府。」 杜晓应了一声,又急步出了太极宫,在他看来,皇后娘娘自是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出了宫,必然是躲在宫中哪一处,她既如此行事,显然是早知晓锦川王作乱一事,只怕躲身之处非寻常人可以找到,杜晓万万料想不到,卫皇后藏身之所正是已被众人忽略的华清宫。 「大郎他怎敢行如此谋逆之事。」显昭帝咬牙切齿的说道,声音中满是恨意,他何曾会想到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孙子会行谋反之事,在他眼中,君要臣死,臣自该引颈就戮。 秦四玖低头不语,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由远及近,身子抖的越发厉害,在听见沛国公的怒吼后,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显昭帝却无暇顾及他的失仪,双目紧紧的盯着大门出,在瞧见沛国公满身血迹狼狈不堪的跑进大殿后,他双目圆睁,只觉得心跳加速,手脚发麻,只能瞧见沛国公一脸惊急之色,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沛国公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上前直接把显昭帝架了起来,便想带着他突出重围,可惜此时已晚,沛国公虽带人护驾,却难敌严之涣的人马,此时严之涣已手拎一把长刀杀了进来,那刀锋泛着森冷的光,上面的血迹随着他一步步逼近滴落满地。 一夜的杀戮,已令严之涣红了他眼睛,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似要吞噬着大殿内的所有人。 「锦川王,你大胆。」沛国公把显昭帝护在身后,高声呵斥。 第四十七章 严之涣淡淡一笑,伸出舌尖把溅到唇边的血迹舔去,随后道:「岳父大人何不束手就擒,您是娇娇生父,本王自不会伤你性命。」 显昭帝浑浊的眼珠子一转,紧紧的抓着沛国公的肩膀,用淬了毒的阴狠的目光盯着严之涣,厉声叫骂。 严之涣对显昭帝的叫骂声不以为意,只把长刀立在身前,用袖子擦去刀身上的血迹,随后露出一个阴寒的笑意:「您放心,孙儿会让您干干净净的上路。」说罢,挥刀而去。 显昭帝下意识的推了沛国公一把,让他挡住迎面而来的刀锋,沛国公一惊,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显昭帝,在他愣神的功夫,严之涣已手起刀落,利落的斩下显昭帝的人头,人头滚落在地,溅了严之涣一身的血,他无谓的上前把显昭帝的人头放到尸身旁边,随即大喝一声:「宁川王谋逆伏诛,圣人已归天。」 他话音落地,殿外便立时响起震天的喊声:「宁川王谋逆伏诛,圣人已归天。」而宁川王的尸首则被高挂宫墙之上。 「扶岳父大人下去歇息。」严之涣淡声吩咐道。 沛国公几乎暴怒的甩开了钳制住他双臂的两个侍卫,却在下一瞬,弯了脊背,苦笑连连,圣人已崩了,他在反抗又有何用,倒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严之涣还能看在太华的情分上饶裴家上下一命。 显昭帝归天的消息随着震天的喊声响彻京都,卫皇后在华清宫内听见喊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从容的整理的衣襟,把手搭在魏保的手腕上,回头看了一眼双目圆睁,已没了声息的裴太后一眼,闭了闭眼睛,冷声道:「太后薨逝,华清宫上下尽数陪葬。」 魏保应了一声,用惊惧的目光窥了卫皇后一眼,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皇后娘娘会亲手了结裴太后的性命,他一闭眼,便想起裴太后临死前挣扎的样子,那双怒睁的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让人不敢直视。 「派人去请大长公主进宫。」卫皇后握着魏保的手腕,指甲已掐进他的肉里。 魏保忍着疼,把太后已薨逝的消息传了出去,随即小心翼翼的与姜嬷嬷扶着卫皇后走出了华清宫。 永宁侯四子卫子善在喜讯接连传来的时候,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寒风打透他已被鲜血浸湿的衣衫,冷的他直打哆嗦,他几乎维持不住站姿,手用力的握住身边侍卫的手臂,声音中带着颤音:「请德宗大长公主,快,皇后娘娘请德宗大长公主进宫。」说完这话,卫子善脚下终是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德宗大长公主身上穿着耀眼的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色冷硬,目光扫向卫子善的一眼充满了凌厉之色。 「你很好。」德宗大长公主淡淡的开了口,卫子善的以命相护她全然看在了眼中。 卫子善仰头望着德宗大长公主,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死咬着牙关,极力控制浑身的颤抖。 「去幽州接太华母子回京吧!」 德宗大长公主淡声说道,眼里有了神采,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神采飞扬,狂风吹得她裙角飞扬,她却从容的迎风而行,这一刻,哪怕是狂风骤雨亦难抵她满身威势。 裴蓁曾说过,再次踏上京都这片土地的时候,她要让明凤门为她母子而开,这一天,终于到来。 卫子善护着裴蓁一路进京,直到明凤门前右手扬起,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之后拿出锦川王府令牌,沉声喝道:「锦川王妃在此,速开明凤门。」 裴蓁命人打开车门,牵着宗哥儿从车厢走出,她云鬓高绾,华彩珠翠晃人眼目,身披银狐大氅,脚下的轻纱裙摆如云彩浮动,极尽曼妙之态,可却无人敢抬头目视,一众人皆低头屏息,静待裴蓁踏入明凤门。 裴蓁瞧着高阶上含笑而立的严之涣,红唇轻轻勾起,低头与她身侧的宗哥儿道;「你父亲来接我们了。」 宗哥儿抬手指着不远处迎风而立的严之涣,大眼睛轻轻眨了眨,笑嘻嘻的道:「是父亲。」 他话音刚落,严之涣似已经等不及一般,大步朝她走来,到了身前一手抱起宗哥儿,一手牵住裴蓁的手,笑意在眼角蔓延开,他深深的望了一眼裴蓁,随后畅快的笑了起来。 在这个天下权势聚集的地方,他娇妻爱子皆在身侧,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让他快活。 启圣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卫皇后拿出盖了大印的诏书,诏书上的字迹与显昭帝的字迹如出一辙,让人难以辨别真假,哪怕百官明知此诏书不大可能出自显昭帝之手,也无人敢提出异议,只能做聋作哑,当即下跪,口称万岁,并请严之涣择吉日登基。 启圣二十五年一月初三,严之涣登基为帝,承袭国号启圣。 二十五年一月初四,颁布第一道圣旨,册封裴氏为后,子朝宗立为太子。 二十五年一月十五,卫太后不顾圣人与裴皇后劝阻执意迁宫,去往京郊别宫,过了三日回城与德宗大长公主比邻而居,当然,卫太后愿意住哪是她的事情,百官在非议也无用,总不能强行让她再住回别宫去,是以非议两日便闭上了嘴巴。 严之涣的为帝之路才刚刚开始,他善用兵,却不曾习帝王之道,初登基便有一难题摆在眼前,沛国公于公是先帝忠臣,于私,是裴蓁生父,可对于严之涣这个新帝而言,沛国公作为先帝忠臣,更曾拼死护驾,更知他曾亲手斩下先帝头颅,这样的人他自不能留他性命,可作为皇后之父,他若发作了沛国公,显然是打了裴蓁的脸面,是以才让倍感为难。 裴蓁知他为何烦心后,不由笑出声来,为他解了这难题:「父亲已年迈,也该颐养天年了,到时三哥袭爵,这爵位自是要递减为侯爵之位,圣人到时可加封父亲为承恩公。」 作为皇后的娘家,沛国公府自是要所封赏,承恩公历来都是皇后娘家的封号,却不世袭,而裴三郎所袭侯爵之位等到下一代依然要递减,到那时候,除非裴三郎或其子嗣不世之功,才有可能让严之涣再次加封。 朝堂之上,沛国公主动提及让爵与三子,严之涣当即加封他为一等承恩公,文武百官不约而同想到了卸磨杀驴一词,认为严之涣是拿沛国公来探路,百官认定裴蓁不会善罢甘休,却不想连续几日宫中都不曾传出任何消息,这被百官认为是风雨前的宁静。 过了几日,宫里的圣人与裴皇后依旧鹣鲽情深,承恩公府传出惊人的消息,晋安郡主竟与承恩公和离,现已搬出了承恩公府,暂居在德宗大长公主府。 众人几乎要惊掉眼珠子,简直是闻所未闻,皇后之母怎可是和离之身,她是这是想打圣人的脸还是想打裴皇后的脸?他们到底要不要参上一本?可参谁?承恩公早已不上朝,据说在家颐养天年,晋安郡主一个妇人,他们参之又有何用。 严之涣初闻消息也是惊愕非常,问裴蓁道:「岳母和离了你可知?」 第四十八章 这样的大事裴蓁自是知晓的,便道:「大惊小怪,你又不是不知母亲与父亲之间势同水火,她和离又有什么可奇怪的,难不成还非要做一对怨偶?还是……」裴蓁眼眸轻挑,斜睨着他:「你觉得母亲和离伤了你的颜面?」 严之涣忙摇着头,讨好的笑道:「怎会,我不过吓了一跳,听说岳母暂居外祖母府上,这样多有不变,不若我赐一座府邸与岳母,你看如何?」严之涣为表明心迹,还打算为新宅子题字赐匾。 裴蓁大惊失色,嘴角抽了下,委婉的说道:「此事我来便可,免得因这点小事又让言官在朝堂上谏言。」她实在不想说,就他那一笔字实在羞于见人。 严之涣近日来也在刻苦练字,自觉字已颇能见人,见裴蓁这般嫌弃,不由露出委屈之色:「昨日你还说我的字已颇有长进。」 裴蓁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哼笑道;「比起当年的字是长进了不少,至少不像狗爬了。」 严之涣颇有些得意的笑了一声,觉得有进步就是好的,他又想起当年他递往洛邑的信来,缠在裴蓁身边问道:「我当年写给你的信呢?可有留在身边?」 裴蓁抿笑不语,避开严之涣期待的目光,有一点点心虚,严之涣不觉失望,只是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下一瞬便兴致勃勃的道:「那我在给你写,这回可不许丢掉了,要一直攒着,等将来咱们都老了,拿出来瞧瞧岂不有趣。」严之涣在裴蓁从不以朕相称,一口一个我极是自然。 他黑眸里注满了笑意,说的话又这样打动人心,裴蓁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藕臂揽住他的脖颈,娇声道:「那我可要给你回信?」话语中充满了打趣的意味。 严之涣佯怒道:「敢不回你试试看。」 「不回你待如何?」裴蓁歪着头瞧着他,眼底溢满了笑意。 严之涣如饿狼扑食一般把裴蓁压在身下,牙齿磨了磨,在她白嫩的脖颈上啃了一口,吮出一抹暧昧的红痕后,笑道:「你若不回,我便让你起不来床。」说着,又低下了头,含住裴蓁鲜红欲滴的唇,轻轻挑弄。 百官等了几日,也没等来严之涣对于晋安郡主和离一事发表任何不悦的看法,反倒是还赐下一座府邸,以供晋安郡主居住,那宅子正是他为亲王之时所居的锦川王府。 这应是爱屋及乌,说不得就是晋安郡主再嫁,圣人都会乐呵呵的为其备下嫁妆,然在为岳母送嫁,百官无不这样做想,更有一些人认为自己明白了晋安郡主和离的原因,下朝后便纷纷用暧昧的目光瞧向了余玄礼,余玄礼已卸了禁卫军的差事,如今正任兵部侍郎一职,他有爵位在身,又他不曾娶妻生子,正室之位一直悬空,倒让不少人打起了他的主意,曾有一位老大人托人为女儿说亲,余玄礼却一脸感慨,露出一副追忆往事的神情,直言道自己心中已有人,此生若不能得她为妻,宁可终身不娶,他一席话传出,顿时受一众女娘追捧,把他捧为最佳夫婿人选,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不能成为他心目中的朱砂痣。 这人是谁,小辈们不知,老一辈却有不少人心知肚明,只是晋安郡主那时承恩公之妻,有些话她们自是不会乱说,等晋安郡主和离后,京里便悄悄传起了一些流言蜚语,都说晋安郡主和离是为了成国公,两人当年如何情深意切,奈何造化弄人,一个被迫所嫁他人,一个却情深不悔,愿用一生等候,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有情人将终成眷属。 这样的流言百官自也有所耳闻,都认为此言不需,是以一个个看向余玄礼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揶揄之色,更有甚者当面恭贺于他,惹得他苦笑不已,他倒是日日都去晋安郡主府报道,想要大献殷勤,奈何人却连大门都走不进去,他想抱得美人归,却也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晋安郡主听到流言后大怒不已,她本就是个急躁的脾气,又认定这流言与余玄礼有关,想到他日日在她府外作出一副望妻石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等他再来府里报道的时候,这回府门却是大开了,迎接余玄礼的却是一群拿了大棒子的下人,余玄礼虽武艺不凡,可却也不敢伤了晋安郡主府里的人,当下慌忙而逃,颇有几分狼狈之态。 余玄礼如今在京里也是极有名气的,他被晋安郡主府里的人撵的抱头鼠窜,此事当天便传开,连德宗大长公主都有所耳闻,亲自登门问起此事,其意便是,你若尚对余玄礼有情,都这般年纪了也别继续别扭了,好人凑一起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晋安郡主惊愕非常,哪里想到连自己的母亲都误会了,什么叫她在闹别扭,她和姓余的又有什么别扭可闹的,当即羞恼成怒,拿了马鞭,打马直奔成国公府而去,又为京都上演了一出好戏,这次,却是连严之涣和裴蓁都被惊动了。 晋安郡主年少时的风流自然没有人在裴蓁面前提及,她当年不知道她的母亲还曾与成国公有过一段情,不得不说,这下连她都疑心晋安郡主和离是因为成国公了。 晋安郡主见裴蓁面有古怪的盯着她,不由恼了,嗔道:「做什么这样盯着我瞧。」 裴蓁清咳一声,她受了外祖母嘱托,要试探一下母亲的心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才好,想了想,便坐到晋安郡主身边,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笑吟吟的道:「我是瞧母亲面色红润,似有喜事盈门。」 「呸。」晋安郡主啐了一口,狐疑的望着裴蓁,问道:「你不是也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吧?我告诉你,我和你父亲和离和姓余的可没有一分钱关系,我不过是懒得和他还挂那虚名罢了,我都这般年纪了,总该为自己活一次吧!」 裴蓁抿嘴直笑,无辜的说道:「瞧您气的,我也没有说什么呀!更没提成国公,您怎么说道他的身上了?」 晋安郡主一时语误,没好气的说道:「那你说什么喜事盈门,没得胡言乱语。」 裴蓁「咯咯」直笑,用银签子扎了一个蜜瓜喂给晋安郡主吃,笑道:「这蜜瓜可甜了,还是成国公送进宫里来的,母亲吃着可好?若喜欢,一会让人带两个回去。」 成国公改走曲线救国的路线,从裴蓁身上着手,希望她能为自己美言几句。 晋安郡主这下子吃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恨恨的把蜜瓜咽了下去,冷哼一声:「一点也不甜,有什么可吃的。」 「母亲,您是觉得这蜜瓜不甜,还是因为是成国公送来的蜜瓜,故而才不甜?」裴蓁歪着头笑盈盈的问道。 晋安郡主羞恼成怒,伸手在裴蓁腰间软肉上掐了一下,骂道:「别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兴起,有个和离的母亲还不够,怎么还想有个二嫁的母亲?」 裴蓁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笑道:「我又何须在意别人说什么,普天之下谁能管得到我的头上来。」 「给你美的,圣人还管不着你了?」晋安郡主冷笑一声,拿眼睨着裴蓁。 第四十九章 裴蓁秀长的眉一挑,理所当然的说道:「他才舍不得管我呢!」说完,红唇一嘟:「您别转移话题,说您呢!怎么又绕道我的身上来了,您难不成还想一个人就这么过了?您要是不喜欢成国公,那便学了外祖母,身边有几个人陪着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这话像个什么样子,晋安郡主当即瞪了裴蓁一眼,脸色一沉,面有薄怒道:「你在说我可就走了。」 裴蓁抿嘴一笑,摇了摇晋安郡主的胳膊,软声道:「不说了,不说了,您别恼,我就是瞧着成国公也颇为有心,觉得您错过了有些可惜罢了。」 「什么有心,我看你是叫几个甜瓜给收买了,难怪人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这两样是都占了。」晋安郡主轻哼一声,心里暗骂余玄礼狡猾。。 余玄礼在太极宫内打了一个喷嚏,当即为其失礼告罪,严之涣倒是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让余玄礼起身,他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朝堂之上高声骂人的事也是常有的,今个早朝他还将御史文大人骂个狗血淋头,只因他登基后未曾大赦天下,便让那文御史三天两头谏言,闹得他头疼不已。 「给成国公看座。」严之涣吩咐道,眯着眼睛打量着余玄礼。 「成国公已到了半百之龄吧!」严之涣含笑问道,不得不说他保养的甚好,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量又高挑修长,早朝的时候往那一站,在一群胡子拉碴的老大人里,他可谓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和他那岳母倒也相配。 余玄礼不知严之涣怎么会关心自己年龄的问题,忙起身道:「回圣人,臣正值知命之年。」 严之涣点了点头,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年你就真没近过女色?一直在等朕的岳母?」 余玄礼老脸一红,不想这事都传到了严之涣的耳中。 严之涣大笑一声,手压了压:「坐下说话,没准过不了多久你就和朕成为一家人了。」 余玄礼正了正脸色,坐下回话道:「不怕圣人笑话,当年却是我对不起她,为了家族辜负了她的一番情意,臣如今这样的下场纯属自作自受。」说着,露出一个苦笑。 严之涣对于成国公和晋安郡主当年因何而分开已有所耳闻,一边是家族,一边是所爱之人,换做任何人都会难以选择,这件事,也不能说成国公完全做错了,他若真弃家族而不顾,那便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严之涣还真不能否定成国公的选择,而且,私心来说,他还得说成国公的选择是正确的,要不然现在他的娇娇还不知在谁的肚子里猫着呢! 「现在找补也不算晚。」严之涣笑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朕和皇后是没有意见的,一切还要看岳母的意思。」 余玄礼当即大喜,起身谢礼,他也是经事良多,这一刻却激动的手都颤抖起来,严之涣见状,生出一种理解的心情来,想当年,他得了德宗大长公主首肯后,何曾不是这样激动。 「朕要过兴庆宫与皇后一道用膳,成国公也随朕同去吧!」严之涣看了一眼余玄礼,语气里带了些许的笑意。 余玄礼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若是圣人与皇后两个用膳,圣人自不会让他一个外臣跟去,必然是还有旁的人在,至于那人是谁,不用想也知不是卫太后便是德宗大长公主或晋安郡主,不拘是哪个,对于他来说都是好的,讨好未来岳母或姨姐自也是紧要的事,若是晋安郡主,那就更好了,当下,余玄礼便长揖到底,谢过严之涣大恩。 严之涣大笑一声,携了余玄礼去往兴庆宫。 裴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叫了姜妈妈来陪着她和晋安郡主打牌,她赢得少输的多,大赢家又是晋安郡主,便笑着打趣道:「母亲好手气,说不得今天要有好事发生呢!」 打了一会的牌,晋安郡主也觉得乏了,把手上的牌一扔,懒懒的朝后一靠,笑道:「能有什么好事。」她这样的身份,自是什么都不缺,对于她来说,最好的事莫过于女儿与外孙能一直平安无忧。 裴蓁抿嘴笑而不语,吩咐人下去布膳,等严之涣携人来了后,才笑道:「我说今儿的喜鹊怎么叫的格外欢畅,原来是成国公进宫了。」 晋安郡主板着脸,狠狠的瞪了余玄礼一眼,起身与严之涣见礼,严之涣哪敢受她一礼,没等她福身便赶紧出声拦住,干笑道:「朕和成国公正商讨朝事,正好到了用膳的时候,就带他一道过来了。」 晋安郡主如何不知这一出是裴蓁串通了严之涣做的戏,当即便羞恼的睨了裴蓁一眼,说道:「圣人来的巧,您来来了正好陪皇后一道用膳,臣妇便先回去了。」说罢,人扭身就走,可见是真的恼了。 严之涣与余玄礼递了个眼色过,余玄礼当即行礼退了下去,一转身,脚下的步伐便加快了速度,撵着晋安郡主,口中道:「阿姈,我送你回去。」 离的远了,裴蓁还能听见晋安郡主拒绝的声音和余玄礼讨好的话语,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成国公这把年纪了,还如此做伏低做小,可见年轻时便没少受母亲的气。」 「狭促。」严之涣失笑摇头,又道:「我倒觉得这副场景颇有些眼熟,可见我和成国公怕是真有翁婿之缘。」 裴蓁拿眼睨着他,娇声问道:「听你这意思,你是觉得成国公颇为可怜,你还挺感同身受的。」 虽是如此,可严之涣哪敢承认,忙长臂一伸把人捞进怀中,低笑道:「冤枉我了不是,我不过是觉得成国公这把年纪了,都不曾抱得美人归,哪里比得上我年纪轻轻就把你娶进门,还给我生了一个千伶百俐的小子。」说道儿子,严之涣甚是得意,他自己书读的不多,只知舞刀弄枪,如今坐在这把龙椅上,才知书到用时方恨少,对于儿子的学业自是非常上心,朝宗如今不过两岁大一点,便已请了大儒为他启蒙,如今字已写的颇有样子,虽歪歪扭扭,可也能分辨出是何字,这让严之涣异常得意。 宗哥儿不禁念,严之涣那厢还在与裴蓁柔情蜜意,一双手不老实的勾着对襟上的细带,宗哥儿便迈着小胖腿跑了进来,一下子就滚进裴蓁怀里,气的严之涣牙齿咬的「吱吱」作响,骂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宗哥儿不怕严之涣,躲在裴蓁怀里眨着大眼睛,小手一揖:「儿臣给父皇请安。」 「你给我出来。」严之涣沉着脸说道。 宗哥儿回头瞧了瞧裴蓁,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便反手搂紧了她的脖子,肉嘟嘟的小脸贴着她胸口,小嘴嘟起来,撒娇道:「母后,儿臣饿了。」 严之涣眼睛立时瞪起来,抬手指了指宗哥儿,吃起了飞醋:「你小子往那贴呢!」说着,上前单手就把宗哥儿拎了起来,长臂一圈,夹着他的腰就大步流星的带了他出了兴庆宫,决定好好教教他何为「规矩」二字。 番外篇一 【番外篇】 成国公于五月初六迎娶晋安郡主的消息传到承恩公府的时候,裴公瑾失手砸了手上的酒盅,香洌的酒香在屋内漫延开来,傅姨娘当即一惊,忙喊了小丫鬟来收拾碎了一地的随瓷。 「滚出去。」裴公瑾冷喝一声,目光阴沉的吓人。 傅姨娘一怔,忙挥手让丫鬟们出去,自己则面含温柔笑意的问道:「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发了这样大的脾气。」 「出去。」裴公瑾头也未抬的喝道。 傅姨娘一怔,面上闪过一抹难堪之色,却也不敢违了裴公瑾的意思,轻轻一福退了下去。 裴公瑾怔怔的望着窗外抽了枝芽的桃树,闭上了眼睛,苦笑一声,思绪却飘的甚远,忆起了三十多年前的一幕,那一年亦是这个季节,桃花纷飞,他迎了阿姈进门,他记得那时他亦是欣喜若狂的,甚至以娶阿姈为妻而荣,她生的那样好看,比春日的桃花还要艳丽多情,虽知她曾与余玄礼有过旧情,却想着他总有一天能把她那颗心捂透。 当年新婚燕尔,他亦曾为她描眉贴花,夫妻之间也尚算和美,为何最后却变成了两见相厌。 裴公瑾低笑一声,似乎是从傅姨娘进门以后,阿姈两年未孕,母亲做主为他纳了傅氏为妾,他当年亦有赌气的意思,宠起了傅氏给阿姈看,寻常妇人,遇到这样的事必是想着法儿的拉拢回丈夫的心,他却忘了阿姈的性子,自此把人推的更远了,少年多情,时间久了,比起永远高傲而尖锐的阿姈,傅氏的柔情和小意却是更加打动男人的心。 爱傅氏吗?裴公瑾曾如此问过自己,一个以色侍人的妾侍又怎值得他爱,一次次抬举傅氏和大郎,为的不过是当年赌的那一口气,似乎这样只有挑起阿姈怒火的时候她的眼中才会出现自己的影子。 日子久了,久到连他都忘记了当初宠爱傅氏和大郎的原因,习惯性的宠得傅氏不知天高地厚,宠的大郎生出妄心,看阿姈抬了三郎与大郎相争,他竟生出一股诡异的快感,似乎当年他所期待的一步步的实现,只不过阿姈争的不是他的宠爱,而是沛国公府所代表的权利。 如此想来,竟是一步错后步步皆错,裴公瑾苦笑一声,拎起酒壶仰头便饮,错了,都错了,他这一生何其可笑,为了赌一口气,让妻女与他渐行渐远,到如今,妻已不再是妻,父女相见亦如陌生人一般。 「国公爷,老夫人请您过去。」屋外小丫鬟壮着胆子,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声。 裴公瑾起身掸了掸衣摆,推开了门,冷门灌了进来,吹散他身上的酒气,他抬手推开含羞带怯要为他披上披风的丫鬟,去往了望江阁。 让爵后,裴公瑾便搬到了严之涣赐下的承恩公府,裴老夫人自也是随同而来,她虽不舍离开住了多年的老宅,却没有儿子尚在她个做祖母便随了孙子同住的道理,搬离沛国公府那日,正是沛国公府换了牌匾的日子,看着曾挂了近百年的牌匾被摘下,换上了沛侯府的牌匾,裴老夫人心中的滋味当真是难以言说,当夜便害了病。 这人岁数大了,平时保养的在好,也架不住一场大病袭来,将养了几个月的身子,裴老夫人的身子也未曾好利落,太医来了好几波,下的药都温补功效的,并无人敢下狼虎之药,生怕一剂药下去,没把人医治好反倒是让她送了命去。 「母亲。」裴公瑾坐在床沿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裴老夫人的身子已虚弱不堪,脸色蜡黄,绛紫色的裙衫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瘦的似一阵风便可刮走,她倚着引枕,歪着头看着裴公瑾,目光没有焦距,似有些认不出来人是谁,过了好半响,才道:「是阿瑾啊!」 裴公瑾应了一声。 裴老夫人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阿瑾,我怕是不成了,记得送我回沛国公府,我便是死也要死在那里。」 「母亲,您仔细养着身子,过几日便好了。」裴公瑾温声劝道,忍不住别开脸去,不忍看着裴老夫人已呈灰败之像的容颜。 裴老夫人摇了摇头:「我的身子我知道,不用拿好听的话来安我的心,我已活了这把年纪,再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了,早些去了地下,说不得还能瞧见你父亲。」裴老夫人哭了起来:「阿瑾,我见了你父亲要如何说,沛国公府折在了我的手里,我对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 「是儿子的错,母亲,不怪您。」裴公瑾低声说道,把裴老夫人身上的被往上提了提。 「不,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让你纳了傅姨娘,这是我一错,更不该处处抬举了大郎,我一错再错,才让沛国公府落得今日下场。」裴老夫人哭声连连,悔之已晚。 「阿瑾,你去求皇后娘娘,你是皇后娘娘的生父,三郎是她的兄长,她不会看着沛国公府败落的,只要她开口,沛国公府的牌匾依旧可以重新挂上。」裴老夫人紧紧攥着裴公瑾的手,她身上带着一种行将木就的老人才会发出的暮沉沉的死气。 裴公瑾苦笑一声,他有何脸面去求,以他当日之举,能留下一条姓名,能有这承恩公的爵位已是圣人看在了太华的情面上,若不然,此时裴家上下必已陷入牢狱之灾。 「母亲,您安心休养吧!府里的事便不要再操心了。」 「不。」裴老夫人瞪大了眼睛,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攥着裴公瑾的手,指甲都掐进了他的皮肉里,厉声喊道:「沛国公府不能折在我们母子的手中。」说完这句话,手便一松,人背过气去。 裴公瑾当即大惊,连忙喊人去请太医来。 这一日,太医前前后后来了三拨,却都是无力的摇着头,裴老夫人已耗尽了心血,最后一口气吐完,这人便也要去了。 三日后,裴老夫人不甘的走了,临死前眼睛却还瞪得大大的,嘴角张开,她有心愿未完,只可惜这个心愿已无人能为她完成。 裴公瑾一瞬间老了,原本乌黑的发也染了白霜,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的身子骨也不比往常健朗,裴老夫人的葬礼过来,他便病倒了,缠绵在病榻多日,能起身后,他便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分家?」裴三郎怔住了,父亲尚在便要分家,这……说出去,别人指不定要以为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如何不孝,才逼的老父作出这样的决定。 「还请父亲三思。」裴三郎回过神来,恭声说道。 裴公瑾摆了摆手,看着面前站了一排的七个儿子,沉声道:「我意已决,沛侯府已由三郎袭爵,祖上传下来的家产自不能动,尽数都归到三郎的名下,我名下尚有一些私产,既三郎得了祖上传下的家产,我的私产便由你们五个平分,你们姨娘,也各自接出奉养吧!」 番外篇二 「父亲。」裴大郎眉头紧皱,作为曾受裴公瑾看重的长子,他自然知晓他手中有多少私产,当年裴蓁出嫁时,他陪嫁了一部分,如今算下,手头上怕也没有多少富余了。 「您尚在,何必让我们兄弟分家呢!」裴大郎不赞同的说道,离了承恩公府,他这个裴家大郎在京中又算得上什么。 裴公瑾淡淡的望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眉宇间却凝结着一抹阴冷之色,他淡声问道:「怎么,我的话如今不管用了?」他语气淡淡,却含着煞气,到底是手握重权多年,只这般开口,已是压得裴大郎等人喘不过气来。 「儿子不敢。」裴大郎不甘的说道,想了下,又道:「只是您身边也不能离了人服侍,依儿子说,还是把姨娘留下来照顾您吧!」 「不必,我让你们接回去便接回去。」裴公瑾沉声说道,吩咐管家把他这些年攒下的屋契、铺契、田契拿了出来,粗粗算下来,这些若卖了也有小十万两银子,五分均分后,每人能得两万银钱,可这些钱对于养尊处优的裴家儿郎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更不用说分家后还要重新买了宅子,另采买下人,他们那一点俸禄哪里够活。 傅姨娘知分家的事,顿时哭天抹泪,不肯离了承恩公府,裴公瑾却叫人一顶小轿把人送出了府,带话与裴大郎,若是他不愿奉养生母,那便送入家庙由裴家供养。 傅姨娘一听,吓坏了,哪里肯住到家庙中,那都是犯了错的妇人才去的地方,自此倒也老老实实的在儿子府里住了下来,只是日子久了,裴大郎手上分得银钱也花光了,日子便过不如往常舒坦了,傅姨娘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燕窝粥日日都要喝上一碗,如今莫说燕窝鱼翅,便是她院里应分的八菜一汤也减了去,傅姨娘如何肯罢休,当即就寻儿媳柳氏闹了起来。 柳氏原是个软性子,可一番变故后,泥的人也变得硬了起来,再不敢与傅姨娘伏低做小,她是念过书的,虽学不来傅姨娘那样的泼妇骂街,可骂起人来不可谓不是尖酸刻薄,极尽挖苦之能,常把傅姨娘气的倒仰,缓过气来便寻了儿子去告状,可她惯来是一副姨娘的做派,梨花带泪的模样让裴大郎瞧了时常无语,劝过几次后,索性他也不管这事了,由着傅姨娘与柳氏针尖对麦芒,倒让外人瞧了不少的笑话,同僚亦私下取笑于他,再不屑与他往来。 严之涣初见裴蓁那年还是一个落魄不堪的庶子,因生母出身卑贱时常被人所轻贱嬉笑,彼时裴蓁是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中宝,无意一瞥,无心之言,小娇娃救人于危难之中。 严之涣自此记住了这个与自己有着云泥之别的小娃娃,悄悄的看着她渐渐长大,看着她高扬着那张漂亮的小脸骑在骏马之上嬉笑怒骂,最后看着她十里红妆嫁给了自己的弟弟。 严之涣也不知是何时起就把裴蓁放在了心上,他亦也有过妄想,想着有一天功成名就可以向德宗大长公主提亲,可以光明正大的瞧着裴蓁,不用站在阴暗的角落偷偷窥视,可这希望在她出嫁那日终是落空,他大醉了一场,醒来后,想着嫁人便嫁了吧!老子早晚有一天还能把人抢回来。 严之涣请命去了最为贫瘠的西北,一待便是五个年头,再次回京的时候,天已变了个,圣人病逝,严正则登基为帝,他梦中的女娇娘依旧高高在上,雍容万千的受着自己的跪拜。 他身后有西北十万将士,严正则自是不敢扣留他在京中,春去秋来,远在西北的他接到懿旨,原来他那做了帝王不过一年的弟弟也去了,他奉命回京,看着幼帝惶恐不安的坐在龙椅上,不觉好笑,这样的人也配让他弯下膝盖。 反心已生,却在看见那依旧美艳绝伦的脸庞后,软了骨头,他不跪幼帝,却跪在了裴蓁的身下,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近乎触手可及。 高位上的佳人面色不虞的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凤眸像浸了一汪黑水银,颜色虽漂亮却泛着冷意。 严之涣不自觉的笑了一声,见她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知自己是惹恼了她,忙正了正脸色,却听娇脆的声音响起:「延安王免礼。」 严之涣起了身,见那纤细的手指一指下首的位置,尖细的下颚轻轻一扬,忍不住就想笑,觉得裴蓁像猫,又娇气又高傲。 为了平衡朝堂之争,为了挟制住三王,裴蓁为严之涣晋了封号,见他谢恩,却显得漫不经心,甚至用眼角窥着自己,裴蓁当即便恼了,她受不得委屈,恨恨的瞪了一眼过去,质问道:「延安王在瞧什么?」 严之涣低笑一声,不知怎的,竟出口调戏之言:「臣瞧太后娘娘容颜不改,依旧娇美如花,实在令人惊叹。」 裴蓁不想严之涣竟敢开口调戏自己,当即一怔,随之大怒:「你放肆。」 严之涣从宽倚中从容起身,走到裴蓁身前利落的跪了下来:「臣请罪。」他态度却没有半分惶恐之色,甚至光明正大的抬头望着裴蓁,视线绕在她的身上,难掩情深。 裴蓁瞪着他,气的直发抖,想呵斥他远离,又觉得这样有失自己的威严,便把眼睛瞪得大大,这样子瞧在严之涣眼中更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猫儿了。 幼帝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望着两人,最后伸手抓着裴蓁的衣摆,似乎这样带给了他勇气,他瞪起了眼睛,朝着严之涣凶了一句:「你别想欺负母后。」说完,想起了裴蓁平日里对他的教导,又绷着脸说道:「延安王,不许在朕面前放肆。」 「臣不敢。」严之涣口中这般说道,目光却放肆的游走在裴蓁的身上。 「延安王起身吧!本宫恕你无罪。」裴蓁把这口气生生的咽了下去,眼下还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可她不是能伸能屈的性子,脸上便挂出了几分恼色。 她生的那样好看,就连生气的模样严之涣都觉得比常人要漂亮许多,他倒宁愿她继续怪罪,这样他还能离得她更近一些。 「太后娘娘真不怪罪臣?」严之涣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借着起身的动作,身子朝前倾去,这样的距离让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与此同时,裴蓁亦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裴蓁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起她亲封的延安王,却发现她对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自然无法用从前和现在作出比较。 「本宫都说了不怪罪,延安王听不懂吗?」裴蓁扬了扬尖细的下颚,那双又大又长的眼睛流泻着潋滟的光。 「臣实在是心有惶恐。」严之涣轻声说道,嘴角不自觉的翘了翘。 裴蓁眯了眯眼睛,端起小几上的茶盅轻轻呷了一口,她可一点也没有看出他心有惶恐来着,此子,实在是放肆,这是严之涣留给裴蓁的最终印象。 番外篇三 严之涣记得那是他最后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见到裴蓁,之后他回了西北,用手上的十万将士为她镇守江山,只有每年朝贡回京时才可远远的见上一面,却再没有这样近到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后来他听说宁川王对她屡有冒犯,宫宴上她冰寒着一张脸,目光中隐隐泛着杀意,他舍不得她受这样的气,便私下联系了德宗大长公主,让她代为传话,愿意相助太后铲除逆臣。 严之涣留在京中一年,在朝堂上和裴蓁联手,压的宁川王喘不过气来,在逼得他不得不反的时候,一杯毒酒送了宁川王的性命,在后来,镇嘉王和武陵王先后病逝,严之涣离开了京城,继续镇守西北,手下劝他起兵,何必要受困于一幼帝,他摇头笑笑,困住他的不是幼帝,而是情。 最后一年的春天来的极早,严之涣想着京里的牡丹必是开了,裴蓁最喜欢的便是牡丹花,便寻了能工巧匠来,雕刻了一尊牡丹争艳的玉雕,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玉雕还没送到,京里便先传来了裴蓁薨逝的消息,他是不敢相信的,报信的人说她是死了牡丹花园旁的池塘中,这极其可笑,堂堂太后娘娘身边怎会没带一人,他不相信,连夜便动身回了京城,一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等进了宫,瞧见哭的险些晕过去的晋安郡主方知此事为真,可他宁愿这是假的,是裴蓁为了诳他回京说的假话。 严之涣发了狂,满眼腥红的抱着裴蓁冰冷的身子,任人怎么劝也不松手,裴蓁的身子哪怕用冰镇着也已经发硬,身上带着腐朽的味道,可严之涣仿佛没有察觉,紧紧的搂着那具已没了生息的女体,几乎要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德宗大长公主雷厉风行的命人封了宫,誓要查出裴蓁的死因,结果极其可笑,谁能想到她竟是死在了一个小太监的手上,只因当年幼帝曾赏了他一碗饭,他便愿意为幼帝作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幼帝终究也逃不过一死,不过九岁大的孩子,一脸惊恐的望着那杯毒酒,眼泪横飞,如何也不肯饮下,口中发出哭喊声,一声声的唤着「母后」,严之涣只觉得那一声声哭喊刺耳非常,上前一把揪起幼帝的衣领,把毒酒灌了进去。 严之涣登基为帝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把王家满门下了大狱,让他们为裴蓁陪葬,该死的人死了,可不该死的人也死了,严之涣坐在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帝位上,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几经春去秋来,一年复一年,严之涣一身明黄站在兴庆宫内,这一年牡丹开的极艳,严之涣怔怔的望着那开的娇艳的话,想起了裴蓁,他忘不了,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活在他心里,扎了根,长成了参天大树。 「圣人。赵都督已等在了太极宫。」吕威轻声说道。 严之涣收回了目光,生虽不能同衾,死能同椁却也是一件幸事。 严之涣四十岁那年,命人修建地宫,并大肆收刮珍宝用于陪葬,更命人用宝石雕琢牡丹花,做成牡丹花丛放置在地宫之中,时至二十年的时间,地宫终是建成,奢华程度堪比大明宫。 「她幼时起便被养的金尊玉贵,如今这般才不算委屈了她。」严之涣站在地宫之内,喃声自语。 赵勇站在他身后,望着年迈的帝王,难掩眼底的骇色,至今他都不敢相信圣人竟命人私开了皇陵,把昭德皇后的遗骨搬到地宫来,如此惊世骇俗之举若传扬出去,污的便是圣人一世英明。 严之涣并不在意身后之名,他望着玉椁内已干枯的女尸,已老去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半响后,似交代遗言一般与赵勇道:「等朕百年后要与昭德皇后同棺。」 严之涣死在六十五那年,他一生不曾立后,亦没有留下子嗣,赵勇依照他的遗言,把他的遗体葬入地宫,与昭德皇后共殓一棺。 后世对于严之涣的记载并不详细,唯一被认可的便是武帝一生不曾立后,并且没有留下子嗣,关于这一点极其引人遐想,谁又知这位征战一生的帝王曾对一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女人用情极深呢! 裴蓁其人,生来便是天之娇女,她是长在启圣最为名贵娇艳的牡丹花,她幼时便知自己的归属在何处,当年德宗大长公主牵着她的手穿过通往大明宫的长乐门,指着巍峨壮丽的宫殿,告诉她,那座大明宫便是她将来的家,她自此深深的记住了那个地方,并一步步的朝着那个而努力。 裴蓁渐渐长成,十五岁的少女,比娇嫩的花还要好看,谁见了都目露惊艳之色,她是德宗大长公主捧在手掌心最娇贵的花,殊色无双,世人皆知,这朵名贵的娇花不日将要嫁入太孙府,日后更会成为最为尊贵的存在。 对于嫁给严正则裴蓁并无太多的感觉,对于她来说,皇太孙就像玉雕的台阶,再名贵也不过是她踏入大明宫的阶梯,一个阶梯,又怎会让她多瞧上一眼眼呢! 嫁入太孙府,新婚之夜,严正则喝醉了酒,还未踏入婚房,便已醉的不省人事,接下来的日子,他是寻以各种的借口,不愿意来到裴蓁所在的正院,裴蓁不以为然,只觉得他不来自己还清静。 她斜倚在窗边的小榻上,手里翻着一本闲书,堪堪遮住了她小半张脸,露出漂亮到眉眼,她生出宛如明珠朝露,这样的小娘子哪个男人不爱,姜妈妈实在想不明白,皇太孙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裴蓁自不在乎严正则想些什么,可他不能明晃晃的打了她的脸,知严正则去宫中求圣人赐婚,要纳王清蓉为良娣的时候,裴蓁露出了一个冷笑,越发的厌弃了这人。 严正则如愿把王清蓉纳回了府上,却不是良娣的身份,只被封为了奉仪,皇太孙对王奉仪百般宠爱,没过多久,便传出了她有孕的消息,她略有得意的来与裴蓁请安,裴蓁越发觉得好笑,她依仗的从来都不是严正则,恰恰相反,严正则所要依仗的却是她身后的势力。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严正则便被太子妃带来与裴蓁裴蓁,看着皇太孙那张隐隐带着愤怒与不甘的神情,裴蓁笑了起来,神色轻蔑至极。 王奉仪在怀了七个月身子的时候,早产生下了一男婴,府里下人暗地里传是裴蓁见不得王奉仪得宠,故而下了黑手,严正则大怒,当日便来寻了裴蓁晦气,裴蓁不悲不怒,当真他的面命人把王奉仪从床上拉了下来,直接杖毙,她此举无疑是在告诉严正则,她若想要收拾王奉仪,无需使用任何手段,便是当着他的面杖毙了王奉仪,他又能奈她何。 严正则自此怕了她,再不愿与她相见,或者说,每每看见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无能,他想着,等他登基为帝,他便要废了她,毁了她为皇后的梦。 番外篇四 严正则在婚后的第六年登基为帝,可三王虎视眈眈,长乐郡王远在西北更是为患,他不敢废了裴蓁,甚至要倚仗她背后永宁侯府在幽州的兵权,这样的皇帝做的太窝囊,他一日复一日的恨着裴蓁,满腔的恨意都倾尽在她一日的身上,人人都道,他是因为死去的那位王奉仪才与裴皇后有了嫌隙,他宁愿让人这样误会,也不愿意让人看穿他卑微的一面。 裴蓁冷眼严正则一日比一日疯魔的行径,知道他的命不长久了,一年后,严正则终是不甘的走了,留下了年轻的皇后与幼小的儿子。 裴蓁立了那孩子为帝,她成为了启圣最年轻的太后。 在后来,裴蓁死了,死在了她最为得意的那一年,冰冷的水浸过她的身体,似乎有一个人在水下大力的拉扯住她,让她无法挣脱,水一口又一口的灌进她的口中,在思绪尚残留的瞬间,裴蓁想着,这样的死法可真是难受。 再次醒来的时候,裴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却听到人说:「皇后娘娘薨逝了。」 裴蓁勃然大怒,张口便要呵斥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侍女,却发现那两个人视若无睹一般从自己身边走过,裴蓁一怔,简直不敢相信宫里会有这样放肆的人,她张口唤人,却发现并没有人理会她,反而都朝着兴庆宫而去。 裴蓁跟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宫里挂满了白绫,在看清停放在中间的玉棺中的人时,裴蓁受到了惊吓,那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她还在这,她还没有死,裴蓁一遍遍的喊道,又想要上前抱住她的外祖母和母亲,可发现她的手穿过了两人的身体,她惊恐的望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无法在自欺欺人下去,她死了,死在了莲花池中,她的外祖母和母亲要怎么办。 裴蓁悲哀的看着似乎在一瞬间老去的外祖母,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的伤心而绝望。 裴蓁看着她的尸体停在了兴庆宫,看着她外祖母强撑着身子骨封宫,一边为她寻找真凶,看着严之涣一身风霜而来,那双眼赤红的吓人,裴蓁本能的出声呵斥他,想问他干什么,却见他满身煞气的扑向了玉棺,抱起自己已经僵硬,散发出难闻味道的尸体,似疯了一般任人怎么劝说都不松手。 裴蓁怔怔的看着严之涣,她以为他定然是恨透了她的,毕竟他那样的没有规矩,又放肆,不知受过多少次自己的冷言冷语,可他却哭了,似因为她的死?裴蓁不能确定,也不认为两人之间有这样的情意。 裴蓁看着幼帝被一杯毒酒鸠杀,看着严之涣登基为帝,她成了一缕孤魂游荡在皇宫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起初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样死而不能解脱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宫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到最后连个熟悉的人也只有严之涣这么一个,她整日无事便跟在他身边,偶尔听他自言自语,念及自己的名字,每年她的生日与忌辰,他必然都要大醉一场,起初她还觉得不屑一顾,渐渐的,发现有这么一个人惦记着自己,却是人生中一件幸事。 她见早朝时不知多少次朝臣劝他立后,劝他广纳后宫,她撇着嘴,骂了一声多管闲事,见严之涣暴怒的把那官员骂的狗血淋头,又抚掌娇笑,甚是得意的拿眼睨着那官员,骂他活该。 日子长了,见严之涣始终一个人,她便觉得他有些可怜,孤寂是最可怕的,再有朝臣劝他立后的时候,裴蓁也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等他驳了那些官员的谏言后,裴蓁又抿着嘴笑了起来,既娇纵又得意。 严之涣四十岁那年,差点死在战场上,凯旋而归后,裴蓁见他身上布满了伤口,小嘴便撅了起来,飘他耳边念叨着;「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都不明白。」说完,见严之涣没有反应,不禁有些怄气,她自然知道他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的,不过也不妨碍她恼他一回,一转身,又飘出了大殿。 严之涣从战场上回来,命人修筑地宫,开始大肆收刮奇珍异宝,裴蓁见状,一撇嘴道:「才做了皇帝几年便不学好了,这启圣早晚败在你的手上。」 裴蓁最喜漂亮东西,见他收来的物件一样赛过一样漂亮,珠翠首饰样样都得她心,只可惜她却再也戴不了,免不得又生了一肚子的气,心里暗骂,也不知是给哪个小狐狸精备下的,她越想越气,抹起了眼泪来,可却再也没有人能哄她破涕为笑了。 裴蓁瞧着严之涣送走了外祖母,没过几年又送走了母亲,之后又是姨母,三人都走的风风光光,裴蓁觉得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了,索性日日都跟在严之涣身边,想着他帮自己尽了孝,那自己便守着他,送他走完这一生,没准他前脚一死,后脚两人还能见上一面,她也与他道个谢。 地宫立时二十年修筑完毕,大批的奇珍异宝都被送入了地宫中,裴蓁轻轻一哼,当真是个财迷。 裴蓁见他寻来了赵勇,裴蓁是知道这人的,当年跟在严之涣身边的侍卫,如今已是赵都督了,听严之涣吩咐他开皇陵,挖出自己的遗孤,裴蓁当即就怒了,感情他一直记得自己对他的坏呢!如今岁数大了,便想要报复回去,让她死都不得安生。 裴蓁气的狠了,便挥着爪子去挠他,也不管自己压根就碰不到他分毫,上前就是劈头盖脸的用爪子乱挥,之后气哼哼的拿眼睨着他,骂道:「坏胚子,坏胚子。」 过了几日,夜里严之涣突然起了身,裴蓁如今是不用睡觉的,见他行径鬼鬼祟祟,便跟了上去,一路飘着,跟出了皇宫,跟上了马车,见严之涣下了马车,她也跟了下去,瞧着他来的地方,便泛起了嘀咕。 等进了去,裴蓁当真是打开眼界,琢磨着,莫不是严之涣这厮见自己也没个后,便把大明宫搬到了地宫,想什么也不给下一任帝王留下,裴蓁正笑着,就见严之涣朝着一玉棺走了过去,她瞧着还有那么些眼熟,等跟过去一瞧,便愣了,那分明是她的玉棺,里面已成枯骨的可不正是她自己。 裴蓁惊疑的望着严之涣,就听他说起了自己,说她生前便是金尊玉贵的养大,这样才不算委屈了她,又听他说,生虽不能同衾,死能同椁却也是一件幸事。 裴蓁因这话红了眼睛,嘴唇微微阖动,最后似嫌弃一般的说道:「谁要和你一个老头子同椁,不要脸。」说完,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没一会,又凑到了严之涣身边,嘟囔道:「罢了,这一生终是我欠了你的,谁知道还有没有来世,我可不愿意欠了你的,便允你与我共享一椁吧!」 严之涣六十五岁那年死在了战场上,那一天天空湛蓝,万里无云,裴蓁一直都跟在他身边,见他双目睁着,眼底带着血色,她眨了眨眼,眼睛发酸,最后像一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这世上最后一个惦记她的人也走了。 番外篇五 裴蓁被一场噩梦惊醒,她眼泪迷蒙,有些怔怔的望着躺在那里,她一醒便惊动了守夜的侍女,如今她身边四个得用侍女都被她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留在身边近身伺候的冬云、锦葵几个。 冬云把灯提的近了些,隔着帘子轻声问道:「娘娘可是被梦魇着了?还不要奴婢给您到杯水来?」 裴蓁猛地坐起身,撩开幔帐,问道:「几时了?圣人呢!」她声音中带了一分难掩的惊慌。 「回娘娘,已是寅时末了,圣人寅时三刻起身去了太极宫。」冬云轻声说道。 锦葵那厢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裴蓁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之后吩咐道:「服侍我沐浴更衣,我要去太极宫。」 严之涣登基后,算得上是一个勤勉的皇帝,虽他行事作风强硬,可作为一位君主,这并不能算作一个缺点,唯一让百官非议的一点,便是他后宫只有裴皇后一人,并且这么多年裴皇后也再无所出。 严之涣尚能听得进去谏言,你说的对,他便赞同,你说的不对,他便当朝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唯有一点,事关到裴蓁的事情,不管是谁来说,都会挨他一顿臭骂,时间长了,也没有人在去自讨没趣。 他身边的人都知圣人最看重裴皇后不过,在裴皇后面前惯来都是伏低做小,裴皇后说一,圣人不敢说二,就算裴皇后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是太阳,圣人估摸都会附声应和,是以这个时候,裴蓁到太极宫虽让人感到意外,却也没有人敢说让她稍等片刻,容他们进去禀报一声。 裴蓁恍若无人的走进了太极宫,严之涣瞧见她不免一愣,忙从高位上快步走了下来,口中急急的说道:「怎么这个时辰起来了?可是我起身的时候惊着你了?」严之涣早忘了他起身的时辰与现在已有些时间了。 裴蓁伸手环住严之涣的腰身,轻轻的摇了摇头,仰着一张娇媚可人的俏脸,娇声软语的说道:「我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了?」严之涣轻声问道,一边拥着裴蓁走向高位的宝座,无所顾忌的把人抱在自己的腿上。 裴蓁依偎在他的怀里,低声道:「梦见你死了。」 裴蓁话一出口,惊得众人慌忙的跪了下来,伏身在地,身子微微打着颤,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娘娘怎敢这样说出口。 严之涣却无所忌讳,握着裴蓁的手轻轻的贴在自己的脸上,笑着哄她道:「不过是梦,你瞧我还好着呢!」 裴蓁轻轻眨了眨眼,用手捂着胸口,那种及至哀伤的情绪从梦中一直延伸到了现实中,她红着眼眶,轻声道:「你不会丢下我对不对?梦中的你可是坏透了,我怎么哭你都没有反应。」 严之涣把她的手握的紧了些,柔声道:「我怎么会丢下我的娇娇,我舍得谁也舍不下你。」 「那你还不应我,丢下我一个人在世上无依无靠。」裴蓁委屈的说道,点在地上的一只脚轻轻曲起,整个人都窝进严之涣的怀中。 严之涣怕她掉下去,忙用手护在她的背后,又见她说的这样委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嘴唇露出一丝笑意,哄她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我的娇娇,哪怕是梦里我也不该这样做。」 裴蓁红唇轻轻勾了勾,难得用一种柔顺而依赖的姿态把小脸贴在严之涣的胸口,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下回梦里也不许这般吓我。」裴蓁当真是吓到了,梦中一幕幕的情景简直让她有身临其境之感,梦中的她,和上辈子一样死在了荷花池中,然后成了一缕孤魂,孤孤单单一个人飘荡在皇宫,那种孤寂感现在回想都让她忍不住发冷。 「大郎,你比我大了六岁,将来说不准要比我早走一步,你可想过让我殉葬?」裴蓁想起梦中她都死了还被他挖了出来,同葬一处,便忍不住问出这样的问题。 严之涣脸上倒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这样的问题他自是想过的,他本就比他的娇娇年长,在战场上又多次受过伤,将来必是要早一步离她而去,如何能不为她多做打算。 「我舍不得。」严之涣如是说道,笑了一声:「将来我比你先走一步,也不在奈何桥上等你,我先去投胎,也好先打下一份基业,等你来了,还让你过这样舒坦的日子。」 「你不等我,若你来世忘了我怎么办?说不得等我去了,你孩子都满地跑了。」裴蓁撇了下小嘴,嘟囔一句:「你还是别留我一个人的好,将来我俩一起走,路上也能有个伴。」 「好,都依你。」严之涣温声说道,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裴蓁突然心里有些难受,不知是不是把梦中的严之涣与现在的他重合在了一起,突然落下了泪来。 严之涣一怔,随即慌慌忙忙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我让人去叫太医来。」 裴蓁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就是心里难受,想要你陪着我。」 严之涣笑了起来,轻轻的含着她的唇吮了吮,叹息道:「别这样吓我,你一哭我就手足无措,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那你陪着我。」裴蓁娇娇的说道,眼里还含着一汪清泪。 严之涣把人抱的更紧了些,无奈笑道;「依着你,都依着你,便是为你做了昏君我亦甘愿。」 裴蓁破涕而笑,扬着小脸在严之涣嘴上啄了一下,之后急匆匆的就要从他的怀里下地,严之涣干脆把人打横抱起,笑道:「都说今儿要陪着你,还这样急做什么。」 「正是因为你要陪着我,我才想着出宫去溜达一圈。」裴蓁伸手环在严之涣的脖颈上,笑吟吟的说道:「叫上宗哥儿,咱们一家三口一道出去玩玩。」 「说风就是雨的。」严之涣摇着头,却吩咐吕威去崇文馆喊了太子来,三人一道出了宫,这样任性的事情也亏得两人能做得出来,倒是唬的眼下掌管禁卫军的张萧一身的冷汗,匆忙的选出人手,乔装打扮护在三人四周。 宗哥儿已有八岁,像个小大人一般,越长越神似裴蓁的小脸神情冷峻,倒不像幼时那般总是眉开眼笑了,眼下眼里带了几分无奈之色的望了任性妄为的双亲一眼,乖乖的跟在两人身后。 裴蓁走到一个小摊子旁,回头去寻宗哥儿,对他招了招手:「快来,这家小云吞最好吃不过了。」 宗哥儿不以为然,他又不贪嘴,便慢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严之涣瞪他一眼,斥道:「你母亲喊你还不快些过来。」 宗哥儿越长大越发现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地位越来越低,想当初,他三四岁大的时候,还曾把父亲当马骑,如今,他不给父亲当牛做马就算一件幸事了。 「是儿子的错,不该让母……母亲久等。」宗哥儿轻声说道,险些说走了嘴,好在最后把那个「后」字咽了下去。 裴蓁睨严之涣一眼,把宗哥儿拉到身边,笑道:「甭理他,快来尝尝这小云吞,记得当年我每次回京的时候,都会打发了人来买,也不知如今还是不是这个味了。」说完,便有些期待的望着宗哥儿。 番外篇六 被两双眼睛齐齐的望着,宗哥儿倍感压力,尤其是来自严之涣的视线,让宗哥儿觉得他若是说出不好吃三个字,回去指不定要受到怎样的摧残,想到上次抄的一整本佛经的经历,宗哥儿也顾不得小云吞烫嘴,赶紧尝了起来。 「好吃,难怪母亲喜欢。」宗哥儿翘起大拇指,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因着急烫了嘴,那笑便显得有些扭曲。 裴蓁「咯咯」的笑了起来,像五月最明媚娇艳的花,哪里像一个八岁大孩子的母亲,两人坐在一处,倒像是姐弟。 「可是烫了嘴吧!」裴蓁笑吟吟的说道,也不着急,只下颚微微一扬,示意严之涣倒一杯凉茶给宗哥儿喝。 严之涣没好气的给宗哥儿倒了一碗凉茶,笑骂道:「吃个东西也能烫到嘴,没个出息。」 宗哥儿无奈一叹,他就知道最后倒霉的还得是自己。 裴蓁瞧着宗哥儿小大人似的样子便觉得好笑,抬手轻轻捏了他的脸颊一下,与严之涣抱怨道:「长大了性子越发的不讨人喜欢了,可见都是像了你。」 严之涣挑了下长眉,嫌弃的撇了宗哥儿一眼,哼道;「哪里是像我,也不知这小子性子是随了谁。」他虽不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可也没日子板着张脸,像谁都欠了他几吊钱一样。 裴蓁瞪圆了眼睛,娇声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不像你还像了我?」 严之涣哪里敢这样说,忙陪着笑脸否认,也顾不得眼下还是在外面,便柔声哄起她来,宗哥儿见状,很是无奈的长叹一声,扭过头没脸瞧自己父亲那副妻奴的模样,心里想着,幸亏他性子不像父亲,若不然将来岂不是夫纲不振了。 皇太子是当今武帝唯一的儿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身份自是贵不可言,少年初长成,他的婚事已不知让多少功勋清贵之家瞄上,毕竟他这个皇太子与先帝时的皇太孙大有不同,他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铁板钉钉的未来皇帝人选,是以但凡有点野心的,都想让自家女儿成为太子妃,便是太子良娣或良媛亦是乐意至极的,君不见卫太后当年就是由贵妃一跃成为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 德宗太长公主八十五岁寿辰时,皇太子奉命出宫贺寿,裴蓁原想着在宫里为德宗太长公主举办一场寿宴,德宗太长公主却道,礼不可废,大明宫并无此先例,不可因这点小事叫朝臣非议圣人。 皇太子越大德宗太长公主越发的喜欢他,他幼时还生的像他的父亲,慢慢抽条以后模样越发的神似了裴蓁,德宗太长公主瞧见了他便欢喜的很,总会想起裴蓁年幼时的事情,让她每每想到那些场景便会露出笑容,与周嬷嬷一道念叨着往事。 德宗太长公主的寿宴自是宾客满堂,一来她身份尊贵,谁都知道裴皇后极其敬重这个外祖母,二来,也是想讨好了她老人家,能叫自己的女儿入了她的眼,说不得也能有贵不可言的一日。 德宗太长公主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与身边十岁上下的一个俊俏小郎君说着话,等人通报说是皇太子驾临后,那小郎君忙从椅子上起身,与德宗太长公主道:「外祖母,我去迎迎太子殿下去。」 「慢着些。」德宗太长公主只来得及嘱咐一句,不由摇了摇头,与身边的小丫鬟道:「赶紧看着郎君去,别叫他让人碰到了。」说完,又与晋安郡主道:「玹哥儿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与你一般无二,好在太华没有随了你。」 晋安郡主抿着嘴笑道:「怎就是像我了,说不得像他父亲了。」 玹哥儿是晋安郡主婚后和成国公生的幼子,当年她怀有身孕后可叫裴蓁吓了一跳,生怕她岁数大了挺不过生产那一关,叫了三个太医日夜都守在成国公府,直到孩子出世,她的心才算放下来。 玹哥儿极喜欢皇太子,不管后面一溜人唤他,直接朝着正门那边跑去,半路便遇见了皇太子,他虽性子被宠的娇纵,却也知规矩,忙上前请安。 皇太子瞧着这小舅舅眼底便露了笑意,牵了他的手问道:「小舅舅怎么这样匆忙,仔细碰到了让外祖母心疼。」 「我听说殿下来了,便想着去迎迎。」玹哥儿笑眯眯的说道,他模样随了成国公,眉目俊秀,小小年纪便有一副桃花之相。 皇太子哈哈大笑,说道:「小舅舅莫要哄人,我看不是迎我,是惦记我那匹骏马吧!」 被人拆穿了心思,玹哥儿露出了羞意,嘿嘿笑道:「还是殿下知我的心思。」 皇太子惯来大方,自然不会舍不得一匹小马,便道:「明个儿我就打发人给你送到成国公府去。」 「谢谢殿下赏赐。」玹哥儿像模像样的一揖礼,让皇太子笑弯了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皇太子亲自前来贺寿,众人不免对德宗太长公主一再恭维,连对晋安郡主都眼红非常,谁让人家生了一个好女儿呢!这么多年都圣宠不衰。 皇太子贺寿后,自不会留在内院,便随了他四舅舅卫子善去了前厅,玹哥儿自觉也是大人,不肯在留在内院,便嚷着要与皇太子一道,卫子善拿这小家伙没有办法,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一道去了前厅。 皇太子今日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酒,他惯来是极有自制力的,知在多喝酒杯必要醉了,又不愿在这扰了众人的兴致,便与卫子善知会了一声,去了园子里醒酒。 皇太子一生唯一的一次失态,便是在德宗太长公主寿宴这一日,他刚一到园子,便瞧见几个小娘子聚在一起,他不想惹出是非,便要转身避开,不想有个眼尖的小娘子瞧见了他,便脆声嚷了起来。 皇太子无奈,只能回过身歉意一笑:「我不知园子里有人,原是想来这醒醒酒的。」 那小娘子撇了撇嘴:「谁知你是不是有意偷窥的。」 皇太子自不会与一个小娘子一般见识,只摇了摇头,便想转身离开,谁知那小娘子却上前挡了路,扬着尖尖的小下巴问道:「你是哪家的,怎得这般无礼,冲撞了我们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吗?」 皇太子不免愕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刁蛮的女娘。 「萧妹妹,别调皮了。」有个女娘柔声出言道,对皇太子歉意一笑,拉了那生了一张瓜子脸的女娘离开,又比了个请的姿势。 皇太子不免多瞧了那女娘一眼,见她生的模样不过清秀,说话却闻声细语的,眉目之间端庄温雅,心里不免生出好感,对那女娘略一揖礼,便离开了园子。 皇太子知自己的婚事近来是母后最为操心的,他倒没想过会如父皇和母后一般恩爱,能相敬如宾便是极好的,最好那女娘能性子温和,也好叫他少在琐事上操心。 等裴蓁问起皇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太子妃时,极少与陌生女娘接触的皇太子莫名想到了那日在园子里见到的女娘,脸上不由一红。 裴蓁瞧着眼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温声问道:「可是瞧上了谁家的小娘子了?」 番外篇七 皇太子与裴蓁感情极好,若是严之涣问,他未必肯定,裴蓁问起,他虽有些羞涩,却也露了话出来。 裴蓁心中有了数,当日便派了人去德宗太长公主府里询问,当日园子里的事自逃不过德宗太长公主的眼,当夜她就知了那几个女娘的身份,等裴蓁使人来问,便把那几个女娘的身份都一清二楚的写在了纸上,叫那小内侍带给裴蓁瞧。 裴蓁过眼后,便叹了一声,让人召了皇太子来,与他道:「那女娘是礼部尚书的幼女。」裴蓁话一出口,皇太子便露出了笑容来。 裴蓁却摇了摇头,道:「只可惜是庶出,不过你若喜欢,我让人递话与赵夫人,等太子妃进门三年后,便纳她为良媛。」裴蓁也避免不了为儿子存有私心。 皇太子脸上的笑容一顿,想了想后,便摇头拒绝道:「儿臣不过是见那女娘性子和顺,既身份不匹配便算了,没得让人白等三年,说不得那时候儿臣早就忘了她是何模样了。」 自此后,皇太子再不提那赵家女娘,却不想成婚三年后,一道圣旨,把那赵家女娘抬进了太子府为良媛,皇太子初闻消息,不免一怔,当即就去了兴庆宫,吕威却早早的等在了东宫,请了皇太子过太极宫去。 严之涣似乎早知他会来,更知他的来意,不等他开口便道:「这是朕的意思,你母后并不知情。」 皇太子不解的望着严之涣,说道:「父皇为何要这般做?」 严之涣淡淡一笑:「问你自己的心,你若心里没有这个人,何必火急火燎的去寻你母后。」 皇太子呐呐无言,求而不得无疑是最珍贵的。 「你就是我唯一的儿子,这锦绣山河早晚都要交付到你的手上,我这一生任性至极,为帝多有私心,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我不愿让你母后受苦,这才只有你一子,连个帮衬的兄弟都没有,只当我自私吧!这责任我没有担起只能有你这个儿子来担,你既喜欢那女娘,朕便为你纳来,也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也算我这做父亲的成全儿子的心意。」 严之涣已为帝多年,他在裴蓁面前一如既往只是那个初见她的长乐郡王,在儿子面前,却不单单只是一个父亲,他亦是一位君主,他在这个儿子上寄托了无限希望,他希望他儿子登基后是众望所归,而不是仅仅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希望他的儿子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心怀天下,英明可以流芳百世。 皇太子纳了赵家女娘为良媛,因是自己曾记在心里的人,不免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裴蓁冷眼看着,她明白严之涣的用意,只是不曾点破,这是为母的私心,想要成全儿子的心思,同时她亦是冷酷的,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会自己看清楚他父皇的用心,成为一个可以让他父皇放心交付天下的真正的继承人。 时间如箭,迅速流逝,美人亦是如此,当年的赵家女娘在皇太子的心上开出过最绚丽的花,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已非花,物是人非,赵家女娘已是东宫的赵良媛,不在是皇太子心里那个曾出言为他解围的赵家女娘,她与东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已别无他别。 皇太子明白了严之涣的用意,为帝者不容许有任何的软肋,可以有私心,却不能只为一个人存有私心,所以他的父皇才会说自己任性至极,因为他心里有母后,他把母后看的比江山更重要,所以他才会说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而父皇希望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才会把赵良媛赐给他,赵良媛不过是父皇在他踏上帝王之路上放的一块是试脚石,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严之涣死的那一年,天空湛蓝,他戎马一生,以征战为乐,死的时候却感到了解脱,他闭眼的瞬间,想到了裴蓁,她的模样依旧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了,忍不住想,他这样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有来生,还能不能遇见她了。 少年板着一张小脸,带着寒气的眼珠子好似黑水银一般,吕威瞧着那双眼睛便有些害怕,颤颤巍巍的问道:「王爷可是不舒坦?要不奴才去请太医来?」 严之涣眼珠子一转,撇了吕威一眼,这个时候的吕威尚且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胆子也小的很,被他瞧了一眼心里越发的慌了起来,头压的更低了。 严之涣虽不知眼下这番际遇从何而来,却知绝不可诉之于口,清咳一声,他淡淡的开了口:「给……咳,去给本王请假,就说我身子不适。」严之涣险用了前世的自称,好在他反应快,把那个「朕」字及时的咽了下去。 吕威应了一声,忍不住猜想太子殿下去了,王爷嘴上不说,心里怕也是难受,要不好端端的怎会请了病假。 严之涣喊了秦宝进来,端详了他半响,突然道:「你服侍本王怕是有六、七年了吧!」他叫不准现在是何年,也不能贸然开口询问,他倒是记得秦宝几个从他进东宫后就在他身边伺候了,瞧着他现在的模样,也不过是十七八岁上下。 秦宝不知严之涣这番感慨从哪来,嘴上却笑道:「王爷记性真好,奴才服侍王爷正好已满七年了。」 严之涣琢磨过来自己现在的岁数了,十五岁,他爹前脚把他从东宫踢出来,后脚就死了的那一年,他倒是不在乎亲爹死不死,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莫说现在,就是上辈子他爹死的时候他也未见如何是那个新,只是想到了他爹死的这一年光丧事就操办了有四五个月,是以德宗大长公主带了裴蓁回京住的时间也比往年都长,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太华县主现在住在哪?」严之涣不好直接问裴蓁回没回京,他爹死的月份挺好,四月间不冷不热,可他较不准现在是四月还是五,他爹死也没死。 秦宝窥了严之涣一眼,觉得他是伤心糊涂了,若不然怎会问出这样的话,谁不知道太华县主回京都是住在兴庆宫的。 裴蓁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九岁大的小姑娘,卫皇后喜欢她的紧,只要她回京必是要接了她进宫里来住,因她年纪还小,倒也没有许多忌讳。 「太华现在眼下还是兴庆宫呢!」秦宝低声回道。 严之涣一听当即起身道;「给本王更衣,本王要进宫。」 秦宝一怔,刚刚还让人去京卫指挥司请了病假,这后脚就要进宫,怕是又要招来闲话了,他有心劝两句,就见严之涣把身上的袍子一扒,等着人更衣。 秦宝当即不敢多言,赶紧去了素色袍子来,一边服侍着严之涣更衣,一边道:「王爷进宫仔细些,太子殿下刚去,圣人心情不好,您别又顶撞了他。」 严之涣听到裴蓁住在了兴庆宫便知他爹去了,他这回来的时间倒是刚刚好,正好是进京卫指挥司的那一年。 「啰嗦,本王心中有数。」 严之涣穿戴整齐后,让人备了马,特意绕路到一家点心铺子去,买了裴蓁爱吃的几样糕点才进了宫。 番外篇八 卫皇后听是严之涣过来请安,先是一怔,随即与德宗大长公主笑道:「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郎那样的性子还知请安二字如何写了。」 德宗大长公主拢着裴蓁坐在卫皇后下首,闻言淡淡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且叫进来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严之涣若知道德宗大长公主这样说,必是要喊冤的,他不过是想趁着未来媳妇还小,先捷足先登罢了,免得又和上辈子一样,只能巴巴的瞧着她嫁进太孙府,最后被那小畜生害死。 德宗大长公主甚少注意到皇太子这个庶长子,一来,他生母出身实在上不了台面,二来,皇太子并不待见这个半路回来的儿子,嘴上不提,一些场合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指点一二,故而德宗大长公主见到严之涣还真有惊奇,半大的小子,身量颇高,已有大人的模样,模样生的浓眉细眼,眼窝深锁,眉宇间很有几分皇太子的影子,虽算不得如何俊俏,至少比不得皇太孙眉目俊美,却比他多了几分男人的样子,气势极强。 严之涣恭敬的上前问了安,规矩无一丝错,一双狭长的眼箱钩子似的勾在裴蓁身上,眉开眼笑的模样倒像一个少年郎。 裴蓁对严之涣亦没有什么印象,她歪在德宗大长公主怀里,眨着一双又长又大的眼睛盯着严之涣瞧了半响,便觉得无趣,撇开了目光。 德宗大长公主眼睛多尖,一下子就瞧出严之涣醉翁之意不在酒,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大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严之涣嘿嘿一笑,提了下手里的糕点,笑道:「我今儿路过刘家点心铺子,想起县主喜欢吃这家的糕点,便买了些送过来。」严之涣一边说着,一边又拿眼睛去瞄着裴蓁,心里痒痒的。 裴蓁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身量和模样都没有张开,小小的一团,肉乎乎的小脸微圆,白白嫩嫩,眼睛又黑又大,滴溜溜的转着,小嘴红彤彤水润润,好看极了,严之涣真想上前去捏她小胖脸蛋一把。 裴蓁年纪小,脾气却大,小嘴一撅,瞪了他一眼,嗲声嗲气的斥道:「你瞧什么呢!再瞧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不许说话。」德宗大长公主轻斥一声,在裴蓁肉乎乎的小手上捏了一下。 裴蓁小嘴嘟的高高的,轻轻哼了一声,扯着德宗大长公主的袖子道:「外祖母,我不想吃糕点,我想去御花园。」 卫皇后惯来纵着她,当下便道:「让魏保陪着你过去,免得让不开眼的冲撞了。」 裴蓁一听便蹭着肉乎乎的身子要从榻上下来,穿着粉底绣鞋的小脚丫试探的够着地面,那小脚丫一晃一晃,脸上的神情谨慎的不得了,严之涣忍住笑,上前把她抱了下来,柔声道:「我带你去御花园好不好?」 裴蓁脚沾了地,小手朝后一背,像个小大人似的打量着严之涣,眼睛微微一眯,扭头与卫皇后道:「姨母,就让长乐郡王陪我去御花园吧!」 卫皇后眼底带了有些不赞同,谁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姨母。」裴蓁娇声娇气的唤着。 卫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挥手道:「去吧!去吧!大郎仔细些,别叫人冲撞了她,她若是闹着回来也别耽搁,万不要让那些下作东西近了她的身。」 严之涣眉开眼笑的应了下来,便想牵了裴蓁的手走,裴蓁手往后一缩,挑着眼眸哼了一声,挺着圆溜溜的小肚子走在了前面,她这样实在是惹严之涣喜爱,让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在了她的身上,舍不得移开。 裴蓁人小做派却大,出了兴庆宫便让内侍给她抬了软轿来,她这一双小脚丫娇嫩的很,可走不得那么远的路。 严之涣冲内侍摆了下手,惹得裴蓁怒目相视,包子脸上那双大眼睛布满了火气,严之涣笑了起来,上前一把抱了人在怀里,还掂了几下,还挺沉得,是个小胖妞,也不知道长大后怎得就瘦成了那个样子。 「呀!放我下来。」裴蓁一惊,反应过来后不悦的嘟起了嘴,肉乎乎的小手在捶了他两下。 严之涣咧嘴一笑,阳光下那笑灿烂极了。 「别动,仔细摔下去。」 裴蓁气的哼了哼,她这个年纪正是知羞的时候,觉得自己这样大了还被人抱在怀里实在不像个样子,把头埋进严之涣的脖颈处,瓮声瓮气的说道;「快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告诉圣人去。」 「去吧!」严之涣笑眯眯的说道,把人抱的紧了些便大步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裴蓁羞的不行,整个小脸恨不得埋在严之涣的颈窝里,小脸气的通红,她长这么大何曾遇见过这样无赖的人,丢过这样大的脸,只觉得她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一日丢尽了。 「你是不是想借着讨好我讨得姨母的欢心?」裴蓁一坐到石凳上,便养着白嫩的小脸问道,小嘴里哼了两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见太子哥哥去了,你们就把主意打到姨母身上,想借着讨好我博姨母欢心是无用的,我劝你别在我身上用心思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做些正经事。」裴蓁板着一张肉乎乎的小脸,说出的话像个小大人一般,眉目间的神色带着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通透。 严之涣见她仰着脖子,便半蹲了下来,单膝着地,伸出手在裴蓁娇嫩的小脸上捏了一下,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口中笑道:「我是想讨好你。」 裴蓁一怔,大眼睛眨了眨,红润的小嘴中溢出一声轻哼,她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傻的,怎会不知围在她身边讨好她的人都是想讨得姨母和外祖母的欢心。 严之涣见她不信,也不恼,笑眯眯的道:「我想讨你做媳妇,自是要讨好你比较重要了。」 裴蓁听了这话眼睛立时瞪圆了,她又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打小她就知晓自己要嫁的人得是能坐上那把椅子的,不管那人是谁,都不会是他这个人便是了。 况且裴蓁可不信他的话,只当他是故意来气她,眼睛睨着严之涣,哼道:「你做梦。」到底年纪还是小,被他的话弄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说完,便气呼呼的一扭身子从石凳上下来,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跑进了花园里。 严之涣纵声大笑,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手摸着下巴,做梦吗?他上辈子都能与她同椁而葬,如今老天开眼,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如何不能与她同衾而寝,她这个小胖媳妇,他还就要定了,不止是这辈子,便是下辈子她也得做他的媳妇。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贵女荣宠 卷一》作者:锦筵 2、《贵女荣宠 卷二》作者:锦筵 3、《贵女荣宠 卷三》作者:锦筵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