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有个夫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沈棉愣愣地看着四周凹凸不平的土墙出神,前一次她被叫醒,睁开眼便见一个衣着怪异的农妇和斑驳的墙壁,以及几件破旧的木头家俱,她以为那是梦,只是当她闭眼,再一次醒来,仍然还是那幅景象,墙壁依旧是坑坑洼洼的土墙,家俱依旧是破旧的木头。 沈棉揉了揉额头,难道她也像李奥纳多?狄卡皮欧饰演的dom cobb一样,进入了梦中梦吗? 她撑着床,勉强坐起来,将腿转向床沿,一双暗红色的粗布绣鞋赫然映入她的眼帘,她下意识地拿起鞋子往脚上穿,竟刚刚好穿上,不大也不小。 沈棉愣了半晌,脱下鞋子,仔细检查起脚来。 她看着眼前这双小巧的脚时,茫然中激动与心酸并存,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从德国回来的第五天起,她的双脚就开始浮肿,鞋子的尺码也从二十三到二十三半,二十三半到二十四,二十四到二十四半……直到她全身都浮肿得再也下不了床,也就不用再穿鞋子了。 而他,那个她背弃了父母与之恋爱、结婚五年的男人,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再也没出现过了。 对於他,她已经说不上是爱还是怨恨了,她只觉得她所有的力气,都被这场称为血癌的病魔折磨完了,剩下的只是满身的疲惫与绝望,对他的心也就淡了。 抚摸着这双小巧的脚,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沈棉又试了试,然後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踩了两步,却感觉轻飘飘的,好像这脚不是这具身体的,想了想,她试着使劲地跺了两下脚,重重的踩踏感,才使得她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她迈着小步走到门口,抬头就看到满院的孩子在夕阳下蹦蹦跳跳。 「三嫂,你病好了吗?」一个顶着包包头的十来岁黄毛丫头,看到沈棉就欢快地跑了过来,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嗯,好了。」沈绵虽然感觉像作梦,也弄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但是看着这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 「咯咯咯……」小丫头看着她点头,就傻傻地咯咯笑了起来。 「奶奶、奶奶,三嫂好了、三嫂好了!」小丫头傻笑完,转身就往北边的屋子里跑去,其他几个孩子也跟在她後面跑。 「你个短寿的陈秋菊,你不是上吊吗?那你怎不索性死个乾净?」未见其人,却听到北屋已经传来骂声。 「你个短寿的,你就是个扫把星,嫁进来才两天就闹得家宅不宁……」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穿着绿色粗布上衣、褐色粗布长裙的老太太从门里探出头来,颤颤巍巍地向她扑来。 沈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可是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骂她?可她很久都没有出过医院的门了,什麽时候得罪过这麽厉害的人物? 「你不是会上吊吗?啊,你会上吊呀,那你怎麽不跑回你娘家去上吊?」老太太指着沈棉的鼻子歇斯底里地骂,「你回娘家上吊呀,你去呀、你去呀,是你老子娘贪钱卖了你,你倒来寻我们老宋家晦气。」老太太骂着还嫌不够,不停推着她回娘家。 「你可是老宋家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你还嫌弃我家大山穷呀?我今儿把话搁这里,除非你死,不然你就是我家大山的媳妇,想要和离,门都没有!」老太太推着沈棉犹不解恨,伸手就掐了起来。 沈棉疼得打哆嗦,顿时清醒了一大半,她迈着身子咧了咧,但老太太还不放过她,撵着又掐了好几把,沈棉何时见过这等状况?简直苦不堪言,可是又不好和老太太动手脚。 老太太又是骂又是掐,折腾了半天,最後才骂骂唧唧地回屋去了。 沈棉揉了揉又麻又疼的胳膊,如果说一场又惊又疼的全武行下来,沈棉还觉得这是梦的话,那她未免太迟钝了,也就不是可以帮着丈夫打拚事业的沈棉了。 看了看那几个面色如常的孩子,又将这具身体从脚打量到头,沈棉觉得这绝不是自己的身体,她想着动动手,这具身体的手就动了,她想着动动脚,这具身体的脚就动了……这相同的思想,不同的身体,让沈棉不得不怀疑她占了别人的身体。 难道她死了?她那副连丈夫都嫌弃的丑陋身体死了? 沈棉懵懵懂懂地走到门前一口水井边,对着水面照时,她看到一双茫然的丹凤眼和枯黄的头发,瘦黑的脸蛋。 她摸摸脸蛋,掐掐胳膊、手臂,直到痛得清醒,对着水面琢磨了半晌之後,最终她不得不承认她死了又活了这个事实,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什麽地方,是在哪个朝代? 从刚才那个老婆子嘴里,她知道她这具身体叫陈秋菊,是宋家给宋青山买来的媳妇,由於之前陈秋菊和宋家媳妇发生矛盾,又嫌弃宋青山太穷,日子没个过头就上吊了,然後就是她住进了这副皮囊里。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在地里工作的男男女女都陆陆续续挑着庄稼往家里赶,沈棉看见远远的有几个人向宋家走来。 「哟,这不是青山媳妇吗?杵在这干嘛呢?还想和我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呀?」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裙,绿色短衫的女人看着沈棉,拉长调子阴阳怪气地道。 沈棉没有理会那女人的讽刺,她一直打量着回来的几个男人,他们老老少少的脑後都盘着一个发髻,蓄着的绝对是长发,再看那些在大热天穿得严严实实的女人们,沈棉知道这绝对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农村,而是古代的农村。 「哟,小妖精今天可是耍得美了,有心情勾别人家的男人了。」那女人看沈棉不理她,而是打量着刚回来的男人们,就酸溜溜地嚷嚷着。 「秋菊好些了吗?」那个上午叫醒她的女人看沈棉傻愣愣的,只道她是吓傻了,便走上前来拉着她的胳膊,往院子里摆着的一张桌子走去;刚才骂沈棉的女人则一扭身子就往屋子里去了,其他人都没怎麽说话,有的往水井边走去,有的往屋子里走去,也有的往桌子走去。 「丫丫,死哪儿去了?」拉着她的女人对着院子喊道。 「娘、娘,我在这。」那个叫她三嫂,梳着两个包包头的丫头,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就窜出来了。 「去拿几个乾净的碗来喝水。」叫丫丫的丫头听了她娘的吩咐,就蹦蹦跳跳地去了。 「秋菊呀,你甭跟你那拎不清的三婶计较。」王芳看桌边就只剩下自家男人和公公後,小声劝解道。 沈棉冲着她笑了笑。 自称四婶的女人看着她,脸色有几分复杂,「日子都是慢慢过出来的,虽然青山无父母依靠,不是还有我们帮衬着吗?再说青山那孩子,就是话少了点,其实是个能干的。」王芳终於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地劝解了一通。 沈棉乖乖地听着,注意着一些有用的资讯。 「秋菊,想开点,好好和青山过日子啊!」劝到最後来了句总结性的话。 「四婶,青山呢?」沈棉听她说了半天宋青山,可是在刚才见的那些男人里,好像没有特别注意她的,就试探着问道。 「没回来,今晚他和宋钱看麦场呢。」王芳斜睨着她,好像在想,一天不见就知道操心了? 「等下你去给他们送晚饭吧。」 「好。」沈棉点了点头,她也想去看看陈秋菊的丈夫。 不到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月亮也出来了,宋家也准备着吃饭。 「给,给你男人送去。」下午对她又掐又骂的老婆子,将一盆绿糊糊的东西塞进她怀里,顺带狠狠地挖了她几眼。 「三嫂、三嫂,我跟你去吧。」丫丫捧着个饭碗,小跑到沈棉跟前。 「好,你跟我去。」沈棉正愁不知道路,丫丫就嚷嚷着要跟她去。 丫丫捧着一碗饭走在前面,沈棉捧着一小盆饭走在後面。 「三嫂,你还疼吗?」丫丫回过头来,满脸同情地看着沈棉。 沈棉点点头又摇摇头。 「三嫂,下次奶奶再发脾气,你就赶紧跑。」丫丫一脸奶奶很凶的表情。 「嗯,丫丫看路,别摔着了。」沈棉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章 丫丫也甜甜一笑,她总觉得今天的三嫂有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喜欢这样的三嫂,她一路叽叽喳喳地讲着三哥、四哥、四姐什麽什麽的,不一会儿,沈棉就看到月光下满场子的麦垛。 「三哥,我和嫂嫂给你们送饭来了。」还没走到麦场,丫丫就叫嚷了起来。 「丫丫来了。」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冲丫丫点点头。 丫丫看到三哥了,又急着寻四哥,「四哥、四哥。」她捧着碗,小跑着向屋里冲去。 场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那男人满脸复杂地看着沈棉,沈棉也打量着他,看他的神色,他应该就是陈秋菊的丈夫了。 沈棉见他剑眉星目、五官刚毅,就是人瘦黑了点,可是就算人太瘦、太黑,养养不就有样子了?再加上王芳说他人能干,这样的人怎麽会娶不到媳妇,还要买媳妇呢?沈棉觉得疑惑,但是又不好问什麽。 宋青山从沈棉手里接过饭盆,带头向草棚子里走去,沈棉跟在後面。 棚子里摆设极其简单,靠墙放着两张木板拼凑成的床,离床不远处放着一张破旧的饭桌。 「三嫂。」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看到沈棉进来,便从床上翻身起来,看沈棉打量着他,而略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嗯。」沈棉冲他点点头,坐在桌子旁边的木凳上。 宋青山从屋子角落里拿出三个碗来,把盆里的绿糊糊盛进三个碗里,将其中一碗推给叫沈棉三嫂的男孩,另一碗推到沈棉面前。 「这是给你们送的,我回去吃。」沈棉看看正闷头喝糊糊的丫丫,和盆里所剩不多的包谷糊说道。 「家里不留饭,吃吧。」宋青山淡淡地说道。 「三婶,我们家饭不够吃的,你回去就没有饭吃了。」丫丫急忙从饭碗里抬起头来警告道。 沈棉摸摸肚子,也的确是饿了,拿起筷子轻轻搅了搅绿色的糊糊,乾的基本都是绿色的野菜,只掺杂着少许的包谷面,闻起来有股清香的味道。 沈棉拿起碗来,就着碗边喝了一口,只觉又苦又涩,再看丫丫和宋青山他们却喝得香甜。 不到一会儿,丫丫就喝完了她手里的那碗糊糊,应该是还没喝饱,她留恋地在碗里找找後又伸舌头舔舔。 宋青山却已经拿起了饭盆伸到丫丫面前,丫丫欢快地将饭碗递了过去,宋青山给丫丫盛了大半碗後,将饭盆递到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面前。 「行了、行了,三哥,给你和三嫂留点。」宋青山给他倒到大半碗时,他看到绿糊糊不多了,急忙叫道。 宋青山也没说什麽就把饭盆递到沈棉面前。 「我够吃了。」沈棉对着宋青山摇摇头。 「夜长,多吃点。」宋青山看到沈棉还剩大半碗的绿糊糊不禁皱了皱眉头,拿起饭盆给她添满後,将还剩下的一点倒进自己碗里。 宋青山虽然低头吃饭,但余光时不时地扫到沈棉,他觉得今晚的她格外柔和,虽然仍带着些疏离。 一开始知道陈秋菊不情愿嫁给他时,他就跟爷爷奶奶说他不娶了,虽然他也想有那麽一个人,不管多晚都会等着他回家,不管什麽时候都会帮他缝缝补补,不管受了多少委屈都有人心疼,而一个不愿意嫁给他的女人,肯定是不会为他做这些的。 但是爷爷死活不答应,爷爷认为他都拖到二十三了,而一般二十三岁的老爷们,儿子都六、七岁了,可他连个媳妇都没有,他说再不给他成个家,怕地底下的老二要埋怨他了;爷爷又说这十里八村的姑娘太抢手了,可他又没个姊姊妹妹替他换亲,这次好不容易才找着个价格便宜就能买到的姑娘。 最後,爷爷和大伯、三叔、四叔东拼西凑,才勉勉强强弄来十两银子,为此,三婶还和三叔闹了好几天,而大伯娘也整日没个好脸色。 他预料到了,等他媳妇过门後,大伯娘和三婶得和他媳妇闹一场,只是没想到过门的第二天就闹了起来,而且还闹得这麽大…… 宋青山看着低头默默吃饭的妻子,有些心疼,心疼她的单薄,心疼她此时的乖巧、不哭不闹,虽然他知道她不愿意嫁给他,又在他家受了委屈,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本来,他是准备答应她和离,送她回娘家去,可是,这一刻看着那麽乖巧、娴静的她,他却舍不得了。 「三嫂,你都不会饿的吗?」丫丫吃完了碗里的饭後,看到沈棉碗里还有大半碗糊糊时,一脸困惑地看着沈棉。 「我中午吃了一碗饭,还不到下午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呢,三嫂中午没吃,晚上也不饿,这样就不会被说是个吃白饭的赔钱货呢,呵呵呵。」丫丫为她的发现开心不已。 沈棉被丫丫的天真逗乐了,笑着问:「三嫂吃饱了,那丫丫还要吗?」 丫丫直摇头,「我吃饱了,只要和我三哥在一起吃饭,我就能吃得多多的、饱饱的。」边说还边比划了一个多多的手势。 沈棉看着还剩大半碗的绿糊糊有点苦恼,虽然又苦又涩,可是她还是喝了不少呢,现在不饿了,也不想喝了。 「你吃得太少,再吃点。」宋青山看沈棉只看不吃,忍不住出声道。 「我饱了,吃不下了。」沈棉有些为难地摇摇头,她也不喜欢浪费呢。 宋青山看她确实吃不下了,也就没有再劝,从她面前担过碗,就着碗边喝了起来,沈棉先是一愣,又释然地笑了笑,他和陈秋菊是夫妻呢,大抵不会嫌弃她的剩饭。 「我送你们回去。」宋青山喝完碗里的糊糊,将桌上的四个碗放进饭盆里就站了起来。 「不用,我和丫丫不怕。」在二十一世纪,沈棉天天走夜路,早已习惯了。 「天太晚,走吧。」宋青山拿起饭盆带头走了出去,沈棉见他坚持也就没再说什麽。 一路上,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头的丫丫欢快地换着各种话题,沈棉和宋青山都安静地听着。 宋青山径直走到水井旁,他放下木桶打了一桶水上来,倒进饭盆里将四个饭碗洗了洗,「你先回屋。」宋青山看沈棉一直站在他身後,就让她先回屋。 本来沈棉看着宋青山洗碗的背影觉得似曾相识,记起她没有生病的时候,她和老公也很好,他也常帮着洗碗什麽的,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觉得很幸福,也常常这样站在他背後,幸福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只是後来,她病得快要死了,他也不再出现了,她累得也淡忘了。 宋青山一出声,沈棉的思绪被打断了。 「好。」沈棉轻声答应。 她转过身,向早上出来的那间屋子走去。 宋青山洗完了碗,将碗放回厨房就进了他住的屋子,他一进来就看到沈棉坐在窗子边的椅子上,似乎正在想些什麽事情,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那麽地温柔、淡然,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她是虚幻的,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沈棉觉得有人一直看着她,她抬头就看到宋青山愣愣地站在门口。 沈棉望向他,他也醒过来了,脸有些涨红,只是皮肤太黑,天色太暗,沈棉没有察觉到。 宋青山以拳掩嘴,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脖子好些了没?」 沈棉愣了一会儿,想起来陈秋菊是上吊死的,她摸了摸脖子,还真有些疼。 宋青山也没等她回答,就走近了几步,「我今晚要去和四弟守麦场。」 「嗯,四婶和我说了。」 「那你早些睡。」 「好。」沈棉点点头。 「明天……」宋青山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也去地里帮忙吧。」他觉得应该让她休养几天,但三婶准得翻天,到时她反而难做。 「割麦、挑麦吗?」她看到麦场大垛的麦子,估计是收麦子。 「嗯,不用你挑,你和她们一起割麦子就好。」 「几点去?」 「嗯?」宋青山一愣。 看到他不解的表情,她才想起来古代不说几点。 第三章 「什麽时候去?」她又道。 「鸡叫一遍就起床,天蒙蒙亮就出发。」 「好。」沈棉淡淡地点点头。 「我走了。」宋青山转身说道。 「去吧。」看到宋青山走远,沈棉关起了门。 听到关门声,宋青山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已经关上了的门。 「对不起,我改变了主意,我不会放你离开。」只是他的声音近乎呢喃,除了他再没人能听清。 沈棉关上了门,仔细地打量屋里的一切,除了对着门的一张床和靠近窗户的一把椅子外,就只有靠着另一面墙摆着的一张长桌和长桌上的箱子了。 沈棉走近长桌和箱子,先拉开长桌的两个抽屉,里面乾乾净净,连块布片都没有,再打开箱盖时,里面只有一个暗红色的包袱和几件破旧的衣服,沈棉拉着衣服看了看,都是些针脚粗浅的冬夏服,沈棉觉得包袱里的东西应该都是陈秋菊的吧。 她拿着包袱走到床边,将它放在床上,然後解开包袱的四个角,里面也是几件破旧的衣服,好像有冬天的也有夏天的,沈棉翻遍了包袱,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用红色线绣的黑色钱包,颜色搭配得不错,而且针脚细腻,沈棉很是喜欢,她解开带子,看到里面有一把梳子和几个铜板。 「这个家一贫如洗呢。」摸清了家底的沈棉不知是惆怅还是随意呢喃,其实,更多的是随意吧。 有钱没钱又能怎麽样呢?她二十五岁执意和他结婚时,他们也没钱,但她很开心,後来,他们经过四、五年的奋斗终於有钱了,她却得了血癌这样的病,从德国转院到中国後,他就放弃了她,渐渐地,也就不再出现了。 虽然他将事业看得很重,但她一直坚信他是爱她的,也因此心甘情愿为他忙里忙外,但最後,她连看他一眼都成了奢望,渐渐地,她也很少去想念他,到晚期,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地睡去,那时最想念的人是爸爸和妈妈,但她却没有脸面再去见他们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打醒了沈棉的回忆。 「谁?」好像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睡了,那现在又是谁在敲门呢? 「秋菊,开门,是我。」估计是怕吵到大家,宋青山的声音不大,但却有种沙哑的磁性。 沈棉这时才察觉自己满脸的泪水,她擦了擦脸才去开门。 宋青山走进屋里,将一把新鲜的草药递给沈棉後,又转身去提了一桶水,他就着桶洗了洗手後,就揉捏起草药来,沈棉也没问,就坐在床边看着他。 「把草药贴在脖子上。」宋青山把揉好的草药递给她,她伸手接过,他又起身去那只箱子里找了一件旧衣服,然後在下摆处撕下一块长布条。 他踱了回来,「把草药放在布条上,绑在脖子上。」他将撕下的布条递给她,她依言照做了,只是自己动手难免不方便,草药总是掉下来。 他伸手去接,「我来。」 沈棉将放着草药的布条递给他,然後对着他的方向伸了伸脖子。 当他看到她脖子上长长的红痕时,眼神暗了暗,伸手轻轻地摸了摸。 沈棉全身一颤,身体就有点僵硬,虽然他看起来不是会欺负女人的人,他们又是夫妻,但这麽暧昧的情形还是让她不自在了起来。 宋青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和她的反应,但又想她抬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嘴角悄悄地翘了起来,小心地为她贴好了草药,将多余的布条在脖子侧面打了个活结,然後他站起来去洗了洗手。 「活着总是有希望的,别再去做傻事。」他定定地看着她道。 「嗯,我知道。」经历生死的沈棉绝对是爱惜生命的,既然她占据了陈秋菊的身体,也就替她答应着。 「以前我一个人过日子也就没攒什麽家私,委屈你了,以後……我们自己好好过。」宋青山略为沉凝,下了决心,说了今晚最长的一段话。 「嗯。」这话明显是对陈秋菊说的,沈棉也不知道能怎麽回答,只能应了一声。 「我去看麦场了,你睡吧。」宋青山对沈棉的表现明显很满意,他转身出了门。 沈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从今以後她就是陈秋菊了,也不知道真正的陈秋菊去了哪里,只是最好不要寄生在她的身体,因为她已经是血癌末期,如果她寄生在了她的身体里,那剩下的就只有痛苦了。 她占了陈秋菊的身体,虽然有内疚,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她不用再被病魔折磨,庆幸她能够再活一次,庆幸她又拥有一具健康的躯体,庆幸她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在庆幸的同时,她也有些恐慌,一些对未知世界和未知命运的恐慌,在什麽都不知道的前提下,她想她待在这个家里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关於宋青山,从他的言语和行动中看出他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从这一大家子言语和行动中她也了解到,他从小就没了父母,跟着这一大家子长大,父母攒下的私房也被伯伯婶婶慢慢地占去了;他又是个顾念亲情的人,有东西就给大伙儿分了,自己什麽都没有,连他瘦成那样,应该也是每次饭不够吃的时候,他都将饭让给小的吃了吧。 最後,他们这个大家庭又穷,他也没有什麽家私,自己更是瘦得皮包骨,也没有父母和姐妹帮衬着,所以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一直拖到陈秋菊嫁来吧。 既然暂时必须在这生活,那她以後就是陈秋菊了。 这一晚,陈秋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喔喔喔!」睡梦中的陈秋菊被公鸡的打鸣声叫醒,她揉揉眼睛从窗户向外看去,见天只是蒙蒙亮,在现代的时候,自从她病了就没有这麽早起过,到末期的时候就没怎麽起过床,现在突然要起得这麽早还真有点不习惯,但她知道如果今天再不下地帮忙,那个三婶就真得翻天了,只得咬咬牙爬了起来。 她在暗红色的包袱里找了一条赤红色的粗布长裙和绿色的衬衣、外褂,割麦的季节肯定很热,穿上衬衣後她实在不想再穿那个外褂,但她更不想和她们格格不入而引来非议。 当她准备洗脸的时候,她才发现屋里连个盆子都没有,她只好理了理头发,去水井边看看,她打开门的时候,她们也都起来了,脚步声、说话声充满了整个院子。 「呵,知道起来了?我还以为我们家白白地花银子,买了个只知道吃饭的祖宗回来了呢。」三婶冷笑了一声嘲讽道。 陈秋菊没有搭理她,径直往水井边走去。 「哟呵,今儿怎麽哑巴了?」三婶看她不答话,犹自嘲讽道。 她放下桶,提了半桶水上来,倒在水井边的木盆里洗了洗手脸,然後倒掉木盆里的洗脸水转身往回走。 「陈秋菊,你是来坑我们老宋家的是吧?」三婶两手插腰,一脸怒气冲冲地冲着她喊道。 「那请问三婶,怎样做才能不坑我们老宋家呢?」陈秋菊随口淡淡地问道。 「夏天容易乾旱,你不知道吗?」可能是陈秋菊的反应太过平淡,使得她更加地愤怒,吼得更大声了,「洗脸水不能乱泼,要拿到屋後浇菜,你娘没教过你吗?」 宋家人基本没受什麽影响,还是该进的进,该出的出,只是他们的头压得更低了,都摆出一副明哲保身的架势。 王芳听到吼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陈秋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陈秋菊冲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请问三婶也是将洗脸水倒在了菜地里吗?」陈秋菊礼貌地问道。 「我、我、我当然是倒在了菜地里。」陈秋菊一问,三婶就结巴了,很明显这是她故意找碴。 「那这块地也是准备种菜的吗?我刚看到三婶倒在了菜地里,我也就倒在了菜地里。」陈秋菊指着被倒湿了一大片的地问道。 「哼。」三婶使劲一跺脚,扭身就回屋去了。 屋檐下一个男人看着陈秋菊歉意地笑了笑,什麽也没说转身进屋去了。 第四章 「难怪她那麽无所顾忌,原来她男人被她攒在手心。」看到那女人明显在找她麻烦,别的人怕惹麻烦不敢劝,而他做人丈夫的却好像更怕麻烦,陈秋菊明白以後在这个家里绕着所谓的三婶走才是王道。 一大早就来了这麽一出,陈秋菊也不好受,她回屋匆匆梳了个辫子就去找王芳。 「四叔、四婶好。」陈秋菊站在四婶门口笑着问好,四叔、四婶也冲她笑着点点头,「四婶,割麦子的镰刀在哪里呢?」 「在堂屋呢,我带你去拿。」王芳拍了拍衣服走了出来。 「四婶,我们家都用什麽洗牙呢?」早上,陈秋菊没有看到牙刷之类的东西,只捧了几捧清水漱口,可是她总感觉嘴里有一股怪味道。 「我们用清水呀,每天早上用清水漱口呀。」王芳转过身来一脸奇怪的看着她,「难道你在娘家是用盐水漱口的?」 「嗯,偶尔用一次盐水。」陈秋菊意识到这个时代还没有牙刷之类的东西,只好顺着杆子下了。 「还真是的呢,难怪你牙齿这麽白。」王芳瞄了瞄陈秋菊的牙口笑道,「不过在宋家你可不能去拿盐漱口,不然她准得翻天。」王芳说着比了个三的手势。 「嗯,我看出来了。」陈秋菊也打趣地笑了笑,「四婶,谢谢你这麽照顾着我。」这一大家子就数四婶对她最照顾了,而谢意也是要时常说出来的,不然人家还道你不知道好歹。 「哎。」王芳叹息了一声,「秋菊呀,你也别埋怨大家不帮你出头啊!」她眼神暗了暗,又接着道:「她呀,嫁进来就是个霸王,连她男人都被她管得死死的,要是我们敢为你说话,她还不把天都掀翻了。」 「嗯,我知道。」秋菊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只是明哲保身,她又有什麽好埋怨的呢? 陈秋菊拿了镰刀,就和王芳一起往麦地里赶去。 「你也别和你三叔说太多话,她见不得别的女人和你三叔说话。」王芳又提醒道。 「难怪她昨晚骂我小妖精呢。」陈秋菊笑着耸耸肩。 「她不仅对自家男人管得严,看别家女人和其他男人多说几句话,她就会以为人家有私情,而且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王芳无奈地摇摇头。 陈秋菊点点头,恐怕这也是宋家死气沉沉的重要原因吧!毕竟谁都怕和自己的嫂侄传出不好的谣言。 一个圆润的农妇从对面远远地走来。 「哟,王芳,这就是你们家大前天给青山娶的媳妇吧?」 「秋菊,这是你于家大娘,来,快叫大娘。」王芳赶紧为陈秋菊介绍道。 「大娘好。」陈秋菊也不知该行什麽礼,便欠了欠身道。 「哟,看这孩子乖的。」农村人一般都行不来这些礼,陈秋菊的欠身礼使她倍有面子,她赶紧抓住了陈秋菊的手叫好,「这才成亲三天呢,就下地干活了,可真是个勤快的孩子!」于大娘拉着陈秋菊的手稀罕地看来看去。 「大嫂子这是去收割麦子吗?」王芳问道。 「是呢,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们改天唠叨吧。」于大娘看看天笑道。 「大嫂子去忙吧,我们也赶着去上工了。」王芳笑道。 于大娘点点头,风风火火地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她男人是个能耐的,家里也是好的,为人也还可以,以後可以来往来往。」王芳提点道。 陈秋菊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看王芳对她那麽熟络,陈秋菊就知道她是个有分量的。 不到一会儿,天大亮起来了,陈秋菊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路两边连成片的麦田,晨风一吹,麦浪层层叠叠地迎风扑来,使得整个大地之间格外壮丽宏观,陈秋菊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早晨的郁气也消散殆尽。 「到了。」王芳在一片麦田前停了下来。 「那儿到这和那儿都是我们家的麦子。」王芳看到大片的麦田笑眯了眼,彷佛看到了大碗的麦子饭。 「前天和昨天收了两天,剩下的麦子估计还能收个五天呢。」王芳扳着手指算道:「今年冬天有饭吃了呢。」後面这句话近似呢喃,听得陈秋菊一阵心酸。 「差不多都到了呢,今天咱俩可是来晚了,不过幸好她没来。」王芳比了个三的手势,笑得格外地促狭。 宋青山远远地看见陈秋菊和王芳在一起就松了一口气,早晨他和四弟直接从麦场过来後,心里一直不安,直到看到她好好地和王芳在一起才踏实了。 陈秋菊看到宋青山望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何反应。 「过去吧,青山等着你呢。」王芳了解地笑了笑,径直向着宋家来走去。 宋青山看到陈秋菊走近了,就往旁边让了让,「从这开始吧。」宋青山指着右边他割出来的缺口说道。 陈秋菊见他割的麦子缺口比别人大很多,应该是他特意给她割出来的缺口,於是就点点头,她先捏了一把麦子,然後动刀去割,显然,她高估了她的模仿能力,结果蹭了半天,麦子也没被割断。 「我们换把刀。」宋青山把手里的刀递给陈秋菊。 「不用,我慢慢来。」陈秋菊手里的刀是被挑剩下的,自然也就不好使,可她以前从来也没割过麦子,换刀後她也是割不快的,那又何必去连累他呢! 看她坚持,宋青山也没再说什麽。 这次,陈秋菊每把麦子捏得更少些了,虽然仍然要割半天,但好歹割断了,她学着宋青山的样子,将手里的麦子放在面前,再去割第二把。 不到一会儿,宋青山面前就堆了一大堆麦子,然後,他拿起陈秋菊面前的一小堆和他的放到一起,再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又随手将麦子扔在了背後。 面前的麦子被拿走了,陈秋菊行动起来也方便了一些,宋青山好像知道陈秋菊怎麽想的一样,每隔一会儿,就把陈秋菊面前的麦子拿过来放在他的面前。 「开饭了,开饭了。」大概割了一个多小时的麦子後,宋家老婆子和几个半大的孩子送早饭来了。 宋家十几个人都放下镰刀,往地头的方向走去,陈秋菊确实饿了,也随着宋青山往地头走去,先是给宋家几个年纪长些的盛饭,然後小辈们也都不客气的争先恐後地围了上去。 「给你。」宋青山拿了两碗饭,将其中的一碗递给了陈秋菊,陈秋菊接过饭碗的时候,发现好多双眼睛都盯着他俩。 其实,从宋青山一上去拿饭起,好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瞧了,他们觉得,按着以往的惯例,宋青山应该是最後一个去吃饭的;如今,这个傻小子变聪明了,知道饭常常不够吃,所以抢着先吃了,只有和他常常在一起的四弟和四叔知道,其实他并不傻,只是如今知道心疼媳妇了。 陈秋菊和宋青山没有理会他们探究的目光,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专心地吃饭。 吃完了饭,大家前前後後割麦子去了。 「拿着。」宋青山吃饭的时候,注意到陈秋菊的虎口被镰刀磨红了,再开始割麦子的时候,他执意给她那把快的镰刀。 镰刀好用,割麦子果然轻松了好多,陈秋菊就打听起宋家的情况,「你给我讲讲家里的情况吧。」陈秋菊听于大娘说,她过门才三天,那她问这些应该不会太突然。 「爷爷奶奶生了四个儿子,我爹是老二,大伯家又有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和四弟;三叔家有两个女儿,三妹和四妹;四叔家有五弟和五妹两个孩子,五妹叫丫丫。」 听到宋青山的话告一段落,陈秋菊抬起头来打量他,平时他都是惜字如金的主,这会儿却一口气讲了这麽多,不仅有宋家的关系图,还有每个人的脾气与性格,看来,他很重视陈秋菊,希望她能融入到这个家庭里。 宋青山也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秋菊。 可她并不是真正的陈秋菊,最後,她不得不低下头,躲避了他追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