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不如养新娘!》 人物介绍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嵌字:折喵、寂川 翻译:折喵 校润:折喵、秋庭里香、赏金 见取樱人 26岁,是一名教地理历史课的高中老师。进入社会已经是第五年了。他领回了沦为冒险家外公的遗孤的蓝良,并和她开始了共同生活。樱人想要与蓝良构建一个有分寸的关系,无论在家还是在校都要扮演好自己父亲与教师的身份。 星咲蓝良 15岁,高中一年级。无国籍者。与普通日本人不同,她是一个银发碧眼白皮肤的美少女。在唯一的亲人,同时也是樱人的外公去世之后,她一个人形单影只。无法坐视不管的樱人将她接作女儿收养。 序 「樱君。稍微坐那儿一会儿」 下班回来的我,进了饭厅一瞥,只见身着围裙的蓝良将手叉在腰上等候。 类似「晚饭马上就做好了,在桌边好好等着哦?」之类的甜蜜气氛完全不存在。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她的身边洋溢着危险的气息。 虽然很诧异,但我姑且还是先坐到了与饭厅相连的客厅的沙发上。 「不是。正坐」 「……诶」 「正坐」 令人战栗的低音。无法违抗这般暴力的我,在沙发下的地毯上正坐。 「很好」 满意地点着头的蓝良,也挺直腰板坐在我的正面。 什么情况。我们这是准备先坐着互相行礼,然后开始一场厮杀? 「呐,樱君。在你回来之前,我打扫了一下你的房间」 「……喂喂,虽然很感谢你帮我打扫,但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啊」 「比起这件事,我更想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蓝良握紧手中的空啤酒瓶,并高高地举起来给我看。 那副身姿宛如自由女神像,亦或是「get da☆ze!」的pose。 「樱君。为什么在收纳架的背后,能找到这样的东西?」 「……明明不是大扫除,为什么你却连架子后面都打扫到了」 「这种事没什么所谓吧」 从刚才开始她就不愿意听我说话了。现在的我大约的确是失去了发言权。 「樱君,你背着我喝了酒对吧?我这里铁证如山,所以,你毫无疑问是违反了和我的约定对吧?这样的话,樱君你的『休肝日』就要再增一日了。之前是一周一天,现在增加到两天,明白了吗?」 「等,等一下!咱们约定的是,一天最多只能喝500毫升的啤酒,对吧?那瓶啤酒,是我在日期变更之后才喝掉的,所以『休肝日』完全没有增加的必要啊!我请求主张我的无罪!还请您施予我贤明的判断!」 「guilty」 实在是铁面无情!但我这里要澄清一下,我并不是什么酒精中毒人士,单纯是蓝良的健康习惯过于严格……而这个中缘由又是一言难尽。 「但是嘛……你如果能今天控制住不喝酒,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 蓝良把头扭向一边。我就感觉会变成这样,毕竟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嘛。 总之,这是同居中的我与她,从虚假的家人到真正的家人所经历的故事。 那么,就先从我们之间的共同回忆开始聊起吧。 序章 『诸般无可奈何,忘却才是幸福』 这是外公教给我的德国谚语。 这句话想要传达的含义,我大致是明白的。自己若是力所不逮,那么再怎样固执下去最终也是无能为力。除了置之不理以外,若再无其他办法的话,把它忘掉也许会比较好。 就好比,当你在做着梦的时候,其实梦也在注视着你。这和窥视深渊是同一个道理,被梦所注视会让我感觉无所适从。我总是备受着这样的折磨。 不仅是睡觉时做的恶梦,将来的梦想也一定是这样。 无法实现的梦想,我们作为成熟之人,理应将其抛弃。 可是。 冒险家这种存在,本就是以追求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目标而生的吧。 我的外公就是一名冒险家。 冒险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职业,与过去不同的是,如今我们很难用一句话来说明。 因为在gps发达的今天,这个地球上几乎没有空白的地理和文化圈。 向着世界地图上没有的世界而冒险的时代,早已迎来了终结。可即便如此却依然追求着冒险的冒险家们,至今仍旧存在,纵令谁都会吐槽这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人究竟是在以什么为目标呢。 明明已然没有未至之地,明明应当没有追求之旨,却仍旧在冒着险的人啊,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呢? 有的冒险家说,所谓现代冒险,其实是一项艺术活动。 有的冒险家说,所谓现代冒险,不过是一次观光旅行。 有的冒险家说,所谓现代冒险,实际是一种户外运动。 哪个都可能是正确的,但哪个也都可能是错误的。 但是,外公他。 我推崇备至之人,我的外公,他却如此说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不管哪一时的冒险家都是为了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而冒险。无论目标或难或易,不管哪一处的冒险家所谋求的秘宝都是沉睡在他们心中的既定之处。 于是,外公他所得到的秘宝,便是她。 这个名为星咲蓝良的少女。 星咲蓝良,是我的外公星咲朱司的女儿。 虽说如此,二人似乎没有血缘关系。 那个时候,还是初中生的我经常见到蓝良。 她当时还只是个幼女,我想应该还没有上小学吧。 洋娃娃一般的外形……而且是法国娃娃。但那样会需要是金发?那也许白雪公主会比较合适?不对,那就得是黑发了。 总之,与普通日本人不同,她是一个银发碧眼白皮肤的美少女。 一动不动的话,她与真正的人偶没有任何区别。这般细巧精致的造型,只能是超越人类智慧之神的迷人造物。这并不是我夸大其词,至少当时的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所以我最初害怕与她接触。她宛如一只稍微触碰就会破碎的玻璃工艺品,我对此有些恐惧或者说畏怯。 可她并不是人偶,而是人类。她并不安静,倒不如说她就像个小动物一样,一整天都没法消停,经常摇摇摆摆地四处走着。 她那份可爱的动作,就如同人偶一般,没有丝毫的瑕疵。笑容也是那么俏皮,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问题,她总是带给我像宠物一样的温暖。 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樱君!」 那一天也是,我在外公家一露面,她就扑通一声地靠近,抱住我的腰后,又用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服下摆。 所谓樱君,是对我的爱称。全名是见取樱人。 名字里的さくら实在有些难叫,连从出生就与这个名字打交道的我,有时候都难免会咬到舌头。所以我的亲近之人一般会用这个爱称来称呼我。 「樱君,樱君~?」 也许是语感很好的缘故,她唱歌似的呼唤着我的名字。蓝良她很中意我这个爱称。 我也没觉得不适。她的声音如八音盒一般澄澈动听,反而让人想就这么一直听下去。 但能不能不要扯我的下摆啊,会被拉长的。 「你来陪她玩了啊,橡果子」 另一边,外公这么称呼我。 「……外公,不是说了不要叫我橡果子吗」 「樱人这种风流的名字,来叫你这种孩子也不太合适了。橡果子就很好」 写作樱人,读作さくらびと。它有着赏樱、爱樱之人的含义,是从平安时代便渊源有自的日语。 然后,我的生日正是三月下旬,即赏樱之季。 和姓氏的「见取」一样,听上去绝对很时髦吧!虽然是这么一个让人想吐槽的名字,但其实我的父母尽是些不懂玩笑的家伙。也就是说他们是非常认真地来给我命的名。多管闲事啊。 「呐,樱人。其实橡子也完全不会比不上樱花啊。英国呢,有这么一句谚语:橡树再大,也是从橡子长出来的」 外公啊,你是谚语迷吗。嘛,他也经常去儿童福利院进行慰问,并讲述他的冒险故事。他的言传身教往往都是对的。 「我啊,比起樱花那短暂的美丽,更喜欢橡子那长久的成长哦」 「在我看来,橡果子这称呼听上去就跟小鬼似的」 「比起直接叫你小鬼,还是橡果子更加可爱嘛」 「那等我长大了,你就不准再叫我橡果子了」 「不行啊。除非你能超过我的年龄,不然你就只是个孩子。所以啊,只要我还活着,你都始终都是我的孩子」 外公若无其事地说着,将视线从我移到了蓝良的身上。 在我们对话的时候,她一脸稚气地一会儿看向我,一会儿又看向外公,看上去相当忙碌似的。两只东张西望的大眼睛,能让人联想到好奇心旺盛的小猫。 「即使是不请之客,也应当好好招呼。今天咱们就在庭院里做户外烧烤了,公主,午饭就这样如何?」 「嗯!」 外公,反正你也只是想吃烧烤吧。我是没有意见啦,倒不如说我也算是碰巧在这个时间来拜访您才得以沾上这份光。 「爸爸」 三个人在出院子的路上,蓝良的脸鼓了起来。 「不要叫我公主」 外公豪爽地笑着,抚摩着蓝良的小脑袋,对他来说她无疑就是公主。 「也不要揉我脑袋!爸爸的手揉着痛!」 冒险家注定都有一双这么粗糙的手吧。外公毫不介意地笑着。 他这样那样令人生厌的言行还有很多,但不知为何却让我讨厌不起来。虽然当时不知道理由,但现在却已经模糊地理解了。大概是,在那里感受到了亲情的缘故吧。 呐,外公。 你啊,为什么,就这么死掉了啊。 作为冒险家的外公,对庭院露营很感兴趣。 由于其职业性质,常常会去到基础设施尚不完备的区域,因此露营的技术还是相当必要的,以防不时之需。 竟然将作为工作的延伸的露营当做兴趣,果然外公是深入骨髓的户外派。在他的招呼之下,我们也跟着一块儿开始把家里宽敞的庭院拿来进行迷你露营。 庭院露营相比于出远门到露营场,其魅力果然还是准备起来轻而易举这点。它无需我们搬运各种笨重的露营工具。 庭院的木制阳台上,已经设有桌椅,它们生得粗豪而结实,无论雨淋日炙都不见其损坏。 也许是外公不厌其烦地进行修理的缘故?diy也是他的爱好之一,以前他常利用星期天等休息日在家里做些木匠活。 「外公,帐篷搭好了吗」 「啊啊,篷布就不放了。总之先吃饭吧,我看你也饿了」 所谓篷布,也就是用来遮阳挡雨的顶布。从庭院露营这个角度来说,也有遮挡街坊四邻的视线的功能。不过,还好这个庭院沿墙种植着各种名字我不太清楚的大树。多亏了枝繁叶茂的它们,外面才没法看见我们。 所以才可以在这儿烤火或者户外烧烤。不过这些事即使在私人的庭院里,其实也理应考虑到周围人。没有得到许可就制造出烟雾或者异味的话,会导致纠纷的。 于是外公得到了当地自治团体和消防的许可,这么说有些倒因为果,实则是因为得到了许可,他才会在这个地区居住。 外公立即开始做户外烧烤的准备。和火打交道的事全都交由他,而我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还是幼女的蓝良更是只能呆呆地在一旁看着,这段时间对她而言稍稍有些寂寞。 他把从仓库拿来的柴火用劈刀劈开,做成容易点燃的大小后,再重叠着放在篝火台上。紧接着,他开始用小刀制作羽毛棒。他将柴火削得像羽毛一般细长,可以将其作为点火剂来使用。 将做好的羽毛棒点燃,并放入交叉的柴火中。一开始还是小火,转眼间便蔓延到了全体。眼前洋溢着美不胜收的橙红色。 注:羽毛棒又可译作柴花。在《摇曳露营》s02e02中,芝麻凛也制作过羽毛棒,并将其形状比作彼岸花。 外公生火的能力相当出众。当时的我看着感觉很普通,但现在的我能够理解那种手法多么具有艺术性。 他往逐渐旺盛的篝火周围塞入一些炭,这些炭将会成为烧烤的主力。烧烤不是在篝火台,而是在炭火台上进行。 外公说,炭火是最好的调味料。没有比用炭火烤出来的肉和蔬菜更好吃的料理了。 「橡果子,扇风就拜托你咯」 我听着他的话,一边吹着吹火筒,一边将空气用团扇扇进去。让火焰与炭充分接触。 「喂!都说了要考虑风向和强弱啊,你这样会把烟尘扇到公主那儿去的!」 「抱歉」 「但我喜欢这烟哦。和爸爸身上气味一样」 他喜欢穿的夹克上总是有烟味。由于不管是工作还是兴趣爱好,都总是在烧着篝火,所以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了吧。 外公,我其实,也喜欢这种味道。 「公主,你能这么说可真让我高兴」 「不要叫我公主啦」 「但篝火这烟中混入的灰尘,吸进身体里对肺不好。这只是在说灰尘的坏话哦」 他一个人在那儿很开心地笑着。外公,我其实,不太喜欢你的大叔笑话。 「差不多了吧」 他用剪刀将炭火台上的炭移开。 「那么,大家都已经等不及了吧?开始烧烤吧」 他在木制阳台的桌子上灵敏地切着肉和蔬菜并串成一串,一个接一个地放在炭火台的铁丝网上。 食材发出了吱吱的声音,那是从它们体内挤出的水分被蒸发的声音。我随即食指大动。在这顿烧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肉和蔬菜被烤熟的声音。 「今天的主角是这个」 是北海道产的马铃薯。好像是从熟人那儿送来的,北海道的马铃薯正是现在九月这个时间段收获。 从中元节开始,外公就收到了相当多的礼物。他的交际圈实在是很广。 因为有参加npo的慈善事业,也有向福利设施捐款,他因此结识了很多赞助商。 遨游世界的冒险家的开销巨大,因此资金的募集还是相当有必要的。 但是啊,外公。你却被你的亲戚们给厌恶了。 亲戚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协助你的冒险。 也许是那种生活方式既自由又奔放,看起来是那么幸福,会招来嫉妒吧。 「这种新鲜马铃薯是特别的。虽然有『不要给媳妇吃秋茄子』这种说法,但在我看来北海道这秋天的马铃薯与之也是旗鼓相当的啊」 注:一说,秋茄子因为好吃所以容易过食,且含有毒性的生物碱,有可能会损害健康,所以不能让重要的媳妇吃。又一说,茄子被分类为让身体受凉的食物。特别是对于女性来说,身体受寒对健康不好,所以才希望要生孩子的媳妇不要吃太多茄子。 因为是烤铝箔,所以要花上很多时间,于是外公一边吃着烤串一边等着。他将做好的部分放在盘子里,然后用着不知道哪儿的撒盐哥一样的性感姿势朝里面撒着盐,就像是从高处注入红茶一样。蓝良眼睛闪闪发光地朝他鼓着掌。 虽然是他一贯的表演,但孩童之心的我却在考虑着这种动作到底有什么意义,不如说感觉很不卫生。比如,风会把盐吹散到四周吧,我琢磨着这些不解风情的想法。但果然这样的姿势还是超帅的啊,我也时不时地模仿着外公。 不过在家里做这种事会被父母臭骂一顿。这是我的黑历史。 「橡果子,这第一口就由你来尝尝吧」 「不让公主来吗」 「樱君也不要叫我公主呀」 「呐,樱人」 外公那令人不快的眼神仿佛射穿了我的深处。 「你这家伙,是有什么烦恼吧。所以今天才跑到这儿来」 「…………」 「想说的话就说出来吧,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但是,饭一定要吃。那是我们作为人类的正常生理活动」 我僵立了片刻,还是承接了外公的厚意,咬了一口马铃薯。 「好烫!」 痛快地把嘴巴给烫了个遍。但是很好吃。热乎乎的很好吃。咸淡搭配也是绝妙。这是绝无仅有的美味。 「好吃吗?」 「还行」 是吧是吧,外公回应着,不知为何开始抚摸蓝良的脑袋。蓝良厌恶地从他身边逃走,然后紧黏在我的背上。 这么说来,彼时外公曾经说过,冒险家引退之后,他想要拥有一块田地。是想要自己培育蔬菜然后收获吧。已是花甲之年却还能如此身轻体健,都说讨人嫌的孩子到了社会上反而更有出息,他究竟是何时开始变成了这种人,我对此感到诧然。 不,也许不止我一个人。蓝良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茶余饭饱,酣然入梦。 这是人生最棒的瞬间啊。饭后的外公品着咖啡,心满意足地说道。 过去也有吃完就睡会变成牛的说法,但又好像说这是迷信,现在很多医疗机构都说其实这样对身体是有好处的。 于是,用烧烤把肚子给填满之后,我们将午睡用的帐篷给撑了起来。 因为外公的手艺太好,我几乎没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蓝良也只是看着而已。而且他还把吊床给拿了出来,巧妙地用绳索将其固定在了庭院里的两棵树干上,并迅速地躺在上面独自摇了起来。 「爸爸他,晚上也会用吊床睡觉哦」 「啊这,会感冒的吧」 「好像啊,他会把自己给卷起来。卷得像个大大的青虫一样」 噢,难道是那完全防水的羽绒毛毛虫——是在说睡袋啦。才不是直接睡在吊床上……话又说回来,外公也太喜欢大自然了吧。总有一天他会搬到无人岛上去住吧,可怕。 因为外公发出了聒噪的鼾声,我和蓝良也进入了帐篷。 外公知道,并不宽敞的帐篷挤不下三个人。所以他才一个人睡到了吊床上。实际上只有我和蓝良两个人的帐篷也相当狭窄。 即使狭窄,蓝良也没有感到困扰。一定是和外公在一起感到开心吧。她像一只撒娇的小猫一样,就这样靠着我睡着了。 小孩特有的温热让我很舒服。彼时,九月将要结束,夏天却逗留着,将气温托住不放。幸有从翠绿中穿梭而来的凉风,从我身前拂过,让我感到清爽。敞着的帐篷入口,也吹进一阵与电风扇完全不同的、味道好闻的风,飘摇着引出我的睡意。 听着混在麻雀叫声里的蓝良的打呼声,在帐篷里似睡非睡的我的意识也开始下沉。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斜了。同样刚刚起床的蓝良,以一个可爱的喷嚏为标志,宣告着这次的庭院露营迎来了闭幕。 大家收拾完帐篷以及露营工具,将要洗的物品洗净之后,外公又点燃了午睡前熄灭的篝火。 到了傍晚,风开始变得凉飕飕的。我们将逐渐冰凉起来的身体往篝火前微挪。 结果我到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我的烦恼之事。 「樱人」 在我回家之前,外公说道。 「露营的时候,你觉得,为什么会需要帐篷呢?」 我感到惊讶。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呢? 虽然很麻烦,但我还是回答了。帐篷可以遮挡风雨,可以阻碍蚊虫。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能够缓解寒冷。据说,海拔每上升100米,气温就会下降0.6度左右;风速每提高1米每秒,体感温度就会下降1度左右。 所以说,譬如在冬季的高原露营场上,帐篷是必不可少的。睡觉如果不在帐篷里而在吊床上过夜,搞不好会被冻死。 这些,全部都是你教给我的啊,外公。 「是啊,你说的完全正确。人类啊,没有火就无法存活。吃饭也是一样的,这些事物会给予我们温暖。所以,诸如此类,帐篷也是生存所必需的工具」 没有等我的回复,外公就继续说道。 「但是,我啊,觉得帐篷并不是为了生存才创造的,而是为了打造一个容身之处才存在的」 什么啊。 我也喜欢帐篷。那里简直就像是只属于我一人的空间——不,是为我以及我的亲近之人而存在的空间。比如说外公,比如说蓝良。一言以蔽之,帐篷,是家族的空间。 是即使不是真正的家人,却能像一个家族一般一同度过的时间。 但是啊,这和那些为了生存而制造的工具又有什么不同呢?你啊,溘然长逝之后,哪儿还有什么容身之处啊?说真的,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那么,外公。 已经死掉了的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啊……? 「我啊,又要开启一场远行了」 那声音,仿佛是在对着我说,又仿佛是在对着蓝良说。 蓝良表情僵硬着,却没能开口。她一定是明白的。无论怎么劝阻外公,他都不会听从的。所以我,也什么都没有说。 我哪怕一次也没有阻止,明知会让蓝良感到寂寞却依旧选择了冒险的你。 「我要准备我的冒险之旅了。一周后出发。也许明年就能回来吧」 平时看起来只是个不成气候的游手好闲之辈,但在对工作发起挑战之时的风貌却完全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冒险家。他那份面貌,宛如是立于弱肉强食之顶点的百兽之王。 「我又让蓝良孤身一人了。在这期间,住在这边的保姆会照顾她……樱人。我也想拜托给你。希望你能成为蓝良的支柱」 外公向我低下了头。平时明明傲慢得很,现在却对我这种小鬼头一样、橡果子一般的初中生采取这种态度。也正因这样,我才如此尊敬他。 外公。你是我的老师。 「你也有自己的事吧。初中三年级的这个时期,要忙于应付高中入学考试。可是我啊,也不想就这么把蓝良托付给你,或是就这么抛弃自己将来的梦想」 事实上,九月下旬的现在,已经进入了高中入学考试的季节。 我想进的学校大致也算得上是升学学校。但我心里所想的其实是,哪怕连这种水平的学校,考起来也好辛苦。若要说真心话,那么我想把水平再降低一点。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再来这个家里玩。 但是,父母不会允许。我的父母讨厌我的外公,对我这种有事没事就去玩的行为也感到不悦。其实我的烦恼,就是这件事。 我的父母都是公务员,这么一说我们整个家族都是人民公仆,远亲甚至有当上政治家的。但我觉得这已经完全只是陌生人了吧,可父母亲却不这么认为。 也许是这个的缘故,我从出生的瞬间开始,眼前就已经铺好了人生的轨道。 一有机会就要被强迫着听那个政治家的事,总是被唠叨着将来要考进大学的法学部里去,要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要到诸如省厅之类的政府机关里去工作。 那便是最幸福的生活方式!只有置身于安定的生活之中,人才会变得幸福!……这样的话语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啼叫了无数次,可以的话我想直接把它们给做成烤乳鸽。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与冒险家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对这种狭隘的教育方针,我也曾有过反抗,但全都被挫败了。高学历父母的说教和理论将我所有的反驳的道路都给封死,还只是个孩子的我并不具有破壁的武器。 所以,我只能选择参加其实并不想进入的志愿学校的考试。 这仿佛是一种诅咒。一种名为家族的诅咒装备。 但是啊,外公。 只有你,是这备受束缚的家族中,唯一的自由自在地生活着的人。 「……外公。我们的小镇,是乡下对吧」 「是啊」 「因为是乡下,没有玩的地方,所以我对外公的露营很感兴趣。比起学习,我觉得我会更加喜欢露营」 外公沉默着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不知道我打算说什么,蓝良向我投来纯真的目光。 「可是,父母却整天唠叨着要我学习。在学校学习究竟有什么用?明明不喜欢却还得去做,这样将来就能得到幸福吗?」 「你连学校的学习对将来有没有用都不知道,还想寻欢作乐吗」 「啊啊,因为不就是那样的吗?大家也都有这么考虑过吧?你倒是把有说服力的答案说给我听听啊,反正那样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吧」 「所以我才说你就是个橡果子啊」 外公一语破的,点破了我的牢骚。 「你啊,说比起学习更喜欢露营,说是因为想玩。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玩?」 我没能答上来。玩耍的概念与意义,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所谓玩,就是自由的生活。所以在无法自由玩耍的工作间隙,人们才会忙里偷闲。而休假也是为此而存在。自由的生活,让人在不自由的人生中能够获得生存下去的活力」 我察觉到自己已经皱起了眉。我没法坦率地接受外公的教诲。 我,无法像蓝良那样纯粹。 「自由这个词,总给人一种为所欲为的印象。换句话说,不过是想要享受。而现在的年轻人却享受着过度的自由,批判这种现象的老年人也是大有人在」 外公语重心长地说着。 「自由的前提条件,理应是拥有权力。说出来的话需要有说服力。否则自由就只不过是任性罢了。你也希望自己的言论能有说服力吧?那你就在回应父母的期待之后,再去追求周围的人们都能够接受的自由不就好了」 外公用篝火烧开的水沏了杯咖啡,并将雪拉杯递到了我的手上。 注:雪拉杯,一种主要以不锈钢为材质,价格从二十到数百元不等的露营道具。其杯口比杯底要宽,并有一个可折叠的线状金属把手,因此它可以满足露营时各种各样的需求,如盘子、杯子、锅等功能。《摇曳露营》的酒鬼老师在四尾连湖露营时(s01e07),她的桌上就摆放着一个雪拉杯。芝麻凛也有雪拉杯的周边。 「樱人,在你得到了你的自由之后,再去成为蓝良的支柱吧。在此之前,给我去积攒力量。要从橡子成长为橡树,并从中获得自由的力量。因考试而日不暇给的话,就不必再到这儿来了。你只需要关注着蓝良,在心里惦记着蓝良就行了。这未必就是没有意义的啊」 「……外公觉得,我不到这儿来玩也可以吗」 「是啊」 为什么啊。 你明明就注意到了我的心情……不对。正是因为注意到了,才这么说的吗? 我想要让外公留下来。学习这种事根本不打紧,我的人生比其学习明明还有更加重要的事。那就是和外公以及蓝良三个人一起去露营。 我只是期待着他能说出这种话。然而,事与愿违。带着失望的心情,我喝了口外公给我的咖啡。 「好烫!」 外公豪爽地笑了。然而,那笑声却似乎是在自嘲。 「我啊,活得过于随心所欲了。这般过分的自由,还是让我最终自食其果。周围的人都厌恶着我吧。所以我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的亲属」 现在的外公,只有蓝良这一个亲人。 但是,与之相应,他的赞助商也很多。与外公的想法有共鸣的人也不胜枚举。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的寂寞呢。 「自由确实让人轻松,但它同时也能让人感到麻烦、棘手,有时甚至会让人深感不快。将人生的一切都交由自己的判断,这并不是一件易事。自由的前提条件是权力,这也意味着要履行相应的责任。冒险中的自由,其代价就是死亡。因为常与死亡作伴,冒险才得以被称作冒险。正因如此,每一次旅行都必须活着回去。死掉了便万事休矣,而活着则还可以继续挑战。是的,这正是以冒险为名的,向着自由发出的挑战」 然后,外公对他的话语作了总结。 「自由这玩意儿,虽然有时会让人感到痛苦,但正因追求着它,我最后才能得到这来之不易的秘宝」 外公抚摸着蓝良的脑袋。 她虽然略显嫌恶,却没有逃开。是因为听见了外公说的话吗?还是因为他的谈话既晦涩又冗长,已经听困了呢? 「樱人,我想再说一次。蓝良的事,就拜托你了。如果是将来获得了真正的自由的你,那一定值得我托付吧」 外公再一次低下了他的头。 ……这是什么意思啊。你到底要让我混乱到什么地步才好啊。 我才不明白你的想法。虽然不明白,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 比起任何一个亲戚,我都更喜欢我的外公。比起任何一位家人,我都更喜欢外公那样的生活方式。 是啊,我就是觉得羞耻,不敢当着本人的面说啊。但是啊,外公。你的存在就是让还是孩子的我打心眼里感到憧憬啊。比起家里的任何人,我都更认为你才是我的家人啊。 「樱君」 蓝良那双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樱君……讨厌学习吗?讨厌学校吗?因为这些而被爸爸妈妈讨厌了的自己……你也讨厌吗?」 我真是敌不过她呀。完完全全地戳中了我的痛处。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毕竟是外公的女儿。跟故意刁难似的,她的直觉就是有这般敏锐。 「既然这样,既然你不想去上学,那就像爸爸一样一起去冒险不就行了」 「…………」 「三个人一起冒险就好了!」 ……这样啊。没想到,我想要外公嘴中说出的话,却从你这儿说了出来。 多亏了你,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樱君,你能和我约定吗?那个,约定的事就是,和我……」 对于蓝良之后所说的话,我点着头,与她交换了约定。 我心里明白,我已经放弃了。结果,我还是无法违背父母的意愿。还是得花时间去准备考试。还是要听外公的话,在获得自由之前不再到这个家里来玩。 其实蓝良并没有理解到这种程度。外公的话对于她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她无法听懂。所以才没有看懂气氛,提出了一起冒险的发言。 ……但是,谢谢你。 因为不想看见蓝良遗憾的表情,我带着这份感谢之情,抚摸了她的脑袋。她对着我露出了微笑。 那笑容被外公称作公主的微笑。我也最喜欢这份宛如光芒的笑容。 所以我才与她交换了这条无法遵守的约定。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蓝良。 高中入学考试结束了;从高中生变成了大学生;最后走进社会。这期间,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她。外公虽然对我说你不必来玩,但这并没有禁止我过去的意思。如果能有时间,我其实应该是可以去露上一面的。 只不过,外公出门进行冒险之旅的期间,我没有去拜访过。也没有见到过蓝良。外公不在的话就没法庭院露营,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和她一起玩什么比较好。我对幼女的兴趣爱好完全是摸不着头脑。 虽然我有一个比我小五岁的妹妹,但我的回忆里只有她读着书的画面,所以很难说我已经习惯了和年下的女生打交道。 所谓玩耍,确实并不是只需要轻松愉快的自由就能够成立的。 嘛,我也能列举出一堆理由来辩解,但总归我只是单纯缺少那份勇气。 一旦疏离开来,之后再见面时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我就完全没有头绪。 但请再让我找些理由解释一下。我的双亲反对我去见外公,这是理由之一。我顺利地通过了他们推荐的高中入学考试,这虽然是件好事,但这是一所超出我想象的升学学校,因此我很难获得自由时间,这也是理由之一。 在这之后我上了大学,便离开了这个有着外公家和我自己家的小镇。 虽然是东京都内的大学,但离我家其实也没那么远。但是我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和睦,所以我没有过探亲的打算。事实上,我大学时一次老家都没有回过。 因此,即使是成为社会人的现在,我的回忆中也只映着年幼的蓝良的身影。 和她交换的约定是什么来着?答案的前面弥漫着烟霭,我怎么也无法冲云破雾。 ——做着梦的时候,那个梦其实也在注视着自己。 所以我将那个梦,与蓝良的梦想一起给丢掉了。 银发碧眼的新生 ◎?其一 三月已过中旬,樱花前线的战报总是会给电视和网络增添色彩。 对于进入春假的学生来说,现在正是休假的时期,但作为社会人的我却没有尽情玩耍的闲暇。利用仅有的一点点休息日,我要最大程度地进行我的单日往返露营赏樱计划。 「万岁!今天是绝好的露营天气」 总而言之,我来咯。千叶县成田市的牧场露营地。 这里虽然能够驾车露营,可惜我并没有车。所以我乘着电车、坐着巴士到了这里。我的住处其实就在成田市,由于离得不远,我就姑且轻松愉快地开始我的徒步露营了。 一个人在接待处完成了受理后,我向着露营地进发。路上看见的白色的粉色的花瓣飘摇着飞舞着,在我的脸颊上挠着痒。樱花已经完全盛开了。 与大学时的团体露营不同,我现如今显然只能单人露营。邀请朋友来露营不是一件易事。我自己的时间本就要被工作给塞满了,没法与他们的时间配合,而且很多朋友也都有女友,或是组成家庭了。 和单身的我不一样。我和大学时交往的女友已经分手了。 「但是嘛,我并没有感到寂寞哦」 独自一人并不是缺点,不如说是优点。一个人的话,就可以去自己喜欢的露营地,用自己喜欢的露营工具,享受着独自一人的时光。与团体露营相比,这可是压倒性的自由啊。 单人露营如今甚至已经成为了潮流。这也许意味着单身贵族这一概念已经渗透入现代人的思维当中了。 「那么,就开始做料理吧」 我尽情地碳烤着肉和蔬菜。 好像是被称作野餐效应,晴空之下的料理,哪怕平平无奇,也能让人吃得津津有味。拿棒球举例,据说想要让下班之后的啤酒更加好喝的话,那就去室外的棒球场边上喝吧。不过这也是我从大学时期的女友那儿听来的,棒球相关我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啦。 「祭里她今天是如何度过的呢」 前女友的祭里,是东京yakult swallows的粉丝。 祭里虽然是在东京都内出生,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喜欢上读卖giants。问了她才知道,她好像是那种喜欢扶弱抑强的个性,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喜欢上我。什么意思啊这是。 明明最后,还是把我给甩掉了。 ……这样的思考实在让我疲惫不堪。让我的露营饭来好好治愈我吧。 肉和蔬菜都经过了充分的烘烤。我大快朵颐,享受着舌尖上弹跳着的被炭火的红外线所包裹的鲜味。无论哪一串都是这么香而多汁,回味无穷。作为下酒菜可真是天下无敌。我已经喝到第二瓶咯。 是啊,徒步露营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用开车,所以能尽情地喝酒。 「酒这好东西,是能和篝火所并列的露营之绝妙啊!」 独处的时候内心的声音就会变多,自言自语也会大声起来。 这并非孤独的美食家,而是孤独的露营家。我已经超越了孤独,到达了孤高的时间与空间之中,换言之即是在至高的时空之中啊!这就是异世界转生吧。 通过非日常来治愈平日里疲惫的身心。在崭新的世界里,以全新的自己活出焕然一新的人生吧。所以啊,露营毫无疑问就能让我转生到异世界。呜姆,我好像喝醉了啊。 饭盒里的饭差不多要煮好了。最后再来一把大火,给它做成锅巴! 「要不要整个烤饭团呢」 捏住内侧的锅巴,再将饭团的外侧也烤焦,就能创造出只有露营饭才能做得出来的烤饭团了,正所谓烤饭团完全形态。 我即刻便开始捏饭团。捏的时候要注意得先用保鲜膜包好,然后穿上线手套来捏。直接裸手去捏会给你烫个不轻。这和烫到口不能一概而论,明天我可是还得用这手来工作呢。 「讨厌星期一……不想上班……」 ……等等,这种苦恼还是晚上上了床再考虑也不迟。 我把捏得紧紧的饭团放到铁丝网上,酱油一淋,香味便四散而出。味噌、柚子胡椒、烤肉酱等等调味料我其实都有,但我最喜欢用的还是酱油。 第二瓶罐装啤酒也被我喝空了。来吧,第三瓶走起,明天的工作我要一脚踹开! 这完全形态的烤饭团,将会是我今天最棒的料理吧。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我的心情宛如蓄力被打断。 知道对方是谁,我更是长叹了一口气。我以从梦幻被拉回现实的感觉接通了这个电话。 『喂,是樱君吗?』 「……啥事啊」 『这么开心吗?听到我的声音』 「一点都不」 『女朋友打给你的电话,就不能表现得开心点嘛!』 「并不是女朋友而是前女友吧」 『那你想复合吗?』 「才没有啊」 啊哈哈。祭里的笑声从电话另一头送来。 和祭里是在大学时期开始了交往,走入社会的时候就分手了,但现在也像这样继续作为朋友来往着。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算是干脆利落。 我与她是在大学社团认识的,那是个以野外活动为主要内容的探险部。 我们是同期生。我是法学部,祭里是经济学部。所以无论是幸运亦或是不幸,我们在这唯一的接触点——社团里实现了命运的相遇。 然后嘛,借着年轻气盛,我做了一堆现在想起来很蠢的事,这里我就省略不提了。总之,我和她交往了,然后被甩了。 所以祭里对我而言只是单纯的女性朋友。没有在此之上,也不会在此以下。 『樱君,我听见篝火了哦?你在露营啊』 「确实」 『一个人?』 「一个人」 『好寂寞呀』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刚刚在泡温泉哦~』 「哪里的?」 『伊豆的』 「和谁一起?」 『一个人』 「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寂寞啊」 『呜姆。我们是孤独的同志呢~,像夫妇一样』 为什么你还敢说这种话啊。 看来很不凑巧,她也和我一样喝了不少酒。 祭里从大学时期开始就喜欢温泉旅行。伊豆、热海、箱根等地离都内很近,所以我们俩经常一起去……不如说是我被她给强行带去。 「你那边,这个时期应该也很热闹吧」 『嗯。说是春天,其实已经几乎是初夏了。伊豆的露营地想必已是空前盛况了吧?』 「露营还是在凉爽的时期有人气啊。因为可以享受篝火的乐趣」 『因人而异啦。如果不是为了篝火,果然还是暖和一点去露营比较好』 「总之你看上去是没在露营呢」 『是啊,我又没试过单人露营。不如说你不在的话我连帐篷都不会搭。其实只要有樱君陪着我,露营什么的都无所谓啦』 「有温泉陪着你也差不多了」 『那还得加上当地的美食才行。说到伊豆,那就不得不提那个!』 「鳗鱼派?」 『那是滨松的特产啦,虽然伊豆的也是超有名气。这种名闻天下的的美食哪里还需要我来帮忙应援!说到伊豆,我要提的当然是那用墨鱼汁淋到乌黑的海贼烧啦!』 我才不知道这种b级美食。不,也许其实是a级?明明并不清楚就说了很瞧不起的话,非常抱歉。 『大学我和你一起旅行的时候应该吃了很多次吧,你忘记了?』 「说起来,你打电话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可恶。你这什么态度。听到我的声音让你不高兴啦』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吧」 『我刚刚才从温泉出来,还是全裸的哦……』 作为美食家的祭里,比我吃得还多。但却完全不胖,营养全在胸部里。 就是说,她是巨乳。 『想象了?』 「才没有」 『真是的,一点也不可爱。以前的樱君明明那么可爱』 喜欢在各地的温泉街寻求美食的祭里,并不是为了露营而加入探险部的。 所以每次社团活动的露营她都不住帐篷,而是住宿或在车里睡觉。她嫌弃睡袋太窄,也讨厌被蚊虫咬。 而且比起直接烤,她喜欢更加讲究些的料理。调味用的也是自己做的酱和调味料。因此和喜欢简简单单就加点盐和酱油的我经常吵架。 但是,祭里烹饪的那些讲究的露营饭确实美味。比起观赏风景,还是更喜欢美食。只有这一点我们很相似。 总之,祭里之所以特别喜欢这些b级美食、地域特产,果然还是她那扶弱抑强的个性所致吧。她就是这么好管闲事,乐于助人。 嘛,她的确是我难能可贵的商谈对象,虽然这件事我绝无可能告诉她本人。现在的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外公取得联络了。 『樱君,最近如何?』 「……什么如何?」 『工作和私人生活怎么样。这就是我打电话的理由,请你好好回答。不然我就给你发我吃着海盗烧的全裸自拍如何?』 「……你这家伙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啊,根据地点的不同我要判断你是不是暴露狂」 『我有好好地待在旅馆的房间里哦。因为是单人间,所以全裸也没关系啦』 就算是这样也给我把浴衣穿上啊。嘛,反正多半是捉弄我吧。 「说起来,你是打算在那儿过夜? 明天可是工作日哦」 『嗯。拿到带薪休假了哦~』 好羡慕。羡慕死了!我要也能拿到就好了! 和私企不同,公务员几乎没有带薪休假这一概念。虽说也存在什么工作方法的改革,但对于我这种公务员来说基本不适用。 越是不景气,国民的仇恨就越集中于国家。进一步来说就会面向公务员。有休息的空暇还不如给我去工作啊,你这个税金小偷!如此这般的破口大骂在社会上横行直撞。 然后,政府高层的人员就不得不向国民道歉,紧接着就如同是为了发泄压力一般,使劲催迫着下属做事。于是像我这样为了国家利益而工作到死的奴隶就得以诞生了。爆裂吧现实。 『樱君是公立高校的教师嘛。我听说还是相当黑心的,你平时忙吗?』 「……啊啊。托他们的福,今天又是单日露营」 『因为是社会科的老师,所以会更加繁忙吗?我在新闻上看到过,由于教科书的再编,地理和历史的内容会有各种各样的变化』 是的。从明年开始将进行大幅度的修订,地理历史课将变成地理综合和历史综合。地理综合将学习防灾等知识,历史综合将融合日本和世界近现代史。 注:本书出版于2021年。2021年及以前,日本高中生需要必修一门世界史,再从地理历史(简称地理)和日本史中选修一门。2022年开始,世界史和日本史将会并作一门课,即历史综合,且地理综合和历史综合都是必修。 『樱君,现在的课本上所教的,镰仓幕府不是在1192年而是在1185年建立的吗?』 正确地说,1192年和1185年哪个都没有错,都是正确答案。 「不如说,祭里啊……我们的学生时代也没有再教过是1192年吧」 『是吗?』 虽然我不知道祭里中小学的成绩,但她在大学的成绩却是毁灭性的糟糕。能毕业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倒不如说为什么能入学本就是个谜。 『这相关的内容我真的没印象了。我是看电视的综艺节目上喜欢将其作为话题,年轻人的教科书内容正在不断地发生改变什么的』 我俩明明也就二十六岁啊,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年轻人啊。 『年轻人现在是用「好箱子」而不是「好国家」来记忆镰仓幕府的年份了呢。我倒是无论哪个记法都不知道就是了。难道是我们学校不流行这种教法吗?』 注:日语谐音。就好比地球平均半径的6371千米 = 庐山起义。 才不是这个问题吧。只是你上课在睡觉吧。 基本上每十年,学习指导大纲就会发生变化,课程的科目与学时也都会有所修改。教科书的修订基本每四年一次,在这个时间点如果事实有所变化,记述的内容也会随之改变。 根据时代的不同,教育的方法既可能进化也可能倒退。因而被耍得团团转的除了孩子们,还有上课的老师们。 『教科书翻来覆去地改变,教的人也很吃力吧。所以我听说教职人员正处于严重的人手不足中。要是工作方法改革能早点生效就好了』 「就是啊」 『但是啊樱君,我看你这不是还有闲功夫一个人进行单日露营吗?』 「我就只有这么一点闲暇啦」 『如果你愿意把这么点闲暇也交予我的话,下次我们也一起搞次单日旅行如何?我会治愈因工作而感到疲劳的樱君的哦?就在只有我们两人的房间里……温柔地来安慰你』 那一瞬间,我对于回答产生了犹豫。 「……我这边怎么都行啦,你那边工作如何」 我在答非所问。 「既然是春假季,你那边旅行社的工作不应该也很忙吗?」 『比起我自己的事,我更想聊聊你的情况』 你倒是什么情况啊。……不,你没什么情况。我知道的,你就是这么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工作上还有什么困难? 说给我听听可以吗?』 为了不让祭里察觉,我配合着篝火的焰声,长叹了一口气。 「嗯……其实」 『这样啊,太好了』 「我这不是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是指,能和你通话这件事。嗯嗯,春天就应该是这样苦恼的季节嘛。所谓五月病就是这样』 但现在还是三月吧。 『你尽管说,无论什么我都会试着帮忙的。就交给姐姐我吧!』 我们是同岁吧,虽然想这么反驳,但还是没有说出口。结果到了最后,我还是主动决定找她商量。 哪怕到了现在,我也总是轻易地屈服于她。 「其实呢,今年的新生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在樱君的学校上高中的孩子?』 「啊啊。那个孩子,就住在我的外公家」 『外公啊,就是你常提到的那个很会撒盐的外公是吧?』 「是啊。然后呢,其实我直到中学时代就还和那孩子有来往……」 ——星咲蓝良。 在新生名册上发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由于入学说明会之后才会举办,所以我还没来得及确认照片,但是从她现在的住处来看,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蓝良。 『那孩子,是外公的孙子吗?』 「不……该怎么说呢。解释起来就说来话长了」 事实上,即使拿出各种文件来确认,也无法用简单一句话来表明她是怎样的存在。 蓝良和外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止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她甚至连户口都没有。 我把她当作是外公的养女。但也许是外公作为冒险家在各国游历的缘故,他也没有办理收养关系的法律手续。 外公在哪里发现了她,又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才收养的她,行政机关没有留下像样的记录。蓝良既没有国籍,也不知道父母是谁。难道是非法入境者?若是这样,我想总得有一些人道主义相关的理由的记录吧……实际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在日本,通过就学援助,即使没有户籍也可以接受义务教育,这一点没有问题。实际上,她就好好地上了小学和初中。 但上到了高中,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于教育机关来说,她除了问题儿童以外什么都不是。究竟如何来处理她这像是私生子一般的存在,确实是肉眼可见的麻烦。 「……嘛,总而言之,我想他们至少能明白,蓝良是外公像亲生孩子一般抚养长大的这点」 『樱君,好像说,老师和学生是亲属的话,一般不能上同一所学校吧?』 「你知道得还挺多嘛」 『我之前喜欢的一个高中生球员,他的父亲担任他们棒球部的教练,他在甲子园也是大显身手。但那个父亲也是教师,因为和孩子上同一所学校而产生了问题。但学校为了发挥出孩子的潜能,最终还是让他们得到了许可』 根据自治体的方针,教师和学生如果是亲属,从伦理的观点来看很容易被视作问题。过去也有教师的父母向学生的孩子泄漏考试内容的案例。 但是,正如祭里所说,例如体育学校也有考虑学生才能的例子。当然,这也只算得上是个例。 『樱君你想向我商谈的烦恼,就是这件事对吧?因为和那个孩子进了同一所学校,所以收到了教育委员会的反对意见,并打算把她调到别的学校去』 「啊,没这回事。法律意义上,我并不是那孩子的亲属」 『咦?那我就不太明白你在烦恼什么了,三个字总结一下吧?』 这谁做得到啊。 我只能尽可能地,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将我的烦恼传达给她。 过去,我和蓝良总是在一起玩,关系很亲密。但现在却变得疏远了。 我明明被外公拜托了要照顾她,可我什么也没有做。外公或许正生着我的气。只是生气的话那还算好,一想到他也许已经对我幻灭,再见面的时候用着没有一丝厌恶、只是单纯看陌生人一般冷漠的眼神盯着我,我就害怕得不敢在他那儿露面了。 而那样的外公他的女儿,今年春天就要进入我所在的高中上学了。 新生的分班已经完成了。结果,蓝良要进入我负责的班级。 相关人士都讨论过这事——其实我们学校的分班和体育的选拔会议是相似的。每个人都能选择想要让哪个学生进入自己的班级。好孩子会被选完,剩下的就都是问题儿童。所以,这次最后留下的就是她,星咲蓝良。 于是,我决定让蓝良进入自己的班级。 要问为什么,也许是罪恶感吧。外公那样地拜托过我,所以我因没能去见他而感到内疚。这既不是我有什么过错,也不是因为我的正义感。这单单只是赎罪。 蓝良成为了我的学生的话,就可以创造出再去见外公的理由。例如,在学生和家长的三方会谈中,我就可以有和外公在学校见面的机会。那个时候,如果我能有勇气,我一定会向他道歉。 外公,对不起。活到现在,我仍旧还只是个橡果子。 『这样啊』 隔着电话,我能听见祭里在轻轻地叹气。听起来,她也在为我苦恼。 『那孩子……是叫蓝良呢。怎么是女孩子啊』 你想吐槽什么啊。 『明明,我在你这里听了很多次你外公的事,却一次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孩子呢?为什么?』 「我哪知道」 『因为对樱君来说是初恋的孩子吧?』 「不是啊。她当时还在上幼儿园呢」 『就是说你是萝莉控咯?』 「更不是啊!」 『樱君,你竟然喜欢那些飞机场的幼女……这下我只能喝得不醉不归了!』 所以说醉鬼就是难对付……。 『哼哒。反正咱俩都分手了,你爱咋咋地吧——』 在闹别扭。讲真,你可真够麻烦。 『不过嘛,能从樱君你那儿听说这些学校的内幕,还是挺新鲜的』 关于这些内幕,其实我还有所保留。这次分班的抢人大赛,我设法完成了一个捆绑销售的交易。由于我收下了新生里第一的问题儿童,因此也得到了年级第一名的优质学生。 那孩子是新生代表,名叫泉水流梨。 『呐,樱君。没问题的哦』 祭里突然这么说道。 『樱君一定能一帆风顺哦。虽然可能会很辛苦,但只要辛苦的部分也好好去做,就一定会有回报的。要是寂寞的话,我就把裸照发给你吧?』 不需要啊。会变得又喜欢上的,真的不要这样做。 『要是能和我一起旅行,不光只是看,给你摸也是没问题的哦?』 「…………」 『那就聊到这儿?樱君。生日快乐。拜拜』 最后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三月下旬的这个休息日,刚好是我的生日。虽然比祭里要晚太多,但我终于还是迎来了我的二十六岁。送来的祝贺除了妹妹那粗枝大叶的短信以外,就是这位因为比我大所以处处都关照着我的她。 烧焦的味道有些刺鼻。电话煲得太久,放在铁丝网上的烤饭团已经变得焦黄。看起来已经只是普通的木炭了。 祭里这家伙……哪里是一帆风顺啊,我反而是出师就不利啊! 但心情并没有那么坏。我放弃了吃饭团,一边计算着返程的时间一边添加剩下的柴火。不知为何,我打算把所有柴火都烧掉。 望着这治愈的火焰,我开始考虑蓝良的事。 新生们的入学说明会,就要开始了。要在那时进行入学手续的受理,体操服尺寸的计量,教科书的购入,以及学生证照片的摄影。 在那一天,我能否与她再会呢?即使没有,我也能在拍摄的照片里见识到她那成长后的身姿是吗……? 手机又响了。……又是祭里?有事忘记说了吗?我一点都不打算和你一起旅行哦!真的! 一边默念着这种想法,我一边确认手机,是母亲打来的。 我无法掩饰我的惊讶之情。上一次父母联络我,是什么时候来着。大学时期还是经常有的。与其说是担心我,不如说是为了监视我。但最近已经显著地减少了。 是已经信任了成为了社会人的我?不,大概是已经放弃了我吧。 总之,这是久违的来自父母的电话。 ……但是我有不祥的预感。 我一边祈祷着预感给我失准,一边接了电话。 联络内容是外公的讣告。 是在旅途中突然发作。他因心力衰竭而死—— 无论何时都是这样,良兆易逝,恶兆难防。 呐,祭里。果然,这不是完全没有能称得上是顺利的地方啊。 眼前这团火焰,变得有些黯然失色,仿佛在嘲弄着我似的。 我中止了露营。因为没有时间正好的巴士,我坐出租车去了最近的车站,就这么背着背包直接坐电车去了外公家。 好像其他的亲属也聚集到了这里。外公在海外的旅行地去世,有关遗体的手续也变得复杂了起来。为了处理而召开了亲属会议。 对我来说,那种会议怎么样都好。只是,只是啊,我无法相信。那个外公死掉了什么的,我无法接受。 呐,外公。为什么啊。讨人嫌的孩子到了社会上反而会更有出息,这句话其实是骗人的吗? 冒险家常与危险作伴。随时都与死亡相邻。外公你自己也这样说。那你为何要从事这种异想天开的工作呢? 是何时来着,外公其实就告诉过我。 最初,他想要冒险的意识,来自于学生时期知道的伊能忠敬。他是江户时代测量日本全国各地的地理学家,是能成为大河剧主角候选的伟人。那个影响了外公的纪念馆,好像就在学校附近。 虽说如此,他最初也是以公务员为目标的。由于出生于公仆一族,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疑问,就走在了那条轨道上。 但是外公他,有着一次与众不同的经历。 他大学一毕业,就参加了青年海外协力队。 这是应发展中国家要求而派遣的国家项目。与志愿者一样,这种活动更有利于就业。据说是外公的恩师推荐的,但当时他只是为了就业而已,对国际志愿者的认知并不算高。 但是,在那次活动之后,他的价值观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回到日本后,他放弃了等候他已久的精英课程,而选择就在当地政府机关工作。 理由是,这样可以毫无顾虑地利用业余时间。他想用那些时间来参加志愿者活动。公务员原则上禁止兼职,但允许进行志愿者的活动。 这几乎就是身兼两职。好像也有本职是公务员的马拉松运动员,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与不景气的现在不同,经济好的时候公务员有很多休假,虽然这也得取决于所在的部门。那个随便摸鱼也不会聚集国民的仇恨的时代,在我看来简直是天堂。 然而,外公别说玩了,就连业余时间都献给了志愿者活动。那种热情令人瞠目结舌。那次青年海外协力队的活动,也许给他带来了一次质变吧。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外公经常在国内外四处跑。他为发展中国家提供基础设施,为难民营提供医疗援助,并在南极地区进行合作观察以应对全球变暖。 于是,不知何时开始,周围的人称呼他为冒险家。 冒险是艺术活动、观光旅行、户外运动。除此之外,看来它也可以是志愿者活动。 那时的外公始终是个业余冒险家。不以冒险为主业,而只是兴趣的扩展。 但当他的活动逐渐为世人所知,就陆续开始有人进行赞助。为慈善事业家做支援的企业,其品牌形象高涨的例子也并不新奇。总之,外公成为了企业的广告牌。 外公虽然似乎很迷茫,但最后还是为了接受支援而辞去了公务员,转而成为职业冒险家而不是业余爱好者。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当时说了这样的话。 免费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啊。 我不是不明白。比起学历,更重视志愿者经历的企业年年都在增加。有这样的经历,在一流企业里就业会更容易,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更多。 这话听上去有点问题,请允许我补充一下,外公不是拜金主义者。拿到赞助商的支援只是为了冒险,进而得以抵偿慈善事业相关的费用这一目的。 他并不是那种以前人所未有的记录为目标的、近乎是在做极限运动的冒险家,而是以当志愿者为主,在旅行的同时进行摄影,并将那些记录整理成册出版。与其说是冒险家,不如说更接近摄影家和作家。 那些摄影集或是书籍,也没有一部是讴歌冒险论的大本著作。而是那种轻松愉快的游记,是纯粹的娱乐读物。 在这些书中,他也有从难民、穷人等弱者的角度出发,展现出扶弱济贫的精神。那种风格我也很喜欢。 嘛,老实说,我之所以会喜欢上祭里,果然还是因为她和外公在部分地方相似吧。不过外公是擅长令人不快,祭里则只是单纯的天然罢了。 说起来呀,外公他说过这样的话。 感动能改变一个人。欢笑能滋润一个人。而梦想,能丰盈一个人。 如此这般高谈阔论着的他,将「行动的伪善总比不行动的善要好」作为自己的座右铭,通过摄影集和书籍赚来的钱也大多理所当然地捐了出去。 所以啊,说了这么多,我到底是想要传达出什么呢。 外公。你才不是那种「赶紧死掉会比较好的人」啊。 这也太快了吧。你不是才七十多岁吗。 为什么连平均寿命都没能活到啊……。 ◎?其二 千叶县香取市泽原—— 这是一条能让人感受到风土人情的街道。在关东区域,它最先被选为「重点传统建筑物群保存地区」。能知道这一点的含金量的人,也有资格成为地理历史课的老师。 它曾是我的上学路,因从我对它还算熟悉。伊能忠敬纪念馆在这里修建,是一个去上一次也不会吃亏的观光地。 不管怎么说,这座城市是我的故乡,也是外公转行成冒险家后建了家的地方。 不止是这样。我工作所在的学校——千叶县立泽原高等学校,俗称泽高,也在这个小镇。 这并不是因为我投的这儿的志愿。只是因为我从最初被录用的学校那儿调到了这里而已。不止是公立学校的老师,年轻的公务员根据国家方针都要有三年时间的调岗。 然后又不知是什么因缘巧合,我就被分回了泽高。这里既是我的母校,也是我外公的母校。 泽原到我刚刚为止还在单人露营的成田,坐电车要三十分钟左右。我现在住的公寓也在成田,算上走路,通勤时间还得再加二十分钟左右。 所以,哪怕是已经进入社会的我,却依旧在这个小镇上行走。但是,我至今也没有去过外公家,也没有回老家探亲。这两个地方都和去学校的方向不同。在路上也不会和亲族里的人偶遇。 我一到泽原站,就把现在看来相当碍事的背包强行给塞到车站的储物柜里,然后朝外公家走去。 路我依旧记得。虽一度远走高飞,但只有它仍久久不忘。 从车站往东走,就到了小野川。再沿河川向北走,往利根川方向去,田园的风景便映入眼帘。再往一旁踱步,就可以看到河畔了。这让我想起了高中时期的离家出走的露营——河畔露营,但现在没有沉浸在感慨之中的余裕。 然后,时隔十年,我又站在了外公家的门口。 外观没有任何变化。一直都是我回忆里的那个样子。对于这个事实,我体味到了某种感动。明明没有这样的余裕,我的心却在颤抖。 外公家是平房,没有二楼。占大部分用地的是广阔的庭院。这间房好像是他用破格的低价买的二手房。他原本不是这个城市的人。所以我的父母,因为他搬到了附近,明显地展现出讨厌的表情。 我再次深深叹气,面向着这间房的玄关。 但是,却无法迈出脚步。大概是无法将外公的死作为现实来接受,自律神经出了毛病的缘故。 听说外公的遗体还在旅行途中的医院。因为是国外,遗体送到日本还需要时间吧。那样的话,今天不到这儿来应该也可以吧? 说是有亲属会议,反正内容无非都是些对他的抱怨吧。死了也要麻烦别人,领回遗体要花费工夫什么的。反正就是这种内容吧。 如果让我待在这种场合,会变成什么样呢?不如说我真的忍受得了这种会议吗?我也许会情绪化地把每个说外公坏话的人都暴揍一顿吧。 「不……我这只是在,虚张声势吧」 到了现在,我还是害怕和蓝良见面。 我哪还有什么脸面,与她在这种如此糟糕的时机再会。有什么好的办法,有没有谁来告诉我啊。 就算和祭里商量了,也只会收到裸体自拍吧。虽然那样确实会很治愈啦,但祭里其实一次也没有发送过那样的照片。让人感到焦躁的y罢了。她毫无疑问是s,肯定是把和人打交道当成和烤食材一样有趣的事。 烦恼一番的结果是,我决定不从正面的玄关而是从后门进去。 那里与院子相连。这所房子的构造不是正面,而是背面连着庭院。 ……为什么我会选择先去庭院,而不是先进屋子呢? 还没能找到那个答案,我的视野里便映出了谁人。露营场一般宽广的庭院的角落,能看见蹲着的少女的后背。 少女的面前有一只小猫。……外公家有这样的猫吗?我检索着自己的记忆,却没法找到。大概是在我没有回这家之后才养的吧。 少女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寞。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心情传达给了小猫,它体恤般地舔着少女的手。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只猫看。仿佛是在看着那治愈的篝火般。 我稍微挪步,看到了少女的侧颜。 新雪一般美丽的肌肤。睫毛整齐又修长,眼睛如蓝天一般通透。那是,象征着自由的天蓝色。 (……这样啊) 确认了背影的那个瞬间,我就想到了会是这样。 那流淌的长发就像是湛蓝天空之下银装素裹的世界。明明在回忆里还是那么的稚嫩。那张美得让人吃惊的侧颜,超出了我的想象。 从这个春天开始成为高中生的星咲蓝良,像光一样成长着—— 「烟的气味……」 蓝良轻轻地嘟囔。 「和爸爸是同样的气味……」 她像回礼一般抚摸了小猫的脑袋后,站起了身。 然后,与我面对面相视。 从正面看,她的美貌越发突出。不仅是脸,就连身体也比过去成熟多了。身体虽然纤细,但又显着柔软的肉感。从衣服便可看出隆起的胸部。也能够想象得到衣物遮挡住的水嫩的肌肤。 幼女的她虽然也很可爱,但到了十五岁的她更是忽隐忽现着超出少女的成熟与美丽。大人与孩童的魅力糅合在了一起。 也许是因为这个,背德感从我心中涌出。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在将她玷污的感觉笼罩着我。 「你……是谁?」 那个声音比回忆里的要成熟,但还是留有稚气,这种失衡感正是青春期才特有的产物。这让高中教师的我再次复习了何为女子高中生。 我没能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她一定很难立刻认出我是樱人。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而且与她不同,我的外貌并没有什么特征。 「呐。你是谁?」 又一次被问到。这期间,她的目光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 「……樱人。见取樱人」 结果,我还是普通地进行了自我介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除了报上名字以外没有其他办法。 「我才不知道这样的人」 她这般断言道。 我理解了。她忘记了我,也忘记了以前我们一起在院子里露营过。 这是有可能的事。考虑到那个时候她的年龄,倒不如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我接受住了打击。尽管和外公的讣告加在一起,这二连击令我泫然欲泣。 如果我真的哭了出来,那会变成距离多久之前以来的眼泪呢……。 「樱君」 ……诶? 你刚刚,喊了我的小名吗? 「我才不知道见取樱人这种人。我知道的,只有樱君」 不知何时,我才察觉她一直都盯视着我。即使表情扭曲,似乎在忍耐着什么,那份身姿还是那么可爱美丽。 「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找我。我明明,很想见你的……。爸爸他虽然也没有说出口,但也都很想见樱君……」 泪水从那双瞪视着我的眼中溢出。 没等第一滴泪落到脸颊,第二滴也流了出来,之后她便哭得不能自已,泪滴也没法数清了。 小猫偎依着这样的她,舔着落在她脚边的泪水。是我忽视了,刚才它舔的也不是她的手,而是手上的眼泪吧。 这滂沱的涕泗,大部分都是因为外公的去世而产生的吧。因与我聊天而决堤,一定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即便如此,她对我的思念,竟已深到能成为这样的契机。她不仅记得我,而且一直在等待着我……。 「……蓝良,对不起」 「才不原谅你……最讨厌了樱君……!」 啊啊,没错。我就应该被讨厌才对。 我,果然,真没出息。比自己想的还要不中用呢。 所以啊,全部,都是我的错。 把女孩弄哭的人就是有错的啊……。 亲属会议的流程和我预想中的一样。我想表扬没有殴打这堆亲属的自己。 家属在海外死亡的情况下,首先由当地的警察通过外交官和日本外务省取得联系,然后他们会向遗属表示哀悼。 有一个亲戚的亲戚在外务省工作,不知道会不会就是成为我眼中钉的那个政治家,总之接到了他的联络,他事务性地传达了搬运外公遗体的手续。 接了那个电话的是我母亲。她毕竟还是外公的亲生女儿。 母亲说,为了将遗体运往日本,亲属有必要前往当地准备必要的文件。 但是,不管是哪位亲戚都不打算行动。用着「因为有工作,所以没有出国的时间」等等诸如此类的原因互相踢着皮球。连母亲也是一样。 ……一群狗东西。唯独蓝良不在场这点,能让我松一口气。 蓝良没有参加亲属会议。不,是没有得到参加的允许。说得好听点,是担心她太操劳。说得难听点,是不想让未成年的小孩儿插嘴。 所以我决定,由我来出国。 代替蓝良,外公就由我来带回。大学时为了到海外露营而取得的护照这时帮了大忙。 蓝良没有护照。尽管如此,如果是亲属,可以利用护照的紧急申请制度,但由于她没有身份证,所以护照发出来既麻烦又费时。所以她没法同行。只能等我回去了。 如果可能,蓝良会独自去接她的爸爸吧。我的同行肯定会被拒绝吧。 因为被她狠狠地讨厌了……。 ◎?其三 几天后,我在当地办完手续,把外公带回了祖国。 葬礼也顺利举行了。 这是一场简陋的葬礼。只是为了面子好看才举办的仪式。过程过于粗略,以至于我已经后悔来参加了。 火葬后的骨灰,将被安置到祖坟中。预定在七七法事安放骨灰,但我那天大概是不会去的吧。 注:人死后的四十九天的期间,据说死者会彷徨于今世和来世之间。死后第四十九日举办的法事即为七七法事。 因为那里没有外公。外公不可能在这样狭窄,这样不自由的地方呆着。 (外公……说起来,你有这样说过吧。帐篷是为了打造一个容身之处才存在的) 总觉得,我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葬礼期间,蓝良始终表现得很坚强。不露形色、一言不发。就好像人偶一样。 被外公称作公主、秘宝的她的那份美丽,相比幼时也有所成长。因此亲戚们似乎都害怕和她接触。 在葬礼之后召开的亲属会议上,要决定失去了监护人的蓝良的去处,但亲戚间却都流动着排斥她的空气,也是这份恐惧的缘故吧。 最初,有人提到要卖外公的房子。根据儿童福利法,尚未成年的蓝良不能一个人生活。由于必须被安置在别人的保护之下,所以得有个家庭出面收养她。而处理这所房子也成为必然的趋势。 遗产继承相关也是一个原因。确实是将房子卖掉才更容易分割遗产。 外公没有留下遗书。因为是与生命危险相伴的冒险家,所以反而觉得遗书之类的不吉利吗。我也没想到他会以这种形式死去。 他的死因是心力衰竭。我听当地医生说,恐怕是过度劳累导致的。为了让身为外国人的我也能明白,他用非常简单的英语告诉了我。 而现在之所以会在这样的话题上滞留,主要是因为外公的遗产相当巨大。 他有效地运用着他的金融资产。广结人缘的他大概有着很好的金融顾问。可惜葬礼只能是由亲属参与,否则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参加吧。 外公之所以留下这么多的资产,一定是为了他那亲女儿一般疼爱着的蓝良。如果有时间给外公留下遗书,他肯定会说要把全部财产都给蓝良,而不是交给那些讨人厌的亲戚吧。 (不……不对。不是那样的) 外公并没有讨厌这些亲属。只是他们单方面地讨厌外公。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让人不快,却其实又那么的温柔。 就因为你这点,这群亲戚不仅在讨论着怎么卖房,还打算把蓝良扔到设施里去收养呢。 在你去世的现在,蓝良一个可以信赖的对象都没有。亲戚里一个打算照顾蓝良的人也没有。法律上强制性的理由也一个都不存在。 外公雇了一位住宿的保姆。作为冒险家的他由于长期不在家,为了不让蓝良一个人独处才采取了这样的措施。那位保姆在给大家倒了茶之后,便离开了座位。现在她应该是在蓝良附近吧。据说她是儿童相谈所介绍的家政保姆,其本职工作是儿童福利院的职员。亲属会议讨论的走向是,把蓝良送到那个设施里去。这样的谈话在没有蓝良的情况下持续进行着。 而我差不多要到忍耐的界限了。可以开始打人了吗?啊啊,我知道的。诉诸暴力的一方才更加糟糕。而且我是教职员。对于体罚应该更加敏感。 我可是,一次也没有责骂过我的学生啊……。 我找了个适当的理由,从举行着亲属会议的客厅中退席了。 起居室里,小我五岁的妹妹彩叶正悠闲地看着书。 「啊,老哥。会议呢?」 「中退了。感觉很烦」 彩叶还是大学生,无法出席亲属会议。这种论资排辈的规矩难不成是公仆一族的特色?不,只是我们家族的习惯吧。 「彩叶。蓝良怎么样了?」 「我觉得她应该在卧室里。她想独自静一静。保姆也察觉到了蓝良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说到这儿,彩叶啪的一声合上了书。仔细一瞧,这是司法考试的参考书。 「老哥,我想稍微和你聊聊。你听完了别生气。不然我也会感到为难的」 这个话术已经暗示了我大动肝火、妹妹自寻烦恼的未来。 「你觉得外公他,是为什么没有给那孩子办理收养手续?甚至连寄养手续也没有办过,到底是为什么?」 「……我觉得是因为冒险家的工作太忙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理由?这和你说的亲戚们因工作太忙没能去接外公不是一样的吗?」 这么说来,外公是那么地爱着蓝良,为了防止这种事态的发生,应该会考虑法律上的保护才对。 日本的儿童福利法不问国籍地保护着儿童的权利。任何孩子都能够享受到必要的福利。收养制度就是其中代表性的例子。 即使很难把没有国籍的蓝良收为养女,至少也应该能结为寄养关系。外公有着优秀的顾问,手续方面应该没有什么困难。 为什么他没有去做呢……? 「我,几乎没见过外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不想说他的坏话……但我觉得他有点不负责任」 「…………」 「嗯,不是有点。而是相当的不负责任。外公没有尽到作为家长的义务。不管他是有什么理由,我都觉得他的问题很大」 彩叶用手指给发梢盘着圈。这是她的习惯。 「外公他,真的爱着蓝良吗?说不定只是以养着宠物的心情,来收养了别人家的孩子吧?经常有养父母以这样的心情照顾着孩子,然后一旦有了烦心事就拿孩子出气。甚至还有男性的养父对寄养的女孩进行性骚扰的案件。所以,我不想排除外公有虐待过蓝良的可能性……」 「别说了」 我发出了连自己都吃惊的低沉声音。 「说得过分了。哪怕是你,我也无法允许你这样臆测他」 彩叶的脸色发青,眼瞳剧烈地摇晃着。 「……哥、哥哥,你生气了吗?」 她动摇着,对我的称呼也变成了小时候的叫法。 「对、对不起……确实说得过分了。如果让你感到不快的话我就道歉……。我虽然并没有错,但和哥哥不同,我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所以我愿意道歉」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火上浇油是吧? 嘛,彩叶用手指转动发梢的时候,说明她多半不是真心的。这是她撒谎时的习惯。所以彩叶也并不是真的怀疑外公有虐待行为。 「你这家伙,明明并不是确信有那种事,为什么要故意撒谎?」 「呜,才没有撒谎。你倒是证明证明我哪里说谎了,用反证法或者数学归纳法!」 这不是由于难以理解而被学生所讨厌的证明法的第一和第二名吗。 「我才不是特别想了解……老哥如此敬重的外公……只不过我咽不下这口气……他的事只有老哥知道」 这是比任何证明法都容易理解的回答。 而且我本就没有资格责怪彩叶。因为我的原因,妹妹现在背负着她明明无需背负的沉重行李。那是父母的期待,也是我舍弃的诅咒。 「我,去蓝良那里一下」 刚准备离开起居室,彩叶就慌慌张张地挽留我。 「等一下!老哥,你被蓝良讨厌了吧?」 只需见了蓝良的态度,彩叶便轻易地察觉到这一点。 「在我看来,老哥现在去见那个孩子,也只会被置之不理哦」 「可能会这样吧。但是,只是说说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根据我的计算,99%的概率连话都不会跟你说。成功的概率仅为1%」 「不至于吧」 「这种时候人都会变得沉闷,蓝良今天应该是想一个人呆着。我们也让她那样做比较好。嗯,一般来说就该这样」 「别这么假模假式地说话……这是你的坏习惯」 「区,区区老哥,气焰还这么嚣张」 到底是谁嚣张啊。彩叶还在用手指在发梢上打着转。 「老哥所说的诅咒……真的是家人,而不是外公吗?」 「…………」 「老哥你对蓝良特别关照……难道不是由于因外公不在了而感受到的责任感,才变得格外认真的吗?」 虽然打算反驳,但我还是忍住了。多亏了她这个习惯,我才能知道,彩叶这句话也不是真心的。不止是现在,过于也经常有这样的事。 呐,彩叶。其实你自己不是也注意到了自己这个习惯吗?故意在我面前转着发梢,来促使我理解你的深意,你可真是个傲娇妹妹啊。 「……谢谢你啦」 「什,什么意思。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道谢」 「天才的你也有不明白的事情啊」 「我虽然毫无疑问是天才,但也有正因为是天才所以不明白的事情。连那种事都不知道的老哥果然是个凡人啊」 彩叶,一直这样卷着头发的话,脱发会很严重的。 我站在蓝良的房间面前,轻叩门扉。但不管怎么等也没有反应。 我试着转动手把。门没有上锁。 ……到底是,不能随便地进她房间吧。对方可是妙龄的女孩子。即使这样,我也有着指导女子高中生这一工作,要有超出一般人认知以上的自觉性。 「嗷呜——」 ……诶?嗷呜——?从脚下听到了陌生的声音。 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脚边多了只猫。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应该是外公家养的猫。刚才是它的叫声。 小猫慢慢地,将爪子竖在了我的裤脚前。 「等,啊别!会划破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反感,小猫又叫了一声便离开了。然后,它用肉球碰了碰旁边房间的隔扇门。 为什么刚刚要对我竖起爪子呢……先撇开这个疑问,总之隔扇门对面是外公的房间。 怎么?难道蓝良在房间里?与女生的房间不同,这里的话无需犹豫就可以进入。之前为了整理遗物,我便进过几次了。 然而,蓝良并不在外公的房间里。期待落空。 房间里设置有工作台,一边的墙壁排满了书架,另一边的墙壁上有壁橱和收纳架,收纳架里放着以露营工具为主的冒险用品。 收纳架的门开着。和我一起进了房间的小猫,一下子就跳上了那个架子。我也跟着看了过去。 我感受到了某种违和感。这里应该是少了些东西。 「难道说……」 不知不觉小猫不见了。带着心中的预感,我走出外公的房间,到了玄关,只见小猫已经在等着我了。仿佛是已经预料到我会追过来一样。 怎么回事啊这只猫……直觉是不是有些太敏锐了?果然,这只猫是外公的家人吗……。 「嗷呜——」 叫声既不是喵、也不是唦,而是不明所以的嗷呜……但现在不是为这种事分心的时候。我确认了门口,果然没有蓝良的鞋子。她悄悄出门了。身上应该背着外公房间里装有他的露营工具的背包。 庭院露营使用的工具在木制阳台和仓库那边。蓝良拿走的应该是外公冒险时喜欢用的背包,是我和外公的遗体一同带回的。 里面连应急食品都有,作为离家出走的装备应该是相当充足的吧。 那种行为,简直就是对亲属会议的反抗……。 「嗷呜——」 小猫的叫声犹为尖锐,我一打开门,它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 它能带我到蓝良那里去吗?其实我也勉强能猜料到蓝良的目的地。既然她是带着外公的背包出的门,那么应该会找能露营的地方。从庭院这里眺望,离这里最近的露营场便是利根川的河畔。 姑且再确认了一遍庭院,谁都不在这里。蓝良果然是有可能去了河畔那边。 小猫又嗷呜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叫我快点跟过来。之后它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我立即追了上去。利根川的河畔很宽。这只猫如果能像小狗一样追寻到蓝良的气味,比我一个人无头苍蝇一般搜索效率要高得多。 猫的脚力很好。我全力奔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利根川的河畔。虽然单人露营是我的兴趣,但也不能否认我平时的运动量确实不足。 我在堤坝上寻找蓝良的身影。虽然确认了有人影,但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谁。 这片河畔原则上没有自治体的许可也可以自由使用。但也要适可而止。 想要在公园、棒球场等设施露营,需要得到经营者的许可。另外,露营地如果在灾害预测图上已被指定为危险区域,也有可能被禁止入内。 但在这一带,散步和钓鱼已经是任其自流了。即使在这儿迷你露营也不会被任何人责怪。所以我高中时也在这个河畔上露营过。 当时不仅仅是因为憧憬着冒险家的外公才这样离家出走。最大的理由是为了逃避教育狂的父母带给我的厚重压力。 有什么烦心事的话,我就会躲进帐篷这个秘密基地,以这年幼的叛逆之心进行着离家出走的露营。 但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离家出走。我不敢在外面过夜,而且只有休息日才能出来露营,一定要选工作日的话就必须是能预判父母会由于工作而晚归的日子。 且不说夜不归宿,我仅仅是回家晚了也会挨骂。无非是用那些一般论将我骂得一无是处。例如,发出寻人申请需要花多少工夫、操上他们多少心、有多么得不体面等等,他们还会计算出这些事的成本,冷静而透彻地判断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他们花上这么大力气去寻找,若让他们深感不值,我又会受到更多的叱责。 你这家伙,至少也得为了我们养育你花的这么多钱而拼命吧。不要只是往我们脸上抹黑啊。 所以我才瞒着他们外出露营。像秘密基地一样支起帐篷,我在确保了自己的个人空间的同时,心情也能够平静下来。 我也喜欢睡袋。它就像保护着弱小的我自己一样。再见啦现实,晚安啦世界。嘛,虽然只能够午睡而已。 这样就好。不要在意别人,变得任性就好。一个人能随心所欲的这个空间,是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虽然在那种期间,一个人在家的彩叶看起来会有些寂寞……。 我也知道我当时只是在闹别扭。现在回想起来也有点觉得不好意思。这是叛逆期的小孩的典型思维。 顺便一提,我的露营工具是外公给的。某天他邮到了我家。 那是我高中的入学贺礼。外公不知从谁那儿听说我考上了我不想去的升学学校。 对于这份贺礼,父母没有摆出什么好脸色,但我将它们视作我的宝物。于是,离家出走的露营就这么诞生了。这就是将自由和任性搞混淆了。 外公明明之前给我提过建议。权力才是自由的前提条件。为争取那个权力而学习吧。不要逃避,勇敢面对。要用自己的力量让父母沉默。 所以,他送了这样一套露营工具作为我的入学祝贺,并不是为了制造能够逃避的场所给我。那么他是为了什么才会送我这个的呢?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我回忆起将蓝良托付给我时,外公低头的模样。他一定是想让我磨练露营的技术,来更好地保护蓝良吧。 换句话说,这意味着什么…… 「嗷呜——」 小猫又叫了一声。那是仿佛想让深陷回忆的我苏醒过来一般的高昂音调。它就这样顺着堤坝跑了下去。 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偏西了。在太阳完全落下之前,我想找到蓝良。在夕阳染红的利根川前,我用眼睛的余光追着小猫。 今天利根川的水量很多。说起来,最近一直在下雨。从收到外公讣告的那天晚上开始,在我出国期间,这里一直都下着阴绵的细雨。 那种天气,宛如是谁人的眼泪在持续滴落。若再靠近这水位上升的河流,也许就要被它吸走。就要淹没在这悲伤的泪流之中。 结果,和蓝良不同,我到最后都没能为外公的逝去而哭泣……。 小猫将远处看到的人影作为目标。摇摇欲坠的夕阳之前,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那个影子在不停地移动。仿佛是在做着什么。 随着走近,便能明白那是在进行帐篷的布置。绯红的夕阳反射在她银白的长发上,那发质宛如被露营者们所熟知的乌尤尼盐湖一般莹澈。 「蓝良……」 我的自言自语,无法传达到上风处的蓝良的耳中。 现在这个时间段,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个希望能被人发现、希望能得到帮助的迷路的孩子。离家出走也许本身就带有这么一种含义吧。过去的我应该也是这样……。 小猫并没有跑到她跟前,而是不知道去哪儿了。仿佛是在说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多亏了它,蓝良现在还没有注意到这边。她只顾着眼前的准备工作,连确认一下周边情况的空闲也没有。 「我记得……首先,要摊开防潮垫……」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搭帐篷吧,只见她用不习惯的手法进行着准备。 说起来,蓝良。先展开内帐是对的,但你正反面弄错了…… 「额……接下来是打地钉……」 先用支撑杆把帐篷给撑起来吧。用那种状态来固定,帐篷就只是地毯了啊。 而且那个帐篷,看起来是自立式的。这个河畔的地很平坦,风也不强,我觉得没有必要特意设置地钉。 嘛,虽然手法很危险,但我也没有理由阻止她在这里搭帐篷。和私有地不同,这个河川作为国有地、县有地,是允许露营的。 但是,利根川的河畔上禁止烧火。如果她要用火,我必须马上让她停下。这不但会给周围人带来困扰,如果让她陷入危险的话就更麻烦了。 「啊……搞错了?打地钉之前得先撑起支撑杆吗」 幸好她注意到了。 「啊咧……?这杆太长了吧?这样好像穿不到帐篷的底孔里去……难道说这是残次品吗?」 不是啦,那个支撑杆很容易弯曲哦其实。和外表不同,它有着惊人的柔软度。 众所周知,露营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怎么搭好一个帐篷。 我也是这样。外公五分钟就能搞定的准备工作,我当初自己挑战之时,和帐篷陷入了长达一小时的格斗。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总之,我算是知道了,她还只是一名露营萌新。 (外公没有将露营的技术教给蓝良啊……) 我也没有被直接教过。只是给外公打过下手,但也仅此而已。 「哈啊……搭帐篷真难啊」 蓝良将这个正与她激烈搏斗着的、百无是处的支撑杆,以漂亮的投技扔了出去。 「搭帐篷往后推推,总之先烧火吧……」 「等下等下!」 这样危险的发言我可无法置若罔闻,我终于还是跑了过去。 面对突然登场的我,蓝良吓得目瞪口呆。 「……蓝良,这里限制了烟火的使用。如果篝火被发现了就得罚款了」 我过去在这里露营的时候,因不知道这一点而打算点起篝火,也被遛狗的路人提醒了。 蓝良沉默了。她不高兴地绷着脸。撅着小嘴的她,有着与她的年龄相符的稚嫩表情。 我感到侥幸。还能够在我面前流露这样的情感,至少说明她并没有把我当成陌生人一样对待。 既然是老师,就要更加关注小孩的举动。其中体现出了任何的细小的征兆都不容忽视。我正是接受着这种程度的训练。 彩叶……庆贺吧。那1%的成功概率,在我的手中抓住了。 「蓝良。把外公的背包背到这里,不重吗?」 「……一点也不」 蓝良面朝着一旁说道。谢谢你,没有无视我的问题。 「搭帐篷的话,我来帮你吧」 「不要」 「那么,我可以看着吗」 「……诶?」 「我想看你搭帐篷。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教你怎么做。即使这样,我也算是个教师哦」 「我知道的……樱君当了老师」 「……是吗?」 真是吓了一跳。 「你在我入学的泽原高中当老师,对吧」 教师会事先知道新生的情报是理所当然的,反之却闻所未闻。 「因为樱君是老师,所以才想要教我吗?」 「……啊啊,某种意义上,和外公一样吧」 「但是爸爸……没有教给我露营的方法」 那是因为蓝良还是个孩子。如果再长大一些,外公一定会教给她的。 「蓝良。代替外公,由我来教你吧?」 「……为什么?樱君,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蓝良忍耐地咬着嘴唇。 「明明一直……没来见我跟爸爸。明明已经忘记我们了」 「没有忘记。一直记得」 「骗人的……!」 「外公就是和我这么说的。我只需要一直关注着你,哪怕不去找你,但在心中惦记着你就行。那样也一定是有其意义所在的」 从橡子长大,获得真正的自由,到了那时再去帮助蓝良,外公就是如此请求我的。 我开始捡起附近的石头。 「……你在做什么?」 「整地。为了搭帐篷,需要先清除石头。否则会损伤到帐篷」 在外公家露营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经常对庭院进行保养。 「整地……我记得在这片河畔上,爸爸也做过类似的事」 是吗。蓝良也和外公一起在河畔露营过吧。 蓝良虽然看起来怏怏不乐,但还是模仿着我将石头搬开。整地结束后,接下来才是正式设置帐篷。 「支撑杆比它看起来要更柔软些。好好将它弯曲,并分别插入到内帐的四个角的底孔中即可。再将外帐盖在上面,并将其与内帐固定,帐篷就搭好了。如果帐篷在斜坡上或在强风中不够稳定,可以通过地钉来进一步固定它。」 代替直接上手帮忙,我用口述的方式驱使着蓝良行动。 「一个个的认真地按顺序做就不会失败。不,其实失败了也没关系。不如说多失败对自己有好处」 过去的历史教会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一次失败都不经历就能取得成功的人。作为社会科教师的我可以断言。 「蓝良。我会在后面看着,一个人试试吧?」 「……嗯。绝对要好好看着哦」 蓝良背着脸嘟囔着。 「如果像以前那样玩中途消失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好耶……做好了!成功将帐篷搭起来了!」 「很厉害啊。蓝良还是挺聪明的嘛」 「真的?」 「啊啊。不愧是外公的女儿啊」 「嗯……」 蓝良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额……对不起」 「……不用道歉」 蓝良摇了摇头。她的柔发左右摇摆着,形成的轨迹若是在特定的时间段观察,能看到宛如流星一般动人的弧线。 「天堂的爸爸看到了……也会来表扬我吗」 啊啊、会的。不,是绝对会来表扬你的。 当周围开始变得昏暗,我将提灯点亮,放在了附近。 「蓝良。稍等一下」 由于不能用篝火或者燃烧炉来烧水,我只好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作为替代。在此期间,我拿出预备的椅子让蓝良坐着等候。 「久等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咖啡?」 「啊啊。在露营中可是定番啊」 虽然小时候的蓝良,露营时喝的是果汁而不是咖啡。 「果然还是果汁更好吗?」 「不用……比起那个,你没必要跑着给我买来呀」 不能让蓝良在幽暗的河畔上一个人呆太长时间。 「这就是所谓教师吧」 「刚才已经听过这种台词了呢」 蓝良将收到的罐装咖啡贴在脸上。 「……好暖和」 尽管无法烤火,但能够从这之中获取到一丝治愈就好了呢。 「樱君你也,比起一直站着还是坐吧?」 但带的椅子只够蓝良一个人坐。外公冒险背包里工具都是单人用的。 「一起进到帐篷里……不就可以坐一起了吗」 蓝良将身子朝向了另一边。那好像是她掩饰害羞的习惯。不知是不是职业病,我对小孩的习惯动作变得相当敏感。 外公。你的女儿和你一样,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啊。 虽说如此,但果然还是不能一块儿进帐篷。这个帐篷也是单人用的。坐得太近的话,搞不好肩膀会碰到一起。 过去进行庭院露营的时候,搭的帐篷和这个帐篷的尺寸其实也很接近,但那时候的我不会注意这些。毕竟当时的蓝良还很年幼。所以我并不会抗拒和这样的小孩子进行身体接触。 但这和与马上就要成为高中生的蓝良挨在一起是两码事。所以我直接坐到了地上。 「刚刚跑得我现在有点热。我想吹吹风,直接坐在这儿就好了」 「……这样」 蓝良简短地回答,将嘴抿在了咖啡上。我也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 「我……我和爸爸在这个河畔上露营过几次」 蓝良一边在手里滚动着还是烫呼呼的罐子,一边嘟囔道。 「在我上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基本还都是在庭院里露营,到了初中之后就也能够去河畔上露营了」 外公是在配合着蓝良的成长来选择地点吧。上了高中以后,他应该会选择到更远的地方去露营吧。 「蓝良。在河畔露营的时候,你一般都做些什么?」 与庭院露营不同,在严禁烟火的河畔上不能做户外烧烤。 「河畔上露营时……经常和阿宝一起玩飞盘」 阿宝好像指的是那只家猫。这大概是昵称吧,应该还有本名。 「话说,飞盘是给狗玩的吧……猫也会玩吗?」 「可以的哦。而且阿宝它很灵巧哦。连放风筝都做得到」 猫放风筝……?无法想象。 「特别是在新年,放风筝是必备的活动……爸爸那时经常拍我们的照片」 蓝良带着怀念的心情眯起了眼睛。 「玩着飞盘、放着风筝……玩累了就可以直接午睡,我们买了新的家庭用帐篷,这样爸爸也好我也好阿宝也好就可以躺在一起睡。但爸爸总是最先睡着,打鼾声吵得我睡不着……但我并不讨厌那样。我经常在睡着的爸爸身旁编着织物」 「嘿~编织」 「到现在,这也依旧是我的一种爱好吧」 我觉得这是一种古朴的爱好。现在很少有孩子能在她这个年纪就尝试针织。我并没有说这个兴趣不好的意思,倒不如说外公养育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兴趣,这更使我对她的好感倍增。 「和外公在一起时的河畔露营开心吗?」 「很开心哦。哪怕,没有樱君这种人在」 「这样啊」 「……只是这样?」 蓝良鼓起了脸。这份可爱的姿态,与我的回忆重叠。 「樱君……你真的,没有别的想说的事了吗?」 即使向她道歉,也只会惹她生气吧。蓝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道歉。是啊,时隔十年的那次再会的时候也是如此。 「嗯……让我想想。我当时,说不准也是在这附近」 「诶……?」 「你和外公在河畔露营的时候,我说不定也正离家出走在这附近露营。说不定会有这种日子呢。」 我其实不太想和别人提我的黑历史。但因为对象是蓝良,所以我愿意倾诉。 我将外公赠送的帐篷,当作自己的隐匿之处。在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尽情地读着漫画和轻小说,用手机玩着游戏。双亲虽然不打算给我买便携式游戏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了我手机。 要是被他们发现我用手机玩游戏,肯定又得挨骂。漫画或者轻小说也一样。唯一能允许我看的只有教科书、参考书以及报纸。 所以我才想要一个可以自由玩耍的隐匿处。有必要建造一个秘密基地。于是我立刻想到了外公给的帐篷。 若用更像模像样的方式来表达,我做的事其实是一场微型冒险。是通过短时间的户外活动来逃避生产学习。 「樱君也……到这里露营了啊」 「啊啊。直到现在,露营都是我唯一的爱好。每次露营,我都会想起你,想起外公」 「我还以为……樱君早已经厌倦露营了。所以才没有到我们家来玩……」 「不是的。并不是那样」 「既然这样……那么,你为什么没有来见我?」 「我还是个橡果子啊。还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小孩啊」 「……不,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就好。我不希望你去明白。我也不是那种袒露自己的羞耻之处后还能感到喜悦的露出狂。 「樱君你……并没有讨厌爸爸喜爱的露营……真是太好了」 不只是那样啊。蓝良,我喜爱的是有你在的庭院露营啊。 如果我能变得更加纯粹的话,现在也许就能邀请她一同进到帐篷里吧。 「我也……喜欢着爸爸喜爱的露营。我喜欢在河畔上露营,也喜欢庭院露营。但现在,我不得不离开有着那个庭院的家了……我不想离开」 蓝良这样吐露了自己的心情。 「我不想搬到设施里去。我想在爸爸留下的这个家里生活……」 所以蓝良才做出了这种类似离家出走的露营一样的举动。她应该还没听说她要被设施收留的事,但大概是察觉到了吧。青春期的孩子对于周围的气氛往往特别敏感。 「蓝良……可以听一下吗。这是关系到你今后的事」 「……什么?」 「外公他,为什么没有为你办理收养或寄养的手续呢……你没有从他那儿听说这事的理由吗?」 蓝良低下头,掩住表情。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里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纠葛呢,我作为一个理应可以从细微之处看穿小孩的教师,这次也无法推测出来。 「我……」 蓝良总算抬起头来,与我直视。这份美貌给予我不得了的压力。但我依旧不能因此移开视线。 「我没有在爸爸那儿听说过这件事……」 能直视着与我交谈,说明她对她说的话有所把握。但也可能是虚张声势。也许只是想表示她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过来了。 「爸爸没有选择收养或者寄养我。相反,他一直在探寻着我的出身。一直在寻找着我的故乡。尽管年事已高,他仍旧义无反顾地踏上冒险之旅,就是为了找寻我的家人。只有这件事是我心中所确信的」 蓝良在自己知道的范围内,讲述了她的出身。 她说,她和外公相遇是在她懂事之前发生的事。所以,她也不记得究竟是在哪里与他相遇的。 一般来说,外公大概是在某个国家的婴儿院里遇见了蓝良吧。但外公也没有告诉蓝良那个婴儿院的位置。 外公每当和蓝良聊到她的出身,一定会用到秘宝这个词。蓝良对他而言,一定就像是大冒险之后发现的秘宝,是被授予的神之子一般的存在吧。 的确,外公喜欢将他的冒险谭夸大其词。也许是在各地进行了演讲的缘故,为了让听众听得高兴,他多少说得有些夸张。 我知道外公的那种性格,所以总当他是半开玩笑地听着。虽然偶尔也会受到不良影响,例如模仿他撒盐的动作,但我从未相信蓝良是货真价实的秘宝。 所以当时的我,擅自坚信着蓝良就是外公的养女。 「嘛……爸爸苦心竭力之后与我相遇的那场大冒险,好像和那个有名的印第安纳·琼斯的故事一模一样」 蓝良似乎也认为那些故事都是外公编造的。 「只是,爸爸每年都进行着严酷的冒险这件事是真的。他鞭策着年迈的肉体,持续着旅行……结果,由于过度劳累而去世……」 外公经常巡游难民营,去到各种危险的地方。我不难想象那样有多辛苦。他就这么过劳而死,虽然无法理解,却也让我隐隐约约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爸爸……早知他会客死他乡,我宁愿不让他去冒险。我想让他就待在我的身边。我想多和他度过一段家人的时光……」 ……呐,外公。 难道你是为了寻找蓝良真正的血亲而没有和她结成家庭吗?难道你是因为不想让你们的关系为法律所束缚才这样做的吗?这也是你没有留下遗嘱的原因吗?例如,如果蓝良其实来自于与日本没有建交的国家,新成立的法律关系同时也会成为她与她真正的家人之间见面的枷锁。 外公曾这样说过。不管哪一时的冒险家,都是为了到达自己的目的地而冒险。不管哪一处的冒险家,所谋求的秘宝都是沉睡在他们心中的既定之处。 外公虽然一度获得了这个名为蓝良的秘宝,但他没有就这么满足,也不能允许自己就这么满足。 其原因便是,他不仅想获得自己的秘宝,也想为蓝良找到独属于她的那份秘宝。 (……外公。我还只是个橡果子。我无法代替外公找到蓝良的秘宝) 但,我是否能够竭尽自己所能来做点什么呢? 将我这一星半点之力。将我这不如外公一样特别的、凡夫俗子之力。你能允许我,将其献给你的秘宝吗? 「蓝良……这一次,我会留在你的身边」 蓝良用她那从幼时起就未曾改变的、好奇心旺盛的大眼睛,忘记了眨眼一般地看向我。 仿佛要将我的视线夺走一般的这份天蓝色变得湿漉漉的,其中宛若有星辰的光芒停驻。 「我……想要代替外公,成为你的父亲」 这句话应该需要勇气。但是为什么呢,我却如此自然地告诉了她。就好像是命中注定如此。 「……樱君。哪怕,我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也可以吗?」 「是的」 「那如果,我其实不是从哪个国家,而是从哪个星球上落下来的公主,也可以吗?」 「可以」 「总有一天……你能带我去那颗星星吗?」 「我会带你去的。我向你约定」 「……大骗子」 啊啊,就是骗人的。这是毋庸置疑的谎话。 说起来你这前提不也是骗人的吗。你难道打算突然坦白你是宇宙人吗?或者是异世界人?这样的话外公不会是一直在寻找通往异世界的门吧。 ……诶,啊咧? 「呐,蓝良。你……真的是地球人没错吧?」 「谁知道呢?」 蓝良装模作样地将搭在肩上的头发往后一捋。 「爸爸都无法查明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确实如此。 「樱君。即使是这样……你也想要成为我的父亲吗?」 「……是啊」 我隐藏住心中的动摇,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樱君你既无需这种情面也没有这种责任吧」 「怎么会呢?」 我像是为了辩解一样,说出了那个理由。 「我也想住在外公家。那样就可以离上班的学校很近。之前通勤需要花上一小时左右,现在能大幅缩短了。对早上起不来的我来说只有益处」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哦」 「大骗子」 蓝良将身子转向一边。那是她遮羞的信号。 也就是说她看穿了谎言,注意到了我真正的心情,然后害羞了。 我应该没有像妹妹彩叶撒谎时那样的习惯吧……。 还是说,只是我没有注意到吗?就像我这边发现了她的习惯一样,她也可能发现了我的习惯。说不定,早在过去的庭院露营之时,她有可能就已经观察到了。 「樱君。把灯关掉可以吗?」 蓝良突然说道。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 「对哦。樱君还不知道呢。我和爸爸每次在河畔露营的最后,都会一起看星星」 蓝良恶作剧般地微笑着,关掉了灯。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傍晚的天空,变成了满天繁星的夜空。 蓝良不嫌弃弄脏衣服,直接就伸开双臂躺在了河滩上。我也和她一样,躺在了蓝良的身旁。两个人一起仰望着春天的星空。 那是,在光污染严重的东京都内绝对无法见到的,繁多星座之间的表演竞赛。 「说到春天的星座就是……北斗七星。然后是,处女座。这些全都是从爸爸那里学到的……」 外公应该对星象相当熟稔。无论哪个时代的冒险家,都能通过星星的位置来确定方向。即使是在gps发达的现代也是一样的。因为机器总是会遇上故障或者事故之类的问题。 这么说来,大学时期,我也和祭里一起进行过观星露营。虽然在壮美的银河面前,两个人却在嬉戏打闹……。 「据说,处女座的一等星,角宿一,在拉丁语中是谷穗的意思」 蓝良轻声对着夜空搭话。 「在处女座的神话中,常常提到丰收的女神德墨忒尔。因此,热爱着大自然的爸爸,似乎最喜欢春天的星座。嗯……说不定,他在看见樱花的时候,也会想到樱君呢」 她的语气宛如天象馆里的广播一般动听,让我听得如痴如梦。 「北斗七星、处女座的角宿一,还有牧夫座的大角星……快看」 「这就是春季大曲线」 「是啊。关于春天的星座,继续讲下去的话就避不开那个话题。角宿一与大角星的浪漫神话。它们甚至被称作春天的夫妻星哦」 「感觉就像织女和牛郎一样」 「是啊。也许就是这样吧。两个人若是喜结连理……我想,他们就能成为彼此之间重要的家人了吧」 「是啊」 「嗯」 「蓝良。你想和我成为家人吗?」 「嗯……」 我没能看见蓝良是用怎样的表情回答了我。 只是,她的声音,稍稍有一些颤抖。但又,略微带着一丝兴奋。 酒、米饭和同居生活 ◎?其一 单人露营这种爱好,和搬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对,应该是,搬家这种事就像一场高配的单人露营。 我同事里就有一位喜欢漂泊在全国各地的男老师。 他的名字是键谷,是一位专职教员——也就是临时任用的教师。 与正规教师不同,临时教师不需要负责一些课外事务,例如学生指导以及和家长打交道等等。也正因此,他们的工作时间明确,几乎无需加班,令我十分羡慕。 相应的,他们的立场与待遇也都很不稳定。不仅工资水平低,雇佣时间也有期限,所以也不清楚他们会在讲台上待到多久。仅仅工作了一年就被辞退的也大有人在。 然而键谷却好像很享受的样子。他本人是这么说的。几年都住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房子里,就会变得非常想去寻觅一种不同的生活。 虽然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但是据传闻,每当他要制造出恋爱问题的时候,似乎都会被调到别的学校去。键谷在这种与女子高中生的恋爱中是处于上位者姿态的。这毫无疑问违反了伦理规程,一旦被发觉,他肯定会被炒鱿鱼。搞不好教师资格证都会被吊销。但反过来说,在即将被发觉之时,如果能在被问罪之前全身而退,或许也能让他感受到无可言喻的轻松感。 性格如此轻浮的键谷,与我却很合得来。因为是同年代的工作伙伴,下班之后我们经常一起去喝酒。 嘛,跟他合得来不是指我能对他的想法产生共鸣。也不可能是在说和女子高中生谈恋爱这一点。我只是觉得他爱好搬家与我爱好露营这一点,有着共通之处。 露营是一种从至今为止的日常生活中脱离,去追求非日常的行为。与此同时,帐篷也能为自己确保一份安稳的场所。所以我们可以安心地从帐篷出发,自由探索着无比新鲜的另一个世界,并在安宁与刺激之间来回往返。这是一种危险度较低的冒险方式。 所以搬家与单人露营是有相似之处的。嘛,不同之处在于搬家时要打包的行李会多得多得多。而且还得拜托搬家公司,要花上不少钱。 总之,这是关于我搬家的话题。我从今天开始,要在外公家和蓝良同居。 就在刚才,搬家公司将我家公寓的行李全都搬了过来。春天是搬家季,所以价格比较贵,这点我无可奈何。还好目的地不远,据说当天就可以到货。这点我倒是很感激。 这个公寓,原本预定会和大学时交往的祭里一起住。然而,我们最后还是没能在一起。签了公寓合同之后,我就被她甩了,于是我陷入了独自居住这间房的困境。 一个人生活,2dk的房间面积就太大了,房租也很贵,现在总算是能抽出钱来享受生活了。我之所以一直住在那儿,唯一的理由就是觉得搬家太麻烦。 我对祭里没有任何留恋。对那个充满魅力的裸体没有任何留恋。千真万确哦! 无论如何,搬迁的手续已经全部完成了。也不需要和之前的邻居打招呼。本身我和他们也不是很熟,忽然进行离别的寒暄也只会让他们感到为难吧。 但是,今后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至少我得和居委会里的街坊邻里打交道吧。嘛,该有什么礼节我还是知道的。 我和住在公寓隔壁的房东关系就很好。房东年纪大了,做不了体力活,所以我经常被拜托帮忙从车里把购物袋和灯油运到公寓。 稍稍出远门进行一场单人露营后,我都会给房东带一份纪念品回来。房东非常地感谢我,也多亏于此,每次家里的空调坏了、厕所漏了、浴室没热水了,我都可以托房东让工作人员免费帮我维修。 外公说过,免费的才往往最珍贵。俗话也常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顺便一提,由于这次搬家决定得很突然,所以我还是得交下个月的房租。房东没有在这一处让我一手,我很遗憾。 而且我前段时间才给租赁合同续了期。搬家的费用也不容小觑,这对我的钱包真是一次暴击。手头变得拮据的同时,我对今后的生活也渐感不安起来。 ……是啊。说真的今后没问题吗?难道说我有些操之过急了吗? 只要烦恼一次,不安就会接连不断地袭来。 我真的能可靠地代替蓝良的父母吗?我没有养过孩子吧?而且对方是妙龄的女孩,是正处于青春期与叛逆期的十五岁少女。尽管我在学校也会指导女子高中生,但那也仅仅只是矫正她们在学校的学习态度,并不会触及到她们的私人生活啊?我真的能和蓝良好好地共同生活下去吗? 我冥思苦想着,最后还是搬出了那句座右铭。 诸般无可奈何,忘却才是幸福—— 「好嘞,即使烦恼也于事无补,那就不去想它吧」 我背过身,向我住了四年的公寓告别。 在离开成田之前,我去了成田山新胜寺一趟。 成田山是新年参拜的经典场所,但我通常会避开它,因为它是日本仅次于明治神宫的第二大神社。所以我只来过这里几次。 但是,身为冒险家的外公经常要去到成田国际机场,因此他在出发前一定会去成田山进行参拜,为了旅途的平安,为了能安安稳稳地回到蓝良的身边。 「…………」 我在正殿前行礼,合掌。然后向外公报告近况。 外公。这世上是不存在神明的啊。否则,它们怎么会就让你这样死掉了呢。 但是,尽管我不相信神明,但我相信你所说的秘宝。我相信蓝良就是你的宝物。 所以啊。这次由我来代替你保护那个宝物。我会保护蓝良的。 外公你这么说过。当我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后,你会将蓝良托付给我。 你是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才会说这样的话吗?获得自由的前提条件是要拥有权力,是言语有说服力,难道是在暗示我正面对的这件事吗? 那样的话,我打算用我的自己的方式来获得那份说服力。 你没有选择成为蓝良的养父,那么现在就由我来做吧。 不这样的话就无法说服亲属。如果得不到周围人的理解,蓝良就会被送到设施里,你的家也会被卖掉。 我还只是个橡果子,只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成为蓝良的父亲的。那么就只能借助自治体的权力了。我将能够保护儿童的寄养制度作为自己的盾,通过近乎强行的手段让蓝良成为了我的养女。 但是,如果这个突击施工一样建成的亲子关系稍微发生问题,马上就会遭到周围的流言蜚语吧。谈不出结果的亲属会议又会被召开。 我无论如何都要维持这种关系。必须履行监护人的义务。 到了紧要关头,还得借助自治体的力量。我姑且是法学部毕业,而且还是现任公务员。能利用的东西全都要试着去用。嘛,就寄养制度而言,我的妹妹可以在知识以及制度的活用这些方面为我提供很多帮助。 外公。总之,就是这样。下次可能就是在你的家里向你报告了。它现在是我们三人的家了。毕竟你的灵盒还安放在家里呢。 我睁开双眼,最后再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成田山。 好了,该出发了。向着我的新家。 在路上,我回忆起了,我决定成为蓝良的养父之时,与自大的妹妹的一段对话。 那是发生在我和蓝良的观星露营之后的事。 我为了成为蓝良的父亲,首先和妹妹彩叶商量了一下。 我不想依赖其他亲戚。但,妹妹是可以依靠的。毕竟怎么说她也是我珍爱的家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关于法律和条例的知识是她擅长的领域。 彩叶是个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已经将司法考试合格作为自己的目标的天才。 「哈……?想成为蓝良的父母……老哥,你在说什么?你认真的……?」 「是认真的」 「哥、哥哥,你变得有点奇怪了啊?本来就不好的脑袋,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就坏得噼哩啪啦了呀?拜托你了,清醒过来吧,哥哥!」 我之所以能忍受这样的谩骂,是因为我知道彩叶是打心底里为我担心。但你能不能再稍微斟词酌句一下呢,不然哥哥在妹妹你踏入社会的时候会感到很不安呀。 「话说你竟然是反对我的……」 「当然啊!哥哥你怎么养得了孩子呀!如果你一定要成为蓝良的养父的话,那就只能利用寄养制度了吧!为无国籍的孩子办理收养手续虽然很难,但如果是寄养那就对养父母的年龄或者婚姻状况没有要求,实际上二十多岁的单身汉就当上了养父的例子也有很多!而且除了帮忙解决生活费和学费以外,养父母也会有额外津贴,所以金钱上也不会有问题!而且那孩子还认识儿童相谈所和儿童福利院的相关人员,她们一定会为哥哥出一份力的!」 谢谢你在短时间内如此详尽地告诉我这么多我想知道的信息。 「总而言之,我明天就去办手续」 「给我等等啊哥哥!咦我是什么时候把称呼从老哥变成了哥哥的!」 彩叶似乎察觉到自己已经在动摇了,抱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老哥。别生气,听我说。」 她又进入了她那一边卷着发梢、一边故作镇定的模式了。 「老哥你不会是为了钱才决定成为蓝良的养父吧?因为可以拿到相当多的津贴,所以也有一些人只是为了钱才成为的养父母」 「我也知道有这种人,但我才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我理解育儿这种事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自己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但在工作上常常有和家长面谈的机会,所以经常听到类似的话。父母的辛苦我太能够理解了。 所以即使是养父母,也需要认真去做。仅仅靠着想奉献社会的心情或者正义感,大概是无法胜任的吧。像外公那样无偿的爱才是必不可少的。 「呐,老哥。养子必须在养父母的身边得到安心安全的生活保障。然而,却不断有虐待养子的事情发生。就算养父母觉得他们没有虐待,但如果养子稍微有这样的想法,那么虐待就很可能会成为事实。所以某种意义上,养父母的责任比真正的父母还要重哦」 「原来如此。我会铭记在心」 「老哥……你还是不打算撤销决定啊。你始终是认真的啊」 「认真的哦」 「这是为了外公吗?」 「也是为了蓝良她自己」 「蓝良知道这件事吗?」 「她知道」 「……你们和好了呢」 「因为我抽中了那1%的概率」 「我知道老哥你是认真的了……。正因如此,我要再说几句」 彩叶已经没有用手指在发梢来回转动了。 「如果你真的想把蓝良收作养女,首先应该取得她的国籍。即使立即做到很难,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为什么?」 「寄养制度是为了保护孩子。原则上,养子长大成人的时候就要自食其力了。所以,没有国籍的孩子将来会相当辛苦。比如结婚的时候,让政府机关受理结婚申请都会很困难吧?」 结婚什么的先放在一边……确实如此。 无国籍人士到了未来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不利因素。就算我成为了蓝良的养父母,也不会一辈子都当下去。我并不能保证她长大后的权利。 外公也许同样是想在蓝良长大之前找到她真正的家人。所以才操之过急了。他过度使用自己年迈的身体来周游世界,结果积劳成疾就这么死掉了。 「老哥如果为蓝良着想,就绝对要为她取得国籍。不必拘泥于日本的,总之只要拿到一个国籍就可以了。现在就应该开始为此做准备」 「……彩叶。我想问一下」 「什么?」 「我不知道蓝良的故乡在哪。我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父母在哪。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取得国籍呢?」 「这种情况下……等,等等。外公他没说过他是在哪个国家领养的蓝良的吗?或者没说过是在谁那儿接受的吗?」 「只凭他留下的记录来看,这一块儿还不太清楚。外公好像也没有告诉蓝良这相关的事」 彩叶无言以对,陷入了沉思。 「……我才不会说外公这人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不然会惹老哥你生气」 你这不是完全说出来了吗。 「为了消除无国籍状态,一般都是以取得亲生父母的国籍为目标……但也有一些情况会比较困难。比如出身的国家是不承认私生子的国家」 也就是以婚外生产为罪的国家。听说为了逃避刑罚,有的人不去登记和外遇对象之间生下的孩子,有的甚至把小婴儿托付给婴儿院之后就溜之大吉。 「外公也许就是收养了这样的孩子。既然不知道出身国,那就只能认为是亲生父母直接将蓝良托付给了外公。因为不想让蓝良受罪,希望蓝良能在富裕的国家成长。不通过婴儿院的话就不会留下官方的记录。这样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亲生父母会信息不详了。只有这样才能隐瞒蓝良和她的父母的出身。否则,如果这件事被那个国家知道了,别说是父母,就连小孩都有可能受害」 似乎很有说服力,不过……我不能不对此感到疑惑。 「不……那样就有矛盾了。这样的话,就不知道外公究竟是什么理由,才出门旅行去寻找蓝良真正的家人。既然她的父母必须躲躲藏藏,那外公又何故去寻找呢?」 「那么也许是她的家人畏罪潜逃,流亡到了某个国家。但由于流亡伴随着生命危险,所以便将孩子托付给了外公。而外公如今没有办法确认流亡在外的他们是否还平安,所以就只能靠自己找了吧」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无懈可击。不愧是这个比我聪明得多的妹妹。 「还有就是,也存在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甚至失去国籍的人……。如果是灭国程度的战争,就会产生很多无国籍的难民。只是,这种大型战争一般很少发生,而且就算是冒险家的外公也不会去那样的地方。再者那种地区肯定会我国被禁止出行」 外公虽然会去支援难民营,也曾在成田山祈福旅途平安,但很难想象他会去那些纷争地区。那可不是冒险家,而是战场摄影师的领域。 「其他还能想到的可能性是……在大冒险的最后发现了秘宝,因其效果而被送到了异世界的外公,在那里与蓝良相遇了。当然我只是在开玩笑啦」 ……虽然这个玩笑没法让我笑出来。 「蓝良如果不能取得出身国的国籍,那就只能试着去取得日本国籍……。根据联合国的调查,全世界没有国籍的人达到420万。正因为有这样的现状,所以在某些国家想取得国籍还是很简单的,但这在日本很难。日本的国籍法遵循血统主义,即出生的孩子和父母取得相同的国籍。只有先明确自己的出身,然后才能再谈其他的。所以,出身不明的蓝良如果不能在法律上明确是谁生的,就不能取得日本国籍」 所以,这也就是说。 我也必须像外公一样,去冒险,去寻找蓝良真正的家人。 一般来说,其实我只需要在蓝良长大之前作为她的抚养人就好。当她能一个人在外公家独立生活之时,我便可以退场了。 但是,蓝良如果一直没有国籍,就很难一个人生活下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找到蓝良真正的家人才行。外公的冒险也是着眼于此处。 而能够继承他的遗志的人只有我。是啊,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是说,我……。 「诸般无可奈何,忘却才是幸福」 「……哈?老哥,你在说啥?」 「这是我的座右铭」 「我不是问你这个……老哥你是觉得考虑这事太麻烦了,打算将它扔进垃圾桶里?」 「并没有这种打算。我只是想要将它推迟。毕竟现在的我还能力不足,只是个橡果子」 「准备等成为橡树之后再拿出真本事?太过悠闲的话小心会摔个狗啃泥哦?说真的,老哥你真是不可靠。和天才的我相比是千真万确的凡人呢」 彩叶又开始用手指在发梢上打转。 「老哥成为父亲之后……即使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不会来帮你的」 「我知道了」 「绝对,绝——对,不会来帮你的!」 「我知道啦。你这家伙要复习司法考试的吧。我也没有打扰你的打算,让你为我担心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你别再担心我这边的事了」 「我,我才没在担心你」 彩叶转身背对着我说道。那个动作,与蓝良遮羞时的姿态稍稍有些重叠。 那之后,我顺利地将寄养制度进行了活用。不,应该是处于活用之中才对。 为了被正式认定为养父,必须接受研修、调查、审议等一个个的步骤。需要花很多时间。 但这次我通过儿童相谈所提出暂时保护委托的形式,得到了与蓝良同居的允许。那位福利院职员的保姆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有了相关机构帮我背书,亲属也只好同意我和蓝良的关系,外公的家也因此得以保全。 我的父母也没有反对我。过去他们对我管教得很严,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把我当作肿块一般对待,应该也不想再掺和这事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就这样,我终于成为了蓝良的父亲。 ◎?其二 「樱君。欢迎回来」 回到新家之后,蓝良在门口迎接了我。 ……欢迎回来,吗。总感觉有些难为情。 外公逝去的悲痛,蓝良还尚未治愈。现在的她,哪怕一直闷沉着,我也不会奇怪。可她却将悲伤隐匿,表现得如此坚强。 如果她在勉强自己,作为父亲的我更应该好好支援她。 「怎么了?这么认真地看着我的脸」 「……没怎么。只是在想,你已经没有讨厌我了呢」 「如果讨厌你的话,就不会和你成为家人了。再说……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樱君。只是,稍稍有点怨气而已。」 蓝良一直都很想见我。更重要的是,外公也是跟她同样的心情。 如果能知道他会这么早就去世,我也……。 「……我可以参拜一下外公吗」 「嗯……这边」 蓝良给我带路。这间房子没有祠堂,只好把以前保姆住的单间拿来用了。今后和我住在一起的话,这个家也就不再需要女佣人了。 灵台前,我和蓝良一同合掌。在成田山我已经完成了给外公的报告,现在只是在心中告诉他一声,我回来了。 我是这样想的。外公的骨灰其实也没有必要一定得在七七法日就放进墓里去。只要做法正确,应该也是可以在家中安置的。 那之后,我接到了搬家公司的电话。行李送到之后,蓝良也帮我卸货。东西不多,搬起来没有费多大工夫。我已经把那所房子里不必要的家当都处理了。床也处理掉了。 我今后会把外公的房间作为自己的房间使用。外公住的是和式房间,被褥会被放在壁橱中。是蓝良推荐我住进这间房的。 「蓝良……让我用这个房间,真的可以吗?」 「嗯。没必要这么客气呀」 如果考虑到她的心情,我觉得还是把外公的房间暂时保持原样比较好。 「樱君。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别客气了。外公也一定会这么说。既然是樱君,那么这间房你就尽情地用吧」 ……可能会是吧。知道外公性格的我也只能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外公。你的女儿真是既温柔又坚强。本来应该是由我来支援蓝良,但现在来看,也很可能会是蓝良她反过来支援我。 嘛,如果变成那样,我申请成为她的父亲就失去意义了。我还不打算反而给蓝良制造负担。 所以啊外公,先交给我吧。虽然也有像国籍问题这种被推迟的事情,但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樱君……你拥有很多露营工具呢」 将这些工具给运到仓库之后,卸货终于完成了。 「你说你现在还在露营,看来是真的啊」 「你有怀疑我吗?」 「有一点点」 「之前我也说了,在外公的影响之下,我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单人露营了」 「单人?」 「是啊,孤单一人会叫人稍稍有些寂寞啊」 「没有女朋友吗?」 「很遗憾」 虽然有过,但是被甩了。 「那么,之后就不是单人,而是和我一起了呢。这样樱君就不会寂寞了。即使是露营,也不再会是单人露营啦」 这种生活安定下来之后,和蓝良一起去露营的日子也会到来吗?数年间都只是单人露营的我,完全无法想象这种情况。说起来,我并不讨厌单人露营哦。 「其实啊,蓝良。有些乐趣只有单人露营才能享受得到哦?哪怕是这份孤独,也是乐趣之一。外公他不也都是一个人出门冒险的」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爸爸一起旅行啊。要是我在身边的话,就可以对发作倒下的他进行应急处理了。还可以马上带他去医院」 我这才发觉,我刚刚好像失言了。 「抱歉……」 「没事。我刚刚也忍不住使坏了,对不起」 蓝良俏皮地吐着舌头。她还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呢……她的性格不仅既温柔又坚强,还有小恶魔的部分。 在共同生活的过程里,还会遇见很多蓝良这样看不见的另一面吧。我对这种生活感到有些不安,但也有点期待。 大部分行李都从包裹里拿出来之后,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了窗前。剩余的行李都是些娱乐品,一鼓作气弄完吧。 再看表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了。肚子也开始响了起来。 「樱君,我做了定番的搬家荞麦面哦。要吃吗?」 出现在外公的房间——但现在已经是我的房间——的蓝良如此说道。 「这晚饭……是你在厨房里给我做的?」 「在厨房里……晚饭一般不都是在那儿做的吗?」 对于一个人生活的我来说,买的比做的要多。我要么就在外面吃,要么就在超市里随便买些熟食再回家处理一下。即使是能自己做饭的休息日,我基本也只会在这二者里取舍。 「难道说樱君,你怀疑我做菜的手艺吗?我的料理技术都是从鸣海小姐那儿学到的哦」 鸣海小姐说的是之前的保姆。听说她已经是这个家里的第二任保姆了。 「连爸爸都对我的料理赞不绝口哦。他说这毫无疑问就是公主饭」 ……公主饭是啥?可爱又美丽的饭? 我跟着蓝良,一走进饭厅,就闻到了酱油的香气。明明应该由搬家的我来做这份荞麦面才对,但既然蓝良难得给我做了,那还是不要说些扫兴话为好。 我满怀期待地坐到了桌边,蓝良将盛满了荞麦面的碗放在桌上。里面还加了许多油菜花。 「现在正是时令呢。能尝到春天的滋味哦」 说完「我开动了」,我们两个便开始大口吃着油菜荞麦面。 ……好吃。再加上油菜花的香味,脆脆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清淡的汤汁使其更加突出。它们沿着食道顺流而下,对于胃还是非常友好的。 也许是因为肚子饿了,一眨眼荞麦面就被我一扫而空了。 「樱君现在还在长个子吧,只吃荞麦面是不是有些不够啊?」 这不该是十五岁的孩子对二十六岁的大人说的台词吧。 「难道,你已经吃饱了?」 「……不,如果可以,我想再来一碗」 「真是乖孩子」 蓝良笑着答道。是觉得好笑吗,还是感到开心呢。总之她故意用着这种老妈一般的台词。不过由于是女子高中生所以应该是娇妻?……总感觉有些下流。 「荞麦面已经吃完了,我再给你做些别的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早知道就不再来一碗了,这下又要给蓝良增加负担了。 「其实我已经吃饱啦。不用再给我做了」 「大骗子」 这次,蓝良看上去很不满地将双手叉在腰上。 「我不是说了叫你别客气吗?」 「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我只是在考虑家务的分配这件事。所以没吃饱的部分就由我自己来做吧。既然我们要一起住,我就不能将所有家务都一股脑扔给你」 「但我本就打算一手包办呀?」 「蓝良。和外公一起生活的时候,你也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吗?不是那样吧?」 「和爸爸的时候……确实是有在分配家务。但那时主要是鸣海小姐……」 「那样的话我也来帮你做家务吧」 将家务都交给还只是个孩子的蓝良的话,我就会和那些已经成为了社会问题的养父母大同小异。被人指责是虐待也不会奇怪。 「但是……家务还是让我来做吧。否则,我……」 蓝良显得格外客气。她对于我决定当她的养父这件事,好像抱着非常的感激之情。 「呐,蓝良。我其实也很感激啊,你让我住进了这个房子里。不仅工作单位离我更近了,房租也不需要再交了。所以既然你也想报恩于我,那我们之间就是有商有量的双赢关系呀」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 「樱君很擅长做家务吗?」 「我不觉得很擅长,但起码能做到。因为之前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着。所以,买东西以及打扫就都交给我吧,我力气更大」 「那么……到那时,我也许会拜托你的」 「不是也许。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来帮你的」 「……樱君还真是强硬呢」 既然成为了养父,我就要为你奋不顾身才对。 「樱君,你的料理水平如何呢?既然一直独自生活,我想最起码的水准的料理你还是能做的吧?」 「最起码的水准……我几乎不怎么自己做饭,也不太清楚我是什么水准」 「太好了」 蓝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笑靥如花。这份美貌耀眼得令我无法直视。不知她是为何而感到安心、感到喜悦。 「樱君,以后料理都由我来负责了。可以吗?」 「……额。怎么也不能一直让你来做饭吧」 「还在怀疑我的厨艺吗?那我现在再为你做一份吃的,让你来判断吧。樱君,你还想吃什么?荞麦面以外的东西都行。」 蓝良好像正心里偷喜着,兴奋地等待我的答复。我思考了片刻,给出了答案。 「那就……米」 「……米?米饭吗?意料之外的朴素答案……话说,才刚吃完荞麦面就又吃米饭真的好吗?碳水摄取过量了吧?」 「没什么不好吧」 「一点也不好。樱君,会长胖的哦?」 「咦,荞麦面不是很难吃胖的吗?」 「它的吸收率比大米和面粉要低,血糖值上升得会比较缓慢,但这改变不了它是碳水化合物的事实哦。吃多了肯定还是会胖的」 看来是相当熟悉。蓝良仿佛是要全方面制霸料理界一样,在营养方面她也造诣颇深。 「嘛,只吃一点饭还是可以的。冰箱里还有一些剩的,所以就不用再特地煮饭了。但是樱君,只吃饭不会难以下咽吗?」 「没有问题的」 「如果你要将荞麦面的汤汁淋在饭上我就不给你做咯。盐分会摄取过量的」 ……她不仅在营养方面造诣颇深,对健康的要求也很严格。 「樱君,除了米饭以外真的不打算再吃些什么吗?」 「那就,盐吧」 「……嗯,其他的呢?」 「再不需要了。米饭和盐就够了」 「那样的话只能做盐饭团了……」 「那样就可以了」 人啊,只要有米饭有盐就活得下去。 「那个……我有点害怕起来了,姑且问一下,樱君至今为止都过着怎么样的饮食生活呢?哪怕不怎么自己做饭,应该也是买的熟食吧?」 「是啊。每天都会顺路去超市买盐饭团吃」 「……诶?其他的呢?」 「这就够了吧」 蓝良用像看着怪物一样的表情盯着我。 「只,只吃盐饭团……挑食也得有个度吧。话说盐饭团根本也算不上是熟食吧……一点肉或者蔬菜的要素也没有啊」 从外公的讣告开始就纠葛不断,因此我最近一直都没什么时间。我也承认有时工作太忙,就没怎么好好吃饭。 「但是啊,蓝良,你可别就这么自以为得计了。我可没有只吃盐饭团。我还是会好好烹饪的。前不久我就用平底锅做了烤饭团哦,还能沾上满满的酱油」 「酱油不是也只有一种营养素吗,至少要用海苔将饭团卷起来吧!话说回来这也根本不能算是烹饪吧!再这样下去你总有一天会把身体搞坏的!」 蓝良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成长之后的她也是会流露出这样的感情呢。这让我回忆起了小时候的她。 「……樱君,你在乐呵呵地笑什么」 喜形于色了吗。 「我也不是像苦行僧那样只靠着米饭和盐生活。只不过繁忙的工作日会变成这样而已,作为补偿,到了休息日我都会在露营时吃烤肉和烤蔬菜的」 「可工作日比休息日要多得多吧,不如说你真的有认真考虑过露营以外的饮食生活吗……。靠着这样的饮食生活,真亏你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呢。没有在体检的时候被医生宣告剩下的寿命吗?」 「……才没有呢。也就有那么一次有项指标没过」 「哪项?」 「为了守护我的尊严,我要行使我的沉默权」 在单身那年的体检里,我尿检的蛋白质含量超标过。我完全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会这样。一定都是祭里的错。这是我最大的黑历史,我想死。 「总之,你没有必要担心我。工作日的时候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也会好好地给自己做顿饭吃的。比如炒个肉、炒个菜再放到饭上,再比如将肉和蔬菜塞进便当盒,淋上面汁之后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最后再浇到饭上」 像这样的简易料理,往往会被大美食家祭里肆意吐槽,与其吃这种猪食不如让我来给你露一手?开什么玩笑,你不记得你已经把我甩了吗?所以请不要给我做饭好吗?天然的祭里也许不会想到这一点。 「樱君。你自豪地说的这些东西,我完全不觉得能称得上是料理」 ……是吗,蓝良。原来你也是祭里那一边的人吗。 「樱君好像什么都想盖到饭上吃……盖浇饭有这么好吃吗?我可以认为你是喜欢吃盖浇饭吗?」 「最大的理由果然还是做起来很方便,要问我喜不喜欢,那应该是喜欢吧」 蓝良深深地点了几下头。 「我完——全弄明白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竟然过着这么不健康的生活。这下需要进行一个彻底的教育了」 可我觉得从立场上讲,接受教育的是你,实施教育的是我才对。 「这样下去樱君你会早逝的。我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我会让你至少活到一百岁」 蓝良一脸认真地说着玩笑般的话。这一定是因为外公的突然去世让她深受影响吧。我也不打算轻易死掉,不然会让蓝良伤心的。 蓝良,倒不如说啊。我想和你一直活到一百岁。 「樱君,你稍等片刻。我会为你做份合适的料理」 蓝良神气十足地站在厨房里。 她并没有从冰箱里拿出米,看来做的好像不是盐饭团。到底会上什么样的菜呢?我一边打开啤酒罐,一边呆呆地看着穿着围裙的蓝良的背影。 咚咚咚——这是切菜的声音。咕嘟咕嘟——这是煮食材的声音。如果给这个bgm取名,那一定便是「家族」吧?是为什么呢,这样的时光让我感觉到舒适。它与单人露营有所不同,与团体露营也有些差别。这难道是,家族的时间吗?是与父母产生隔阂的我,未曾体验过的别样的时光吗? 要是和祭里在一起生活,也许还会更早地品味到这种时光……。 「樱君,久等了」 在我刚好喝完一罐啤酒之时,蓝良送来了热腾腾的料理。 「请享用吧」 盛在盘子里的是泛着红光的料理。那是很多方形的什么东西,上面满是红色的酱汁。 「这是……什么?」 「西红柿煮油豆腐塞肉哦」 没听说过的菜品。油豆腐不是一般用酱油来煮的吗?但蓝良却用的是西红柿。 「樱君是第一次吗?这是一种越南菜哦。这是爸爸在旅行时学会的菜,我试着将它再现了出来。不过我也做了一些调整。爸爸很喜欢吃这菜,经常用它来下酒哦。樱君也来试试吧。希望能合你的胃口」 然后,蓝良将食指搭在下巴上,歪着脑袋问道。 「话说,樱君是地理老师吧。越南菜应该还是清楚的吧?」 「……这实在没法清楚啊。虽然也没法说这属于我的专业之外,但不要说世界,就连日本的美食也是多种多样,不可能一一都了解到吧」 祭里在这方面应该比我熟悉得多。话说,蓝良怎么知道我是地理老师?她到底是从哪儿查到这些情报的?不如说她究竟是为什么而调查的? 「樱君,快趁热吃吧。那样会比较好吃」 被她催促着的我就这么失去了提问的时机。我只好用筷子夹住这块充满违和感的食物,一口气将它塞进嘴里。 「嗯……!」 我吓了一跳。不仅仅是这份外观,连这份味道也是崭新的体验。这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好吃! 油豆腐的大豆所具有的浓郁味道和西红柿的酸味所具有的爽口,令人吃惊地互相衬托着。用棒球来比喻的话就是高速外侧旋转球。受祭里的影响,对棒球并不熟悉的我也想到了这样的例子。 油豆腐的内部塞满了肉,使我品尝到强烈的肉感。越是嚼越有嚼劲,那充满野性味道的肉汁,浓烈却又干脆利落地朝着我的味觉的正中央投入了一发好球。 这究竟是什么肉……不是牛肉,不是猪肉,也不是鸡肉……! 「这里面塞的是野猪肉」 蓝良看透了我的疑问,说出了答案。 「在千叶这儿,它可是有名的野味哦。我在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肉铺老板向我推荐了它。今天的野猪肉又新鲜又优质哦,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于是我也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实有一些很适合烹饪的肉馅,所以就顺着他的好意买了一些」 但是,野猪肉再怎么新鲜,如果只是普通烹饪,其独特的臭味是不会消失的。和熊肉和鹿肉一样,需要进行长时间的处理才对。 而且,蓝良这份料理是即兴为我烹饪的。她在厨房只站了不到三十分钟。究竟是用了什么奇巧淫技,才能做出这份不输于油菜荞麦面的美味呢……? 「是鱼露。我往里面加了越南的一种鱼酱油哦。既然烹饪那个国家的料理,当然也就要用到那个国家的调味料。这其中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先人的智慧」 对于她的回答,身为地理历史课老师的我只能不赞一词。 能够将人们的刻板印象撕碎的东西,往往不是灵巧的科学,而是度过了漫长岁月的地理与历史的文化。 「怎么样,樱君?」 「好吃……太好吃了!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料理!」 「樱君,你高兴得也太夸张了。即使是恭维,我也感到很开心啦」 蓝良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但这份料理的美味完全无需奉承。由于是第一次吃,新鲜的味道使它的滋味进一步升华。 不妙,这可不是在开玩笑,酒喝得好快!用这份下酒菜,我还能再干掉三大碗饭三大罐酒!这样的话以后也都没必要去居酒屋了吧! 「樱君……喝得,有点快了吧?」 面对一口气喝干了第二罐啤酒的我,蓝良很担心地问。 「是吗?嘛,速度可能稍微变快了,但这才两罐呢」 「两罐?不是一罐吗……?我在烹饪的期间,你难道已经喝了一罐吗……。那样的话你现在已经饮酒过量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哈?」 刚刚,她说了什么?好像被告知了难以理解的要求。 「你那是什么表情,满脸写着我刚刚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遍」 「正如你所说……」 「那么,你听清楚啦。酒,一天,最多,一罐。今天喝了两罐,到上限了。樱君你不能再喝了。」 ……可以用日语再复述一遍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满脸写着我明白了我会好好遵守」 「明明是完全相反吧……啊,难道说,第三罐之后可以倒到杯子里喝?」 「怎么可能。考虑到健康,如果是啤酒,那一天的喝酒量最多就500毫升。日本酒的话那就是一合。烧酒的度数和日本酒差不多,那么也是一合,即180毫升。樱君,听明白了吗?」 「可以用日语说话吗……?」 「无聊的玩笑我就先无视了,总之樱君今天喝的罐装啤酒是350毫升的,所以两罐就是700毫升。超过了200毫升,所以明天就得减少这么多,只喝300毫升吧。但打开普通大小的350毫升的罐子的话,最后要扔掉50毫升就太可惜了,所以明天请你喝迷你大小的吧。樱君,听明白了吗?」 ……蓝良这么了解酒的容量,是因为外公也很爱喝酒吗。 「还有就是,樱君。每周你至少得有一天的休肝日」 「……休刊?」 「肝脏的肝」 「可以用日y……」 「好啦,别再复读了」 蓝良将双手按在桌上,一下子逼近了我。 「酒为百药之长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哦。即使只是适当的饮酒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处。身体只会维持现状罢了。过度饮酒更不必说,对身体有害而无利。所以,为了樱君的健康,我才不许你喝得太多。明白了吗?回复呢,樱君?」 蓝良那令人神摇目夺的美貌将我彻底压制,我仿佛是被她用刀架住了脖子,只能缴械投降。 「好,好的……我明白了」 「很好。作为回礼,我再给你做一份下酒菜吧」 虽然不知道这是作为什么的回礼,也不知道接下来没有办法喝酒的我究竟为何还要吃下酒菜,但总之我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蓝良很会做菜这件事。看来她和祭里的料理方向还是不太一样。 祭里的料理并不考虑健康。比如她的痛风制造者·火锅、肾脏破坏者·拉面。一味的追求美味以及风味的代价,那就是会损害健康。 但不知为何祭里根本吃不胖,体检也不会有指标不合格。她每次体检都是全a判定。学业方面则总是全e判定,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取得了微妙的平衡。 「好,久等啦。这是考虑到樱君的身体而烹饪的下酒菜」 是的。蓝良的料理,与只追求味道的祭里不同,也将营养这一因素考虑在内。但也因此,我之后的每天都只能辛酸地浅酌辄止。想必外公也曾忍受着和我一样的困境吧。 「蓝良……这次的料理是?」 「芦笋虾配香草美乃滋哦」 绿色的芦笋和橙色的虾,与金黄的酱汁相互映衬。 「听说北海道产的芦笋,在这个时期是旺季。它是商店街的蔬菜店老板推荐给我的。虾的时令则是全年的,但正好鱼店今天卖的很便宜。两者都是直接煮熟,之后我想要加点调味汁,而家庭菜园里刚好培育有香草,所以我就试着直接将它与美乃滋混合作为调味汁使用。请享用吧,樱君。」 虽然有着不详的预感,但我还是张开了口。 果然!真他娘的好吃啊!不让喝酒简直就是对我的拷问。 无论烤还是炒都很好吃的芦笋,据说最好的做法还是煮。这样能享受到芦笋独特的香味和嚼劲。 更何况配菜用的还是虾。脆嫩的芦笋和松爽的虾相性很好。虾独特的鲜味正好中和了芦笋的青臭,使这道菜完全没有腻味。 更为一绝的是这加了香草的美乃滋。美乃滋口感轻柔,不会阻碍到芦笋和虾的鲜嫩。但它的鸡蛋味太浓,很容易夺走味觉,而香草的香气和味道则很好地抑制了这一点。它们是这道菜的无名英雄,作为调味汁我给满分。 我无意识地将手伸向啤酒罐,结果手被蓝良啪嗒一声给打落。 「樱君。你再喝的话,我明天就不给你做下酒菜了。但如果你答应我不喝,我现在就再给你做份收尾的味噌汤哦」 收尾的味噌汤……!没有比它更加甜美的词汇了。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来吧,请慢用」 蓝良准备的是芦笋和油豆腐的味噌汤。 可不要说这些食材只是些边角料,现在的它们就像是我的老友一样,让我充满了安心感。只要回想起刚才尝过的味道,便会感觉有些微醺,并沉浸在这余韵之中。 作为收尾的料理,这是最棒的味噌汤。蓝良这套料理,将我这颗酒鬼之心给完全夺走了。托她的福,我虽然没怎么喝酒,却吃得相当满足。真是心情复杂啊。 「……多谢款待。很好吃哦」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接下来的料理也可以交给我吗?」 「嗯嗯……倒是我这边想要主动拜托你帮我做饭。作为代替,洗碗就交给我吧」 「还是一起洗吧」 蓝良对于洗碗也比我要熟悉。洗碗好像是有特定的方法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种事。所以我只能将蓝良洗好的餐具擦干。 看来,我也得试着学习一些家务事呢。不然就全都给蓝良抢走了。那我作为抚养人可就要名誉扫地了。 食毕,到了要洗澡的时候。 蓝良要和阿宝一起洗。猫一般都给人讨厌洗澡的印象,但那只猫好像不太一样。怎么说呢,我感觉它是在各种意义上都超越了常识的猫。 我之后也泡进了浴缸。浴室里放置着女用的洗发液和护发素,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老家生活的时候浴室里应该也有彩叶用的,但我却没什么印象。大概是从来没有在意过吧。 如果能如愿以偿和祭里同居,我说不定就可以回忆起来。但现在想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樱君,睡前不要忘了刷牙哦」 好像是给了蓝良一种我很不注意健康的印象,她对着洗完澡的我这样嘱咐道。明明我才是抚养人,但现在却好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妈。 「蓝良,你现在要去睡觉了吗?」 「嗯。樱君也早点睡吧」 「我再稍微忙会儿。包裹还没有拆完」 「但是……都已经过了十点了哦?」 对我来说,十点还只是夜生活的开始。但对于蓝良来说,她好像更习惯早睡早起。但玩到更晚的女高中生也有很多吧。 「樱君,不能熬夜哦。拆包裹的话明天我也会帮你的」 「请允许我谢绝你的好意……」 娱乐品中,也有不想被女生看到的东西。 「嘛,我基本转点的时候都会睡的。你就别在意了」 「……我会更加在意的。樱君,果然你不只是饮食生活不健康呢。熬夜对健康来说可是最大的敌人哦?而且,从明天开始就又要上班了吧?」 我点点头。明天八点就得到校。 新学期开始后,虽然上班时间会更早,但学生们现在却还在放春假。因此我暂时无需备课。能够稍微有些余裕。 虽说如此,但由于之前的纠纷,我申请了一次平时想都不敢想的长假,所以新年度的工作已经堆积得和珠穆朗玛峰一样高了。 虽说年轻的公务员很难取得带薪休假,但如果实在是有紧急理由,其实也还是能够申请到的。作为代价,我暂时会失去我的休息日。 「樱君,你八点之前必须到泽高吧。那么,现在就该休息了。明天六点起床的话,那么你在十点半之前睡觉,就是健康的七个半小时睡眠了」 我总是只睡五六个小时。七个半小时的睡眠确实很幸福。 「我明天六点会叫你起床,你到时可不要睡懒觉哦」 「不……你等等」 能够喊我起床这点我虽然感激不尽,但这时间也太早了吧。 「从这里到泽高,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所以七点起床就可以了吧?」 「那样的话,准备的时间不就只剩四十分钟了吗。早饭就没法优哉游哉地吃了哦?」 「说起来,我经常不吃早饭来着」 蓝良又露出了一副看怪物……不,是看垃圾的表情。 「樱君,你是有多不注意健康啊……不好好吃早饭的话,和过度饮酒一样都是对健康有害的哦?还是说怎么着……你有什么宗教上的理由吗?」 「……才没有呢。但现在不吃早饭其实还挺常见的。话又说回来,不吃三餐 = 不健康这个观点其实是迷信吧,因为我们是从江户时代开始才有了吃早饭这个习惯。也就是说,由于这种习惯的历史还很短,才会产生这种盲信。最近好像开始流行一种叫做十六小时断食的新的保健方式」 「总之我会给你做早饭的,你绝对要吃,不然我饶不了你」 蓝良完全没有在意我那冗长的辩解,爽快地一锤定音了。 「我要让樱君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做好觉悟吧,樱君!」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说真的,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高兴。 我走进外公过去住的房间,将被子铺好。 听从蓝良对我的建议,我决定早点休息。我现在的确相当的疲劳,明天万一睡了懒觉,又会妨碍到我那珠穆朗玛峰一样高的工作的进度。 「樱君,知道被子放在哪儿吗」 也许是担心我,蓝良也跟了过来。 「知道的。你快去休息吧」 「嗯……那么,晚安」 「晚安」 「知道怎么关灯吗?」 「知道的……」 蓝良好像不怎么想离开房间。 「再说,我基本上都是开着灯睡觉」 一起生活的话,迟早会暴露的。那不如现在就把这事告诉蓝良。 她显得很吃惊。 「我不开着灯就睡不着觉。这种人也挺多的吧?」 「我不太清楚……。能听听,你的原因吗?」 「我的话,可能是因为容易感到孤独吧」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樱君…………你明明也曾说过,单人露营的孤独也是一种乐趣」 「在日常以及非日常的生活之中,享受孤独的方式也是会改变的。白天的孤独别有一番风味,但夜晚的孤独还是饶了我吧」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那么樱君,你平时总是会在晚上感到寂寞吗?」 同样的话说给不同的人听会有不同的理解……。但蓝良应该只是下意识这么问我的。 「如果樱君感到寂寞的话……那和我一起睡吧?」 ……是下意识的吧? 「在我小时候……那是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我很容易感到寂寞,这个时候爸爸就经常会陪我一起睡。樱君也是想要一起睡,对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话说,在蓝良眼里我已经是连小学生都不如的存在了吗。 「呐,樱君。要和我一起睡吗?抱着一起睡也可以哦?因为樱君很孤单很寂寞吧?这样啊,樱君也很寂寞啊……哼哼。诶嘿嘿」 小恶魔一般的笑容。我不知道这有哪里好笑……也许其实知道。 真正感到寂寞的人,是蓝良。她一定会忍不住去回忆去世的外公。 但是,正因如此,我不能与她一起睡。即使我是她的养父。 未成年的少女受到法律和条例的保护。它们正是为了防止某些问题的发生。即彩叶所说的,养父母对被收养的孩子进行性侵的案例。 而且不止是这样。作为老师,无论是否得到了同意,直接与学生进行不健全的肌肤接触甚至在此之上,都会被视为性暴力。我可不想像同事的键谷一样四处流浪。 总之,只要出了一点问题,我就会不能成为蓝良的养父。那个资格就会被剥夺。所以我对于这种接触变得相当敏感。 「嗷呜——」 听到了熟悉的叫声。我这才发现原来阿宝也进了这间房,它一直是躲在了什么地方啊。 猫像是在抗议似的,紧紧地抓着我的睡衣的裤腿。喂,别撕破了。 「阿宝也想在这里睡觉吗?那大家一起睡吧」 「……等下等下。我还没同意呢。话说你刚刚不是在开玩笑吗?捉弄大人可别太过分哦」 「我没在开玩笑哦。而且明明是樱君先说了孩子气的话。晚上很寂寞,想要一起睡什么的」 「纯属曲解……只要不关灯,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睡的」 「那如果让我陪睡,关了灯应该也能睡吧?」 「不要多管闲事了。话说,其实你才是不想一个人睡吧?那么需要我给你唱首摇篮曲吗?然后温柔地哄着你直到睡着?」 「什,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现在是高中生了哦。我早就不是樱君你记忆中的那个四岁小孩,而是十五岁的大人了」 「那么,这位比我小十一岁的小孩,请你别再管我这个比你大十一岁的大人,赶快回自己的房间去吧。把这只猫也带上。嘛,如果你害怕一个人走在黑暗的走廊里,那我就陪你走到你的房间去吧?」 「樱君……真讨厌」 蓝良生气地鼓着嘴。即使很多地方都有了成人范,但她在表达感情的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子。 「蓝良,晚安。我明天七点起床,到时候麻烦你了」 「最讨厌……樱君了。明天早上给我做好觉悟吧,不是七点,而是六点起床。无论你会有多么伤心惨目我都要让你起床!」 ……明天早上的我,究竟会被她做些什么呢。 「阿宝,我们走!」 「嗷呜——」 一人一猫终于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下……看来得想办法在她来之前让自己起床了」 我用手机和手表设定了双重闹钟。并且,百念皆灰地将时间定为了六点。 外公用过的被褥,稍稍带了些烟味。 ◎?其三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吵死了。 叽哩叽哩叽哩叽哩叽哩。 ……吵死了。 我用手摸索着那个妨碍我睡大觉的、不解风情的噪音源,将它们关掉之后又一次闭上了眼。 「早安,樱君……咦,还在睡吗……?闹钟刚刚不是响了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八音盒一般澄澈的声音。它是如此的悦耳,就像是一首催人入梦的摇篮曲。 「真是的……樱君,已经早上了哦。樱君,快起床。樱君,起床啦——」 她温柔地摇动着我。这种感触像是处于摇篮之中,仿若置身梦境一般。悦耳的安眠声与之重叠,使我的意识向着更深处的美梦飞去。真是一次绝赞的懒觉。 「樱君完全不肯起床……。哼,胆子真大呢。我昨天说过的吧。无论你会有多么伤心惨目我都要让你起床。给我觉悟吧……樱君」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怎,怎么了?好像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进了我的被子……难道是那只猫?这次又要把爪子伸到我的哪里? 我可受不了再给它抓我一下。虽然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决定钻出被子。 睁开沉重的眼皮,我与那个东西的真面目相视。 这个距离,再往前靠近点就要亲上她了。 「樱君,你醒啦?早上好?」 不知道为什么和我睡在一起的蓝良,哼唱着向我道了声早。 「啊啊,早安……」 你个大头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被子一掀而起,倒退着和蓝良保持距离,直至背撞在壁橱上。 「樱君像是打开了惊吓箱似的。真好玩」 「一点都不有趣……」 我突然感到万分疲惫。扑通扑通地连撞着钟的这颗心脏,比刚刚撞到壁橱的背还要痛。 「樱君,早饭做好了哦。把脸洗了,来饭厅吃饭」 蓝良认真地将我掀飞的被子叠好,与褥子一同收到壁橱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房间。 ……刚才这是,什么情况。恶作剧吗?未免做得有些过火了吧? 一般会有女生直接钻进男生还在睡觉的被子里吗?难道对于现在的女高中生来说这只是一种普通的肌肤接触吗?我的女学生们在学校表现得很老实,但其实私生活却很糟糕吗? 作为一名默默无闻的教育者,我对日本的情操教育感到担忧。 虽然起得很早,但我的睡意已经完全消散了。洗脸之前就一直是分外清醒的状态。 但我还是仔仔细细地把脸洗了一遍。不明所以的燥热让我难以忍受。 换好衣服,走进饭厅,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樱君,你终于来啦。我等得都要累了」 穿着围裙的蓝良,把手贴在腰上迎接了我。 「能给你慢悠悠度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哦。快,坐下来吃早饭。」 今天早上的菜单看来是三明治。桌上摆着两种三明治。其中一种不是普通的,而是热三明治。用烤箱烤的话,应该花了不少工夫吧。 「这个热三明治,里面放的是卷心菜吗?」 「嗯,春季卷心菜哦」 时令的蔬菜。和昨晚一样,蓝良似乎喜欢用当季的蔬菜。我几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节令。蓝良一定是受到了热爱自然的外公的影响吧。 「樱君好像很喜欢吃米饭,那对于面包感觉怎么样呢?」 「我也很喜欢吃面包哦」 「太好了」 我坐下来,开始吃蓝良亲手做的三明治。面包的火候真是绝妙。这脆脆的口感,能让起床之后开始减退的食欲觉醒。 面包的内侧涂着黄油。配料是满满的春季卷心菜、火腿和奶酪切片。把这些一起放入嘴中,这份浑然一体的滋味,越嚼越能酝酿出春天的清爽。狼吞虎咽之后的余味,仍犹如清凉的春风拂过舌尖。 也许这是只有早餐才能带给人的滋味。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么正经的早餐。我吃完热三明治,又将另一个三明治也拿了起来。 「蓝良,这是?」 「这是酸奶甜瓜奶油水果三明治。甜瓜是旭产的」 千叶县的甜瓜一个很有代表性的的产地就是旭市,这种瓜的口感清爽而又甘甜。 蓝良不仅喜欢当季的食材,还喜欢当地的食材。在当地采摘的东西又在当地消费,也就是所谓的地产地销。换成千叶县的叫法,就是千产千销。 我大口地吃着水果三明治。不仅尝到甜瓜的鲜嫩,还有酸奶的酸味、鲜奶油的滑溜甜味。这是一道非常适合早上的甜点。 「这个甜瓜也是被商店街的水果店老板推荐的。我不知不觉就买了」 「是吗。蓝良和商店街的人们关系很好呢」 「现在可能是那样。因为经常去那儿采购呢。但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蓝良一边为我泡着饭后的咖啡一边继续说道。 「常常有人说我像个人偶一样,所以大家一开始都对我避之不及。我很难和人搞好关系……然后,我自己也开始变得不擅长与人交往了。特别是在小的时候。」 ……我难以置信。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的蓝良总是露出可爱的笑容。也就一开始会让我觉得她像个无机质的人偶。 不对……正因如此吗。第一次与她相遇之时,无可辩驳的是,我也选择了回避她。 「我。虽然不擅长在学校里交朋友……但和商店街的人们关系变好了。多亏了爸爸。他帮了我许多」 只要知道蓝良的性格,其他人与她的距离很容易就会缩短。商店街的人们也和过去的我一样。于是,外公积极地告诉了他们蓝良是个什么样的人。 「樱君,时间还来得及吗?」 蓝良话音刚落,将一杯咖啡放在了我的面前。 「喝完这杯咖啡就立刻出发吧」 「不要忘了刷牙哦」 蓝良冲我笑了笑,然后又回到了厨房。我在吃早饭的时候她也一直站在厨房里。不知怎么我感到有些歉意。 「呐……蓝良不吃早饭吗?」 「等便当做好了我再吃哦」 「……便当?蓝良今天要到哪儿去吗?」 「为什么会那样想。我正在做的,明明是樱君的便当哦」 我的……? 「樱君,你平时的午饭是怎么吃的?」 蓝良像是已经预料到我的答案似的,将手叉在腰上,眼睛直直的瞪着我。 「额……工作日的话,我要么买熟食,要么直接在外面吃」 虽然也有老师感叹忙得没时间吃饭,但我因为不怎么吃早饭,再不吃午饭就实在饿得难以忍受了。因此哪怕是强行抽出时间也要吃午饭。 「所以啊,蓝良。没必要特地为我做便当……」 「不行」 言简意赅的回答。 「反正对樱君来说,营养管理这种东西也是完全不存在的嘛。午饭肯定也是拿着盐饭团随便应付一下吧?」 「也不是啦,偶尔会吃烤饭团……」 「樱君的午饭由我来做。知道了吗?回答呢?」 「做,做到这种地步的话会给你造成负担的……」 「回答呢?」 她一口气逼近,威吓着我。有一种喉咙被刀刺到的感觉。 「……好的。我知道了」 「很好」 面对这美貌带来的压力,我该如何对抗是好呢……。 「樱君,一路平安,工作顺利」 「我出发了」 从蓝良的手中接过便当,我走出了家门。像这样被人说着一路平安,然后走出家门,在我的人生里还是头一回吧? 心中忽地感到了一丝悸动。 「早点回家哦,我会做好晚饭等着你的」 ……毫无疑问,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话语。 从这里到泽原高校,徒步需要花上二十分钟。和从泽原站出发的时间正好相同。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我再也没必要花时间挤电车了,真是让人感激流涕。 我离开了小野川的沿岸,又穿过住宅街。由于是春假期间,这条上学路上几乎没看见几个学生。之所以不是一个也没看见,是因为有一些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 我担任顾问的是一个非常轻松的社团,春假期间没什么活动。有的社团还需要顾问老师露面,特别是运动部的顾问老师,我听说相当辛苦。 入学之前的说明会已经结束了。我那天休息,但蓝良好像去参加了。据说是原保姆的鸣海小姐作为代理家长,陪着她去的。 鸣海小姐虽然比我年长,但看上去却像是个青枝绿叶的漂亮大姐姐。寄养手续这方面真的受了她很多照顾,因此我对她还是很感激的。 接下来还会一直和鸣海小姐有所来往吧。她作为支援我们养父母的社会福利行业的工作者,之后还会不断地到家里露面。 为了向社会确认,我作为蓝良的养父是否合适。 千叶县立泽原高等学校—— 我的工作单位、同时也是蓝良入学的这所学校,自创立以来已有120年的历史,作为北总的名校,其传统与实绩一直积累至今。 主校舍的普通教室楼有三层,特别教室楼有四层。有食堂、体育馆、游泳池等其他设施。学生中,男生约500名,女生约400名,共计900名左右的学生。 一节课上45分钟。周六虽然没有课,但会为希望参加的人开一个大学的升学讲座。 嘛,正因为这所学校是县代表的升学学校之一,所以我过去在这儿上学的时候实在是百般折磨。虽然现在倒是觉得幸好进了这所学校。当时的确是成功入学了,但我很难跟上这里的课程。这也导致我根本没有时间玩耍,以至于只能离家出走。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既然有时间搞离家出走的露营,真应该去见一见外公和蓝良啊……。我追悔莫及。我当时真的是个小屁孩。想回到过去揍这小屁孩一顿。 「早上好」 校门前,一个女学生向我打了招呼。 冷不丁出现的她给我吓了一跳。她仿佛是在等着我来似的,从校门的后面现身。 「啊啊。早上好」 女学生莞尔一笑,恭敬地向我鞠了个躬,便往校舍去了。 因为是不熟悉的脸,所以她应该不是我去年班上的学生。也不是我教的地理历史课的学生。 那样的话,她就是和蓝良一样的新生。可是,入学说明会之后,下一次新生来学校应该是在入学式那天才对。 再还能让我想到有什么事要让一个新生提前来学校,那就是入学式的预备会了。而需要参加这个会的新生,只可能是今年的新生代表。 她的名字是,泉水流梨。她既是我们班的新生,也是这届新生中的才女。 「之后确认一下她的照片吧」 关于泉水流梨,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确认一下。 考虑到她的姓氏……不,应该没那么巧吧。从学区这个角度考虑,肯定是我想多了。毕竟那家伙的住址可是在东京都内正中心,不可能来考我们这种千叶县的公立学校吧。 我走进了办公室。 与已经到班的老师们寒暄了几句之后,我去向年级主任的鹤来老师做报告。 请假至今的理由以及结果,还有就是,我成为了蓝良的养父这件事。 「见取老师……你辛苦了。不过其实真正辛苦的还是校长和教育委员会呢~我也是被你给吓了个不轻呢~虽然这个惊吓对我来说就像是能将春眠一扫而光的暴风雨,但对于相关人士的你来说,想必也不会是个多么雅致的惊喜呢~」 操着有些娘娘腔的口癖的年级主任鹤来老师,一边啪嗒啪嗒地叩着自己那逐渐稀疏的额头,一边答应代替我向上面报告这件事。 让家长和孩子上同一所学校就已经很有问题了,更别说将学生给分到家长担任班主任的班级里。但现在再对班级的学生进行重排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成为蓝良的班主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其他的想迎入没有国籍的蓝良到自己班上的老师,应该是不存在的吧。毕竟学校已经让她通过了入学考试,如果现在有老师拒绝她,肯定会被媒体大肆报道,并遭到舆论上的谴责。说简单点就是不想沾上麻烦事。 因而,教育委员会肯定会把这个问题直接甩给我。如果发生了什么麻烦事,那就由我一个人承担起责任吧。 即便如此,我其实还是很乐观的。做最坏的打算,持最好的心态,这是管理界的理论之一。 反正政策方面做的准备已经万全了,蓝良的处境至少不会太差。即使真的出了什么状况,比如被第三者知道了我和蓝良同居的事,最后受害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我听说,见取老师,你和星咲蓝良那个问题学生是住在一块儿的。即使有保护儿童的理由,这也是有问题的呢~教师和学生私底下同居,哪怕两者存在抚养关系,从伦理角度看这也是荒谬绝伦的呢~」 教师与学生存在这样的私人关系,很容易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是被那种虎爸虎妈的麻烦家长知道了,我肯定会被飞到其他学校,最坏的情况下还可能吃到惩戒然后免职吧。 (嘛,我一向是无所谓的啦) 我当然不可能放弃做蓝良的养父,而是会爽快地辞去我的教职。 我没有死死抱着教职不放的打算。我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教师而感到骄傲。说句不好听的,我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能做,才只好从事这个工作。 「见取老师。请一定注意不要让这个情报泄露了。你们父女俩的姓氏不同,所以其他人正常来说是不会觉得你们是父女关系呢~」 和收养不同,寄养的孩子无需录入到养父母的户籍。我也不需要让蓝良与我同姓。他人平时称呼的时候,用养父母的姓氏来称呼这个被寄养的孩子其实是允许的,但我和蓝良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分开称呼为妙。 「但是,见取老师。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同居的事,你一定要当心哦~要是被别人抓了现行,那就无能为力了呢~」 如果我和蓝良出入于同一个家被谁给目击到了,这事就瞒不下去了。不过我们家的位置还算是偏僻,周边行人很少,但依然要谨防隔墙有耳。 (嘛,事情要是败露了那就败露吧,反正我也考虑好了,一旦出事就干脆地辞职) 和鹤来老师说完话,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的,我对这份工作其实根本提不起劲。有的老师是因为喜欢教书,有的老师是因为喜欢小孩,在这个工作岗位上,上述两种人占了大半。但我不一样。我只是为了让烦人的父母闭嘴,才以公务员为目标,并最终走到了这条路上。 话虽如此,但我和以鹤来老师为首的上级老师们,以及以键谷为首的同事们,还有底下的学生们,都相处得很融洽。 不过换言之,也可以当作是没能与任何人交心。 因为,和那句至理名言「老师的本分就是被学生讨厌」不同,我一次也没有训斥过我的学生。 在教师研修的课程中,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最好的训斥方法,就是让学生能够在被训斥之后表现得比之前更好。 别开玩笑了。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简单。训斥人可是很累的啊?之后还要被学生给讨厌,这更加让人疲劳感倍增。这完全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我又叹了一口气。 (……而且,我绝对不会瞧不起学生。毕竟有好好地拿到了工资) 哪怕只拿着最低级别的工资,我也打算认真对待这份工作。否则,别说是教师,我连做人都要失格了。身为冒险家的超级志愿者外公肯定会在黄泉之下,用着令人不悦的笑容嘲笑着我。 「赶,赶上了……!早上好……!」 离迟到还差一丝时间,只见和歌月老师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办公室。 教职第二年的她,和去年一样,将继续担任我班上的副班主任。由于座位就在我旁边,所以她直线朝我走了过来。 「见取老师,早上好!那,那,那个」 「……请冷静下来,和歌月老师。有什么想传达的事情吗?是想讨论一下今年的准备事项吗?很抱歉最近一直都交给你负责」 在班主任的我请假的这段时间,我一直依赖着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师。 「不,不是那样的……不如说我去年才是一直在给见取老师添麻烦呢……」 和歌月老师扭扭捏捏地红着脸说道。她一幅未经世故的模样,除了学生气以外我看不出一丝成熟。 虽然她是去年和我一同赴任至这个学校,但和我不一样的是,她还是个粗手笨脚的新人老师。再加上她个子又矮,还是童颜,被人当作是大学生甚至高中生都完全可能。 「那么,和歌月老师。究竟是什么事?」 「好,好的。其实……」 和歌月老师想说的事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是面向新年度的各项业务。其中之一就是关于新生的班级通知函的制作方法。 虽然她上一年担任了我们班的副班主任,但由于是新人,光是教材研究就忙得不可开交了。所谓教材研究,就是将教科书的内容编入实际授课的这个过程。 从今年开始就是教职第二年的和歌月老师,有必要将意识转向与教材研究不同方向的校务管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副班主任应该承担的工作。 副班主任平日里主要是支援班主任,以及处理班级运营的相关事宜,但上一年度我看在她是新人,就没怎么分配那样的工作给她。 也有人这样评价:真正的教师生涯是从副班主任开始的。那么,从今年开始,和歌月老师就是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一名教师吧。 结果,由于身为班主任的我长期请假,导致我没能向她传达这些事务的详细内容。班级通知函是有相应格式的,但我没能及时告诉她。 「和歌月老师,这是身为班主任的我的失误。很抱歉加重了你的负担」 「没,没有,只是因为我还没有习惯副班主任的职责……对不起」 我们两个人互相低头向对方道着歉,一旁的鹤来老师一边说着「真年轻呢~真青春呢~」,一边啪嗒啪嗒地叩着额头。是在意自己的头发又变少了呢,还是想要声张自己的存在感呢。总之我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年级主任的。 「早上好」 这次是键谷打着哈欠走进了办公室。他像往常一样迟到了。 「啊咧,是小见取。你今天开始复工啦?」 座位在和歌月老师对面的旁边的键谷,嘿嘿嘿地笑着朝我走了过来。我刚准备跟他说不要用「小」称呼我,他就已经开口了。 「键谷老师,稍微打断你一下。首先请为你的迟到作个道歉。然后,既然这里是学校,请你好好地称呼每位老师。再怎么亲密的朋友,也请你注意礼貌呢~」 「对不起啦,鹤来老师」 「请你使用敬语。键谷老师,无论你是多么自由的良禽,可选的适合栖息的树木也都是有限的。也许哪天你再次起飞之后,就会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停留了呢~到时候我可不知你该如何是好哦~」 「……鹤来老师,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定会好好反省的」 键谷流着冷汗,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我才是说过头了呢~你且当作这只是我苦口婆心的忠告。键谷老师,你可以开始工作了哦~」 键谷带着疲惫的表情坐到了我的一侧。他是专职讲师,与我以及和歌月老师不同,并没有校务管理相关的业务。他今天上班主要是为了教材研究吧。他担任的是情报科的课程。 「小见取。今天下班后一起喝一杯吧?」 键谷用鹤来老师听不见的音量说道。 「别加上『小』。然后,我暂时不去喝酒了哦」 「有什么事情吗?」 「……嘛,是吧」 「诶,明明还是单身?」 「吵死了」 蓝良在家里做好晚饭等着我的,我不能晚回家。 「小见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请假至今的理由呢。明明我有好多想问的」 「额,键谷老师,你这是恶趣味哦。见取老师他正一脸为难呢」 「其实和歌月酱也很在意呢」 「才,才没有那种事……」 「键谷老师,稍微打扰一下可以吗」 鹤来老师闯进了我们的谈话。 「又给你听到了,你这个包打听!」 「你刚刚是在说什么呢~我离得有点远没有听清楚呢~比起这个,我更想告诉键谷老师你一句话呢~『即使是佛,脸被摸上三次也会勃然大怒』,你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吗~啊,和歌月老师是教国语来着,请不要替他回答哦~键谷老师,你能答得上来吗~?」 顺带一提,鹤来老师是教理科的。也许是因为这个,他总是穿着一件白大褂。不对,现在也没在上课,他仍旧是这身行头,大概是习惯了穿这身吧。 「……我明白了,鹤来老师。我不会再犯第三次的」 「明智之举呢~键谷老师。不愧是理解『良禽择木而栖』的优秀的情报科老师。那么,三位老师,该回到你们的工作之中了哦~」 键谷像是几乎要投降似的趴在了桌子上。看到这样的键谷,和歌月老师先是笑了出来,但也许觉得失礼,又马上红着脸缩成了一团。 我们一年级老师就是像这样,被这个年级主任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见取,去吃午饭吧?」 到了午休时间,键谷过来邀请我。我至今到学校外吃午饭的时候,都是和他一起。 「抱歉。今天我吃便当」 「怎么这样?嘛,我知道你是工作多到连午休的时间都要拿来用了吧。因为没有出校的时间,所以是在上班路上买的便当?」 「啊……不是。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便当」 我将午餐包和保温桶放在桌子上。这些是我今天早上从蓝良那儿拿到的。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这便当是别人做好并拿给我的。反正和蓝良同居的事已经告诉了年级主任,这些同事迟早也会慢慢知道的吧。 所以,我并不是特地不告诉键谷。 「嘿诶?小见取,这是你第一次自己做便当吧?」 「……新学期要开始了,就当作是转换心情」 「见取老师,明明是第一次做便当,你却有针对食物中毒做预防对策呢。好厉害」 和歌月老师也发出了兴致勃勃的声音。 「和歌月酱,食物中毒的预防对策是?」 「见取老师的便当是装在保冷包里的。由于是三角形的,所以我猜这大概是保冷的饭团盒」 正如和歌月老师所指出的那样,这种包有着保冷的机能。里面既不会升温,也不会有细菌繁殖。这是露营的经典商品,我也曾用它来携带过食材,但保冷的饭团盒我还是第一次用。 「见取老师。便当,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 「……为什么怀疑我」 「因为这种情况很可疑嘛。比如你在休假的期间交到了新的女朋友。然后是这个女朋友帮你做的」 并不是交到了新的女友,而是新的家人……。 「见,见取老师……你,你在和谁交往吗?」 和歌月老师战战兢兢地问道。 「才没有……这么多年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我寂寞单身的事实哦」 「小见取,你刚刚在和歌月酱面前的自称怎么变成『仆』了呀。你心乱了?」 「呜额」 和歌月老师吓了一跳,红着脸扭捏了起来。 ……不是啊,键谷。除了你,我在其他老师面前用的都是「仆」啊。 顺带一提,在学生面前,我说话时用「老师」作主语。对于教师来说这应该是普遍的习惯,反倒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用口语交流的键谷比较奇怪。不过,这个说话习惯也曾困扰到我的私生活。和祭里打电话的时候,有时我会不小心将「俺」说成「老师」,也不知道因此被祭里笑了多少回。 「嘛,想知道现在的小见取是不是单身,打开便当盒看看内容就知道了。要是有心形标志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咯」 「……说起来,我有什么必要给你看我的便当吗。赶快出去吃饭啦你」 「我,我也很在意便当的内容……」 为什么呢,和歌月老师。我还以为你不是这种会开着玩笑一起起哄的人呢。 我叹了口气,将午餐包打开。 于是,正如和歌月老师所说,里面的确放的是饭团。但这不是普通的饭团。当然也不是盐饭团。而是三色饭团。 而且它还不是普通的三色饭团。不是你们所想的三个饭团,每个饭团一种颜色,而是一个饭团由三种颜色组成。每个饭团都能享受到三种味道。更令人吃惊的是,没有一个颜色是重复的。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个九色饭团便当。 「哇……真是五彩斑斓的便当啊,好可爱……」 和歌月老师不由得感叹道。 「这是啥啊。这比心形标志还要讲究吧」 键谷惊讶地耸了耸肩。 「便当里满满都是干劲啊,你这不是暴露无遗了嘛。百分百就是女朋友的手工便当吧」 「……这是我鼓足干劲做出来的哦」 「嘿诶?小见取,你有什么想要隐藏的事情吗?」 可恶,与轻浮的言行相反,他是个敏锐的家伙。 「我就不强行打听了。但总有一天你要告诉我哦。那么,我出去吃饭咯~」 键谷又是一脸嘿嘿地傻笑着,手舞足蹈地离开了办公室。 ……看来这份敏锐,也让他看穿了我的苦恼。他可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家伙。 「那,那个,见取老师……」 「和歌月老师。我真的是单身。请你不要像键谷那样胡乱猜想了」 为了防止有奇怪的传言出现,我预先叮咛道。 「但,但是……」 「比起键谷,请你相信我吧。拜托了」 「……好,好的。我会相信见取老师的」 好像是明白我的意思了,总之和歌月老师再没有过问了。她也像我一样,将便当放在了桌子上。她从上一个学年开始就都是自己带便当过来。 是自己做的呢,还是父母给她做的呢。我听说她住在她的老家,但更多事就不得而知了。过去通勤的时候我们是一起去泽原站的同志。但现在我上下班变为了徒步,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与她一起了吧。 我双手合十后,开始吃蓝良亲手为我做的饭团便当。 饭团的樱色部分是鲑鱼。红色是明太子,紫色是紫菜盐,浅橙色是金枪鱼,绿色是大芥菜,黄色是鸡蛋,茶色是肉松,黑色是盐海带,白色是小沙丁鱼。 然后,保温桶里是豆腐和蟹味菇做的味噌汤。 蘑菇中的蟹味菇,据说所含的鸟氨酸的量比扁螺还要丰富,它能够促进肝脏的运作。因此有预防宿醉和恢复疲劳的功能。 我不由得感动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份幸福感。午饭只不过是为下午的工作提供能量的存在,我明明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这份便当不仅考虑了营养,连味道也无可挑剔。而且,不仅仅是这样。该怎么说呢,饭团和味噌汤的这种家常感也很好。不仅仅是胃,它们绝妙的滋味仿佛已经渗进了我的骨髓。 带着这份恍惚的心情,正当我打算继续吃饭时,我发觉旁边有人在偷偷地看我。 「……那个,和歌月老师。有什么事?」 「呜额,没,没什么事」 又是一如往常的惊慌失措。 「见,见取老师……今后你也是一直带便当吗?」 「啊,是的。大概会一直这样了」 虽然这得由蓝良来决定,但只要看了她的态度,就能想象得到之后要背着便当上班的每一天。 让她承担了这么多,我必须得在其他地方回报她……料理以外的家务我也要加油。 「是,是吗……。因为我也基本上是带便当来……所,所以,之后都由……」 和歌月老师好像有些害羞,说话声也越来越小。最后虽然能看见她在动嘴,却没法听到她在说什么了。 然后,她已经不再看向我,而是调头默默吃饭了。 行吧。总之,多亏了蓝良,下午的工作也好像能挺过去了。回去之后一定得多加向她道谢。 ◎?其四 我在十七点这个规定时间下了班。 虽然我的工作已经堆积如山,但比起加班我还是选择了立刻回家。和独居的时候不一样,现在家里有蓝良做好了晚饭在等着我。 毕竟是受着她的照顾,而且考虑到安全因素我也不能让蓝良大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 从新学期开始,蓝良就会成为我的学生,因此,不止是当好一个养父,在作为教师这方面我也会全力以赴。白天的时候我就详细地调查了一下蓝良中小学时期的评价。 她的学习评价无论在哪个学年、哪个学期都很优秀,成绩也一直保持在上位。所以最终她才能进到泽高吧。而且从这里去上学只需走路,非常适合她升学。 蓝良顺利地考上了泽高。入学考试的成绩也在中等以上。由于各个学校的优等生都聚集到了这所升学学校,所以她算不上是名列前茅,但这个成绩比过去的我的成绩还是要高得多。 但是,蓝良的评价里有个要素,比单纯的成绩更加吸引我的注意。 无论是初中还是小学的班主任都对蓝良的学习和生活态度赞不绝口。加权得到的内部成绩甚至还要更高。这应该是外公的教育成果吧。 然而,每个人却都对她有这么一句评价。 蓝良总是与同学保持着距离。 这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同班同学造就的。蓝良的外表无论从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说都实在有些显眼。因此很难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虽然评价里没有欺凌相关的记载,但蓝良在小学时期曾经一度没有去上学。她也不愿意在学校的保健室里摸鱼,那段期间就一直要在自己家里待着。学校这边的见解是,她不上学的原因主要还是感觉自己没有融入班级。 但是,以某一天为界,她结束了她的闭关生活。在那天之后,她慢慢地开始和同班同学交谈了。我还以为这也是受了外公的帮助,其实不然。那段期间,外公由于冒险而不在家。 不过,当时住在这里的保姆与蓝良的关系好像很亲密。当时的保姆还不是鸣海小姐,而是上一任的那位。她也是儿童福利院的职工,但现在好像已经退休了。 另一个令我在意的是,虽然蓝良在中小学期间都是被评作品行端正,但从老师们的描述里总让人感觉她是一个性格冷淡的人。 这和我印象中的蓝良可不一样。 小时候的蓝良给人一种天真烂漫的印象。而现在,她又让我知道了她那小恶魔的一面。但无论是哪位老师的评价中都没有体现这些要素。 (蓝良自己也这么说过呢……她并不擅长交朋友) 这种认为自己不擅长的感觉,会在她处理人际关系时,让她变得更加笨拙。再加之这个外表,就很容易营造出一种冷淡的印象吧。 我真希望泽高的同学能像那些商店街的人们一样,了解到蓝良真正的个性……。 「小见取。工作已经做完了?」 在我为回家做准备之时,键谷嘿嘿地用着轻快的语气问道。 工作做完了的键谷也是准备回去了吧。身为临时教师的他没有加班,总是能按时回家,真叫人羡慕啊。这话要是说给他听,他肯定又要拿「工作有保障的正规教师才更叫人羡慕」这种话反驳我。嘛,这山望着那山高。 「小见取,接下来去喝上一杯?」 「那个啊,我早上不是说了不去吗」 「那我们把和歌月酱也拉上?」 旁边的还在处理剩余工作的和歌月老师吓得一哆嗦。 「那,那那那个,要是见取老师也一起去的话……」 「……抱歉。今天我想早点回去」 「啊,不,我才该说抱歉」 都是键谷的错,害得我俩又开始夫妻对拜。 「好无情哦。小见取这么早回去,果然是为了见你的女朋友?」 「……不是啊。别把我当成你的同类」 「那是我这边的台词吧。我才不想变成小见取的同类呢」 「你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啦。和你不同,我可是有认真地在看着每一个女生的哦」 ……难道我不是吗。 「话说你在看着的都是女高中生吧」 「与小见取这种只敢和学生表面接触的类型不同,我真心觉得,和学生谈恋爱最棒了!」 「键谷老师,能容我打断吗」 鹤来老师叩着额头走了过来。天助我也。 「最近啊,我耳朵不是很舒服,老把别人的话给听错了呢~刚刚我好像又听到了什么不可置若罔闻的话呢~你怎么认为呢,键谷老师?」 「……是你听错了。鹤来老师,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我就此告辞了」 「辛苦你了,键谷老师。明天上班可不要再迟到了哦~」 键谷行了九十度礼之后,逃一样地离开了办公室。 乘着这个机会,我也下班了。 「辛苦你们了,鹤来老师,和歌月老师」 「好的,你也辛苦了呢~见取老师,想必今后也会有一堆费力劳神的事在等着你,有什么情况请马上通知我。不止是年级主任的我,告诉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师也是可以的呢~」 「那个……鹤来老师。费力劳神的事是指……?」 「哦呀哦呀,不小心说漏嘴了。和歌月老师,我现在只有一点能告诉你。那就是,你作为副班主任,不能只是被见取老师帮助,还得试着主动去帮助见取老师。这正是班主任与副班主任的关系。希望你能成为对于见取老师来说无可替代的存在。那么,我要继续加班了哦~」 看来鹤来老师还是想要将我成为蓝良的养父这件事先埋在心底里。虽然他已经传达给了学校的上层,但暂时还没有通知给和歌月老师等同僚的教职员的打算。 但是,在新学期开始之前这件事肯定会暴露的吧。鹤来老师肯定也是知道这个结果,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我在心中向他表示着谢意及歉意。 「我会成为……见取老师来说……无可替代……?」 和歌月老师啊哇啊哇地发起了抖。最后,她脸缩得通红,像个铜像一样动弹不得了。我只好低着头离开了职员室。 「樱君,你回来了」 回家后,蓝良在门口迎接我。估计是还在做晚饭吧,只见她穿着一身围裙。 「别忘了洗手哦」 「我知道的。说起来,你做的便当很美味啊。蓝良,谢谢你啦」 蓝良愣了一下,立刻转过身去。她的脸颊微微发红。 「……这样。即使是恭维话,也谢谢你啦」 「嗷呜——」 不知何时,小猫又开始粘在我的脚下。它用肉球碰了碰我的小腿。之所以没拿爪子抓我,是因为它在顾虑着我吗。 蓝良害羞着回到了厨房。小猫像个从者一样跟了过去。多亏于此,我没有说出那句,比起便当的感想,我更想说的话。 这便当做得太讲究了,为了不给你造成负担,真希望你能再偷工减料一下啊……。 之后,我换上居家服,到饭厅里吃饭。 「再等一会儿饭就要做好了,你先坐下来等着吧」 蓝良在厨房里向我喊道。看着她那穿着围裙的背影,我打开了罐装啤酒。正如她昨晚所说,罐子变成了迷你型。 「樱君,不要喝多了哦?」 预防针瞬间朝我射了过来,着实不能大意。我迅速答了几声知道,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樱君,你笑了?你在笑什么呀?」 蓝良头也不转地,一边不停做着饭,一边灵巧地听着我说话。 「没有啦……我只是感觉,这种时光真是新鲜啊。和我独居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这就是家庭,或者说家人吗。回家之后能有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真好」 高中的时候我宁愿一个人离家出走去露营。但现在一直都是单人露营的我,却忽地开始渴望别人的温暖。这难道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人啊,可能就是这样一种贪婪的生物。 蓝良停下了正在做料理的手,回头看了我一眼。……是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让她感到吃惊吗? 但是她的表情和我的预想不同。蓝良温柔地微笑着。 今天在学校调查了她的评价,里面都写着她给人冷淡的印象。可这份笑容,哪里有一丝冷淡。相反,能让人感受到母亲一般的温暖。 「樱君没感到寂寞就好。也不枉我花心思做料理了」 蓝良又转头去做厨房的事。我打算再喝一口就停下来。不然照这个速度,酒很快就会喝完的。而且,我想起了别的要做的和要说的事。 「蓝良,关于中午的便当啊。你做这个花了不少时间吧?我觉得你再偷工减料一点也问题不大的。而且也不是每天都要特地准备便当,偶尔用冷冻食品打发一下我觉得也很足够了」 蓝良回过头看向了我。这次她一边撅着嘴唇,一边把手贴在腰上。 「樱君……我刚觉得做料理很有意义,你就别说这种话了。难道你是担心钱吗?没事的哦,我买的尽是些应季食品、当地产品,以及那些便宜的次品。临近赏味期限被贴上降价标签的食材我也经常买哦」 她这已经完全是为家庭考虑生计的主妇了。 「爸爸也说,买那样的食材的话,就能够减少一些食物浪费」 很像是外公会说的话。不仅只是为了节约、为了实惠,还是为了环保而买便宜货。如果这样也能为社会做贡献,我以后看到减价的食材也主动放一些到篮子里去吧。 话说我担心的不是钱来着。单身贵族的我姑且还是有存款的,由于是黑心工作,工资也比较稳定。 而且今后还会收到养父母补贴。 「我不是说这个。且不提做料理会带给你多少负担,从这里到商店街也相当远吧,采购不会很辛苦吗?我觉得倒不如顺带着买些冷冻食品放到家里」 「樱君,你喜欢吃冷冻食品?」 「所以说,我没有在讨论这个……」 「可我就想聊这个。所以,你喜欢吗」 「……非要问喜不喜欢,那我不喜欢吃冷冻食品」 对于最喜欢将肉与蔬菜放在炭火上烤熟,再加点盐及酱油来调味的我来说,冷冻食品完全处在另一个极端。这当然是个人喜好的问题,我知道冷冻食品里也有很多美味的品种。 「那果然还是我做给你吃吧。去商店街反正也是骑自行车,不会花上很多时间的哦」 「……但是,买的东西很重吧?」 「爸爸给我买了电动自行车,所以不重。因为是那种可以安装用来放东西的篮子的车,所以我连购物袋也不需要买,很环保哦」 不愧是外公,真是百无一漏。 「因为鸣海小姐是开车过来的,所以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去买东西。但是樱君没有买车吧?那以后采购还是都交给我吧」 「……给我等等。力气活不是说好了给我干吗?以前就是这么安排的家务吧?」 「但是给樱君来买的话,不就只会带回来盐饭团和烤饭团吗」 由于同居的第一天那时的交谈,好像蓝良对于我在食物这方面的信任度降到0了。 「樱君也有好好地帮忙打扫以及倒垃圾吧」 「……我知道了。那么,请循其本,你每天做便当不会很辛苦吗?」 「没有哦。我其实很喜欢做料理来着。而且,我做的料理又可以让你一直健健康康的,真是一举两得啊」 「可是啊……」 「总之我来做樱君的饭。早中晚三顿全都交给我。知道了吗?」 又在威吓我。但我确实没法抵抗她的这番攻势,只能举起双手投降了。 「嗯,很好。樱君是好孩子」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说成是个好孩子……。 而且我不知道蓝良有没有理解。虽然说着要让我长寿,但我其实不能永远成为她的父亲。 总有一天,这样的同居也会结束。 尽管如此,但我知道蓝良还没有从外公的去世中走出来,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 「久等了。请享用」 蓝良今晚做的是三文鱼鳄梨盖浇饭。 「樱君,我记得你说你喜欢吃盖浇饭」 虽然很喜欢,但这么时尚的盖浇饭倒是一次也没吃过。 「这是鱼店老板给我推荐的三文鱼。听说是在铫子港卸货的。鳄梨是在蔬菜店挑的次品,非常便宜」 三文鱼和鳄梨被漂亮地摆放在压得扁平的醋饭上。再上面还撒着洋葱、紫苏和海苔丝。 三文鱼上面沾着已经拌好了的芥末酱,鳄梨看上去也很光润,应该是用甜料酒和芝麻油调过味的吧。 最重要的还是,这份鲜艳的色彩,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眼球。盖浇饭往往都是单色的,但眼前的这个却是如此丰富多彩。我不能不再复述一遍我最初的所想,整体上看,这果然是一碗极其时尚的盖浇饭。 但是,我果然还是喜欢户外烧烤这种粗枝大叶的料理。这种装模作样地耍着小聪明的料理才不会合我的胃口。你说味道很纤细?那是什么意思,纤细就是好吃?要我说,大火猛攻才是正义。总之容我先吃一口。 太好吃了吧!这纤细的滋味已经超越了火力,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原动力!我从未尝过如此极品的盖浇饭! 我之前到底是活在一个多么狭小的世界里啊……! 「怎么了,樱君?」 「还,还行哦」 「这样啊。幸好你没有说恭维话。我还是第一次做这道饭,其实没什么自信来着。应该还有很多可以改良的地方。我会更加努力学习料理,努力让你说出好吃的」 蓝良也开始和我一同享用,她边吃边批评着这道饭的甜味、酸味、咸味、苦味、辣味、涩味、鲜味的平衡点。会不会有点太专业了? 对我来说这顿盖浇饭没有任何需要改良的地方,所以大吃特吃了起来。还没一会儿碗就要见底了。 看到这一幕的蓝良惊讶地离开了座位。 「真是的……。吃饭要细嚼慢咽哦」 她朝着厨房走去。语气与其说是在责备,倒不如说是饱含着温柔。 「樱君,喝些味噌汤吧」 她为我准备的是鱼汤。用的食材肯定也是从被关照着的鱼店老板那儿便宜买来的吧。不出所料,它的味道相当适合这碗醋饭。 蓝良不仅喜欢用当季的食材、当地的食材,以及便宜又环保的食材。而且,她还很会网罗别人的喜好。昨晚被她知道了我喜欢大米和味噌汤,于是今天无论是她的便当还是晚饭都在朝着我的好球区一阵猛投。 呐,祭里。蓝良是你的上位替代啊。我大概已经不会再想起你了。 你的裸体除外。 我喝光了迷你型的罐装啤酒。不自觉伸向冰箱的手,啪嗒一声被蓝良给打掉。 「樱君,再不能喝了哦」 可,可恶。 嘛,随你吧,反正我还留了一手。等蓝良睡着之后我再偷偷拿出来喝就不会暴露了! 「樱君,你又在考虑什么没用的事吗?垃圾桶里空罐子的数量我已经提前数好了,你再偷偷喝也是没用的哦。就算你把喝过了的空酒罐藏起来,我也能知道冰箱里少了什么酒,或者家里其他放酒的地方有没有缺漏。总之你无论做什么都会立刻暴露,我建议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你这对健康的执念也太强了!简直就是恶鬼啊! 「如果樱君喝过头了的话,休肝日就增加一天。现在的目标只是一周一天,但如果你违约一次就会增加一天。而且是永久增加。如果你违约了六次,那么休肝日就永远都是一周七天了。也就是说樱君将会一辈子都不能沾酒了哦」 已经超越恶鬼了!你这家伙,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吧! 「樱君,你是在想着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怎么会呢。我在想,蓝良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 「什,什么意思。不要说奇怪的话」 蓝良突然扭过脸去。银色的发丝之间能窥到耳朵上那一抹红艳。 「嘛,放心吧。今天的酒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没有喝爽,但是我还得完成从学校带回来的工作。喝得太多的话会对我造成妨碍的。 双手合十,说完多谢款待之后,我将餐具拿到了水槽里。然后我开始了清洗。昨天我从蓝良那儿学到了不伤厨具和餐具的洗法。 「这种小事明明交给我就行了……但是,谢谢你」 蓝良吃完后,也站在我旁边加入了洗涤。 「樱君,正好我想问你一下,你有什么讨厌的食物吗?免得以后我给你做了些你不爱吃的……而且我担心过敏的风险」 「过敏这方面应该没有,但确实有些不喜欢吃的食物」 「比如?」 「青椒,芹菜,还有苦瓜」 「……不喜欢苦的蔬菜吗?」 「嘛就是这样。不过像油菜花或者野菜那样的微苦我还是没有问题的」 蓝良瞪大了眼睛。 「樱君……你喝的咖啡我记得是黑咖啡吧?」 「是啊」 「你也喜欢喝啤酒不是吗?」 「确实」 「但这两者都很苦啊?」 「的确」 「那为什么苦的蔬菜你就不喜欢吃呢?」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樱君,会不会你只是单纯地形成了刻板印象呢?小时候吃这种菜的时候产生的厌恶意识植入在脑海里,长大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这种印象」 「你这种说法,我的确没法否定……」 「为了克服这种厌恶的意识,用咖啡或者啤酒来混着吃这种苦的蔬菜如何?」 「不嚼一下吗?」 「不行,会对牙齿不好的」 「嘛,都到这种地步了那还是干脆不吃吧。反正不苦的蔬菜也有类似的营养嘛」 「但也有只有这种苦的蔬菜才会有的营养素……。不过,这样吧。嗯,我想到了」 蓝良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洗过的餐具,一边连连点着头。 「我要为了让樱君愿意吃青椒、芹菜以及苦瓜而学习料理」 别吧。 「……那你就没有什么不爱吃的食物吗?」 「除了纳豆以外没有别的了」 讨厌纳豆啊。在我的回忆里,好像也没有出现蓝良吃着纳豆的情景。 「为什么不喜欢吃纳豆?」 「要问为什么的话……我只能回答,全部。味道、口感、粘度……尤其是味道我完全不行。对我来说,这种食物简直就是鲱鱼罐头一样的存在」 所谓鲱鱼罐头,是瑞典产的一种据说是世界上气味最重的罐头。 「但是,纳豆的营养不是很丰富吗?」 「……我当然知道啊,但吃不来的食物就是吃不来啊。纳豆能摄取的营养素,其他的食材也能够提供,所以没问题的」 「那我下次,也要做一份纳豆料理,让那些不喜欢吃纳豆的人也能够下咽,怎样?」 「你要是做了那种料理,我在吃之前就会把盘子给翻过来」 「那么,蓝良终于明白了我不喜欢吃苦蔬菜的心情了吗?」 「呜……樱君,你难道其实很聪明?」 「再进一步,你应该也能明白我想喝更多酒的心情了吧?」 「这我倒是完全不明白。听着好像有点关系,其实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早知道就去居酒屋了。 等现在的生活安定下来,就跟键谷去喝酒吧。不过不可以很晚回家。要喝的话,就等休息日的中午开始喝吧。 晚饭后,蓝良把洗好的衣服搬到客厅之后,坐在了熨斗台前。那件衣服是在我去上班的期间洗净弄干的吧。 蓝良右手拿着熨斗,空的另一只手用来将布料的褶皱拉长。然后,她如同画线一般将熨斗烫在上面。之后重复着这样的操作,踩着一定的节奏,循着一定的方向。 嘶、嘶、嘶。这番连贯的动作,光是看着就觉得很舒服。 「蓝良……你在熨我的衣服吗?」 「当然。因为是樱君的衣服,我才拿出熨斗来烫的。你也不喜欢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去上班吧?被人看见会很困扰的」 我工作的时候穿的并不是合身又紧凑的西服。也有老师穿那种衣服,但我不会穿。 因为,要是穿西装,如果不每天用熨斗烫衣服,褶皱就会很明显。但这就太麻烦了,所以我平时总是穿着夹克、休闲衬衫以及宽松舒适的休闲裤。这样我就只需要喷点除皱喷雾,就能够保持最低程度的清洁感。 但蓝良她别说是我工作时穿的衣服了,就连平时的衣物都会帮我熨。 「熨好啦,樱君」 蓝良将熨好的衣服递给了我。真暖和。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很安心。被治愈了啊。 蓝良开始用同样的方法熨着其他的衣服。 「樱君。为了不再起皱,记得好好地将衣服挂到衣架上去哦」 我不曾像这样被人帮忙熨烫过衣服,又将烫好的衣服递给我。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竟想不出什么词来回答她。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呢。 像是在敷衍她一样,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回复。 「蓝良……马上就是入学式了。在学校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蓝良放下了拿着熨斗的手,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我。 「遇到困难?难道你想说,我可能会不适应新班级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没问题的,我不介意这种事的。以前也有不适应的时期,我早就习惯了」 ……这样啊。蓝良从中小学里的经验出发,可能觉得过去的事会在高中重演。但她的话语里并没有一丝悲观的色彩,相反能让我感受到她坚强的内心」 对于外公的去世表现得也很坚强的她,精神上已经成熟得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了。但是,换句话说,这也说明她一直就是在这种不能不保持着坚强的环境里坚持下来的。 「樱君,你想要帮助我的话,那么能让我感受到你这份心意其实就足够了」 「……不止是心意,我在行动上也要帮助你」 「是作为老师吗?」 「既是作为老师,也是作为养父」 「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是指?只有这两个吧」 「哼~嗯……这样啊」 蓝良冷淡地答应了一声,又回去熨衣服了。……总感觉有些不高兴? 「那个,蓝良。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是作为老师有话要说,还是作为养父?」 「这种情况下,两个都是。因为是关于你的将来的话题」 蓝良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你觉得你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有想进的大学吗?有想要从事的职业吗?将来的梦想……你有吗?」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事?」 「为了你能提早自立,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我想从现在就开始考虑这件事」 最大的理由,果然还是国籍问题。为此,就必须去寻找蓝良的出身。至于用什么手段,从现在开始我就会去试着摸索,但我也想听一听蓝良自己的想法。 如果为了寻找自己的出身,蓝良想成为像外公一样的大冒险家,我说什么都得阻止她。 在如今这个时代,成为冒险家只是一种痴人说梦。能够以志愿者活动为中心,出门四处旅行的确很好,但也很难得到周围人的理解。因为这和安稳的未来相去甚远。 即使是我,也只是能够理解,但却也不得不否定这种行为。是的,现在的我对于冒险这种挑战行为,抱持着否定的态度。这和过去那无知的我的心态截然不同。 作为抚养人的我,如果孩子走上了歧路,就必须将她引回正途。作为教师的我,也经常和学生们进行进路的商谈。我知道走上了歧路的人生将会伴随着多少疼痛。 无论是多么想实现的梦想,如果能够客观地判断出它很难实现,那么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蓝良……如果你有了将来的梦想,可以将它告诉我吗?」 蓝良结束了熨烫,关掉了电源,叠好了衣服。她的表情一直紧绷着。 「现在还不需要想得太复杂。高中的三年里,你的目标与考虑的进路也许会一直改变吧。所以啊,就只聊聊当下这一刻吧。能告诉我,你最想做的事,与你最想成为的人是什么吗?」 「最想做的事……最想成为的人」 蓝良下定决心般抬起了头,与我直视。 为了不输于她那双眸带给我的压力,我也回敬过去。 「我……想成为樱君的家人」 ……嗯? 「我们已经是家人了吧?」 「但只是临时的吧。樱君不过是养父……就算成为了养父,在我成年之后这段关系也会结束吧。所以,我想成为樱君真正的家人。我会去寻找相应的方法的」 然后,蓝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将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你的新娘」 我无言以对。 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不,我知道的。一定是一副蠢脸吧。 「要是我这么说,你打算怎么办?」 蓝良嘴角上扬着,露出小恶魔一般的坏笑。 知道这只是玩笑之后,我一下子就累得想要摊在地上。手心里也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手汗了。 「……蓝良,我是认真地向你提问的」 「可我也是认真的哦?」 我完全没看出她有一丝认真。完全就是想把我敷衍过去。 「樱君,你在生我的气吗?」 「……诶?」 「这种时候,要是外公,他肯定会很生气……。他肯定会说,你给我再认真地考虑考虑你的将来啊。我做得太过分了的话说不准还会给我一拳头。虽然是温柔的拳头,打在身体上并不怎么痛……但心里其实是很痛的哦」 这样啊。虽然外公只会在我面前笑着摸蓝良的头,表现着他的疼爱,但他其实也还是有他的严厉的一面啊。 「我……刚刚让樱君你为难了吧。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在这样的她面前,只能这么做吧。 「没有生气哦。我并不习惯那样」 「……明明是老师,却不习惯生气?」 「啊啊。真是个没出息的老师啊」 即使真的生气了,现在也应该是对于作为养父的我而言的吧。但是,我没法生气。可能我不仅只是作为父亲的经验值不足,连当好一个教师其实也没能做到。 「原来樱君是个又怕寂寞,又没出息的人啊」 「别让我更加难为情了」 「要不然,我抱着陪你睡觉吧?」 「不用了。明天早上的时候,你不要再做那样的恶作剧了哦」 蓝良鼓起了腮帮子。比起刚才那种逞能的玩笑,果然我还是更喜欢她这副幼稚的模样。 「说回刚刚的话题,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那就尽管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那,将露营的技术告诉我吧。比如那天在河滩上搭帐篷的方法」 「你这是……打算将来像外公一样,成为冒险家吗?」 「会不会是呢。其实,我确实有想过跟着爸爸一块儿去旅行。毕竟一个人待在家里真的很难熬。但是……想要冒险,与想要成为冒险家,我觉得这二者是不同的。也许,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跟着爸爸」 蓝良拿起叠好的衣服,并站起身来。 「倒是樱君打算怎样?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没想到会被她反问。因此,为了回答她,我思考了很长一会儿。 「……我已经,是一名教师了」 「这就是樱君的梦想吗?」 我无法再继续回答了。继续做着梦的话,梦也会看向我的。 「樱君。告诉我露营的技术吧。等生活安定下来以后,我们就到庭院以及河畔去露营吧。不是单人露营,而是双人露营哦」 为了收好衣服,蓝良走出客厅。 我的确喜欢露营,也让它变成了我的兴趣。但是,如果提到将来的梦想,那我也的确已然忘记了。结果,我成为了一名教师。 像这样,我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和那些亲戚们一样的,无聊的大人。 蓝良进入了她的洗澡时间,我也回到了我的工作之中。 剩下的行李,我打算到了周末再从包裹里拿出来。平时必须全身心投入到工作里,否则又会给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师添麻烦。作为前辈,我可不能太丢人了。 顺便一提,现在的我除了要处理教师的工作以外,还得操心我作为蓝良的家长相关的事宜。 新学期需要提交的文件里,家长要填写的地方像山一样多。而且尽是些长得差不多的填写内容。我知道这对于家长们是件苦差事。甚至有不少人会来学校进行投诉。 如果以后能不用一一手写,而是与社保卡对接,直接自动输入的话就方便多了吧。真希望盖章的习俗能够早点消失。 键谷作为情报科的教师,他经常和我聊到这种复古习惯的弊害。现在连电子教科书的引进都在大力发展,家长的要提交的各种文件更应该it化才对。也许it化了又会产生新的问题,但我还是更愿意选择能让人更加轻松的方法。 咚咚。有谁在敲着我房间的隔扇门。 是蓝良吗? 「啊——」 是刚洗完澡,想要让我去洗吗。我暂时从桌边离开,打开了隔扇门。 和我的预想相反,门口只站着一只猫。只见它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我的房间。这只猫是怎么敲的门啊。 它的毛是湿的,好像今晚和蓝良一起洗了澡。它像是寻到了好的歇脚地一般,跳上了刚刚我还在上面工作的桌子。 「……喂。别妨碍我工作,一边去」 这只猫用哈欠来回应我。 我焦躁地抓起了它的后颈,给它扔了出去。然后重新振作精神,继续我的工作。 「嗷呜——!」 猫冲着我的脚咯吱咯吱地抓了过来。 「给我住手!我可不是你的指甲锉!」 我又一次抓住它的后颈将它扔到一边。小猫轻松地着陆,又缓缓打了个哈欠。仿佛是在说自己已经玩困了。你是故意找茬是不是,这个畜生……。 「阿宝,我在这儿哦」 蓝良也过来了。她穿着一身可爱的睡衣。 和猫一样,她刚刚才洗完澡,看上去是该说娇艳,还是说性感呢。嘛,但在我看来,她还只是个孩子。这既是因为她确实很稚嫩,也是因为现在的我是她的养父。 「真是的。阿宝,以前我给你洗剪吹之后你不都是回窝里去的吗」 这只猫已经尊贵到需要洗剪吹了吗。 「阿宝你还真是喜欢樱君呢」 「才不是……它还狠狠抓了我一把」 「这就是喜欢的证据哦。阿宝就是爱对喜欢的人搞恶作剧。爸爸以前也会被它这样。这就是越喜欢越要欺负的心理学哦」 小学男生嘛这是。不,也许小学女生也这样。 「所以这只畜生猫,是公的?」 「嗯。为了预防疾病,已经给它去势了。不过它的名字可不是畜生猫啊。要好好地叫它『宝物』哦」 哦,原来这只畜生的全名叫这个。名字的由来可能与它那嗷呜的叫声有关。 「总之,把这个贵物给我带回去。它妨碍到我工作了」 「樱君……你刚才工作了吗?在家也要工作吗?」 「嘛,是的。因为休息了很长时间,现在不赶进度的话心里会很慌」 「……对不起」 为什么蓝良需要道歉?我刚感到疑惑,立刻又明白了其原因。我之所以请假,就是为了领回外公的遗体,以及办理葬礼和寄养的手续,还因为上述原因忙得不可开交。 蓝良大概是觉得亏欠了我很多吧。她之所以拼命为我做料理,还有其他各种家务,也是因为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吧。 「不用在意。和蓝良没有任何关系哦。这全部,都只是因为我自己想做才会去做的」 蓝良依旧愁眉苦脸着,没有回答我。 不知何时,宝物已经不见了。大概已经出了房间,回窝里去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它的窝在哪儿。这种我行我素的样子,和外公有点相像。 另一边,蓝良看上去并不想离开这个房间。 「樱君……准备什么时候洗澡?」 「等工作告一段落了就去」 「那,我给你做些夜宵吧?」 「不用了,吃太多的话我会犯困的」 「为了消除睡意,我给你泡咖啡吧?」 「没事啦。想喝的话我可以自己泡」 蓝良还是没有离开房间。 「那么……我可以在这里编织东西吗?」 这么说来,蓝良确实说过她喜欢针织。 我不会去问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编织。哪怕我不是对于孩子的迹象极为敏感的教师,我也至少是个不会在这种时候说扫兴话的大人。毕竟,那只猫要是睡着了,就只剩蓝良一个人了。 「我知道了。虽然不能和你聊天,但如果这样也行,那就听你自便吧」 「嗯……谢谢你」 「不必客气。比起这个,蓝良织了什么?」 「樱君有什么想要织的东西吗?」 突然这样问我,我一时也想不出来。 「我以前为爸爸织过一条围巾。我用彩色铅笔在涂鸦本上考虑着该怎么设计,并画出图案……。因为是第一次针织,总是没法织得很直。一下子就会织得歪歪扭扭的。所以即使勉强完成了,卖相也算不上好看……但爸爸他,好像却总是带着这条围巾出门冒险。遗物的背包里也装着那条围巾」 ……可恶。听到她说出这种话,我就更加无法专心地工作了。 「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你就给我编一些你想要的吧。比如,有什么编到一半的东西,就将它编完吧」 「那样的话,我最近在编一个线偶……」 「线偶?」 「就是用毛线做的玩偶」 这个词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完全无法想象它的样子。蓝良说,她是从保姆那儿学会的人偶的编法。不过保姆不是指鸣海小姐,而是前任的那位现在已经退休了的保姆。 「那么,我去把编织需要的工具拿过来」 蓝良高兴地走出了房间。我叹了一口气,又开始我的工作。 我一边感受着背后蓝良的气息,一边伏案继续着工作。 有时,我心血来潮瞅她几眼,也只见她正一心一意地打着毛线。 也有时,她与我恰好对上了眼,便会噗嗤一笑。若是看见了这般温暖的笑容,还有人会说她是人偶吗。为了掩盖我的动摇,我立刻又将身子转向了电脑前。 然后,过了一小时左右。 「樱君」 蓝良突然靠在了我的背上。我坐的既不是椅子,也不是那种无腿靠椅,而是坐垫,因此直接靠上来无异于是全身都贴在了一起。 「工作还顺利吗?」 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之下,她还够着头窥看着我的屏幕。夹杂着吐息的说话声让我感觉很难为情。她的脸上贴着几缕洗完澡后残留着香气的头发,这也使我越发羞涩。我仿佛要沉醉于这两者之中。 而且,最能牵引着我的意识的,还是背部感受到的那份肌肤的温暖。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两团膨胀,软乎乎地压在背上发生变形,给予我淫靡的触感。 为什么没有感受到胸罩的硬度……真的假的,难道没穿吗。 不对,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蓝良刚刚才洗完澡,穿着睡衣。接下来要睡觉的话,当然会摘掉胸罩的吧。之前和祭里一起旅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樱君。桌子上这个东西,是什么?」 蓝良天真无邪地向我发问。我故作平静地回答。 「……是板书的草稿哦。我在准备新学期的课」 除了班主任的工作以外,我还要负责各个班级的地理历史课,所以一学期的授课计划从现在就要开始制定。 「嘿诶~。原来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东西,都是事先打了草稿的啊」 蓝良像是感觉很稀奇,越发地往我这儿偷看。因此,背部感受到的这份被挤压着的膨胀的感触也越发强烈。这感触,比猫的磨爪声还要令人怄恼。 「……蓝良,能暂且从我身上离开吗。否则我会忍不住抓住你的脖子然后把你给扔出去的」 「樱君,肚子差不多该饿了吧?」 蓝良故意无视着我刚刚说的话。 「要给你做点夜宵吗?」 「不是说了不用吗」 「那就咖啡?」 「不用啦」 不知有无察觉到我想要她快点从房间里离开的心情,蓝良继续着对话。 「话说,蓝良。不继续编织了吗?」 「今晚就做到这里了」 「那样的话,就快去睡觉吧」 「樱君,你的工作好像没什么进展呢?」 你觉得是谁的错啊。 「不用太在意我的,你继续你的工作吧?」 做不到啊。这种太过柔软的触感一直阻碍着我。 但是,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对于身为高中教师的我来说,高中生永远都只是些孩子,所以对女高中生产生恋情甚至性欲什么的,不可能。即使我现在有些心动,但这也算不上是动摇。蓝良这种行为就跟我和小猫玩耍一样普普通通。 关于高中生的校服,我也感觉不到什么萌点。这世上好像有的男人对这种东西有需求,但我并不属于他们。对我来说,校服只不过是会让我联想到我那黑心工作的物品。不过,我虽然不能理解键谷的想法,但我也不打算否定他。毕竟性癖因人而异。 「樱君,你是不是工作累了?那么就该去洗澡了吧?我来给你擦背吧?」 「……所以说,能不能不要戏弄大人」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为什么是时代剧风格……」 注:时代剧中,恶代官在扯下被囚禁的女性的和服腰带之时,定番的台词就是说两遍「よいではないか」。这种腰带往往长得不可思议,女性会像陀螺一样被扯得咕噜咕噜地打着转。在《公主连结》的一期活动的小游戏中,你甚至可以将空花这个角色给转出平流层。 「因为爸爸很喜欢时代剧,所以我们经常一起看。爸爸还有很多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比如以自然为主题的节目,比如纪实文学」 和想象中的一样……。还好蓝良没有说外公其实喜欢恋爱剧或者综艺节目这种话,要不然我可能会吃惊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嘛,以前的外公很会讲一些老梗笑话,所以可能也很喜欢看漫才节目吧。 「说起来啊,蓝良。差不多该从我身上下来了吧。再不听话的话,我就真的要把你扔出去了哦?」 「啊~嘞~,不要啊~」 注:同上,时代剧台词,不过蓝良这次用的是女方台词。 蓝良看上去很开心地说着,又哧哧地笑着,可结果还是不肯从我身上离开。她终究是想要一直和我这样贴着。 小时候也是这样吧。那时,蓝良如同唱歌一般用「樱君」唤着我,又扯着我的衣服下摆,并在空中轻轻地挥舞。恰如,此时此刻。是的,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了的话,那就是蓝良有了更加美丽动人的成长,身体也更具备女人味了。 ……可就算如此,我并不会对她产生非分之想。但为什么,我的心脏跳动得如此剧烈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茫然地站起了身。 「啊……樱君,工作呢?」 「不做了」 「那么接下来去洗澡?」 「是的」 「……打扰你工作了,对不起哦」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尽管她有着这样的自觉,还是来打扰了我,并且想要我能够多加关心她。蓝良就是如此寂寞——我知道的。 我犹豫着要不要像以前那样摸一摸她的脑袋。但立刻又改变了想法。 「……蓝良,你先去休息吧」 看了看表,已经快要十点了。 「樱君洗完澡之后也早点休息吧」 「我知道。晚安」 「嗯……晚安」 那之后,我洗完澡又接着工作了。还吃了点提神锭。不过,我打算在转点之前睡觉。 要是睡过头了,蓝良说不定又会对我恶作剧。 新学期与庭院露营 ◎?其一 今天是泽原高中的入学式。 原本一定是外公预定来参加吧。他刚刚好就是在回国之前去世的。 这场装饰着花束的仪式,要是外公也能看到就好了。毕竟,更重要的是,在这里能看见蓝良风姿绰约的模样。 在作为会场的体育馆里,折叠椅井井有条地排列着,其中的一个折叠椅上,能看到穿着新校服的、满脸天真烂漫的蓝良。我自然而然地将视线投向了她。蓝良则是把脸朝向讲台。在那个讲台上,新生代表泉水流梨正在致辞。 紧接着,我把目光移到了家长的座位区域。鸣海小姐作为家长代理,替我出席了。对蓝良来说,她一定是屈指可数的值得信赖的对象之一吧。 本来,应该是我坐在那个座位上……但既是父亲也是教师的我,现在必须作为新生班主任坐在教职工的位置。 我成为了蓝良的养父这件事已经被同事们知道了。但是,上层通知我,这件事一定得瞒着学生以及家长。 嘛,我之前就已经预想过了,所以并没有感到很吃惊。我本就打算对外掩藏我和她的亲子关系。但对内而言,我该怎样行动才能好好地成为一个父亲呢?这是一个重要的议题。 当时,在我与鸣海小姐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给予了我这样的建议。 「育人,也是育己。育儿这件事,指的可不仅仅只是父母养育孩子。它也包含了孩子能够培育父母的意味。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零岁的孩子,但此时的父母也不过只是零岁的父母。孩子与父母是共同成长的。见取老师,请一定不要忘记育己这个词」 鸣海小姐说,「育人也是育己」这句话是从她的前辈那儿听来的。前辈是指上一任退休了的那位保姆。 「我从前辈那里学到了许多。怎么样与孩子接触,怎么样引导孩子……说她是我的人生的老师也不过分」 也许,我和我的外公也是这样的关系。 「见取老师。我不是想要您也成为蓝良的人生导师。所谓家人,不应该是师徒那样的上下关系,而是平等关系。但是,我希望您能帮助蓝良找到她的人生导师。这个人生导师,换句话说也可以是指将来的梦想。我希望您能帮助蓝良实现她的梦想」 我点了点头。这种时候还不点头的话,鸣海小姐肯定会反对我成为养父的吧。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 入学式结束之后,在班会开始之前的这段休息时间,我向鸣海小姐打了声招呼。 「鸣海小姐,谢谢你替我出席。蓝良也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如果是感到高兴,那我作为家长代理肯定是不合格的。父母要做得让孩子嫌烦这个程度才差不多。特别是像蓝良这么大的孩子」 可能是这样吧。孩子只有经历了叛逆期才能得到成长。反过来,如果一个孩子没有经历叛逆期,那很可能是家庭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不是对的。 「那么,见取老师,再见。不久之后,我还会去您家拜访的」 鸣海小姐轻柔地向我行了一礼,便离去了。虽然之后还要举行家长会,但她还有其他工作要做,所以我也没法勉强她。毕竟真正的家长其实是我才对。 我会铭记于心的。鸣海小姐是为蓝良着想,才会如此严格地品评着我这种人。 「我是这个班的班主任,见取樱人。教的科目是地理和历史。新的一年,请大家多多关照」 入学式之后的班会,得从作为班主任的我的自我介绍开始。这是因为,只有班主任身先士卒地将自己的情报公开了,并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其他的新生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才不会过于紧张。 「那么,大家也同样进行自我介绍吧。我会按照出席号码按顺序叫到你们的名字,你们回答一声之后就站起来,并进行自我介绍」 只有一开始需要用到礼貌的措辞,之后普通地用口语和他们交流就行了。这样,班上的紧张氛围也可以得到进一步缓解吧。 顺便一提,千叶县的中小学的出席号码大多是按照从四月开始的生日顺序。据说,要是按照名字的五十音顺的话,中途改姓的人会很不方便。但从高中开始却又是按照五十音顺。理由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这些规律在千叶县的学校还是司空见惯的。 「那么,首先是泉水流梨」 泉水用响亮的声音回答了我,并离开座位站起身来。她既是出席号码第一名,也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更是这届新生中的才女。入学式时她致辞的模样也是仪表堂堂。 我打算日后让她当上这个班的班长。按照以往的评价来看,她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她不仅成绩很好,生活态度等方面在评价上也都近乎是满分,一定能出色地完成我交代的任务。这个班级也一定会很好地为她所团结吧。 也就是说,作为班主任的我会很轻松愉快。好耶。黑幕万岁。 「我是泉水流梨。兴趣是当一名笔记作家。感兴趣的人请及时跟我说,我会将我的id告诉你们的。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点个关注吧。今后也请多关照」 礼貌地进行了自我介绍以后,她又端雅地坐下身来。 ……笔记作家是什么? 我赶紧记了笔记。学生发言的时候,如果让我听到感兴趣的情报,我就会这么做。这个自我介绍环节,不仅是为了让同班同学们能够互相了解,也是为了让我从他们身上了解到更多文件里无法解读到的学生的特征。 在那之后,学生们的自我介绍也继续进行着。偶尔会有学生想要哗众取宠,其中有冷场的,也有因为冷场反而显得很搞笑的,总之班会就这么顺利地进展开来。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了。泉水正在看着我。 大部分的学生都是看向正在进行自我介绍的学生。即使有些人对别人的自我介绍不感兴趣,也是低着头,或是打着哈欠看向窗外。 然而,她却始终只注视着我。自始至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什,什么情况?怎么让人感到有点害怕……? 「我是星咲蓝良」 于是,轮到蓝良了。 教室里嘈杂声渐起。毕竟是外貌与普通日本人相差甚远的美少女,可以理解。 连一直盯着我看的泉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相貌出众的蓝良产生了兴趣,都朝她投去了视线。 与小学和初中不同,高中对应的学区是很大的。不同地区有不同的环境,因此许多理所当然的概念以及价值观也都会有所不同。会有各种各样的学生也并不奇怪。事实上,在这个时代,白人以及黑人学生在日本上学并不少见。然而,刚进入学校的新生却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为了不让同学们对蓝良产生偏见,我会仔细观察的。 「我是无国籍者。也就是说,我并不属于任何国家。但是,从懂事开始我就是在日本生活了。请多关照」 蓝良的自我介绍相当简单。她不带一丝笑容,俨然不像是家里那个调皮的小恶魔。也多亏于此,周围的学生都安静地听着,没有人发出类似揶揄的话。 蓝良说过,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无法适应班级这个事实。正因如此,才能让自己的自我介绍进行得如此安稳吗? 学生全员的自我介绍结束后,我简单地传达了一些通知事项,便结束了班会。 「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开始正式上课,请各位做好准备」 起立,敬礼。 这声号令本应是值日生的任务,但这周就暂且由我这个班主任来担当。等到下周,大家都已习惯了这个班级,再开始值日生的安排。值日的顺序和出席号码是一致的,所以之后第一个值日的就是泉水。 班会之后,我注视着蓝良的样子。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能在班上多交几个朋友。但是现在并没有来找她聊天的同学。有几个学生远远地注视着她,但也只是这样。 可以理解。这份美貌,再加之刚刚表现出的冷酷气场,使他们感到畏惧。再者,现在是入学的第一天,所以班级里还没有形成合适的氛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样和蓝良打交道。 ……要不由我来向蓝良打招呼?不行,那也太不自然了。而且肯定会被周围学生误解我们之间的关系。 在我将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我与坐在座位上的蓝良对视了。她嫣然而笑,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我倒是希望你能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也露出这份笑容啊…… 蓝良从座位离开了。你不会打算跟我打招呼吧。 「见取老师」 突然,旁边传来了声音。 「请问,能稍微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很礼貌的遣词……话说这也过于毕恭毕敬了吧?不知不觉,一副优等生模样的泉水流梨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 「……泉水,你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您记住了我的名字呢。非常感谢」 不仅仅是她,全班同学的名字我都记住了。 「见取老师,我有个小问题想要问您一下」 「什么事?」 「老师的兴趣是什么?喜欢的食物是?讨厌的食物又是?平时读书吗?如果读的话,喜欢的作家是谁?喜欢的电影导演、演员、艺术家、运动员、视频up主、游戏制作人又都是谁?」 这,这波怒涛般的提问是什么个意思?这哪里是件小问题啊? 「通过老师的自我介绍,我只能知道您是一位社会科的专业教师。虽然也知道了您的生日,但我还是想知道更多关于您的事。难道我给您添麻烦了吗?」 「没,没有……话说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 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啊。 「我和老师今后是要互相关照的关系。我觉得,建立信赖关系的第一步,就是要了解更多您的事情。我刚刚那番话难道很奇怪吗?」 你这么一说的话倒也不奇……怪?不对,果然很奇怪吧。我这是第五年当老师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学生。 「老师好像不愿意回答呀,是因为讨厌我吗?还是有什么性格方面的因素呢?比如说,您其实害羞了?亦或是,您想保持谨言慎行的美德?」 这般的能言善辩又好奇心旺盛,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优等生的特征之一……。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对我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明明可以对她的同班同学使劲感兴趣。 「……泉水。的确,老师也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构建一种信赖关系。但是,凡事都要讲究顺序。欲速则不达你也知道吧?所以,让我们一点点地了解彼此吧。这样的方式也说不上很慢吧」 「也就是说,比起徒有其表的豆知识,还是深层次的互相了解更加重要是吗?」 「诚如斯言。说到信赖关系,老师倒是希望你能先和你的同学建立起来那就更好了」 「为什么那样就更好了?我不是想和同学,而是想和老师您保持关系。果然老师其实是讨厌我的对吗?」 什么叫保持关系啊,这孩子的遣词造句真是了不得…… 「呐,泉水。老师并不是讨厌你。而且,也不会讨厌老师教的任何一个学生。换句话说,老师也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学生。老师既不希望只和你一人建立信赖关系,也不希望你只和老师一人建立信赖关系」 要平等地爱每一个学生,绝对不可以挑三拣四。在研修中,这样的教育方针三番五次强调得甚至让我有些厌烦了。说实话,都饶了我吧。 学生就可以尽情显露对老师的好恶。如果有喜欢我的学生,就必然也有讨厌我的学生。但就算他们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我们作为老师却不能也跟着以眼还眼。不管学生有多么讨厌我,我也不能让他们的这种态度影响到他们的学习成绩以及内部评价。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就是我的工作。 但是啊,至少允许我在心中抱怨个几句吧。不然我就没法再坚持工作下去了。而且实际上,也有很多老师由于烦恼与学生之间的关系而患上了精神病,甚至辞职。 「见取老师是觉得……先和我建立关系的话,周围的同学会觉得您在偏爱着我,所以才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所以,你和同学的关系得跟和老师比起来更要好才行。能够做到这件事之后,再还有什么想问老师的问题,老师一定会好好回答你的」 「……我知道了」 泉水闭上了眼睛。虽然看上去并没能接受,但还是勉强使自己向我退让了。 「那个,最后再提一件事可以吗。见取老师,您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这孩子,又在说什么怪话。嘛,如果有学生向我提出请求,只要这个请求不违背公序良俗,那么我都会一视同仁地去实现,毕竟这也是教师工作的一环。 「那么,有件事老师有点在意。你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提到的笔记作家是什么呀?」 「就是指那些共享笔记本app的用户。在这个app上,可以投稿自己制作的课堂笔记,然后还能收到别人的点赞或者评论。也有像sns一样和别人聊天的功能」 原来有这样的app吗。这在现在的高中生之间很流行吗?情报科教师键谷对这些东西应该很熟悉,到时候听他怎么说吧。 「见取老师。还有什么其他想知道的吗?」 不是说最后再提一件事吗。 「那……等习惯了学校的生活之后,老师想让你担任我们班的班长,你觉得可以吗?」 「好的。毕竟是老师的请求。还有其他的吗?」 「……那就,因为值日顺序是按照出席号码来的,所以你是第一个。希望你能成为其他同学的榜样」 「好的。我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的。还有其他的吗?」 「额……就这么多吧」 「……这样啊」 泉水又闭上了眼睛。这次看起来很遗憾。 「见取老师。接下来的三年,请多关照。我先告辞了」 泉水彬彬有礼地鞠了躬,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 ……三年?我只是在今年当她的班主任吧。虽然明年也有成为她的班主任的可能性,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 嘛,下个学年以及之后,我也确实很可能给她上课。泽高的学生从二年级开始会分成文科生和理科生。文科的话一定会选择社会科的课程,而理科根据志愿大学的不同也得选修历史或是地理。 与泉水分开以后,我想去找蓝良,却发现她已经不在教室了。大概已经离开学校了。 我挠着后脑勺,离开了教室。 回到职员室之后,我立刻抓着键谷问关于笔记共享app的事情。 「小见取,你不知道吗?这个app在初高中生之间很流行哦,用户已经超过了300万人,投稿的笔记量也超过了40万。用户可以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笔记作为自学的参考。这种笔记比市面上的参考书要容易理解得多,而且也不需要花钱,所以这个app的用户量才呈直线上升。就像短视频的流行影响了电影和音乐业界,我们的业界也正潜移默化地被这种app影响着。那些有很多粉丝的笔记作家,他们的影响力已经比那些补习班的讲师还要大了吧」 原来如此啊。课堂笔记可以反映一个学生的个性,同时也算得上一种作品。 对学生而言,他们认真做笔记的这个行为是很难得到表扬的吧。这样考虑的话,在网上公开自己的课堂笔记就如同发布视频和音乐一样,如果能广受好评的话,自我肯定感和学习动力也能随之提升吧。学习欲望也会因此变得更加强烈,所以这样的app且不说是在学生之间,哪怕是在家长之间口口相传也并不奇怪。 ……要不,我也以我养父的身份,推荐蓝良去当个笔记作家吧?但是,蓝良会对互联网和sns感兴趣吗?我们之间好像从未有过与此相关的话题。 不对,说到底蓝良有手机吗?怎么回事,我至今都没有去打听这种事情。作为家长实在是失格,我要无颜见鸣海小姐了。 「小见取,我想聊聊星咲蓝良酱的事」 我感到不耐烦,能不能让我再考虑一会儿蓝良的事。 「我吓了一跳啊,你竟然成了父亲什么的。不是有了新的女友,而是有了新的家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要太在意我们就行。你能做到这种事我就感激不尽了」 「收到」 键谷耸了耸肩。我叹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见取老师」 这次又是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师从隔壁向我搭话。 「那个……关于星咲蓝良,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请及时告诉我?」 和歌月老师也和键谷一样,知道了大致情况。他们都是在职员会议上被通知了这件事。再者,问题学生蓝良本来就在教职员之间小有名气,一听说是我的养女,就更令她感到惊讶了吧。 「和歌月老师,没关系的。让您担心了」 「不,额,那个,我也想稍微帮上点忙……」 「上国语课的时候,你能不带偏护地对待蓝良和其他学生就行了。就这一点,拜托了」 「好,好的……这当然没有问题,不过……」 和歌月老师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但面向着我却又一言不发。键谷耸了耸肩。在我们的身后,鹤来老师叩着额头走了过去。所以这个行为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总之,今天我也打算准时下班。 「欢迎回来。再等会儿晚饭就做好了哦」 面对在家门口迎接我的蓝良,我犹豫着要不要说那件事。 如果在学校交不到朋友,那就快告诉我啊。虽然作为教师的我无法对你偏心,但作为养父的我不一样。我能够成为你的力量的啊。 虽然想这么传达给她,但我还是做不到。只要不是发生了欺凌这种严重问题,即使是家长也无力干涉学生之间的相处。过度介入的话会被当成是虎爸虎妈,而作为老师的我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存在。 「樱君?」 「……啊,对了。今天的晚饭是什么来着?」 「是猪肉炒小松菜哦。用大蒜、芝麻油、酱油、耗油以及鱼露来调味。要是能合樱君的口味就好了」 千叶县是仅次于鹿儿岛县和宫崎县的全国第三的养猪大县。同时,千叶县的船桥市因生产小松菜而闻名。最重要的是,这些调味料非常适合盖浇饭。 「那这菜已经是在我的舌尖上跳舞了」 「太好了。那么这次,就用青椒或是芹菜或是苦瓜来替换小松菜吧」 「求你了,别」 这时我才看见,蓝良的手上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那个该不会是……苦瓜?」 「嗯。又粗又硬的大苦瓜哦」 形容词很下流哦,蓝良。 「因为是次品,所以蔬菜店老板便宜卖我了」 「……今天晚饭不吃这个吧?」 「今天不吃」 「那你还拿着那玩意儿……。你到底有何企图?」 「樱君觉得我该怎么企图?」 不知为何,蓝良满怀爱意地抱着这根又粗又硬的大苦瓜。别这样,看上去就像是用胸部夹着它一样,讲真别这样。 「樱君,要我把这根苦瓜啊~地喂给你吗?」 我恍惚着是听见蓝良在说要把那玩意儿亲手喂给我。嗯,蓝良一定是觉得这种行为很普遍吧,讲真,别这样好吗? 「开玩笑啦。只是突然想恶作剧一下而已。毕竟这个苦瓜我待会儿准备一个人享受呢」 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出奇怪的含义了……。 「樱君,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吃饭的时候,蓝良开口说道。 「樱君是社会科的老师对吧。你在自我介绍里也是这么说的。之所以成为了地理老师……果然还是因为想成为冒险家吗?」 冒险家这个词一出来,我差点把筷子掉到地上。我立刻否定了她的说法。 「不是这样的。我即使熟悉了地理,也没法成为冒险家。特别是在现代。这个地球上已经没有仍是一片空白的地理了。展现在冒险家面前的全都是既定的事实啊」 我说得稍微有些急了。我也并不是在辩解着什么。 「……那么,樱君为什么成为了社会科的老师?」 「我上的大学的那个学部,只能取得社会科的教师资格证」 「为什么要取得教师资格证呢?」 「因为公立教师这份工作很安稳。即使打的是黑心工,但它至少是公务员。只有这种理由哦」 我的专业范围不仅包括地理,还包括历史。而世界史作为高中的必修课,让我很轻松地就被录用为了老师。另一方面,教选修课的地理老师就很少。因为这种理由,有很多社会科教师同时都负责地理课和历史课。 但是,从明年开始教科书会进行再编,地理历史课会分作地理综合课和历史综合课。地理综合也会成为一门新的必修科目。对我而言,这只会加大我的负担,所以我对此感到很烦躁。 需要再编的不止是社会科,其他学科也一样。因此,学校所有相关人员都忙于准备下一学年的课程修订工作。 正因如此,学校和教育委员会才会毫不犹豫地将蓝良的苦差事扔给我。仅仅只是命令我们隐瞒亲子关系,也是因为根本没有处理麻烦事的时间。 「人为什么要冒险呢?」 蓝良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人啊,不是因为想活下去而活着。而是因为有想做的事,才会活着。那个想做的事,如果换个说法的话,那就是挑战,是超越,是梦想——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冒险就是把实现梦想的这场挑战当作了人生的意义,并向着人生大步迈进。啊,这些都是爸爸他说的」 「……这样」 听上去就很像是外公会说的话。毕竟我听完这话都忍不住发笑。 「但是啊,蓝良。如果那个挑战不能使你实现人生意义,反而会带给你无尽痛苦的话,我觉得还是扔掉为好。追梦而不得,可能会让人在意得连觉都睡不好啊」 外公这话简直就像是欺诈师的说法。把冤大头的钱全给骗走,说着这是他们追求梦想的代价。所以啊,少做点美梦吧。 蓝良不知该如何回复我。她大可不必回复,毕竟我也不是想让她知道这种理念才这么说的。我是为了告诫我自己。 「呐,蓝良。我并不想成为像外公那样的冒险家。我真的不是为了那种事才当上社会科的教师的。说了这么多,我希望你能明白的,就只有这个」 蓝良没有反驳我。我静静地移开视线,接着吃饭。 我不再看向蓝良。这样的气氛,我没法与她对视。 万一又被她像之前那样威胁,我不小心说出真心话的话就不好了。 吃完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处理我带回来的工作。 内容是关于班级通知函的制作。今天入学式之后的班会上分发了一部分,那些是和歌月老师给我做的。现在轮到我来做了。这段时期有相当多的需要通知的事项,所以之后也得发很多次。 咚咚。房间的隔扇门又在被敲着。 是蓝良吗?不对,是宝物的可能性也很高。要是把隔扇门打开,它肯定会跑进来玩,然后又会影响我工作。还是无视吧。 嘎啦嘎啦。隔扇门被随意地拉开了。 我行我素地走进了房间的这位,就是宝物。这畜生,只是敲还觉得不够,竟然敢自己把门给拉开。 宝物扑通一声跳上了工作台,接着打了个哈欠。我额头上青筋直立,直接擒着它的脖子一挥手扔出了门外。然后紧紧地拉上了隔扇门。 我一回到桌前,隔扇门又被嘎啦嘎啦地拉开了。 「樱君,不要对阿宝做太过分的事情哦。你刚刚把它扔到走廊里了吧,我看见了哦」 这次是洗完澡的蓝良,抱着宝物走了进来。 「我洗好澡了,你去吧」 「洗是可以啦……这只猫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啊。我也不是故意扔它的啊」 「你不擅长应付阿宝吗?难道是过敏?」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它老妨碍我工作」 「这是它喜欢你的证据哦。如果樱君你真的讨厌它这样做的话,我想它之后应该不会再做了」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表现出我的厌恶了。 「樱君,那就洗澡去?」 「……工作告一段落就去」 蓝良点了点头,和宝物一同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中拿着编织工具。看来在我工作的时候到我身后编织,已经成了她的惯例。 到了很晚的时候,蓝良贴在了我的背上。 「樱君,工作顺利吗?」 「……直到刚才为止」 所以说啊,你这样会把这个柔软的东西贴上去的啊。我顺顺当当的工作也因此停下来了啊。 我逃一样地站了起来。一离开房间,蓝良也追了上来。那个身姿,与小时候的她重叠在了一起。 「樱君,终于打算洗澡了吗?」 「是啊」 「那就一起洗?」 反正就和平时的恶作剧大同小异吧。我没有回答她便进了更衣室。蓝良也没有追上来。 时间差不多是十点。这个点的确该收工了,蓝良也差不多该去睡觉了。 洗完澡后,正当我准备打开饭厅的冰箱时,和我的预料恰恰相反的是,蓝良还没有去睡,她迅速地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啪的一声给我关上了冰箱门。 「不能再喝酒了」 「……我只是想喝茶而已」 「那我来帮你倒吧」 接过她倒好的麦茶,一口气喝掉之后,我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为何蓝良也坐到了我旁边。 「那个……樱君。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她好像是一直等着我洗完澡,才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樱君……你和那个学生聊了些什么?我记得她的名字是……泉水流梨同学」 就是班会之后向我怒涛般地展开了提问攻势的那位吗。 「我也被泉水同学搭话了。入学式一结束她就马上……是在樱君进教室之前发生的。那时,她问了我很多关于樱君的事情……」 诶……?我吓了一跳。为什么,泉水要做这种事?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樱君成为了养父这件事,还是要隐瞒一下对吧?我也觉得这是相当必要的事。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泉水同学会来找我问樱君的事……。泉水同学应该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才对」 确实。一般而言,能知道这个关系的只有当事者的我们,再就是泽高的教职员以及县教育委员会。 「樱君。泉水同学,她有说些什么吗?」 「没说什么奇怪的……。硬要说的话,我倒是拜托了她之后担任班长」 「那样的话,由樱君主动和泉水同学搭话才更自然吧。泉水同学找樱君,难道不是有事要问吗?」 「……只是和我打个招呼罢了。比如接下来的一年,请多关照什么的」 蓝良似乎无法接受。我知道她为何会怀疑,毕竟我和泉水确实聊了很久。 说起来,我有必要瞒着蓝良吗?这可能是我的职业病吧,平时必须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换句话说其实也就是强迫症。 「对了。我也有事想要问下蓝良。你一提到泉水,我就想起来这件事了」 为了不显得突兀,我小心地转变了话题。 「蓝良知道笔记作家吗?」 「我记得泉水同学在自我介绍里提到了这个词……但我完全不了解。第一次听说这个」 「好像有一个可以在用户之间共享上课笔记的app。蓝良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也试试看如何?」 「没兴趣,不想试」 冷冰冰地回答了我。 「……蓝良,你有手机吗?」 「没有」 据统计显示,中小学生的手机持有率并不算高,但到了高中生这一阶段,持有率就一下子上来了。蓝良也差不多会想要个手机了吧。 「蓝良。下次,我给你买个手机吧?」 「不要」 依旧漠不关心。真的假的。 「是叫sns……来着?我不太懂该怎么用,也不知道玩这个哪里快乐了,所以不需要。如果是为了预防犯罪的话,从爸爸那儿拿到的防犯罪警报器就够用了」 该怎么说呢,蓝良和现今的女高中生简直正好相反,也正因如此才该说她不愧是外公的爱女……老实说,我也更喜欢这样的她。 但是,有了手机才更容易交到朋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很担心蓝良。这种时候,那些亲生父母会做些什么呢……。 「如果有了手机的话,也许就能和樱君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了,但我还是更喜欢当面和你交流……果然还是不需要手机呢」 蓝良又向我凑过来了一点。两人的肩膀几乎就要靠在了一起。 「下次……一起洗澡吧?」 又是她那惯用的恶作剧吗。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如此甚恶也。 「樱君,你打算怎么做?」 「……我什么打算也不做」 「回复得有些迟了呢。樱君,你犹豫了?」 「我之前就说了……」 「是不是想象了一下,和我一起入浴的画面?」 我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生气了吗?」 「没生气。只是很惊讶」 「要责备我了吗?」 我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蓝良的头上。 「没有……敲我脑袋呢。只是敷衍我一下吗?」 「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蓝良,晚安。」 我将手拿开,站起身来。无视还坐着的蓝良,我就这么离开了客厅。 「……樱君这个笨蛋」 离开之际,我听到她说了这样的话。 我回到自己房间,将被褥铺好。……蓝良是希望我责备她吗?作为孩子的她,主动想得到作为父亲的我的责备?因为将我的身影和外公重叠在一起了?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怀念外公吗? 不知是多久之前,我也曾听外公讲过这样的故事。 作为志愿者活动的一环,在和当地人开会的时候,外公的一个朋友说手机被偷了。治安不好的地区据说经常有这种事发生。外公对朋友说,不要把这事告诉当地人,然后便给朋友的手机打了电话。 于是,从参加会议的一个人的行李中传出了铃声。外公对那个行李的主人如是说道。原来是你帮我捡到了丢失的手机啊。谢谢你啊。 结果,那个会议顺利地进行了下去,志愿者活动也圆满地结束了。 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外公,他一定是想传达给我什么道理吧。与其追究偷手机的事,不如让会议顺利举行反而更加有益。我能悟到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一味地横冲直撞,只会得不偿失。如今已是社会人士的我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我也选择了不去叱责学生。我也无法叱责学生。 我上大学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补习班讲师。在补习班上课的时候,根据学生们的问卷调查结果,老师之间的待遇也会有所差别。不管你上课是有多么认真,一旦被学生讨厌了,反映到问卷调查上,还收到负面评价,就会被减薪。最糟糕的情况下还可能会被辞退。 学校也与这很类似。一旦你的叱责伤害到了学生,家长的意见就会闻风而至。损害了学校的名声的教师,就会受到上级的注意。 与大学不同,高中不过是在义务教育的延长线上,学生们比起学什么,更在乎从谁那儿学。反正学习也是件无聊的事,要是能在更有好感的老师那儿学习就好了。感性胜过理性的人要占大多数。 所以,为了不制造什么麻烦事,我对待学生既不会太强硬也不会太温和。我会与他们维持着不被憧憬但也不被轻视的、无灾无难的关系。 键谷这家伙说我只敢保持与学生表面接触的立场,但这才是上策。他的行动准则是恋爱优先的话,我就是应付优先。 老师的本分就是让学生讨厌吗?也许这会是一个真理吧。但那也只是诸多真实之中的一个。在这个充满多样性的时代,我并不需要成为天下最好的老师,因为我本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见取老师。 所以我不会去责备蓝良。这个立场在教师的场合很适用,那么作为父母肯定也没有错。应该是这样。 但是。 外公想要向我传达的,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不过是将这番话当成了耳边风。现在的我,也失去了向外公确认的方法。 说不定,从蓝良那儿能够打听到什么……。 「嗷呜——」 宝物又擅自拉开了隔扇门,进入了房间。然后还抓了我一下。 我愤怒地将它扔到了走廊。宝物轻巧地着陆,漠不关心地打了个哈欠,便回它的被窝去了。你在搞什么,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小心哪天,我会把你这个畜生猫给煮成猫锅也说不定。 ◎?其二 度过了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周,可以沉心静气的星期天终于到来了。 由我担任顾问的社团在休息日也没有活动,所以我没有去学校的必要。以希望参加的学生为对象的周六授课也是在考试之前或者升学季期间。所以我要在家里懒懒散散地度过……是没可能的,因为还有一些带回来的工作要收拾。毕竟我还只是一名青涩的现代教职员,又待在这样的黑心企业。虽说如此,但相比工作日确实还是轻松不少。 顺便一提,昨天虽是星期六,但我为了拆包裹和打扫而不得不早起。然而今天不同。蓝良应该是不会来叫我起床的。平时我要是睡懒觉的话,她不知道为啥也要跟着钻进我的被窝里,所以绝对要在她做这种事之前起床,但今天应该可以尽情地睡个饱了吧。 嘎噜噜噜咿咿咿咿咿咿————嗡嗡嗡!!! 怎,怎么了!?从哪里传来的声音!?这吵得哪让人睡得着!? 我一跃而起,急忙向轰鸣声的发生源跑去。 一到院子里,就看到一个人杵那儿。这人戴着看起来很硬的白色面具,穿着安全靴,还戴着一双厚实的手套,手上拿着一个夸张的电锯。 杰,杰森? 注:指杰森·沃赫斯,出自《十三号星期五》电影系列。 「你在做什么啊,蓝良……」 多亏了她的银发,我才认出这是蓝良。要是没认出来的话,我说不定已经在打110了。 「樱君,早上好。虽说是休息日,但也不该睡懒觉哦。要注意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哦」 摘下面具的蓝良,像是没看见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似的,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总之,那个代替闹钟把我吵醒的噪音源就是这个电锯对吧。虽然刚才已经问了一次了,你拿着这种东西是打算干啥呀?应该不会是为了叫醒我吧」 「仓库里的柴火剩得很少了,所以我想再做一些出来。要不然等到庭院露营的时候会很困扰的」 仔细一看,蓝良拿出来的不只是电锯。旁边还有载着原木的两轮拖车和载木台。好像是她从仓库搬到这个院子里的。 想要弄到作为生火材料的柴火,可以通过购买、自己制作或是从某些渠道领取等方式。既经济又无需手工作业的方式,就是利用柴火的免费发放活动。例如,全国各地的山林和河岸的树木在被采伐之后,都会举行将其分发给想要获取这些资源的居民的活动。但是这些活动相当有人气,提供的柴火总是被一扫而空。不在早上排队的话就拿不到柴火,但像我这种黑心企业公务员和蓝良这样的高中生就很难去排队领取。 据蓝良所说,外公请他的熟人定期给他提供一些优质的原木。不是柴火,而是原木,果然很有外公的风格。如果是原木的话,除了做成柴火以外还可以有别的用途。因为diy也是外公的兴趣,所以木制阳台上的那些桌子椅子的素材应该就是这些原木吧。 「……但是啊,蓝良,为什么要用电锯啊。砍柴的话用斧头或是柴刀就足够了吧。话说,这根木头也粗过头了吧,根本不适合做成柴火啊……刀没法切到底的哦」 「所以才用电锯啊。樱君,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不不不,我完全不清楚啊。因为完全意义不明啊。话又说回来,你一个人怎么可以用这么危险的刀具啊。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要是发展成重伤的话,监管不力的我会被打上父母失格的烙印的。 「我看过爸爸制作木桩火炬的过程,所以不会受伤的」 蓝良逞强地回答道。 我终于理解了事态的原委。瑞典火炬,别名又叫木桩火炬。它是一种既可以单纯用来生火,也能作为篝火台使用的露营工具。将铁板直接放在切有断口的圆木上,然后可以再在上面放些肉和蔬菜来烧烤。 注:一言以蔽之就是pvz的火炬树桩。同样是《摇曳露营》里出现过的知识点,在s01e05里小明用铝丝把一堆柴火捆一起,打算做成瑞典火炬,然后,铝丝烧断了…… 因此蓝良才会拿出电锯和防护用的面具以及载木台。她还没有开始切原木,刚刚应该只是在检查电锯的工作情况。 「我已经能一个人搭帐篷了。接下来我想一个人制作木桩火炬」 顺序有些太奇怪了吧。自制木桩火炬的难度相比于搭帐篷要高太多,只有对之深悉的强者才能做到。真想要用的话一般都是去店里买。 ……总之,外公。都怪你这个强者中的强者。 「不管怎么说,蓝良。把那个电锯给我。一直拿着那个很危险的」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快点给我」 嘎噜噜噜咿咿咿咿咿咿————嗡嗡嗡!!! 「别威吓我!?我不是说过这很危险的吧!?」 「和我不一样,樱君才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准备吧,冒失地就这么交给你的话说不准还会害你受伤。所以樱君,你先去洗脸、换衣服、吃早饭吧。我已经为你准备好早餐了。想要把这个电锯拿过来的话,就把你的健康生活展示给我,知道了吗?」 可恶……!不知为何被出示了不明所以的交换条件! 「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啊。在那之前,你绝对不要启动电锯!」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我会等你的」 我倍感挫败地回到屋子里,迅速地洗了脸换了衣扒拉了早饭还顺带着把牙给刷了,然后返回到院子里。 「樱君,快过头了吧……。吃的时候有好好嚼吗?」 「有啊」 「大骗子」 「早饭,很好吃哦。一直以来非常谢谢你」 「……所以说你是个大骗子啊」 她为了遮羞而将身子转向一边。嘛,讨好大成功。 「那么,从头开始,我们来做木桩火炬吧」 「诶……?樱君你刚才明明说很危险,反对我做的」 「我反对的是你一个人自己做。只要用正确的方法来制作的话,就不会有危险」 大学时期我在探险部有类似活动的经验,所以可以教给蓝良。外公,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教蓝良的就是你了呢。 「蓝良。我会教导你的,所以我们来试试吧?」 「嗯,好啊。樱君,谢谢你!」 我给她戴上我准备的防护用头盔和防护镜、手套、安全靴。然后我们两个又把原木固定在载木台上,并在要切的长度上用粉笔做好标记。 据说在电锯事故里,大多数人受伤的部位都是脚部。为了不让锯刃误触到脚部,切割的时候需要张开两脚站立。我向蓝良示范了一遍电锯的用法,便将电锯交给了她。 接通电源,当刀片开始转动时,我们也得火力全开地一口气锯下去。犹豫的话可能会发生反冲,引发事故。这是需要勇气的一瞬间。 蓝良有着这样的勇气。在我的指示下,她狠狠地把电锯压了下去。她的行动没有一丝迷茫——无论如何,她都会信赖着我——蓝良将这份信念传达给了我。 没过多久,切出来的圆木滚到了地上。切面稍微有点弯曲,但问题不大,可以使用。 接下来是在切面上划十字。这次不是将电锯一口气放下去,而是依靠它的重量慢慢地切割。为了不让刀刃有所倾斜,需要死死地抓住把手。 蓝良好像掌握了要领,切得相当漂亮,完全不像是个新手。 「我好像掌握诀窍了。下次,切菜的时候拿它来代替菜刀吧。比如要将食材切碎的时候」 ……我是听说过有用电锯来切菜的料理方法啦。但你戴着那种面具还说那样的话,简直就是恐怖片的场景,求你少说几句。 于是,木桩火炬顺利完成了,可喜可贺。接下来就是治愈的篝火时间。今天是休息日,蓝良是想要庭院露营吧,而我也打算加入其中。 「樱君。生火也可以交给我一个人完成吗?」 「嗯。我会在旁边指导你的」 蓝良高兴地点了点头。那是在学校里不曾显露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们在防火毯上放好木桩火炬。将点火剂塞入切口之后,我们用喷火枪来点火。如何让火焰转移到圆木的主体是现在的关键。 如果木头很潮湿的话,火就不容易烧起来。不过,多亏了外公,保管柴火和原木的仓库里的防潮措施非常完备。蓝良用吹火筒输送着空气,切口处慢慢稳定下来的火焰就会逐渐上升。这样的话应该能烧上几个小时吧。 外公以前说过。火是个费事的孩子。突然扔给它一个大柴火,是会挫伤它的。它不仅不会烧得更旺,反而还会停止继续成长。所以啊,我们要为它开辟出一条道路。这简直就像是在描述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亦或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话说,外公还说过,越是费事的孩子他越觉得可爱来着……。 蓝良顺利地一个人将火生起来了。木桩火炬的表面是平的,所以可以直接在上面放平底壶。我们俩烧了些开水,然后沏了咖啡。 「我第一次做研磨咖啡的时候,咖啡豆磨得太粗,因此咖啡的颜色和味道都很淡。但爸爸却告诉我,摄取过多的咖啡因对我的身体不好,磨到这种程度反而恰到好处。我无视了他的话,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泡出更好的咖啡」 蓝良为我泡的这杯研磨咖啡,其浓度却无可挑剔。这一定就是她在一次次失败中取得的进步吧。甚至让人感觉进步得也太快了。 「即使是户外料理,我也能一个人做了哦。从爸爸那儿学到了很多……其实我也想要学习露营的技术……但是现在,有樱君在我身边」 蓝良同样也喜欢露营。她要是向我请求的话,我自然会将技术教给她,但我又想到了别的思路。蓝良如果能和我以外的某个同学一起去露营的话,不也挺好吗。那样的话就可以交到新朋友了吧。就像大学时期的我和祭里一样。虽然现在我已经被甩了。 泽高没有以户外活动为内容的社团。但是,结交露营伙伴的方法还有很多。比如在露营相关的论坛上报名参加线下活动。比如户外杂志和户外用品制造商联合组织的露营学院。即使只是去附近的露营研讨会,应该也能遇到露营的初学者或是带着小狗的露营者。 「呐,蓝良。你对团体露营感兴趣吗?」 「……团体露营?现在的我和樱君难道不是正在做着的吗?」 「我想着,你也可以和除了我以外的朋友一起露营啊」 「我不想」 一清二楚、斩钉截铁的回答。 「……蓝良,你难道不想在休息日和什么人一起出去玩吗?」 「我这不是正在玩吗,和樱君一起」 「……和我以外的什么人一起?」 「樱君以外的话,那就是阿宝吧」 蓝良咻咻地吹着口哨。于是,宝物有如从者一般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是的,帐篷。庭院的一角,竖立着一个袖珍帐篷。 「那个不会是这只猫的窝吧……」 「也有室内用的窝,那个就像是阿宝的别墅一样。天气不好的时候,阿宝也会一直待在家里。话说樱君,你之前以为那个帐篷是做什么用的?」 「我以为肯定是拿来当仓库用的吧……」 「已经有很大的仓库了吧,根本没这个必要啊」 「……一般不会有人觉得那是给猫住的吧。宠物住的一般不都是小屋吗」 「我觉得你说的是狗……现在到处都有卖宠物用的折叠帐篷的吧?因为在灾害时可以和宠物一起避难,所以这种商品在街头巷尾都很受欢迎呢」 再比如说,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外出布袋里,不仅是主人,连宠物的必需品也得备齐。这些都是铲屎官们的常识。我却是第一次听说。 毕竟我从来没有养过宠物嘛。 蓝良向走近她的宝物伸出了手,小猫用肉球与她轻轻一触。蓝良又揉搓着它的下巴,小猫咕噜咕噜地清着嗓子。 明明见到的我时候总摆着一副不逊的态度,真是见风使舵啊。 「这只猫是什么时候开始养的?」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大概是九年前吧」 也就是,我与蓝良没有见面之后过了两三年的事。 「樱君。你还记得以前在这个院子里开的莲华杜鹃花吗?」 「……我记得,要是吸它的蜜的话会被外公发火」 「嗯。虽然莲华杜鹃的蜜很甜很好吃,但它实际上是有毒的。这对于猫也是一样的,为了不让它误食,所以院子里已经不种这种花了」 据蓝良所说,宝物好像是外公不知从哪儿带回来的猫。外公给动物保护团体也有过捐献,也许是在这种关系下继受的吧。 外公出去旅行的时候,让蓝良一个人待在家里了。为了不让她感到寂寞,所以才养的宠物吧。不过也说不定是因为我不再到这边露面而产生的这种影响。 猫的品种不明。同样是出身不明的蓝良,也许会对它倍感亲切。至少在我看来,蓝良非常疼爱宝物。 蓝良挥着手向小猫说了拜拜。宝物也嗷呜地叫了声,然后返回到它的窝里了。 「我以前……觉得只要有爸爸在就行了。但现在,爸爸已经不在了……不过,阿宝还在,樱君也还在。这就足够了」 蓝良说的时候带着一点怨气。 「所以啊,樱君。我不交朋友也没关系的。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了,我早就习惯了。都一直过到现在了。事到如今,你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担心我,明白吗?」 蓝良将手贴在腰上。我的担忧看来没被她当回事。 「再说了,樱君也是比起团体露营,更喜欢单人露营不是吗?」 「……嘛,确实」 「为什么会喜欢单人露营呢,我能听听理由吗?」 理由是,以前离家出走的露营使我养成了习惯。老实说,这种理由有点害羞。虽然我之前就跟蓝良说过了离家出走的事,但还是说不出口。所以我如此说道。 「一个人很自由啊。不必配合别人,可以集中精力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就好了。喜爱的露营饭也能够一个人尽情品尝」 换言之,我们得以面对真实的自己。团体露营里,我们要顾虑到朋友或是恋人的想法,因此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容易随波逐流。但是,单人露营不同。想要去哪里,想要做些什么,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考虑,去实现。这样一来,你也许能够再一次发觉你未曾完全理解的自己的本质吧。 「这样啊。樱君,我也一样。我也喜欢自由,所以我果然不需要交什么朋友呢」 只是顺着我的话茬接下去了而已。所以,我觉得这句话并不是蓝良的真心。 因为今天在庭院露营,所以午饭也决定是吃露营饭。 和蓝良不同,我才吃完早饭没多久,但没有问题。慢慢吃就行。正好还可以拿来下酒。 是的,说到露营,那就不能不喝酒。但现在的难点是,在蓝良面前我没法喝得太多。 「樱君,你不是说你很擅长户外料理的吗,烤肉烤蔬菜什么的。具体来说是做什么料理呢?」 「就那样普普通通地烤肉烤蔬菜拿来吃啊。硬要取个名字的话那就是炭火烧烤吧」 不过今天这儿有木桩火炬,所以炭火就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不过,你果然还是会做户外烧烤以外的料理对吧?」 「不会做」 虽然有好几次让祭里为我做了些精致的户外料理,但单人露营的时候我会贯彻我的盐或酱油配炭火烤肉和蔬菜的方针。并没有什么宗教上的理由哦? 蓝良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脸,还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那个,我好受伤。这比被人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注视还要心痛得多。 「樱君……你稍等片刻。我会为樱君做烤肉以外的户外料理的。都是正宗的露营饭哦」 ……姑且是祭里先你一步为我做过了。但是,现在的气氛可不能让我说这话。蓝良并不知道我有前女友,我也不敢告诉她这件事,毕竟难以想象她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蓝良将木制阳台作为临时厨房,把厨具、食材和调味料都拿了过来。然后又穿上了平时用的围裙,开始着手户外料理的烹饪。 她首先将涂了一层橄榄油的铝制饭盒放在木桩火炬上,然后将意大利面对折并扔了进去。轻缓地使两者混合之后,意大利面被她转移到一张餐巾纸上。其中的煎炸时间约为三十秒。 然后是撒盐。不是性感的撒盐姿势,而是像专业人士一般迅速又精湛的手法。 摆盘之后,料理便完成了。整个的用时还不到五分钟。 「请享用,油炸意大利面。在下一道料理做好之前,就先吃着这个等着吧」 这可是西式居酒屋里有名的一道下酒菜。自制的还是第一次吃到。我试着尝了一口。 那一瞬间,我的双脚已经把我送到了家里的冰箱面前。再回过来神的时候,我已经在拉着啤酒罐的拉环了。 这绝妙的咸度,这精巧的油控,这无敌的炸意大利面!这种绝味怎么能不配上这样的啤酒! 「樱君,每天最多喝500毫升啤酒哦。所以你还是喝慢点吧」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经过这一整周,我的酒精摄取量已经被蓝良给调教完毕了,所以我现在拿过来的是一罐迷你的。一点点地品味,慢悠悠地享受吧! 「久等啦,樱君。下一道菜是,西班牙炖菜哦」 从油炸意大利面到西班牙炖菜,简直是完美的烹饪流程。炸完意大利面之后残留的橄榄油能够得到有效的利用。而且,关键的炖菜是以牡蛎为原料的。 「牡蛎的应季从冬季开始,品质在这个时期正好达到最高。因为它们在三月、四月开始就会做产卵的准备,身体会因为营养的积蓄而变得饱满起来。浓厚得吃起来就像奶油一样哦」 这香味,闻着就知道会很好吃。实际放入口中,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迷你罐已经空了。可恶,这家伙把我的节奏给打乱了。要再拿一罐迷你的吗?不,也可以选择喝啤酒以外的。蓝良已经开始做下一道菜了。我要选择适合那道菜的酒。 「好了。下一道菜是,铝箔烧哦」 这是一道能最大限度地发挥食材特点的料理。我想起了过去和外公一起吃到的北海道产的马铃薯。只吃烤马铃薯的话,一开始还会感觉好吃,但吃到一半也会有些生腻。 但这一次,蓝良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食材,就好像是她从那次经历里吸取了教训一样。她将香肠、培根、鳕鱼、鲭花鱼、鱿鱼、扇贝、茄子、胡萝卜、西兰花、金针菇、杏鲍菇、蘑菇等等肉类或鱼类或是贝类的鲜美给封锁、浓缩,又用盐与黄油来进一步地提味、增香。 这是美食的炸弹——不,是美食的烟花。 每一次咀嚼,嘴中都会交替弹跳着暴力与纤细,它们像火花一般地飞舞散落着。这已经是艺术作品了。啤酒虽然也很好,但若是想要像欣赏绘画一般地充分享受这道美食的话,果然还是需要烧酒。 「爸爸他以前经常喝掺有房总的名水的烧酒。他说,在篝火前能喝上这样的酒,是多么至福的一刻。不过他在喝咖啡的时候,好像也说着同样的话呢」 受咖啡党兼酒鬼的外公的影响,蓝良做的料理即使是在户外也是这么适合拿来下酒。只要有蓝良做的下酒菜,我感觉我能无限地一直喝下去。但是,现在我面前的迷你酒罐已经空空如也,如果还想喝烧酒的话,今晚就没法再晚酌了。 嗯,那晚上就不喝。我不是活在未来,而是活在当下。现在还不喝酒,更待何时再喝! 「樱君,让你久等啦。下一道菜是意大利面哦」 因为最开始就是油炸意大利面,所以我没想到竟然还会再上一份普通的意大利面。实际上,蓝良往这个大号的铝制饭盒里放入了两人份的意大利面,因此,在烧西班牙炖菜的食材的时候,饭盒的上层还煮着面。我又看着蓝良用柠檬、山椒和奶酪粉给意大利面调味。按照这个顺序来看,这应该就是收尾的料理了吧。 「这是我试着做的春野菜拌意大利面。因为还有没用过的春野菜」 至今为止,餐桌上已经出现了油菜花、春季卷心菜、芦笋,而现在又新添了一个春野菜。这份意大利面还用上了新鲜的洋葱、豌豆和竹笋。 「樱君,感觉如何?」 「还,还行」 「是吗,太好了」 我已经停不下来了,这道春野菜拌意大利面太好吃了。本应一点点喝掉的烧酒,回过神来也已经喝干了。作为饭后甜点,蓝良给我烤了个苹果,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吃掉了它。 吃饱饭的满足感与今天无法再喝酒的丧失感,狠狠地折磨着我。 午饭后,我将木桩火炬熄灭。 只需要半杯水就能把它浇灭,等它干燥之后还可以再拿来使用。下周的休息日也可以用它来生起篝火。 「樱,樱君。怎么办……不知何时,椅子上开了个洞」 蓝良皱着眉头,把椅子拿给我看。确实有一个像是被虫蛀了的洞。看样子是刚刚烤火的时候,飞出来的火星袭击了这个椅子的坐垫。 要是外公的话,就绝不会有这样的疏漏。我还没法像他一样地操纵着火势。 「我虽然会编织……但重新缝这种布料可能有些困难……」 「没关系。我马上就能修补好它」 我拿出了单人露营常备的修补片,将其切成能盖住破洞的大小,然后贴在破损处。只是这样,这个窟窿就补好了,乍一看是没法看出来的。 「哇……好厉害。这就是文明的利器吗?」 ……蓝良,你真的是生活在现代的女高中生吗?真不是异世界人吧? 和外公不同,我并不是很擅长diy,今后也会继续使用修补片等便利的商品,但还是会有无能为力的情况。例如,筹备木材。蓝良说仓库里的柴火不够了,我只好拿起斧子砍砍柴,作为饭后运动的一环。 在此期间,蓝良也在洗着厨具和餐具。等到她洗得差不多了,我的劈柴也告一段落了。我拿出毛巾擦汗,蓝良则和宝物一起玩起了飞盘。 蓝良一发出信号,宝物的尾巴便直立起来,仿佛一场短跑即将开始,浑身都漂浮着紧张感。随着蓝良的一声大喊,飞盘被扔了出去,宝物一溜烟地紧追过去。它轻快地朝着目标跳去,在空中漂亮地接住了它。 用肉球。 不,这已经称得上是手了吧。你难道不应该将它叼在嘴里吗。嘛,狗的嘴巴结构和猫不同,猫可能很难做到这种动作。结果,当它将飞盘送回给蓝良之时,只见这宝物将飞盘悠闲地叼在嘴里。 「说起来,为什么它明明是猫却会玩飞盘啊……」 「我之前不是说过嘛,就是普通地能做到啊」 你管这叫普通吗?我怎么没听说过猫能用手来接飞盘的? 「樱君也来试试?阿宝这么喜欢你,肯定会愿意陪你玩玩啦。没办法,既然是你扔的飞盘,那我就帮你接回来吧,差不多是这种感觉」 怎么成了陪我玩玩啊。这个家的等级制度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啊? 我试着将从蓝良那里收到的飞盘扔了出去。话说,这是我第一次扔飞盘。因此,我不太熟悉这玩意儿该怎么使,结果飞盘根本没能飞起来就掉在地上了。 宝物连试着追上去的样子都没有,仅仅是打了个哈欠。……我很生气你知道吗? 「樱君,你那样不行。手臂和腰的用法不对。我来教你正确的扔法吧」 露营的时候是我来教蓝良,但到了扔飞盘的时候就反过来是她来教我了。 飞盘的基本扔法是通过反手投掷,在腰部这一高度水平地摆动飞盘,有效利用腰的转动与脚迈步时的重心转移,并在释放的瞬间使手腕的力量发挥作用。嗯,搞不太懂。因此我的飞盘还是一直在坠落。 「樱君,你的肩膀太用力了。放轻松也是很重要的。你之前教过我电锯的使用方法吧。用类似的感觉再试试?」 简单易懂的例子。于是,我终于成功地扔出了飞盘。 宝物追了上去,轻轻一跳,在半空中啪叽一声把飞盘拍落。喂,等等。这和蓝良扔的时候不一样吧?宝物,你为什么不接啊? 「成功了呢。樱君,恭喜你」 「嗷呜——」 我只感觉我被这家伙嘲讽了。 扔着飞盘运动一番后,进入了休息时间。为了能躺着休息,我们开始搭帐篷。 蓝良在我没有教的情况下一个人将帐篷搭起来了。在河畔的时候搭的是单人尺寸的帐篷,但这次是家庭尺寸的。 「樱君,一起进到帐篷里吧?」 蓝良如同小恶魔一般地邀请我。如果是这种尺寸的话,两人也能一起躺下吧。也不会和以前一样需要互相贴在一起。 但是,我拒绝了。 「我在这边睡觉哦」 在蓝良搭帐篷的时候,我也安装好了吊床。打结的手法虽然不敌外公,但还是在蓝良搭好帐篷之前搞定了。 「睡个好觉,蓝良」 不等蓝良的回复,我便将身体托在了吊床上。蓝良会生我的气吗?是会鼓起脸呢,还是噘着嘴呢,或者是把身子转向一边呢。 然而,都不是。蓝良在寂寞地微笑着。 「嗯……。樱君,午安」 于是,蓝良和宝物一起进了帐篷。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泛着赤红。午睡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好像睡过头了。 「樱君,请喝咖啡」 已经起床了的蓝良,给刚起床的我沏了咖啡。午睡前已经灭掉的篝火,现在又在燃烧着。好像是蓝良独自生的火。 「我说了,不可以独自生火。用火必须得在我的看管下」 「可是我已经能一个人生火了哦?」 「那也不行。而且不仅是生火,你在做柴火的时候也一定要和我打招呼」 我加强语气说道。对于不擅长批评的我来说,这还是很稀奇的。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踩刹车,可能是起床后的头脑还不太灵活的缘故吧。 「那……我在露营的时候,樱君也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我会和你一起露营的」 至少,在蓝良独立之前,我都会的。 「嗯……诶嘿嘿」 蓝良笑了。那是与年龄相符的笑容,是与冰冷的人偶完全相反的温暖笑容。 「樱君。晚饭也由我来给你做户外料理吧」 声音也起劲了起来。她这么说的话,连我也想点头应和,但果然还是得拒绝。 「这个还是算了吧。晚上收拾起来会很麻烦啊」 烧火做料理之后的收拾工作,还是在明亮的时候来弄才比较轻松。如果明天是休息日的话,那也可以第二天早上再收拾,但我们明天都要上学。蓝良看上去也理解了,她一脸遗憾的表情。 「但是啊,蓝良。我们继续庭院露营吧。在家里的厨房把菜做好,再拿到外面来吃,这样的露营也足够优秀了。今天我们就在木制阳台上奢侈地享受着这片星空与晚餐吧?」 「樱君……嗯!」 周围开始变暗了。为了保持明亮,我点了灯。庭院露营用的灯是煤气式的。虽然它比led灯更具风情,但由于会发热,也需要小心地使用。 我们清理了一下木桩火炬,又收拾了帐篷和吊床。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因为晚上会变冷,所以我们先去加了衣服,再着手准备晚饭。 万里无云的夜空中,蓝良喜欢的处女座忽明忽暗。 「啊……灯灭掉了」 煤气好像用完了。在没有灯的木制阳台上,观星的确不错,但是吃饭就不太合适了。 蓝良打算立刻更换气罐。只是这种事应该问题不大,这么想着的我不知不觉就放由她一个人换了。 「呀」 听到了小小的悲鸣。蓝良将手从煤气灯上拿开,表情疼痛地扭曲着。 「蓝良,怎么了?」 「稍,稍微碰到了……」 蓝良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处烫伤。好像是碰到了灯盖。这是露营新手经常犯的错误。我过去也经历过。 「马上把手放进水里冷却。然后还得做应急处理」 我将蓝良带到了洗手间。给伤处降温,疼痛就会缓和一些。我使用的是自来水。如果用冰或者保冷剂那种极冷的东西来处理,反而会有恶化的危险。 冷却以后,我给她涂上烧伤用的软膏,又用开孔的食品保鲜膜盖住伤处,以防细菌感染。之所以用食品保鲜膜,是因为用纱布的话它会跟伤处粘在一起,剥下来的时候会伴随着疼痛。开孔则是因为密封状态有可能导致细菌的繁殖。 幸好烫伤得很轻,应该不会留下痕迹。蓝良的手又白又细,还很漂亮,不会留下伤真是太好了。 「蓝良,还觉得痛吗?」 「已经完全不要紧了……樱君,好厉害」 「不过是经验之谈。不过,虽然不痛了,但今天还是不要用右手做事啊」 「诶……但是,晚饭……」 「我来做吧。平时总是让你给我做,偶尔也让我招待一下你吧」 我让蓝良安静休养着,便进了厨房。 没有必要穿围裙,倒不如说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也一次都没穿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蓝良却说着不行,非要我穿上。这是蓝良爱用的围裙。 「因为担心樱君一个人做饭,所以我要在后面看着」 和露营时的立场反转了。 米已经煮好了,我需要再做道配米饭的菜。因此,我采用了我一个人生活时的经典自炊菜单。 用平底锅炒肉和蔬菜,盐胡椒和酱油调味,再放到煮好的米饭上,就是这么粗糙的料理。拿它作为星空下的晚餐,真是过于寒酸了。 可是,身后的蓝良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站在厨房中的我。 装盘,拿到木制阳台上,两个人一起说着「我开动了」。 「抱歉,只能做这种无聊的料理」 「没有……好吃。樱君做的饭,很好吃哦」 蓝良露出了笑容。那是不会输给这满天星空的微笑。 「但是,有点太咸了。樱君,盐分不可以摄取得太多了哦」 只有对健康的坚持,她从不会忘记。 晚饭时间结束,餐具厨具洗完,进入洗澡时间。 因为不能用右手,蓝良只好用左手来洗头或洗身体。虽然很辛苦,但我不能帮忙。 我在房间里工作的时候,洗完澡的蓝良过来了。比之前花了更多的时间,果然是受了烫伤的影响吧。唯独没有变化的是她手上拿着的编织工具。 「蓝良,我不是说今天别用右手了吗?」 「嗯。所以,就用左手编织吧」 「……这也做得到吗?」 「有些位置做得到」 真的吗。我完全没有编织相关的知识,所以也没法再说些什么。 我转身朝向桌子。我在工作的时候,蓝良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所以我能够集中精神。虽说如此,一旦接近了健康的就寝时间,也就是十点,她一定会采取这种行动。 「樱君,还要继续工作吗?」 蓝良靠在我的背上……不仅如此,还将脸贴着上面滚动。柔软又带些瘙痒的触感一并向我袭来。 「咕噜咕噜……咔噗咔噗」 「喂,你在干什么!别这样!」 最后她还轻咬了一下我的耳朵。你这家伙,既然敢这样做,那就算被我推倒也不会有怨言对吧?不过主动推倒未成年的孩子跟自杀是同义词所以我才不会做就是了。 「樱君,疼吗?不疼的话就让我咬下嘛」 「……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 「那就甚好甚好」 一点也不好。 「樱君,以前明明是个很生硬很倔强的孩子呢。该怎么说呢,现在却给人感觉有点不一样」 蓝良抱住我的背,带着一些刺激的感觉,在我耳边私语。 「现在却是这么得温柔,会细心地为我治疗烫伤……可是,果然啊,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变冷了。即使我现在离你这么近……却感觉比以前更加遥远了」 「…………」 「樱君……长大了就会枯萎吗?就像樱花一样」 现在是四月中旬。这个地区的樱花已经全部凋谢了。 「但是……既然是樱花,那就一定还能再次盛开吧?」 在我不知该作何反应而为难之时,蓝良一边说着「打扰你工作,对不起啦」一边重新编织了起来。果然还是什么反应都做不到,无可奈何的我也回到了我的工作之中。 时间刚过十点,后面忽然传来了熟睡声。 「嘶——……」 蓝良靠着墙睡着了。她平时总是这个点睡觉,再加之今天的庭院露营,一定是累了吧。我叹了口气,决定结束工作。 蓝良手里还有没织完的毛线,我将它们保持原样。她织的看样子不像是个线偶。上面描绘着像星星一样的图案,也有像流星的轨迹一样的部分……。 「怎么会……这个是」 我感到一阵疼痛。是头在痛,还是胸,或是其他部位呢。我无法判断。我只能摇着脑袋,试图消除这恼人的痛感。 总之,我得把蓝良送到房间里去。在这种状态下睡觉会感冒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的身体抱在了怀里。这就是公主的拥抱吧。蓝良的体重很轻,运动不足的我也毫不费力地将她抱了起来。 问题不在于她的重量,而在于她的柔软度。虽说蓝良还是个孩子,但却的确有着女性的那种肉感。说真的,为什么女人的身体会这么舒服呢……。 蓝良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她并没有醒,好像是无意识的行为。我进到蓝良的房间里,将她放到了床上。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蓝良的房间。毕竟我们住在一起,我因为各种事情而进来过几次。房间整体的布局很柔和,无论色彩搭配还是物品配置。一切都是这么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但是,怎么说呢,机器类的设备相当得少。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或是平板,音响设备也完全没有。我隐约也察觉到了,蓝良应该是个机械音痴。 作为替代,虽然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房间里到处都排列着线偶。其中既包括蓝良自己制作的,也包括教予她编织方法的前任保姆制作的。 在蓝良的身上盖好毛毯之后,我打算离开房间,却发现自己没法离开。蓝良的手还抓着我的衣服不放。仿佛是在诉说,不要从她身边离开。 我蹲了下来,将蓝良的手握住。 蓝良像是安下心来,慢慢地将手从我的衣服上松开。 「爸……爸……」 听见了她的梦话。 蓝良现在正梦着外公的吗?在梦里,蓝良也在追逐着外公的背影吗?为了成为冒险家。为了寻找自己的出身。为了实现将来的梦想。 蓝良的睡颜很平静。 ……太好了。她梦见的,不是因外公去世而自怨自艾的噩梦,实在是太好了。 呐,外公。你的遗容也很安详。虽然是入殓师整理过了的,但我仍然相信,你不会是痛苦地死去的。 都说有走马灯这种东西,对外公你来说,看到的应该尽是些快乐的回忆对吧?所以才能如此安详地离开吗?不,你过得并不是这种简单模式的人生吧。但你一定是,无论生活得有多么艰辛,在死去的时候却依旧想要保持着笑容吧。 既然人生只有一次,我想选择能够笑着死去的人生,所以我要去冒险——某位冒险家如是说道。这是比外公更有名的冒险家说的话。 外公,我啊。即使你的这份笑容是勉强做出来的,其实是在忍耐着自己的,但我也会尊重你的想法。所以我啊,也能够在你死后忍住我的眼泪。 握着蓝良的手,我不禁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各自的秘宝 ◎?其一 新的一周开始了。我说着「我出发了」,蓝良回应着「一路平安」,这已经成了习惯。 「不过,我想啊,我们一起去学校不也是可以的吗?」 「不可以。要是被人看见了,也许会有奇怪的传闻」 「我不介意哦?虽然我知道要隐瞒亲子关系才行,但没必要连同居的事也隐瞒吧?」 为什么啊。倒不如说,不是亲子关系还住在一块儿,才是问题大了。蓝良也许会被同学用不好的眼光看待。 「我上班后,你至少得等上十五分钟再出发去学校。锁门也拜托你了。知道了吗,星咲?」 我用星咲,而不是蓝良来称呼她。这样能加强叮嘱的效果。 「樱君,果然变冷淡了……。昨天晚上的事,我本来还想向你道谢的」 是指把睡着的她搬到了房间里的事吗。蓝良应该没有被我抱着以及被我握手的记忆吧。 「别在意。还有就是,在学校千万不要把我错呼为樱君了啊」 在校内,昵称是最应该避免的称呼。学生叫老师的外号是不合适的,老师用昵称来称呼学生更是会被视作问题。因为这违反了伦理规程,我们应该平等对待每个学生。 「总而言之,即使你叫我的爱称,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千万不要忘记这件事好吗,出席号码二十六号的星咲蓝良同学?」 「……见取老师大笨蛋」 在噘着嘴的蓝良的目送下,我先一步离开了家。这既是为了早上的职员会议和备课,也是因为教师需要比学生更早到达学校。除非学生有社团活动的晨练。 通过这种方式,我和蓝良错开了行动的时间带。不仅去的时候要小心注意,回家也同样如此。由于学校和家离得很近,所以我至今为止都抱着十二分的谨慎,生怕让学生或是家长看到我和蓝良回的是同一个家。 我在上学的路上以及校门前,与遇到的学生互相道着早安。在职员室里,我也一边向老师们打着招呼一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上好,见取老师」 和歌月老师也刚到。和上一学年一样,她和我大致在同一时间上班。有时候她也会睡过头,与迟到擦肩而过。 早上的职员会议开始了。各个年级的主任向教师传达通知事项。会议进行到一半,职员室的门打开了,迟到惯犯的键谷小跑着闯了进来。 「啊咧,会议已经开始了吗?搜瑞啦,路上真堵啊。这是不可抗力,不是我的错哦,还请各位多多原谅」 不,你和之前的我,以及和歌月老师,不都是用同一辆电车通勤的吗。所以你以前才会和我在工作结束后去居酒屋吧。有时候还会邀着和歌月老师三个人一起喝。 尽管鹤来老师立刻吩咐他之后要上点心,但键谷完全没有反省的迹象。 「键谷老师,请你赶快就座。会议上错过的内容,请不要问别的老师,而是直接来问我。到时候也请你尽情地为你的迟到做辩解吧~」 「……我明白了。请您手下留情」 这是鹤来老师常见的话术。键谷老师也是有够不长记性。与其这么说,也许他其实是喜欢让鹤来老师感到不快吗?然后就会获得快感?你这家伙,原来是个抖m啊。 职员会议结束后,当我用眼睛的余光,瞧着那嘿嘿傻笑着的键谷以及啪嗒啪嗒叩着脑袋的鹤来老师的时候,和歌月老师向我搭话了。 「那个,见取老师。感觉你最近打扮得很干净呢」 「……呃。这是否是在说,我以前打扮得很邋遢呢」 「呜诶诶!?啊哇哇哇哇!」 我觉得,和歌月老师在慌张模式下的词汇可真是丰富啊。不愧是国语科老师。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说,老师最近的着装很笔挺,头发很清爽,胡子也刮得很干净!但我觉得老师一直都打扮得很出色哦!」 「谢,谢谢你」 她经常和我一起工作,所以一定是对和上一学年相比气象一新的我感到不可思议吧。 确实,衬衫和休闲裤让蓝良帮我熨过。又因为她一大早就把我叫醒,所以我也有时间用心整理头发、仔细刮净胡子。我的形象大概是受了这些事的影响。 独居的时候,所有这些事情我都只感觉麻烦。多亏了蓝良,我的饮食不仅变得健康了,生活的其他方面也受到了积极的影响。 看到和歌月老师脸红着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了,我决定到我负责的班上去开班会。 在我像这样走在走廊上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在脑袋里整理今天一天的工作。班主任的工作,一言以蔽之就是管理班级。然后,管理班级的目标就是学生的独立。 虽然我不擅长责备学生,但指导学生还是会的。最低程度的告诫也是会的。例如,我会告诫泉水,要先和同学而不是老师建立信赖关系。 虽然有些美化过度,我只是想站在和学生们共同前进,而不是我按着他们的脑袋前进的立场。嘛,要保持这一立场,我必须要为人师表、以身作则。例如,如果我告诉我的学生们,你们要守时,那么说了这句话的我也要做到。我绝对不能像键谷那样迟到。无论班会还是上课,铃声一响我就一定要进教室。我也总是这么做着。 今天也是,铃声一响,我就打开了教室的门。这个瞬间,稍稍有点紧张。感觉就像是开关的开闭一样。将日常切换到非日常……不,是将非日常切换到日常?嘛,哪种表达都行,只要你能明白我在表达着什么。 我一出现在教室里,看见我进来以后,学生们的谈笑声立刻就消退了。大家如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座位。这时,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各位,请在铃声响完之前就座。手机也要关上机啊」 不愧是高升学率的学校,没有在班会或是课堂上玩sns打游戏的不良,不过忘记关机的学生倒也还有。以后也定番地多做几次提醒吧。 我站在讲台上,检查学生的出席情况。我按照出席号码的顺序,依次叫着名字。 「泉水流梨」 「到~」 收到了像是让人睡了个好觉一般的愉快声音的回答。多亏了出席号码第一的她,之后的学生也都像是被她感染了一样,干脆利落地回答着我。 从学年初的班级管理这个角度去思考,现在的班上正在形成理想的氛围。我对泉水真是充满了感谢,除了某一点要素以外。 是的。不知为何,在我点名的期间,泉水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视线。那毫无疑问就是凝视,仿佛连眨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我也实在是在意得不得了,把视线转向了泉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泉水风雅地微笑着。那是天使般的笑容。我也苦涩一笑。 今天是新的一周的开始,我得把值日的工作委派给学生。最初的值日从泉水开始。班会期间我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依旧以令人愉快的方式回应着我。照这个势头下去,她会成为其他学生的榜样吧。 值日生的工作包括上课时的号令、下课后的擦黑板、移动教室课前班上的熄灯,然后就是撰写和提交班级日志。当然不包括对我的凝视。 班会后,我正打算将班级日志交给泉水。在那之前,这次我和蓝良又对上了眼。蓝良也向我微笑。那是不会被周围人察觉到的、小小的笑容。 我不打算与她交流,而是也以笑容回敬。虽然笑得有点不自然。我不是很习惯做这种事,原谅我吧。这跟我责备学生的不习惯程度不相上下。但我想,这次的笑容肯定比对泉水的苦笑要好看。我并没有在偏袒学生哦,只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哦? 我将班级日志递给泉水。日志的内容基本每个高中都差不多。当天的通知事项,今天一天班上的情况等等,然后也有填写学生的个人意见或是感想的随感栏。 这些随感,对于班级管理尤为重要。当天值日的学生,如果对学校有什么不满,我们能够及时回应;如果有什么烦恼,我们也能与之商量。 虽说如此,但班级日志不仅是教师可以读,学生也可以,因此很难写出什么具体的不满或是烦恼。所以班主任们对于学生表现出的丝毫迹象都不能够放过。日志里只要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都得立刻着手处理,我们需要这种用心。 学生日志里还有供班主任填写的批注栏。我们需要写一些话来提高学生们的积极性,或是调节他们的精神状态。写这些东西需要费大力气来找梗。 我经常引用从外公那儿听来的谚语。要是梗用完了,我也可以向国语科的和歌月老师请教,她对于伟人、名人的名言十分熟悉。 总之,我会在收到的班级日志上写下批注,第二天还给泉水,然后再由泉水将其交予下一个值日生。就这样,每天的值日能够按部就班地进行。虽然也有觉得麻烦的学生,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忍耐一下。我在学生时期也觉得这很麻烦啦。 「见取老师。关于值日的工作,我已知悉。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泉水用模范的敬语回答了我。这就是作为优等生满分的遣词吗……话说,怎么感觉比平时的说话声要响亮一些?她难不成在高兴? 「老师。我很高兴」 她自己也直白地这么说了。 泉水是个平易近人、有爱心的孩子,但性格里也有过分直白的一面。这是求知欲……不,她可能就是这种想要把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性格。 「总是我主动向老师搭话,老师从来不会自己找我说话。所以我现在很高兴。老师,我想问您一件事。您是抖s对吗?」 为什么会想到那儿去。我并没有特意让你这样焦急等待啊。那种焦躁y不如说是祭里的拿手好戏。 我之所以没有和你说话,就是因为你会主动来找我啊。无论班会后还是上课后,你都会固执地不停向我提问。而且还不是关于学习或学校生活,而是询问我的隐私。 我一直敷衍着这样的泉水。每当我感觉有人在看我,那一定是泉水的视线,我好像是在被她观察着似的,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曾经尽量委婉地问过她,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在意呢?泉水总是这样回答道。 「因为我想和老师产生关系」 我知道这不是下流的意思。她并不喜欢那种低俗的笑话。她给人的优等生印象足以印证这点,从她的中小学的评价来看也是如此。 我明明告诉过泉水,她应该先和同班同学搞好关系。不,她好像已经听从了我的吩咐,确实和许多同学成为了好朋友。 我询问了其他课的老师,他们说泉水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总是被她的朋友团团围住。看来,她一转眼就成了班上的红人。考虑到她善于待人接物的性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她一看见我,就会甩下她的朋友,走到我的身边。完全意义不明啊。 另一边,蓝良似乎总是一个人待着。有些同学曾战战兢兢地与她搭过话,但也被她拒绝了。看起来她更喜欢独处。其他课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在看着班上的时候,总看见独来独往的蓝良。她与泉水完全相反,一个朋友也没有交到。 ……应该在家里多和蓝良商量一下吗?比如告诉她,我可以帮她更快适应班级。虽然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帮她帮得太明显,但我至少可以为她出些建议。 但是,我感觉蓝良会拒绝我。她会说,不要太担心我。会说,我不需要交朋友。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叛逆期吗? 「老师,我可以提问吗?正如老师所吩咐,我已经和同学们建立了信赖关系。接下来,请让我和老师您建立起关系。请问可以吗?」 我想仰天长叹。当然,我不能在学生面前表现出这种想要撇开关系的态度。 「那个啊,泉水。有学生向老师提出问题或咨询建议的时候,老师会觉得,他们应该是想要得到一个答复。毕竟教师就是这种存在。但是,如果老师连对方提问的意图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更说不上什么答复了」 「意图的话,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是想要和您产生关系吗?」 那么,顺着你这意思,我要是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产生关系,你难不成打算回复是因为喜欢我吗? 泉水恐怕的确对我抱有好感。否则,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我想破头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所学校才对。 这样的学生该如何对待呢……。我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直接批评她又感觉有点奇怪。毕竟研修的时候也没教过这个啊。我学习到的只有,我们绝对禁止和女高中生谈恋爱这件事。如果发展成了恋爱关系,无论对方是否同意,违禁的老师的行为都会被当做性暴力来对待。如果我利用她的好感,向她出手的话,我绝对会社死的。 「……泉水,课间休息差不多要结束了。老师可以走了吗?」 「我明白了。虽然这件事于我而言,并非不必要不紧急,但我也不想打扰到老师您的工作。给您添麻烦了」 和泉水说完话之后,在出教室之前,我又看了一眼蓝良。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又和我发生了对视,是因为她刚刚一直在看着我们说话的样子吗? 蓝良没有再朝着我露出微笑。 班会结束后,我回到职员室继续工作。 第二节课,我要在我自己班上教世界史。第一节课空着,这段时间我一边考虑着课程内容的构成,一边打着板书的草稿。 理所当然地,教师的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授课。授课就像是河流。一个学年是一条宽大的主流,一个学期则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支流,而一节课就是一条小小的细流。 将这些都考虑在内,我在构成课程内容的时候,就像是在填补一张拼图。据说和歌月之类的老师,对于课程的构建则会讲究内容的起承转合。这一点也很有国语科老师的风格。 一条河流一定会有终点。我在研修中也被教导过,目标的设定等同于工作的全部。旅行的时候,最初决定的也是目的地。这样才能进一步决定交通工具、住宿地点。 与之相同,授课时也要首先确定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写些什么、说些什么、教给学生们什么知识,我们从目标出发,反向构建这些内容。 虽说是用旅行作了比喻,但其实也可以将它换作冒险。冒险家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才出发冒险。那个地方,沉睡着秘宝。教师也是为了学生能够独当一面而选择不断冒险。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铃声响起。第一节课结束了,接下来是第二节课。我将板书的草稿灌输进脑海里,向教室走去。宣告课间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我走进教室。 起立,敬礼,坐下。值日的泉水发出的号令很有大家风范。这真是,要是她不这么关注我,简直就是完美的优等生。 我一边讲课,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由于世界史这门课的性质,黑板上写的字比其他科目要多得多。正因如此,学生们做了很多的笔记,没有闲聊或是打瞌睡的时间。就我而言,我也很庆幸自己不需要关注那些麻烦事。 板书告一段落后,我转向学生。蓝良正在认真地记着笔记。 泉水的话,还是在看着我。 不像蓝良,她没有记笔记。因为不让用手机拍黑板,所以她应该也没这么做……你既然是笔记作家,不应该率先记笔记吗? 泉水天使般的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但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恶魔的微笑。 而且,我指的不仅仅只是这次。每当我从黑板转向讲台之时,我们一定会目光相接。也就是说,她比起记笔记的时间,盯着我看的时间要长得多。甚至,她可能从头到尾都一直在看着我,压根没有记笔记。太恐怖了吧! 我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泉水,再次转身面向黑板。 下课了,到了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学生们会展示出他们在课堂上不会表现的面孔。 有的学生有着像换了个人似的开朗表现,而有的学生尽管在课堂上很活跃,现在却疲劳地趴在了桌子上。 了解学生意想不到的另一面,也属于班主任的工作。孩子的成长是很快的,他们的性格也随之不断改变。过去的评价很快就会变得过时和无用。信息必须经常更新。 「见取老师」 ……又是你啊,泉水。 「老师。衬衫上有灰尘哦?」 诶?我还以为你又会是老样子的提问攻法。 「额……哪里?」 「我来帮您弄下来」 话音刚落,她一下子接近我,伸手轻轻地触碰到我的胸口。 「老师,衬衫的品位很好呢」 距离很近的同时,还是低声的细语。 「老师,您一共有五件衬衫对吗?一件是参与入学式那种场合的正式款,其余四件则是休闲款。从入学式到现在,包括今天在内一共是六天,其中一天是入学式,正常上课的有五天。第五天的时候,您又穿回了第一天的衬衫。所以就是这样的循环。您不会像入学式上那样系着领带。平时喜欢穿休闲款的衬衫。您既不想太死板,但也不想显得很涣散,看起来您在很用心地保持这之间的平衡。换言之,您总是和学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 我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警钟在长鸣。心脏在暴动,我不想让她听见我的心跳声。回过神来,我的背上在直冒冷汗。 例如,像和歌月老师这样和我一起工作一年多的老师,可能会注意到我的仪容吧。即使是我班上的学生,也必然会有很多与我接触的机会,如果观察力好的话,可能会有这样的发言。 然而,我与泉水只有六天不到的接触。确实,她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我,这种关注已经不止是物理意义上的用视线来观察。那是超越了好奇心的,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硬要解释的话,难不成她是个侦探?不,其实是对我好感激增的跟踪狂? 难不成,她还会在放学后跟踪我吧……?明明我这边必须要隐瞒我和蓝良一起生活的事情啊。 「对不起,老师。有灰尘是我的谎言。我只是想近距离地看看您的衬衫。然后想要触摸一下而已。老师,您有好好地在熨衬衫呢。会关注自己仪容的男性,我并不讨厌哦……但稍稍有些意外」 教师是学生的榜样,这方面我自然会有所关注。多亏了蓝良,我表现得比过去还要有清洁感。 但是,为什么泉水会感到意外呢?你到底知道了些我的什么啊?我真是越发地感到害怕了……。 「那个,老师。我不打算提问……请问我可以找您相谈一件事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要问。千万千万别问。你难不成打算向我告白吧? 虽说如此,如果学生有烦恼的事情,我无法置之不理。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她的相谈。 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教师的性质。无论我在脑海里怎样描绘着,如果拒绝了她的告白,一把菜刀就会向我刺过来这样的恐怖故事,我依旧得选择成为她的伙伴。 「见取老师?」 「……啊,好的。你说的重要的事……现在在这儿问我就可以了吗?」 「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再问您」 我冒着冷汗,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 「那么,放学后可以吗?回去之前的班会结束后,我们抽空见面吧」 泉水娴雅地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我脱力一般放松下来,目光又撞上蓝良的视线。她好像在看着我们。 蓝良她微微一笑……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还把脸扭了过去。这当然不是掩饰害羞的动作。而是不高兴,是焦躁不安。再往里说,我还能看出嫉妒般的感情。 我只能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其二 每一学年的开始,我作为班主任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班干部的选举。 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为了选举班干部,班上将进行长班会。我站在讲台上,首先向同学们宣布,由我指名的泉水将成为本班的班长。 泉水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周围响起了掌声。正如我所料,没有人有异议。 我接着宣布,要选出泉水以外的主要班干部。例如副班长、书记、会计。 之后便是由泉水带头,和这几个主要班干部一起合作,进行各类委员的选举。 首先是募集候选人,如果没有的话就走推荐,推荐都没有的话就由我来直接决定。我将这个流程告诉他们,之后便不会再插手。 不仅是这次,以学生为主体来开展的事情都可能会进展不顺。让大家来推荐哪位同学,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吧。入学式之后才一周时间,如果是在之前的学校认识的话还好,但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很难建立起关系来。 虽说如此,如果教师积极干涉,那不仅会影响到学生们的现在,还会影响到他们的今后。他们会养成在遇到困难时依赖老师的习惯。 真正运作着这个班级的,说到底还是这些学生。所谓教育,不仅仅意味着上课,这里还是从学习中变得独立的场所。嘛,虽说要促进独立,但该说的话我还是会好好说出来的。绝对不要将默默守护给混淆为弃而不顾了。 我首先募集副班长的候选人。然而,谁也没有报名。那么就得靠推荐了。 「老师」 泉水好像一直等着似的,第一个举起了手。 「我推荐星咲蓝良」 教室里顿时嘈杂声渐起。我同样也感到吃惊。 我一边隐藏着动摇,一边注视着蓝良。蓝良似乎也和我一样惊讶。 为什么泉水要推荐蓝良呢?这种情况下,全班都会产生这个疑问吧。 然而,我不能追问推荐理由。比起推荐者,被推荐者是否愿意接受这点才更重要。本人的意愿比什么都要关键。 「星咲,你呢?如果不想干的话,可以直接说出来。想干的话也请如此」 「……我并不是特别想做。但是,我愿意试试」 蓝良接受了泉水的推荐。教室里再次热闹了起来。 比起泉水的推荐,这次我倒不怎么惊讶。蓝良是否会接受,我觉得两者皆有可能。 (蓝良她……也许是想借这个机会,来融入到班级里呢) 无论是作为她的老师,还是养父,我都想尊重她的这份精神。 之后,主要班干部都被选举了出来,各类委员也毫不拖延地决定了。多亏了泉水班长,整个班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 泉水的旁边,站着作为副班长的蓝良。然而,她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给人一种人偶般的感觉。 长班会结束后,接着就是放学之前的普通班会。在我将联络事项传达完毕后,随着值日生泉水的号令,放学时间到了。 在我离开教室之前,泉水走了过来。我记得这个时候有事要和她相谈。我对她可能已经忘记这件事的微弱期待被打破了。 「见取老师。您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吧?您觉得去哪里聊会比较好?」 「……在此之前,你值日的工作呢?日志写了吗?」 泉水一脸理所应当地把日志递给了我。 「这样的话,值日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所以,我希望老师能听我说一些重要的话。即使发出悲鸣也不会有人烦扰的地方是最好的,请问有最符合这个条件的场所吗?」 好可怕啊!总感觉她在制造什么密室杀人的现场啊! 「老师?」 谁来救救我啊! 「……社会科教室旁边的准备室可以吗?」 「好的。社会科教室是老师作为顾问的社团用来活动的教室。一周只有几次活动,今天正好不是活动日。是说悄悄话的理想场所」 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啊!我说你是侦探,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啊! 我战战兢兢地走在走廊上。泉水在我身旁自顾自走着,都不需要我为她带路到社会科准备室。虽然她还是个新生,但似乎是已经掌握了特别教室的位置。 「……泉水,老师可以问你件事吗?」 我一边努力平下心、静下气,一边向她问道。 「为什么要推荐星咲当副班长?」 「因为我觉得她能出色地担任这项职务」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是事先准备好的回答吧。我相信,即使我拿其他同学来问她,她肯定也会这么回答。 「那么,为什么你觉得星咲能出色地担任这项职务呢?」 「我想反过来问您。老师是认为星咲同学不能胜任吗?」 「……老师不这么认为哦」 「那样的话,看来我没有做出错误的行动呢。我安下心了」 我们到达了社会科准备室。我先走了进去,然后再让泉水进来。这里满满当当地放置着社会科的教材与资料。每个科目都有一个这样的准备室。 当我接受学生的相谈时,我有时会使用学生指导室。但是使用那个教室需要申请。如果申请的话,就得将相应的理由告诉年级主任鹤来老师。 知道了相谈的内容以后,再去向上司求助也不算迟。话说,如果是被学生真心地告白了,那我的立场和键谷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那真是太麻烦了。 我给了泉水一把椅子,然后也坐了下来。如此一来,谈话的场地就设置完毕了。 「见取老师。谢谢您抽出时间。其实,所谓要相谈的事……」 我咽了口唾沫,等着她继续说。 「我……想告诉老师……」 不是的吧,不是告白对吧?即使是,我拒绝之后你也不会突然掏出一把藏着的菜刀吧?拜托你了,不要告白!神啊,救救我吧! 「想告诉老师……其实,我稍稍欺骗了您。首先请让我向您道歉,对不起」 泉水乖巧地鞠了一躬。怎,怎么回事? 「我之所以推荐星咲同学,是因为她在班上被孤立了。我觉得,如果让她当上班干部,她也许能更轻松地适应这个班级,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而且,她也能有更多的机会与作为班长的我接触,我就能够帮到她很多。不过,我说她可以出色地担任职务这话不假。但您刚刚在走廊问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犹豫着,要不要老实地说出孤立这个真正的理由……因为有被人听到的可能。对不起」 泉水再一次鞠躬。另一边的我一定摆着一副蠢脸吧。 「那,那么……你要相谈的事就是,星咲没有在班上交到朋友这件事吗?因为作为她的同班同学,你很担心她,所以就来拜托老师是吗?」 「是的。我既然被老师任命为班长,就必须尽我所能将班级运营得安心安全。如果出现问题,我想应该尽早地让老师知道」 多,多么完美的优等生啊……。她在我心中的评价明明刚从天使堕为恶魔,现在却又重新升作了天使。我的思考方式可真够唯利是图啊。 泉水的担忧是理所当然的。我也预料到了这一点。中小学时期的蓝良也很难交到朋友,有一段时间甚至没去上学。 即使蓝良没有做错任何事,也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在学校这样狭小的社会更是如此。走进社会以后,人可能会遭受许多不讲理的事,但还是学生的她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像我这样的老师,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学生而存在的。 「泉水,谢谢你告诉老师这件事。老师不尽感激」 「您不必这么谢我……而且,其实在我告诉您之前,您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不是吗?那就是说,我这只是在多管闲事」 「但你回应了老师对作为班长的你的期待。甚至已经远超老师的期待了。这才是老师对你说谢谢的原因」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原因吗。我稍微有些明白那个人的心情了」 平时说话声铿锵顿挫的泉水,很少见地在一个人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老师,谢谢您肯接受我的相谈」 泉水像是表达着要结束这次谈话的意味,第三次鞠了一躬。 「那个……泉水。老师还没有跟你说,该如何处理这件相谈的事情。这样就行了吗?」 「是的。我已经明白了老师的心情。老师一定会为了星咲同学而竭尽全力吧。甚至到了让那个人嫉妒的程度」 「……那个人是?」 「就是老师您现在脑海里浮现出的人物哦」 「…………」 「老师,不仅仅是只有我在看着您。老师您一定,正被比您所想象得还要多的人默默守护着」 说着「我先告辞了」的泉水,正打算走出房间,声音像是被挤出来似的从我口中脱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接近我?」 用的主语,是「我」,而不是「老师」。我终于还是撕下了伪装。 「我之所以接近老师,当然还是因为,想和老师产生关系」 泉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已经变成了她的套话。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那句话,只是为了掩饰她的真心吧。 泉水离开后,我仍僵立在房间里。 我从社会科准备室回到了职员室。关于泉水的相谈事情,我犹豫着该不该向年级主任鹤来老师报告。 正如泉水所说,我也知道蓝良正在被孤立。但我还没有采取任何具体的措施。新学期开学才一周,我一直在守望着她的情况。 但是,我应该明白的。恐怕今后蓝良也会被继续孤立下去。 蓝良之所以接受了副班长的职位,大概也是有一点想要融入班级的心情吧。但归根结底,只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的。无论如何都需要身边人的协力。 而过去的蓝良,一直没能得到这种协力……。 (……所以现在的蓝良,已经差不多死心了) 那样的话,我应该尽早帮助她。 麻烦事越是往后拖延,事情就会闹得越大。发生问题的时候立即进行应对,这不仅是在学校,在任何职场都是基本原则。因隐瞒或欺骗而被逼入破产的公司,或是被迫辞职的公司职员,实在是不胜枚举。 (那么,果然我还是应该向我以外的老师报告一下吗?) 如果让上级知道了蓝良被孤立这件事,他们会害怕这可能会发展成欺凌。欺凌事件一经曝光,学校就会受到与加害者同等程度的抨击。无论欺凌问题是否解决,无论学校是否有向解决事件做出努力,学校的声誉都会受到损害。这就是为什么学校会更倾向于掩盖问题本身。 而且,这段时期,学校由于明年的教科书再编而非常繁忙。所以,上面十有八九会以此为理由,如是命令我:你作为班主任,要负起责任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件事如果被曝光并为公众所知,你必须成为这个丑闻的替罪羊。 嘛,这在公务员的世界里很正常。推出一个背锅侠是这儿的家常便饭,与这一风险交换的则是我们享受着稳定的工资。不管社会有多么不景气,公务员的奖金也几乎没有变化。 而且,学校每次发生丑闻,都会进行校内研修,这意味着加班也会增多。而且是无偿加班。这种事即使连我也得说不。而且被我连累的老师还会比我更苦更怨。所以这个问题由我自己来解决才是上策。 我和蓝良住在一起,也不愁商量的机会。容我自己来解决的环境也早就预备好了。因此,我打算不将与泉水相谈的这件事告诉任何老师。 我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并首先开始确认从泉水那儿收到的班级日志。 随感栏里,她可能已经写了一些关于她刚刚与我相谈的事。不对,她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大概是怕蓝良受伤吧,这点我也非常赞同。如果出现什么有关蓝良的奇怪传闻,那情况就糟糕了。 我重振精神,开始浏览班级日志。从上课开始,今天一天的事都安安稳稳地被记录了下来。然后,在最重要的随感栏里,写着这样的内容。 『晨兴理田秽,哪管今秋是细雨或狂风。世若无摩擦,此间如何作水深与火热?我静待着见取老师的回答』 ……这个,额,秋天?现在是春天吧?今天是响晴,没有细雨更别说狂风了呀?然后,摩擦?嗯,完全不懂什么意思!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条随想! 开头的句子,从语调上来考虑的话应该是俳句……不,是短歌吧?那么接下来这句,「无摩擦」是指什么?是在补充上一句短歌吗?也就是说,泉水想要问我对于这首短歌有什么感想吗?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首歌呀? 在网络上经过一番调查,这好像是二宫尊德的歌。这首歌的意思似乎有多种解释,我看得一头雾水。这种时候,就该轮到国语科的和歌月老师出场了。 「晨兴理田秽,哪管今秋是细雨或狂风——这首是,二宫翁创作的很有代表性的一首短歌。今年的秋天也许和去年一样,台风可能来袭,并毁掉我们种植的所有庄稼。但如果始终抱着这样的不安,我们就无法再去做除杂草之类的麻烦事。无论结果如何,农业的哲学就是今日事今日毕,这是我们生活方式的原点。该做的都做了,一切的原因在于你自己,那么一切的结果也都在于你自己。目标不是用来期待的,而是用来瞄准的。二宫翁想要告诉我们的是,这就是所谓人的幸福……这是众多解释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解释」 ……所以,是这个意思?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尝试去挑战? 这样简直,就像是个冒险家。泉水也是这样的意图吗?接近我就是你的冒险心吗?我衷心希望你的这份冒险心不是恋心就好……。 「只是……关于摩擦这一句,我觉得它和短歌没有关系。不,也可能是有关系,但我不太清楚……。摩擦力属于物理学的范畴,或许身为理科教师的鹤来老师会知道些什么」 于是,我和和歌月老师将这本班级日志拿到了鹤来老师那里。 「一个高一的学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着实是优雅呢~泉水流梨可能会成为能留名于我校之史的学生呢~见取老师,和歌月老师。这是物理界有名的谜题。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摩擦力会变成什么样呢?答案是『白纸回答』。没有摩擦力的话,笔尖会滑落,你就无法在纸上写字了呢~她可能是希望见取老师能给她一个白纸的批注哦~」 但那样的话……无异于是在视而不见、弃而不顾,而不是默默守护。作为教师,这难道不是错解吗? 最初的一句,泉水述说着冒险心;最后的一句,却暗示着白纸的回答。这就好像是在阐述,一个现代的冒险家正在没有丝毫空白的世界里旅行一样……。 「见取老师,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沉默着的时候,鹤来老师问道。他没有用他那大姐的语气。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烦恼该如何给泉水批注」 「无论现在还是以前,据说教职员都很容易患上精神疾病」 鹤来老师看着我的眼睛,如此说道。 「而且那并不是单纯地因为繁重的工作导致的。要照顾父母的宝贝孩子,其责任与辛劳都是巨大的。有很多老师为了学生而拼命,过度紧张,劳而无功,最后整个人都崩溃掉了。父母只养育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了,但教师必须照顾数十倍于他们的数量的学生。总之,我们会有数十倍于父母他们的烦恼,这也并不奇怪」 ……那一瞬间,我迷失了自己。 我的烦恼是——要不要与蓝良进行相谈。 但是,果然还得再重新考虑。反正上面也只会使劲往我这儿扔麻烦事。那我将我的工作同事们卷进这些事情里也是无奈之举对吧。 「见取老师。你的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在学生当中也很有人气。你和同事还有上司也都相处得很好。说好听点,你的社交距离把控得很不错。但要是说得过分点,你没有在你与其他人之间形成at力场吗?」 ……鹤来老师,你其实喜欢看动画对吗? 「缩短与别人的距离,是件可怕的事。仅仅是这样,就会有伤害到彼此的可能。但是啊,见取老师。不要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也不必将脸背过去。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比你想象得还要温柔一些哦」 「…………」 「有烦心事的话,请告诉我。请一定不要将它独自承担。和大人相谈并不仅仅是孩子的特权。即使是大人,遇到困难也可以向他人求助。不仅学生可以依赖老师,老师也可以依赖学生。这正是所谓学校」 ……这样啊。真是被他打败了啊。这位历练老成的鹤来老师将我彻底击溃了啊。 不愧是年级主任,他有好好地关注着我们这些给高一学生授课的老师们。而我光是看着学生们,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而鹤来老师却还能将他的工作伙伴们也同样放在眼里。他的辛劳程度会是我的多少倍呢? 鹤来老师。我很尊敬你。如果说外公是我人生的老师,那么你就是我工作的老师。嘛,虽然我希望你能不要再啪嗒啪嗒地叩着额头就是啦。 我向鹤来老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和歌月老师虽然想和我说点什么,但却啊哇哇着开不了口。有这份态度便足够了。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力量。只要知道这点,我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小见取」 键谷从隔壁向我搭话。 「下班后去喝一杯咋样?我知道我这人是靠不住啦——,但至少让我听点抱怨呗?在对待朋友这方面,这点出息我还是想要有的啊?」 键谷刚刚听了我们的谈话吗?不过他是情报科教师,有着无人可及的情报网,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他还很擅长装作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 「工作日不行。只有休息日才能陪你,抱歉啊」 「aye aye, sir」 注:aye就是yes。海军用语。 键谷耸了耸肩,又转头去问和歌月老师。 「和歌月酱呢?小见取不在的话,你老是会拒绝我,但偶尔也两个人一起喝一杯如何?」 「不去」 干脆的回复。语气完全不像是那个不擅长拒绝的和歌月老师。 「和歌月酱,原来你讨厌我了啊……」 「啊,没没没有,我绝对没有讨厌你」 「嘛,和歌月老师这么惹人怜爱,我也知道你想要隐藏的那份心情啦」 「啊哇哇!请你不要知道!」 「那么,我先走咯」 键谷随心所欲地将场面弄得一团糟,然后下班了。 已变成红色铜像的和歌月老师请容我悄悄搁置,我将心思转向了泉水给我的班级日志。 那么,怎么办呢。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了该如何回答她。 「樱君……你觉得泉水同学为什么会推荐我当副班长?」 当天吃晚饭时,蓝良流露出像是很为难的情感。 虽然我从泉水本人那儿问过了理由,但我不打算告诉蓝良。毕竟泉水也没有告诉蓝良她的理由,我更不可以多管闲事。我要做的,就是在背后默默支持蓝良。 「蓝良,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明明是因为不知道才问你的」 「但是,你不是接受了她的推荐吗」 「因为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拒绝的理由。只是这样哦」 「如果中途又不想做副班长的话,可以告诉我啊」 「樱君想要我放弃吗」 「不,我希望你能接着做下去」 「那……我会努力看看」 没想到谈话进行得会这么顺利。我不会让这个机会从我身边溜走。 「蓝良。你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吗,尽管告诉我吧?」 「为难的事……那就还有一个吧」 「是什么?」 「见取老师最近一直色眯眯的」 色,色眯眯?而且名字后面还特地加上一个老师,我感受到了恶意。 「你难道是指……泉水吗?」 「嗯。老师对着学生眉目传情、眉飞色舞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健康」 在你看来竟然是这样的吗!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那个啊,蓝良。泉水只是和我有些事情要相谈。所以我只是听她说了很多话而已。我们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相谈的事情是?」 「那个是……我不能说的事情。考虑到泉水的话」 「哼~嗯。樱君对泉水很温柔呢」 蓝良转过身去。这已不是遮羞,而变成了不高兴时的习惯。 「樱君对我却这么冷淡……」 「不不,我没有冷淡你吧?在学校里保持师生关系,在家则保持亲子关系,我只是这么考虑的啊」 蓝良什么也没回答。她一脸不满地继续吃着眼前的饭菜。 我和蓝良,在学校里保持着距离。但那也只不过是与其他学生相同的距离而已。那么,在家里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我不太清楚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距离感。别说是亲生父母了,我对我的整个家族都感到厌恶,所以我缺乏对普通家庭的了解。 但是作为教师,我和家长有很多接触的机会,所以我觉得我能够理解一般的家庭应该会是什么样子。 ……这么一说,鹤来老师好像告诉过我,不要害怕缩短与别人的距离。 我又接着询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为难的事,蓝良却不再回答我了。我好像没能很好地利用这段对话的走势。 今晚我提前去洗澡了。比蓝良还早,是第一个洗的澡。以前总是工作完了才去洗,但今天我想冲洗掉刚刚吃饭时的不愉快。 冲洗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洗发水已经空了。这瓶是外公也用过的,现在终于用完了。我感到一丝寂寞,随之又想到,也许我可以将它重新装满。 备用的不在浴室里,所以我只好让蓝良将它拿给我。吃饭的时候和她闹得有些尴尬,但并不是吵架,而且蓝良也不是会记仇的人。 总是在豪爽地笑着的外公,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蓝良亦是如此,而不会像我一样总是缩手缩脚。她就像是一道耀眼的光,令我难以直视。 我稍微打开浴室的门,向蓝良喊道。「好的——」,悦耳的回应从远处传来。这种情景,就像是夫妇一样……呃,我在想什么啊。普通的家庭也有这种情景吧。 我泡在浴缸里,等蓝良给我拿来新的洗发水。这种时候,烦心事总是又会飘回到我的脑海里。 怎么样才能让蓝良交到朋友呢。我作为教师,能够做些什么吗,作为养父,又该做些什么呢。得不出答案的思绪在脑海里回转着。 我用手从浴缸里舀出热水来洗脸。一遍又一遍地,猛烈地将水拍到脸上。 「樱君,按你说的帮你拿来啦」 浴室外面传来了蓝良的声音。「谢谢了,就放在那儿吧」,我刚准备这么回答,门就被打开了。 万万没想到,蓝良就这么走了进来。 蓝良身上围着浴巾。和穿衣服不同,她身体的线条清晰可见。那是如同雕刻一般匀称美丽的肢体。以及,将浴巾给挤压上去的那诱惑的两团膨胀。 我大惊失色,嘴巴也吓得一张一合,并反射性地将股间藏到了浴缸里。 「樱君。我帮你补充洗发水吧」 蓝良将补充用的洗发水倒入了空的容器里。 这样啊,是为了补充洗发水才走进浴室的啊。穿着浴巾也是为了不被雾气给淋湿吧。嗯嗯,那我就能够接受了……才不能吧!我一个人也能够补充洗发水吧! 在她补充之时,浴巾看着就快要掉下去了。能够窥探到的柔软肌肤的区域在扩大。暖气与湿气将肤色照得娇艳而潮红,还有那谷间……我差不多该把视线移开了吧。 「樱君,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沐浴露还够吗?要我给你洗洗背吗?不用这么害羞哦……小时候我们不是一起洗过澡吗。樱君的……我那时看得一清二楚哦。樱君也……看到我的了吧?」 别说了!只是当时还很稚气而已!我真的不是萝莉控,相信我啊! 「与那个时候相比,我……成长了许多哦?你想看看……如今的我吗?」 蓝良妖艳地微笑着。那是小恶魔一般的言行。是在戏弄我时才会有的举动。 「樱君,没关系哦。再怎么样,我下面还是穿了的哦」 上面也给我穿上啊! 她的恶作剧真是做过头了,我感到疲劳。差不多要到忍耐的界限了。 「蓝良,谢谢你为我拿来了洗发水。我没别的事了。你快点出去」 「……樱君,果然很冷淡」 蓝良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虽然刚刚都是在开玩笑……我真的要脱掉了哦」 ……这句话呢?这句话就不是玩笑吗? 「樱君,期待了吗?」 「……没有哦」 「生气了吗?要骂我吗?」 「没生气,不会骂」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让你快点出去」 蓝良寂寞地点了点头,仿佛是理解了什么似的。 「樱君你……果然,已经忘记了吧」 留下这样一句话的她,从浴室里离开了。 ……忘记了?是指我过去没有在这个家里露面,是因为忘记了蓝良和外公这个误解吗?我还以为我已经消除掉了。 我不明白,蓝良的心情我实在是似懂非懂。好像快明白了,但现在又不懂了,我索性不想再去理解了。 我洗完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宝物在办公桌上打着哈欠。当我伸手去抓它的脖子之时,一碰到它,手就被它反挠了一把。 比起这份疼痛,果然还是心中的痛楚,令我更加在意。 ◎?其三 几天之后,那件事发生了。 「见,见取老师。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放学后的职员室里,和歌月老师惴惴不安地向我搭话。举止也很慌张,但她的目光却毫不动摇,笔直地看向我。 我觉得她应该是那种逆境型选手。是在危急时刻值得依赖的对象。 「见取老师,其实……」 和歌月老师要说的话,是关于蓝良的。虽然在班级里被孤立的现状还是没有改变,但现在又有了不好的传言。和歌月老师好像是偶然听到的。 我曾多次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有人散布关于蓝良的奇怪传言的话,事情会如何发展。毫无疑问,最终会成为欺凌。而现在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吗。 根据和歌月老师的说法,传言的内容好像是,星咲蓝良在和一个男人同居。 「和歌月酱说的,是真的哦。这在sns上也成为了话题」 键谷在一旁插嘴。键谷似乎一直有和他的学生们在群聊里聊天,并且实时地知道学生之间的话题。 根据这个情报,似乎在入学式之后,班上就已经有这样的传言了。 ……这么早的吗? 我无法掩饰我的惊讶。 「当时我以为这是很快就会消失的传言呢。所以我没有对小见取说……但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也成为了话题的话,那也许有必要采取对策」 好像还没有暴露出和蓝良同居的人是我。但也可能已经被人给看见了。明明上班与上学,下班与放学的时间都是错开的。 而且,还是与男人同居这种能够感受到恶意的内容。想要孤立蓝良的意图越发地若隐若现。 (究竟……是谁散布的这种传言?) 即使真的有人看到了,也有可能压制住这个事实。责令我隐瞒亲子关系的上层,就是有这么大的能量。但这也包括让我承担全部责任并独自离开泽高这种方法。 不管怎么说,谣言传播得越广,处理起来就越会花时间。更重要的是,如果传进了蓝良的耳朵里,一定会让她受伤的。 不……蓝良已经听说了也并不奇怪。学生们听到这种传言的速度比老师们要快上太多。 「只看sns的话,这个传言好像还只停留于小见取的班上……。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就有传播到其他班级的危险了」 「见取老师。为了不变成那样,我应该做些什么呢?请直言不讳,我作为副班主任……不,在此之上。我会为老师全力以赴」 「小见取,俺也一样哦。莫名其妙地顾虑着我们,才更让人困扰呢——」 ……真是的。我真是受到这些朋友太多的帮助了。但是啊,依靠别人是需要勇气的啊。因为被依赖的对象也会被卷入其中。我还不够强大,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但是,尽管如此。 比起做白日梦,向人求助还是要轻松许多,所以我说了出来。 「拜托了……你们两位。为了不让传言进一步扩散,请成为我的力量吧」 键谷和和歌月老师同时点了点头。仿佛是在一直等着我开口说出这句话。 「和歌月老师,下一次的班级通知函,你能在上面公布这件事吗?请不要说出星咲的名字,只是向学生们传达,不可以让扰乱风纪又毫无根据的谣言横行于世」 「我明白了。这是为了获得家长们的合作对吧。请交给我吧」 「键谷,你就在sns上好好注意同学们的聊天。如果能把传言引向正确的方向就帮大忙了」 「yes sir。我会让话题朝着不伤害星咲蓝良酱的方向发展的。交给我吧」 「哦呀哦呀。我可不希望大伙将年级主任的我给排除在外了呢~」 包打听的鹤来老师一边叩着额头一边走了过来。 「一上了年纪,就特别想对年轻人进行说教。见取老师,请你多多包涵。教师是一项孤独的工作。因为你仅仅是一个人,却要站在许许多多的学生面前。某种意义上说,教师就像是个人偶一样。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能够依赖的对象。需要能够袒露真心的场所。一个人总是很难克服烦恼……所以我想要这么告诉你。找个搭档吧。去找到一个,能够互相支撑的对象」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键谷。 「嘿诶?小见取的搭档,难道不是副班主任的和歌月老师吗?」 「啊哇哇!这实实实在是诚惶诚恐!像我这样的人怎怎怎么可能胜任!」 ……这段对话就此略过。大概,鹤来老师已经看穿了我。看穿了,我对教职没有任何留念一事。我总是抱着可以随时辞职的冷酷想法。 「见取老师。不管上面说什么,我都会成为你的防波堤。请你从心所欲地行动吧。帮助有困难的部下是我们做上司的本愿啊」 「……鹤来老师,我非常感谢您」 「不必了。我才要谢谢你呢。见取老师,你终于试着去拜托你的工作同伴了。这是信任着我们的证明。我们终于构筑起了信赖关系」 我一直告诉着我的学生,要和其他同学建立信赖关系。但我自己,却没有做到。什么为人师表啊,我这不是完全没有做到吗。我笑了起来。 我向他们鞠躬行礼。为了遮住我的脸。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现在那扭曲得可怜兮兮的表情。 「欢迎回来,樱君」 当我回到家时,蓝良在门口迎接我。她那一如往常的态度,甚至快让我忘记了那些奇怪的传言。 蓝良会知道这些传言吗。如果知道,那她也许已经因此伤心了。如果不知道,我现在说出来也有可能伤害到她。 蓝良在班上是被孤立着的,因此不知道的可能性会更高。然而,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听说这件事。那么,还是应该由我来告诉她。这也是为了不给她增添额外的不安。 但蓝良也说过,都事到如今了,她早就不在乎那些揶揄话了。她是打算就这么,一直独自坚持着忍耐下去是吗……。 「樱君……总觉得你有些,没精神?」 我烦恼的样子好像是给她看见了。 我只好随便地敷衍了几句。结果,我错失了将这事说出口的场合。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我可真是个,废废的人啊。这样的人,被祭里给甩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为了换衣服,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呼——,我长叹了口气。脱下夹克,我连将它挂到衣架上的气力都没有,就这么躺倒般地坐到了坐垫上。 在我又一次长叹之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祭里打来的。 「……喂」 『你这,死气沉沉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女朋友在给你打电话,请你开心一点!』 我挤不出气力去跟她进行那种每次像是吵架一般的聊天。那样的话无视这个电话不就好了,我为什么要去接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知道。 『樱君,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说出来让姐姐开心开心』 别反而开心开心啊。我不是你的玩具啊。 我突然注意到了。电话的对面传来了流水般的声音。是河流的潺潺水声吗……? 「……你现在在哪里啊。是又在钓鱼吗?」 『没有哦。樱君你也知道,我并没有这种兴趣吧』 「我知道你的爱好是泡温泉啦」 『嗯。我是在边泡边给你打电话哦。因为是露天温泉,沐浴在夕阳之下的富士山实在是美不胜收呢~』 「又去静冈温泉旅行了吗……还是说去的是山梨?」 『是山梨哦。上次去的是静冈的伊豆,这次来的则是山梨的富士吉田~』 富士吉田市因能从任何地方眺望到四时之景不同的富士山而闻名。从露天温泉眺望到的富士山也肯定是绝景。我羡慕得不得了。 「……不对,你给我等下。今天不是一周之中的工作日吗?而你却在旅游?」 『嗯。樱君,我就是为了晒给你看,才特地在工作日来的哦。好想看樱君哭着求我来安慰你的表情呢~』 「别点燃你那意义不明的对抗意识啊……。话说,你这是又拿到了带薪休假?」 『嗯,当然。一个月至少能拿到一次。不拿的话反而会被骂哦~』 什么鬼啊!这是什么良心公司啊!这已经不是羡慕不羡慕的问题了! 『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等出了温泉,我一定要试试当地的那玩意儿』 「富士吉田的特产是啥啊……吉田乌冬吗?」 『虽然那个也很有名,但说到边看富士山边吃的东西,那果然还是熔岩烤牛排吧!』 所谓熔岩烧烤,是指用富士山的熔岩石来烤食材的烹饪方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当地还有这种美食。不过这也是我不学无术的缘故,明明是地理老师,非常抱歉。 「……那么,我差不多要挂电话咯」 『喂喂,这么急干嘛。我还没有听到你的烦心事呢』 「我也没什么烦心事啦」 『哼~?是连我都不敢告诉的烦恼呢。那我可更要认真听一听。我绝对不会再开你的玩笑啦。但事情要是太复杂,我可能就听不懂了,所以记得用三个字总结一下哦?』 才没有人能这样总结啊——。你那态度不还是在开玩笑嘛。不,祭里她也许还是十分认真的。 妻管严的我,结果还是吐露了我的烦恼。 关于蓝良的传言。不仅如此,我将一切有关蓝良的担忧全都一股脑讲了出来。不去交朋友的她,突然就像个小恶魔一样诱惑我的她。 我无法理解蓝良的心情。我更无法理解蓝良的真心。 由于我的职业性质,我会对小孩的迹象很敏感,但这也是有界限的。我不可能完全与他们心意相通。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因兼有养父身份而无比悔恨,我的音量在逐渐升高。 『哼~嗯。什么呀,就这么点事啊。我倒是很明白蓝良是什么心情哦』 ……哈?我不懂你的意思。我都不明白的事,你为什么会明白啊。 「我说你啊,不要信口开河了。你不是没在认真听吗?」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樱君不才是完全没有认真在做吗?不才是在随便搞搞吗?不才是在表面应付着蓝良的吗?樱君,你确实成为了蓝良的父亲,但你的所作所为,与你讨厌的双亲不是如出一辙吗?』 「…………」 我哑口无言,祭里却接二连三地继续说着。 『蓝良毫无疑问地,在恋慕着樱君哦』 别说张口说话了,我甚至连思考都停滞了。 但我总算是想法子让脑袋重新转了起来。等下等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没这种印象啊。我没做什么可以被迷恋的事吧。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作为养父将她给领养了。 那萌生出的,应该不是恋情,而是亲情吧? 『蓝良一定是想让樱君多关心关心她吧。可樱君做的却尽是些置之不理的事。你真是个,没出息的人啊。因为你总是在想着该怎么逃掉』 哪怕是我也得动怒了。声音就要变得粗暴了,但我还是设法压制住了自己。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地说话。 「……祭里。你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没能帮到樱君的我,是个失败的女友,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 「…………」 祭里……难道说,你……。 『樱君,你有在认真面对蓝良吗?你在害怕受伤不是吗?我都知道的,因为我和你一样。过去的我也害怕着受伤,因此无法面对你。我没能帮到明明需要着帮助的樱君。越是重要的对象,我就越会把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就像是在看到我梦寐以求的宝物之时,我却因其过于耀眼而无法直视。这一定是因为,我没有能让那个人幸福的自信和勇气吧』 ……原来,是这样吗。祭里要和我分开的理由,就是这个吗。 我也是一样的啊。我也在重要的事物面前移开了视线。因为害怕着受伤,所以我拒绝了去看向它。因为做着梦的时候,那个梦也会看向我啊。 这就是,舍弃了梦想的我,最终的下场。 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作为蓝良的养父,将她收养,其实是想让这成为我舍弃梦想的借口。嘴上说着要舍弃的我,内心里却还在紧紧揪着它,所以这一次,我真的打算将它丢掉。 将那个梦丢掉——与蓝良的梦想一起给丢掉。作为赎罪,我会保护好蓝良。 我只是想变得轻松啊。我已经,不能再忍受那种痛苦了啊……。 『但是啊。我现在已经有那份勇气了哦。我有着毫无根据的自信。所以我要说,樱君是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顺利起来的。虽然也会遇到痛苦的事,但只要足够努力,就绝对会获得回报的哦。比如现在,我允许你随意想象我赤身裸体的样子哦?』 我笑了笑。勉强地笑着。要倾吐那些情感,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樱君。如果可以的话,下次一起去旅行吧。那样的话,旅行途中的美食会更加美味哦。能够两个人一起享用美食,这样的缘分才是最棒的调味料啊。这对于梦想也是适用的哦。比起独自梦想,还是两个人一起梦想,美梦才会更容易成真吧。无论是多么沉重的梦想,两个人一起背负的话,一定会比一个人要轻松的』 「……祭里。谢谢你陪我做了这么久的相谈,真是久得让人觉得有些多管闲事了啊」 『是吗。那么,差不多该把樱君交还给蓝良负责啦。拜拜」 电话断了。 什么叫把我交给蓝良负责啊,是蓝良交给我负责才对。现在的我可是蓝良的养父。我应该发挥我的作用。 我开始换衣服,但脑海里的和祭里的谈话却始终挥之不去。 ……我没有认真面对蓝良?我从未有这种打算。而且,我和她在学校还得维持师生关系才行。 但是,也许是我对她的干预有些过于克制了。因为想得太多,反而将更加重要的事给回避过去了。 不仅如此,我在家里的时候,也总是以养父自居,因自己不是真正的父亲而与蓝良保持着距离。 而这,导致了蓝良的不满。所以她才会像是一脸认真地诱惑我吗?为了让我多关心她。为了让我能看向她。 因为蓝良她,喜欢着我啊……。 『樱君,你能和我约定吗?那个,约定的事就是,和我……』 记忆的碎片插入进我的脑海里。我马上摇着头想要将它赶走。 此时,视野的一角里,我捕捉到了什么。 ……这是什么?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就已经有了,房间的架子上装饰着一个线偶。 蓝良每天晚上都在编织它吧。它有着人形的外形,没有特征的脸,但我认得它的衣服的颜色与样式。那和我上的初中的校服一模一样。 所以,我恍然大悟。这个,原来是我啊。它是过去和蓝良一起玩耍的我。 而它的双手,握着一个水滴形状的什么东西。那是个采用独特的网状花纹制成的、像是星星一样的东西。看起来也很眼熟。 捕梦网———— 这是美洲印第安人自古以来流传的辟邪物。将它装饰在卧室里,可以将噩梦困在网里。据说这种网只会捕捉噩梦,而美梦则会穿过网眼,并传达给人们。 以前,我从外公那里得到过这种东西,作为旅行的纪念品。那是个圆形的捕梦网,而这个则是水滴形。其别名又叫泪珠。就宛如是,一滴泪水。这其中似乎注入了蓝良的祈祷。 仿佛是在温柔地提醒我,我还没有,因为外公的去世而流过泪……。 知道那个意思的瞬间,我的脸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落了。 诶,不会吧?这是,什么。 ————泪水。 喂喂,快停下来。对于外公的去世,我早就整理好心情了不是吗。所以我不会哭。在我决定成为蓝良的父亲之时,我已经发过誓了。作为父母,我应该成为孩子的榜样。 ————泪水。 然而,无法停止。水滴状的那些东西在不断地流下,仿佛一场永不止息的大雨,将我的脸全给沾湿,然后又一滴滴落下。 『如果是将来获得了真正的自由的你,那一定值得我托付吧』 『老哥所说的诅咒……真的是家人,而不是外公吗?』 『见取老师,请一定不要忘记育己这个词』 『老师您一定,正被比您所想象得还要多的人默默守护着』 『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比你想象得还要温柔一些哦』 『我作为副班主任……不,在此之上。我会为老师全力以赴』 『莫名其妙地顾虑着我们,才更让人困扰呢——』 『无论是多么沉重的梦想,两个人一起背负的话,一定会比一个人要轻松的』 他妈的……!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都是想做些什么啊!不要来管我啊!不要看向我啊!放我一个人啊!烦死我了啊!能不能别再,像是折磨着我似的看着我了啊……! 快要呼喊出来一般地,我抓住这个线偶,想要把它丢出去。 是啊。即使是从外公那儿得来的纪念品,我也早就扔掉了。 所以,现在也。 「妈的……什么啊……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我抱住了蓝良织给我的捕梦网。一边哭泣,一边依依不舍地抱紧着。 笨蛋吗,我这人。明明不想承认它的。因为害怕受伤,明明不想去面对它的。 『樱君,你能和我约定吗?那个,约定的事就是,和我……』 『樱君你……果然,已经忘记了吧』 不对。我记得。事实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是这般的胆怯又窝囊,所以我无法将它给丢掉啊。 也正因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可能是一直等待着有一天能够重新背负起那个梦吧。 并非是独自一人。而是两个人一起。如果能与谁一同背负起那个梦的话,我———— 「真是的。樱君,你也太迟了吧」 一进到饭厅,就看到双手叉腰的蓝良在等着我。 「晚饭要凉了哦。我们快点开吃吧?」 我还没有回答她,只见蓝良突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圆圆的。 「樱君……眼睛很红哦?发生什么事了吗……?」 「蓝良。我有话跟你说。是很重要的话」 晚餐还没有盛到盘子里。在将饭菜摆到餐桌上之前,我催促着她与我面对面坐下。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情,蓝良坦率地顺从了我。 「总共有三件事要说。第一件事,是关于以前我从外公那儿听到的故事」 这是关于海外志愿者会议上外公朋友的手机被偷走的事件。外公没有追究偷手机的当地人,反而是感谢他捡到了手机。这件事想要向我们传达什么道理。 「这就是……樱君的重要的话吗?」 「是的。这是与重要的事情相联系的故事。外公究竟是想要传达些什么……如果蓝良知道,可以告诉我吗」 「很简单哦。是很单纯的道理」 蓝良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向我回答道。 「爸爸他,知道那个人是真的捡到了朋友丢失的手机。因为爸爸很擅长看穿一个人是否在说谎。我想,这一定是因为他善于缩短和别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他长于和其他人搞好关系。哪怕对方是伪善,他也会选择去信赖对方。而我也想要去信赖我喜欢的人」 ……这样啊。蓝良总是能看破我的谎话。那是因为,她始终信赖着我吧。 「关于第二件事。下次,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露营?利用休息日」 「……诶?」 「不是我们过去做过的庭院露营或是河畔露营,而是真正的野外露营之旅。外公以前肯定也和蓝良一起做过的吧,露营时在帐篷里过夜。怎么样?」 「帐篷里过夜……樱君,真的可以吗?」 「现在正在寻求许可的,不是你而是我吧?」 「但是……樱君,不擅长帐篷吧?你没法待在帐篷里不是吗?就算你再怎么喜爱露营,现在的樱君无法在帐篷里休息,对吧……?」 确实如此。 将露营作为兴趣的我,却无法进到帐篷里。与过去不同,现在的我变成了这样的体质。 「……蓝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能进到帐篷里去?」 「因为樱君你……总是开着房间里的灯睡觉。河畔露营和庭院露营的时候,也没有进到帐篷里……」 我只在白天露营,其实并不是因为工作繁忙。是因为我不想住在帐篷里。喜欢单人露营的原因,也是不想让周围人知道这件事。 这个体质,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祭里都藏着的。 可是,蓝良却注意到了。 这才是我们之间的真实。与我不同的是,蓝良一直在好好地看着我。正因她认真地面对了我,才能注意到我的本质。无论何时,她总是注视着真实的我。 所以啊,蓝良。我也想要认真地去面对你。 「第三件,也是最后一件事。班上正流传着奇怪的传言,蓝良你知道吗?」 「是指……我和男人住在一起的那个传言吗?」 「是吗。蓝良也知道啊」 「嗯」 「这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才?是?那?个?制?造?出?传?言?的?人??」 一段漫长的停顿发生了。 蓝良没有改变她的表情。那并不是因为惊讶而接不上第二句。那是感觉不到生命力的人偶般的氛围。是心之壁,是想要隐藏真心的拒绝的面具。 她与男人同居这样的传言,有个不自然的地方。如果有人目击到我和蓝良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并以此作为传言的开端,那么传言的内容是师生的同居而不是男女的同居才会更自然。因为是入学式刚过不久的传言,如果不知道我是老师的话,那也应该会把我当成蓝良的家人才对。比如哥哥。绝对不会搞错成是在和男人同居这种谣传。 那么,能够传播谣言的人只有一个。这是蓝良的自导自演。 蓝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表情还是像人偶一般,没有改变。 「是啊。散布传言的人是我。反正我也交不到朋友,所以我干脆让大家从一开始就讨厌我。这样痛快多了。所以我才散布了这样的传言」 「蓝良。我?想?听?听?,你?现?在?这?样?撒?谎?的?理?由?」 这一次,是蓝良那边哑口无言了。 人偶的面具终于坏掉,并露出了她的真实面貌。思春期少女的真实面貌。 是的。蓝良在被班上孤立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法完成她的自导自演。因为没有任何传播谣言的手段。如果我与蓝良之间构筑的关系,疏离到我甚至不知道她已经被孤立了的话,我一定没法识破她现在的谎言吧。一定会被她这煞有介事的理由给欺骗吧。 也就是说,蓝良只不过是利用了别人散布的关于她的传言。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假装是自己散布的传言。如果我没有注意到这点,你应该会在某个时机自己挑明吧。为什么,你要费心去撒这种谎?硬是让自己这样遍体鳞伤……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遍体鳞伤?我吗?」 蓝良自嘲道。她将之前展示出的动摇,又塞进了修补后的冰冷面具的深处。 「呐,樱君。我一次也没有说过,我想要交朋友吧?」 「的确。你确实没有交朋友的打算。我也觉得这是事实」 「那样的话……」 「那样也并不意味着,你就该在学校里被孤立。从你过去的评价来看,虽然你融入班级的过程相当艰辛,但最后你还是能够做到。你可以和你的同班同学普通地交谈与接触。无论小学还是初中,你都没有被孤立。然而在泽高,你却硬是搞得自己每天形单影只」 甚至还要利用传言,让自己的孤立地位更加根深蒂固。究竟是什么,让蓝良做出这些事的呢。作为老师的我,应该知道吗?作为养父的我,又应该知道吗?两者皆是吧。 然后,作为一个名为见取樱人的男人,我也应该知道。 「樱君这个……笨蛋」 蓝良两手撑着桌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瞪着我。 那天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星辰般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了出来。 「我想要樱君看向我。想要樱君看着我。想要樱君能多关心我,多冲我发火,多骂骂我。想要樱君更加认真地对待我。所以我,忽然想到了。既然我被当作成了问题儿童,那我干脆就变成那样吧。我只是想让樱君把我放在心里!」 「蓝良!」 我大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如此粗暴的声音。也因此,我的喉咙在生疼。在此之上的,是我的心中的痛楚。惶恐与不安快将我的内心填满,我害怕着我可能会伤害到蓝良。 「蓝良……你啊,真的很厉害。你比我还要有勇气。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真实,你却恰恰相反,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真实。即使这样会使你遍体鳞伤,你也没有一丝恐惧」 我害怕着受伤。我害怕因离得太近而造成的伤害。我讨厌疼痛。因为,我一去靠近那个梦,我就会被它刺得皮破血流。我被植入了不会消失的精神创伤。 所以我不会去责备他人。正因为是害怕着疼痛的这样的我,才无法忍受让他人因挨骂而感到疼痛。 但是,即使是这般胆怯又窝囊的我……现在,我才要对你这样说。 「蓝良,让我训斥你吧。无论你是多么不怕受伤,我也不许你再做这种事。你受伤的话,我也会受伤。那种疼痛要胜于任何其他的伤啊……」 此时,蓝良的眼瞳再也无法承受那一直涌溢着的沉重与深厚的泪水,终于还是决堤了。 「樱君……终于不是用『キミ』,而是用『おまえ』来叫我了……」 她的眼泪里,看不到一丝悲伤的颜色。看样子,我没有伤害到她。 因为蓝良她,始终信赖着我。 她信赖着,即使我让她受了伤,我也一定会为她找到治愈的方法。 庭院露营时蓝良的烫伤,现在已经连伤痕都看不见地,漂亮地痊愈了。 「你像小时候那样,用『おまえ』来叫我了……。你终于,愿意看向我了……。终于,愿意信赖我了……。不仅是多看向我,多信赖我……我还想要,樱君能多依靠一下我……。不只有小孩可以向大人倾诉烦恼……大人也可以向小孩诉说烦恼不是吗……。我们之间,不是约定过了吗……一起去进行冒险的旅行」 是那个,我试图去忘记,无论如何都想要逃避,却至今依旧牢牢记住着的约定。 『樱君,你能和我约定吗?那个,约定的事就是,和我……一起成为冒险的搭档!』 冒险家往往有个一起旅行的搭档。那是他最可靠的合作对象。 否则,在险象环生的冒险之旅里,人是难以生存的。没有搭档的话,受伤或是身体不适之时,就得不到及时的帮助。是的,就像孤独死去的外公一样。 因此,许多冒险家和他们的搭档,都会为了互相了解而住在一起。这就好像是家人一样。所谓组队,也有着成为彼此的家人这样的含义吧。 外公他一定是想让蓝良在成年后作为他的冒险搭档吧。正因为将来会和蓝良搭伙,所以他才没有寻找其他的搭档,而长期地独自一人旅行着。 某一天,外公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所谓自由即是孤独。在孤独的尽头,他寻见了秘宝。单单只是寻见了这样的存在,即使无法与之一同出门旅行,在自己家里他也一样可以为之而活。 正因如此,外公才会对我说,为谋求秘宝而出发的冒险——为到达某处而开启的冒险,这正是生存本身啊。 「我想和樱君一起去冒险……。想和樱君一起活下去……。想和樱君做着同样的梦……。即使那是噩梦,我也想和樱君一起见证……」 我向蓝良走近。 然后,鼓起勇气,用手抚摸了蓝良的头。 「樱君的手……明明和爸爸的手没有相似之处……但却能带给我一些,相同的感触……」 就像我无法叱责她一样,一直以来我没能抚摸她的头,也是因为害怕缩短距离而伤害到彼此。 所以现在,我们也许才是真正意义上地,成为了一家人。 「……蓝良。重要的事,我还有一件要说。我跟别人说这事,还是第一次」 于是,我将使我陷入这种体质的过去的那个事故告诉了蓝良。 那是大学三年级时的暑假。 在开始找工作之前,我想趁现在出门远行一次。那不仅仅只是一次远行。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海外露营之旅。 我一直憧憬着背包客。他们挑选着最爱的工具,仅仅背着一个背包,就能在全世界自由地旅行与露营。 称自己为冒险家或许有点狂妄,但总有一天它也将成为我的囊中之物。我想成为我憧憬的外公那样的存在。 我取得了护照,然后只身一人去了海外。 这件事对大学探险部的伙伴们保密。我连交往中的祭里也没有告诉。如果我告诉他们,他们可能会跟我一起去,但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试着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背着帐篷四处旅行。 根据地方的不同,有时不仅限于露营地,我还能在有院子的招待所里搭起自己的帐篷住宿。虽然也有治安不好的地方,但无论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我都感受到了自由。所以,我可能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兴奋。 我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山野里露营,与日本不同,那里的安全措施马马虎虎,根本说不上是露营地。于是,使我沦肌浃髓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比感情用事还要可怕的事了。感觉事情会变成那样,肯定会是那样的展开,这种自以为是的愿望、鼠目寸光的断言,终于导致了错误。 尽管前一天不是什么好天气,但今天是这么阳光明媚的大晴天,所以我带着欢欣雀跃的心情,果断决定了去露营。 然后,我遭遇了泥石流,无计可施地被活埋了。 侥幸还有一丝间隙,使我没有窒息而死,但我的身体却连1毫米也动弹不得,长时间被困在这个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了,我肯定会死。 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我拼命地对着自己说话。如果不以这种方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会发疯的。现在的我内心里经常自言自语,可能也是受了这个的影响吧。 好困好困好困。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但是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比死还痛苦的时间在不断延续,干脆还是把我杀了吧! 虽然我还不想死,但是,杀了我吧! 经过了近乎神志不清的一段时间,我最终被救援队给救了出来。 经过这次旅行,我得到的不是什么冒险家的自由,而是精神创伤。我一并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和黑暗恐惧症。 我想我应该庆幸我还活着这件事。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症状。因为是自作自受,所以我没有被人同情的权利。让别人知道这种事,别人也只会为难吧。 父母亲到底还是知道了,他们也借此机会,开始把我当成肿块来对待。大概是觉得这是他们一族的耻辱吧,他们对所有的亲戚都闭口不提我的情况。 唯一的救赎,是我的妹妹彩叶。在我出事的前后,她都没有改变对我的态度。说着嚣张话的同时,用手指在发梢上打着转。 这对我来说是多么莫大的宽慰啊。这也是为什么,我很喜欢我的妹妹。 患了幽闭恐惧症和黑暗恐惧症的我,为了不让周围人察觉而接受了治疗。但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心因性疾病在不同人之间的差异巨大,没有确定的治疗方法。 我断定这已经成了体质,而不再是疾病。如果没有治好的希望,那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结果,我放弃了成为冒险家的梦想。害怕狭室甚至是黑暗的我,无法在露营里过夜。作为冒险家,这是致命的毛病。 所以我放弃了我的梦想,决定就这么欺骗着自己苟活下去。 『诸般无可奈何,忘却才是幸福』 呐,外公。你到底是抱着什么意图,才教给了我这句话啊? 继续追寻无法实现的梦想,只会让自己变得遍体鳞伤,所以要及时丢掉它,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这么认为。 因为我越是想要忘记它,就越发现自己忘不了它。 无论是这过往的精神创伤。 还是在这些创伤之上的,露营的无限魅力。 还有令我持续憧憬着的冒险家的梦。 正是因为这个令我念念不忘的梦,我才成为了一名教师。蓝良,你说的完全正确啊。我之所以学习地理,是因为我想成为一名冒险家。 即使这个世界上没有空白的地理,我也想追随外公的足迹。总有一天,我想用我的双脚,去踏上外公曾冒险过的地方。蓝良,我和你一样。我也想追随外公他啊。 一边打着补习班讲师的工,一边将地理教师作为目标,这只是我追随的一环。我不想被父母打扰我的梦想。为了使想让我成为公务员的父母保持沉默,我表面上装作想成为公立教师的样子,但这都只是我获得作为自由之前提条件的那份权力的合理方法。 曾一度失魂落魄、破烂不堪的梦。就像生了锈的玩具一样,每次转动,它都会咯吱咯吱地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使人头疼。我只能捂住耳朵,依从着我的惯性,继续着我的教职生涯。 但是。 在彷徨于噩梦之中的我的面前,你出现了。 星咲蓝良,与我再会了。 她用耀眼的光芒把我照亮,让我找回了儿时的回忆。 到了睡觉的时间。 我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像这样在黑暗里入眠,大概已经是六年之前的事了吧。 我一边与恐惧做着斗争,一边祈求着光明。我希冀着一场幸福的梦,而不是噩梦。 『呐,橡果子。你觉得一个人能说出来的最勇敢的话,会是什么?』 我听到了外公的声音。过去的我,总是嫌麻烦,只把他的话当成是耳旁风。 『那便是,『救救我』,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哦』 不知为何。过去从我耳边流过的那些话、那些回忆,现在却成为了我的救赎。 「蓝良……」 好可怕。怕得简直想死。满脑子都是杀了我吧。害怕得身体颤抖到仿佛心灵都快要被震碎。救救我。救救我吧。蓝良,救救我……! 我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而蓝良也用力地与我回握。 「好的……。我会救下你」 她依偎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与我一同入梦。 点点星光透过窗帘的间隙将她濡湿,此刻的她是多么的美丽,她的温暖宛如我一直渴望着的那份光明,又像是与真正的家人之间别无二致的那种纽带。 比起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帐篷要更加温暖———— 「晚安,樱君」 今夜,我和我的初恋,一起进入了幸福的梦乡。 尾声 曾经,外公告诉了我一则名为「旅人的故事」的逸闻。 有一个小镇。一个旅人来到了小镇。小镇入口的门前坐着一位老人。旅人向老人问道: 「这是一座怎样的镇子?」 老人反问道: 「你以前住的镇子是个什么样的镇子?」 旅人回答道: 「哎呀,我之前所在的小镇里尽是些讨人嫌的人,不是个好镇子啊」 老人回答道: 「那么,这个镇子也和你之前住的镇子一样」 又有一天,来了一个新的旅人,向老人问道: 「这是一座怎样的镇子?」 老人反问道: 「你以前住的镇子是个什么样的镇子?」 旅人回答道: 「我之前所在的小镇是一个很棒的小镇,人们都很亲切,再没有比它还要好的镇子了」 老人回答道: 「那么,这个镇子也和你之前住的镇子一样」 「见取老师。可以稍微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早上的班会一结束,泉水就来找我了。这已说得上是每回的固定模式了。 「前几天,我收到了老师对班级日志的回答。您的回答是:『if you want to go fast, go alone. if you want to go far, go together.』之所以用英语,是因为这是一句外国谚语。好像是一个主要在非洲广泛流传的说法。我这是第一次看到……您不愧是地理的老师。我对自己的不用功而感到羞愧」 嘛,其实,我只是从谚语迷的外公那儿学到了这句话而已。 「这句谚语的意思是:『要走得快,就一个人走;要走得远,就一起走。』——老师,我想问您。您自己也想去到遥远的地方,对吗?」 「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是一起去,而不是独自一人。老师会借助大家的力量」 「……谢谢您」 泉水眸光一沉,向我鞠了一躬。这里收到鞠躬是我没想到的。 「老师,我也想去到遥远的地方。我想认识这个一即是全的世界,我想窥探隐藏在世界之中的名为虚数的深渊。所以我要坦白,传播谣言的人是我。是我散布了会伤害到星咲同学的那个谣言。一切都是为了窥探深渊。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要站到那个人的上面。恐怕在老师您看来,这不过是思春期的错谬,但对我来说这是必要的。请相信我」 嗯,中二病吧? 泉水再一次鞠躬。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泉水,我知道你的思想是我这样的常人捉摸不透的啦。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去跟我的妹妹聊,而不是跟我。 「总之……泉水。老师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你能在午休的时候再腾出时间吗?」 「见取老师,非常感谢您。感谢您为我抽出这么多时间。这样的话,那个人一定就会嫉妒我,然后看向我了吧。我便可以越过那个人,然后走得更远吧」 ……呐,祭里。泉水祭里,你啊。 我已经知道泉水流梨是你的妹妹了,但你们两个的关系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啊。根据我查的资料,泉水流梨的地址是千叶县,有可能她是跟着在外地上班的抚养人一起生活,也有可能她的父母正处于以离婚为前提的分居状态。 这是令我难以开口询问的微妙情况,什么时候你记得亲口告诉我啊。裸照是不需要的啊。 等到午休时间,我向泉水询问了揶揄蓝良的那个传闻。 我和蓝良同居一事,是她从姐姐那儿听来的。果然和祭里有关。 我告诉了祭里,我成为了蓝良的养父这件事。那家伙给我打电话的次数很稀少,但我们之间互发消息却很频繁,所以我不知不觉就告诉她了。 然后,泉水利用笔记共享app,将蓝良正在与一个男人同居这样的信息,散布给了班上关注了她的同学。而且,她还亲口将那个传言告诉了蓝良。 当我追问她为什么要做这种麻烦事之时,她如此回答道: 「姐姐她的眼里只有老师。我想她也一定希望老师能看向自己吧。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分手……所以我想让老师的视线转向星咲,而不是姐姐。这也是为了站在姐姐之上。想要瞭望这个世界,我必须要登到高处……对我来说,我的高处就是姐姐」 额~,嗯,完全不懂。我完全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呐,泉水。你有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不,我没有反省。我认为我做了于我而言必须要做的事。但是,对于我为老师和星咲同学制造的麻烦,我深表歉意。不管是停学还是退学,我都听从老师的安排。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她的这番话已经不止是令人惊吓,都可以说是惊恐了。我没想到她竟然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来做这种事的。 「泉水……你的处分,就由老师来决定」 因为,年级主任鹤来老师允许了我的自由行动。 「所以啊,泉水。老师不会让你停学或是退学。作为替代,老师希望你能亲自在同学面前说明,这个传闻是你的胡说八道。带着所有的诚意。如果你能做到,看在星咲的份上,老师便不会再责怪你了」 「……老师。感谢您的宽大处理。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待」 于是我想到。泉水毫无疑问是优等生,是个本性善良的好孩子。只不过她瞄准的目标稍稍有些过激。就像抱有冒险家梦想的我和蓝良一样。 放学之前的班会中,我抽出时间,让泉水解释谣言的真相。不,说不上是真相。我和蓝良是家人这件事的确是不可置否的事实。所以我让泉水来说明这只不过是个误会。于是,泉水毫不犹豫地这样说道。 「这一切都始于我的愚蠢的误解,这是一个毫无根据的谣言。我想借此机会向星咲同学道歉。真的非常抱歉。我会承担全部责任,辞去班长的职务」 ……真的假的。我没打算逼迫你到这个地步啊。 泉水所说的无论停学还是退学都毫无畏惧,看来是真的。如果在这么早的时期就辞去班长的职务,这件事势必会波及到泉水的内部评价书。这对她的进路会有很坏的影响。 然而,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是以前的我,我肯定会就这样决定,然后一了百了、无事一身轻。只为了逃避所有的麻烦。 「……大家。泉水要说的话到此为止。接下来,老师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让我也试着,去好好面对我的学生吧。让距离变得更近,让情感变得更加充沛。 那次事故之后我没能对祭里做的事,就让我试着对她的妹妹流梨做吧。 「反对泉水辞去班长的人,请举手」 正常的情况下还是不举手会比较轻松,所以泉水最后辞职的可能性很高。毕竟这个班上的同学之间的相处才不到两周,这很正常。是的,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 然而,如果是与同班同学构筑起了信赖关系的、其班长气质被所有人都认可的泉水的话。 「我反对」 最先举起手来的,是蓝良。 班上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其中最吃惊的,是泉水本人。 随着蓝良毅然决然的举手,在她营造出的氛围的带动下,举起的手的数量在徐徐增加。最后,班上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是啊。泉水她,也为与蓝良建立信赖关系而努力了。 「全场一致啊。泉水,老师希望你能继续担任班长。你要承担的责任,就请体现你的工作上面吧」 泉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鞠躬行礼。然后就那样保持着,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那次鞠躬,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长得多得多。 「樱君。我,在班上交到朋友了哦」 那天晚上,晚饭吃到一半,蓝良突然说道。 「泉水同学说想和我成为朋友。如果这是道歉或者同情的意思,我会拒绝她,但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看来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不知不觉就说了可以。因此,我……稍微,有些想要一个手机了」 泉水使用手机当上了笔记作家。如果蓝良也有手机,两人可以轻松地互相打电话和发消息。 所以我想,这周的休息日就去给蓝良买个手机吧。 再之后的哪次休息日,我可能还会和蓝良一起出门去露营一宿。 「蓝良,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我之前问了一次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蓝良,你能再告诉我一次,你最想做的事与最想成为的人是什么吗?」 蓝良会这样回答吧。想成为冒险家,想一起踏上冒险之旅。我们俩会成为冒险的搭档。 若是能听到这句话,我也会做好相应的觉悟的。 等蓝良一自立,我便辞去教职。我会克服这种体质,并追求成为冒险家的梦想。 然后去寻找蓝良真正的家人。我会与蓝良一同出发,踏上寻找故乡的旅程。 外公他至死都在寻找着蓝良的家乡。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那个梦想也中道而废了。 蓝良,我向你保证。我会继承那个梦想。所以,我们一起踏上冒险之旅吧。 为了实现,那天我许下的梦想。我会将技术都教给你的。露营的技术、冒险的技术。作为你的搭档,我会教给你在学校里学不到的生活技能。 我的教师资格证到期的时间,正好就是在蓝良成年的时候。参加更新讲习也是件麻烦事啊。嘛,最近有传言说,教师资格证的更新制度即将取消来着。 呐,外公,这样的我是个不合格的老师吧?这样的自由算不算是任性呢? 没问题的,我不会忘记我在当老师期间与学生们的喜怒哀乐。明明是贯彻着应付优先的我,弄不好已经转变成恋爱优先了也说不准。真是的,我真是没资格去取笑键谷啊。 嘛,无所谓了,太远的事先不考虑了。育儿就是育己。我还只是个橡果子呢。 这可不是我在自暴自弃的意思,橡子有一个像帽子一样的部分。其存在是为了保护柔软的果实不被外敌吃掉。 这简直就像蓝良。因为蓝良会保护着我,而我也会保护蓝良。这既是作为家庭,也是作为搭档的真正意义。 「樱君。我将来的梦想,一直没有改变哦。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我的心中未曾改变」 蓝良脸上浮现出的,不是像无机质的人偶一样的,而是万丈光芒一般的,令我暖洋洋的微笑。 「蓝良的那个梦想,就是和我一起去冒险对吧。既是作为家人……也是作为亲子」 「不对哦」 ……诶,啊咧?不对吗?这就超出我的设想之外了。 「因为我不想用『爸爸』这样的称呼来叫你嘛」 听她这么一说,我陷入了思考。 无论何时,蓝良都没有叫过我爸爸。总是用着「樱君」这个爱称。 当然,我们在学校还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但我想着,我们现在的的确确已经组成了家庭,那么在家里叫我一声爸爸不也挺好吗。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蓝良像一只调皮的猫一样咯咯地抿着嘴笑着。 「我想成为樱君的搭档。也想成为樱君的家人。但是,我绝对不会说,我想让樱君变成我的爸爸。因为那样的话,我的梦想就无法实现了」 然后,蓝良说出了小恶魔一样的台词,满脸却都是大写的认真。 「还是女儿的话,就没法当上新娘了。因为,夫妇的关系,也是家人的一种形式嘛」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なかひろ。 初次为电击文库大人写书,我感到万分荣幸。 回想起来,这部作品是在一份非常幸运的机缘之下诞生的。 担任插画的涼香老师,在以前一起工作过的缘分之下,邀请我让她负责本书,之后在电击萌王编辑部的铃木大人的帮助下,我又见到了电击mediaworks编辑部的近藤大人。 俗话说,人生即是邂逅,多亏了三位老师,我才能够写出这篇后记。我想借此机会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话说回来,说起旅途中的邂逅,很多人可能会想起当地的美食吧。 这些元素也都有在本作里出现,但由于现在这么个世道,旅行变得相当困难,而回老家也是如此。 我的老家是新泻县的一个偏僻乡村,我已经有两年没能回家了。因此,我有时会怀念新泻的当地美食。 说到新泻的当地美食,那就不得不提到有很多狂热粉丝的b级美食「italian」。它并不是意大利菜,而是一种肉酱炒面。 其他的一些经典美食,还有「片木盒荞麦面」「蘸酱猪排饭」「栃尾油豆腐」这些。 新泻的五大拉面也很受媒体的欢迎呢。 土特产的话,「柿之种」「笹团子」「米果色拉」等等也很有名。 希望人们能够尽情享受在新泻旅行的日子可以快点到来。以下是谢辞。 负责插画的涼香老师。非常感谢能与您再度合作。数张一见如旧的美妙插画,令我感到万分感动。所有的插画都将成为我的珍贵的宝物! 编辑铃木大人。感谢您给予我了这么大的帮助。托您的福,本书才能顺利出版。非常感谢! 编辑近藤大人。因为是久违的执笔小说,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每每得到您的帮助,我都深感敬佩之情。实在是感激不尽! 负责asmr的赤松大人和咏野大人。我对于asmr的脚本撰写并不熟悉,因此,两位的细心指导使我受益匪浅。也要感谢为角色注入生命的声优大人! 家族里的各位。虽然在sns上已经报告了近况,但我也期待着能够回到老家好好见上你们一面的日子。也得为妹妹送上顺利生下了宝宝的祝贺。 我的友人们。不管是联机游戏,还是远程酒会,无论是否见面,我们所做的事情似乎都没有太大变化来着? 然后,我还要衷心地感谢校对人员、设计师、营业宣传员以及参与了出版过程的所有人。 最后,感谢阅读了本书的各位读者。如果本书能使您有所享受,我将不胜欢喜。 人生即是邂逅,希望在这场旅途中,我们能够再次相遇。 2021年?なかひ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