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不好当 卷二》 第一章 【第二十二章 新婚当晚就闹事】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该来的肯定是躲不过的,可是三娘子却没想到陆承廷这个新郎官竟然这麽早就能从酒席间脱了身。 「那个……前院宴席散了吗?你饿不饿?那个……我刚吃了一碗面,头发还没乾……」新婚夫妇共处一室,三娘子有些慌了。 眼见陆承廷大跨步的向她走来,步子沉稳、眸子清澈,根本半点醉意都没有,三娘子急得语无伦次,一边说话一边频频後退,结果就是「砰」的一声,整个人就撞在炕桌上了。 谁知,看着她洋相百出的样子,陆承廷竟闷声笑了,他这嘴角一弯,脸上神色都柔了一半,「这会儿知道怕了,你不是夸口说,从来不怕我的吗?」 陆承廷这一笑,顿时让气氛变得不那麽尴尬了,三娘子也不故作矜持,乾脆揉着後背坐了下来,如实说道:「我不是怕,只是没想到你……咳,没想到二表叔这麽快就能抽身回来。我以为今儿个前院那边应该很热闹,二表叔三巡敬酒,没一、两个时辰是抽不了身的。」 「三巡?」陆承廷剑眉一扬,嗤之以鼻道:「谁有这个胆量敢灌我三巡,也不怕一会儿横着被人抬回去?」 「二表叔酒量很好?」三娘子一愣,忽然觉得今日来侯府闹酒的那些宾客着实有些可怜。 喜宴闹酒就是为了图个热闹开心,很少有人是真正奔着把新郎官灌醉的目的来的。所谓三巡敬酒,其实据三娘子所知,新郎官不过是举着个酒杯做做样子罢了。 但是听陆承廷刚才所言,好像今日前院,不是大家不想闹他,而是——压根儿不敢闹他,那场面得多尴尬啊! 就在三娘子偏头沉浸在自己臆想中的时候,她忽觉脚下一空,竟整个人被陆承廷横抱了起来。 这男人的动作很快,他刚刚分明离自己还有一丈之远,似乎只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已经如同一个大迎枕般,被他抱在了怀中。 「怎麽这麽轻?」 陆承廷抱就抱吧,他竟然如同掂东西一般,掂了掂三娘子的分量,末了,还一脸严肃的下评语。 三娘子的脸已经彻底红得没法看了,整个人就如同一个偶人,僵在陆承廷的怀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男女之事,三娘子不是没经历过,可她自以为是的那点能耐经验,到了陆承廷的面前却顷刻间碎成了渣,根本不值一提,也是直到这一刻,三娘子才知道什麽叫孔武有力。 想她之前才刚刚沐浴净身,三月的天,屋子里还烧着炭,所以三娘子出净房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云纹长衫,而此时此刻,陆承廷硬如石块的手臂肌理和触感,正透过她身上的薄衫传到她的肌肤上。 三娘子只觉得身上如燃了一簇火一般,烧得她口乾舌燥。 「蜡烛……还没吹……」灯火通明的屋子让三娘子格外别扭。 她不笨,自然知道陆承廷这一举动的暗示为何,可是会不会……吹了灯能更好一些? 「夫人喜欢吹了灯睡?」陆承廷的笑中透着明晃晃的戏谑。 三娘子突然生出了恼意,「原来二表叔喜欢开着灯……」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被另一张唇完全封住。 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三娘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脑子里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 反抗无效。 陆承廷的吻带着一丝强制的霸道,又有点惩罚的味道。 三娘子有心想躲,径直屏住了呼吸、闭紧了嘴,无奈她那点力道在陆承廷的面前根本不是对手,不过瞬间,陆承廷就攻城掠地、长驱直入了。 他口中,酒的醇香混杂着隐隐的薄荷味,浅浅的凉意直冲三娘子的脑门,她下意识就伸出手紧紧环住陆承廷的脖子。 现在的她,彷佛溺水的人一般,明明身子沉得要命,却仍想抓住一线生机。 上一世,对於床笫之间的事,三娘子是排斥的,每次沈初平出现,对她彷佛都是例行公事一般,敷衍潦草。 沈初平从不顾她的感受,生硬、不耐,匆匆的开始,匆匆的结束,完全没有什麽愉悦感。 所以在陆承廷这里,三娘子也不奢望什麽身心合一,反正……这一切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只要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 正这麽想着,陆承廷却忽然离开了她的唇,转而从她颤抖的睫羽开始,轻轻的、碎碎的落下。和之前的强势不同,这一吻带着一点试探,从她的眼角开始一路游走至她的脖颈。 可怜三娘子之前好不容易挤了点思绪出来,帮自己做好了心理暗示,想着横竖就是那麽一下,看陆承廷的样子应该也是个速战速决的,所以她心下虽排斥,却也不觉得慌。 偏偏陆承廷二话不说就转了路数,如此温柔、如此轻撩的动作,三娘子还凌空被抱着,这样的感觉实在非常非常糟糕。 她下意识就想大叫,结果从她口中逸出的竟然是一记迷乱到不可思议的喘息声…… 随着陆承廷的一声轻笑,三娘子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下次再叫二表叔,就用这个法子罚。」笑过之後陆承廷说话了,一副稳操胜券的口吻。 即便不用手摸,三娘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烫得要命。 反正亲都亲了,抱也抱了,这会儿两人也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三娘子乾脆脖子一缩,直接把脸埋在陆承廷的胸口,心里默念起了《清心咒》。 其实不说三娘子,此刻就连陆承廷也是懵的。 最开始的那个吻,只是因为他看出她脸上的洋洋得意和眼中的戏谑。一个小姑娘在他的地盘上,却想占他的上风? 陆承廷是什麽人,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骨子里天生带着争掠的性子,可怀中的人好像从来没有怕过他,这自然就激起了他的征服慾,所以这头一吻,根本不带半点男女之情,可吻到後来,他的心思就变了样。 三娘子身上有一种少女特有的蓬勃和甜美,像极了一口鲜甜的蜜,让人一尝就觉得特别的美好。 陆承廷本不重慾,对男女之事看得也很淡,偏偏遇到了三娘子,他竟隐约生出一些如初尝情事的少年的急切来,差一点就要把持不住了。 这不免让陆承廷有些懊恼,下意识就加重了唇间的力道,但好像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将这娇小身子揉碎在怀中,狠狠地欺负。结果倒好,反而是她那一声娇滴滴的嘤咛,打破满屋子的暧昧。 两人几乎同时回神,可看着三娘子在自己怀中羞成一朵娇花的模样,连陆承廷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眼角的笑意中还带了一点意犹未尽的遗憾。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因为方才那一番浅闹,两人当下气息都有些不稳,三娘子脸皮薄,头一直紧紧埋在陆承廷的胸口,再也没有抬起来过,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陆承廷又迈开了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间,「呼」的一声,耳边传来了蜡烛被吹灭的声音,三娘子这才猛地抬起了头,屋里的光线暗了许多,昏黄摇曳,泛着乱人心神的暧昧感。 「你……」她骤然想起刚才和陆承廷半开玩笑的对话,心口一紧,顿觉嗓子又乾了起来。 「夫人不是不喜欢亮堂吗?」陆承廷笑得有些刻意,瞳孔里映出三娘子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今夜就该是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的一晚,即便三娘子害怕,可是从女孩儿彻底变成女人,是她为人妻的第一步,她做好了准备,也暗暗发誓,定不让陆承廷小瞧她半分。 但……这所有的以为、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等待,都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和呼喊声给打碎了。 当那穿着碎花青衫、哭得眼鼻通红的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时候,陆承廷只来得及扯过床上的被子,勉强遮住三娘子衣衫半褪的上身。 「二爷,二爷!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您……您快去闻雨轩看看吧,昱哥儿从下午起就说肚子不舒服,晚上的时候宋姨娘不放心,就把昱哥儿带在身边仔细伺候着。 第二章 「可是刚才哥儿吐了一地,抱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脸色都白了。宋姨娘吓坏了,整个人六神无主的,奴婢这才斗胆来求您过去看看。」小丫鬟说话含着哭腔,但口齿还算伶俐,张口便是一气呵成,把硬闯进来的前因後果给说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三娘子初来乍到,听完那小丫鬟的话,真是云里雾里、两眼一抹黑,人和事完全对不上,不过她即便弄不懂,她也是会察言观色的。 在转头看见陆承廷那一脸凝重的神色後,三娘子哪里还管得上自己身上的衣衫整不整齐,当即就格外贤慧地轻声道:「二爷去看看吧,若不是什麽大事,丫鬟也不会这般没有规矩,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在这种情况下,人,肯定是要放的,但话她也必须说在前头。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闻言,肩膀一颤、缩着脖子就抬起了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紧紧裹着被子的三娘子。 要装可怜,三娘子自认是一把好手,不过装可怜也要分人看场合的,面对一个不知来历的丫鬟,她认为自己要做的不是装可怜,而是端架子。 陆承廷很快就整好衣衫,和那丫鬟一道出了门,紧接着,子佩、子衿及瞿嬷嬷,就满脸幽怨地走了进来。 「做什麽,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三娘子一脸好笑的看着鱼贯进来的三个人,虽觉得一身轻松,心里却有些寒意正慢慢地往上爬。 「娘子……不,夫人,要不要奴婢跟着去看看?」子衿忿忿得握着拳,眉毛皱得都要打结了。 「看什麽?」三娘子明知故问。 「看姑爷去了哪里,方才那个丫鬟说的什麽昱哥儿到底是谁……」子衿本是一腔愤慨、跃跃欲试,可说着说着,她却没了声。 床上的三娘子目光渐冷,嘴边全然没了方才的浅笑。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子衿一个激灵扑通就跪下了,看得一旁的瞿嬷嬷也是目瞪口呆。 「来之前我就和你们说过,我这条路不好走,你们若是沉不住气就早点和我说,免得到时候我左右为难,还要死命护你们周全。」没了陆承廷,三娘子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是啊,是她天真了! 她以为今天晚上会是个顺顺当当的新婚之夜,她以为陆承廷屋里的丫鬟对她客客气气、视她为主子,整个侯府的人也都会对她客客气气的呢,可是这侯府太大、人心太深,在这当下,她能做的除了按兵不动,还是按兵不动。 昱哥儿吗?其实不难猜。 偌大侯府中的二房,有谁能在这深夜,能在新婚当晚,让陆承廷丢下坐在床上的妻子,匆匆离去的? 昱哥儿多半就是陆承廷的儿子了,是宣岚替他生的那个嫡长子。 「可是夫人,他们也欺人太甚了!」见身边的子衿噤了声,瞿嬷嬷不甘心地开了口,「今儿个是什麽日子?是您和姑爷的大好日子,天大的事,哪个屋里的丫鬟都不能这样没皮没脸的闯进来啊。」 瞿嬷嬷也是许家的老仆人了,从媳妇子熬成嬷嬷,她还当真没见过有这种不知礼数的丫鬟的。 不料三娘子闻言後却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拢紧肩上有些下滑的喜被,不冷不热地回道:「嬷嬷都说是欺人太甚了,那就是成心为之的。既有人成心这麽做,那边肯定已做好了万全的对策。我一个新人若是在大半夜,劳师动众地去拆旧人的台,也显得我太小气了。」 说着说着,她就觉得困乏感袭上了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後又道:「更何况,左右哥儿不舒坦是肯定的,孩子娇贵,何必在娇贵的人身上斤斤计较呢。」 这一夜不出三娘子所料,陆承廷一夜未归。 只是翌日一早,当府上的嬷嬷进屋来通报的时候,三娘子才知道,陆承廷并非陪了昱哥儿一夜,而是半夜被急召进了宫。 「太子急召?」 为人新妇的第一天,三娘子起得很早,卯时才过,她就已经穿戴整齐、梳妆完毕,精精神神地坐在那,等着人来领她去向长辈们请安了。 是以当传话的嬷嬷进来的时候,心下也是一惊,暗叹二爷这刚入门的新媳妇看着年轻稚嫩,倒也是个心思通透的。 心中有了这样的计较,那嬷嬷回话就更郑重了一些,「是,宫里来的人,二爷走的太急,只留了话给老奴。可那时已过子夜了,老奴瞧着桃花坞这的灯都已经暗了,想着夫人忙了一天,一定歇下了,便挨到这会儿才来传话。」 「怎麽称呼嬷嬷呢?」三娘子盈盈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晶亮的眸子看着格外讨喜。 可不是吗?昨儿个陆承廷走以後她就睡下了,没有外人,床也舒坦,三娘子这一觉无梦到清晨,这会儿绝对是神清气爽得很。 「老奴姓单,一直在二爷屋里伺候着。」 一直……也就是说,这个嬷嬷不是宣岚的人,而是侯府的人。三娘子心思一转,看着单嬷嬷的目光就突然多了一点深意。 从单嬷嬷花白的头发来看,的确是有些岁数了,不过她精气神十足,方才进屋福身行礼的动作也非常利索,瞧着是个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 「有劳单嬷嬷惦记,那不知今儿个是不是由嬷嬷引着我一一去向长辈们请安问好,再见见府上各位兄长、妯娌和姊妹呢?」因为单嬷嬷的出处,三娘子对目前的状况又多了一丝满意。 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整个院子内外已经完全没有宣岚的人了呢,还是这仅仅是陆承廷机缘巧合下的一个安排? 今儿个一天很难熬,尤其……她的元帕上现在依然是雪白一片,没有圆房的新妇,不管理由是什麽,一开头就是矮人一等,侯府这条路,果然不好走。 单嬷嬷一听,立刻谦卑的点了点头,「委屈夫人了。」 三娘子只是笑了笑却并不回话,站起身後就带着子佩跟着单嬷嬷出了门,关於昨晚丫鬟硬闯和昱哥儿的事,竟是一个字都没有问。 其实从内厢房到堂屋,再到外院,三娘子这一路走得是心思浮动、暗叹不已的。 侯府的富贵,她昨天在内厢房已亲眼所见,可即便她早已做足了准备,当外院那如画的风光迎面而来的时候,三娘子还是愣住了。 眼前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庭园,可景致却巧妙地融进江南宅院那种小桥流水的温婉和翩然感。 整个靖安侯府是以假山和活水为中心的,举目所望,庭榭精致大气,花木繁盛茂密,尤为奇特的是,眼下才三月初,院子里却已经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葱郁之绿了,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庭院深处伴游廊,夹岸花枝盛瑶华。 遥看远处,那虽见古旧却甚有气势的亭台楼阁全掩在疏影横斜中,彩色的琉璃瓦上绽放的全是绚烂的光华,与暮春花色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这会儿天色正微微放亮,三娘子站的石阶偏高,放眼往南边看去,天光云影中,那一池碧湖水面正泛着清澈的幽光,湖边有亭,亭檐斜飞,湖面亭影恰似一只展翅的飞燕,灵动洒脱、秀美精巧。 不过就这几步间的匆匆一瞥,已让三娘子心口震荡不已。 其实并非她富贵迷眼、眼界狭窄,远的不说,就说之前她才刚刚去过蕙妃娘娘的寝宫,天家的奢华搁在她的眼前,也不过就是让三娘子暗叹几句罢了,并没有因为身临其境而生出什麽别样的情绪来。 可是现在却不同,侯府的奢华美景,是她这个人可以享用的,即便这一物一景都不是她的私有物,但她如今在侯府也算是半个主子了,春天她可以采了梨花酿酒,夏天她可以坐在池边垂钓,秋天她可以拍了栗子烘烤,冬天她可以支个棚架捉鸟。 一年四季,季季翻新,这偌大的侯府内院,她就算只是闲逛也要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移步换景、移景换情,只要她动静不大,不做出格的事,往後在这院子里,她能给自己找很多打发时间的乐子。 这算不算是她嫁给陆承廷後第一个实惠的好处?思绪这一飞转,三娘子脸上的神色顿时又明艳了一些。 第三章 可她想得入神,一不留心就没有跟上子佩的步伐。 两人并肩不同步,三娘子一个踉跄,差点就跌坐在脚下的白玉石阶上。 「呵呵,新鞋子就是有些硌脚。」 一句话,三娘子自认圆得天衣无缝,可惜一旁的子佩还是红了脸。 单嬷嬷则是露出慈爱的笑意,心中默想,这个新进门的二夫人很有趣。 一路从蜿蜒盘旋的抄手游廊向南,走了约莫整整一刻钟之後,在前面引路的单嬷嬷终於止了步子。 三娘子一边缓气,一边抬头看了看,屋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霁月斋。 屋内檀香缭绕,氛围清雅无双。是以从跨入门槛的那一刻起,三娘子就放轻了步子,垂着头,恭恭敬敬的,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两下。 「老侯爷、老夫人,二夫人来了。」单嬷嬷通传的声音拉得细长,在略显宽阔的堂屋内回荡着。 很快的,就有个手脚利索的媳妇子笑着出来,将三人迎了进去。 一进屋,三娘子又傻眼了。敢情今儿个一早,这整个侯府的人都齐聚在霁月斋,等着打量她了吧? 眼前满满当当或坐或站的全是人,各个打扮精致,人人透着一双探究的瞳眸,看着面上倒都是和颜悦色的,不过心里头…… 三娘子不敢胡乱猜,只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单嬷嬷上了前,跪在靖安老侯爷和老侯爷夫人跟前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上,态度格外认真虔诚,如同拜菩萨一般给公婆磕了成亲以来的第一个头,敬了第一杯茶。 「乖,乖!」 老侯爷和老夫人异口同声的承了三娘子的礼,又仔细的喝了三娘子递上的「孝茶」,单嬷嬷方才将三娘子扶了起来。 这下,三娘子才好意思仔细打量起屋里的人来。 两鬓斑白的老侯爷看着已近迟暮,却老当益壮、中气十足,笑起来的声音爽朗豪迈,精神矍铄。 靖安侯夫人是已故安国公的女儿,据说十几岁以前是养在山水如画的江南。 方才在看院子的时候,三娘子就猜,那随处可见的江南布局,应该是老侯爷後来特意按着老夫人的偏好改建修葺的。 老夫人看上去比老侯爷年轻了一些,眉眼间稍许有些岁月的痕迹,但和蕙妃一样,保养得很好,这会儿,她着一袭藕荷色勾勒宝相花纹褙子坐在那,端的是和蔼可亲、慈眉善目。 顺着往老夫人左边看过去,那边清一色站着的都是青葱水嫩、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这当中,三娘子只认识一个容颜绝色的陆云姗。 另一边则站着两对夫妇,打头正冲着三娘子微笑的不是别人,正是裴湘月。 看到这熟悉的面孔,三娘子心口一松,暗中俏皮地冲裴湘月眨了眨眼。 裴湘月的身边坐着一个面色略见发白、偶有几声轻咳的儒雅男子。三娘子猜,这应该就是侯府的世子爷了。 而另外那对夫妻,三娘子一时半刻猜不出身分,不过女子温婉娴静,眉目间透出清朗之色,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男子的眼睛则长得很像陆承廷,年岁也和陆承廷看着一般大。 站在最後的是一个朗朗少年,面如冠玉、目若灿星,冲三娘子笑的时候露出了尖尖的虎牙,很可爱。 三娘子暗中将每个人的面貌特徵记在心里,然後悄悄的挪动步伐,站在那少年身旁。 她这一举动引来了几人的侧目,不过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被老侯爷洪亮的声音带了过去。 看得出来老侯爷今儿个是特意晚走片刻,在等二媳妇的,当下人都到齐了,作为一家之主,老侯爷不免要讲几句场面话,什麽子孝才能家宁,家宁方能业兴,业兴才能流芳…… 话理之大,语气之诚,虽然让三娘子听得云里雾里的,可还是露出一副深受教诲的表情来。 是的,她能理解。老侯爷为官数年,这会儿手上还管着内阁的琐事,老人家虽年过半百却智谋不减,想着寻常府上应该是鲜少有机会让小辈齐聚一堂听他授业的,今儿个机会难得,老侯爷抓紧说教也是常人之举。 好不容易,老侯爷收了音,起身经过三娘子的时候,他老人家却意味深长的一伸手,在三娘子柔弱的肩头上重重按了一下。 三娘子当时正垂首默念方才老侯爷说的「人胜我,勿生妒忌,人弱我,勿生鄙吝」的家训时,冷不防的被老侯爷这麽一按,顿时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小小年纪,瞧着倒是稳重,听闻早两年你就和你大嫂认识了,如今正好,跟着你大嫂好好打理好你夫君的屋子。」老侯爷叮嘱道。 「是。」三娘子连连点头,只觉得膝盖因为突如其来的压力而有些酸酸的。 见状,老侯爷满意的笑了笑,然後脚下生风的出了门。 【第二十三章 世子夫人的试探】 老侯爷一走,三娘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才微微抬起头,正好迎上裴湘月的浅笑。 「来,我来帮你介绍一下。」裴湘月亲热地拉住三娘子的手,从左往右向她介绍起来。 三娘子脑子转得飞快,不敢有半点分神,一圈下来,她已将屋里站着的人认了个全,众人也纷纷同她道喜恭贺,一张张笑脸看上去全都透着善意和诚挚,嗯,至少表面上是这个样子的。 笑过几巡,裴湘月领头冲老夫人福身道:「母亲,我这就带着二弟妹先去认认园子,她这头一天来,这会儿或许还一头雾水呢。」 「你要多辛苦了。」老夫人慈爱的看着裴湘月,眼里的欢喜是显而易见的。 听裴湘月这样一说,一屋子的人便陆陆续续起身告辞了,毕竟都这个时间点了,大家应该还没用膳,就好比三娘子,现在也已经隐隐有些饿了。 不过,行礼退出霁月斋之前,三娘子还是留心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全场。 她发现侯府之内,未成家的九爷陆承祁和几个未出阁的娘子是留在老夫人屋里用早膳的,而五爷陆承恩夫妇则跟着世子爷夫妇一起告退,看来应该是院中起灶,单独用膳。 三娘子还发现,在众人分拨行事的当下,单嬷嬷却悄悄隐在屋角,纹丝不动、垂首不语,看那样子,是要在老夫人跟前交代功课了。 仔细想想,早上除了在看院子的时候自己因为发呆而出了一个小洋相之外,其他好像并无什麽做得不妥的地方,三娘子便安心转了身,紧跟着裴湘月跨出了霁月斋。 园外,天色渐亮,人影绰绰。 三娘子先是随裴湘月目送世子爷,又笑着同五爷夫妇告辞,两人方才格外有默契的并肩挪动步子。 今日的裴湘月穿着一件橙红锦缎立领交襟小袄,衣摆处置了一圈金银细线雪狸短绒,一条云烟梅花百褶裙让她看上去纤细修长、身姿绰约,更显端庄。 两人一路而行,但凡有下人路过,无不驻足静立,郑重行礼,裴湘月则一一笑着回礼,时不时的交代几件琐事,问几声好,倍显亲和。 其实裴湘月并非绝色女子,三娘子却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雍容娴雅,她生来就是人中之凤,如今这世子夫人也做的得心应手,三娘子由衷钦佩。 「没想到,最後竟然会是你。」迎着破空而出的大片朝霞,裴湘月突然站定,晨风拂面,吹得她的鎏金耳坠摇曳生姿,更衬得她的肌肤白皙如雪。 「我也没想到最後竟和姊姊成了妯娌。」前有姚氏牵线,後有裴一白替她诊脉,三娘子对裴湘月是心存恩念的。 「以前听一白偶然提过,说你性子灵透,我心里就想,怎麽他说的和我认识的许家三娘子彷佛不是同一个人?」裴湘月笑声清脆,侧目而望,「如今看来,你是个聪明的,知道见什麽人说什麽话。」 「嫂嫂这是夸我呢。」三娘子转口转得快,一声「嫂嫂」却叫得裴湘月心头一震。 在这偌大的侯府之中,她是很多人的嫂嫂,可是里里外外,陆家的人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大嫂,唯独那个女子,打从自己嫁进侯府以後,张口唤她的就是嫂嫂二字。 第四章 其实不过一字之差,当时她也不曾多想,大嫂、嫂嫂,本就没有区别,更何况嫂嫂听着还更为亲切。 那时的她是喜欢的,不管是因为之前做姑娘时积下的情分,还是後来做妯娌时的惺惺相惜,她都是喜欢那个通透明理、秀外慧中的女子,可谁想得到,人心竟是会变的。 那一声嫂嫂,是蜜糖亦是毒药,因为听着亲昵,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这里,他们都喊我大嫂。」 三娘子一愣,不明白裴湘月为何忽然间就变了脸,可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顺着裴湘月的意思重新喊了一次,「大嫂……」 不过三娘子话音刚落,裴湘月就有些後悔了。 自己这是怎麽了,怎麽会把三娘子当成了那个女子?三娘子素来功利心浅,早些年,自己和她也是多有往来,不光是姚家妹妹,便是那个只见过她几面的弟弟也对她的内敛谨慎印象深刻。 真是枉她虚长了三娘子这麽多岁,这会儿竟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甩起了脸子! 裴湘月当即就深吸了一口气,松了暗中握紧的拳,笑意立显,说道:「你瞧,我光顾着想自己的事,竟和你计较起这种小事来。哦对了,我那里的丫鬟已经准备好了早膳,这园子太大,光是内院走一圈,没一个时辰恐怕是走不完的,什麽事都比不上先吃饱要紧。走,先去我那把早膳用了,然後我再带你把园子认一遍。」 不过三言两语,裴湘月就把方才乍现在脸上的阴郁神色给抹个一乾二净。转瞬间,她又恢复成那个仪态翩翩的世家少妇模样,亲昵地挽住比自己略矮了半个头的三娘子,带着她往东边的园子走去。 而此时此刻,霁月斋的厢房内,单嬷嬷正垂首立在老夫人面前,外头的隔间里,侯府里的几个小辈正在用膳,依稀可听见清脆的笑声和低语声,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然而厢房里,老夫人的脸色却没有方才那麽和悦了。 「一个字都没有问?」老夫人姓吴,祖上在苏州。老夫人小的时候一直生活在江南水乡的深宅中,文墨为伍、琴书为伴,所以一直到现在,老太太私下说话都带着一股好听的吴腔,软软的,听着和字正腔圆的京调很不一样。 「是。」单嬷嬷也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您说……是真的没想到,还是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 「这丫头今年多大?及笄之礼还没做吧?」老夫人问。 「正是。」单嬷嬷赶紧想了想,「若老奴没记错的话,二夫人应是九月生的。」 「这般年纪,要是能如此沉得住气的话,以後倒也不能小瞧了她。」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眼里又生出了一些遗憾,「真要说,当时若非蕙妃娘娘插了这一手,我看承廷也未必就有这样的心思。邵阳许家,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如今做了亲家,也不算知根知底。」 「娘娘那也是心里头装着二爷呢。」单嬷嬷从媳妇子开始就在桃花坞里伺候陆承廷了,遥想这十几年小主子的变化,单嬷嬷也是颇有唏嘘,「其实不瞒您,老奴瞧着二爷这一年多来过的日子也是不舍的。」 「是。」陆承廷是自己的亲儿子,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肉,老夫人岂有不疼的道理,「我一个当娘的,怎麽会不知道他屋里少了个知冷知热的人。这侯府的二爷,堂堂的护军参领,上有老,下有小,回了家,天天睡在姨娘的屋子里,也是不成体统的。」 「可不是。」单嬷嬷迎合道:「去年秋天那会儿您还记得吗?娘娘去禅云寺替皇上祈福,下山以後过府留下用膳,少有的团圆饭,一家人吃得高兴,可吃到後来,唯独二爷一人拎着一坛酒出了膳堂。」 「怎麽不记得?」老夫人眯起了眼,眼眶有些泪光,「那时候也是蕙妃娘娘最先发现他不见了,跟出去,姑侄俩就迎风坐在竹香廊里聊了大半个时辰。我听了都後怕,娘娘是何等矜贵的身子,这个承廷,这麽大了还是不细心……万一娘娘寒风侵体染了疾,那可不是小事。」 「所幸娘娘非但身子无碍,回宫以後还替二爷说了许家这门亲。」见老夫人伸手要取茶,单嬷嬷连忙托杯递了上去。 「我也不是嫌弃许氏贫寒,你知道的,咱们家不兴这些攀高踩低的事,只是今儿个一见,这孩子比我想的还要纤细面嫩,也不知回头能不能镇住眼下那乱糟糟的桃花坞。」 老夫人这句话,单嬷嬷实在是接不上话了,是以过了好久她才叹气道:「您也别太操心,这才第一天呢,单见了这一面,自然是瞧不出什麽花样来的。左右二爷屋里有老奴瞧着,若这新进门的二夫人是个沉得住气的,也是个有能耐的,那他们夫妻和睦,自然比什麽都好。 「要是二夫人手腕弱了些,您回头再挑两个得力的媳妇子送进桃花坞,左右管着大事也就成了。毕竟是蕙妃娘娘点了头的,想来二夫人定是个性子宽厚、待人温善的,这点肯定错不了。」 「你说的没错。」老夫人闻言,这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也罢,人都已经过门了,若是不懂事,调教两年也能知个冷暖,桃花坞里有你看着我很放心,这两年世子爷的身子不好,大家的心思就都在睦元居,桃花坞里头,你就多费心吧。」 「哎哟瞧您说的,这本就是老奴分内的事!」单嬷嬷一听,连连福身行了礼,表决心的时候是一脸的坚定不移。 不过才一个早上,三娘子就彻底後悔了。 什麽一年四季,换着花样玩,那都是浮云。 这靖安侯府实在是太大了,早上的时候她光站在那隔空远望,只觉得美景如画,令人飘飘欲仙,她心中暗暗有种「一朝摘得富贵闲,只羡浮生不羡仙」的感慨。 可谁知道,当她真的用走的逛起这偌大的侯府以後,不消半个时辰,她就已经想不管不顾地调头回屋了。 因为她的脚,实在是被磨得太疼了! 「是不是很大?累吗?」和她并肩的裴湘月和个没事人似的,逛了大半个时辰,她的步子非但没有慢半分,好像还隐隐加快了一些。 「不、不累。」三娘子当下完全是哑巴吃黄连,只能硬着头皮,生生扯出一个不算太糟糕的笑容,然後转过头,继续佯装看风景。 「总是要带你走一走、熟悉一下的,寻常呢,若是要从东堂穿过游廊去西边办事,自有嬷嬷事先备好滑轿代步的。」 「有……滑轿可以代步?」一听见这话,三娘子只觉得当下有些晕眩。 滑轿是一种最简单的双杆撑椅式的轿子,这种轿子很像宫里用来代步的步辇,只是步辇为宫物,不能随意制作供私家使用,所以前朝有巧匠便将步辇再简化一些,改称滑轿,专供富贵之家代步。 「自然有。」裴湘月被三娘子愣愣的神情惹笑了,「看见西边那座灰楼了吗?那是陆家的祠堂。虽然平常也不会有谁走到那去,可遇着逢年过节、开屋祭祖什麽的,若要满院子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那多费事。」 听着裴湘月的话,三娘子不由得就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那场面,忍不住就微颤了一下肩,说道:「还是滑轿更方便些。」 「呵呵。」裴湘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想着弟妹你刚刚嫁进来,以後要管着二爷屋里那些琐事,这偌大的内院,东西南北都住着什麽人、有些什麽景,总是要亲眼见一见,记在脑子里才好。」 「让大嫂费心了。」三娘子赶紧正了神色,忽而又郑重其事的冲裴湘月点了点头,道:「大嫂放心,我走得动的!」 裴湘月的笑声更盛了,半晌才顺了气,拉着三娘子的手从偏径走到湖边的溪风亭,「确实怪累人的,左右也不在乎耽搁一会儿,咱们歇一歇再逛。」 三娘子点头如捣蒜,二话不说就随着裴湘月坐了下来。 第五章 这溪风亭依湖而建,有半边的栏杆延伸至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亭边栽了几株梨树,三月春日,梨花泛泛,清风徐徐,暗香犹袭。如瑞雪降落般的花瓣随风飘落至水面,点点涟漪悠然飘散,似波澜不惊的心湖偶遇明艳,悸动不止。 「你可知外面为何传着这麽一句话——敬文巷口三宅门,三宅成府独一臣?」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以後,裴湘月忽然就问了三娘子这麽一个问题。 三娘子愣了一下,这句话她上一世确有耳闻,不过也就听过一两次罢了。那时她早已远离帝都,日子过得水深火热、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身外的传闻,是以自然不曾深究过。 所以,当下她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瞒大嫂,这话我只听过几回,却不知其意。」 「公爹在族中行三,承袭爵位,独院分住。可陆家一族四房是不曾分家的。」裴湘月说着,伸手指了指北面道:「除了咱们侯府,一墙之隔的北边还有一座陆宅,正门是开在邻街的广元巷口的,那里住着陆家的大老爷。」 她说完,又反身指了指南面,「那里住着四老爷一家,门是对着广元巷尾的。二老爷早年经商客死异乡,二房一家如今住在双溪县的庄子上,二老爷子嗣单薄,二伯母身边只有一个女儿傍身,公爹一直想着让云锦妹妹能选贤招赘,最近正在物色人选。」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将人多口众的陆家一门径直展在三娘子面前,裴湘月的话虽简单,三娘子却深谙其中隐而不语的深意。 靖安侯是世袭爵位的,也就是说,不管早年陆家子嗣如何,在现在还活着的三个老爷中,只有承爵的公爹是本族嫡出。 而这些年来,靖安侯威名在外,大老爷、四老爷却不曾走上仕途,不管是那句三宅成府独一臣,还是南、北两座陆宅府门的朝向,都说明陆家上下现在是三房唯大的局面。 偏偏现在的陆家,开枝散叶、子孙延绵,一个世子爷,若干亲兄弟,嫡出的、庶出的,年少有为的是大有人在,远的不说,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陆承廷就是一个好苗子。 裴湘月这是想告诉她,正因陆家没有分家,侯府照拂有加,所以这水深得很! 「听大嫂如此一说,孝熙受益匪浅。」 这就听懂了?见着三娘子冲自己柔柔的一福身,裴湘月却有些不可置信。 陆家明面上风光无限,实则暗潮汹涌,尤其这两年世子爷身子不好,惹得周遭人心浮动,裴湘月是真心期盼能有个人来帮她一把,而非和之前那人一样,处处想着如何不着痕迹踩她的痛脚。 就是不知,眼前的许家三娘子是不是适合的人选了。 片刻闲聊小憩後,裴湘月又带着三娘子逛了大半个时辰,亭台楼阁、游廊偏园、暖房珍馆、临湖水榭……待两人最後绕回桃花坞时,三娘子激动得只差没朝着裴湘月叩拜了。 「这一大早真是有劳大嫂了,大嫂掌理中馈繁忙,还要硬挤时间出来陪我熟悉院子,想必这会儿管事婆子那边应该都等着急了吧。」累归累、疼归疼,该说的谢词三娘子一句都没有落下。 「你就不要和我太客气了,先不说这本是我这个大嫂的分内事,就说你我之前的姊妹情分,我也不能让他人来糊弄你。」裴湘月笑着承了谢。 因着一个满脑子想着如何赶紧回屋躺下,一个则满脑子算计着,一会儿要如何同管事嬷嬷周旋琐事,所以在屋前廊下,裴湘月只同三娘子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转身离去了。 三娘子目送裴湘月出了院子,直到那抹柔雅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後赶紧转身跑回屋。 当子佩跪在地上脱去三娘子的鞋袜以後,三娘子吃痛,这才惊觉原来这双脚不只走多磨坏了,水泡还早已破了,流了血水。 「夫人……」子佩当即就红了眼。 「你哭什麽啊。」三娘子只觉得格外无力。 其实这事怪她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是她疏忽了,因为头一天见侯府里的人,她特意穿得仔细隆重了些,连带着鞋子也换了一双全新的上脚。 她应该要想到的,今儿个出门不会这麽容易就回屋,若是多一个心眼,她也不会这麽粗心大意的犯错误,可是谁想得到,裴湘月竟会亲自带着她逛起园子,而且还是用走的。 「奴婢去给您打盆热水,再取点膏药来。」子佩重重的吸了吸鼻子,利索地收拾好地上沾血的鞋袜。 正当子佩要起身时,却听见三娘子吩咐道:「一并喊了单嬷嬷过来吧。」 子佩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儿,她就端着热水,与单嬷嬷重新进了屋。 「夫人这是怎麽了?」眼见三娘子那双搁在杌子上、血水漉漉的脚,单嬷嬷也着实吓了一跳。 「今儿个穿错了鞋子,又逛了一上午的园子,有劳单嬷嬷帮着处理一下伤口。」三娘子笑不露齿,眼底却泛着淡淡的倦意。 「欸!」单嬷嬷不敢耽搁,连忙从子佩手中接过铜盆,先是仔仔细细的用棉布将三娘子的双脚洗净擦乾,又轻轻的在破皮处涂上一层药膏,可破了水泡的脚趾和脚跟一沾水,立刻就窜上一阵针扎似的疼。 都说十指连心果然不错,饶是三娘子紧咬着牙根,还是在不经意间逸出几下倒吸凉气的声音。 「夫人忍着些。」子佩实在见不得三娘子那眉头紧锁的模样,眼角不由得又转了红。 三娘子看了一眼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的子佩,一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一边佯装闲聊,和单嬷嬷聊起了天。 「原先我也奇怪,我认识大嫂的时候,大嫂正在准备嫁妆,今儿个同大嫂叙旧,我暗中算了算年分,却又有些糊涂了。」 「夫人糊涂什麽?」单嬷嬷抬头望着三娘子,却见她一脸懵懂,好像真的有什麽不解的疑惑缭绕在心头一般。 「大嫂是几年前才嫁进侯府的,可……二爷屋里已经有哥儿、姐儿了。」这话,她本来是憋着想问裴湘月的,但早晨时裴湘月一句「他们都喊我大嫂」便硬生生把三娘子的话给憋回了肚子里。 是,姑娘家的时候她是和裴湘月交情不错,但连姚氏都说,裴湘月自从嫁进侯府做了世子夫人以後,已经鲜少和儿时的闺中姊妹联系了,即便有书信往来,说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 三娘子自己是有过一次刻骨的经历。女子出嫁从夫,若日子过得惬意开心,自然是好;若日子过得不顺心,那人的性子也会大变的。 是以在当下这种不太明朗的情况下,三娘子宁可和裴湘月保持一定的距离,也好过没头没脑就冲上去和人攀亲近。 单嬷嬷一听见这话後,自然是有些惊讶的,她不由得想起早上在老夫人跟前回话时,老夫人也问过,这个新进门的二媳妇,到底是真聪明呢还是真糊涂。 「怎麽,嬷嬷也不清楚吗?」见单嬷嬷愣愣地望着自己,三娘子不恼也不催,只撇了撇嘴,佯装自己好像做错什麽事一般,叹气道:「叫嬷嬷为难了,我知道我不该多问世子爷那边的事。」 「不,世子爷这事其实府上都知道的,主要是因为世子爷十岁那年,老夫人请了太行寺的如真法师算过命,大师说世子爷命中多金,不宜太早成亲,若是家中可行,最好是世子爷後面的弟弟先成亲为宜,所以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这婚约虽然早就定下来了,成亲却晚了二爷好几年。」 「是这样啊。」三娘子恍然大悟,都说高门大户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忌讳,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三娘子正自顾自地点头,忽然间感受到脚跟处传来一阵舒爽的凉意,她低头一看,见单嬷嬷已经替她上好了药膏,便又惋惜道:「唉,怪只怪今儿个自己贪体面,穿了一双从没有穿过的新鞋,这可怎麽办,我下午本来还准备去祠堂,去向宣姊姊敬茶奉香呢。」 单嬷嬷当时正拿着一盒子药膏起身,闻言,她那略显结实的身子就定在了原地,猫着腰、仰着脖子,看着三娘子,那样子其实有些滑稽。 「夫人,您说……要做什麽?」 「给宣姊姊敬茶奉香啊。」三娘子目光沉沉,语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