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安家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大夫人,二夫人。」楚行上前几步,朝陆家两位夫人见礼道,「今日天热,祖母在前面的水榭待客,茶水都已备好,累诸位多行几步了。」 男人一身绣云纹杭绸夏袍,身材颀长英武健硕,虽面如冷玉不苟言笑,乍一看让人心生敬畏,但招待起客人来,言行举止,自有贵公子谦恭有礼的态度,冷而不傲,从骨子里散发着世家公子的翩翩风采。 大夫人面露赞许,因为从亲戚关系上与楚行是平辈,楚行又十九了,已是正三品官职,男女有别,她只是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便示意孩子们与他行礼。 「表舅舅。」陆锦玉、陆怀玉异口同声地道,陆嫣其实也叫了,但声音太小,几不可闻。陆明玉刚躲开萧焕偷偷凑过来要牵她的手,反应慢了一步,瞪萧焕一眼,扭头看楚行时已换上一脸明媚的笑,「表舅舅。」 楚行点点头,神色寡淡,与回应陆锦玉等人一样,不见热络。 心里却有似怪异,可能是因为知道陆明玉早晚是楚家人吧,几个小姑娘站到一块儿,楚行莫名就觉得陆明玉笑得更好看,声音也更好听,一声「表舅舅」好像喊到了他心里,让人忍不住想真的把她当外甥女照顾。 孩子们喊表舅舅的时候,大夫人却在暗中观察陈莲双,然后不太意外地发现陈莲双美眸似水地瞧了楚行几眼,十四岁的姑娘,无需脂粉脸蛋就跟水做的似的,娇娇嫩嫩的,再露出几分羞涩,没有几个男人能不动心。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行一眼都没往陈莲双那边看,打过招呼,转身往男客那边去了。察觉陈莲双要看过来,大夫人及时收回视线,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心事。得知陈莲双存心勾引小叔子后,在大夫人眼里,丈夫送来的这位部下之女就成了一块儿烫手山芋。随随便便嫁个人,外人多半会说她对陈莲双不够尽心,说她行事不厚道。真挑个好的嫁了,送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过去,大夫人一来觉得对不起男方,二来由衷不想陈莲双嫁地太好。 可有些面子活儿必须做做,不然一直将陈莲双关在家中,哪有要替她找人家的样子?而且大夫人有个小心眼,陈莲双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自小的教养不行,再会装也会露出破绽,譬如刚刚面对楚行的轻浮。今日来国公府做客的夫人太太们都是人精,几个照面就能在陈莲双身上挑出一堆毛病,如此将来她替陈莲双安排一份不太十全十美的婚事,旁人想到陈莲双本身的条件,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太夫人,您可真会教孙子,世子年纪轻轻便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如今二公子又高中案首,一文一武,外人都说他们兄弟俩是文武曲星转世呢。」来到水榭,大夫人笑盈盈地同太夫人贺喜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夫人今日穿了身石青色绣蝠纹的褙子,更显精神矍铄,笑着谦虚两句,目光慈爱地扫过陆明玉几个姑娘,指着陈莲双问,「不对啊,你们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如此标致的姑娘?」 陈莲双羞红了脸。 大夫人状似亲昵地解释。 太夫人上了年纪,每天就爱听身边丫鬟学京城各家的新鲜事给她听,哪能猜不到陈莲双的身份,就是客气一下而已。一个偏远小镇来的孤女,太夫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夸赞陆锦玉几个。对上陆明玉牡丹花似的小脸蛋,太夫人打心底里喜欢,慈爱地朝陆明玉招招手,「阿暖过来。」 陆明玉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太夫人可是把小姑娘当未来孙媳妇人选看的,当然要多疼些,再加上陆明玉亲舅舅与楚家是姻亲,太夫人这样偏爱陆四姑娘,在座其他女眷也有觉得理所当然。 「阿暖,你祖母她们怎么没来啊?」太夫人柔声问。 陆明玉乖巧道:「我祖母说她们身子重,来了怕让您多费心,说明年再来看您,姑姑怕祖母在家没伴,留在家里陪她呢。」姑姑陆筠喜欢出门玩,但不喜欢去旁人家做客,可能以前听过风言风语,跟祖母一样爱钻牛角尖,总怕被人笑话。 七岁小姑娘说话就这么入耳了,太夫人越发喜欢,拍着陆明玉手还想再聊两句,那边楚湘着急了,跑过来拽住陆明玉,朝长辈撒娇,「祖母,我们要去玩摸瞎子,您跟伯母们说话吧,我等陆家姐姐们都等半天了!」 童言无忌,太夫人被孙女逗笑了,放了陆明玉,嘱咐孩子们好好玩,不许吵架。 「我们才不吵架呢。」楚湘仰着小脖子道,说完一手牵着陆明玉,一手牵住堂姐楚盈,再叫上其他小姑娘,一起往湖对岸的梧桐园走去。楚家曾经有位国公夫人特别喜欢梧桐树,命人在湖水对面的宽阔草地上种了一圈梧桐,整好十八课,如今这些梧桐生的有两人合抱之粗,夏日里枝叶繁茂如亭如盖,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凉。 这里也是陆明玉嫁进楚家后,最喜欢的一处景色。今日故地重游,除了她变小了,除了身边的人从丈夫楚随变成了一群小姑娘,其他的竟然与记忆里一模一样。 「湘湘,你的鞋真好看,新做的吗?」 她呆呆地看风景,没留意楚湘不知何时被陆怀玉拉跑了。陆明玉看过去,就见四岁的楚湘得意提着裙子,露出一双粉红缎面的蝴蝶绣鞋给众人看,她的二姐姐陆怀玉看得最认真,低着脑袋,眼里冒光,羡慕又渴望。 陆明玉走近了,才发现楚湘每只鞋尖儿上都有颗龙眼大小的南珠,晶莹剔透,确实好看。 「对啊,庆王姐夫送了一盒子南珠给我大姐姐,大姐姐命王府绣娘给我跟二姐姐一人做了一双。」楚湘骄傲地道,说完撩起楚盈裙摆,露出同样一双小巧精致只有花色不同的绣鞋。 陆怀玉几个羡慕极了,南珠名贵,不过她们年纪还小,更羡慕的还是这双别致的珍珠绣鞋。本来想玩耍的孩子们,顿时围着楚家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别看人小,女人爱美可是天生的。 「四姑娘怎么不去?」陈莲双走到陆明玉身边,好奇地问。今日国公府也来了很多跟她差不多年岁的贵女,但陈莲双谁都不认识,没人主动邀请她过去同玩,陈莲双就只能跟着陆家姑娘混小孩子的圈子。 陆明玉本想自己静静回忆曾经的夫妻恩爱的,一看陈莲双凑过来跟她搭讪,陆明玉连忙哦了声,「兴致勃勃」挤进了小姑娘们中间,跟着夸楚湘、楚盈。仔细瞧瞧那两颗南珠,光彩照人,不愧是大皇子庆王府里出来的。 「湘湘,你哥哥中了秀才,明年是不是就要考举人了?」一个家里有兄长同样参加院试的小姑娘问楚湘,话里不无得意,「我哥哥也中了秀才呢,跟你哥哥是同科。」 楚湘也就五岁,娇生惯养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我哥哥是案首,是第一名,还比你哥哥小五岁呢,你哥哥跟我大哥一般大,我大哥都当指挥使了!」 前一刻还是好姐妹,一起聊首饰,这会儿就互相攀比起来了。 陆明玉一个头两个大,她自己乖,也想让旁人乖,刚要劝说,身后有人用比楚湘还大的声音不屑道:「再厉害他们也比不上我,等我长大了当了王爷,他们见到我都得行礼!」 小姑娘们听了,一起看向萧焕,萧焕扬着脖子挺着胸膛,有模有样的,成功唬住了楚湘等人。只有陆明玉气坏了,一把将人拉远几步,低声训他,「外公、大舅舅都活得好好的,你那么盼望当王爷,是在咒外公他们……表哥我告诉你,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告诉外公去,看外公打不打你。」 传出去多让人笑话啊。陆明玉再想疏远萧焕,也不愿萧焕犯傻而不自知,丢人现眼。 v第二章 萧焕不是很怕祖父打他,但他觉得表妹说什么都是对的,见表妹气呼呼的,急忙保证道:「我不说了,阿暖你别生气。」 陆明玉就生气,指着男客那边撵他,「你去男客那边,这里都是小姑娘,你整天跟我们玩算什么?小心被人说你也是女的。」 后面这句威胁戳中了萧焕,他攥攥拳头,看眼那边一群盯着他的小姑娘,想走又不舍,低头跟陆明玉讨价还价,「那你多去我们家找我玩,我等了你那么久你都不来。」母亲不让他去陆家,看得严,否则他每天都去。 陆明玉胡乱点点头。 萧焕满足地跑了。 陆明玉头疼缓解,却听楚湘嘿嘿笑,「阿暖姐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陆明玉一听,头又疼了,哭笑不得地数落她,「小丫头别乱说,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楚湘不服,陆明玉却没再给她胡言乱语的机会,撺掇大家赶紧玩起来,一会儿大人要过来找了。楚湘玩心重,顿时忘了这茬,大眼睛看看众人,直接指着陈莲双道:「你最大,你先当瞎子!」 那语气,简直就像在使唤家里的丫鬟。 陆明玉不太舒服,陈莲双品行不端,但也不该被人这样怠慢,然而陈莲双却欣然应允,还主动蹲下来,让楚湘给她绑蒙眼布。陆明玉见了,心底的不适一哄而散,人家陈莲双为了讨好楚湘不惜忍辱负重,她一个外人还介意什么? 心不在焉陪玩了一会儿,陆明玉想溜了,故意将帕子落在地上再踩一脚,然后以洗手洗帕子为由,领着她的大丫鬟桂圆要去恭房。陆锦玉想陪妹妹,陆明玉连说不用,那边陆怀玉舍不得玩伴,拽住大姐姐不让去,无意帮了陆明玉一把。 「四姑娘,恭房在那边。」走到岔路口,发现陆明玉频频往男客那边张望,负责领路的楚家丫鬟笑着提醒道。 陆明玉眨眨眼睛,突然将帕子塞给她,俏皮道:「国公府太大了,我不想走了,你去帮我洗帕子吧,我去找我表哥玩,记得帮我洗干净点啊,那可是我祖母送我的!」话没说完就拉着桂圆往岔路口另一条青石小路跑去,边跑边笑,笑声欢快,似脱了笼的百灵鸟。 水榭临湖,清爽宜人,湖边视野也很宽广,男客这边位置靠近国公府花园中间,亭台假山,可谓一步一景,加上夏日花树繁茂,有时候听到人语,明明离的很近,却要多走几步才能看到人。 「姑娘,咱们回去吧?」男人们的喧哗声越来越近,桂圆也越来越不安,小声地劝主子。出门前夫人再三交待她照看姑娘,她答应地好好的,到了这边却禁不住小姑娘撒娇痴缠,斗胆陪姑娘胡闹,桂圆担心出什么事,回去受罚。 陆明玉不管她,继续往前走,两辈子加起来,她与楚随分开半年多了,她想他。陆明玉也知道,她现在是个孩子模样,就算见到人楚随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可陆明玉就是想,哪怕只能多看一眼,她今日就不枉此行。 「时谦,明年秋闱你可有把握?」 前面忽然传来说话声,陆明玉心头一跳,连忙躲到旁边一片翠竹后,桂圆下意识跟着她,藏好了才想问陆明玉为何要躲。陆明玉「嘘」了声,用眼神示意桂圆闭嘴,然后转过去,盯着斜对面凝神倾听。 时谦是楚随的字,她的楚随就在前面。 「没有把握,所以明年我不会参加秋闱。」两道人影闲庭散步般走了过来,其中穿天青色长袍的少年正是楚随,瞥见那片翠竹丛有根细竹轻轻晃了晃,楚随目光微变,摇摇手中折扇,就在翠竹旁停了下来,转个身,继续与同窗解释道:「得知我中了案首,家父特意从山西送了一封信给我,说我尚且年幼,只知埋头苦读不晓民间疾苦,劝我游学三年,边增加见识边读书,以免将来成家立业,想出门都没时间。我觉得家父言之有理,准备月底便出发游历。」 「这……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从小锦衣玉食,受得了吗?」同窗震惊问。 楚随摇着折扇笑,「如果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将来谈何建功立业,为百姓造福?」 「时谦心性坚定志向高远,实在让为兄佩服。」 楚随笑着自谦:「李兄过奖,别看我现在说的好听,可能吃点苦就灰溜溜回来了……」 李姓同窗高声而笑,藏在暗处的陆明玉却要哭出来了。 因为她知道,楚随不会提前回来的。上辈子她守孝三年,期间楚随一直在外游历,本来还想多游历一段时间,因老楚国公过世楚随才赶回来奔丧守孝,出孝后遇见十一岁的她,开始是逗弄,慢慢地动了心。 楚随游学,是陆明玉没有参与过的,故重生回来,陆明玉根本没想起过这件事。现在突然记起来,想到楚随要离开京城那么久,陆明玉的心就好像空了一般,想要挽留,却又十分清楚,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留,楚随真的要走了。 「今日鄙府宴客,不知阁下藏于暗处,所图为何?」竹丛这边,楚随找个借口请同窗先回去,目送人走远了,楚随才转向翠竹丛,一边摇着山水折扇一边云淡风轻地问。 陆明玉沉浸在即将与楚随分别的离愁里,恍恍惚惚的,听到了跟没听到一样,桂圆可吓坏了,弯着腰,焦急地问她,「姑娘,二公子发现咱们了,现在怎么办啊?」她不知道楚随的字,但她知道本届案首是谁,毕竟国公府就是为了这桩喜事设宴的。 陆明玉被她唤回了神智,看看一脸焦急的桂圆,陆明玉勉强笑笑,随即避开地上坑洼大大方方走了出去。出来了,看到楚随一袭青衣站在那儿,犹带一分稚气的脸庞白皙如玉,凤眼错愕地看着她。 陆明玉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怔怔地望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相公。 小姑娘脸是白的,清澈如水的桃花眼似悲伤似委屈地望着他,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楚随顿时以为陆明玉被他吓到了,连忙收起折扇别在腰间,走过来,弯腰,温柔地看着小姑娘,「阿暖别怕,表舅舅刚刚吓唬你的,绝不会告诉你娘。」 楚随小时候也曾因为四处乱跑被母亲训斥过,因此他自作聪明地认为陆明玉也在担心这个。 「我不喜欢叫你表舅舅。」陆明玉正难受呢,不想再听他自称表舅舅。 楚随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脸蛋,无奈道:「好,那阿暖叫我二哥吧,但只能偷偷叫。」不然小姑娘管大哥叫表舅舅,两相一对比,他与大哥岂不是差辈了?虽然以他的年纪,陆明玉叫他二哥确实更合适。 陆明玉稍微满意了,低头,取出袖袋里的荷包递给他,「二哥,你考上案首了,这是我送你的小礼物,是我自己绣的,祝二哥游学回来,连中三元。」 v第三章 楚随意外极了,没想到这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七岁小姑娘竟然给他准备了礼物。只是当他看过去,发现荷包针脚细密整齐,上面的荔枝核桃绣的精致好看,忽然间就懂了,这荷包肯定不是陆明玉绣的,但陆明玉乖巧懂礼貌,送他礼物的心意是真的。 「阿暖真乖,等二哥回来,也给你带礼物。」楚随温柔笑,很是郑重地将荷包放进胸口收着。 陆明玉太想他,又太舍不得,眼泪落下来,怕被楚随看见没法解释,陆明玉迅速低下头,转身就往来路跑去。这前后反差太大,楚随情不自禁追她,「阿暖,你怎么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小姑娘哭了。 陆明玉可不就哭了?比上辈子楚随要出差还舍不得,眼泪泉水似的往上涌。听出楚随追了上来,陆明玉边擦眼睛边加快速度,明明想他,此时又最不想被他拦住问东问西。只顾着跑,拐弯时一没留神,嘭的撞到了什么。 陆明玉整个人都是懵的,小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又被人用力拉了回去。陆明玉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就见楚行快速后退两步,皱眉盯着她满是泪水的脸蛋,「有人欺负你了?」他不喜欢跟文人们打交道,之前见过陆家一行人,楚行暂且回房,坐了会儿才回来待客,刚刚走到这边,就撞上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陆明玉。 陆明玉一边飞快擦泪一边摇头。 身后楚随追了上来,看到兄长,楚随放慢脚步,刚要打招呼,楚行沉着脸先开了口,瞪着他问:「你欺负四姑娘了?」 这个堂弟,平时就喜欢逗家里的两个妹妹,如今竟然把陆明玉欺负哭了,再想到萧焕对陆明玉的亲热劲儿,楚行顿生恨铁不成钢之感。前世堂弟迎娶陆明玉时已经二十二了,玉树临风行事稳重,弟妹自然喜欢,眼下弟妹重生,万一看不上此时顽劣欺人的堂弟,决定改嫁怎么办? 楚随冤枉死了,敬畏堂兄的威严,楚随快步走到陆明玉身旁,希望小姑娘替她作证,「阿暖你说,我欺负你了吗?」 陆明玉眼圈红红的,看着楚随的衣摆,她咬咬唇,委屈无比地躲到楚行身后,恨声告状,「表舅舅,他扯我头发了,你帮我管管他。」她现在只想离开,为了避免楚随纠缠,只好借楚行绊住他了,至于撒谎冤枉人好不好,都是一家人,她冤枉楚随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确确实实是楚随把她惹哭的。 想到这里,陆明玉瞪了楚随一眼。 楚随真是比窦娥还冤,欲把小姑娘拎过来好好讲讲道理,楚行突然喝他,「时谦。」 楚随吓得缩回手,陆明玉趁机领着呆呆愣愣的桂圆溜了,跑远了,陆明玉回头,见楚随低着脑袋乖孙子似的任由楚行数落,鬼使神差的,陆明玉心情竟然好了不少。罢了,游学就去游学吧,左右楚随还会回来,回来见到长大后的她,就会主动讨她欢心了,那时候,她再把现在的「仇」报回去。 去恭房洗洗脸,看不出哭过,陆明玉没事人般回了梧桐园。 小姑娘们都不在了,陆明玉恋恋不舍地望着熟悉的梧桐树,准备溜达一圈再去水榭那边,走着走着,却瞥见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发着光。陆明玉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一颗龙眼大小的南珠,很是眼熟,不知是从楚湘还是楚盈鞋子上掉下来的。 陆明玉捡起南珠,不再闲逛,带着桂圆走向水榭。 路上撞见寻过来的大夫人。 「阿暖刚刚去哪了?」看到小侄女,大夫人松了口气,真怕孩子出事。 陆明玉甜甜地撒娇,搪塞过去了,她把南珠交给长辈,「大伯母,这好像是楚家妹妹鞋子上的,盈盈湘湘有找过吗?」 大夫人面现惊讶,接过南珠打量,「没有人提啊,阿暖确定这珠子是她们的?」 陆明玉点头,解释了一番,「是不是她们还没发现?」 大夫人没接话,转转这颗难得的上等南珠,心里活泛起来。单独将陆明玉叫到一旁,大夫人蹲下去,扶着侄女肩膀嘱咐道:「阿暖,大伯母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阿暖愿意帮我吗?」 陆明玉疑惑地眨眨眼睛,「大伯母要我帮你什么?」 大夫人捏着那颗珠子,低声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阿暖都要装作没有捡到过这颗珠子,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回家了连你娘也不要告诉,懂吗?」 陆明玉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故作懵懂摇摇头。大伯母如果不告诉她原因,她就不答应。 水榭临湖而建,长辈们在里面坐着,隔窗赏景,陆明玉几个小姑娘则排成排站在湖边的栏杆前,就近看水中锦鲤摇首摆尾,在碧绿的荷叶底下游来游去。 「二姐姐,你看那条,好大啊!」看到一条两尺来长的锦鲤,楚湘兴奋地指给楚盈看。 楚盈个子矮,踮起脚尖往水里瞧。 陆明玉假装要换位置,从队伍左面往右走,视线漫不经心般扫过楚家姐妹裙摆,一眼发现楚湘左脚上的南珠不见了。 楚湘…… 陆明玉不由替陈莲双捏了一把冷汗。楚盈柔弱,轻易不会跟人争吵,楚湘刁蛮霸道,谁敢得罪她,只要身份不如楚湘,楚湘就敢扒了对方一层皮。虽说楚湘现在才四岁,生气也想不出太折磨人的法子,但…… 陆明玉看向水榭,陈莲双坐在大夫人下首,粉面桃腮,娴静温婉,俨然一个端庄的闺秀。 陆明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怪就怪陈莲双心术不正吧,大伯父一家好心收留她照顾她,以陈莲双的姿色,只要她安分守己,大夫人怎么都会给她安排一份不错的婚事,但陈莲双忘恩负义意图勾引二伯父,也就不能怪大夫人先发制人了。 走到护栏前,陆明玉默默地看鱼。 旁边楚湘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口渴了,跑去水榭里面喝水。太夫人见孙女脸蛋红扑扑的,笑着将楚湘叫到身边,一边给楚湘擦汗一边打趣道:「看湘湘疯的,来了这么多姐妹们陪你玩,是不是特别高兴?」 楚湘嘿嘿笑。 v第四章 一旁楚二夫人下意识看向女儿双脚。这几颗南珠实属罕见,长女疼妹妹们,给做了两双绣鞋,换成楚二夫人,她绝舍不得把那么名贵的南珠摆到绣鞋上,万一孩子们顽皮,跑丢了怎么办?早上女儿换衣服,楚二夫人就再三叮嘱女儿时刻注意点鞋子。 不料怕什么来什么,女儿左边鞋上的南珠真的不见了! 「湘湘,你鞋子上的南珠掉了吧?」楚二夫人乃名门闺秀,从小就在金玉堆里长大,一颗南珠丢了,她会希望找回来,但也不至于急得失了分寸。余光中见附近所有女眷都看了过来,楚二夫人笑着解释道:「湘湘淘气,她姐姐把鞋子送过来,我就知道肯定会让她给弄掉,没想到才穿半天就……」 说完打趣般逗女儿,「掉了就掉了,回头娘让人给你做成项链。」 言外之意,她觉得南珠还在女儿手里,否则直接问女儿是不是丢了,显得她堂堂国公府二夫人多在意一颗南珠似的,面子上不好看。 四岁的楚湘没有母亲的城府,一看自己最宝贝的南珠丢了,小姑娘急红了脸,「娘,我的南珠不见了!」 楚二夫人微微变了脸色,美眸斜向女儿身边的丫鬟兰霞。兰霞吓得脸都白了,扑通跪了下去,「夫人,奴婢,奴婢也是才知道姑娘的南珠不见了,奴婢,请夫人息怒,奴婢这就去找!」 早在楚湘大声嚷嚷出来时,水榭里便静了下来,在场的都是识货的,知道那颗南珠有多名贵。珠子真丢了,找到最好,一旦找不到,那么刚刚与楚湘玩的那些孩子,就会成为楚家最先怀疑的人。 带了女儿过来的几位女眷互视一眼,再一起转向围在护栏前看鱼的孩子们。她们当然相信自己女儿的教养,但那颗明珠大人看了都心动,也许小姑娘一时贪心,捡到后偷偷收起来怎么办? 有人担心女儿,陆家这边,大夫人、二夫人则不约而同看向了陈莲双。同样都是怀疑目标,但比起自家人来,不提心里藏着秘密的大夫人,便是二夫人,也会最先猜忌陈莲双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孤女。 陈莲双在勾搭男人上有些心得,可她才十四岁,生平第一次被人怀疑贪财,陈莲双明明没有拿,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这件事,但当她发觉陆家两位夫人怀疑她的目光,陈莲双突然慌了。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她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都在怀疑她。她解释,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但继续保持沉默,那些人会不会觉得她做贼心虚? 陈莲双整个人都懵了,她僵硬地坐在那儿,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想表现地从容大方,但身体反应根本不受她控制,脸热了,越来越热,热到她很清楚,她现在的模样肯定更惹人怀疑。 就在所有人都注意到陈莲双的异样后,楚二夫人声音平和地打发兰霞道:「别急,三姑娘淘气,准是落在哪儿了,你仔细想想三姑娘都去哪里玩了,多叫两个小丫鬟过去找,只要不是落在太偏的地方,肯定能找到的。」 夫人没罚她,兰霞跳到嗓子眼的心暂且落回了肚子,连忙带人去找南珠。 她往外走,外面陆明玉等小姑娘被水榭里的动静吸引,好奇地走了进来。 「璇儿,湘湘鞋子上的南珠掉了,你有看到吗?」萧焕的母亲,庄王府世子妃尤氏第一个将女儿萧璇叫到身边,光明正大地问。 陈莲双想的多,是她年纪大了,懂事了,萧璇才七岁,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闻言茫然地摇摇头,一边看向楚湘一边乖乖道:「没看见,湘湘什么时候掉的?」 尤氏也道不知,问过女儿,她抬起头,一副此事与我女儿无关的模样。 其他夫人纷纷效仿,大夫人、二夫人也把家里的四个小姑娘叫到身旁,做做样子。如此一来,只有陈莲双无人问津。二夫人不喜出身商贾的妯娌,暗暗示意大夫人问问陈莲双,大夫人看眼陈莲双,这才发问,「莲双,你有看到吗?」 陈莲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慢慢起身,勉强镇定地道:「伯母,我……」 哪想她还没说完,楚湘突然跑了过来,伸手就扯陈莲双腰间的荷包,「肯定是你捡到了!」 刚刚长辈们询问小伙伴的时候,楚湘每个都盯着看过了,小姑娘有自己的想法,她跟这些伙伴们都熟悉了,容易相信,只有陈莲双是她今天才认识的,而且太夫人询问陈莲双是谁,楚湘就在一旁,听得出陈莲双家境不如楚家。 一个陌生的穷姑娘,当然最有可能藏她的南珠! 小姑娘骤然发难,谁都没有料到,等楚二夫人沉着脸命人拉开女儿时,陈莲双的荷包已经被楚湘抢到了手里。荷包底下都有些鼓,光看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眼看楚湘的小手将荷包攥得突出一颗珍珠的形状,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 陈莲双更是花容失色,她的荷包里,怎么会有这么圆滚滚的…… 就在此时,楚湘一扯荷包袋口,小手伸进去,下一瞬就掏了一颗南珠出来! 「娘,她偷我的南珠!」 人赃并获,楚湘气坏了,跑到母亲身边求母亲做主。 楚二夫人早就怀疑陈莲双了,如今真从陈莲双的荷包里发现女儿的南珠,楚二夫人却并未太过生气,小地方出来的孤女,眼界浅爱贪财,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也为了给陆家面子,楚二夫人摸摸女儿脑袋,体贴地转圜道:「湘湘你误会了,陈姑娘捡到你的珠子,原本就打算还给你的,只是刚刚聊起来忘了,后来你瞎嚷嚷,陈姑娘担心被人误会才没有说,好了,一场误会,湘湘继续看锦鲤去吧。」 楚湘不信,气呼呼瞪着陈莲双。 陈莲双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她知道楚二夫人那话是哄小孩子的,众人肯定都认定她存心偷藏那颗南珠。陈莲双不想背负这个污名,她哭着朝楚二夫人跪下去,颤抖地解释,「二夫人,我没有偷三姑娘的南珠,我是被人陷害的……」 「够了!」脸色铁青的大夫人终于站了起来,横眉怒视陈莲双,「陈姑娘,念在令尊忠心报国,我好心收留你,还带你出来见世面,可你……做错事不敢承认还想狡辩,你不怕丢人,我可丢不起这张脸!」 言罢来到太夫人身前,屈膝赔罪,「太夫人,怪我识人不清,坏了府上的喜事,我先带人回去教导,改日再登门谢罪。」 「这是什么话,一点点误会,你别放在心上。」太夫人叹着气挽留客人,「快坐下吧,一会儿要开席了。」陈莲双才来陆家半年不到,品行不端那是陈家没教好,与陆家有什么关系?可千万别因为这事影响楚、陆两家的和睦。 大夫人没脸再待下去,再次赔罪后,领着陆家众人提前离席。陈莲双哭哭啼啼的不肯走,大夫人便让身边丫鬟搀着她走,还给堵上了嘴。陆明玉低着脑袋走在陆锦玉旁边,感受着来自其他女眷的窥视,陆明玉无奈又疲惫。 她知道陈莲双是冤枉的,虽然陈莲双举止有失检点,这样公然配合大伯母诬陷陈莲双的清白,陆明玉心底依然有些难受,觉得良心不安。但如果重新来过,陆明玉也知道,她还是会答应大伯母的,因为只有这样,大伯母才有理由将前来投奔陆家的孤女嫁到别地,才不会被人妄加议论。 v第五章 人有远近亲疏,在陈莲双的清白与陆家后宅和睦之间,陆明玉自私地选择了后者。 回陆家的路上,陆明玉、陆锦玉坐到了大夫人车中。 「娘,你送陈姐姐那么多首饰陈姐姐都不要,她怎么会偷湘湘的南珠?我也觉得她是被人冤枉的。」陆锦玉同陈莲双最熟悉,喜欢的姐姐遇到这种事情,陆锦玉有点替她抱不平,小声求母亲,「娘,你帮帮陈姐姐吧……」 大夫人看向陆明玉。 陆明玉垂眸静坐。其实刚刚大伯母陷害陈莲双,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没有说实话,只是旁观了陈莲双蒙冤,但不做也是大伯母的帮凶。为了陆家大房、二房的和睦,陆明玉尽力了,其他的,她不想再搀和。 小侄女乖乖的,答应她不吭声就没吭声,大夫人既满意又愧疚,不管怎么说,她利用侄女给陈莲双泼脏水,都不够厚道,一旦让三弟妹知道,肯定要生她的气。但她也没有办法,陈莲双品行亏在水性杨花,可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因为「不守妇道」这罪名对一个姑娘来说太重了,几乎能毁了陈莲双的一辈子。 大夫人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她想合情合理地把陈莲双嫁到外地,免得将来陈莲双出什么事牵扯陆家,却也希望陈莲双记住这次的教训,出嫁后与丈夫和睦相处。小姑娘一时冲动偷藏拣到的东西,并非大错,丈夫知道了也不会太计较,但意图勾引男人,没有几个丈夫能忍受。 压下心里的复杂,大夫人摸摸女儿脑顶,低声问她:「那锦玉说,无缘无故的,谁会陷害你陈姐姐?锦玉啊,娘知道你喜欢陈姐姐,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平时看着很好,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可能会露出另外一面。就拿娘来说,你觉得娘温柔可亲是不是?可娘处罚下人的时候,特别凶,所以那些管事们都怕娘。」 陆锦玉似懂非懂,但眉头皱着,显然还是无法相信陈莲双会财迷心窍。 「锦玉,娘跟陈姐姐,你信谁?」大夫人讲不清楚,使出了最后一招。 陆锦玉当然更信自己的母亲,看着母亲认真的脸庞,陆锦玉点点头,小脸上却一片失望,为自己少了一个好朋友。 没人说话,车里陷入了沉默。 马车听到陆家门前,陆明玉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等大夫人娘俩也下来了,她木木地朝长辈告别,「大伯母,我先去找我娘了。」 小姑娘被她吓成了这样,大伯母越发自责,但该嘱咐的还得嘱咐,摸摸陆明玉脑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哄道:「阿暖,那是咱们俩的秘密,记得谁也不能说,好不好?」 陆明玉乖乖地点点头。 大夫人半信不信,目送小姑娘走了。 陆明玉心里自有一杆秤,今天的事,她若实情告诉母亲,那母亲与大伯母之间肯定要闹隔阂,因此她只说陈莲双私藏楚湘的南珠,被楚湘当场揪了出来。萧氏早从女儿口中得知陈莲双品行有瑕,听说这事,稍微惊讶后,也就信了。 大房那边,安顿好女儿,大夫人去了陈莲双的房间。才进堂屋,就听见内室陈莲双呜呜的哭声,大夫人让她的两个丫鬟守在外面,单独进了内室。 「伯母,我真的没有偷东西,伯母你帮帮我吧……」 看到大夫人,陈莲双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踉跄着扑到大夫人身前,跪下哀求。她想留在京城,京城权贵多,当不了正经的夫人,当个姨娘也会享尽荣华富贵,特别是陆二爷已经在意她了,如果背上私藏楚湘珠宝的污名,大夫人肯定会想办法尽快把她嫁出去,陆二爷,陆二爷也绝不会再要她一个名声有瑕的人。 「伯母,我求你了……」陈莲双泪水涟涟,妆容早花了。 大夫人稳稳地站着,皱眉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南珠怎么会在你的荷包里?」 陈莲双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闻言马上道:「我不知道,我,我去净房路上荷包掉了,当时没察觉,从净房出来,一个小丫鬟把荷包还给我……伯母,一定是她把南珠放进来的,要加害我,伯母你替我做主行不行?」 「你可知道那丫鬟是谁?」大夫人双手扶起她,话里多了些温度。 陈莲双终于看到了希望,抽搭着保证道:「只要伯母带我去国公府辨认,我就能认出她。」 其实陈莲双能走到今天,人情世故肯定懂的,但此时名声受损,陈莲双一心洗刷冤屈,就忘了旁的。大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拍着陈莲双手道:「莲双,你是好姑娘,伯母知道,听你这么说,伯母也是信你的。只是,今日去国公府的都是在京城最有头有脸的那批勋贵人家,不管那丫鬟是谁家的,伯母带你去认人,都……」 陈莲双震惊地抬起头。 大夫人知道她听懂了,仿佛不敢正视陈莲双似的,大夫人别开眼,低声叹道:「莲双,不是伯母不帮你,只是,伯母出身商家,好不容易在陆家站稳脚跟,实在不敢再给陆家招惹麻烦了,这个亏,你,你,认了吧……」 陈莲双呆呆的,她听明白了,大夫人不会帮她了,她能理解大夫人的苦衷,可她呢? 「那我怎么办?」陈莲双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你放心,我会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的。」大夫人握着陈莲双的手道,「但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你留在京城反而会有诸多麻烦,妇人家最喜欢说人是非,你也是知道的。嫁到外地,知道的人少,你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官家夫人,慢慢地就忘了这事了。」 一句「官家夫人」,让陈莲双心底燃起了希望,她,她还有资格做官家夫人? 大夫人再次给她鼓劲儿,「你且安心休息,等过了这段风头,伯母就替你安排。」 陈莲双哭着点头。 事到如今,寄人篱下,她只能听大夫人的。 陈莲双虽然是别人家的姑娘,但她现在养在大夫人身边,陈莲双丢人,也就是大夫人丢了人,向来看不上长嫂的二夫人心情大好,傍晚陆二爷从户部回来,二夫人殷勤地服侍丈夫沐浴,幸灾乐祸地学了这件事。 v第六章 陆二爷闭着眼睛靠着浴桶,一副事不关己的慵懒神情,心底却有些遗憾。陈莲双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最容易弄到手,到手了玩腻了丢到一旁,陈莲双也不敢声张出去。如今陈莲双被人抓包,长嫂八成会对陈莲双严家管教,坏了他的好事。 可惜那一双勾人的三寸金莲了。 「你倒是说话啊。」丈夫一声不吭,二夫人轻轻拧了他一下。 陆二爷这才睁开眼睛,不悦地盯着妻子,「大嫂贤良淑德持家有度,你少背后乱嚼舌根。」 这个妻子,整天嫌弃长嫂出身卑微,可看看长嫂把侄女教的多懂事,再看看自家女儿的任性劲儿,陆二爷就越发不满妻子。 二夫人一听丈夫教训自己,当即把手里的湿巾子丢到了男人身上,「我怎么乱嚼舌根了?陈姑娘犯错,还不是她教得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嫂管家,背地里不定贪了多少财,你就等着瞧吧,锦玉这会儿乖,长大不定什么样……」 竟然连亲侄女都骂上了,陆二爷噌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瞪着妻子,「你再说一句试试?」 二夫人看看他脸,再看看他底下,脸一阵白一阵红的,懒得跟丈夫吵,气呼呼走了。 陆二爷重新坐回水里,洗完澡,直接去了苗姨娘的院子,气得二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死男人,既然没想陪她,瞎亮什么家伙? 五月底,陈莲双在京城女眷中引发的小小风波早已平息,陆明玉出门做客,听说了楚随外出游学的事。 有点难受,但她无可奈何,回到梅苑,陆明玉没精打采地躺在黄梨木摇椅上,望着远处蓝汪汪的天,一边轻轻晃悠一边自己安慰自己。走就走吧,楚随游学是去增长阅历的,没有今日的游学,怎么会有后来那么优秀的楚随?走了正好,她也可以一心享受被父母宠爱的幸福时光,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蔫了两天,陆明玉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到了六月,京城发生了一件让陆明玉意外又开心的事。胡人连夜进犯辽东,幸好守城官兵早有防备,挡住了胡人第一波偷袭,损失轻微,但胡人大军来势汹汹,辽东守将派人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求皇上派兵增援。 「爹爹,是不是你的话派上用场了?」陆明玉兴奋地问父亲。 陆嵘眼疾已经痊愈,而且明亮如星,为他更添清俊。刚通过女儿知晓今年辽东会有战事,陆嵘虽然眼瞎,但他也关心边关安定,因此四月里眼睛恢复后,陆嵘曾经与身为兵部尚书的父亲陆斩就边关守备展开了一次长谈。 陆明玉是女眷,对战事具体了解不多,陆嵘只能根据舆图猜测胡人金兵路线。儿子只是居安思危,陆斩却很欣慰儿子的抱负,欣慰儿子没有因为漫长的失明意志消沉,一开始陆斩陪儿子讨论辽东防线,真的有点哄孩子的味道,没想说着说着,真的叫他发现了一处忧患。 这样才有了胡人的首战失利。 陆嵘不是居功自傲的人,但他喜欢哄女儿,拍拍女儿肩膀,宛如将军鼓励士兵,「这都是阿暖的功劳,要不是阿暖提前报信儿,边关不知要冤死不少将士百姓。」 其实初战大捷,有女儿的功劳,有父亲的功劳,更有辽东副将高冠雄的功劳。要不是高冠雄尽忠职守,单凭那个临阵脱逃的无能守备,纵使父亲成功劝说皇上提前安排下去,底下人阳奉阴违,这一战还是会输。 陆明玉不知道这些,她也明白她的功劳只有一点点,但这一点点也让她满足极了,总觉得她重生的意义又多了一层。 心里高兴,陆明玉特意端上一盘糕点,准备去孝敬祖父,那才是真正出了力气的功臣。 未料兴冲冲赶到祖父的院子,正好撞见管事引了一位客人过来。 「表舅舅?」 陆明玉惊讶地停下脚步,望着十几步外一身银甲的冷峻男人,莫名有点移不开眼。 辽东起战事,楚行主动请缨,临行前,还有件事要与陆斩商议。 步履如风走过来,撞见一身淡绿襦裙的陆明玉,楚行也意外地停下了脚步。 重生回来,国公府中依然和睦,在内楚行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在外,除了一些零碎小事,楚行只在意今年的辽东之战,与几年后的淮南王造反。后者相隔甚远,非一朝一夕他能改变的,楚行便打算先减少辽东之战对大齐的损失。 就在他看准时机准备奏请皇上加强辽东的边防时,陆斩先他一步递了奏折。 楚行马上就明白了,一定是陆明玉将她知道的告诉了陆家长辈。既然陆斩说了他想说的,楚行收起奏折,给辽东副将高冠雄送了一封信,提醒他警戒。高冠雄乃祖父提拔起来的将军,对楚家忠心耿耿,更是上辈子抗击胡人的功臣之一,楚行十分信任他。 如今一切如他所愿,直到再次偶遇陆明玉,楚行才又想起来,这次与胡人初战大捷,陆明玉也是尽了心的。一个娇养于后宅的姑娘、新妇,维护父母安康之余还不忘关心辽东的将士百姓,实在,让他不得不对这个准弟妹另眼相看。 「四姑娘。」楚行简单回道,眼睛看着小姑娘脑顶。 一声「四姑娘」入耳,陆明玉心底再次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楚行对她的称呼,一直在变来变去,有时候喊她阿暖,有时候叫她四姑娘,前者显得亲近些,后者就生疏了。陆明玉猜不到其中的原因,也许楚行并没有真的把她当亲戚看吧,所以两个称呼临时想到哪个就叫哪个。 「表舅舅,你要去打仗吗?」陆明玉手里拎着食盒,大眼睛新奇地打量楚行身上的铠甲。 楚行这人,面如冷玉身形如松,本就拒人于千里,如今换上银甲戎装,腰间佩戴湛卢宝剑,冷峻威严,竟似遗世独立的杀神,随时准备出剑取人性命。陆明玉敬畏这样的男人,目光才落到楚行脸上就赶紧挪开了,看看手里的食盒,陆明玉低头走到楚行身前,举起食盒小声道:「表舅舅,我本来想给祖父送东西吃的,现在你们要商量大事,那我先回去了,这盒绿豆糕表舅舅跟祖父一起吃吧,清凉解暑的。」 声音娇软甜濡,说出来的话更是又乖又懂事。 v第七章[10.18] 楚行看着下面的小姑娘,却生出了疑惑。 弟妹为何对他如此亲近?楚行明明记得,上辈子弟妹怕他,偶尔遇见弟妹会尽量避开与他对上,就算他现在脸上没有疤痕手臂也没有丢掉,陆明玉怎么一下子就不怕他了?而且,她明知他是他的大伯子,怎么,不避嫌? 「表舅舅?」男人迟迟不接她的食盒,陆明玉困惑地仰起头。楚行与祖父商量大事,她不便在场打扰,那当然要把食盒交给楚行带过去,否则楚行都看到她手里提着吃食了,她总不能傻傻地带回三房,或是当着楚行的面交给管事,让管事单单送给祖父吃吧? 陆明玉自认是个懂礼貌的好姑娘,至于避嫌,她才七岁,暂且还不用考虑那些。 对上陆明玉清澈纯净的桃花眼,楚行还没想好弟妹此举是否合适,右手却先一步接过了小姑娘手里的食盒。礼物送出去了,陆明玉松了口气,想了想,鼓足勇气,望着楚行深邃的凤眼道:「表舅舅,祖母说战场上特别危险,表舅舅一定要好好保重啊,然后打胜仗,平平安安地回来。」 可千万别再断一条手臂了,身为替楚行治好眼睛的「神医」,陆明玉由衷希望楚行安然无恙,别辜负她一片心意,好歹也算一家人呢。 心里厚脸皮,陆明玉双颊也浮上了浅浅的米分色。每当她与楚家人打交道,就会想到她与楚随的婚事,想到了,陆明玉就甜丝丝的。 楚行将小姑娘的羞涩看得清清楚楚,再想到陆明玉对他特别的关心,楚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急于摆脱这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诡异境地,楚行点点头,神色淡淡道:「多谢四姑娘关心,我有急事求见陆大人,先走了。」 言罢拎着食盒,大步朝陆斩书房走去。 陆明玉望着他背影,默默求老天爷保佑这个年少有为的将才,保佑这辈子陆、楚两家诸人都顺顺遂遂的,康健无忧。 当天傍晚,楚行连夜带兵赶赴辽东。 凭借前世楚行对敌情的掌握,这次大齐、胡人之战从开始就呈一面倒之势,胡人节节败退,楚行紧追不舍,终于九月下旬生擒胡人王子、大将,迫使胡人跪地求和。 捷报传到京城,得知大伯子毫发无损,陆明玉晚上做梦都是笑的。 多好啊,她又立功了呢。 阳春三月,暖阳融融,陆明玉从梅苑一路走到陆府正门口,额头竟然出了一点细汗。 「娘,二姐姐都换上夏装了!」坐好了,陆明玉小声地羡慕道。姑娘家都爱美,陆明玉这季的夏装都做好了,可母亲非要过阵子才许她穿。自己不能穿,姐妹们却打扮地漂漂亮亮的,陆明玉心里当然有点泛酸。 「你二姐姐比你胖,不怕冷。」萧氏笑着逗女儿,春捂秋冻,无论农家百姓高门大户都讲究这个例儿。见女儿还嘟着小嘴儿,萧氏握住怀里儿子的小手,教儿子哄姐姐,「姐姐穿这身更好看,恒哥儿说是不是?」 恒哥儿虚三岁了,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祖父陆斩那双虎眸,跟朱氏所出的崇哥儿放到一块儿,谁看了都说叔侄俩好像亲哥俩。不过恒哥儿眉毛细,随了陆嵘的秀气,嘴巴更是酷似萧氏,唇红齿白的。 「姐姐好看!」恒哥儿淘气,才在母亲腿上坐一会儿就不干了,伸着小手要姐姐抱。 陆明玉上辈子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这辈子得了个活泼可爱的弟弟,别提有多喜欢了,每天早起就跑到前院看弟弟,照顾小孩子那一套,譬如喂饭拍嗝、穿衣穿鞋、把嘘嘘哄睡觉,陆明玉全都会,把恒哥儿哄的,除了娘亲,最喜欢的就是姐姐,连爹爹都得往后排。 「恒哥儿乖,姐姐抱。」既然弟弟找她,陆明玉高兴地去接弟弟。 女儿也才九岁,刚过生辰没几天,萧氏不太放心,怕女儿抱不稳,伸手在旁边护着。恒哥儿坐到姐姐腿上了,左右瞅瞅,瞧见娘亲手还在旁边,小家伙不高兴了,攥住娘亲大手指往旁边推,萧氏故意逗儿子,收回去再伸过来,娘俩玩得乐此不疲。陆明玉抱着胖弟弟,早就忘了春装、夏装的事,翘着嘴角看。 不知不觉中,马车到了庄王府。 去年腊月,萧从简喜得贵子,满月酒办得十分隆重,这次小家伙百天,因为正值春闱,萧从简与庄王商量后,只打算请几家亲戚来热闹热闹,免得耽误旁人为家中考生上香祈福。大齐重贤,历代君王奉行择贤而用,故普通百姓靠科举翻身,大多数勋贵之家的子弟,只要没有爵位,也要通过文、武科举谋求官职。 陆嵘去年秋闱中了解元,今春也参加了春闱,以他瞎了十几年复明第二年便高中解元的才学,捞个进士绝对没问题,甚至有些赌坊都拿陆嵘押注,押他是今科状元还是探花,前者是他有状元之才,后者则是因为陆嵘俊美的外表,更符合历代探花郎的条件。 「妹妹这几年真是喜事连连啊。」 宾客相聚,都坐到一起了,楚二夫人笑着羡慕萧氏道:「你看,先是阿暖爹爹眼疾康复,跟着是你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恒哥儿周岁前他爹爹又高中案首,眼看着又要拿个状元回来了,也算是连中三元吧,真是羡煞旁人。」 萧氏忙谦虚道:「前面的我都受得起,不过春闱刚考到一半,阿暖爹爹能考上进士我就心满意足了,状元可不敢奢望。」 「你就自谦吧。」楚二夫人一句戳破了萧氏的小得意。 萧氏但笑不语。 大人们寒暄,孩子们闷着,恒哥儿又坐不住了,扭啊扭的要从母亲腿上下去,嘴里哼哼唧唧的。萧氏正好不想女儿跟她上辈子的婆母接触太多,便把儿子放到地上,柔声指点,「去吧,恒哥儿找你姐姐去,让姐姐们领你去花园里玩。」 恒哥儿最喜欢玩了,咧着小嘴儿颠颠往姐姐那边走。 陆明玉本想一直在这边坐着,没准能从楚二夫人口中听说楚随的消息,母亲这样一安排,萧焕、楚湘几个伙伴还在那边催她,陆明玉只好先当个好姐姐,与陆锦玉一起牵着弟弟,慢慢悠悠走向王府花园。 与此同时,前来贺喜的楚行因为不擅长陪其他宾客谈天说地,跟萧从简打声招呼,一个人来到了王府花园,站在湖边一棵垂柳旁,眺望湖景。 「姐姐抱,姐姐抱!」 看了不知多久,远处忽然传来男娃撒娇的声音,楚行随意看过去,就见一个穿锦袍的男娃背对他站着,双手抱着他姐姐的脖子求磨,边嚷嚷边抬脚,好像姐姐不抱他就要自己跨上去。而男娃的姐姐,蹲在那儿,脸被男娃圆滚滚的身子挡住了,只有声音飘了过来,「恒哥儿听话,姐姐抱不动你了,让甘露抱你好不好?」 v第八章[10.18] 「不要,姐姐抱我……」男娃不听,只要姐姐。 楚行扫眼其他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马上就猜到了那对儿姐弟的身份。 楚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明玉了,他也不想见,陆明玉对他的亲近,让他每每想起都别扭。 可就在他准备隐匿身形时,楚盈眼睛尖儿,最先发现了兄长,不由惊喜喊道:「哥哥!」 楚行闻言,默默叹了口气,下一刻,神色平静地从树荫里走了出来,负手而立,等一群半大孩子们靠近。他面上寡淡冷峻,视线却不自觉地扫向陆家姐弟,恒哥儿扭着脑袋,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而他的姐姐…… 楚行没多看,只瞥见大概轮廓,他便垂下了眼帘。 陆明玉却看见了他,男人一袭长袍临湖而立,湖风吹动他衣摆起伏,宛如谪仙临世。 再次见到楚行,陆明玉又有了那种陌生的惊艳感觉。 其实陆明玉两辈子见过的美男子可以说是不胜枚举,自家父亲、亲舅舅、楚随萧焕,包括宫里那位皇帝舅舅,都是鹤立鸡群的神仙人物,但这些人陆明玉上辈子都见过了,只有楚行,前世独臂疤痕脸,如今面如冠玉气度脱俗,差别越大,惊艳感就越强。 因为惊艳,陆明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也就是一眼,看完守礼地收回视线,继续哄家里的小祖宗,「恒哥儿听话,再自己走一会儿,不然下次姐姐不带你出来玩了。」 恒哥儿两条小胖胳膊还抱着姐姐,大眼睛却依然望着楚行。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胆子也特别大,每当家里来客人,恒哥儿从不认生,只是脾气臭,轻易不肯给外人抱,偶尔一两个人了眼缘,恒哥儿才会乖乖让对方抱。 「恒哥儿来,表哥抱你。」萧焕蹲到陆明玉身旁,大哥哥般朝小表弟伸出手。十二岁的萧焕瘦了高了,五官如美玉初露光辉,平时眉眼里带着三分倨傲,但到了陆明玉跟前,萧焕眼里只有喜欢与笑,尽管陆明玉对他一日比一日冷淡。 「不给!」 恒哥儿大概也会看点脸色了,最不喜欢的亲戚就是萧焕,扑到姐姐怀里,后脑勺对着萧焕。 萧焕失望地看着小表弟。 陆明玉没管萧焕,笑着哄弟弟,「恒哥儿,表舅舅来了,姐姐领你去见表舅舅。」 恒哥儿瞅瞅不远处的陌生男人,乖乖给姐姐牵着手,没再要抱抱。 其他小姑娘都朝楚行见过礼了,陆明玉牵着白白胖胖的弟弟姗姗来迟,走到楚行身前,陆明玉弯腰教弟弟,「这是表舅舅,恒哥儿喊表舅舅。」她并没有与楚行对视。 恒哥儿仰着脑袋,一手攥着姐姐手,一手原因不明地摸着自己的小脸,好奇打量楚行。 楚行人冷,从来没有孩子缘,特别是恒哥儿这么大的孩子,见到他没有不怕的。习惯了孩子们怕他,突然冒出来一个胆大的男娃,楚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与恒哥儿对视片刻,楚行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家里两个妹妹,「你们继续玩,我回去了。」 楚盈、楚湘一起点头。 楚行转身欲走。 「舅舅!」恒哥儿还没看够他呢,急了,跨出一步,试探般喊道。 楚行不得不停下脚步。 恒哥儿乐了,一手拽着姐姐,一步使劲儿往表舅舅那边走。陆明玉意外又头疼,弟弟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看中楚行了?莫非是因为楚行冷峻的神采与祖父有那么一些神似?她小时候怕祖父怕得要命,弟弟却胆大,都敢在祖父怀里撒泡泡。 「舅舅!」恒哥儿就是喜欢楚行,来到高大的男人身前,恒哥儿松开姐姐,伸手要楚行抱。 楚行怎么会看不懂这么明显的暗示? 对上男娃期待的大眼睛,楚行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弯腰,双手略显笨拙地托住恒哥儿腋窝,准备提起来的时候,楚行心中微动,抬起眼帘,果然对上陆明玉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 男人凤眼深邃,目光犀利,陆明玉明明只是在头疼如何处理弟弟的「自来熟」,突然撞上楚行过分俊美的正脸,她没来由一阵心虚,慌忙垂眸,结结巴巴地道:「表,表舅舅,恒哥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无碍。」楚行淡淡道,抱着恒哥儿站直了。 恒哥儿之前在缠姐姐抱他去湖边看鱼,这会儿有大人抱,恒哥儿不客气地指向湖边,「鱼!」 楚行沉默一会儿,真抱恒哥儿去了。 陆明玉尴尬极了,红着脸跟在楚行身后,底气不足道:「表舅舅,你回前院吧,我哄恒哥儿。」 楚行走在前面,感受着恒哥儿不容忽视的分量,想到之前陆明玉说抱不动弟弟了,楚行回头,对着陆明玉头顶道:「前院无事,你们几个去玩吧,我在这里照顾恒哥儿,你们玩够了再来接他。」 他不想陆明玉跟着自己,不想陆明玉离他太近。 陆明玉愕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楚行,这人,看着冷冷的,居然愿意帮她哄弟弟? v第九章[10.18] 旁边楚湘可高兴坏了,一把拽住陆明玉,「走吧走吧,咱们去玩!」早就嫌恒哥儿碍事了。 陆明玉被她拽着往前走,只得回头朝楚行道谢,却见楚行已经转向湖边,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倒是恒哥儿,趴在男人肩头茫然地望着姐姐,有点舍不得姐姐离开。陆明玉还是不想劳烦楚行,见此挣开楚湘,笑着问弟弟,「恒哥儿过来?」 恒哥儿瞅瞅姐姐朝他张开的手,噌地转了回去。 陆明玉气坏了,既然弟弟不要她,她便留下弟弟的乳母与丫鬟,放心去玩。楚行这人,她还是很信得过的,弟弟交给他绝对没问题。 那边楚行抱着恒哥儿,听着小姑娘们渐行渐远,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 他怎么就变成哄孩子的了? 「去那边!」恒哥儿没在水里找到鱼,前后瞅瞅,脑袋转向楚行,指着右侧使唤道。 男娃生的漂亮,亲戚们见了,有夸像陆斩陆嵘的,有夸像萧氏的,也有夸像萧从简的,可就在恒哥儿转过来的那一瞬,楚行却在男娃脸上发现了一抹陆明玉的影子,可能是男娃纯净的眼神,也可能是男娃嫩豆腐似的脸蛋…… 转身移步,楚行余光扫向尚未走远的小姑娘们。 中间那个最矮的,便是陆明玉。 三月初的风,若是站在背阴处,还是有点凉的,好在春光明媚,照得风都暖了,放风筝刚刚好。 「阿暖,咱们俩一起。」小厮将风筝取来了,萧焕最先挑出一个五彩斑斓的麒麟风筝,回头喊陆明玉。 陆明玉习惯地拒绝,「我跟大姐姐……」 才喊出大姐姐,大姐姐陆锦玉就笑着拆她的台了,「阿暖,我跟三妹妹一块儿啦。」 陆明玉看过去,就见陆锦玉、陆嫣都笑得坏坏地望着她,包括楚盈、楚湘姐妹,陆怀玉、萧璇姐俩。十来岁的小姑娘们,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却已经懵懵懂懂知道有这回事了,并乐于在身边出现「一对儿」时起哄成全。再看萧焕,得意地举着风筝,笃定陆明玉只能跟他一起。 陆明玉暗暗头疼,她已经对萧焕很冷淡了,为什么大家还觉得她会喜欢萧焕?难道非要她一个字都不与萧焕说?陆明玉都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萧焕最狠了,都说长痛不如短痛,可硬生生拒绝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原来如此困难。 「姐姐!」 就在陆明玉左右为难时,远处传来了恒哥儿脆脆的声音。陆明玉惊喜地转身,见楚行抱着弟弟大步而来,料到弟弟跟楚行玩腻了,陆明玉丢下萧焕,高兴地跑了过去,「恒哥儿想姐姐了是不是?」 前不久还在气弟弟调皮任性,这会儿就觉得弟弟太会帮她分忧了。 跑到楚行身边,陆明玉扬起头道谢:「谢谢表舅舅帮我照顾恒哥儿,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她刚刚跑了几步,脸蛋白里透红如桃花烂漫,楚行迅速别开眼,弯腰要将恒哥儿放下去,哪想恒哥儿竟然抱着他脖子不肯松手,小脚丫碰到地就假哭哼唧。楚行第一次应付小孩子,听不出那是假哭,以为恒哥儿真的要哭,马上又抱着小家伙站直了。 「舅舅,放风筝!」恒哥儿小脸多云转晴,指着二十几步外抱着风筝的王府小厮道。 「恒哥儿听话,表舅舅有事忙,姐姐给你放。」在陆明玉心里,楚行是亲人,是值得敬重的大伯子,但即便此时她已经嫁给楚随了,陆明玉也做不出一直累楚行替她哄弟弟的事。而且陆明玉觉得,楚行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她打心底钦佩,让他帮忙哄孩子是大材小用。 越钦佩,当弟弟在人家面前胡闹起来,陆明玉就越尴尬,急得朝楚行伸手:「表舅舅,把恒哥儿给我吧,您快去前院休息。」 表舅舅喊地很亲昵,但她表现出来的因为弟弟冒犯他而生出的愧疚与尴尬,都让楚行明白,陆明玉对他并没有他以为的亲近之心,她的态度,更像是晚辈对待长辈,亲昵却尊重,不带一丝丝男女之间的挑逗。 楚行莫名心中一松,视线移向恒哥儿。恒哥儿赖在表舅舅怀里,低着脑袋看看下面的姐姐,舍不得下去,表舅舅抱得高,他看得远。 「下来,姐姐想恒哥儿了。」陆明玉晃晃弟弟小手,循循善诱。 恒哥儿还是不动,大眼睛飘向风筝。 陆明玉笑了半天的脸终于沉了下去,她喜欢弟弟,但也不能惯着弟弟的坏脾气。先朝面无表情的楚行使个眼色,陆明玉瞪着眼睛威胁弟弟,「你下不下来?不下来,姐姐就再也不喜欢恒哥儿了!」 桃花眼瞪得大大的,训起弟弟来威风凛凛,至少吓唬一个三岁男娃还是很有气势的,只不过这模样落到楚行眼里……人就在跟前,楚行不可避免地看清了陆明玉一举一动,连陆明玉想要双手叉腰又及时打住的小动作都留意到了。 楚行看向别处。 弟妹太……单纯娇憨,想来长大了也娇娇的,所以重活一世,扮起孩子来才这么浑然天成。可,他因横死才重生,弟妹又是因为什么? 念头刚起,怀里恒哥儿突然踢他,楚行皱眉,垂眸一看,却是萧焕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正往下拽恒哥儿小腿,恒哥儿不愿意,不小心踢了他。楚行不屑跟一个少年郎计较,但他面容清冷,不怒自威,陆明玉吓坏了,以为楚行再生弟弟的气,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踮起脚尖够弟弟,「恒哥儿快下来!」 楚行「瞪」他,萧焕本来有点慌的,一听表妹跟他一个心,都不喜欢让楚行抱表弟,萧焕顿时底气足了,也帮忙拽恒哥儿。陆明玉拽的温柔,萧焕却没有那么体贴,只想着抢回表弟,心里酸溜溜的,不懂表弟为何肯喜欢一个外人也不喜欢他。 恒哥儿在家就是小霸王,只有看着最没脾气的父亲能吼住,如今被萧焕用力扯,恒哥儿哇的哭了,望着姐姐告状,「姐姐,他打我……」 陆明玉看看弟弟被萧焕扯歪的虎头鞋,心知宝贝弟弟吃了苦,顿时生气了,抓住萧焕胳膊使劲儿往旁边推,「你自己放风筝去,不用你管我们!」 v第十章[10.18] 萧焕委屈,迁怒地瞪了楚行一眼,却只敢怪恒哥儿,「谁让恒哥儿不听话?」 恒哥儿也是个见风使舵的,看出姐姐真的发火了,男娃老老实实靠在楚行怀里,一副姐姐让他干啥他就干啥的乖巧模样。陆明玉不想耽误楚行去前院,也不许留在这边与萧焕纠缠,顺势继续装生气,瞪着弟弟道:「恒哥儿下来,咱们去找娘。」 恒哥儿乖乖朝姐姐伸手,要抱。 楚行便将小家伙放了下去。 陆明玉牵着弟弟,没看一旁气呼呼的萧焕,再次朝楚行道谢。 楚行也误会陆明玉真的气到了,有心安抚,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点点头,「一点小事,四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又低头教导恒哥儿,「恒哥儿长大了,自己走路,你这么重,四姐姐力气小,抱不动你。」 恒哥儿歪头瞅姐姐,见姐姐还绷着脸,继续点头。 楚行嗯了声,最后看眼还算懂事的两个妹妹,朝前院而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萧焕纠缠陆明玉的声音,「表妹,我不扯恒哥儿了,你别生气行不行?咱们放风筝吧,我放的可高了,恒哥儿喜欢放风筝是不是?」 楚行脚步稍顿,好奇陆明玉怎么回答。 「我不喜欢跟你玩,以后你都别来找我了。」 小姑娘声音冷冷的,楚行眼里却多了一丝暖意,当断则断,弟妹真是聪明又果断。 「阿暖,你们在花园遇见世子了?」回家路上,萧氏抱着睡着的胖儿子,细声问女儿。 陆明玉点点头,把花园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萧氏讶然,瞧瞧怀里的淘气儿子,奇道:「没想到世子竟然喜欢小孩子……说起来,之前世子迟迟未婚,可能与他眼疾、手臂有关,如今他身强体健战功累累,又是大房唯一的男丁,或许今年太夫人就会为长孙张罗一门好亲事了,世子龙章凤姿,女方得多出众才能入太夫人的眼啊。」 楚行的妻子? 陆明玉想象不出来,她对这个也不是很感兴趣,摸摸弟弟小手,陆明玉想父亲了,「娘,都说贡院里考棚简陋,条件特别差,爹爹受的了吗?」 提到丈夫,萧氏自信笑,「阿暖放心,你爹爹那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还会怕这几天?」 陆明玉跟着笑,她的爹爹,心志之坚,绝非常人能比。 娘俩却怎么都想不到,就在她们闲聊的时候,贡院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会试每场连考三场,每场三天,最后一场,陆嵘看过试题后,收起供考生答题的木板,与底下那层木板拼成一张简单的木板床,然后就躺上面了,看似闭目养神,其实在平心静气地解题,准备深思熟虑后再动笔作答。 四名主考,十八名同考官在号棚里来回逡巡,路过这边,看到陆嵘这模样,认出来的暗暗赞许,觉得这样的姿势既容易静心又节省体力,最适合陆嵘这样的才子,没认出来的,对此嗤之以鼻,只当陆嵘是哪个不学无术浑水摸鱼的纨绔子弟。 第二天早上,考棚里空气还算清新,陆嵘研磨提笔,一气呵成,墨迹干了,陆嵘收好考卷,继续躺着休息。没办法,答完了也不许提前交卷,待在这边无所事事,陆嵘闭上眼睛,竟然更习惯这种黑暗。眼睛恢复了,陆嵘的耳力依然远远超过常人,他听到了左侧考生书写的沙沙声,也听到右侧考生连续不停的叹气声。 人生百态,各有喜忧。 待到第三日,也是这届春闱的最后一日,考棚里的叹气声就更多了,焦虑像无数颗细小的种子,随带着一丝臭气的春风吹到考棚里每间号舍,飘进考生鼻端,再在考生心里生根发芽。有人担心考不上,有人发愁回去的盘缠,有人觉得这篇文章做的不好,想改,纸张却都用完了…… 陆嵘也有焦虑,焦虑地却不是科考结果。他急于离开这牢笼似的地方,他想回家沐浴更衣,他想看到貌美无双的妻子,他想听女儿娇娇地喊爹爹,想抱抱那虽然有时特别淘气但乖起来又特别可爱招人疼的胖儿子。 「呜呜……」右侧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仿佛有人被掐住了脖子,痛苦求救。 陆嵘陡然坐了起来,双脚刚刚沾地,右边号舍里「嘭」的一声闷响,有人倒在了地上。考场里各种突发情况,不乏因病死在里面的,陆嵘只犹豫了几息的时间,便高声喊人。在考场喧哗可是犯大忌讳的,恰好逡巡到附近的同考官张翰林听到动静,脸一沉,肃容从左边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看到陆嵘,张翰林脸色略微缓和,但还是装作陆嵘只是个普通考生,沉声问道:「何事喧哗?」 陆嵘没时间客气,直言右侧考生似乎出事了。 张翰林立即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里面的中年布衣男子昏厥在地,他见怪不怪,示意一个侍卫去查看。侍卫打开号舍栏板,绕过去屈膝查看,食指搭在男人脖子上,很快就收回手,朝张翰林点点头。 意思就是,人死了。 张翰林看看该考生案上才写了一半的文章,叹口气,用手势让侍卫抬人出去,路过陆嵘的号舍,张翰林看了陆嵘一眼,摇摇头。 陆嵘只能沉默,看着被侍卫抬着的布衣男人,心情复杂。似他这种官家公子,考科举是为了前程,但考不上,依然可以享受锦衣玉食,下次再考就是。可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读书不易,甚至要举债才能继续读书,进了考场,肩上压力可想而知。 「大人等等,此人或许还有救。」 左侧一道从容冷静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陆嵘思绪。陆嵘不由往前走两步,却只能看见张翰林三人停在了隔壁号舍前。 换个人冒冒失失地开口,张翰林多半不会理睬,但当他认出陆嵘隔壁的考生乃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帝师姚老先生之次孙,张翰林不得不重视起来。姚老先生乃当代鸿儒,与学识同被人称赞的是一手医术,听闻姚寄庭是姚老先生亲手带大的,那他的话…… v第十一章[10.18] 「怎么救?」张翰林驻足问。 「请大人容我出去,替他施救。」 站在陆嵘的位置,目前只能听到左邻考生的声音,清朗温润,年纪应该不大。 张翰林凝眉片刻,朝他招手。姚老先生已经过世了,姚家男丁现在也只剩姚寄庭兄弟,但姚老太太还在,皇上敬重姚老太太为师母,每年都有赏赐,今日若姚寄庭救活了那考生,必定会传为一段妙手佳话,救不活,传到皇上耳中,有姚寄庭,皇上也不会过多追究。 得了许可,姚寄庭从容不迫地跨了出来,一身浅灰色绣云纹圆领春袍,侧脸清俊,论俊美远不如陆嵘、楚行等人,但他气度温润,完全当得起翩翩佳公子的美名,而且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敢为了一个陌生人在春闱上挺身而出,这份勇气与仁心,着实令人佩服。 陆嵘眼露赞许。 姚寄庭蹲下前,察觉到陆嵘的注视,他看过去,见陆嵘点头致意,姚寄庭也微不可查地颔首,随即一心检查中年考生的情况。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陆嵘略通医理,但这种情况他毫无头绪,只见姚寄庭按按考生脖子,随即解开考生衣领露出胸膛,连续按其胸腹…… 「咳……」 中年考生突然抽搐了下,竟然真的活了过来,脸色苍白地打量身边人。 「你可有心疾?」姚寄庭平静地问。 中年考生茫然地点点头,点完反应过来了,一把推开姚寄庭,扑通跪在张翰林面前,「求大人允我回去继续答题!求大人了,求大人了……」边求边磕头。 张翰林心里十分看不起,这人因为一场科举就急得犯了心疾,这样的心境,即便考上了,估计也不会有所建树。但张翰林还是同意了,命两个考生速速回去,姚寄庭始终淡然,中年考生感激涕零,忙不迭地去了自己的号舍。死而复生,中年考生反倒领悟了什么似的,下笔如有神助,很快就写完了考卷。 答好了,中年考生失力般坐到了地上,一身虚汗。 再三检查一遍,中年考生对自己还算满意,看眼外面的蓝天,忽然记起刚刚救了他的那人。他出身贫寒,但三十多岁了,早已通晓人情世故,那公子衣料名贵,又能劝动考官答应他出来救人,家里肯定有背景。 有背景的贵人,还救了他的命,莫非老天爷存心要安排他结交贵人? 中年考生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傍晚收卷散场,中年考生紧紧盯着姚寄庭,顺便从旁人的招呼声中知晓了姚寄庭的姓氏,待走出考场,人群分散开了,中年考生急忙上前,郑重其事地朝姚寄庭行了一个大礼,「恩人救我性命,请受钱某一拜。」 姚寄庭认出了他,客气道:「兄台不必客气,我略懂医术,遇到兄台出事,理应尽力。」说完又劝钱考生去医馆再看看,然后也嘱咐了一些日常保养之法。可钱考生心心惦记着结交贵人,起初还想请姚寄庭吃饭进一步熟悉熟悉,后来见姚寄庭拒不肯应,钱考生便委婉地求问姚寄庭的身份,好登门道谢。 看出对方的意图,姚寄庭神色冷淡下来,他出于仁义之心搭救,却不愿被人当成垫脚石,一个人是想诚心交友,还是另有所图,他自认看得出来。冷声拒绝钱考生,姚寄庭抬脚欲走,可钱考生哪肯放过贵人,拉拉扯扯的,厚颜无耻,接近巴结之能事。 姚寄庭是君子,遇到这样的无赖,推推搡搡太难看,竟一时束手无策。 「寄庭,他是?」陆嵘在后面看了有一会儿了,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走到姚寄庭身边,冷冷地打量钱考生。 姚寄庭今年十八,小陆嵘九岁,陆嵘当年声名鹊起时,姚寄庭尚在学步,等他大了,陆嵘又因眼疾闭门不出,是以姚寄庭听说过陆嵘的名讳,却未曾见过真人。此时被陆嵘搭讪,姚寄庭心中不解,但他明白陆嵘的好意,顺势道:「一位同科,在考场有一面之缘,正要告辞。」 介绍都没介绍钱考生,在注重君子之风的书生圈里,姚寄庭这样的态度,要么说明他不懂礼仪,要么就是告诉别人,钱考生的品行,不值一交。 钱考生脸皮再厚,听到姚寄庭的话,感受着陆嵘甚至其他考生不屑的注视,脸也涨成了猪肝色,逃跑般离去。他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散了。 姚寄庭这才朝陆嵘拱手,「多谢阁下解围,敢问阁下是?」 陆嵘面带浅笑,示意他边走边聊,「我姓陆,单名一个嵘……」 姚寄庭大惊,「原来你就是……」 陆嵘摆摆手,打断了姚寄庭未出口的景仰之词,「那些浮名都是外人抬举,寄庭就别打趣我了。考场里咱们见过,我号舍就在你右边,故而有幸目睹寄庭妙手回春的医术,有心结交,考场出来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从你友人口中得知了你的名讳。」 姚寄庭忙自谦医术。 陆嵘微笑以对,瞥见长随孟全赶了过来,陆嵘拍拍姚寄庭肩膀,「家中派人来接,我先回去了,改日有机会一起下棋。」 姚寄庭在别人面前沉稳,如今收到大齐第一才子的示好,他难掩兴奋,马上道好。 陆嵘拱手告辞,转去与孟全碰头,先问妻子儿女。 「夫人、四姑娘都盼您快回去呢,四姑娘想亲自来接您,被夫人劝住了。」孟全笑着道。 陆嵘瞬间归心似箭,但跨上马车前,他还是扫了一眼姚寄庭的方向。 姚寄庭仍然站在原地,目光相对,展颜一笑。 陆嵘越看越满意,心情愉快地探进车厢。 v第十二章[10.18] 儿子今日考完,恰好兵部这两天比较闲,陆斩就提前回来了。 他与朱氏住在整个陆府最中央,距离大门也是最近的,萧氏料到丈夫回家会先拜见婆母朱氏,早早领着陆明玉姐弟俩来这边等。婆媳俩说话,崇哥儿、恒哥儿活泼好动,嚷嚷着要去院子里玩,朱氏舍不得拘着孩子们,叫女儿陆筠领包括陆明玉在内的三个「孩子」去玩。 「姐姐,要祖父!」恒哥儿很熟悉祖父祖母的院子,拉着陆明玉往前院使劲儿。别人都怕陆斩,也不知道为什么,恒哥儿就特别亲陆斩。 「我也要祖父!」崇哥儿跟着喊道。当初朱氏、萧氏婆媳俩几乎同时有孕,朱氏年纪大,早产了,因此崇哥儿虽然大侄子一个多月,人却比侄子矮点瘦点,但这只是跟恒哥儿比,与别人家的孩子比,崇哥儿算是个高的了,毕竟吃得好,乳母照顾地也周到。 「崇哥儿叫爹爹。」陆筠蹲下来,头疼地纠正弟弟。叔侄俩不在一起还好,到一块儿了,弟弟喊人就容易被恒哥儿带偏,多丢人啊,当叔叔的没有侄子懂事。 崇哥儿眨眨眼睛,咧嘴笑了,望着姐姐乖乖改口,「找爹爹。」 陆筠奖励地亲了弟弟一口,牵着弟弟站起来,同陆明玉道:「走吧阿暖,咱们去前院。」 陆明玉点点头,牵着恒哥儿跟在姑姑身后,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姑姑身上。姑姑十二岁了,个子较同龄姑娘高挑,穿一身白底绣牡丹的裙子,身段窈窕纤细,隐隐有了大姑娘的绰约风韵,可姑姑单纯善良,远远没有其他京城闺秀的或深或浅的城府。 祖父、祖母都太宠爱姑姑,上辈子相看了不知多少人家,有几个祖母看上了,祖父却不同意,也不知道真的看出了男方的毛病,还是单纯想多留姑姑两年,未料留着留着,留到十六岁,姑姑被皇上看上了。 想到姑姑上辈子的红颜薄命,陆明玉心里难受,默默移开了视线。 日头快要落山了,余晖照红了西边的云霞,灿烂绚丽。陆明玉看着看着,心渐渐开朗起来,父亲承诺过,会提前为姑姑安排亲事,父亲就姑姑一个妹妹,肯定会说到做到,所以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到了前院,刚好撞见提前回家的陆斩。 「祖父!」恒哥儿眼睛发亮,一把挣开姐姐的手,兴奋地朝祖父跑去。 「爹爹!」崇哥儿有样学样,不甘示弱地追赶侄子。 叔侄俩长得都白白胖胖,跑起来像两头壮实的小牛犊,陆斩则似养牛的农户,见家里牛娃养的这么好,笑得就特别骄傲,弯腰,将孩子们一起抱了起来,还没说话,两个男娃的小嘴儿就凑过来了,一边亲一口。 陆斩这辈子第一次立下战功,都没有此时高兴。 「崇哥儿、恒哥儿想我了?」陆斩慈爱地问,自打两个小家伙出生,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多了,当然只限于在孩子们面前,换成陆嵘兄弟几个在场,陆斩顶多抱抱幺子幺孙,绝不会笑得这么随心所欲。 崇哥儿乖乖点头。 恒哥儿却看向祖父身后,「爹爹呢?」不是说爹爹要回来了吗?他都好几天没看到爹爹了。 陆斩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明明都是来接老三的,儿子傻,孙子执着,陆斩却两个都喜欢,笑着对恒哥儿解释道:「快了,恒哥儿别急,走,先去祖父屋里玩。」说着话,来到了陆明玉姑侄俩身边,笑容和蔼地示意两个小姑娘一起去。 爷孙几个坐了会儿,管事报三爷回来了,陆明玉激动地最先起身,碍于祖父在场才没有急冲冲跑出去,恒哥儿可不管,撒腿就往外跑,等陆明玉、陆筠两个闺秀笑盈盈跨出门,陆嵘已经把恒哥儿高高抱起来了,倒是崇哥儿,跟住得较远的三哥不是那么亲,笑嘻嘻牵着陆斩的手,没有凑过去。 就算是一母同胞,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也需要日积月累的培养,崇哥儿出生时陆嵘有妻子儿女,还有准备科举,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给弟弟,可以说他同样喜欢弟弟妹妹,但论感情,肯定会与妹妹陆筠更亲。 看到幼弟站在父亲旁边没有过来的意思,陆嵘无奈又遗憾。 「爹爹,你臭!」 恒哥儿亲完爹爹,终于闻到一股怪味儿,娇生惯养的小家伙,对异味儿可敏感了。 陆嵘失笑,将嫌弃他的儿子放了下去,看着女儿解释道:「好几天没沐浴了,都是汗味儿。」 陆明玉没笑,看着瘦了一圈的父亲,心疼极了,懂事问:「爹爹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换身衣服就好了。」陆嵘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欣慰地摸摸女儿脑顶,目光却落在了妹妹陆筠身上,想到考场偶遇,情不自禁又笑了出来。 陆斩咳了咳,对儿子道:「先去看看你娘。」至于儿子考得如何,直接等发榜吧,现在问只会给儿子增加压力。 陆嵘点点头,带着四个孩子去了后院,陆斩负手而立,想了想,没有跟上去。 因为带着一身异味儿,陆嵘陪母亲简单聊聊就提出告辞,与妻子儿女回了三房,回来后先去沐浴,恒哥儿想爹爹,非要跟爹爹一块儿洗。陆明玉安心地陪母亲说话,等那对儿父子俩洗完出来,天都黑了。 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吃了晚饭。 「爹爹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您。」陆明玉乖巧地道。 陆嵘想女儿,抱起儿子,亲自将女儿送回梅苑,重新前院,萧氏屋里的丫鬟已经将床都铺好了,识趣地在外面站着。陆嵘最想的当然是小别的妻子,但恒哥儿缠他,陆嵘只好耐着性子哄儿子睡觉,直到儿子睡着,才交给乳母抱走。 屋里总算只剩夫妻俩了。 「今年都考了什么?有把握吗?」萧氏跪坐在床边,一边掩帐子一边细声问丈夫,别人不好意思问的,她与陆嵘那么亲,不用避讳什么,再说萧氏对自己的丈夫很有信心。 v第十三章[10.18] 但陆嵘不想聊试题,虎视眈眈跪立在妻子身后,眸光似火。眼看妻子细细致致地掩好一整条纱帐边,没等人转过来,陆嵘就急不可耐地抱住妻子,沙哑低语,「纤纤,半个月了……」他进了考场妻子月事才结束,前前后后加起来,真有半个月了。 萧氏面飞红霞,修长的脖颈都透着动人的粉色,小声嗔他,「急什么急?」 心里却忍不住再次回忆了一番丈夫眼疾痊愈前后的差别。双眼失明的丈夫,对她很是客气,萧氏便以为陆嵘不太热衷周公之礼,直到丈夫能看见了,接人待物越来越从容自信,萧氏才心情复杂地发现,丈夫晚上也越来越,不矜持了。 至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萧氏不想做评判。 一个时辰后,萧氏如被人抽走了所有筋骨,软绵绵地伏于陆嵘身上,双颊红润,美眸盈盈。 陆嵘刚从考场出来,又殷勤劳作了一番,按理说他该困倦的,可抱着娇滴滴的妻子,陆嵘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稍作休息,陆嵘卷着妻子发梢把玩,轻声问:「猜猜我在考场遇见了谁?」 萧氏明白丈夫遇到事了,好奇问:「谁?」 陆嵘笑,「姚寄庭,帝师姚老先生的次孙。」 萧氏听说过姚家,乃是京城曾经最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只是随着姚老先生的离世,姚家似乎渐渐败落了下来,或许宅邸依然气派,家财依然不愁,但姚家的子孙……萧氏记得好像听人说过,姚家大郎痴迷医术欲开医馆,姚老太太屡教不改,又受不了长孙在她眼皮子底下「自甘堕落」,索性将长孙打发出去,叫他去外地开。 「他怎么了?」萧氏继续问。 陆嵘简单叙述了白日之事,末了赞道:「姚寄庭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却沉着冷静,既有仁义之心,又能辨别忠奸,纤纤你说,把阿筠嫁给他如何?」妹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出落地越来越水灵,特别是妹妹身上的单纯灵动,在京城一众贵女中分外引人瞩目,虽然上辈子妹妹十六岁才被皇上看中,但如今很多事情都变了,陆嵘便打算早点给妹妹定个人家,早日安心。皇宫,那是最不适合妹妹的地方。 萧氏皱皱眉,穿好中衣,坐起来与丈夫说话,「高嫁女,低娶媳,姚家,是不是有点委屈阿筠?」别说她还没见过姚寄庭,不知道姚寄庭到底怎么样,便是她与婆母也同意了,提到公爹面前,公爹能答应吗?小姑子可是公爹唯一的掌上明珠。 陆嵘自有考虑,「高门大户之家人口众多,妯娌姑婶,我怕阿筠应付不过来。姚家大郎搬走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姚家只有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 说句难听的,姚老太太就算不好相处,年纪大了,用不了几年就没了,妹妹嫁过去,很快就会成为名符其实的当家主母,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而且陆嵘了解妹妹的性子,有点自卑,真嫁到太有名望的人家,各种规矩压下来,妹妹过得反而不自在。 萧氏赞同这点,但她还是劝道:「等等吧,看看他能不能考上进士,若是考上了,这样的年纪,也算难得了,那时候再知会父亲,父亲同意的可能更大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嵘笑着道,想起姚寄庭的翩翩风采,陆嵘忽然有点担心,「可他真考上了,会不会被别人看中?」十八岁的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姚寄庭又是名门出身,与皇上也攀得上关系。越想越担心看上的妹婿被人抢走,陆嵘犹豫道:「要不我先叫他出来,给他透个底?」 丈夫患得患失的,怎么看怎么傻,萧氏好笑地戳他胸口,瞪着他道:「我看出来了,这个姚寄庭肯定如你所说那般出彩,但你别忘了,咱们阿筠温柔貌美,还是尚书大人的唯一爱女,就算有人抢,你还怕阿筠比不上别的闺秀吗?」 关系到亲妹妹的终身大事,陆嵘这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经妻子提醒,他便转过弯了,看着对面妩媚娇俏的妻子,陆嵘胸口大石落下,再次将妻子拉到怀里,温柔逗弄,「还是纤纤想得透彻,为夫差点糊涂了……」 萧氏不上当,抓住他手,正色道:「睡吧,你累了好几天了,别贪心。」 陆嵘感受一下身体的状态,无奈认了。 一个月后,朝廷发布杏榜,陆嵘高居贡士首位,乃本届会元,姚寄庭同样榜上有名,而且名列前茅。亲朋好友相继来陆家贺喜,陆斩为了让儿子静心准备殿试,谢绝了所有客人,扬言殿试后再请大家吃席热闹,豪气冲天,仿佛笃定他儿子能进一甲前三似的。 杏榜发布不久,皇上于宫里殿试,一轮考核后,钦点陆嵘为状元,姚寄庭为探花。 陆嵘其实多少料到这个状元封号了,他更惊喜姚寄庭在御前的表现,到了这时候,陆嵘已经把姚寄庭当准妹婿看了,一心盼着回家向父亲请示,谁料殿试结束,皇上却单独留下了他,「陆嵘你等等,朕有话问你。」 望着龙椅上一身明黄黄袍的前妹婿,陆嵘暗暗心惊。 对于明惠帝,抛开上辈子妹妹的事,陆嵘是真心敬佩的。 明惠帝乃先皇唯一的皇子,而且是老来得子,才满月就被封为太子。为了保证皇家血脉的延续,先帝安排明惠帝十二岁大婚,但只许明惠帝碰如今的皇后当时的太子妃一分,并严格控制次数,以免明惠帝年幼纵欲,伤了元气。 明惠帝十三岁时,长他三岁的太子妃诞下一子,先帝抱到孙子,心满意足的驾崩了,留下年幼的明惠帝登基。明惠帝生母只是一个宫女,先帝酒后糊里糊涂宠幸了一次,之后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次就成了。那宫女母凭子贵,一步登天,却让明惠帝少了母族的助力。明惠帝登基时,妻族乃当时的内阁首辅万家,势大能替明惠帝撑腰,却也多次委婉地朝年少的明惠帝施压,希望幼主按照万家的意愿行事。 明惠帝看似年幼好欺,暗中发力,只用两年时间便培养了一批心腹,其中就包括陆斩等四位如今的尚书大人。虽说陆斩四人甘心辅佐幼主,除了本身正派,肯定也有跟着皇帝,事成好取代当时几位尚书的野心,但能够成功拉拢这四人,也足见明惠帝驭下的手段。 两年后,被架空权力的万首辅告老辞官,不久病逝,万皇后的亲兄长继承承恩侯府的爵位,领个闲差当当,再没底气到明惠帝跟前摆皇后娘家人的架子。万家老实了,明惠帝念在长子的情面上,与万家继续保持表面上的和睦。 朝廷安定了,明惠帝知人善任,相继平定边疆属国的叛乱入侵,总体上而言,在明惠帝的治理下,大齐算得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在陆嵘心里,今年三十一岁的明惠帝是个明君,但绝不是个好妹婿。 「文远眼睛恢复的如何了?」 其他人都退下了,明惠帝看着台下的状元郎,笑容平和地问。身为先帝唯一的皇子,明惠帝不但才德兼备,连容貌都好像会集了皇族所有的灵气,生得眼眸狭长睥睨天下,丰姿伟岸气宇轩昂,举手投足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贵气。 「草民眼疾已经痊愈,多谢皇上关怀。」陆嵘沉着回道。他出身显贵,又被钦点为状元,但一日没有正式授予官职,一日就得在明惠帝面前自称草民。 明惠帝点点头,其实他只比陆嵘大四岁,但明惠帝与陆斩君臣近二十年,这会儿不自觉地把陆嵘当成小辈看,感慨道:「天妒英才,叫你失明那么多年,不然以文远的才干,早成了朕的左膀右臂了。」 明惠帝这话绝非客套,陆斩等人慢慢老了,他还年轻,明惠帝一直在留意新的可造之材,武官里他最看好楚行,文官,本来另有人选,但陆嵘这个少年神童的复明加连中三元,一下子又把明惠帝的栽培之心吸引了过来。 v第十四章[10.18] 因此明惠帝是真的欣赏陆嵘之才。 「皇上过奖了,草民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皇上的厚望,但草民愿竭尽所能替皇上分忧,造福百姓。」陆嵘不卑不亢地回道,说的也是他心里的抱负,男儿顶天立地,既然立志当官,就该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该谦虚的地方谦虚,该表现的地方表现,明惠帝对陆嵘越发满意,终于道出留陆嵘谈话的缘由,「文远,按照以前的规矩,你这个状元郎应该先进翰林院,熬熬资历,再按部就班地提拔上来。但朕觉得,你才智过人,留在翰林院是大材小用,小小的翰林院,也无法施展你的抱负。最近两年长江两岸多有决堤、洪涝之灾,朝廷赈灾银两一批批地拨下去,收效却甚微,贪官污吏除了一茬又来一茬,眼看夏天将至,雨水渐多,朕再三考虑,欲派一心腹到长江各地勘察堤岸修筑情况,并暗中惩治贪官庸官,如果朕把这份差事交给你,你可有信心办好?」 这个差事,很是得罪人,普通小官过去,怕是压不住地头蛇,陆嵘既有才干,又有陆斩在背后撑腰,最适合不过。 而陆嵘听完明惠帝一席话,心中羞愧之极。 皇上一心想着国家大事,他却误会皇上留他是因为儿女私情…… 「草民愿为皇上分忧,赴汤蹈火不辞。」面对明惠帝的赏识,陆嵘撩起衣摆跪了下去,郑重承诺道。两大河流的防洪关系到无数百姓的安定,从抱负上讲,陆嵘愿尽力护住百姓,从前程上将,这份差事办好了,他的官职能连升好几品。 明惠帝笑着叫他起来,体贴道:「长江从西蜿蜒到东,堤岸治理绝非一时一日之功,文远可携带妻儿一同前往。你眼睛才恢复,儿子年幼,朕可舍不得让你离家多年,与亲人分隔两地,只能鸿雁传书。」 陆嵘心中欢喜,垂眸拜谢:「谢皇上体恤。」 明惠帝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最后道:「事不宜迟,你月底便动身吧,长江沿岸舆图朕已命人画好,你这半月仔细想想行程,临行前递给朕一份折子便可,朕会安排下去,配合你的计划行事。」 言罢,身边的大太监将早就备好的舆图取出来,双手送到陆嵘面前。 一份舆图,牵扯无数百姓民生,陆嵘肃容结果,叩首告辞。 回陆家的路上,陆嵘都在研究这份舆图,到了家,见到妻子,陆嵘终于收心,与妻子提起这份差事。想到明惠帝,陆嵘忍不住叹道:「他是明君,按照阿暖所说,那世阿筠出事后,皇上再未踏足后宫一步,可见阿筠的死应该与他无关。纤纤,等我替妹妹定下亲事,断了妹妹进宫的可能,咱们就忘了此事吧,只把他当皇上看。」 妹妹究竟怎么死的,陆嵘无法知晓,若前妹婿是个普通人,陆嵘可能还会暗中报复一下,但前妹婿是皇上,还是个明君,陆嵘一来没有报复的本事,二来觉得皇上未曾害过妹妹,既然如此,不如脚踏实地,只做君臣。 萧氏比丈夫更熟悉明惠帝,再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堂兄,平时见面对她还挺好的。想想明惠帝的为人,萧氏第一次对丈夫说出了她的猜测,「我总觉得,皇上是真心喜欢阿筠的吧?你想想,以父亲对阿筠的疼爱,他会不知道宫里不适合阿筠?父亲又是皇上器重的大臣,皇上行事明智,不可能为了阿筠胁迫父亲答应,他肯定先做了什么让父亲相信阿筠进宫会平安,父亲才愿意把阿筠交给他。」 陆嵘默认,沉默许久,才闷闷道:「但阿筠还是出事了。」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他只在乎结果,只在乎妹妹的平安。 萧氏说这些,只是希望化解丈夫对皇上可能有的君臣偏见,并未试图劝服什么,见丈夫不高兴,萧氏温柔地握住丈夫手,柔声道:「是啊,所以你得趁咱们动身前,就把阿筠与姚寄庭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咱们走了,离得远,这边发生什么都鞭长莫及。」 只要小姑子定了亲,无需出嫁,明惠帝就做不出与臣子抢妻的事。 听妻子这么说,陆嵘神色舒展,满足地将跟他一条心的妻子拉到怀中,低头轻吻。 傍晚陆斩回来,陆嵘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儿子中了状元,陆斩心情好,正要找儿子过来谈话,听管事说儿子自己来了,父子俩心有灵犀,陆斩眼角都露出了一丝愉悦,坐在椅子上问进屋的儿子,「听说皇上单独留你说话,说了什么?」 「皇上要派我去检查长江沿岸堤坝。「陆嵘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陆斩皱了皱眉,差事辛苦些,但确实是好差事,只是儿子第一次出远门,陆斩,有点不放心,也有点舍不得,儿子这一走,肯定要把他的小孙女小孙子也带走。不过陆斩到底不是孩子了,理智压下不舍,他先是分析了一番这差事的利弊,再叮嘱儿子小心行事,「……我会安排一队精卫给你,保护你们周全。「「多谢父亲。」父爱如山,陆嵘心里温暖,公事说完了,他谨慎地打量父亲一眼,缓缓道:「父亲,您觉得探花姚寄庭如何?」 陆斩意外地挑挑眉,盯着儿子道:「比别人强,比你差远了,问这个做什么?」 这样的评价,陆嵘顿觉肩如山重,恍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跟女儿一样,还有点怕威严的父亲,「父亲,我,我与姚寄庭打过交道,觉得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便有心把妹妹许配给他……」 「不用说了,我不同意。」 陆斩沉着脸站了起来,虎眸冷冷扫过儿子,「老三,我知道你想关心妹妹,但阿筠有我亲自照顾,你真有闲暇精力,多陪陪阿暖他们娘仨吧。」儿子眼睛恢复了,想多做事多表现,陆斩理解,但他活得好好的,儿子居然想插手妹妹的婚事,看上的还只是个小小探花,陆斩就不高兴了。 一不高兴,陆斩不想再跟儿子说话,大步出了门。 听着外面严父远去的脚步声,陆嵘无奈又头疼,总算体会到女儿不喜欢被他管教的心情了。 有个喜欢事事尽在掌握的父亲,当儿女的真是,好不自在。 「游说」不成功,陆嵘意兴阑珊地回了三房。 萧氏一看丈夫这模样就猜到了,问完父子俩谈话经过,萧氏笑道:「果然,父亲是瞧不上姚家的家世,不过父亲应该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只要咱们把道理讲清楚,父亲那么疼爱阿筠,肯定会点头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身为母亲,萧氏能理解公爹的心思。堂堂尚书府的姑娘,要嫁给一个家道中落、全指望年轻探花重振山河的姚家,乍一听公爹当然觉得女儿受了侮辱,这是爱女儿的表现,但等公爹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会发现这门亲事的好处的。 陆嵘照旧眉宇不展,坐在妻子身边道:「说的容易,父亲的脾气……」 别说陆家,整个朝廷,除了皇上,有几个敢跟父亲叫板的? v第十五章[10.18] 萧氏还是笑,凑到丈夫耳边,轻声问:「咱们不行,还有娘呢啊。」 陆嵘愣住,不可思议地看向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妻子。父亲太刚,如磐石坚固,母亲太柔,似细柳易折,就母亲那父亲让她往东走她不敢往西走的柔弱脾性,敢劝父亲吗?别最后没劝成,反倒白白挨父亲一顿训斥。 陆嵘真心觉得这个主意烂透了。 男人想不到这个,说明他正派,萧氏笑着拿过放在榻上的枕头,对着丈夫拍了拍,再故意凑到丈夫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懂了吗?」 她只想让丈夫明白枕边风的意思,陆嵘却被妻子的一吹吹乱了魂,双手先于心动,拦截般搂住想要离开的妻子,低头就亲。萧氏傻了,随即恼怒地推他,跟他说正经事呢,他怎么突然扑上来了?眼看要用晚饭了,儿女过来撞见怎么办? 「你松开……」萧氏红着脸怒瞪丈夫,又羞又急,主要还是挣扎累的。 「你先吹我的。」陆嵘黑眸沉沉地注视着妻子,那里面的情意,浓得仿佛要把少看的那几年都补回来。萧氏不想纵容他胡闹,但她抵挡不住丈夫自复明后无论何时都情意绵绵的眼神,于是陆嵘继续扯她衣带,萧氏的手却渐渐无力。 「那你,快点。」 「嗯。」 细嚼慢咽有细嚼慢咽的好,风卷残云有风卷残云的妙,一刻钟后,陆嵘理理衣衫,看眼还赖在榻上不想起来的妻子,他餍足一笑,先去堂屋等一双儿女。外面候着的丫鬟看到他,个个都别开脸,刚刚那动静,叫人想想都难为情。 等陆明玉领着弟弟过来时,陆嵘夫妻俩早已恢复了平时「道貌岸然」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陆嵘出去赴宴了,萧氏去跟婆母说悄悄话,她道理讲的透彻,朱氏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觉得儿媳妇怎么说怎么对,信誓旦旦对儿媳妇保证道:「纤纤放心,阿暖祖父回来我就跟他说,保管不叫姚寄庭被旁人抢去。」 萧氏体贴道:「娘也不用太急,父亲忙了一天国事,回家肯定想先歇歇,您临睡前跟父亲提提吧,那时候父亲最轻松,也最容易听进去。」既然是枕边风,当然要在锦帐里吹,否则提前吹了,把人吹跑了就事与愿违了。 朱氏连连点头,笑眯眯看着儿媳妇,「还是纤纤想的周到。」 多贤惠的儿媳妇啊,对小姑子的婚事这么尽心尽力。 傍晚陆斩回来,朱氏正在给崇哥儿剪指甲,娘俩坐在窗边的长榻上,夕阳斜照进来,母亲温柔可亲,儿子白胖胖漂亮乖巧,在他进门时齐齐抬头望过来,又一起朝他笑。只一眼,陆斩就把兵部那些烦心事都忘了,从里到外的舒坦。 「崇哥儿做什么呢?」陆斩已经在前院换过常服了,脱靴爬到榻上,盘腿坐在妻子对面,低头逗儿子。老来得子,陆斩在崇哥儿面前可没有半点严父的气势,朝崇哥儿露出的笑比前面四个儿子加起来还多。 因此崇哥儿也不怕爹爹,举起胖乎乎的左手,给爹爹看他修剪地齐齐整整的指甲。 陆斩握住儿子小手,吧唧亲了一口,亲这么大的孩子,亲得越响,小家伙越高兴。再看崇哥儿,乐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条小短腿也抬了起来,朱氏嫌弃地「啧」了一声,一边按住乱动的儿子,一边嗔丈夫,「等我剪完你再逗他。」 她成亲前怕陆斩,成亲后,做了最亲密的夫妻,陆斩虽然脸冷却对她特别好,朱氏也就敢说话了。进京后丈夫慢慢疏远了她,朱氏又怕了很久很久,如今老两口过得蜜里调油一样,朱氏在陆斩面前自然越来越放得开。 被训了,陆斩看眼妻子,老老实实收回手,看她继续给儿子剪指甲,儿子剪完了,陆斩特别平静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朱氏明白丈夫的意思,可她觉得丈夫指甲还不够长,便收起剪刀道,「过两天再给你剪。」 陆斩有点失望,还想再坚持,崇哥儿开心地扑了过来,陆斩只好先哄儿子。 夜里崇哥儿跟乳母睡,朱氏掩好纱帐躺到床里侧,见陆斩虎眸望着床顶似有心事,朱氏习惯地靠到他怀里,抱着人问:「想什么呢?」 陆斩拍拍她肩膀,叹道:「老三一家要外放,先说老三,这些年一直闭门不出,学问再好都是纸上谈兵,我担心他到了外面吃亏。再有阿暖她们娘仨,弱的弱小的小,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特别是恒哥儿……」 话没说完,胸口一凉,陆斩大惊,托起妻子下巴一看,果然哭了。想到昨晚妻子听说儿子要远行就哭了好半天,陆斩后悔极了,连忙坐起来,抱着妻子再把昨晚的安慰之词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说说,咱们老三有本事,我也会派人帮他,再带个郎中以防万一,没事的。」 「那我也舍不得……」朱氏肩膀一抽一抽的,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孙子孙女。 「还有阿筠、崇哥儿陪你,实在不行,咱们再生一个。」陆斩知道如何才能最快地止住妻子眼泪,大手一挪,作势要解朱氏衣服。 昨晚才累过,朱氏今晚没兴致,捂住衣服不给他,心事一变,暂且忘了哭了。陆斩笑着帮她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看着妻子眼角的细纹,无奈又宠溺地道:「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似的说哭就哭,崇哥儿学你怎么办?」 朱氏不爱听,低头哼道:「那你把崇哥儿送给周老姨娘养啊。」 「胡说八道。」陆斩声音沉了下来,没生气,就是想吓唬吓唬妻子,早在得知老四陆峋对他兄长的歹毒心思后,陆斩就把周老姨娘送到庄子上去了。 朱氏哼了哼,熟练地坐到丈夫怀里,歪头问道:「姚寄庭挺好的,你为什么不愿意阿筠嫁他?」 陆斩神色陡变,看着傻乎乎的妻子,哪猜不到儿子劝说他不成,就来拉拢母亲了?但陆斩可以凶儿子,却不忍对妻子动怒,迎着朱氏认真的目光,陆斩语重心长道:「姚家子孙没本事,姚寄庭没有兄弟扶持,虽然中了探花,等他成才至少也要十来年,配不上阿筠。」 「可阿筠嫁到这样的人家才顺心啊。」朱氏用自己的话重述儿媳妇的那番道理,「你看,阿筠懂事后,宫里、王府、国公府请客能不去就不去,因为她跟大贵之人在一起不自在,真嫁到高门大户,阿筠能开心吗?姚家书香门第……」 夜深人静,柔声细语就在耳边,听着妻子娓娓道来,陆斩渐渐动容。 女儿的性格…… 陆斩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自责。子不教,父之过,女儿长成这样,都怪他,怪他误会妻子存心学其他贵妇人的架子,几次为此与妻子争执,不巧被女儿听见了。可能从那时候起,女儿心里就种下了母亲出身农家常被人轻视的种子,连带着她也有点自卑,不爱与贵妇人们打交道。 v第十六章[10.18] 他一直都想给女儿挑个家世、才貌都顶尖的青年才俊,这样女儿嫁的才风光,可,风光与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比,根本不值一提。 「先睡吧,我再考虑考虑。」陆斩摸摸妻子的长发,郑重道。 朱氏放心了,窝在丈夫温暖结实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陆斩彻夜无眠,翌日早起上朝,后半晌提前归家,喊来儿子询问:「阿筠才十二,你为何着急把妹妹嫁出去?」昨天生气,也是因为陆斩怀疑儿子为了结交一个探花,欲将亲妹妹送人,男人们话语投机了,什么指腹为婚什么嫁姐嫁妹,都做得出来。 陆嵘听出了希望,冷静撒谎道:「去年陈姑娘出嫁,阿暖娘触景伤怀,与我谈及将来阿暖出嫁的情形,聊着聊着提到妹妹。阿暖娘把阿筠当亲妹妹看待,知道妹妹内向拘谨,劝我多留意家世适合的子弟。儿子当时只是随便听听,并未放在心上,这次偶遇姚寄庭,忽然就想到了阿筠。父亲,儿子只是提个人选,父亲觉得合适,儿子就去问问姚寄庭的意思……」 「问他什么,难道他还敢嫌弃阿筠?」陆斩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虎眸不悦地瞪着儿子。在陆斩看来,他肯同意考虑这门婚事便是抬举姚寄庭,姚寄庭只有欣喜若狂再好好表现争取他青睐的份。 陆嵘也有女儿,对女儿对妹妹都是同样的看法,只能自家挑别人,别人不能挑自家,但结亲是两家人的事,该问的还得问,难不成就因为自家满意了,便直接通知姚家来提亲?皇上嫁女儿都没这么霸道。 但陆嵘不笨,一本正经地顺着父亲的话道:「他敢嫌弃阿筠,我让孟全打断他一条腿。」 总算听到一句顺耳的,陆斩稍微满意了,食指敲敲桌案,问:「二十宴请,给他发帖子了?」 陆嵘恭敬道:「还没,等父亲定夺。」 陆斩知道儿子在哄他,状元家里庆贺,怎么可能不请探花榜眼? 「那就叫他过来,让你娘也瞧瞧。」陆斩淡淡地道。 陆嵘彻底松了一口气,身世这关过了,至于姚寄庭的相貌才干,陆嵘很放心。 三房这边,陆明玉正兴致勃勃地翻看管事送给母亲审阅的请帖,看到楚国公府,陆明玉顿了顿,然后在母亲扫过来前及时放下,继续看旁的帖子。 楚随不在京,萧氏不怕女儿去找他,笑着叮嘱道:「到时候客人众多,娘顾不过来,阿暖替娘好好看着你弟弟,别叫他四处捣乱。」 陆明玉乖乖点头。 四月下旬,陆家花园里的牡丹全开了,朱氏、楚国公府的太夫人与几位夫人太太坐在凉亭里赏花,萧氏也在旁边陪着,婆媳俩一个貌美可亲,一个明妍高贵,分别成了相近年龄段女眷中的花王。 凉亭外面,大姑娘、小姑娘们难得出来做客,欢喜地如脱笼的雀鸟,与交好的姐妹凑到一块儿,三五成群地赏花。 待客有陆锦玉、陆怀玉帮忙,陆明玉今天主要做的就是看着弟弟。 「姐姐,我想拉臭。」恒哥儿牵着姐姐看完几朵牡丹,突然仰起头,毫不知羞地告诉姐姐。 陆明玉狐疑地打量男娃,「真的假的?」 恒哥儿认真地点头,然后依赖地晃晃姐姐手,「姐姐陪我去。」 小孩子依赖起人来,但凡喜欢他的,就没有几个能抵挡得住的。陆明玉摸摸弟弟脑袋,派身边丫鬟去跟长姐陆锦玉说一声,便牵着弟弟往净房那边走。走到一半,陆明玉低头问弟弟,「恒哥儿还忍得住吗?」 恒哥儿瞅瞅姐姐,大眼睛眨了眨,忽然咧嘴笑,一头扑到姐姐腿上,抱着姐姐大腿撒娇,「姐姐,我想去湖边玩。」 原来拉臭都是借口! 弟弟这么小的年纪就会说谎了,陆明玉绷着脸捏了男娃脸蛋一下,佯装生气道:「不行,今天男客都在那边,娘说过了,不许咱们过去。」说完牵着弟弟要折回去。 恒哥儿最喜欢热闹,去湖边就是为了看看家里都来了哪些客人,一听姐姐不肯帮忙,小家伙立即不干了,拉着姐姐裙子各种撒娇,非要姐姐带他去。陆明玉坚决不答应,恒哥儿看着姐姐严肃的脸,仿佛知道撒娇不管用了,撇撇嘴,张嘴就哭。 话可能是假的,眼泪可是真的。 弟弟不懂事,陆明玉头疼心也疼,蹲下来给弟弟讲道理。恒哥儿不听,越哭越凶,陆明玉皱皱眉,最终还是舍不得让弟弟失望,只好道:「恒哥儿听话,湖边姐姐肯定不能带你去,去了娘会训我,这样,姐姐带你去放鹤亭,咱们站在上面偷偷看好不好?」 陆斩喜欢登高望远,特意在陆家花园西北角堆了一座一丈来高的小山丘,名曰秋山。秋山遍植梅松,山顶耸立的三层阁楼便是放鹤亭。置身放鹤亭,可以俯瞰整座陆家花园,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里面四处走动的人罢了。 恒哥儿泪眼模糊地望着姐姐,因为这跟他要求的不一样,小家伙还是不太愿意。 陆明玉用帕子擦去弟弟眼角的泪疙瘩,平静威胁道:「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去!」恒哥儿一把抱住姐姐脖子,委屈地蹭了蹭。 陆明玉偷偷笑,亲弟弟一口,抱起人往前走,哄得弟弟忘了刚刚的委屈,她也没力气了,放下弟弟,姐弟俩手牵手慢慢走。一刻钟后,秋山到了,陆明玉站在蜿蜒向上的小路前,笑着逗弟弟,「这么高的山,恒哥儿还要去吗?」 「去!」恒哥儿特别坚定地道。 陆明玉抿唇笑,牵着弟弟往上爬,没走几步,恒哥儿小身子就往她这边歪了,想要姐姐抱又有点不肯服输的意思。陆明玉故作不知,很快,恒哥儿累得忘了小男人的尊严,扭头要姐姐抱着走。 v第十七章[10.18] 陆明玉根本没打算真的爬上去,蹲在弟弟面前,故意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行了,姐姐也爬不动了,恒哥儿咱们回去吧?」 恒哥儿茫然地看着姐姐,刚刚还没喘气,怎么一蹲下来就这样了? 恒哥儿太小,看不穿姐姐的坏心思,但他想去山顶看客人,因此还是哼唧着求姐姐抱。蹲着累,陆明玉索性将帕子铺平在地上,坐在那儿陪弟弟拖延,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还怕对付不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姐姐抱我……」 「姐姐抱不动了啊……」 带着草木气息的威风从一侧吹过来,吹走了姐弟俩稚嫩可爱的童言童语。 陆明玉以逗弟弟为乐,恒哥儿可着急坏了,抱姐姐左肩膀不管用,恒哥儿决定换右边试试,一抬头,却见上面有个高大的男人走了下来,距离他跟姐姐只有一棵大树那么远了。恒哥儿好奇地盯着男人的脸,好像以前见过,却记不起这人是谁。 面对「生人」,恒哥儿不由转到姐姐怀里,小声问:「姐姐,他是谁啊?」 陆明玉呆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山脚,没有人,而就在此时,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陆明玉惊讶地回头,就见楚行一身素色锦袍,不缓不慢地朝他们姐弟走来,眉眼清冷。陆明玉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楚行,震惊地僵在了那儿。 九岁的小女娃,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襦裙,仰着脑袋,露出白里透粉的精致脸庞,细细的眉,如新月弯弯,水汪汪的眼,似波光盈盈。自己还是个孩子,怀里却熟练地抱着更小的弟弟,娇憨乖巧,煞是招人疼。 楚行刚从放鹤亭下来,快到山脚,发现了陆明玉姐弟俩,因为不想与陆明玉私下见面,楚行迅速隐到小路旁边的林海,打算等陆明玉姐弟上去了他再出来,未料姐弟俩竟然坐在了那儿,你一声我一声的,不知还要逗留多久。 楚行没着急,他只是,想帮帮忙。陆明玉年幼抱不动弟弟,恒哥儿还非要去山上,既然遇见了,毕竟是亲戚,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你们怎么来这边了?」出于好意才现身,楚行却仿佛刚看见陆明玉姐弟般,意外问。 陆明玉终于回神,意识到她现在的姿势,连忙扶着弟弟站了起来,一手悄悄抚平后面裙上可能有的褶皱,一边红着脸道:「我,我带恒哥儿四处走走,走累了坐下来歇会儿。」说着努力镇定地看向上面的男人,「表舅舅呢?」 楚行淡淡道:「我也随便走走。」 因为察觉陆明玉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有事可求却不直言相告,楚行也打消了照顾姐弟俩的念头,一边往下走一边用嘱咐晚辈的语气道:「这边离花园有些远,你们坐会儿就回去吧,别让家人着急。」 「嗯,我知道了。」陆明玉垂着眼帘送人,「表舅舅慢走。」 楚行颔首,人从恒哥儿这边绕过。 「舅舅!」恒哥儿却突然开口喊他。 陆明玉暗道糟糕,自家弟弟可不是个客气的,正要瞪弟弟不许他乱说话,恒哥儿却高兴地扑到楚行腿上,极其熟练的抱住楚行大腿,仰头哀求,「舅舅抱我,我走不动了……」既然姐姐喊他舅舅,那这人也是他的舅舅,舅舅肯定会帮他的。 恒哥儿期待地望着新舅舅。 楚行一动不动,看向陆明玉。 弟弟乱使唤人,陆明玉臊极了,弯腰想将弟弟扯回来,只是手才碰到恒哥儿,男娃噌地就转楚行身后去了,防备地盯着姐姐。陆明玉抓不到人,只好硬着头皮求楚行,「表舅舅,恒哥儿不懂事,您不用管他。」 楚行沉默片刻,低头哄恒哥儿:「恒哥儿听姐姐的话。」 「我不,表舅舅抱!」恒哥儿着急了,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抱住新舅舅,撒娇地蹭来蹭去,「表舅舅抱,姐姐抱不动……」 楚行闻言,豁然开朗。弟妹不开口求助,未必是想与他保持距离,因为她还小,被人撞见他们在一起也不会误会什么,反而更有可能是不想麻烦他。果真如此,弟妹客气,他怎么能真的在弟妹需要帮忙的时候一走了之? 想明白了,楚行没有看陆明玉,弯腰将恒哥儿提了起来,默默往下走。 「上山!」恒哥儿脆脆地纠正,人高了,小家伙兴奋地东张西望。 楚行转身,问旁边一脸复杂的小姑娘,「你们要上山?」 没等陆明玉回答,恒哥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重重地嗯了声。 事已至此,陆明玉还能说什么?以楚行上次对恒哥儿的纵容,只要恒哥儿坚持,楚行定会惯着。那么与其待在这里再三客气浪费时间,不如就让楚行抱弟弟上去,到了山顶大家兵分两路,各忙各的。 「表舅舅,又要麻烦你了。」低着脑袋,陆明玉羞愧地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楚行看她一眼,颠颠恒哥儿,抬脚往上走。 陆明玉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跟上,与楚行保持六七步的距离。 楚随要去岳阳? 陆明玉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即便她清楚,岳阳那么大,茫茫人海,她与楚随未必能碰上,但只是一个可能,都让她为之雀跃。两年了,她足足两年没见过楚随了,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只带着两个随从在外面奔波,肯定瘦了吧? v第十八章[10.18] 余光里见楚行转了过来,陆明玉迅速收起异色,客气笑道:「二表舅吗?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可能见到了也认不出。」重生这么久,如何装成小孩子,陆明玉早已炉火纯青。 楚行看着她故作与堂弟生疏的模样,暗暗好笑。上辈子的夫妻,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弟妹撒谎的水平也挺高的,若非早就知晓内情,他肯定也会信以为真。 无意拆穿,楚行扫视一圈放鹤亭,不太放心留两个孩子在这边,问陆明玉:「你们何时下山?」 陆明玉发愁地看向弟弟,恒哥儿双手撑着楚行肩膀,伸着脑袋正往湖边望。 看出她的顾虑,楚行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回花园,我带恒哥儿去湖边,等他玩够了便让令尊差人送恒哥儿过去,如何?」恒哥儿任性撵人,楚行觉得陆明玉有点管不住这个精力旺盛的弟弟。 陆明玉在楚行跟前很不自在,急于摆脱这种尴尬境地,她转到楚行身边,瞪着弟弟问:「姐姐回花园了,你去吗?」 恒哥儿使劲儿摇头,双手还抱住了楚行脖子,生怕姐姐来抢他。 陆明玉决定回头再收拾弟弟,郑重向楚行道谢,转身往山下走。 目送小姑娘顺顺利利地下了山,楚行坐到放鹤亭中,扶恒哥儿面朝他坐在他腿上。对上男娃懵懂困惑的大眼睛,楚行正色道:「恒哥儿以后要听姐姐的话,不能再任性,否则表舅舅也不会帮你。」 恒哥儿盯着他脸,仿佛看到了发脾气的父亲,好一会儿,恒哥儿乖乖地点脑袋。 孺子可教,楚行满意地摸了摸男娃脑顶。 恒哥儿嘴角翘了起来,讨好地喊他,「舅舅。」 男娃眼睛会说话,显然还有下文,楚行笑问:「恒哥儿想说什么?」 恒哥儿小身子一转,胖手指指着湖边兴奋道:「我想去那儿!」 楚行本来就要带小家伙去,闻言抱起恒哥儿,脚步沉稳地下了山。 陆明玉一人回了花园,萧氏见女儿单独归来,吩咐丫鬟将陆明玉叫到凉亭里,询问情况。 楚行抱弟弟去湖边,肯定有不少人看见,这事瞒不了也不必瞒,陆明玉看眼太夫人,无奈抱怨道:「恒哥儿假装要去净房,半路又磨我带他去放鹤亭,我不答应他就哭,没办法,只好去了,然后在放鹤亭偶遇大表舅舅,恒哥儿机灵鬼,还记得大表舅喜欢他,马上投奔大表舅舅,随大表舅舅去湖边玩了。」 儿子顽劣,萧氏头疼,很是不好意思地转向太夫人,「又劳世谨替我们照顾恒哥儿了,恒哥儿那么淘,难为世谨脾气好,肯纵容他。」 太夫人和蔼可亲地笑:「世谨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平时小孩子看到他都害怕,他也没有耐性陪孩子们玩,如今他肯稀罕恒哥儿,只能说明恒哥儿聪明伶俐,舅甥俩互相投缘了。还有恒哥儿,多机灵啊,我家里两个孙子,小时候都没有恒哥儿这份心眼,依我看啊,恒哥儿肯定跟他爹爹一样,都是天生的神童。」 「您太过奖了,恒哥儿可当不起。」萧氏忙谦虚道,旁边朱氏喜欢听人夸她儿孙,笑眯眯坐在那儿,与有荣焉。 庄王府世子妃尤氏也来了,不喜庶出的小姑子占尽所有风光,眼波一扫,计上心头,朝坐在太夫人旁边的姚老太太道:「寄庭年方十八便高中探花,整个大齐都找不出几个来,老太太真是教导有方。」 姚老太太身形偏瘦,端庄里透着几分威严,闻言自谦道:「世子妃过誉了,寄庭这次高中,实属运气。」 尤氏还想再夸夸,太夫人突然来了兴致,对着朱氏道:「今天状元榜眼探花都在吧?不如请他们三个过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唉,年纪大了,前几日状元游街,我特别想去瞧瞧热闹,奈何这身子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娘就是懒,您可一点都不老。」楚随的母亲,楚二夫人马上打趣道。 太夫人假装要掐儿媳妇的嘴。 萧氏悄悄朝婆母递个眼神,朱氏得了提醒,笑着命候在外面的嬷嬷去请儿子与榜眼探花过来,吩咐完了,朱氏笑盈盈地看向牡丹花丛里领着弟弟赏花的女儿。她就这一个女儿,今儿个必须仔细相相那个姚寄庭,要是哪里长得不好,她可不答应。 「姐姐,我想嘘嘘。」 花丛中,崇哥儿脸红了,一手拿着一朵大牡丹,跑到姐姐跟前道。 崇哥儿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陆筠也没有怀疑弟弟,柔声接过弟弟左手里的牡丹花,她牵着弟弟去净房。 「姐姐戴上。」走着走着,崇哥儿不想拿着花了,又舍不得扔,想到二侄女头上就戴了一朵花,崇哥儿也想姐姐戴。 陆筠比陆明玉更宠弟弟,既然弟弟好心送花给她,陆筠笑着蹲下去,低头让弟弟戴。 崇哥儿双手并用,认认真真将粉色的牡丹花插到姐姐发髻中,陆筠刚要抬头,忽闻前面传来兄长的声音,陆筠惊喜地看过去,果然看见兄长从拐角的花树后走了过来,只是兄长并非一人,身旁还跟着两道陌生身影。 陆筠十二了,懂得男女之间的避讳,乍然见到外男,陆筠刷的红了脸,急急站了起来。 小姑娘一袭莲红色苏绣妆花褙子,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头上戴着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牡丹,娇美清纯,俏生生站在那边,恍如画里走出来的窈窕美人,或许脸庞尚显青涩,却越发惹人怜爱。 探花郎姚寄庭怔怔地看着陆筠,好一会儿才回神,迅速垂眸,君子守礼。 榜眼三十多岁了,确实江南小镇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v第十九章[10.18] 陆嵘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喜,没有介绍妹妹,伸手请两人继续前行。他不想让外男知晓那是她妹妹,崇哥儿看到哥哥,心里高兴,忍不住喊了出来,「三哥。」小家伙不是特别亲三哥,但也是喜欢的。 此言一出,姚寄庭心中微动,猜到那美貌姑娘多半是陆嵘的亲妹妹,却规规矩矩地没有乱看。榜眼倒是想看,陆嵘没给他机会,上前抱起弟弟,顺势挡住妹妹身影,低声道:「阿筠先带崇哥儿离开。」 陆筠嗯了声,领着弟弟快步走了,自始至终没往外男那边看。 姚寄庭一表人才,谦和有礼,陆斩没挑出太大的毛病,朱氏则是非常满意。 二老都同意了,陆嵘才挑个时间,约姚寄庭到棋社下棋,两人定个雅间,边对弈边聊。 「寄庭十八了,可有考虑过婚事?」一局结束,陆嵘端起茶盏,问对面的男人。 姚寄庭苦笑,坦率道:「祖母催了很久,但一直没遇见合心意的,夫妻夫妻,结为夫妻便要共度一生,我想娶个我真正喜欢的姑娘。」 与真正喜欢的姑娘共度一生?陆嵘情不自禁,想到了家里的娇妻,再次觉得自己能娶到妻子乃三生有幸。暗暗回味儿了一番闺房里的甜蜜,陆嵘轻轻放下茶盏,盯着姚寄庭问:「那你觉得家妹如何?」 姚寄庭错愕抬头。 陆嵘淡笑,「别告诉我,你没猜到那是我妹妹。」 姚寄庭羞愧移开视线,白皙脸庞却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从棋社出来,与陆嵘道别后,姚寄庭心情雀跃地回了自家,进门直奔老太太的院子。 姚老太太快六十了,平时喜静,种种花赏赏字画,一天也就过去了。这会儿刚抄完一段经书,听闻孙子回来了,姚老太太洗洗手,去堂屋等着。 「祖母。」姚寄庭抬脚跨进堂屋,白皙脸庞隐隐泛红,眸光清亮,比被点探花时还精神。 「寄庭不是与陆三爷下棋去了吗?」姚老太太纳罕地打量孙子。因为在自家,身旁都是伺候多年的丫鬟嬷嬷,姚老太太一边示意孙子在她下首坐下,一边亲昵地调侃道:「怎么瞧着更像撞了桃花运?」 被老人家一眼看穿心事,姚寄庭微微低头,唇角上扬。 姚老太太一瞧孙子这大姑娘初动芳心的「娇羞」模样,乐了,朝丫鬟们使个眼色,人都下去了,她戏谑地低声问孙子:「给你挑了那么多人家你都看不上,快跟祖母说说,这次瞧上哪家的闺秀了?」 丈夫、儿子相继离世,家里只剩两个孙子,老大还不争气,姚老太太这辈子就指望两桩心愿活了,第一盼次孙仕途顺利,再度光耀姚家门楣,第二盼次孙早日娶妻,替姚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 感情这回事,不开窍的时候就跟石头一样,开窍了,整个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情窦初开,想象陆筠簪花的娇美脸庞,姚寄庭依然有点小羞涩,垂着眼帘,缓缓道:「祖母,祖母也才见过,是陆三爷的胞妹。」 姚老太太听了,花白的眉毛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姚寄庭偷眼看去,一见祖母皱眉,他忽然心慌,「祖母,觉得有何不妥?」 姚老太太确实不满意陆筠,但她不想说人家姑娘的坏话,沉思片刻,委婉道:「陆姑娘才十二,太小了,换个十四五的姑娘,今年成亲,明年祖母就能抱曾孙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姚寄庭松了口气,道:「祖母,我刚进翰林院,这几年有很多东西要学,如果马上就成亲,难免一心两用。祖母,路上我想过了,陆姑娘挺合适的,现在先定亲,三年后我在翰林院站稳了脚跟,正好娶她进门。」 「你的意思是,陆家已经同意了?」姚老太太疑惑问,难道不是孙子一头热? 姚寄庭再也忍不住喜意,笑着点点头,「祖母,今日陆三爷叫我出去,就是为了这桩婚事。」 姚老太太脸色却更难看了,跟孙子说话,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姚老太太直接点拨孙子道:「陆家父子五人,除了那个庶出的陆四爷,从陆尚书到刚刚授官治河御史的陆三爷,全都深得皇上赏识,陆家可谓正值日中天。寄庭你好好想想,如果陆姑娘没问题,陆尚书为何舍得把唯一的爱女嫁给你?是,你中了探花,但人家陆三爷还是状元呢,会稀罕一个探花郎当妹婿?」 姚寄庭愣住,难以置信地望着斜对面的祖母,「您是说,陆姑娘……」 姚老太太摇摇头,凭着良心道:「陆姑娘跟她祖母一样,单纯质朴,温柔乖巧,是个好姑娘。」 听到这句,姚寄庭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就知道,那么美的姑娘,品行绝不会差。 然而姚老太太话锋一转,肃容道:「但陆姑娘本性柔弱,内向拘谨,绝非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人选。寄庭,陆尚书想把女儿嫁给你,是看上咱们姚家人口简单,看上你的才学前程,届时陆姑娘嫁过来,里子面子都不难看。不得不说,陆尚书是真心替女儿着想的,可咱们不能答应,祖母年纪大了,没有几年活头,祖母一去,以陆姑娘水做的脾气,祖母能指望她给你当个贤内助?不行,祖母宁可给你找个家世低些的,但姚家的儿媳妇,必须端庄大方,处事能独当一面。」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回绝这门亲事?」姚寄庭一脸为难。 「是。」姚老太太态度坚决,语重心长地劝告孙子,「寄庭,祖母知道你见过陆姑娘了,说实话,陆姑娘长得美,祖母能理解你的不舍,但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妻子需要相夫教子,责任重大,万万不能草率,大不了将来祖母再给你多纳两个美妾……」 「我不想纳妾。」 该告诉祖母的告诉了,祖母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姚寄庭迅速冷静下来,起身,黑眸直视长辈道:「祖母,我知道你这么想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姚家好,但妻子是要陪我度过一生的人,是我必须每日面对的人,我想娶个我喜欢的。如您所说,陆姑娘或许不够大方,接人待物或许做不到面面俱到,可她还小,她还可以学。就算她学不来,我也不会怪她,因为振兴姚家本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必须靠妻子帮忙才能成就一番功名,那我根本就配不上她,更没资格对她挑挑拣拣。」 十八岁的探花郎,身如青柏,音如玉珠,掷地有声。 姚老太太震惊地看着孙子,虽然孙子不听她的劝,老太太却忍不住湿了眼眶。瞧瞧,这就是她的孙子,顶天立地的孙子,她没能教好长孙,但她把次孙抚养成才了,就算死了,她也有脸去见姚家的列祖列宗了。 v第二十章[10.18] 「好,寄庭说的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心胸抱负,那便娶吧。」擦擦眼泪,姚老太太欣慰地道。 娶就娶吧,虽然陆姑娘柔弱,帮不了孙子什么忙,但陆姑娘命好,有父兄替她撑腰,陆斩那么疼爱女儿,将来两个孩子成亲了,陆斩会不想办法提携亲女婿? 简而言之,这桩婚事对自家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大不了孙媳妇进门后,她再费费心,好好调教调教。 私底下商量好了,姚老太太很快便托了媒人,带着礼物正式到陆家提亲。 直到此时,陆明玉才知晓父母早就替她相看好了一位新姑父! 「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你早告诉我,那天探花郎过来,我就仔细瞧瞧了!」陆明玉跑到母亲面前,嘟嘴抱怨。当日长辈们要一睹状元榜眼探花的风采,陆明玉虽然就在身边,但她脑袋里全是楚随会去岳阳的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打量姚寄庭,现在连大概模样都记不起来了。 「早说晚说都一样啊,反正又不是给阿暖选相公。」萧氏毫无愧疚之心,轻松笑道。倒不是她存心隐瞒女儿,只是小姑子的婚事成与不成,公爹婆母相看过了,还要等姚家那边的回信,没有确定消息前,萧氏不想先透漏出去。 长辈做事不厚道,陆明玉又气又委屈,赌气把缠了她半天的淘气弟弟塞给母亲:「娘自己哄吧,我去找姑姑,午饭在祖母那里吃,娘不用等我了!」母亲对她「不仁」,就休怪她不帮忙哄孩子,哄弟弟多累啊! 丢了小包袱,陆明玉转身就往外跑。 「姐姐等我!」恒哥儿就爱跟姐姐玩,一看姐姐跑了,小家伙急坏了,颠颠追在后头。 哄累弟弟的陆明玉一脸嫌弃:「我去找姑姑,你别跟着我。」 恒哥儿不依,「我也找姑姑!」 陆明玉故意不理他,快走几步,听后面弟弟要哭了,陆明玉这才懊恼跺跺脚,走回去,牵着破涕为笑的跟屁虫弟弟一起走。 堂屋里头,萧氏惬意地坐在桌前,继续悠哉核对月底出发要带的行李单子。 宁安堂,朱氏正握着女儿小手说悄悄话,「爹娘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阿筠喜欢吗?」 陆筠小脸红红的,埋在母亲怀里羞羞道:「我都听娘的,只是,别人家的姐妹都是十四五定亲,娘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说到这里,小姑娘脸上红晕褪去,声音哽咽起来,「我舍不得娘,舍不得弟弟阿暖她们,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她撞见过姚寄庭,但并没有看清楚,只记得姚寄庭应该不丑。既然父母都说姚寄庭好,那姚寄庭肯定就是好的,陆筠愿意听从父母安排,她就是舍不得家里。 「傻丫头,只是先定亲,你爹爹说了,等你十六岁再成亲,还有四年呢。」朱氏温柔地哄道,轻轻地摸女儿头发,「阿筠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阿筠啊,要不是姚寄庭年长你太多,再晚了不合适,你爹还想留你到十八岁呢。」 陆筠扑哧笑了,知道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 「姑姑!」 院子里忽然传来恒哥儿脆脆的喊声,陆筠一喜,从母亲怀里抬了起来,「恒哥儿来了。」 朱氏点点头,笑眯眯道:「准是阿暖带他来恭喜姑姑的,快去吧!」 陆筠脸红,羞答答去见侄子侄女。 就这样,姚、陆两家开始议亲,庚帖换过,接下来会按照婚嫁习俗一步步按部就班。 陆嵘一家四口月底便要出发前往岳阳,肯定赶不上两家正式定亲了,但婚事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京城人人都知道妹妹会嫁给姚寄庭,包括皇宫里那位万人之上的,因此月底启程时,陆嵘心里一片安定。 「爹爹,岳阳在哪儿啊?」 几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里,恒哥儿好奇地问。 陆嵘笑,抱着儿子道:「在南边。」 恒哥儿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扭头问姐姐,「姐姐,岳阳好玩吗?」 陆明玉看看弟弟,托腮凑到窗前,对上远处碧蓝的天空,她眼底缓缓浮上憧憬:「应该吧……」 岳阳。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陆明玉乖乖躺在床上,看白胡子老郎中替她把脉。 萧氏搂着恒哥儿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消瘦下来的小脸蛋,心疼极了。从京城到岳阳,千里迢迢,出发前萧氏最担心三岁的儿子吃不了苦,没想到恒哥儿一路都活蹦乱跳的,反倒是女儿,因为坐不惯马车又是头晕又是没胃口吃饭,好不容易到了岳阳,竟然水土不服,刚搬进府邸就病倒了,连续躺了好几天,整个人瘦了不知多少圈。 「恭喜夫人,四姑娘已经痊愈了。」 老郎中笑着收回手,朝萧氏道。 萧氏大喜,恒哥儿不是特别懂,见母亲跟姐姐都在笑,男娃茫然地问:「娘,姐姐好了吗?」 v第二十一章[10.28] 萧氏摸摸儿子脑顶,柔声道:「是啊,姐姐好了,又可以陪恒哥儿玩了。」 恒哥儿高兴极了,笨拙地爬到床上,抱住姐姐要亲一口。 陆明玉笑着扶住弟弟,目送母亲送老郎中出门,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生病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吃什么吐什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特别是还要担心楚随,担心自己因为这场病,错过原本可以偶遇的心上人。 黄昏时分,陆嵘巡视堤岸回来,先在前院沐浴更衣,换上常服再去后院看妻子儿女。早上那场雨晌午就停了,暑气蒸干了地面,陆嵘转到走廊,就见妻子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惬意地摇着一把团扇,旁边女儿、儿子面对面坐着,互相喂青葡萄吃。 「爹爹!」恒哥儿面朝走廊,最先看见父亲。 陆明玉惊喜地扭头。 「阿暖病好利索了?」陆嵘大步走过来,关切地询问女儿。 「全好啦,爹爹快坐这儿,刚洗好的葡萄。」陆明玉孝顺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父亲。 陆嵘没跟女儿客气,坐好了把胖儿子抱到腿上,这样女儿又有椅子坐了。 「爹爹,咱们来岳阳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逛过岳阳城,您哪天有空,带我们出去走走吧?」闲聊两句,陆明玉特意挑了一个大葡萄递给父亲,撒娇地道。 陆嵘接过葡萄,眼睛扫向妻子。 萧氏缓缓地摇着绣花团扇,对上丈夫意味不明的目光,她哼了哼,慢条斯理道:「看我做什么?三爷有空就陪陪我们娘几个,没空您继续去忙,我自己带阿暖、恒哥儿逛去,总不能耽误三爷的大事。」 吃着甜葡萄,出口却是满满的酸气。 萧氏就是不高兴。她一介女流,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京城二十里以外,出发前,萧氏兴奋极了,晚上靠在丈夫怀里,说她想去的所有地方,想去岳阳楼登高远眺,想去洞庭湖游船赏景,不论她想做什么,丈夫都点头,答应地那叫一个痛快。 结果呢,到了岳阳,丈夫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每天早出晚归。新官上任三把火,萧氏明白丈夫的难处,一来心疼丈夫,二来忙着照顾生病的女儿,萧氏暂且将那些游玩计划压在了心底,如今女儿好了,萧氏心里一松,忍不住就酸了两句。 「这葡萄可真酸。」陆嵘转着手里的青葡萄,黑眸含笑望着妻子。 两口子又当着她的面黏糊,又忘了她是大姑娘了,陆明玉撇撇嘴,低头吃自己的。恒哥儿瞅瞅手里刚抓起来的青葡萄,不太确定地问姐姐,「姐姐,这个酸吗?」之前吃的都甜甜的,可爹爹说葡萄酸,恒哥儿就不敢吃了。 「酸,恒哥儿别吃了,再吃牙要倒了。」陆明玉抢过弟弟的葡萄,一本正经地道。今天弟弟吃的够多了。 恒哥儿巴巴地望着碟子里的葡萄,还没吃够。 陆嵘这才意识到儿女也在身旁般,咳了咳,看着娘仨笑,「明天我休息,说吧,你们想去哪儿玩,本御使亲自奉陪。」 老不正经的,萧氏嗔了他一眼,嗔完问女儿,「阿暖最想去哪儿?」 「洞庭湖!」陆明玉不假思索地道,她喜欢坐船游湖,上辈子与楚随定情也是在湖上。当时大家在一条船上,楚随、萧焕负责钓鱼,她与楚盈、楚湘几个姐妹凑在另一边赏荷花,她差点摔下去,是楚随及时抓住她,也不知道故意还是无心,一把将她扯到了怀里。 她惊慌抬头,不期然撞进楚随明亮的凤眼,说不清道不明,就那样陷进去了。 成亲后,楚随也常常带她在国公府的湖面上泛舟,湖上漂够了,就到梧桐园里,沿着那十八棵梧桐慢慢走…… 「姐姐,你再吃一个。」 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小胖手,打断了她的回忆,陆明玉做贼心虚,赶紧吃葡萄掩饰。 「姐姐吃了,我也再吃一个。」恒哥儿嘿嘿笑,满足地去抓葡萄。 机灵的小家伙,陆明玉没有阻拦,那边萧氏却用团扇轻轻敲了敲儿子的小胖手,不许他再吃,「吃多了肚子疼,那我们就不带恒哥儿去坐船了。」 恒哥儿嘟嘴。 陆明玉哈哈笑。 翌日早上,一家四口吃完早饭就出发了。 昨日刚下过雨,今天岳阳城天蓝如洗,万里无云,十分适合出游,因此前往洞庭湖的官路上,一辆辆马车、骡车络绎不绝。陆明玉坐在窗边,悄悄拉开一丝帘缝往外看,看见赶车的车夫,跟车的小厮丫鬟,骑马的公子,唯独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点失望,却又无可奈何,所谓偶遇,本来就机会渺茫,也许在她卧床不起的时候,楚随已经来了岳阳,又走了…… 这样一想,陆明玉忽然没了兴致,悻悻地放下窗帘。 「阿暖?」察觉女儿神色不对,萧氏担忧问,「又不舒服了?」 v第二十二章[10.28] 陆明玉抬眼,对上母亲温柔美丽的脸庞,她展颜笑,「没有,就是着急怎么还没到。」 罢了,听天由命吧,遇不到楚随,还有家人,不能因为楚随坏了一家人的游兴。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到了湖边。 孟全早已派人赁好游船,陆明玉一家下车后,他在前面带路。 游船就在前面,陆明玉与母亲并肩慢走,湖风凉爽,吹动帽纱飘飘,一眼望去,烟波浩渺,让人心境都情不自禁地随之豁达起来。有至亲相伴,有美景待赏,这一刻,陆明玉是真的忘了楚随,心无杂念。 「时谦哥哥,哪条是咱们的船啊?」 一道甜娇娇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飘进了耳中。 时谦哥哥…… 陆明玉身体一僵,停步,循声望去。 二十几步外,站着一对儿男女。男子一袭月白杭绸夏袍,腰系香囊,头戴玉冠,如玉树临风,并肩站在他左侧的姑娘穿着一身米分色襦裙,看身段应有十四五岁了,乌发、长裙随风飘动,单看侧影,就知道肯定是个美人。 两人都面朝湖水,但男人脸朝另一侧,陆明玉看不见,而他身边的米分裙姑娘,问完话仰头望向男子,一张姣好脸庞便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樱唇皓齿,鼻梁秀挺,再往上,是一双水盈盈明灿灿的桃花眼。 这人,这人,怎么如此面善?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哭得如梨花带雨的少妇脸庞,陆明玉心口一紧。 董月儿,那姑娘,是她嫁给楚随后,曾经打过一次交道的董月儿。 似乎察觉了她的注视,米分裙女子疑惑地望了过来。 陆明玉想回避的,可她心跳停了,呼吸也停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在认出董月儿的那一瞬,陆明玉就好像陷进了一场荒谬的梦里,她难以相信,她不想相信,她想醒来,可董月儿依然站在那里,她身边的男子…… 他终于也转过来了,凤眼犹带不知为何而起的笑,熟悉的脸庞,俊美无双。 真的是楚随。 隔着薄纱,陆明玉怔怔地望着他,眼睁睁看他同样色变,然后,飞快松开了董月儿的手。 他还牵着董月儿的手了? 陆明玉的视线,紧紧地定在了楚随的手上,与此同时,她幻想的梦境骤然结束。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听错了声音,认错了人。 楚随,董月儿…… 陆明玉自嘲地笑,笑容尚未完全展开,眼泪一串串落了下来,心伤透了,大病初愈的身体亦承受不住,双腿一软,朝前栽去。 「阿暖!」萧氏是第二个发现楚随的,还没缓过神,余光就见女儿栽了过来,慌忙扶住。 陆明玉已经昏了过去。 萧氏吓得脸都白了,想喊丈夫帮忙抱女儿去车上,一回头,却没看到丈夫的身影! 萧氏下意识转向楚随那边,恰好看到丈夫风似的走到楚随身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萧氏骇得忘了反应,呆呆地看着丈夫打完人,什么都没说,沉着脸朝她走来。 「先回去。」陆嵘抱起女儿,冷声道。 女儿要紧,萧氏点点头,弯腰抱起儿子,快步跟在丈夫身后。 转眼间,一家四口重新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洞庭湖畔,楚随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手捂着脸,凤眼茫然地追着陆家马车。 「时谦哥哥,他为什么打你啊,你都流血了……」 董月儿不认识陆家人,她只关心楚随,见楚随傻傻的,好像被人打懵了,董月儿害怕地抱住楚随,呜呜哭道。 v第二十三章[10.28] 哭声提醒了楚随,看看怀里哭哭啼啼的董月儿,楚随莫名一阵心烦。 早知会遇见熟人,他说什么也不会碰董月儿,只是,阿暖为什么昏倒了?陆三爷为何又打他? 右脸痛如火烧,楚随满腹疑窦,却意外的,没有一丝丝最该有的气愤。 「阿贵,你先送董姑娘回去。」推开董月儿,楚随皱眉吩咐他的长随。 阿贵心情复杂地点点头,看着二公子脸上的大巴掌印,又气又心疼,那个陆三爷,乱发什么疯? 「时谦哥哥,你要去哪儿?」眼看楚随要走,董月儿不解地问。 「与你无关。」楚随头也不回地道,翻身上马,去追陆家马车。 陆三爷再打他,那也是亲戚,董月儿算什么?若非董月儿的眼睛让他想到了陆家的小外甥女,那日他才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有后来的一时冲动。 恍恍惚惚的,陆明玉好像回到了上辈子。 楚随去山西办差,恰逢母亲忌日,陆明玉便搬到庄子上小住一月,清心寡欲祭奠母亲。 「夫人,门房说有位妇人带着孩子前来借宿。」采桑挑帘进来,轻声道。 陆明玉放下经书,奇道:「妇人?」 采桑点点头,小丫鬟来请示,她都打听清楚了,「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布衣打扮,说是要去京城寻夫,孩子六七岁的模样。」 陆明玉听了,心中触动。她七岁的时候没了娘,父亲也成了陌路,每每看到母子在一起,都会联想到自己,加上对妇人为何寻夫生出好奇,陆明玉就让人去领那对儿母子进来,她简单收拾收拾,去堂屋见客。 行至堂屋门外,客人已经进来了,一看到她,妇人愣了愣,采桑在旁边提醒,妇人才拽着她身边的男童一起跪了下去,朝她磕头:「民妇千里迢迢从岳阳而来,盘缠都用尽了,多谢夫人好心收留,夫人菩萨心肠,肯定会有好报的。」 官话说的十分生硬,带着陆明玉从未听过的地方口音。 陆明玉落座,柔声叫她起来,顺势打量这对儿母子。 娘俩身上都穿着细布衣裳,看得出风尘仆仆,但从头到脚都很干净,只有鞋子带着走路奔波的灰尘脏污。妇人身段纤细,肤白貌美,一双桃花眼局促不安地打量她,那见到生人就紧张的神态,一下子就让陆明玉想起了逝去的亲姑姑。其实长着桃花眼的美人很多,祖母姑母、母亲与她都是,还有人打趣说她们娘四个是一个娘家的,但让陆明玉初见就觉得亲切的,只有这个少妇。 少妇貌美,她身边的男童就更漂亮了,凤眼细长,唇红齿白,依赖地靠着母亲,认生又好奇地打量她。陆明玉看着男童的凤眼,不由又想到了楚行、楚随兄弟,那哥俩也是凤眼狭长,只不过楚行冷峻,眼神令人惧怕,楚随爱笑,凤眼风流。 人都是爱美的,陆明玉也不例外,示意妇人坐下说话。 「听他们说你要去京城寻夫,怎么,你与他走散了吗?」喝过茶,陆明玉好奇问。 刚问完,就见那妇人潸然落泪,拿出帕子低头哽咽了起来。 陆明玉好好宽慰了番,妇人才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她的故事,「我,我姓董,小名月儿,家住岳阳一个小村子,我爹娘死得早,是爷爷一手把我拉扯大的,邻村霸王见我生的美,要抢我做小妾,还打死了我爷爷……幸好赵公子及时出现,救了我……我什么都没有,只能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恩情,没过多久,赵公子家里出事,他要回京城,临别前让我在岳阳等他,他处理好家事就来接我……他才走,我就查出了身孕,我想给他写信,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家到底住在京城哪里,只知道他姓赵……我一直等他,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大,今年他留给我的银子都用光了,孩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我不想儿子无名无分被人耻笑,便卖了他留给我的宅子,进京寻夫……」 …… 进京寻夫,多可怜的人啊。 「丈夫」姓赵,所以纵使那孩子凤眼酷似楚随,陆明玉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个董月儿要寻的丈夫就是他陆明玉的相公?又怎么可能想到如胶似漆的丈夫曾经许下的只有她一个的诺言都是假的,又怎会想到楚随不但早就碰过别人了,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想不到,所以陆明玉傻傻地安慰了董月儿一番,第二天还送了董月儿五十两银子,怕董月儿找不到丈夫,孤儿寡母在京城无处可住。给楚随写信的时候,陆明玉还在信中提到了此事,楚随呢,果然骗她骗久了,回信里滴水不漏,还笑她傻大方,说穷人行骗的招式多种多样,那些话都当不得真。 马车跑得快,有点颠簸,陆明玉醒了,却不想睁开眼睛,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楚随,楚随瞒得她好苦。 上辈子她执意要嫁给楚随,父亲不同意,说楚随亲姐姐是庆王妃,庆王虽是皇后嫡出的大皇子,但庆王愚笨,碌碌无为,要当太子,可能会与其他皇子有一番争斗。陆明玉陷在楚随的温柔里,不在乎这些,但如果楚随早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个董月儿,或是楚随瞒天过海的本事再低些,让祖父父亲查出他有外室有儿子,陆明玉再难过,她也不会嫁给楚随的。 她想嫁一个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的丈夫,她连墨竹那样的丫鬟都接受不了,又怎能接受丈夫与另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做对她做的那些……脑海里不由自主涌现楚随与董月儿亲昵的场景,陆明玉胃里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阿暖……」 萧氏一直抱着女儿,女儿醒了,女儿在她怀里默默流泪,萧氏都知道,她更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女儿时间让她自己哭个够。女儿突然抬起头往坐榻外面扑,萧氏眼尖手快拽过盛放糕点的青花瓷盘,替女儿接着。 有点味道,却没有人嫌弃。 恒哥儿紧张地坐在爹爹身边,大眼睛害怕地看着姐姐,以为姐姐又生病了。 v第二十四章[10.28] 陆嵘坐在对面的侧座上,看到女儿哭得满脸眼泪,狼狈地重新埋到妻子怀里,肩膀颤动,渐渐传来压抑不住的小声抽泣,陆嵘脸色越来越难看,袖子里双手紧攥,青筋暴露。女儿自重生回来,就一直惦记着楚随,身为父亲,陆嵘心里酸溜溜的,拘着女儿好减少女儿与楚随见面的次数,可每次有机会见到楚随,听着女儿雀跃的声音,陆嵘一边泛酸,一边又慢慢妥协了。 他怎么想不重要,女儿喜欢就好,只要女儿开心,他会帮女儿满足愿望的。 可是就在刚刚,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看见楚随与一个女人牵着手! 对于已经把楚随当半个女婿看的陆嵘而言,若非现在教训楚随名不正言不顺,他绝不会只打楚随一巴掌! 「三爷,楚二公子追来了。」孟全骑马跟在车外,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看看,低声回禀道,眉眼里带着浓浓的困惑。人不风流枉少年,似楚随这样的勋贵子弟,哪个少年时候没有几笔风流债?而且岳阳离京城那么远,没有人认识楚随,少了顾忌,楚随难免举止轻浮些,这样的情况,三爷一个远亲,果真看不过,把人叫到跟前训斥两句就行了,何至于动手打人? 孟全是真的想不明白。 车厢里头,陆明玉哭声顿住,抽搭两下,泪眼模糊地趴在母亲腿上,脑海里一片空荡荡。 楚随来了,他还来做什么? 萧氏怜爱地摸摸女儿头发,想问问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碍于三岁儿子在场,萧氏又把疑惑咽了下去,看向丈夫。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还把女儿伤成这样,楚随这个女婿肯定不能要了,至于要不要听楚随解释,她听丈夫的。 陆嵘并不后悔打了楚随一巴掌,但此时冷静下来,想到楚随并不知晓前世,他打完人却一句解释都没有,楚随可能会一直纠缠,换成他,也没有白白给人打的道理。与妻子对个眼色,陆嵘挪到车门前,探出半边身子。 楚随已经快马来到了车前,看见脸色不悦的陆嵘,他放慢速度,诚心关怀道:「三爷,阿暖如何了?」 少年会做人,挨了打居然不生气,还先打听病情,换个时候,陆嵘会很欣赏楚随的世故,但女儿是被楚随气昏的,陆嵘只想快点打发了楚随,淡淡道:「她初来岳阳,因水土不服病了好几日,今日好些了,出门游玩,未料少见多怪,大惊之下昏了过去。」 楚随羞惭低头。 外甥女才九岁吧,京城闺秀,单纯无邪,自小耳濡目染全是男人君子女子自重,乍然看到他与董月儿牵着手,娇滴滴的女娃,还是大病初愈,震惊到昏迷过去,虽然有点太娇气了,但也说得通。 总之,还是他行事不够检点。 但楚随不能承认他与董月儿的私情,别的世家子弟不在乎背上风流的名声,他不能,一来楚家男人从未传出过风流韵事,楚随不愿做第一个异类,二来董月儿祖父才死半月不到,董月儿没心没肺不知守孝,被陆嵘查到真相,陆嵘会怎么看他? 有了决定,楚随抬起头,冷静解释道:「三爷,我五月中旬游学到岳阳,偶遇董姑娘被恶霸欺凌,路见不平才出手相救。董姑娘父母双亡,叔父在鄂州做生意,正好我也要去鄂州,便提议送她一程。因男女有别,我认了董姑娘为义妹,好方便照顾,义妹孩子脾气,兴奋时会做些孩童之举,所以刚刚绝非阿暖误会的那样。」 沉着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到了陆明玉耳中。 陆明玉笑了,一边流泪一边笑。骗子,楚随这个满口谎话的大骗子,真把她当孩子吗,以为董月儿喊他哥哥两人就是义兄义妹了? 陆明玉不信,一个字都不信。上辈子儿子都有了,董月儿就是故意去找她的,先跟她这个主母诉诉可怜,如果她陆明玉没有死,等楚随回来,董月儿一定会带着儿子登门求她收留。看楚随的回信,八成是不想承认,可做过就做过了,楚随骗她是一错,要了董月儿却不负责,又是一错。 董月儿的小心思,陆明玉懒得再想,她只知道,她喜欢的是对她一心一意君子坦荡荡的楚随,不是马车外面风流却满嘴谎言的楚随。 闭上眼睛,陆明玉抱紧母亲,心口仿佛有一把刀子,正一点点地把楚随占据的地方挖走。她疼,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他,重生后每天都在盼望快点长大好嫁给他,结果到头来,全是一场笑话。 「娘,让他走,走得远远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陆明玉哽咽却坚定地道,话说出来了,连同那颗被挖走的原本属于楚随的心,也一同丢了出去。她不要楚随了,再温柔再甜蜜的回忆,都是假的,她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听楚随说一句话。 又疼又恨,九岁的女童,身体越抖越厉害。 萧氏心都要碎了,紧紧抱着女儿,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地拍女儿肩膀。 「姐姐哭了……」恒哥儿终于发现姐姐哭了,小家伙害怕,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一头扑到母亲怀里,跟姐姐一起哭。 哭声传出来,楚随惊疑交加。 「原来你们是义兄义妹。」听着儿女的哭声,陆嵘脸上却出奇的平静,黑眸不喜不怒地直视楚随,「方才我以为你们……冲动之下动手,还请时谦别放在心上。阿暖病倒,恒哥儿哭闹,我先去照顾他们,时谦继续赏湖去罢。」 说完径自放下车帘,坐回车厢,至于楚随信不信他的解释,他不在乎。 帘子挡住了一家四口,楚随依然疑窦重重,陆三爷的一巴掌似乎别有原因,陆明玉的病…… 都是亲戚,陆明玉的病又因他而起,楚随于情于理都不能在这时候离开,脸色沉重地继续跟在马车后头。孟全没办法赶人,陆嵘根据马蹄声猜到楚随没走,看看哭个不停的女儿,陆嵘什么都没说。 快马加鞭,马车再次停在了御史府邸前。 楚随这才知道陆嵘一家为何会出现在岳阳,视线从陆家门前的牌匾上扫过,楚随翻身下马,快步赶到马车前。 陆嵘先下车,看到他,视若无睹,转身接过哭累了睡着的儿子。萧氏见到楚随,同样神色淡淡,下了车,柔声唤女儿。陆明玉病好了,昏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心伤,经过一路的缓和沉淀,这会儿眼睛肿着,力气已经恢复。 v第二十五章[10.28] 探出马车,一眼看到一身月白长袍的楚随,候立在旁边,满眼关心地望着她,那么熟悉的俊美脸庞,只比记忆里的丈夫略显青涩。目光相对,他上前一步,担忧地问她,「阿暖,是表舅舅不对,吓到你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表舅舅? 陆明玉讽刺地笑,肿成核桃似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我不认识你,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楚随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半蹲在车前的九岁小姑娘。他还记得,两年前他即将远行,陆明玉专门送了一个香囊给他,乖巧地祝他连中三元,怎么两年不见,一见面陆明玉就恨恨地丢给他这样一番狠话? 这脾气,也太阴晴不定了吧? 楚随冤枉极了,求助地看向陆嵘夫妻。 没人理他,萧氏体贴地扶女儿下车,娘俩率先回府。陆嵘抱着儿子跟在后面,进门时,他转身,对准备跟上来的楚随道:「二公子,阿暖的话你也听到了,从今以后,我们陆家三房的大门不欢迎你。董姑娘的事,二公子也大可放心,陆家没有嘴碎之人。言尽于此,孟全,关门。」 孟全领命,「啪」地一声关了黑漆大门。 车夫瞅瞅被拒之门外的华服少年,老老实实牵起马车绕去侧门,只剩楚随呆呆地站在陆家门前,凤眼盯着两扇门板,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他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招来陆嵘一家如此诡异的对待。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上陆明玉一家出发时还晴空朗朗,回来没多久,忽然间乌云密布,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大雨倾盆,在屋顶、地面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小丫鬟急忙忙关了所有房间的窗子,免得雨水潲进屋。 雨声哗哗,却容易叫人平静下来。 陆明玉靠在床头,喝过母亲亲手递过来的热汤,全身暖融融的,从里到外都舒服了许多。 「娘真好。」把汤碗递给母亲,陆明玉诚心地道。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吧,前世她亲情缘薄,楚随对她千娇百宠,哪怕楚随对她有所欺瞒,当时也确实让她满足了。这辈子她有爹娘宠着,却意外发现楚随隐瞒她的风流,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了。不过,如果父母、夫妻只能选一样,陆明玉毫无疑问选择父母。 「傻丫头,娘不好谁好。」萧氏柔声道,示意丫鬟把汤碗端下去。 丫鬟们走了,萧氏拿来梳子,叫女儿转过去,她一下一下地给女儿梳头,眉眼平和,「娘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就喜欢自己梳头发,手里有事情做,脑袋也舒服。阿暖你记着,有些事情,越想越难受,该哭的时候就哭,别憋着,但是哭够了,就别再去钻牛角尖,知道吗?」 陆明玉慢慢地点头,可脑海里楚随与董月儿并肩而立的身影,怎么都挥不走。 「阿暖认识那个董姑娘?」萧氏忽然问。丈夫与楚随的谈话,她也听见了。 陆明玉继续点头,手攥紧了衣摆。 萧氏瞧见了,但该问的还得问,「他们两个,有私情?」否则女儿不会一个照面就那么大的反应。 陆明玉沉默。 姑姑难产死了,她也被人害死了,这些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父母,因为那是危险,与颜面无关。可她一直认定痴心对她的相公其实有个外室,还生了儿子,哪怕是面对绝不会嘲笑她自作多情的父母,陆明玉也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曾经她夸赞楚随的话,都变成了耳光,接连不断地打在她脸上。 萧氏一看女儿这样,不用问也猜到了答案。 「那阿暖还想挽回吗?」萧氏悠悠地问,「阿暖,娘不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像娘的命变了,楚随与董姑娘的也可以变。听楚随说,他才来岳阳没多久,与董姑娘的情分应该不深,如果你还想嫁给楚随,现在分开他们还来得及。」 陆明玉摩挲衣摆的动作顿住。 继续嫁给楚随? 念头才起,董月儿那声娇滴滴的「时谦哥哥」忽然在耳边响起。陆明玉苦笑,楚随在外游学这么久,天知道他一共邂逅了几位董月儿?上辈子只是岳阳的董月儿去找她了,也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在楚随去山西时,身边就另有位董月儿陪着…… 陆明玉不敢再信楚随。 有一就有二,两辈子的事情可以改变,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随的品行不是她能变的,那就是一个在外拈花惹草始乱终弃的男人。楚随为何娶她,为何对她那么好,不是她比董月儿美多少,而是因为她的身份与他相当,他不敢无名无分地玩弄她。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她为何要执着于一个欺骗过她的浪子?世上好男人那么多,陆明玉不信自己找不到一个像父亲、舅舅那样的! 深深呼出一口气,陆明玉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母亲道:「娘,就这样吧,我跟他的缘分已经尽了,他有几个董月儿,与咱们无关,爹爹打他的那一巴掌就当是替我报了上辈子的怨,从今以后,他走他的,咱们过咱们的,两不相干。」 「吓死娘了,娘还真怕你犯傻,赖定了他。」萧氏高高提起的心落了回去,骄傲地抱住女儿,「就该这么想,不愧是娘的好女儿,阿暖等着,这次娘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一点委屈都不让你受。」 陆明玉失笑,乖顺地靠着母亲肩膀。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萧氏太熟悉那声音,摸摸女儿脑顶,低声笑,「你爹爹坐不住了。」 v第二十六章[10.28] 陆明玉有点难为情,小声求母亲,「娘,我不想再提他们了,你帮我劝劝爹爹,我怕继续问东问西的。」 「知道。」萧氏温柔笑,扶女儿躺好,她去给丈夫开门,在内室门口耳语了一会儿。 陆嵘只关心女儿的状况,得知女儿想通了,他便放心了,与妻子一起走到床边。 陆明玉红着眼圈躺在被窝里,不敢直视父亲眼睛,看着父亲肩膀一点雨迹问:「爹爹,恒哥儿睡着了?」刚刚哭过,她声音细细弱弱,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睡了。」陆嵘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看女儿,沉默片刻,神色凝重道:「阿暖,你仔细想想,那个六指黑衣人有没有可能是董姑娘请的凶手?」女儿才貌双全,又有家世,楚随绝无可能为了一个董月儿杀妻,倒是董月儿,因为嫉妒女儿是楚随的正妻,一气之下便雇凶杀人。 陆明玉震惊地看着父亲,好一会儿,才皱眉道:「应该不是,凶手敢对我下手,又能避开护卫悄悄潜入我房中,再放火烧人,可谓有勇有谋,董月儿一个孤女,真有买凶杀人的胆量与本事,不会那么多年后才来京城找他。」 董月儿隔了好几年才出现在女儿面前的? 陆嵘与妻子交换了一个眼色,但没有追问,继续揣度凶手的身份。这辈子,妻子平平安安的,妹妹定了婚事,女儿不嫁楚随了,陆嵘唯一还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凶手。 可惜除了一个六指,真的毫无头绪。 那边楚随在陆家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摸摸依然隐隐作痛的右脸,莫名其妙地回了他在岳阳城城东租赁的一座两进宅院。阿贵、董月儿坐马车走得慢,还没有回来,楚随一人坐在窗前,一直坐到大雨如注。 陆明玉为何会突然昏倒?陆三爷为何要打他? 如果说他之前还信陆三爷的借口,等陆明玉气呼呼要跟他撇清关系,楚随就明白了,陆家人的诡异反应肯定有理由,而且是他先得罪了他们,但楚随就是想不出他哪里做错了啊。游学这么久,唯一的错就是董月儿,可就算如此,他要了董月儿,与陆家人有何干系?别说陆三爷,便是堂兄来了,也没道理给他巴掌! 一想到那巴掌,楚随脸好像又疼了起来。 然不服归不服,楚随还是无法生气,他敬佩陆三爷的才学,喜欢陆明玉的娇憨,这一巴掌,肯定有合理的解释。 「时谦哥哥,时谦哥哥……」 董月儿的叫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楚随皱皱眉,一动不动。 「时谦哥哥,我挨雨淋了,裙子都湿透了!」 脚步声近,一道粉色身影冲了进来,楚随侧目,就见董月儿浑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裙服服帖帖地黏在身上,露出姑娘家玲珑的身段线条。察觉他的注视,董月儿脸慢慢红了,低下头,扭捏地攥着手指。 换成昨日,楚随或许还有兴致,但今天被陆家人撞见,楚随对董月儿所剩不多的热情,彻底没了。 他转向窗外,凤眼里闪过一道后悔。 那日马车沿着乡间小道走,遇见董月儿被人欺凌,楚随看过去,正好对上董月儿惊恐惧怕的桃花眼,颤着声音求他帮忙。楚随生在京城,看过太多纨绔欺男霸女,本不想搀和,但董月儿的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京城那个一会儿朝他笑一会儿冤枉他欺负人的机灵外甥女,一时心软,楚随就帮了董月儿一次。 跟着麻烦就来了,董月儿没有亲人,一个亲人都没有,所谓鄂州做生意的叔父,是他编来糊弄陆三爷的。没有亲人,有家还不敢归,董月儿跪着求他收留,哭哭啼啼的,楚随狠不下心赶她走,暂且就带在了身边。 来岳阳城的路上,骤雨突袭,董月儿如今日一样,被淋得全身湿透,却还要先伺候他更衣。 楚随家里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他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子挨得那么近过,也没有见过被衣服勾勒出来的女人身段,唯一接触的,是因为好奇偷看的几本春宫册子。闻着董月儿身上的幽香,楚随努力移开视线,努力不去想闯入脑海的那些绘图,但他没想到,董月儿会主动扑上来,要以身相许。 楚随一把推开她,哑声赶她走,董月儿哭着求他,又一次抱住他。 推推搡搡,事情就变了。 就这样,董月儿成了他的第一个女人。 楚随后悔过,因为董月儿还在孝中,因为楚家没有沾花惹草的男人,但一到晚上,那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滋味儿就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楚随忍了两晚,当董月儿第三次自荐枕席时,他没忍住。 不过女人如酒,刚尝的时候刺激,尝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再加上董月儿大字不识,除了晚上睡觉楚随找不到任何话跟她说,楚随对她的兴致迅速淡了下来,原打算今天最后陪董月儿一次,明日他便启程离开,把这栋宅子留给董月儿,但陆家人来了岳阳…… 楚随皱眉。 不行,他得把董月儿安置在一个陆家人找不到的地方,以免谎言被拆穿。 楚随连续三日去陆家求见,都碰壁而归。 「公子,他们平白无故打人,你还理他们做什么?」再一次被门房拒之门外,阿贵实在看不过去了,归来路上忍不住愤愤道。 楚随坐在马车里,闻言苦笑。说来也怪,当日如果陆三爷打完他马上心虚道歉,他或许会生生气,但陆三爷不告诉他缘由,态度冷硬,他反而更好奇其中的原因,那一巴掌的疼,倒不算什么了。 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前,楚随下车,刚绕过影壁,董月儿就从屋里跑了出来,笑盈盈地喊他,「时谦哥哥,你回来了啊。」阳光明媚,照得她姣好的脸庞泛着一层柔和的光芒,单纯美丽,全心地依赖着他。 v第二十七章[10.28] 可惜楚随见过的美人太多,有些府里的大丫鬟都比董月儿好看些,单凭姿色,董月儿还不够吸引他,董月儿能成功爬床,靠得完全是她非同常人的……脸皮,恰好又钻了他缺乏经验的空子。不过楚随虽然对董月儿无情,毕竟是他的女人了,楚随愿意送董月儿一世衣食无忧。 「去收拾行李,咱们去鄂州。」楚随脚步不停,淡淡地道。 董月儿愣了愣,看看两人刚住了没几天的宽敞宅子,特别地舍不得,「时谦哥哥,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鄂州?鄂州在哪啊?离岳阳远吗?」董月儿追到楚随身边,疑惑不解地问。 楚随最烦她问东问西的,扭头,冷冷地看着她,「要么收拾东西跟我走,要么自己留在岳阳。」 董月儿顿时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说话了。 楚随没管她,自己回了房间,半个时辰后,董月儿挎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来见他。楚随扫一眼那包袱,问里面装了什么,得知董月儿连房间的茶壶茶碗都带上了,楚随额头一阵一阵地疼,好一会儿才把那股气压下去,率先离去。 五天后,一行人抵达鄂州。 楚随这次只带了阿贵、阿满两个长随同行,两人都会功夫,阿满快马加鞭先行,提前两日到的鄂州,按照楚随的吩咐,在城北一条清静的巷子买了一座三进小院,一应器物,丫鬟嬷嬷也都安排好了。 楚随陪董月儿一起接受了这些奴仆的拜见。 董月儿一个乡下丫头,哪里使唤过下人,一看楚随给她买了这么多下人,高兴地不得了。楚随嫌她没心眼,又有点担心他走了董月儿被人欺负,便特意提醒了一番他给董月儿买的管家嬷嬷。那嬷嬷是见过世面的,猜出董月儿是楚随给自己准备的外室,再三保证会好好伺候。 楚随看眼跑到院子里去参观新家的董月儿,沉声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但你家里有几口人我都派人打听清楚了,今日这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你照顾不周,害她被人欺负,我会要你全家赔命,如果你让她离开鄂州,我同样会拿你一家老小开刀。」 身为堂堂国公府二公子、庆王爷的亲小舅子,楚随威胁起人来,便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要吓丢半条命。这嬷嬷再见过世面,也是小地方的普通百姓,哪受得了这样的威压,扑通跪了下去,磕头发誓一定会听话。 楚随料她也不敢,当着嬷嬷的面收起她的卖身契,楚随示意她退下,叫董月儿进来。 「这宅子,你还满意吗?」端着茶碗,楚随面无表情地问。 「满意,时谦哥哥对我真好。」董月儿高兴地站在楚随身前,想想来鄂州一趟宅子就变成三进的了,只觉得在做梦一样。再看看对面俊美如神仙似的富家公子,董月儿无比庆幸她那天豁出去了。隔壁张婶说过,真喜欢一个人,啥都别想,先想方设法把人哄到床上,一夜夫妻百日恩,做了夫妻,男人对你就不一样了。 越想越美,董月儿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坐到楚随腿上。 她知道楚随不是特别喜欢她,但每次睡一觉,楚随就会对她好一点,而且董月儿喜欢伺候楚随,这么俊的男人,就算他不对她好,董月儿也愿意。 「时谦哥哥……」 她想抱楚随的脖子,楚随抬手挡开,任由董月儿坐了下来。董月儿暗暗高兴,以为今天楚随要碰她了,楚随却只是攥着她手腕,沉声道:「还记得你第一次伺候我那晚,我说过的话吗?」 董月儿身体一僵。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时他压在她上头,呼吸如牛,眼睛亮的吓人,但他没有急着脱她衣服,而是冷冷告诉她,说他不会带她回家,也不会给她名分,她愿意就继续,不愿意马上出去。董月儿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先把自己给他,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董月儿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楚随。 楚随神色平静,直视她道:「我要走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给你够你花一辈子的银子,但我不会再回来,说到做到,你不用抱任何希望。我走后,你想嫁人就嫁,不想嫁就一个人住,没有人会管你。」 董月儿才听到一半,便泪如雨下,扑到楚随怀里求他,「时谦哥哥带我走吧,我给你当丫鬟,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已经是你的人,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给他当丫鬟?楚随冷笑,不耐烦地将人推开,起身,从袖袋里取出几张银票,递到董月儿面前:「还是那句话,你愿意听我的安排,这些银票都是你的,你不听话,马上离开这里,一人回岳阳罢。」 真带董月儿回京,就她这没心没肺的傻样,早晚会被人套出话来。 因此从始至终,楚随都没想过要带董月儿在身边 他狠心无情,董月儿挂着泪的脸刷的白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楚随与她对视片刻,收手,要把银票收起来。 「我要……」董月儿终于妥协,哭着抱住了楚随的手。 楚随无动于衷,留下银票,叫上阿满阿贵走了。 董月儿抱着银票跌坐在地上,眼泪流个不停,哭着哭着,突然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董月儿哭了多久,哭完做了什么,楚随完全不知,他也不想知道。离开鄂州城,楚随望望北方湛蓝的天,忽然意兴阑珊,对两个随从道:「回京吧。」 v第二十八章[10.28] 游学两年,该见识的见识了,不该碰的人也碰了,楚随有点想家了。 一个月后,楚随风尘仆仆地回了国公府。 次孙回来了,太夫人激动地泪盈于睫,情难自已,抱着跪在面前的孙子哭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想历练,两年足够你历练了,以后不许再出远门,一去这么久,简直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啊。」 久别重逢,旁边楚二夫人眼睛也酸了,低头抹泪,楚盈、楚湘两个小姑娘哭得更厉害。 楚随连忙挨个哄。 一番叙旧,楚随疑道:「大哥在当值,祖父他老人家去哪了?」祖父年轻时候受了不少伤,老了发作起来疼得厉害,早就辞官在家颐养天年,难道出去会友了? 太夫人好笑道:「你祖父那人,在家闲不住,又去与人下棋了,刚刚派人去叫了。」 楚随点点头。 大概半个时辰后,老国公拄着拐杖回来了,祖孙俩又是一番畅谈,一高兴还喝了两口。 见到阔别许久的亲人,楚随心满意足,沐浴过后,回房休息,舒舒服服睡了半晌。待到黄昏,听说兄长回来了,楚随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却得知兄长去了祖父那边,楚随正要去找,就见兄长一袭神枢营指挥使官袍,神色凝重地出现在了院门前。 「大哥。」楚随兴奋喊道。 楚行抬头,看到堂弟,他面露惊喜,「回来了?」 楚随点点头,关切问:「看大哥愁眉不展,有心事?」 楚行默然。 他在发愁祖父的身体。上辈子,祖父是今年腊月走的,梦里走的,神态安详。虽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必然,但楚行还是希望祖父多活两年。请了不少名医帮祖父调理身体,至于有没有效果,楚行毫无把握。 「一些俗务,不提也罢。」楚行简单敷衍道,反问楚随,「不是说年底回来吗?」 楚随悻悻地摸了摸鼻梁。 楚行明白了,没问,坐到太师椅上,等堂弟自己开口。 「大哥,我不在京城这两年,咱们家是不是得罪陆家了?」沉默许久,楚随还是低声问了出来,他想不到自己哪里惹到陆嵘一家了,不是他,就只能是家人。 楚行挑眉,「何处此言?」 「大哥先告诉我有没有。」楚随有些烦躁地道。母亲给他生了两个姐妹,楚随跟姑娘家玩不到一处,从小最亲近的就是楚行这个兄长,十几年下来,楚随有什么心事,必须找人倾诉时,就会同兄长说。 楚行摇摇头,十分肯定,「没有,咱们与陆家从未闹过不快。」 楚随闻言,眉头紧皱,「那就怪了,什么事都没有,陆三爷为何打我?」 楚行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楚随不想提他那点风流事,但楚随一来希望说出实情后能从兄长这里得到蛛丝马迹的启示,二来也是想跟兄长透个底,预防陆嵘一家回京,有意无意将事情传出去,届时真惹了麻烦,堂兄提前知晓,好歹能帮他在祖父面前说说情。 故楚随挠挠脑袋,把岳阳的事重述了一遍,包括董月儿,只是有些地方说得语焉不详。 楚行听完,面沉如水。 「大哥?」楚随摸不准兄长是在生他还是陆三爷的气,心虚唤道。 楚行头疼,犹抱一丝希望问:「你,你与董姑娘,可有?」 楚随咳了咳,低头,不太服气地替自己辩解,「我是糊涂了,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对面的桌子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楚随惊吓地看过去。 楚行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是说,四姑娘看到你跟那个女人站在一起,当场气昏了?」 楚随不懂兄长为何如此生气,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昏了,大哥知道她为何生气?」 「不知。」 v第二十九章[10.28] 楚行心里很乱,不想跟堂弟说话,冷声逐客,「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夜幕降临,晚风转凉,定风堂里,楚行负手立在窗前,黑眸沉沉地看着院中那株梅树。 重生后,他做了很多安排,力求改变前世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因为家中始终和睦,便不曾费心,没想到堂弟的婚事竟然会出现变化。陆明玉也是重生的,只看见堂弟与董月儿并肩出现就气得昏了过去,那便说明,上辈子陆明玉知道董月儿这个人。 陆明玉认识董月儿,但不知道董月儿与堂弟的私情,所以重生了,她还是喜欢堂弟,被堂弟抱住会偷偷地笑,得知有可能会在岳阳遇见堂弟,她表面装作不在乎,下山脚步却轻盈欢快,如第一次飞出山林的雀鸟。 那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撞见董月儿跟堂弟同行,便立即猜到前世堂弟的隐瞒? 楚行心烦意乱。 前世陆明玉嫁过来不久,他就出事了,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只能靠猜测。陆明玉一个新嫁娘,不可能去岳阳,会不会,是董月儿寻到了京城?看堂弟对董月儿的态度,肯定不会承认,陆明玉就相信了堂弟的说辞,结果重生后,亲眼撞破了私情? 私情私情,想到堂弟提到董月儿时的轻描淡写,楚行紧握的拳头又发出了一声响。 两辈子,他都不知道堂弟竟然还有个外室!若非「平白无故」挨了打,堂弟自觉委屈,恐怕还不会告诉他! 楚行越想越气,陆明玉多好的姑娘,无论容貌家世品行都是京城贵女里拔尖的,现在就因为一个董月儿,堂弟彻底伤了人家!陆嵘夫妻都知道女儿上辈子嫁给了堂弟,肯定把堂弟当准女婿看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现堂弟有个外室…… 换成他,有人敢这么对他千娇百宠的女儿,楚行出手只会比陆嵘更重! 远处传来打更声,楚行扫眼还站在院子里伺候的几个小厮,叹口气,叫人进来伺候。 一刻钟后,楚行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无用,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他是陆嵘,发现女儿喜欢的男人有个外室,那是绝无可能再把女儿许配给他的,任他怎么悔过都不行。可站在兄长的角度,陆明玉是好姑娘,楚行又希望堂弟能娶到她,让楚家多个贤惠的好媳妇。 「大哥,看见没,那就是我给你挑的弟妹。」 祖母做六十五岁大寿,堂弟将他拉到湖边,指着远处嬉笑的一个美貌姑娘道。 脑海里浮现上辈子第一次见到大姑娘陆明玉的情形,楚行烦躁地捏了捏额头。堂弟与他亲如胞弟,有什么心事都会跟他说,所以楚行很清楚,堂弟是真的喜欢陆明玉,喜欢到陆明玉过生辰,堂弟亲手做了一个竹编鸟笼,又去山里猎了许多羽毛艳丽的雀鸟,最后挑出最好看的一只,送礼之前,堂弟还拎着鸟笼到他跟前炫耀,实则变相劝他赶紧成亲。 一边是堂弟对陆明玉的诚心,一边是陆明玉受到的委屈。 不帮堂弟,楚行深感惋惜,帮了堂弟,又愧对陆明玉。如陆明玉那样娇憨灵动的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珍惜宠爱,一点点委屈都不该给她。堂弟没有碰过董月儿,尚有一丝挽回的可能,现在虽然堂弟不要董月儿了,但宅子买了丫鬟仆人伺候着,跟堂弟的外室有何区别? 楚行甚至不能保证,将来哪天堂弟经过鄂州,会不会再去看看董月儿。 罢了,一切随缘吧,如果陆明玉伤透心不肯再嫁堂弟,堂弟再喜欢也不能强迫人家。 闭上眼睛,楚行心平气和地睡了。 毕竟,那是堂弟的姻缘,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楚行刚刚换好衣服,楚随就来了。 「大哥,你知道阿暖为何生气是不是?」楚行神清气爽,楚随却是一晚辗转难眠,一直在琢磨陆嵘的那一巴掌,还有陆明玉冷冰冰的小脸,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陆明玉也对他拳打脚踢的,哭着说再也不理他。这事处处诡异,楚随觉得,如果不弄清楚,他永远都无法释怀。 「不知。」楚行坐到椅子上,还是那句话。 这是堂弟与陆明玉的感情事,是陆明玉今生最大的秘密,如果陆明玉想告诉堂弟真相,她早晚会说,但倘若陆明玉无法原谅堂弟,决定改嫁,那他现在说出来,一旦堂弟借此纠缠陆明玉,逼得陆明玉因为「一女不事二夫」不得不委屈自己嫁过来,便是他的罪过了。 总之他没有资格泄密。 楚随不信,坐在兄长旁边,凤眼紧紧盯着他,「那你昨晚为何发那么大脾气?」 楚行冷眼看他,「我气你假借游学之名,实则在外沾花惹草,二弟你说实话,除了董月儿,还有没有旁人?」 提到董月儿,楚随心虚又冤枉,无精打采地靠到椅背上,「一个都够我后悔的了,哪里还有第二个。大哥你信我,真就糊涂了那一回,我在家一直循规蹈矩,何时胡闹过?当时她衣服湿透了,死搅蛮缠扑过来,我……」 「闭嘴,我不想听。」楚行垂着眼帘,面色阴沉。 楚随乖乖闭嘴,懒洋洋靠着椅背待了会儿,最后一次求问兄长,「大哥,你真不知道?」 楚行颔首,看看堂弟,沉声道:「这件事,虽然陆三爷下手重了些,终究是你德行有亏在先,你也别记恨陆三爷,好好自思已过,下次别再犯了。不然事情传出去,将来谁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v第三十章[10.28] 嫁女儿? 楚随心中一动,下意识摸摸自己挨打的右脸,再想想陆明玉瞪他时酷似大姑娘的绝情模样,以及陆明玉偷偷送他的香囊,楚随纳罕地眨眨眼睛,虽然不太信,还是结结巴巴地问兄长,「大哥,你说,有没有可能,阿暖其实喜欢我?七八岁的小丫头,大概知道喜欢人了?」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他与董月儿在一起,陆明玉要生气了,即便有点牵强。 背后议论女子心意非君子所为,哪怕是事实,楚行也不能附和堂弟的「胡思乱想」,正色斥道:「她才九岁,你胡说什么?」 楚随也就是随口说说,见兄长当真了,表情那么严肃,楚随连忙转移话题。 楚行有事要走,临行前想起什么,肃容问道:「那个董姑娘,知道你的身份吗?」 「她只知道我的字。」楚随闷闷地答。那晚董月儿一直哭,他刚得了人,对董月儿有些怜惜,不免说了些软话哄她,董月儿问他的名字,楚随留个心眼,只说了字,然后董月儿就开始喊他时谦哥哥了。 明白兄长顾虑什么,楚随继续道:「大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绝不会叫她来京城捣乱。」 「这种事,要断就断个干净,你仔细想想,有没有纰漏。」楚行冷声提醒他。 楚随再三保证没事,楚行勉强信了。 接下来,兄弟俩各行其是,楚行公务在身,早出晚归,楚随一边出门会友,一边静心读书,准备日后的秋闱春闱。国公府安宁如旧,有楚行请的名医调理,老国公爷也平安熬过了寒冬腊月,然而就在楚行松了口气时,三月初一个早上,老国公爷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曾经戎马半生的老国公爷,安安静静地走了。 大齐重孝,外放当官的楚二老爷与楚行都暂停官职,回家丁忧。老国公爷发丧不久,明惠帝下旨,命楚国公府大房长孙楚行,袭承爵位。而就在楚家静心替逝去的老国公爷守孝时,千里之外的岳阳城中,萧氏再诞麟儿,按照「嘉」字辈取名陆嘉年,小名年哥儿。 两年后。 金秋十月,杭州城里处处桂花飘香,其中当属满陇桂花最负盛名,游人如织。绿荫如盖的山道上,随处可见大户人家的夫人领着子女慢步赏景,妙龄姑娘们头戴帷帽,身穿彩裙,时而驻足观花,时而追打嬉戏,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飞走,在清幽的山谷里婉转回荡。 「姐姐,姐姐,你慢点走!」 山谷风景最秀丽处,忽然转过来几道身影,领头的姑娘穿着一条白底绣淡绿兰花的长裙,秋风吹拂,她脚步轻盈,衣裙偶尔贴身,勾勒出豆蔻少女纤细窈窕的身段。在她身后,一个穿宝蓝小锦袍的男娃张着双手颠颠地跑,白嫩嫩的脸蛋跑一步颤一下,要姐姐等他。 陆明玉轻笑,转身,单膝蹲下去,等弟弟跑过来。 三岁的年哥儿一看姐姐停下来了,笑得眼睛变成了两弯新月,小短腿迈得更快,开心地扑到了姐姐怀里。陆明玉哄过一个淘气的弟弟了,对这种程度的冲击力早有准备,稳稳接住弟弟,双臂用力,抱着男娃站了起来。 「姐姐,这枝香。」年哥儿手里握着一枝桂花,高高举起来,献宝似的给姐姐看。只是男娃举桂花枝时没有注意,枝头刚好顶住陆明玉面前的帽纱,随着他的动作,转眼间就把帽纱挑到高处,露出陆明玉白皙明丽的脸庞。 姐弟俩斜对面,一华服少年正领着随从信步漫游,早在陆明玉姐弟俩转过来时,他便被那少女灵动的身影吸引,不由自主地观望着。此刻意外看到帽纱下的美人颜,华服少年当场僵住,掉了手里的折扇。后面那小厮同样看直了眼睛,却还在木然地往前走,一不留神,「嘭」地撞到了主子。 「啊,少爷你没事吧?」小厮终于回神,战战兢兢地赔罪。 陆明玉听到动静,偏头看来,对上华服少年不加掩饰的惊艳目光,陆明玉抿唇,抱着弟弟转身,飞快放下帽纱。放好了,见父母随后而至,旁边跟着六岁的恒哥儿,陆明玉顿时忘了那点不快,笑着走过去,小声撒娇,「娘,我逛累了,咱们回去吧?」 萧氏扫眼那边的陌生少年,点点头。 陆嵘怕女儿累着,把胖儿子接到怀里,一家五口刚要出发,远处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大人,大人快回城吧,京城来圣旨了!」 这道圣旨为何而来,陆嵘早有预料,因此只是云淡风轻一笑,侧头看妻子。 萧氏却欣慰不已。 江南虽美,可女儿明年就十三了,论未来女婿,还是在京城挑好。 冬日天寒地冻,人怕冷,马走得也慢,加上白昼过短,陆明玉一家十月上旬从杭州城出发,先水路再换马车,腊月初才抵达冀州的永定县,距离京城尚有五日之遥。 将近黄昏,日光惨淡,几辆马车慢慢地停在了驿站前。 因为陆嵘提前派人来打过招呼,驿丞早就把这里最好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殷勤地请陆家五口入住。棉布的马车车帘再厚实,也有丝丝缕缕的冷风从缝隙吹进来,陆明玉姐弟三个早冻傻了,一下车,便跟着萧氏快步行至后院,急匆匆去烧着地龙、燃着银丝炭的屋里取暖。 「好冷啊。」陆明玉抱着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海棠式手炉,忍不住轻轻地跺脚,只觉得双脚好像变成了两坨冰块儿,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快去炕上坐着。」萧氏一边解小儿子身上的厚厚斗篷,一边心疼地道。越靠近京城天越冷。 陆明玉搓搓手,脱了鞋子爬到炕上,紧挨着炕头坐好。秋月体贴地递来一床提前温好的锦被,陆明玉接过来便往腿上盖,恒哥儿机灵鬼跑过来,陆明玉就掀开一角让弟弟进来,那边年哥儿看见了,咧着小嘴也要跟姐姐一起盖。 于是陆明玉坐在中间,两边一边坐着一个弟弟,姐仨挤一挤,竟然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v第三十一章[11.05] 「娘,这次回家,我再也不要出远门了。」抱着三岁的胖年哥儿当手炉,陆明玉疲惫地朝母亲道。离开京城近四年,一家人先从京城奔赴岳阳,然后沿着长江每隔几个月就要往西换个县城,一直到杭州,陆明玉都记不清自己搬了几次家了。 萧氏点头,挪到女儿跟前道:「嗯,以后咱们就在京城久居了,哪都不去。」 说着话,陆嵘回来了。 萧氏悄悄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丈夫坐过来。 都是一家人,陆嵘没有客气,坐好了,喝口热茶暖和暖和,陆嵘笑着看向女儿,「阿暖,刚刚刘驿丞说,永定县有冬日赛冰嬉的习俗,这次咱们来得巧,赶上了明日的冰嬉,你们想去看吗?就在城北的河面上。」 「爹爹,什么叫冰嬉?」恒哥儿困惑地问,年哥儿也茫然地看着爹爹。 小哥俩都是在南方长大的,别说冰嬉,连真正的大雪都没有见过几场,陆明玉两辈子却见识过不少次。每年冬天,宫里都会有人安排冰嬉供帝后、妃嫔赏娱,陆明玉身为明惠帝的外甥女,总会收到皇后邀请。 「冰嬉就是一群人在冰上玩。」陆明玉点点年哥儿鼻子,简单地解释道。 「我也要玩!」一听有好玩的,恒哥儿、年哥儿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陆嵘已经决定带孩子们去了,他只想知道怕冷的女儿有没有兴致。 陆明玉其实不太想去,但弟弟们兴致高昂,陆明玉便点点头,笑道:「去吧,我还没见过民间的玩法呢。」 而就在陆家一家人商量明日的行程时,四十里地外的邻县驿站,楚行同样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人,不如咱们也去看看热闹?」随他离京办事的一个神枢营侍卫颇感兴趣道。 楚行自己没想去,但看看另外两个同样面露期待的属下,再想想这几日的辛苦,楚行准了。 皇上交给他的差事已经办妥,暂且休息半天再回京城,就当是犒劳一下他们罢。 天渐渐亮了,灰白的炊烟袅袅升起,驿站各处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语。 睡了一晚的被窝热热乎乎的,陆明玉惬意地翻个身,无意识拉拉被角。 窗外,恒哥儿牵着弟弟年哥儿脚步欢快地走了过来,桂圆刚接过小丫鬟端过来的茶壶,瞧见两个小主子,笑着行礼,「三公子,四公子。」 「姐姐起来了吗?」年哥儿脆声问。 「肯定没起呢,姐姐最爱睡懒觉了。」恒哥儿十分笃定地道。 桂圆看眼自家姑娘闺房的窗户,抿唇笑,体贴地替陆明玉维持长姐的颜面,「咱们今天要去看热闹,姑娘昨晚兴奋地一直睡不着觉,所以才起晚了,三公子、四公子快进来坐,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恒哥儿撇撇嘴,才不信。 被窝里头,陆明玉早在听见两个弟弟的声音时就醒了,昨日颠簸了一路,按照她的脾气,恨不得一觉睡到晌午,可弟弟们因为贪玩早早来找她,陆明玉叹口气,不情不愿朝次间喊道:「桂圆,进来吧。」 桂圆示意采桑照顾两个小主子,她进屋服侍。 中衣早就温好了,陆明玉飞快套上,阻隔了屋里席卷而来的淡淡寒气。 「姐姐,娘也起来了,叫我来找你。」年哥儿最喜欢姐姐了,颠颠走到内室门口,隔着门同姐姐说话。 陆明玉就猜到是母亲的主意,一边由桂圆伺候她穿男装一边逗弟弟:「年哥儿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我去看洗冰。」年哥儿小手扶着门板,兴奋道。 桂圆扑哧笑出了声,陆明玉嘴角也翘了起来,刚要纠正弟弟,外面恒哥儿大声叫道:「是冰嬉,你怎么又说错了?昨晚教你好几遍了,真笨!」六岁的男娃,有模有样坐在太师椅上,一脸嫌弃地看着弟弟。 年哥儿讨厌哥哥,回头瞪哥哥一眼,委屈地跟姐姐告状,「姐姐,哥哥骂我。」 陆明玉当然要帮最小的弟弟,「我们年哥儿才不笨呢,只有自己笨的人才天天说别人笨。」 年哥儿听懂了,得意地笑兄长,「姐姐说你笨!」 男孩子,两三岁最讨人喜欢,再大一点,七八岁则是最讨人嫌的时候。恒哥儿从小就是霸道脾气,到了这个年纪,就更容易耍混了,听姐姐偏心弟弟,恒哥儿也不管是不是玩笑,红着脸跳下椅子,气呼呼嚷嚷道:「我不跟你们玩了!」 说完绷着小脸大步走了。 年哥儿瞅瞅门口,有点害怕,想告诉姐姐,眼前的门忽然开了。年哥儿仰起头,就见姐姐穿着一身男装站在那儿,头发披散着,有点乱。 v第三十二章[11.05] 「姐姐,你怎么又这样穿了?」年哥儿忘了离开的哥哥,好奇地打量姐姐的新衣裳。 陆明玉抱起弟弟,先亲了一口小家伙白白嫩嫩的脸蛋,「因为姐姐要陪年哥儿出去玩啊。」女子出门,如果是去游山玩水,周围行人来来往往不会驻足太久,那么戴上帷帽便可,似今日要去人群里看热闹,穿上男装更方便些。 「姐姐好看。」年哥儿拨开姐姐落下来的一缕长发,特别认真地道。 陆明玉笑,问弟弟,「那年哥儿说,是这样穿好看,还是穿裙子好看?」 「都好看!」年哥儿想也不想就道,就跟别人问他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一样。 弟弟嘴甜,陆明玉心花怒放,把弟弟放到内室炕上,她先洗漱梳头,一刻钟后,牵着弟弟去前院拜见父母。 萧氏、陆嵘夫妻俩早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并排坐在朝南的主座上,恒哥儿赖在母亲怀里,隔一会儿就往外面瞅瞅,真的瞧见姐姐弟弟来了,男娃小脸一绷,脑袋往里面一转,就当没看见他们。 陆嵘失笑。 萧氏摸摸长子脑袋瓜,柔声问女儿,「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陆明玉点点头,在母亲下首落座,再把年哥儿抱在腿上,见大弟弟又「偷偷摸摸」地瞥过来,陆明玉故意道:「娘,今晚让年哥儿跟我睡吧,被窝有点冷,抱着年哥儿就暖和了。」 萧氏配合女儿道:「行啊,要不让恒哥儿也陪你?」 恒哥儿听了,紧张地攥住了母亲衣裳。 陆明玉却叹道:「算了,恒哥儿不喜欢我……」 「谁说的!」恒哥儿不爱听了,太委屈,喊完金疙瘩就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控诉姐姐,「姐姐偏心年哥儿,姐姐不喜欢我了……」 陆明玉自有对付弟弟的一套,笑着道:「恒哥儿不哭了,姐姐就还喜欢恒哥儿。」 恒哥儿一听,立马止住了眼泪,见姐姐朝他伸手,恒哥儿揉揉眼睛,慢慢地挪了过去。陆明玉这才让年哥儿去找父亲,她把六岁的大弟弟抱到腿上,低头帮忙擦泪,细声教道:「年哥儿才三岁,容易忘了咱们教他的东西,恒哥儿是哥哥,弟弟说错你要教他,不能说他笨,知道吗?」 恒哥儿瞅瞅靠在父亲腿上的弟弟,点点头。 陆明玉便也赏了大弟弟一个香香。 陆嵘夫妻在旁边瞧着,彼此对个眼神,不约而同笑了。有乖巧懂事的女儿帮忙管教两个儿子,他们当父母的,不知省了多少事。 用过早饭,时候已经不早,一家五口坐上马车,前往县城北面的护城河。 护城河宽达数丈,每逢冬日严寒时便会结厚厚一层冰,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就有的玩了,三五成群跑到冰上玩耍,要么抽陀螺,要么比赛看谁溜得远。这是孩子们的玩法,男人们亦有乐事。前朝与大齐皆尚武,国泰民安时没有战事,军营里蹴鞠便是展现武力的一种方式,渐渐地蹴鞠在民间也流传开来,各地形式略有变化,其中北地严寒,便又有了冰上蹴鞠,出赛者穿上特制的冰鞋,手持特制木杆,将皮球打入对方球门为胜。 今日引得百姓纷纷出城观看的,便是官府组织的冰上蹴鞠争霸赛。 「三爷,夫人,据说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开始蹴鞠。」孟全打探回来,指着护城河上用栅栏圈出、不许百姓擅闯的那片宽敞河段道。 「可我现在就想看!」恒哥儿不高兴地扭扭身子,霸道脾气又上来了。 陆嵘扫视其他河段,见东岸岸边停着一排矮小骡马,马后分别拴着木制无轮冰车,他心中一动,抱起长子,让他往那边看,「恒哥儿想坐冰车吗?」 恒哥儿第一次看到冰车,他不太懂那是什么,但有的玩小家伙就高兴,连连点头。 商量好行程,陆嵘率先下了马车,分别扶妻子儿女下来。 此次出行,一家人穿的都是常服,但那折射着阳光的绸缎料子无声彰显着他们大富大贵的身份。所过之处,布衣百姓们自发让出几步远,然后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暗暗猜测这行人的身份,其中大部分目光,都落到了陆嵘夫妻身上。 男人面如冠玉,妻子貌美倾城,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陆明玉到底才十二岁,五官虽然明丽,但还比不上母亲的少妇风韵,再加上她今日作男装打扮,乌发高束,分明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男人没几个留意她的,反倒引来不少妙龄姑娘的窥视,陆明玉看向哪里,那边的小姑娘便腾地红了脸,羞涩地往后躲。 陆明玉哭笑不得。 披着一路惊艳的注视,一家人终于来到了做冰车生意的简陋摊子前。 孟全上前询问,「你这生意怎么做的?」 摊主是个穿粗制裘衣的老人,六旬左右年纪,略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看出这是贵客,摊主殷勤道:「几位贵人是想过河,还是坐车赏赏冰上的风景?过河的话,一车五十文,赏风景的话,您坐车绕护城河一圈,也就两钱银子。」 孟全看向陆嵘,这价也太黑了。 v第三十三章[11.05] 陆嵘哪在乎这点小钱,继续问:「绕一圈多久?」 摊主笑道:「用不上半个时辰,赶您坐一圈回来,刚好那边蹴鞠也开始了。」 老人倒是有眼色,陆嵘看看旁边每辆只能容两个大人坐的冰车,回头对女儿道:「玉哥儿你带恒哥儿坐一辆,我跟你娘在前面。」女儿既然女扮男装,他的称呼当然要变一变。 陆明玉点点头,新奇地打量冰车,她看过不少冰嬉,坐冰车可是头一次。 摊主挑了他口中最好最温驯的两匹骡马过来,陆嵘夫妻抱着年哥儿坐前面,陆明玉牵着弟弟坐后面,摊主派两个十三四岁的布衣小伙计牵马。至于陆家带来的随从,萧氏让丫鬟们原地待着,只让孟全带上三个护卫随车慢走,以防万一。 骡马慢慢走了起来。 冰车没有轮子,木制托板摩擦冰面,发出一阵独特的声音。 恒哥儿趴在扶手上,低头看下面的冰,有点担心,「姐姐,冰会不会破?咱们掉下去怎么办?」 陆明玉其实也有点心慌,不过看看河面各处站着的百姓玩闹的孩童,她慢慢放下心,笑道:「没事,这冰结实呢,你看这么多人在上面都没事。再说了,掉下去还有姐姐呢,姐姐会游水,不怕。」 恒哥儿看看姐姐,信了,继续趴在那儿看冰。 陆明玉一手扶着弟弟胳膊,免得小家伙不老实掉下去,然后抬起头,眺望远处的河段。离蹴鞠赛场远了,这边冰上百姓渐渐变少,宽阔的冰面如一条银白绸带,将永定县城围了起来。城北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山上树木都枯了,露出深褐的山体本色,冬风凛冽,雄山巍峨。 陆明玉深深吸了口凉而清神的寒气,只觉得不虚此行。 正要看向别处,岸边忽然传来几道马蹄声,陆明玉随意望过去,就见四匹高头大马前后跑来,四道人影,全是黑衣,乍一看好像一人分出了三条影子,无论人还是马,动作都如出一撤,仿佛训练有素。 四人行至岸边,速度放慢,马匹也分散开来,而陆明玉的冰车,刚好转弯,来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位置。冬日明媚的阳光在冰面上跳跃,陆明玉有些刺眼,她情不自禁闭上,觉得可以了,复又睁开,本能地,再次打量那四人。 未料最先闯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清冷脸庞。 陆明玉震惊地坐正身体,视线上移。 楚行端坐于马背,双手紧握缰绳,一双狭长凤眼同样诧异地看着她,目光如星。 楚行四人是从永定城东策马过来的,三个属下兴致最高,看到冰冻的护城河便加快了速度,楚行继续保持原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冰面,看见两辆冰车转过来,楚行只当寻常富贵人家,并未放在心上。 到了岸边,属下们停了马,楚行也紧紧缰绳,催马上前。 第一辆冰车刚刚经过,楚行下意识看向紧随其后的那辆。 车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靠近河岸的年纪大些,穿着一身杏色圆领长袍。楚行刚停稳马,少年郎就完完全全地转了过来,暖融融的冬日阳光潮水般倾泻过去,少年郎长袍的杏色更显柔和,让人看了也觉得温暖。 楚行情不自禁往上看,意外对上一张美玉般的俊秀脸庞,白皙下巴精致小巧,红润唇角微微上扬,仿佛马上就要笑出来,浓密纤细的睫毛下阖,如玉门将闭。只这一眼,刹那间万籁俱寂,只剩眼前少年似笑非笑,宁静地迎接阳光的沐浴。 楚行看呆了,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剩那浑身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少年郎。 换件事情,沉稳如楚行,震惊片刻也会马上清醒过来,只有这种惊艳,对楚行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突然袭来,打了个他措手不及。生性冷漠,楚行对男女皮相无甚兴趣,且他本身继承了父母容貌的长处,看自己包括家里弟弟妹妹看多了,即便是刻意关注,也从未有过惊艳之感…… 不对,在此之前,有过一次。 那是上辈子,祖母庆寿,堂弟拉他到湖边,跟他炫耀他的意中人。楚行没有任何准备,顺着堂弟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从柳荫里走了出来,细嫩的柳条随风飘扬,小姑娘一边抬手挑开拂面的碧绿柳枝,一边侧头朝身旁姑娘笑,玉面如花,明眸似水,宛如名画中的美人款款而来。 脑海里浮现出陆明玉的模样,想到那是弟妹,楚行及时打住,注意力又落到冰车少年身上,谁料这一瞧,震惊地发现那少年与陆明玉出奇的相似,都是樱桃般红润的嘴唇,都是水润明亮的桃花眼,就连惊讶挑眉的动作…… 眼看少年郎面露震惊,身体离开靠背,显然认出他了,楚行迅速收起眼中异色,翻身下马。 男人一袭黑衣,独自站在马边,冷峻威严,如杀神君临天下。 美男子陆明玉见得多了,但这样的气势,她只在祖父与楚行身上感受过。确认那就是楚行,再看前面冰车依然缓缓前行,陆明玉连忙提醒并未留意楚行的父母,「爹爹,娘,楚世……表……国公爷来了!」 一口气换了三个称呼。 最开始想喊楚世子,却记起老国公爷已经过世了,楚行早已不是世子。接下来最熟悉的称呼是表舅舅,但出口前,陆明玉又觉得不妥。之前喊表舅舅,那是因为她年纪小,七八岁的小姑娘叫表舅舅显得亲昵,如今她长大了,且下定决心与楚家保持距离,如此再喊表舅舅就不合适了,最后改成了国公爷。 而国公爷才出口,陆明玉便感觉有一道犀利的视线落到了身上,她本能地看过去,正好撞进楚行那双深邃凤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陆明玉慌忙低头。决定与楚随断绝关系前,她把楚行当大伯子看,是一家人,敬畏里敬重更多,此时关系变了,那份畏惧便站了上风,陆明玉实在不敢与楚行对视。 冰车停了,陆明玉先踩着踏板下车,再扶弟弟。 v第三十四章[11.05] 「姐姐,他是谁啊?」恒哥儿三岁离京,早不认识曾经两次体贴照顾他的楚行了。 「是楚国公府的国公爷。」陆明玉背对楚行,低声道。 恒哥儿已经对爵位、官职有了印象,明白楚行是京城勋贵,下车后便乖乖站在姐姐旁边,只好奇地打量楚行,小家伙可不傻,很清楚到了什么人面前要卖乖,什么时候可以耍耍小霸王脾气。楚行这会儿却朝刚刚下车的陆嵘夫妻走去,朝陆嵘寒暄道:「原来是三爷,方才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 因为萧从简这个亲戚,楚行与陆嵘是同辈,但陆嵘年长,故楚行用了敬称。 陆嵘却不再喊他世谨,同样用了敬称:「好巧,国公爷怎么来了永定?刚刚看到有马匹过来,我根本没想到是你,失礼了。」 楚行明白,陆嵘父女俩的称呼都是因为堂弟变的,忆起堂弟犯的错,楚行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平静地解释道:「皇上命我等来冀州办差,回京路上听闻此地有冰嬉,改道过来看看热闹。另,三爷还是喊我世谨吧,国公爷实在太生疏了。」 陆嵘不满的是楚随,对楚行,他还是很欣赏的,既然楚行先表达了亲近的态度,陆嵘点点头,笑着教怀里的儿子,「这是表舅舅,年哥儿喊表舅舅。」他喊世谨,孩子们的称呼也可以变回去了。 楚行松了口气,还真担心楚、陆两家就此生分了。 「表舅舅。」年哥儿靠在爹爹肩头,看楚行认生了,声音低低的,没有兄长当年的勇气。 男娃脸蛋白白净净的,眉眼清秀,酷似陆嵘,楚行认真打量一番,恭喜陆嵘道:「恒哥儿活泼大胆,有陆大人的勇武之风,年哥儿秀气内敛,长大后定如三爷一样,才智过人,三爷真是好福气。」 他只是不苟言笑,但到了交好的亲戚面前,楚行也懂得如何客套。 「都还小,世谨过赞了。」陆嵘谦虚笑,提及儿女,陆嵘顺口关心楚行,「从简比你小一岁,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世谨好像还没有定亲?家书往来,未曾听说啊。」 楚行最怕有人问他婚事,垂眸苦笑:「姻缘看缘分,急不得。」 怕陆嵘继续这个话题,楚行看向陆明玉姐弟,对恒哥儿道:「恒哥儿还认得表舅舅吗?」 恒哥儿老老实实地摇头,他从来不认生,走到父亲旁边,仰头看楚行,「表舅舅见过我?」 楚行笑而不语。 萧氏提醒儿子,恒哥儿想不起来了,挠挠脑袋笑。 至此,一家五口只有陆明玉还没同楚行正经说话了,出于礼节,萧氏朝女儿招招手,柔声打趣道:「既然你表舅舅没跟咱们摆国公爷的谱,阿暖还是叫表舅舅吧。」算是解释了女儿的那声「国公爷」。 陆明玉嗯了声,抬起头,飞快看楚行一眼,马上又垂下眼帘,乖巧道:「表舅舅。」 小姑娘比上次见面长大了三岁,声音也越发甜濡动听,品用美食常用色香味俱全,楚行却觉得,如果把陆明玉当成一道佳肴,哪怕她无色无味,光凭一口娇娇的嗓音,也能让人食之不忘,流连忘返。 可惜这样一个绝色美人,硬生生被堂弟自己得罪了。 同样淡淡扫了陆明玉一眼,因为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了,楚行不便直言夸赞,只以长辈的口吻道:「三年不见,阿暖长高了。」 陆明玉唇角翘了起来,这三年她没挑食,自觉比上辈子高了不少。 寒暄完毕,陆嵘对萧氏道:「我与世谨先去蹴鞠场那边,你们继续兜圈吧。」 萧氏点点头,同楚行对个眼色,抱着年哥儿回了冰车上,陆明玉姐弟俩也重新上车。 冰车走了,楚行示意属下牵马,他与陆嵘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 冰面无人,远处的喧哗更显这边清净,楚行先夸赞了一番陆嵘这几年治河的功绩,关系在畅谈里渐渐熟络了,楚行才压低声音道:「三爷,三年前时谦游学回来,同我说了他在岳阳与您偶遇之事。」 陆嵘顿足,挑眉看他。 楚行神色从容地回视他,「三爷,时谦当时年少,行事不够稳重,幸得三爷教诲,他才及时醒悟,同我保证将来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时谦已诚心悔过,也请三爷看在他知错就改的份上,原谅他一次?」 不管怎么说,身为堂兄,关系到堂弟的终身大事,楚行都想尽自己所能帮堂弟一把。 陆嵘闻言,心中升起一丝困惑。 楚行、楚随都不知道上辈子女儿与楚随的恩怨,连孟全都觉得他打楚随巴掌不太妥当,怎么楚行不帮堂弟问清缘由讨回公道,反而彬彬有礼地感激他出手打楚随,更替楚随求起情来? 陆嵘实在想不通,忍不住试探道:「当日动手打人,是我考虑不周,怎么,时谦没有生气?」 楚行嗤笑,一副严兄的姿态,「他失礼在先,哪有脸生气?若非他诚心悔改,我也饶不了他。」 陆嵘:…… v第三十五章[11.05] 猜不透楚家这哥俩的想法,陆嵘客气敷衍道:「世谨言重了,这里面有点误会,我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反正过去都过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外人提及的。」思来想去,觉得楚行哥俩是想堵住他嘴,担心他坏了楚随的名声。 楚行猜到陆嵘想左了,却也不好再多说,揭过此话,继续聊国家大事。 聊着聊着,来到了护城河最热闹的地段。 人潮攒动,蹴鞠赛快开始了,刘驿丞站在知县旁边,瞧见陆嵘,连忙引着知县过来拜见。 陆嵘看向楚行,楚行摇摇头,陆嵘心领神会,没有介绍楚行的身份,只道是熟人。 陆三爷的熟人必然也非富即贵,知县殷勤道:「两位大人,咱们去那边观赛?」 陆嵘婉言谢绝,这种民间的热闹,还是以百姓的身份看更有意思。 打发了知县与刘驿丞,陆嵘望向河西。 两辆冰车不紧不慢地滑了过来,看到妻子儿女,陆嵘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楚行:「世谨随我们一道观赛如何?赛后随我去驿站,咱们久别重逢,浅酌几杯,好好叙叙旧。」 嘴上客气,心里却笃定楚行不会答应,因为刚刚楚行说了,四人看完热闹就走。 但陆嵘怎么都没料到,他刚说完,楚行的一个属下便热情撺掇道:「大人去吧,我们三个就在这边,万一走散了,咱们晌午驿站见。」自家指挥使大人天天冷着脸,有他在他们都没法随心所欲地玩乐,能甩掉大人当然高兴。 三个属下彼此瞅瞅,一起笑。 楚行无奈,只好跟着陆嵘走了。 虽然要与民同乐,但陆家众人毕竟衣着富贵,百姓们又看到知县大人对陆嵘现殷勤了,因此陆嵘一行人一靠过来,百姓们就主动让出地方,让他们顺顺利利来到了人潮内圈,对面就是蹴鞠场,中间只隔着一道栅栏。 栅栏是普通的木栅栏,但并非全都扎进冰层,每隔十步插一根,这样就足以固定住了,百姓们也知道栅栏不结实,自发与栅栏隔开一段距离,反正栅栏只有及腰高,不耽误大家观赛。 鼓声一起,一红一黑两队蹴鞠手便手持长杆在冰上滑动起来,前行转弯,动作利落自如,追球时如大雁贴着冰面掠过,抢球时或翻身或挥杆,既要争抢又要保持身体平衡,比地上的蹴鞠刺激多了。 「爹爹,我也要玩!」恒哥儿激动地抓着父亲的手,大眼睛紧紧追着红队的主攻手。 陆嵘是文人,还是一个双目失明十几年的文人,虽然看地热血沸腾心头痒痒,却不赞成儿子小小年纪玩这种危险的活动,按着儿子肩膀道:「恒哥儿还小,先学蹴鞠吧,你大哥二哥都会,让他们教你。」 恒哥儿仰头,疑惑问:「爹爹不会吗?」 陆嵘右侧,萧氏低头偷笑,她这位丈夫,唯一擅长的体力活儿,恐怕就是欺负她吧? 陆嵘瞧见妻子笑了,暗暗决定回去再让妻子见识他的厉害。但文人有文人的狡猾,面对两个儿子灼灼的期待眼神,陆嵘大言不惭地糊弄儿子们道:「爹爹会,可爹爹有差事,有空了再陪你们。」 「那爹爹会这样吗?」恒哥儿指着蹴鞠场地,羡慕地问。 陆嵘面不改色,半真半假道:「不会,爹爹小的时候,你祖父不让爹爹学。」 陆明玉轻轻笑了。 恒哥儿一脸失望,继续看了会儿蹴鞠,忽然转向陆嵘左侧,问楚行:「表舅舅,你会吗?」 楚行看看男娃,点点头。 「那表舅舅教我?」恒哥儿立即挪到表舅舅前面,兴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也想学。 「等恒哥儿、年哥儿十岁了,我再教你们。」顺着陆嵘的话,楚行一本正经道。 两个小家伙信以为真,高兴极了。 陆明玉没想到楚行竟然这么会哄孩子,意外地看向他。楚行五感敏锐,几乎陆明玉才偏头,他凤眼便扫了过去。四目相对,男人眼波犀利,陆明玉吓了一跳,慌忙移开视线,一颗心紧张得扑通扑通的,惊魂未定,再也不敢往那边看。 楚行视线在「少年郎」泛红的侧脸上多逗留了一瞬,才自然而然地收回。 蹴鞠比赛结束,冰面上的热闹却还在继续。 又多了一大片冰面可以自由玩耍,百姓们散得更开,恒哥儿喜欢这片蹴鞠场地,在上面蹦蹦跳跳地不肯走。难得出门玩一趟,陆嵘让孟全买了三双大小合适的冰鞋来,两双肯定是男娃的,剩下一双给女儿,「玉哥儿也试试。」 玉哥儿? 楚行听见这称呼,再次看向陆明玉,小姑娘一身杏色袍子,脸蛋白里透红,真如一块儿美玉立在冰上,在暖阳里熠熠生辉。直到此时此刻,楚行才发现陆嵘夫妻真的很会起名,明玉生辉,玉暖生香,正配他们这位娇娇女儿。 v第三十六章[11.05] 「我不穿。」陆明玉并未察觉男人的窥视,她红着脸躲到母亲身旁,不肯接父亲手里的冰鞋。如果没有楚行这个外人,她确实想试试穿冰鞋的感觉,但楚行在啊,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小姑娘,想想有楚行旁观,就浑身不自在。 「走,我教恒哥儿。」 念头刚落,忽然听到楚行说话,陆明玉悄悄看过去,就见楚行弯腰抱起恒哥儿,一手拎着恒哥儿的冰鞋,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弯腰蹲下,亲手帮恒哥儿穿冰鞋。陆明玉愣了愣,回神后赶紧扯扯母亲袖子,「娘,你快让人帮恒哥儿去。」 让大齐能征善战的勇将、堂堂楚国公帮忙穿鞋,弟弟何德何能啊。 萧氏也瞧见了,但转眼间楚行就替儿子穿好冰鞋了,她还能做什么? 「好了,你也试试,错过这次,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萧氏笑着鼓励女儿道。 陆明玉还是扭捏,最后到底没有禁得住童心的诱惑,由母亲扶着,让桂圆帮她换鞋。换好了,陆明玉只觉得两条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紧紧握着母亲手臂,一动不敢动。萧氏看看那边亲手扶年哥儿玩的丈夫,与桂圆一左一右,扶着女儿走。 陆明玉悟性不错,渐渐领悟到了技巧,觉得差不多了,让母亲松手。松开了,陆明玉心无旁骛,目视前方,不缓不急地在冰面上滑动起来,四处可见十来岁的孩童滑冰玩耍,陆明玉越滑越畅快,稳稳地转个身,就见两个弟弟还没上手呢。 「姐姐!」 恒哥儿最先发现姐姐,羡慕又崇拜地大叫道。 收到了弟弟的敬佩,陆明玉越发得意,忘了什么楚行不楚行的,故意灵巧地转个身,然后丢下弟弟们,往远处滑去。女儿就在视线范围内,溜出一段距离自己会折回来,身边又有丫鬟跟着,陆嵘夫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姑娘你慢点。」桂圆第一次在冰上走,始终不敢走太快,眼看姑娘穿着冰鞋玩的欢,她无奈劝道。 陆明玉回头笑,「要不要我给你也买一双?」坏坏地滑过来,再漂走。 「姑娘就笑话我吧!」桂圆抱怨地跺脚。 跺了一下,脚下忽然传来一道怪异的声响,桂圆心头一跳,然而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咔擦一声,以她为中心的这块冰面突然破裂,桂圆第一个掉进冰水,刚滑出没几步的陆明玉紧随其后,甚至连叫都没能叫一声。 「阿暖!」眼睁睁看着女儿落水,萧氏撕心裂肺地喊道。 「你先带恒哥儿、年哥儿上岸!」女儿遇险,陆嵘俊脸白了,一边往女儿那边跑一边高声嘱咐妻子,尾音刚落,耳畔忽然传来楚行冷静的声音,「这边河面也不安全,三爷护送夫人她们上岸,我去救阿暖。」 陆嵘错愕地看过去。 楚行身形如风,已经超过他,跑出了丈远。但陆嵘无法放心把女儿的命交给外人,即便他知道楚行身手比他好,陆嵘依然拼力跟在后头。楚行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边跑边皱眉道:「三爷,河水冰冷刺骨,你留在岸上,我们可全力救阿暖一人,你也跟着下去,只会成为拖累!」 话有点难听,却是大实话。 陆嵘慢慢停了下来,看着那片破碎的河面,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楚行说完就没再管他了,跑到离陆明玉落水处最近的地方,一头跳了进去。 冰冷地河水犹如巨兽汹涌,令人心悸,更有碎冰迎面撞来,楚行一直往下沉,努力避开冰块儿,睁开眼睛。落水的不仅仅陆明玉主仆,水里人影憧憧,楚行冷静地一一扫过,终于让他发现了一抹杏色! 楚行立即游了过去,身手矫健,宛如游鱼。 男人身强体健,短时间能忍受这冷,陆明玉却是娇生惯养的,一落水整个人就冻懵了,一边抵御刺骨的寒冷一边往上扑通,奈何连续两次头顶都撞到浮冰。她太冷,冷得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就在她心生绝望,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时,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暖意。 那里多了一只大手。 陆明玉难以置信地回头。 楚行顺势将她捞到怀里,没时间眼神交流,他一手紧紧抱着她腰,一手拨开上面的浮冰,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出来了,能说话了,楚行这才看向怀里的姑娘。陆明玉冷,冷得浑身发抖,她知道救她的人是楚行,是她前世的大伯子,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但陆明玉也只是知道,脑袋好像也随着身体被冻住了,无法思索。 她只剩下了本能。 双手环住楚行腰,陆明玉闭着眼睛,脸努力往楚行落在外面的脖子上贴,她冷,这个人是暖的。 陆明玉贪恋这份暖意。 「表舅舅,我冷……」她无助地攀附着他,一开口,牙齿上下打颤。 楚行很清醒,清醒地知道,陆明玉抱他,是情非得已,这个他可以纵容,但陆明玉试图贴他的脖子,楚行必须躲闪。他躲,她紧追不舍,楚行正要再躲,就听到小姑娘哆哆嗦嗦地哀求,求表舅舅给她贴脖子。 怀里的姑娘太瘦太小,那声音太可怜,楚行动作一慢,下一刻,她就贴了上来。 她美玉般的脸蛋,果然冷冰冰的。 v第三十七章[11.05] 楚行突然不忍心再推开她。 「快了,阿暖别怕,表舅舅马上带你上岸。」在她耳边,楚行低低地道。 陆明玉点点头,将他抱得更紧。 楚行加快速度,来到岸边,发现陆家一个护卫已经跑过来了,想接陆明玉上去。看眼怀里水草般缠着他的小姑娘,楚行皱皱眉,硬是靠单手的力量抱着陆明玉一同跃上岸。还没站稳,楚行先强盗般扯下那护卫的外袍,把陆明玉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 「冷……」陆明玉根本站不稳了,脑袋靠着男人肩膀,还想伸手抱他。 「阿暖!」陆嵘狂奔而至,一把将女儿扯到了自己怀里。 陆明玉已经六亲不认,只认温度,伏在父亲怀里,同样的依赖姿势,哆哆嗦嗦,「冷……」 楚行见了,不知为何,刚刚没觉得怎么冷,这会儿上岸了,却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大人,您受伤了!」 随楚行办差的三个属下飞奔而来,他们最关心楚行,一眼看到楚行右边衣摆上沾了血迹。 陆嵘正要抱爱女离去,闻言震惊地看向楚行,恰好一个侍卫蹲在楚行身前,撩起衣摆,露出了楚行双腿,左腿安然无恙,右腿湿漉漉的中裤上却有一道掌宽划痕,周围血迹斑斑,还有新血往外涌。 陆嵘骇然,下水救人,怎么会有刀伤? 「冰鞋划的,小伤,不碍事。」楚行放下衣摆,看眼缩在陆嵘怀里的陆明玉,沉声劝道:「三爷先回驿站吧,水里还有百姓,我处理完这边再过去。」说完没给陆嵘客气的时间,转身重新跳入河中。 他都下去了,岸上三个属下当即放下腰间佩剑,跟着入水救人。 河面碎冰浮动,岸边百姓要么哭天喊地求人救自家儿女,要么凑在一块儿看热闹。思及楚行腿上的刀伤,陆嵘实在无法弃楚行于不顾,快步将女儿抱到马车上,让萧氏先带孩子们回驿站,他折回河边,关切地注视着水面。 「哗啦」一声,孟全抱着桂圆冒了出来,往岸边一望,朝陆嵘大喊道:「三爷,我没看到姑娘!」 陆嵘朝他招手:「姑娘没事了,你快上来!」 孟全松了口气,一手抱着桂圆腰,一手划水。桂圆冷啊,使劲儿往他身上贴,孟全嫌她碍事,把她抱着他脖子的手扯了下去,低声喝道:「别动。」 桂圆在水里时间更长,冰天雪地的,别说孟全,便是皇上来了不许她动,她也不会听,继续抱他。孟全连续扯了三下,轮到第四次,刚把桂圆胳膊拿开,怀里的女人竟然把脑袋凑了过来,孟全下意识地往后挪,躲开了,脸上却有冰冰凉凉的触觉一擦而过。 孟全震惊地低头。 「冷……」桂圆闭着眼睛往他怀里缩,嘴唇都冻紫了。 孟全盯着她嘴唇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没再扯桂圆手臂,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游回了岸边。准备上岸,瞧见几个中年布衣百姓直勾勾地盯着他……旁边,孟全再低头,这才发现桂圆长发都在后面,露出一大片白皙脖颈。四姑娘身边锦衣玉食的大丫鬟,用着四姑娘赏赐的好脂粉,脸蛋养得豆腐似的,那些穷苦人家的老爷们能不馋? 孟全心中不喜,拨拨桂圆头发,对岸边准备接应的护卫道:「外袍脱下来!」 他是陆嵘身边的第一红人,护卫心里敬畏,立即乖乖脱了衣服。脱完了,准备接桂圆,一回头却见孟全已经抱着桂圆上来了,朝他伸手要袍子。 「水里人多吗?」陆续有护卫、百姓救人上来,陆嵘问孟全道。 孟全扶着桂圆,想了想,道:「大概一共十来个。」 陆嵘点头,「那你再下去几趟,多救一个是一个。」 孟全本能地有点不愿意,水冷得能让人马上冻成冰柱子,救四姑娘他心甘情愿,顺手捞桂圆也还成,救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 趁陆嵘往旁边去了,孟全冷冷对伸着手还打算接桂圆的黑脸护卫道:「你下水救人,我先送她上车。」 黑脸护卫肯定也不愿干这苦差啊,但他没胆子违背孟全的话,不情不愿地下了水。 萧氏把陆家女眷都带走了,孟全寻辆骡车,把桂圆放上去了,才喊来一个护卫,再从百姓里面拉出来一个四旬妇人,给了一锭碎银子,叫她贴身照顾桂圆。安排妥当,孟全才急匆匆折回岸边,继续救人。 来回几趟,落水的十余个百姓都被救了上来,交给各自家人看管。 「世谨,快上车。」 陆嵘早命人把马车牵过来了,一看楚行上岸,连忙过来扶他。楚行肤色白皙,但此时却是毫无血色的那种惨白,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一直游动还没事,如今没事做了,他木然地看看陆嵘,忽然直直朝前栽了下去。 冻昏了。 v第三十八章[11.05] 陆嵘与护卫一起扶住他,将人抬上马车。楚行浑身湿漉漉的,陆嵘让楚行靠在他身上,他用力按揉楚行胸口,至少保住心口的热乎气。再看看楚行冻紫的嘴唇,回想楚行救完女儿不假思索便去救那些普通百姓,陆嵘竟无法形容心底的敬佩。 楚行这才是出身名门,却真正地心怀天下。 驿站。 陆明玉泡过热水澡,换身中衣,哆哆嗦嗦地爬上暖炕。采桑端了一大碗热姜汤过来,萧氏接过,再转给披着被子而坐的女儿,关切道:「别用勺子了,一口气都喝了,这样最管事。」 陆明玉二话没说,捧住大瓷碗就往嘴里灌。 年哥儿坐在旁边,看着姐姐喝得那么「高兴」,没尝过姜汤的小家伙馋了,咕嘟一声咽口水。 萧氏听见了,摸摸儿子脑袋,让采桑再去端两碗来,儿子们在冰上玩了半天,都喝点吧。 姜汤端上来,恒哥儿瞅瞅碗里的汤水,皱眉,总觉得这东西好喝不了。年哥儿却抱着他的小碗,瞅瞅姐姐,嘿嘿就往嘴里灌。 「好喝吗?」恒哥儿狐疑地问。 年哥儿摇摇头,苦着脸把碗递给母亲,「不要了。」 陆明玉喝完姜汤放下碗,看到的就是弟弟的傻模样,她不由笑了,身上暖融融的,落水的惊吓不知不觉消失的一干二净。 「娘请郎中过来给你看看?」萧氏担心地问。 陆明玉摇摇头,裹着被子笑,「不用,我就是冷,现在好多了。」说完看向母亲身后,没瞧见桂圆,记起桂圆好像也落水了,陆明玉神色大变,「桂圆呢?」 「刚泡完澡,在她房间休息呢。」萧氏笑着道。 陆明玉松了口气。 她没事人一样,萧氏却一阵阵后怕,正色告诫三个儿女,「以后谁也不许再去冰上玩。」 陆明玉缩缩脑袋,看向两个弟弟,年哥儿乖巧,又被姐姐落水吓到了,马上点点脑袋。恒哥儿人小胆子大,大眼睛机灵地看看姐姐,没说话,那意思却透过眼神传达了出来。陆明玉笑而不语,没有拆穿小家伙。 「夫人,三爷回来了!」秋月从前院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 「国公爷怎么样?」萧氏提着心问。 秋月脸是白的,看眼陆明玉,喘着气道:「国公爷昏过去了,三爷已经请了郎中来,刚刚把人抬到厢房。」 萧氏一听,坐不住了,叫女儿先休息,她去前院瞧瞧,恒哥儿、年哥儿也好奇地跟了去。 「姑娘躺下来吧,我给您绞头发。」采桑端着一把椅子放到炕前,细声道。 陆明玉刚沐浴出来,先喝姜汤,头发暂且用巾子包着。感受着从发根流下来的水滴,陆明玉仰面躺好,脑袋靠近炕沿。采桑解开裹发巾子,熟练地伺候姑娘,小声说悄悄话,「姑娘,国公爷可真厉害,姑娘落水的时候,国公爷跑得最快,一眨眼就跳进去了,三爷都没他快呢。」 陆明玉闭着眼睛,没有做声,脑海里却是落水后的情形。 当时她冷得无法控制身体,但发生了什么,她都知道,包括她再三要贴楚行的脖子,包括楚行最开始的闪躲,与后来的纵容。 「姑娘,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发热了?」采桑在等姑娘回话呢,一抬头,却见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粉如桃花,她大吃一惊,先想到了生病。 「是啊,那碗姜汤管用了吧,浑身都暖乎乎的。」陆明玉摸摸脸颊,心虚地敷衍道。 采桑摸摸姑娘额头,跟自己差不多,她信以为真,继续一边擦头发一边道:「姑娘,国公爷长得真好看,就是年纪太大了,不然跟姑娘挺配的……」英雄救美,美人许嫁,多好的姻缘啊。 「胡说什么,他是我表舅舅。」陆明玉猛地睁开眼睛,瞪着采桑道。 采桑年纪与陆明玉差不多,虽说是二等丫鬟,但当初她与揽月是萧氏挑来陪女儿玩的,主仆三人可以说一块儿长大,陆明玉有什么小秘密不会告诉甘露、桂圆两个大丫鬟,却会同采桑、揽月说,因此采桑并不怕陆明玉这看似凶狠其实依然娇美的眼刀子,嘿嘿笑,「表舅舅,又不是亲舅舅,姑娘,你想想,国公爷前后救过你两次了,这是不是书里说的缘分?」 「再敢胡说,我让人把你丢护城河里去!」陆明玉再也听不下去了,一骨碌坐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 采桑怕了,连忙卖乖讨好,「不说了不说了,姑娘快躺好,别冻着。」 陆明玉瞪她一眼,重新躺了下去。 采桑不说了,她之前的话却一遍遍地在她脑海里回响。 缘分吗? v第三十九章[11.05] 陆明玉悄悄攥攥被子,心情有点复杂。上辈子她与楚行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虽见过几次,能记得的也都是在她嫁给楚随之后。没想到重生了,她与楚行打交道的次数却多了起来,楚行更是两次救她于危难。 可她跟楚行怎么可能? 楚行是她的大伯子,哪怕是前世,那关系也深深在她心里扎了根,陆明玉不可能会喜欢楚行,即便有万分之一可能喜欢他了,她也不可能嫁给楚行。上辈子嫁给弟弟,这辈子嫁给哥哥,陆明玉根本过不了心里的坎,再说了,嫁给楚行就意味着与楚随成了一家人…… 想到楚随虚伪的脸与声音,陆明玉脸上红晕褪去,迅速收起那胡思乱想。 楚行救了她,她感激,也只有感激。 将近晌午,楚行醒了,身体并无大碍。 陆嵘站在床边再三道谢,萧氏听楚行说他吃完午饭就出发回京了,找个借口回了后院。 「娘,他怎么样了?」陆明玉坐在炕头问。因为落水时间不长,回家喝碗姜汤暖和暖和,陆明玉自觉身体与平时无异,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心神不宁,记挂前院昏迷的楚行。与儿女情长无关,楚行是她的恩人,听说腿上还被她的冰鞋划了一刀,陆明玉十分内疚。 「醒了,他身强体健,禁冻,郎中只开了一副治腿的金创药。」萧氏站在炕前,笑着道,「阿暖,你表舅舅用过午饭就走了,你感觉怎么样?要是能下地走动,随娘过去道个谢吧,今日多亏人家动作迅速,不然你还得多吃点苦头。」 去当面道谢? 陆明玉咬咬唇,低头攥手。 萧氏诧异,坐到炕上,拉着女儿手问:「阿暖哪里不舒服?」 陆明玉摇头,想了想,叫采桑先出去。人走了,陆明玉才难为情地靠到母亲怀里,闷闷道:「娘,上次他救我,我才七岁,现在我都十二了,不小了,他,他把我抱上来,我再去见他,多难为情啊,更何况我跟他,以前……」 陆明玉真心感激楚行,送再多谢礼都不足以表达这份感激,但她不敢再见楚行了。 萧氏看着脸蛋红红的女儿,好笑地摇摇头,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傻阿暖,你不提娘都想不起这层。你记得那时的事,心里是会别扭,但楚行不知道啊,在他眼里,你就是个小女娃,是他的外甥女,根本没把你当大姑娘看呢,你过去说两句,是礼节,不去可是失礼了。」 今日跳水救女儿的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萧氏可能还会想想名声问题,但楚行与女儿年纪差了一轮,算是长辈,女儿又还没长开,除了脸蛋漂亮,身段该鼓的地方不鼓,该翘的地方不翘,传出去也不会有人往别处想,更何况冬天衣服厚,便是抱着,也察觉不到什么。 「走吧,早晚都得当面谢,现在谢了,回京后就省事了。」萧氏拍拍女儿肩膀,笑道。 陆明玉还是放不开。 萧氏叹道:「阿暖,你若始终把他当大伯子看,就说明你心里还在意楚随,还把楚随当丈夫,还把他的家人当家人,这样怎么行?总记着上辈子,你这辈子还嫁不嫁了?」 陆明玉身体一僵。 萧氏扶正女儿,看着女儿眼睛,语重心长道:「阿暖,既然已经决定忘了楚随,就别再老想着前世,你记住,你只是陆家四姑娘,今年才十二岁,你没有嫁过人,楚行只是你的表舅舅,除此之外,他与你再也没有旁的关系。」 女儿可以刻意与楚行保持男女之间的距离,毕竟有前世的记忆,不是说忘就能忘的,经过被小叔子陆峋惦记一事,萧氏更能理解女儿对楚行的疏远之心。但平时该走动的还得走动,女儿不能把楚行当真正的大伯子那样对待。 一番话,听得陆明玉如醍醐灌顶,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她都决定换个相公了,为何还总把楚行当大伯子?像采桑说的那般喜欢楚行肯定别扭,但她可以很自然地以晚辈的身份与楚行相处啊。 「还是娘想的明白。」陆明玉抱抱母亲,由衷地笑了出来。 萧氏帮女儿重新梳个头,娘俩一起去了前院。 楚行刚换上一身陆嵘的衣服。陆嵘容貌继承了父母的长处,比陆斩多了几分风流俊雅,比朱氏多了名门贵气,但他身高同陆斩一样,在男人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原本清瘦的身体,经过这几年外放奔波,也变得结实起来,因此武将楚行穿上他的衣服,还算合适,并没有明显的短窄问题。 但楚行有点不自在,他喜欢穿黑色、深灰色等料子,陆嵘拿出来的这件,却是件茶白色绣竹叶纹的长袍。楚行站在屏风后,系好腰带,看着身上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不自在,第一次因为怀疑衣着是否妥当生出照照镜子的念头,凤眼不经意般扫视一圈厢房,竟没瞧见镜子。 「世谨穿着还合身吗?」陆嵘体贴询问道。 楚行暗暗叹口气,舒展眉头,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朝陆嵘道谢:「多谢三爷赠衣。」 陆嵘与楚行打交道的次数不多,自己又是京城百姓口中第一俊秀的贵公子,见到楚行这样打扮并未诧异,真要说惊艳,双眼复明后第一次看到楚行时已经惊艳过了,故只是客套地夸赞两句,没有就楚行的新打扮说什么。 「国公爷,三爷,夫人与四姑娘来了。」 门外传来孟全的通禀,陆嵘转身对楚行道:「阿暖准是来谢你的。」 楚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阿暖刚刚落水,好好休息才是,三夫人太客气了。」 「应该的。」陆嵘指着内室门口,请楚行移步。 v第四十章[11.05] 堂屋里面,陆明玉略显拘谨地站在母亲身旁,有些事情,背地里自己想想觉得小事一桩,真要见面了,才会压力顿生。但来都来了,陆明玉只能硬着头皮,努力装出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模样,眼睛看着内室门帘,随时准备朝楚行笑。 陆嵘先出来,一家人,天天见面的,陆明玉娘俩看都没看,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陆嵘身后。 陆嵘顺手挑着门帘,楚行习惯地低头,再跨了出来。 男人身材颀长,穿一身清雅的茶白长袍,低头走出来,颇有几分陆嵘的儒雅书生风采,但当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天生清冷淡漠的脸庞,薄唇紧抿,凤眼深邃犀利,儒雅之气顿时消失,似有凛冽寒风迎面扑来。 可他气度再冷,陆明玉多少都习惯了,陌生的,是如此风流倜谠、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楚行。 他出现的太突然,陆明玉看呆了,微微仰着头,桃花眼情不自禁追着男人那张俊脸,不仅仅她,连萧氏也看晃了眼睛,震惊于楚行前后的反差。 两双美丽的桃花眼,四道惊艳的视线,第一次近距离被必须寒暄的女人们直勾勾地打量,楚行面不改色,左手食指、右手无名指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泄露了他的不知所措。 身为传说中京城第一美男子,陆嵘真没觉得楚行比他好看多少,但妻子、女儿都看傻了,傻的时间还那么长,陆嵘心里不由冒出一股酸水,轻轻咳了咳,先问女儿,「阿暖好了?还冷不冷?」 他一开口,陆明玉娘俩同时清醒过来。 萧氏淡然自若地请楚行落座,闲聊般问楚行这身衣服穿着是否合适。 陆明玉却没有母亲那么淡定,她心智到底多少岁,父母都清楚,可她竟然当着父母的面看前世的大伯子看入迷了,姑娘家的教养规矩呢?这么一想,陆明玉脸蛋噌地红了,下意识走到母亲椅子旁,低头撒谎:「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点热,可能刚刚捂得太严实了。」 女儿娇羞可爱,陆嵘就当女儿说的是真的,笑道:「这次多亏你表舅舅及时出手,还不过来道谢。」 楚行忙道:「不用……」 陆明玉却红着脸走了出来,停在楚行座椅对面,乖巧地行了一礼,「多谢表舅舅救命之恩,表舅舅救了我两次了,阿暖都记得呢,回头一定好好准备一份礼物送给表舅舅。」脸红她控制不住,但该说什么,陆明玉路上就想好了。 人在面前,楚行自跨出内室后,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陆明玉。 护城河边意外照面,陆明玉是少年郎打扮,浑身沐浴在暖阳里,清朗秀雅。此时的陆明玉,穿着一条藕荷色的夹袄,秀气端庄地站在三步外,垂眸静立,唇如樱桃,脸若桃花,真似粉雕玉琢,娇小惹人怜爱。 「表舅舅,我冷……」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哀求蓦地涌入脑海,冷冰冰的脸蛋紧紧贴着他脖子,甚至臂弯里不盈一握的柳腰,都在此刻清晰起来。楚行心绪一乱,再不敢多看,故作沉稳道:「阿暖只管安心养病,跟表舅舅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陆明玉嗯了声,目光落到男人穿长靴的腿上,诚心问:「表舅舅腿伤严重吗?」 她一提腿,楚行顿时又想到了这伤是怎么来的,在水里的时候,陆明玉手攀着他脖子,双腿也往他身上缠,整个人几乎都吊在了他身上,冰鞋就是她第一次没挂牢,重新追上来时擦到了他腿。 「没事,已经上过药了。」楚行垂下眼帘,仿佛在看腿一样。 明明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二,虽美,远不及她嫁给堂弟时的国色天香,楚行却依然不敢多看。 该客套的客套了,陆明玉退回了母亲身边。 晌午用饭,陆明玉娘俩在后院吃的,只在楚行四人离开时,出来相送。 「我们还要回去复命,先行一步,三爷慢走,咱们回京再会。」楚行坐在马上,最后朝陆嵘拱手告辞。 「世谨腿上有伤,一路小心。」陆嵘仰头嘱咐道。 楚行点点头,双腿轻夹马腹,策马走了。 目送一行人绕过街口,陆嵘一家才折回驿站,陆明玉姐仨在一个屋里歇晌,陆嵘夫妻回了他们的上房。躺到床上,回想今日的惊险,萧氏靠到丈夫怀里,后怕道:「阿暖掉下去的时候,吓死我了。」 陆嵘亲亲妻子脑顶,另有所思,「你觉得楚行如何?」 萧氏想也不想道:「挺好的,楚随跟他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陆嵘轻笑,抬起妻子下巴,「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楚行配阿暖,你觉得如何。」 萧氏瞪大了眼睛。 陆嵘诚心赞道:「楚行是真君子,年少有为,又有爵位,满京城,我找不到比他更配咱们阿暖的了。」唯一的不足,便是楚行年纪,稍微大了一点。 萧氏本能地反驳,「可他跟楚随是兄弟,阿暖……」 陆嵘不屑,「又不是这辈子,楚家兄弟也不知道。」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女婿,陆嵘才不想因为楚随错过楚行。 v第四十一章[11.13] 「但阿暖肯定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萧氏重新躺好,轻声叹道,「再找找吧,反正阿暖还小。」 陆嵘也就是随便跟妻子聊聊,妻子不太赞同,他嗯了声,搂着人睡了。 从永定县到京城,陆嵘一家拖儿带女的,马车走得慢才需要四五日,楚行四人身骑良驹,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京城。 天色已晚,楚行示意三个属下各回各家,他明日再进宫面圣。 同属下们分开后,楚行一路回了国公府。 门房瞧见一身茶白长袍的国公爷,愣了愣才敢认,慌忙打开门。 楚行面无表情跨进门,扫眼太夫人居住的三秋堂,楚行脚步微顿,先朝他的定风堂走去。祖父去世,他继承了爵位,祖母意思是让他这个国公爷搬到正院,她换个院落住。楚行一来住惯了定风堂,二来敬重祖母,便婉拒了长辈的好意,只有客人登门或是家有宴请,他才会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来正院待客。 楚行想好了,等祖母百年之后,他再搬进正院。 「大哥?」 只是没走几步,前面忽然传来熟悉的清润声音,楚行无奈驻足,转了过去,对慢步走过来的男人道:「二弟。」 楚随十九了,开春刚中的探花,现在在翰林院当编修,虽然官职只有正七品,但熬熬资历,有机会马上就能进六部任职,再一步步往上爬。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似他这等年纪,前途不可限量。 傍晚从翰林院回来,楚随照例先去探望祖母,一出来,就见一个白衣男子堂而皇之地在自家院子里晃悠,门房也不知道通传。楚随心中生疑,刚要喊住对方询问身份,下一刻就认出来了,那不是别人,正是他阔别多日的大哥啊! 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楚随先是慢走细打量,打量完了,他笑着跑到兄长身前,眼里是玩味的赞赏,「大哥从哪弄来这么一套衣袍?挺衬你的,只是好像有点不合身……」 兄长穿白衣,简直跟祖母突然决定穿条粉嫩嫩的裙子一般,同样不正常。 面对堂弟的调侃,楚行继续往前走,淡漠解释道:「路上遇见河边冰破,百姓落水,我下水救人,故而临时换了一件。」 河边冰层不厚,被人踩裂乃是常事,楚随更好奇兄长救了何人,瞅瞅那身上好的茶白苏绸,楚随闲着没事,继续打听,「大哥救的是富商子弟吧?」 楚行点点头,关系到陆明玉的名誉,他不想堂弟刨根问题,反问堂弟:「我不在这些天,京城可有什么变动?」 谈到正事,楚随收起玩笑模样,低声道:「初四那天,仪嫔诞下五皇子,今天刚封的淑妃。」 先前皇上一共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庆王、三皇子都是万皇后所出,资质欠佳。二皇子瑞王精通诗词,又擅长骑射,但其生母贤妃犯过忌讳,与太后的死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当然,太后肯定不是她害死的,可皇上心里还是存了芥蒂,对瑞王就冷了下来。德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幼,听说聪敏好学,但论资质,短时间还看不出来。 皇上勤政爱民胸怀大略,不是好色之人,每月只有十日会在后宫就寝,且雨露均沾,看不出对哪位妃嫔有特殊宠爱,妃嫔位分提升全看子嗣。宠幸过的升贵人,有喜了升嫔,顺利诞下龙种便升妃子。奈何有大运气的女人不多,皇上登基二十多年,算上今日的五皇子,一共就五个皇子,其母分别是一后三妃。 皇上年富力强,至今没有立储之意,而后宫四妃只剩一个了。 有个身为庆王妃的姐姐,牵扯皇子之事,楚随难免上心。 楚行微微颔首,未予置评。皇子们资质如何,他们心中有数,但最终能登上帝位的,未必就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后嫡长子,也未必是德才兼备看似有望成为明君的那位,这其中变数太多,如非必要,楚行不想搀和,也不希望楚家搀和其中,尽管堂妹是庆王妃。 「我换身衣服,稍后去见祖母,一起?」快到定风堂了,楚行对始终跟着他的堂弟道。 楚随看看天色,笑着停了下来,「不了,我先回去吃饭,明天再跟大哥叙旧。」 国公府里,平常时候,太夫人与她亲自教养的楚盈一块儿用饭,楚行单独一人,楚家二房也另开炉灶。 楚行嗯了声,目送堂弟走远,这才跨进自己的地盘。 「国公爷回来了。」定风堂总管事范逸正在院中吩咐两个小厮做事,瞧见主子回来了,同样怔愣片刻,才压下心中震惊,笑着迎了上来。男人与楚行年纪相仿,面容白皙,双眼细长,不笑的时候温文尔雅,笑起来有点像狐狸。 楚行感受到了心腹笑容里的揶揄,对视一眼,看向闻声刚从上房出来的近卫魏腾。 魏腾沉默寡言,不会范逸笑脸迎人那一套,扬声询问:「国公爷要沐浴吗?」 这次国公爷单独出差,风尘仆仆归来,魏腾觉得主子需要洗去风尘。 「回来再说,先更衣。」楚行边走边道。 魏腾这才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主子身上的茶白长袍,随即跟在楚行身后进屋,楚行走到屏风后更衣,魏腾从衣橱里挑出一条墨色长袍,绕过来要递给主子,却见男人白色中裤上有道浅浅的血迹。 「您受伤了?」魏腾脸色大变,惊问道。 楚行低头,瞧见血迹,这才意识到伤口隐隐作疼,定是骑马时刮擦到了,磨破了伤口。 v第四十二章[11.13] 「取药来。」楚行平静道,转身坐于床上。 魏腾快步去寻药,楚行脱了长靴,卷起裤腿,看到右腿伤处,没觉得怎么疼,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伤他的人。冰车上脸庞散发着柔光的少年郎,水中紧紧抱住他的娇小女娃,堂屋里粉面羞红的豆蔻少女,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而动,偶尔夹杂着前世的朦胧身影。 全是陆明玉。 「国公爷。」 魏腾寻药归来,蹲在床前,要替主子上药。 「我自己来。」楚行接过白瓷瓶,打开塞子,低头,轻轻地往伤口洒药粉。微微的灼痛连续袭来,楚行眉眼平静,上辈子断臂之痛、毒箭穿心之苦都尝过,这点小痛算什么?更何况,这次让他受伤的人,只是个小姑娘。 思绪又飞去别处,楚行无意识地抖动瓷瓶。 魏腾就在旁边,见他一直往一处抖药,诧异地抬起头,却只看到楚行低垂的,细密眼睫。 五日后,晨光明媚,陆家的马车车队不急不缓地拐到了熟悉的巷子。 恒哥儿挑开窗帘,脑袋探出去往外看,远远瞧见家门口站着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最矮的跟他差不多高,恒哥儿「嗖」地退回车厢,兴奋地问姐姐,「姐姐你快看,那是大哥二哥吧,好像还有五叔。」 陆明玉挪到窗前,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到了家门口,街坊们也都是熟人,不用太拘束,陆明玉就趴在那里,高兴地喊人,「大哥,二哥,我们回来啦!」 小姑娘笑容甜美,声音亲昵,陆嘉平、陆嘉安相视一眼,一同朝最小的堂妹笑。六岁的崇哥儿已经记不得小侄女的样子了,但他知道马车里的姑娘是小侄女,再听侄女喊了两个侄子唯独没有喊他,不由有点委屈,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几辆马车靠近。 马车几乎同时停下,陆嵘夫妻是长辈,下车也下得沉稳有度。在堂哥们面前,陆明玉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先于弟弟下车,笑盈盈跑过来,又喊了一次兄长,跟着弯腰,一把将崇哥儿抱了起来,「哎呀,我的小叔叔都长这么高了,有没有想我啊?」 崇哥儿长得壮实,陆明玉抱着其实是吃力的,但她把崇哥儿当弟弟看,心里喜欢,再累抱着也高兴。 侄女这么喜欢自己,崇哥儿顿时忘了刚刚的小委屈,开心笑,「想了,我娘也想你。」 陆明玉也想自己的祖母啊,丢下这边的亲人,一边往里跑一边笑,「娘,我先去看祖母,你们慢慢走。」 「我也去!」恒哥儿都没来得及跟兄长们打招呼呢,撒腿就去追姐姐。崇哥儿没跟侄女跑,见到跟他一般大的侄子,本能地更亲这个,咧着嘴与恒哥儿一起跑了起来。恒哥儿看看他,不知为何就是亲,「五叔,我娘说咱们一般大。」 崇哥儿嗯了声,「我娘也这么说的。」 再看一眼,叔侄俩一起笑了起来,恒哥儿好玩,大声道:「走,谁先追上姐姐谁赢!」 两个男娃撒欢跑了,哥哥姐姐都不等他,刚被父亲抱下车的年哥儿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扑到母亲那儿,仰头诉委屈,「娘,他们都不等我!」 萧氏好笑,指着门里面道:「年哥儿也去追啊。」 「我跑不动……」年哥儿抱住母亲大腿,哭声小了,却哭得更可怜。 「大哥抱年哥儿。」十八岁的陆嘉平走过来,轻而易举将堂弟抱到怀里。自小练武,陆嘉平肤色微黑,敦厚稳重,与陆大爷十分像,但他同样继承了陆斩的虎眸,大人们看着没什么,年哥儿瞧见了,有点害怕,一怕就不敢哭了,自己不敢拒绝,可怜巴巴转向母亲。 「这是大哥。」萧氏柔声教儿子。 年哥儿乖乖地喊人,眼里还汪着泪。 陆嘉平抬手给弟弟擦泪,颠颠小家伙,笑道:「走,大哥带你去看祖母。」 年哥儿眨眨眼睛,再瞅瞅笑得特别好看的娘亲,稍微放心了,没再抗拒兄长。 宁安堂中,随着陆明玉姐弟俩的到来,早已热闹地炸锅了。 「祖母我好想你啊。」陆明玉跑得开心,真见到和蔼可亲的祖母,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也没仔细看屋里都有谁,先扑到祖母怀里撒娇。 抱着九岁便离开京城的小孙女,她唯一的亲孙女,朱氏也哭了,边哭边笑,「阿暖都长这么高了,你走的时候还没你五叔高呢。」 竟然拿她与五叔比,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撒娇地蹭了蹭祖母,「不许祖母再说我矮。」 「可你就是最矮的啊。」 左侧传来一道幸灾乐祸的打趣,陆明玉知道那是二姐姐陆怀玉,瞪着眼睛转过去,「你……」 话未说完,却见陆怀玉身边站着一个穿天蓝袍子的少年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阿暖,这是你贺家礼表哥。」 见孙女盯着贺礼看,朱氏笑着介绍道,当孙女不记得贺礼了。 v第四十三章[11.13] 但陆明玉记得很清楚。 贺礼今年十六,是武康侯府世子,也是二伯母的亲侄子。当年武康侯夫人刚生下贺礼,武康侯便奉皇命出征,据说战场上腿间的要害受了伤,外人不知道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只知道自战场归来,武康侯再也没能让妻妾生出别的孩子。 贺礼便成了贺家大房唯一的子嗣,从小被武康侯夫人当成宝贝养,不敢骂不敢打,生怕这唯一的儿子出事。别的孩子,被这样纵容多半会养成霸道脾气,但贺礼明理懂事,没有沾染丝毫的纨绔气,仪表堂堂地站在那儿,一眼看去,任谁都会在心里赞一句。 贺礼与陆怀玉自小青梅竹马,上辈子陆怀玉开开心心地出嫁,陆明玉也由衷地替二姐姐高兴,觉得二姐姐嫁给她喜欢的表哥,肯定会过得特别舒心,却没想到,两人成亲第二年,因为二姐姐没能诊出好消息,她的亲舅母,武康侯夫人,竟然做主,给儿子抬了一房姨娘。 贺礼孝顺母亲,拒绝一次没成功,便,将母亲送的姨娘领回了院子。 陆怀玉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收拾几件衣服,带着丫鬟回了娘家。 那时候陆明玉刚嫁给楚随不久,听说此事,陆明玉身为姐妹,马上回家打听是怎么回事,跟大姐姐陆锦玉一起进的家门。姐妹三个凑到一块儿,陆怀玉又哭又骂地解释了来龙去脉,陆明玉是新婚娘子,还不太会在这种事上劝什么,就坐在一旁,听大姐姐陆锦玉心平气和地支招,教二姐姐明面上敬重婆母,背地里好好对丈夫,只要拴牢贺礼的心,只要贺礼不去姨娘屋里睡,武康侯夫人再送几个姨娘也没用。 便是如此,陆明玉依然替二姐姐委屈,若楚随一声招呼不打领个姨娘回来,陆明玉肯定也要闹的。但人都领回来了,陆明玉只能希望大姐姐的办法管用,希望贺礼对二姐姐一心一意,别再惹二姐姐伤心。 她们姐俩劝,二伯母也这么劝,二姐姐不听,就是不要回去,贺礼连续三天登门,才把二姐姐哄回了家。结果半个月都没用上,二姐姐又回娘家了,因为那个姨娘趁她出门做客,打扮地花枝招展去贺礼房间送了一回茶,而这碗茶,据丫鬟说,贺礼足足喝了半个时辰之久。 贺礼把人收用了,二姐姐哭着跟他对质,贺礼竟然说,他早点开枝散叶,母亲就不会再管他们夫妻屋里的事。 说的好像是为了小两口日后和睦着想,但谁都知道,他肯定是对那个姨娘上心了。从那天开始,贺礼与二姐姐就过上了鸡飞狗跳的日子,二姐姐心里憋着气,贺礼做什么她都能挑出错,贺礼有了新欢,渐渐也不在乎二姐姐生气与否了,二姐姐闹,他就躲到姨娘那里待着。 直到陆明玉死,夫妻俩都没有和好。 故再次见到貌似君子的贺礼,陆明玉真是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他,连带着坐在二伯母旁边的武康侯夫人。二伯母就够目中无人的了,这个武康侯夫人更是倨傲又不识趣,看她在这儿坐着,那就该知道今日他们一家五口回来,久别重逢,合家团聚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武康侯夫人但凡懂一点礼节,早就该带着她儿子回去了。 有心讽刺两句,却又不想因为这些人浪费唇舌,陆明玉站直了,淡淡同贺礼点点头,「礼表哥。」 「四表妹。」贺礼已经收起眼中惊艳,彬彬有礼地道,视线落在了陆明玉裙摆上,那里绣着一枝明艳的梅花,很像陆明玉的人,傲然绽放,一枝独秀。 贺礼喉头动了动。 他今日是陪母亲来陆家做客的,他知道母亲有意让他迎娶怀玉表妹。虽然表妹脾气有点大,但表妹貌美过人,贺礼很愿意娶她,可刚刚陆明玉笑着跑进来,面如皎月眸似秋水,扑在陆家老太太怀里撒娇,声音甜濡,像一把清甜的桂花洒在心头,贺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妙感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论美貌,这位小名阿暖的四表妹,才是陆家姑娘里最美的。 「大伯母,您怎么好像一点都没变啊,跟我走时一模一样呢。」丢下贺礼,陆明玉来到大夫人面前,亲昵地唤道。 大夫人笑眯眯地扶着侄女肩膀,仔细打量,「阿暖嘴还是这么甜,伯母老了,不像阿暖,越长越好看,都把你大姐姐比下去了。」 「大姐姐别听我大伯母胡说,大姐姐在我心里才是最好看的。」陆明玉马上凑到旁边陆锦玉那儿,俏皮地奉承道,跟着马上小声道:「听说大姐姐定亲了?快跟我说说,我未来大姐夫是哪家的公子啊?」 陆锦玉素来从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斜了贺礼一眼,示意妹妹回头再说贴己话。 陆明玉跟长姐并肩而站,偷偷与大伯母交换了一个眼色。 侄女不喜欢武康侯夫人母子,大夫人又何尝喜欢一个看不起她的人,先前不好开口,这会儿堂屋里人越来越多,大夫人便转向自家妯娌,对二夫人笑道:「弟妹,三弟妹一家刚回来,孩子们多,这边乱哄哄的,要不你先陪侯夫人去你那边坐坐?」 二夫人看向院子里正往这边走的陆嵘夫妻,暗暗攥了攥帕子。 三房一家几年没回来了,二夫人是想看看萧氏的儿女长成了什么样,再看看陆嵘有没有带妾室庶子庶女回来,却没料到陆明玉出落地比她女儿还美,恒哥儿白白胖胖一看身子骨就很结实,萧氏更是一点都没见老,依然艳冠群芳。 想看的热闹没看到,再记起这几年丈夫新抬的两个姨娘,人比人气死人,二夫人一刻都不想再留,同婆母朱氏客套一句,请嫂子一起离席。 「娘,你们先走吧。」陆怀玉正在跟陆明玉、陆锦玉说话,姐妹们久别重逢,她还没待够呢。 二夫人抿抿唇,没管女儿,视线扫过庶女陆嫣,见陆嫣紧张地低头,二夫人更是懒得理睬,与武康侯夫人、贺礼一同走了。出门时,在门口同陆嵘夫妻寒暄了会儿。 至此,堂屋里终于没了外人。 朱氏一边搂着恒哥儿,一边搂着年哥儿,两个都稀罕得不得了。萧氏与大夫人妯娌俩坐一块儿,轻声聊妇人们关心的事,陆嵘在那边同陆嘉平、陆嘉安两个侄子说话,问问功课、功夫,小丫鬟们来来往往端茶倒水,宽敞的厅堂好像一下子小了。 陆明玉四姐妹移步去了走廊,今天日头好,小姑娘坐在走廊向阳的位置,并不觉得冷。 「阿暖,咱们大姐夫是兵部侍郎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叫徐承锐。」陆怀玉最喜欢揭姐妹们的底细,抢着告诉刚刚回京的四妹妹。 陆明玉揶揄脸蛋羞红的长姐,「大姐姐,徐二公子长得好看吗?」 「随你们说,早晚你们也有这一天。」陆锦玉脸蛋虽红,却不失长姐的气势,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水眸一一扫过三个妹妹,一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模样。 v第四十四章[11.13] 陆明玉嘿嘿笑,心里却替大姐姐高兴。 大姐夫徐承锐一表人才,比长姐大五岁,成亲时还没有官职,但很快就会到金吾卫当差。人长得好,有本事,最难得是徐承锐对长姐非常好,陆明玉到现在都记得,每次长姐回娘家,只要徐承锐没当值,都会陪在长姐身边,当值了,就让长姐多在娘家待会儿,他傍晚来接她回家。唯一的瑕疵,是徐承锐有个不太好相处的嫂子,长姐嫁过去与对方过了几次招,赢的时候多,但也有输的时候,好在都是小问题,没影响长姐夫妻私底下的甜蜜。 「对了,姑姑呢?」聊了半晌,陆明玉终于想起了亲姑姑。 「姑姑今天肚子不舒服。」陆锦玉也才记起来,懊恼地自责,「瞧我,姑姑让你回来早点去找她,我都忘了,阿暖快去吧,姑姑那么想你,肯定盼得脖子都长了。」 陆明玉笑着哎了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又折回堂屋,喊两个弟弟,然后带着两个弟弟以及非要凑热闹的五叔一起去见姑姑。姑姑来年四月出嫁,在家住的时间可不长了呢。 一个上午就在叙旧声中过去了。 晌午一家五口在宁安堂用的饭。 饭后回到三房,陆明玉有点困了,辞别父母就要回她的梅苑。 萧氏看着丈夫抱小儿子进屋,想起什么,回头嘱咐女儿:「阿暖,下午咱们还得去王府,你仔细别睡过头了。」外出那么久,萧氏没想那位王爷父亲,但她想亲弟弟萧从简了,还有弟弟那一双儿女。萧氏是个好姑姑,从江南给侄子侄女带了满满一车的礼物。 陆明玉顿足,脑海里冒出表哥萧焕的身影。 她慢慢转身,哀求地望着母亲,「娘,我不去行吗?」 萧氏以为女儿犯懒了,冷笑,「不去就不去,你舅舅舅母问了,我就说你不想他们。」 「别别别,我去还不成吗!」陆明玉再不敢啰嗦,连忙答应了下来。 「姑娘为啥不想去王府啊?」回梅苑的路上,桂圆纳闷问。 陆明玉叹口气,她想外公,想舅舅,想表弟表妹,但她怕萧焕,万一萧焕还没忘了她…… 被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死心塌地念念不忘,想想就好累。 陆明玉准备歇晌的时候,武康侯府,贺礼刚与母亲用完饭,在陪母亲说话。 「礼哥儿你要好好读书,嘉安小你一岁,但他与你同年启蒙,现在陆三爷回来了,有这样一个状元郎三叔在旁提点,你要是懈怠了,明年院试恐怕会被嘉安压下去。」武康侯夫人语重心长地道。她与小姑子关系虽好,但姑嫂俩之间也暗暗在较量,武康侯夫人怕自己的儿子被陆家的外甥压一头。 贺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母亲提到陆三爷,贺礼忍不住问道:「娘,四表妹只比怀玉表妹小一岁?」陆明玉模样是好,但个子偏矮,身段暂且还没有多大看头,不像怀玉表妹,衣襟那儿已经能撑起来了。 「是小一岁。」武康侯夫人顺口道,回答完了,她心中一动,狐疑地看向儿子,「你问她做什么?」 贺礼垂眸,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但武康侯夫人看出来了,回想陆明玉的娇俏模样,她脸色陡变,低声道:「礼哥儿,不许你打她的主意,怀玉也是美人胚子,那才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爹爹腿脚不方便,空有爵位在身,领的不过是闲差,你姑父在户部却如日中天,怀玉嫁过来,对你多有帮衬,至少娶她进门之前,你少打别人的主意。」 贺礼没想打其他姑娘的主意,他只是更喜欢陆明玉,被母亲从小宠到大,他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反正最后母亲都会答应他,「娘,陆三爷是状元,听说这次治水立了大功,皇上肯定会重用他,前程未必比姑父差,我娶四表妹同样有用……」 「关键是陆三爷看不上咱们家啊。」武康侯夫人无奈地叹道。 论身份,陆怀玉照陆明玉差远了,人家陆明玉可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如果可以,武康侯夫人也想要这样的儿媳妇,但,「一来咱们家不如以前了,陆三爷看不上,二来陆家长辈都认定你与怀玉是一对,你突然去求娶四姑娘,陆三爷真若答应,便会与你姑父一家闹不快,就凭这一点,他也不会应的,所以你早点死心吧,少想那些没用的。」 贺礼或许有点好色,但他听得进道理,得知他与陆明玉绝无可能,贺礼心中怅然,但也决定收心了,从今往后只对怀玉表妹好。 梅苑,因为烦恼萧焕,陆明玉躺了好一会儿才睡着,然而没睡多久,桂圆就来叫她了。 不想让母亲等,陆明玉困倦地坐了起来。 「姑娘想穿哪身?」甘露提了两身襦裙过来,都是鲜亮的颜色。陆明玉正担心表哥喜欢自己呢,哪敢刻意打扮,摇摇头,下床走到衣柜前,挑出当天去见楚行道谢时穿的藕荷色夹袄,配条杏色的裙子。两个颜色其实也好看,但不太适合此时的她,会显得老气,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鲜艳的、清丽的都行,就怕藕荷这种既不明艳又不够水灵的颜色。 去见楚行,陆明玉是骨子里把他当大伯子,忌讳打扮地太漂亮,今日去庄王府,则是故意扮丑,尽量避免引起萧焕的注意。 「怎么穿了这身?」前院萧氏已经准备好了,瞧见女儿这副打扮走过来,不禁皱眉。 陆明玉赶在母亲瞪她的丫鬟前耍赖解释道:「我就喜欢这身,娘别管我了,都准备好了吗?」 萧氏着急出发,便没再让女儿回去换衣服,只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出一对儿珍珠耳坠,弯腰替女儿换上。下面穿的那么老气,耳朵上却戴着一对儿吸睛的红玉耳坠,不伦不类,萧氏都有点怀疑女儿不喜亲舅舅了。 因为陆明玉提到萧焕的时候不多,萧氏并没太把萧焕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女儿喜欢萧焕。 陆明玉摸摸耳朵上新换的耳坠,再看被母亲暂时收起来的红玉耳坠,微微嘟起了嘴。 v第四十五章[11.13] 两刻钟后,一家五口来到了庄王府。 上午就派人打过招呼了,萧从简当差还没回来,庄王想女儿想孩子,一个人领着孙辈儿早早在前院等着,一听外面有马车动静,立即往门口走,出门,果然看到了女婿家的马车。庄王咧嘴笑,低头提醒身边的三个孩子,「记得喊姑父、姑母。」 英哥儿点点头,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马车,他是萧从简的长子,与恒哥儿一般大。 他小手里牵着的,是胞妹芙姐儿,三岁了,长得很像母亲,脸蛋粉嘟嘟的。 两人身后,站着一个穿紫色华服的少年郎,肤色白皙,面容俊美,只是眉眼里藏着一丝戾气,看起来很有王府子弟的威严。但当他看到马车里走出来的娇小身影,那丝戾气瞬间消失,少年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睛盯着对面的表妹,眸色越来越亮。 陆明玉下车时没往那边瞧,站稳了,她下意识先看向萧焕,却正好对上萧焕盛满思念的火热眼神。十五岁的萧焕,长高了,人也瘦了,稍微有一点点胖,但胖的刚刚好,身穿一袭紫色华服,贵气十足,也越发显得俊朗。 四目相对,陆明玉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移开视线,暗暗头疼。她想不明白,萧焕到底喜欢她什么?她离开京城三年多了,走的时候九岁,萧焕那会儿也才十二,难道他十二岁就懂喜欢人了,还喜欢到念念不忘? 「姑父,姑母,你们可算回来了,侄儿这些年一直都在想你们。」 表妹不看他,那萧焕也高兴,走到陆嵘夫妻面前,先尽礼数,行礼时,眼睛却悄悄瞥向陆明玉,只觉得长大后的表妹更漂亮了,就是有点瘦,个子也不高。这样想着,萧焕决定一会儿多请表妹吃几块儿糕点,外地没有京城富庶,表妹准是吃的不好才瘦下来的。 陆明玉并不知道萧焕的心思,察觉少年郎的偷窥,陆明玉飞快跑到庄王身边,借外公挡住身影。 简单的寒暄后,众人进了王府。 「阿暖,你多吃点,这个是御膳房新出的,叫玉芙蓉。」长辈们谈得热闹,萧焕端着一盘碟子坐到陆明玉旁边,就那么把碟子摆到陆明玉面前,让她就着他手吃,而非将碟子放到桌子上,这样,就免了陆明玉转身拿了。 世子夫人尤氏瞧见这一幕,皱了皱眉,真不懂儿子到底中了什么邪。 庄王爷却欣慰地摸了摸胡子,孙子好样的,早点把表妹娶回来,他以后就有盼头了,孙子、外孙女都在身边。 萧氏、陆嵘夫妻却探究地看着女儿,好奇女儿怎么反应。 陆明玉心里酸溜溜的,她不怕别人对她坏,因为那种人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恨或无视,但她最怕萧焕这样的好。看着眼前色泽诱人的玉芙蓉糕,陆明玉心里有一丝动摇,既然表哥对她真心实意地好,她也决定不嫁楚随了,那么…… 「茂堂,阿暖不爱吃,你分几块儿给恒哥儿、年哥儿。」 正在犹豫,耳边忽然传来尤氏含笑的声音,陆明玉不禁抬起头,入眼的,是尤氏虚伪的笑。陆明玉太了解这位舅母,尤氏看不起母亲,也从未真心把她当外甥女看,倘若外公不在场,尤氏绝不会这个态度。 尤氏不喜欢她,陆明玉也不想要这样的婆母,真嫁给萧焕,她得与尤氏打至少二十年的交道。 这个念头,让陆明玉不寒而栗,顿时打消了嫁给萧焕之心,顺着尤氏的话,陆明玉捡起一块儿玉芙蓉糕,然后在萧焕满足的目光里,再把这块儿玉芙蓉糕递给一旁的恒哥儿,「恒哥儿尝尝,姐姐不爱吃这种。」 恒哥儿最不挑食了,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萧焕迁怒地瞪了表弟一眼,既然表妹不爱吃,萧焕将碟子放到桌案上,瞅瞅一心照顾弟弟的表妹,又失望又着急。表妹对他冷冰冰的,一眼都不看他,是他做错什么了吗?他该怎么哄表妹重新跟他玩? 「爹爹回来了!」芙姐儿靠在姑母怀里,最先看见门外的父亲。 「舅舅!」陆明玉噌地站了起来,跑出门去接舅舅。 「阿暖都长这么高了啊?」瞧见娇憨可爱的外甥女,萧从简朗声大笑,弯腰掐住小姑娘腋窝,轻轻松松将人举了起来。陆明玉脸刷的红了,习惯了楚行那个表舅舅的冷漠,突然被亲舅舅这么稀罕,竟然有点消受不起的感觉。 「舅舅我也要!」她不自在,恒哥儿可羡慕坏了,仰头喊道。 「恒哥儿别急,你们仨都有。」萧从简放下外甥女,转而举起大外甥,还故意抛上去,再稳稳接住,逗得恒哥儿兴奋尖叫。年哥儿看得眼红,一下子把陌生的舅舅当成了自家人,眼巴巴地排队等着,最后被舅舅放到了肩头,给他骑脖子。 这趟王府之行,恒哥儿、年哥儿最开心了。 陆明玉只觉得累,回家就一头扑到床上,闭着眼睛叫苦,萧焕啊萧焕,她该怎么办? 「姑娘,大姑娘二姑娘来找您了。」 甘露忽然在外面通传道。 陆明玉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理理头发衣衫。 「阿暖,祖父要回来了,咱们先去祖父那等吧?」陆锦玉笑着提议道。 陆明玉欣然应允,辞别父母,跟两个姐姐一起往陆家正院走,手里牵着年哥儿这个小跟屁虫。恒哥儿早就跑去找崇哥儿玩了,年哥儿没追上狠心的哥哥,就一心等着缠姐姐。 「明天祖父休沐,咱们缠祖父带咱们出去逛铺子吧?」快到正院,陆怀玉从前面转过来,狡猾地商量道,眼睛看着陆明玉,顾盼生辉,「阿暖刚回来,祖父现在最喜欢你,只要阿暖开口,祖父肯定答应。」 v第四十六章[11.13] 「二姐姐想买什么?」陆明玉好奇问,求祖父确实是小事,道理正如二姐姐所说。 「年货啊。」陆怀玉振振有词,「要过年了,长辈送咱们礼物,咱们也得表示表示,对不对?」 陆锦玉笑而不语。 陆明玉却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答应要送楚行一件谢礼的,不如就趁明天出门,挑一样给他? 可送什么东西好呢? 既要用心,让楚行感受到她的诚意,又不能用过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微微仰头,陆明玉对着夕阳沉思起来。 玲珑坊是京城富家公子、夫人太太们最喜欢的好去处。 坊巷不长,从东走到西,只走不逛铺子的话,一盏茶的功夫就够了,但大多数人来这里就是为了逛铺子买东西的,因为玲珑坊两侧店铺会集了京城最有名望的那些商号,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甚至花鸟虫鱼,凡是大富人家喜欢的,这里几乎应有尽有,被平民百姓们羡称为「销金窟」。 因为来玲珑坊的都是非富即贵,巷子里的富商们一起掏钱养了一队巡逻街道的护卫,首先禁止乞丐入内,然后哪里出了窃贼抢财或商铺走水,护卫们会第一时间赶到,力求让贵人们开开心心地来,再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陆家三辆马车慢慢来到了坊外,他们在这里下车,再由车夫将马车拉到旁边的阔地上。 「下车吧。」车停了,陆斩对旁边的妻子道。 朱氏有点不好意思,拉住丈夫手臂,小声道:「要不我在这里等吧,你带孩子们去逛。」儿子带儿媳妇出门,说明夫妻俩感情好,外人只会夸赞,她与丈夫却一把年纪了,丈夫竟然叫她一块儿出来,大摇大摆的,朱氏特别难为情。 陆斩做事向来只管自己快活,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没理会妻子,径自下车,然后转身站在车前,朝妻子伸手,虎眸幽幽地盯着车里畏畏缩缩的妻子,意义不言而喻。 朱氏其实也想逛的,就是有点胡思乱想,现在丈夫用行动击退了她心底的犹豫,朱氏便硬着头皮,弯腰探出车厢。陆斩要扶妻子的手,朱氏飞快扫眼外面,见有人好像在看这边,偷偷地推开了那只大手。 陆斩皱眉,马上又握了上去。 陆明玉、陆怀玉姐妹俩领着恒哥儿、崇哥儿从后面走了过来,瞧见祖父祖母握在一起的手,陆怀玉凑到妹妹耳边,小声笑,「祖父对祖母真好。」母亲总在她面前鄙夷祖母的出身,小时候陆怀玉也有点嫌弃继祖母,但朱氏对她好,人又那么美,陆怀玉实在讨厌不起来,渐渐就真的把她当祖母敬重了。 陆明玉看着祖母掩饰般躲在祖父身后,意外笑了,祖父看似冷冰冰的,原来这么会哄人。 「祖父,我要买大刀!」恒哥儿嫌姐姐们走得慢,跑到祖父身前,再次提醒祖父他要买什么。 陆斩武将出身,孙子喜武他很欣慰,笑着道:「恒哥儿别急,咱们一家一家逛,恒哥儿喜欢什么就告诉祖父,祖父都给你买。」那第三辆马车就是专门用来装东西的,快年关了,陆斩一整年就出来逛一次,自然要大方一回,可惜女儿、大孙女都定了亲,三孙女在家孝敬她生病的姨娘,没能跟过来。 「还给弟弟买糖葫芦。」恒哥儿四处瞅瞅,没瞧见卖糖葫芦的,有点担心。弟弟太小,娘亲不让弟弟出门,弟弟跟他要糖葫芦,他都答应了。 「都买都买。」兄弟情深,陆斩更加满意,揉了揉孙子脑顶。 接下来,他带着恒哥儿、崇哥儿走在前面,朱氏领着两个孙女,后面跟着丫鬟嬷嬷,一行人闲庭散步地逛了起来。但陆斩终究是个大男人,朱氏娘仨对着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挑来挑去时,恒哥儿、崇哥儿觉得没趣,他也有点耗耐心,想了想,对朱氏道:「你们三个慢慢逛,我带他们俩去买别的,你们逛完了就去一品斋找我们。」 一品斋是玲珑坊内赫赫有名的酒楼,陆斩打算在这边吃完晌午饭再回家。 朱氏手里扯着一块儿上等的蜀绣料子,一边对着陆明玉比划一边敷衍道:「好啊好啊,你们去吧。」刚刚还不想下车呢,这会儿眼睛里早没了丈夫。 陆斩深深看了一眼妻子……的背影,绷着脸带着两个男娃走了。 陆明玉看得清清楚楚,小声朝祖母告状,「祖母,祖父要走了,你看都不看他,祖父好像有点不高兴。」 「随他去。」朱氏根本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回头问陆怀玉,「怀玉说,你四妹妹穿这个好看吗?」 陆怀玉的已经挑完了,笑盈盈站在旁边点评。 出门前丈夫给了她一摞银票,朱氏手里有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也没有忘了待在家里的三个姑娘。买完衣料买首饰,买完首饰买胭脂水粉,平时很少出门,今天走了这么多路,却也不觉得累,买好了就让小厮先送到马车上去。 陆明玉还惦记着送楚行的礼物,从香料铺子出来,瞧见斜对面有家木雕铺子,陆明玉忽然来了兴致,抱着祖母手臂提议道:「祖母,咱们去那边瞧瞧吧?我想给年哥儿买个小物件,他最喜欢这些了。」 朱氏对孙女有求必应,娘仨又去了那边。 这家木雕铺子分两层,二楼是屏风、桌椅等大件贵重的,一楼都是小东西,如笔洗、木匣、梳子、佩件儿等,分门别类错落有致地摆在柜橱上。进了门,朱氏最先瞧见一排木佛菩萨,她信这个,便要去看。陆怀玉相中了梳妆台上用的东西,去了左侧,陆明玉则领着桂圆来了右边,因为她刚刚在外面,就瞧见这边摆着一个木雕的笔洗。 送楚行一个笔洗? 停在一排笔洗前,陆明玉默默思忖,笔洗文雅,也没有引人遐思的寓意…… v第四十七章[11.13] 不对,笔洗很实用,万一楚行真的用起来,岂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她送的礼物?看见了,就容易睹物思人……陆明玉相信楚行不会没事想她,但她心虚,这个礼物必须送的谨慎再谨慎。挑了一对儿紫檀木的留着送给恒哥儿、崇哥儿,交给伙计先收起来,陆明玉边看边往旁边走。 「姑娘,买个生肖吧,自己用或送小辈,都合适。」来到一排生肖木雕前,伙计殷勤地道。 陆明玉驻足。 这边橱柜分了几排木雕,有戴在身上的佩件儿,有放在桌上赏玩的摆设。陆明玉有弟弟也有表弟表妹,看着这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生肖,她嘴角带笑,认真挑了三只形态各异的狗纹佩件儿,再挑了两只小牛,一个送年哥儿,一个送表妹芙姐儿。 「姑娘给自己挑一个啊。」桂圆从上面那排架子上摘下一匹马雕挂件儿,递给陆明玉看。姑娘大了,不适合再戴那种小孩子玩意,买个马雕放到书桌上,看着也赏心悦目。 陆明玉抬起头,瞧见桂圆手里的马雕,一眼就喜欢上了。那马只有拳头大小,四蹄落地,踩在云朵状的托盘上,胖乎乎的身子,犹如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娇憨可爱,眼睛是黑玉做的,乌溜溜水灵灵,炯炯有神。 马背上有条细细的漆金铜链,与木雕颜色相仿。陆明玉捏起铜链,肥嘟嘟的小马驹就在她手下轻悠悠地晃了起来,黄金似的马身流转着一层柔和光晕。 伙计会看脸色,见她喜欢,上前介绍道:「姑娘,这是香樟木雕刻的,挂在衣橱、箱子里,可驱虫防霉。」 挂在衣橱里? 陆明玉眼睛一亮,还有什么比这个礼物更合适呢?首先这马的样子太稚气了,符合她外甥女的身份,再者东西挂到衣橱犄角旮旯里,楚行有丫鬟小厮伺候更衣,几乎这辈子都看不到这份礼物,更有可能,楚行还会随手把这童真的礼物收起来,让人丢到库房里去,再不见天日。 「那……」 刚要让伙计把这个马雕挂件儿收起来,斜前方的铺子门口忽然走过来四道身影,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对儿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大男人。其中左侧的男人一身灰袍,神色清冷,右侧身高只到他耳根的男人穿玉色长袍,面带明朗浅笑,凤眼漫不经心地转过来,对上陆明玉的视线,那人笑容凝滞,目光则迅速定在了陆明玉脸上。 陆明玉同样愣住了,没料到才回京城,就会遇见楚随。 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楚随就二十了,这时的楚随,脸上再无少年时的青涩,他面如冠玉,气度从容,风度翩翩,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是京城闺秀聚到一起的时候,窃窃谈论最多的勋贵子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探花郎。 也是陆明玉前世心仪的夫君人选。 但那时她只见过楚随君子如玉的一面,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说刚撞破楚随与董月儿的私情那一个月,她心情郁郁味同嚼蜡,那么三年后的今天,再见楚随,尽管他风采依旧,陆明玉心中却只有意外,意外过后,她心如止水。 反倒是楚随旁边的楚行,她刚刚为之选好礼物的男人,让陆明玉心慌了一下。 顾不得见礼,陆明玉先把木雕交给伙计,低声道:「这几样我都买了,都包起来吧。」 伙计笑着哈腰,抱着几样木雕去了柜台。 陆明玉这才转向已经跨进门的两对儿楚家兄妹,见楚湘、楚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却又不太敢认的模样,陆明玉大大方方走过去,朝两个小姑娘笑,「三年不见,盈盈、湘湘不认识我了吗?」她厌恶的只有楚随,楚家别人没有欺瞒过她。 楚盈比楚湘大一岁,记得深一些,红着脸问:「你,你是阿暖姐姐?」 陆明玉笑着点头,给楚家姐妹时间重新打量她模样,陆明玉抬眼,同楚行乖巧笑,「表舅舅。」 她今天出门可是特意打扮过的,俏生生站在门前的一片灿烂阳光中,海棠红的褙子衬得她脸蛋白里透红,细腻莹润,桃花眼黑亮亮水灵灵,望着他的时候,眼里清晰地倒映出男人身影,仿佛眼里只有他。 楚行莫名地怕这双最单纯也最美丽的桃花眼,凤眼扫向远处的朱氏,他声音平稳得近乎刻板,「四姑娘随老夫人来的?」 「是啊,我祖母就在那边。」陆明玉就当没有察觉楚随始终黏在她脸上的视线,牵起楚盈,笑道:「走,我带你们去见我祖母,她最喜欢漂亮小姑娘了。」 楚盈、楚湘一起嗯了声,乖乖跟着她。 人走了,楚行侧目,看向身旁的堂弟。 楚随则紧紧追随陆明玉的身影,仍然难以相信,当年阴晴不定的矮丫头陆四,竟会出落地…… 如此,耀眼夺目。 朱氏有着村里妇人的淳朴,她喜欢楚盈、楚湘两个小姑娘,陆家与楚家又是亲戚,赶巧快到用饭的时候了,朱氏便邀请楚行四人随她们一起去一品斋,同桌而食。 楚盈姐妹回头看兄长们,眼里带着期待。 陆明玉却被祖母的热情惊到了,想说什么,察觉楚随看了过来,她立即转身,假装打量一侧的木雕,袖子里小手攥紧,盼望楚随四人拒绝祖母,又隐隐心生不安。前世两人初遇,大抵因为她的脸,楚随当时就对她表现出了不同,狗改不了吃屎,这辈子楚随八成也还会喜欢她,既然喜欢,楚随会拒绝接近她的机会? 「老太太盛情相邀,我等恭敬不如从命。」扫眼站在朱氏身后的陆明玉,楚随笑着应道。 这个陆四,几年前一会儿给他送礼物一会儿对他凶巴巴的,那时候楚随把她当孩子看,觉得奇怪,却没有真的生气,现在小女娃长成美姑娘了,楚随更懒得再计较那些陈年恩怨,他只想找机会多跟陆明玉熟悉熟悉,问她为何一开始就不待见他,喊大哥表舅舅喊得那么甜,回头马上给他臭脸,也想问问那年在岳阳,陆明玉究竟为何昏厥。 太多太多的困惑,楚随盯着陆明玉的裙摆,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记着她呢。 v第四十八章[11.13] 与此同时,楚行今日第二次看向陆明玉,见陆明玉侧脸难看,嘴唇紧抿,猜到陆明玉心里还在怨恨堂弟,楚行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堂弟对陆明玉有心,如果陆明玉愿意给堂弟机会,楚行乐见其成,但此时此刻,他做不出明知人家姑娘不欢迎堂弟还厚颜无耻纵容堂弟去叨扰她之事。 短暂的犹豫后,楚行上前一步,朝朱氏谢道:「老夫人美意,我等心领了,只是陆大人难得有时间陪家人出门游玩,世谨实在不好意思去坏陆大人的雅兴,今日还是不要叨扰为好。老夫人若不嫌弃,过几日世谨再送两位妹妹过府,陪您说笑解闷。」 一番拒词,说的合情合理,又恭敬有礼,叫人听了打心底舒服。 陆明玉就是那个最舒服的人,不必再跟楚随近距离相处,陆明玉心里高兴,忍不住悄悄瞥向无意替她解围的人。楚行这番话就是因她说的,言罢也抬起眼帘,欲观察小姑娘的神色,未料这一抬眼,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 他的眼睛狭长深邃,随意一瞥也如鹰隼般犀利,陆明玉心头一慌,连忙低下头,轻轻抿了下嘴唇,原本因为担心要与楚随同桌而气白的脸,这会儿也浮上云霞似的绯红,似清丽的白牡丹喝醉了酒,美且媚。 楚行把这乍现的美理解成了欢喜。 看来陆明玉对堂弟的成见,真的很深啊。 楚行收回视线,余光见堂弟意外地看着他,楚行并不愧疚,只有无奈。堂弟自己闯的祸,他自己解决吧,如果他有心,就该先求得陆明玉的原谅再展开追求,否则在那之前,只要陆明玉不想见他,楚行就帮不了忙。 「老夫人慢逛,我等先走了。」该说的都说了,楚行朝朱氏行礼,示意楚随三人随他出门。 楚随有点不满兄长拆他的台,断了他今日与陆明玉多说几句的可能,但兄长的拒绝很有道理,故他只能将遗憾藏在心里,连问都不好意思问。 楚家兄妹走了,陆怀玉继续去挑她的木雕,陆明玉已经挑好了礼物,便挽着祖母胳膊,陪祖母去选佛像,然后悄悄道:「祖母,楚随以前欺负过我,我不喜欢他,以后您对湘湘、盈盈好可以,别再请楚随了。」 朱氏大吃一惊,看着孙女问:「楚随欺负你了?怎么欺负的?」 陆明玉垮了小脸,低头装可怜,「小时候他,他说我爹爹是瞎子……」 朱氏脸色陡变,孙女的爹爹,岂不就是她那苦命十几年的儿子? 朱氏善良,但她与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都护短,得知楚随竟然这么无礼,朱氏对楚随再无半分好感,拍拍孙女小手道:「好了,阿暖别生气,祖母记住了,往后祖母都不搭理他。」 陆明玉嘿嘿笑。 下午回到梅苑,陆明玉仔细整理了一番今日买的好东西,亲人的礼物等着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再送,送给楚行的木雕…… 陆明玉寻个礼盒装好木雕,歇过晌,抱着木盒去前院见母亲。 萧氏坐在暖榻上核对礼单呢,年哥儿、恒哥儿不知去哪玩了,都不在这边。陆明玉跪坐到母亲对面,看看紫檀木矮桌上的一叠礼单,好奇问:「娘,咱们家哪天送年礼?」逢年过节送礼,每家每户都得忙碌这一番。 「二十吧。」萧氏忙里偷闲,看了女儿一眼,「阿暖怀里抱的是什么?」 陆明玉打开盒子给母亲看,小声解释。 萧氏瞧见那可爱的小马驹,被女儿逗笑了,「真是胡闹,这叫什么礼物?送芙姐儿还差不多。」 陆明玉嘟嘴,盖好盖子,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哼道:「我不管,反正娘安排楚家的年礼时,要把我这份加进去。」当面她可送不出手。 萧氏没把这当回事,笑着应了,到了送礼的日子,她另外叫人从库房取来一套文房四宝,连同女儿的小木盒放到一块儿,再把送礼的管事叫来,嘱咐了一番。管事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把东西送进了楚国公府。 此时官员们都已经放假了,开始走亲访友,楚行不喜热闹,能不去的就不去,躲在定风堂里享清闲。有人送礼,国公府曾总管亲自把礼单捧了过来,要请楚行过目,楚行对这些年年都按例送的节礼没兴趣,让曾总管直接把单子送到二房。 他母亲早逝,太夫人年纪大了,国公府内院的对牌就交到了楚随母亲,楚二夫人手里。 楚二夫人看过礼单,见有一份是单独送楚行的,也不觉得奇怪,命人把那份送去定风堂,然后她拿着礼单去找太夫人,如果有太夫人特别中意的,那就拿出来用上,不然就都摆到库房去,留着日后送给别人。 年礼年礼,不都是这回事嘛,同一样东西,不定轮几家。 定风堂。 范逸抱着一方扁平的紫檀木礼盒,走到书房前,扬声道:「国公爷,陆三爷单独为您备了一份礼。」 楚行一身墨色家常衣袍,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闻言抬起头,让他进来。 范逸将紫檀木礼盒放到他面前,退后两步。 楚行打开盒盖,看到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以及一个小小的盒子。楚行错愕,文房四宝礼盒的样式基本都是固定的,这个小盒子如此格格不入,肯定是后来放进去的…… 心里奇怪,楚行捡起小盒子,再打开。 范逸也好奇里面是什么,偷偷地探头看,未料国公爷刚拿开盖子,马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上了,范逸只扫见一抹金色,并闻到一缕熟悉的樟木香。他恍然大悟,奇道:「这,这楚家的库房管事,竟然忘了把樟木球拿出去?」 v第四十九章[11.13] 楚行面无表情,淡淡道:「下去吧。」 范逸看看他,再退几步,转身走了。 眼看着范逸跨出门口,楚行才低下头,看看手里的小盒子,他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盒子上的纹络,好一会儿,楚行才靠到椅背上,一手扶着盒子置于大腿上,如此有桌子挡着,就算有人突然进来也发现不了盒子里的东西,另一手慢慢地,再次取下盖子。 盒子里面,是一匹雕刻地栩栩如生、稚气十足的小马驹。 楚行看着这小马驹,眼前却浮现当日在玲珑坊的巧遇。他跟在妹妹们身后走到木雕铺子外,最先看见的就是里面的陆明玉,她穿着海棠红的褙子,白皙小手举在眼前,指腹间便捏着一个同色的小马驹。小马驹轻轻地晃,挡住了她的眼睛,楚行只看到她桃花似的脸颊,唇角含笑。 那日过后,楚行偶尔会想到木雕铺子里的惊鸿一瞥,但他没想到,陆明玉当时是在给他挑礼物。 楚行不自觉地笑了,捏起马背上的漆金铜链,手微微抬高,小马驹果然晃了起来。 她怎么会送这样一个礼物给他?他又不是六七岁的顽童…… 对了,他属马。 楚行将小小的马驹放到手心,目光慢慢变了。 她竟然知道他的年纪?特意选匹马,这份礼物,虽然过于幼稚,但也是走了心的。 闻着香樟木特有的香味儿,想到陆明玉捏着马驹笑的模样,楚行心头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除了两个妹妹,除了祖母与二婶,他没有收到过任何其他女人送的礼物,前生今世,两辈子加起来,陆明玉都是第一次送他礼物的姑娘。 楚行清楚,陆明玉送礼是为了表示对他的感激,但这种感觉,还是挺舒服的。 只是,他该如何处置这份礼物? 陆明玉,他上辈子的弟妹,这辈子堂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楚行心底那淡淡的愉悦消失了,这份礼物,他,摆在明面上不合适。 攥着木雕站起来,楚行扫视一圈,目光定在了最里面的那排书架上。他走过去,沿着书架走一圈,最后将这匹小马驹放在了一册厚重古籍之后。放好了,楚行左右看看,确定只要不动这册古籍就发现不了小马驹,这才放心离开。 重新坐下,捡起书卷,楚行却看不进去了。 礼尚往来,陆明玉送了他礼物,他是不是该准备一份回礼? 陆家的年礼才送出去,第二天,姚寄庭就亲自来给准岳父家里送年礼了。 消息传过来,陆明玉三姐妹兴奋地赶到宁安堂,拉着姑姑陆筠躲到东侧间,一会儿姚寄庭肯定要来拜见准岳母,那时候她们就可以偷偷看了。 趁人还没来,陆明玉三个先打趣姑姑,陆怀玉最会说这种俏皮话,抱着陆筠胳膊笑,「姑姑,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啊?过完年,用不了多久就又四月了,到时候姑父抬着花轿来接你……」 陆筠脸红得不行,拉过大侄女当挡箭牌,「九月锦玉也要嫁了……」 陆锦玉不依,「我是我,姑姑是姑姑,咱们谁要嫁就闹谁,总得讲究先来后到啊。」 陆筠说不过她,求助地看向最亲的侄女。 陆明玉耳朵尖,听到外面有丫鬟来了,连忙「嘘」了一声,刚比划完手势,就听外面小丫鬟笑着道:「老太太,姚公子来了。」 陆明玉一听,第一个跑到门口,抢先占据了左边门帘缝。陆怀玉马上抢了右边,陆锦玉跟她站一块儿看,陆筠脸红红的,虽然很好奇未来丈夫到底长什么样,却不好意思当着侄女们的面偷瞧,转身要往里面走。 陆明玉嫁过人,猜到姑姑肯定想提前看看新郎官,体贴地拽住人,「逼迫」姑姑跟她一起看。 姑侄俩刚站稳,姚寄庭便跟在领路丫鬟身后跨了进来,穿一条绛红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容白皙,眼神明亮,即便比不上陆嵘,却也是个仪表不俗的翩翩君子。那就是她要嫁的人,陆筠情不自禁地追着姚寄庭的身影,美眸似水,心里面又羞又喜。 「姑姑满意不?」陆明玉悄悄地问。 陆筠嗔侄女一眼,想看的已经看过了,她推开侄女的手,低头躲到里面去了。 陆明玉继续打量姚寄庭,姚家的情况她都从母亲那边了解了,很放心姑姑嫁过去,如今见姚寄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陆明玉彻底松了一口气,只希望这辈子姑姑与姚寄庭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再给她生几个表弟表妹。 姚寄庭走了,陆明玉看过准姑父,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家三房。 「姑娘,夫人让您回来去前院一趟。」桂圆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陆明玉前脚刚跨进堂屋门,闻言转个身,又出去了。 v第五十章[11.13] 「娘,你找我?」来到母亲的院子,秋月挑开门帘,陆明玉边往里走边问,进屋却见两个弟弟站在榻上,一人穿一身华贵的新衣服,兀自臭美呢,看到她,小哥俩都嘿嘿笑,而母亲旁边,还摆着一套明艳的宫装。 陆明玉忽然明白母亲为何找她了。 「除夕那晚要进宫,你们姐仨的衣服都做好了,阿暖试试合身不。」萧氏托起女儿的新衣服,柔声道。除夕当晚,皇上要请皇亲国戚、三品以上的臣子进宫同贺,家里公爹是兵部尚书,婆母是诰命夫人,都有资格去,两个妯娌身份还不够,她们三房能去,则是因为她体内的那份皇家血脉。 二夫人说了些酸话,萧氏没放在心上。皇上是她的堂兄,对她姐弟颇多关照,萧氏乐意进宫热闹热闹,而且皇上口谕下来,她就是不乐意,也得打起精神去。 陆明玉接过新衣服,低声确认道:「娘,姑姑不用去吧?」 萧氏笑,喂了女儿一颗定心丸:「你姑姑马上就要嫁人了,这种热闹就不掺合了。」 陆明玉这才放下心来。 楚国公府,太夫人也正在叮嘱孙女们进宫后要注意的规矩。 「湘湘,不许你再欺负三皇子。」楚盈乖巧内向,绝不会惹事,太夫人主要担心小孙女。身为庆王妃的娘家人,她们时常受万皇后之邀进宫做客,一来二去,孙女们跟三皇子也熟悉了。万皇后那么精明的人,生的两个儿子却…… 大皇子庆王只是资质平庸,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懂的,也有些心机,但三皇子已经不能用「平庸」二字形容了,脑袋转的简直要比旁人慢一拍,人还特别老实,一点皇子脾气都没有,被孙女欺负了也不说。 但太夫人怕惹皇后不快,是以必须紧紧小孙女的皮。 「祖母放心吧,我才没那么傻呢。」楚湘笑嘿嘿地道,真要欺负,也要私底下悄悄欺负。 太夫人转而又叮嘱孙子:「世谨,你二弟酒量浅,你仔细盯着点,我怕他喝多了出丑。」 楚行颔首,楚随扭头看窗外,假装没听见。 但凡宴请,都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与主人家关系近的客人一般都会先到,为的是真情分,关系远的,除非别有目的,大多都会只提前一点,宴席上言笑晏晏,吃完擦擦嘴再聊一会儿便与众人一道离开,出来一趟,只为礼尚往来。 大齐朝,皇上宴请群臣,另有一套规矩,大臣们会在约定的时间到宫外集合,再由管事太监分别领到设宴的华清宫、凤和宫,前者是皇上招待臣子勋贵的地方,后者是皇后宴请诰命夫人、宗亲女眷之处。 这是臣子,似萧氏这样的皇亲国戚,是可以提前进宫的。 明惠帝通过陆斩给堂妹传信儿了,叫她早点带孩子们进宫,他想见见阔别近四年的小辈们。 因此吃过午饭歇了晌,萧氏便领着三个孩子,坐上马车,先进宫去了。 「娘,祖母说皇舅舅是天下第一凶的人,我敢捣乱,皇舅舅就会让侍卫把我关到大牢里,再也不放我出来了,是真的吗?」恒哥儿坐在母亲左边,有点担心地问,年哥儿第一次听说这事,紧张地仰起头,要听娘亲怎么说。 陆明玉咬唇忍笑,祖母吓唬孩子一直都是这一套,她记事起初次进宫,祖母也这么说的。 萧氏不能拆婆母的台,便笑着摸摸长子脑袋,避重就轻:「恒哥儿听祖母的话,乖乖跟着娘,别四处乱跑,皇舅舅就不会罚你了。」 恒哥儿靠到车壁上,小小的脸上布满了凝重。 陆明玉就猜到,弟弟此时想象中的明惠帝,一定是个十分可怖的人,然而她那位皇舅舅…… 陆明玉心情慢慢复杂起来。不提身份地位,明惠帝是她见过的三旬男人里,唯一能与父亲媲美的,倘若算上气度,父亲清雅温润,明惠帝龙章凤姿,天生贵胄,自然胜出父亲一筹。陆明玉也记得,上辈子姑姑进宫后,她前后几次探亲,姑姑气色一日比一日好,最开始是忐忑局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娇美妩媚喜悦的新嫁娘,这其中除了明惠帝对她宠爱有加,肯定也与明惠帝出众的容貌有关。 男人爱色,女人又何尝不是?像那些民间戏册子,如果救了美人的英雄容貌丑陋,捡了富家小姐绣帕的书生满脸麻子,那定不会有后来的以身相许、风花雪月。包括她与楚随,楚随因她的姿色屡次接近,她那日在游船上的怦然心动,亦是着了他的皮相。 可惜皮相不可靠,她与姑姑都不得善终。 冬风吹动车帘,透过那条乍现的缝隙,巍峨的红色宫墙露出一角。陆明玉深深吸了口这格外提神的凉气,决定今世只把明惠帝当成皇舅舅。姑姑已经定亲了,上辈子明惠帝只是没能保护好姑姑,对姑姑并无苛待,后来又郁郁寡欢再未踏足后宫,这样的明惠帝,陆明玉实在怨不起来。 下了马车,就见福公公已经等在这里了。福公公是总管太监郭邕的徒弟,郭邕十六岁便被先帝派去伺候刚出生的明惠帝,三十年下来,郭邕乃每日与明惠帝相处时间最多的人,深受明惠帝倚重,连皇子们看到他都得客气三分,而朝臣们也可以根据郭邕对众人的态度,从中揣摩明惠帝的心思。 今日萧氏娘几个进宫,郭邕竟然派他的爱徒来迎接,足见明惠帝对萧氏这个堂妹的看重。 寒暄过后,萧氏牵着年哥儿走在前面,陆明玉姐弟俩跟在后头,随福公公前往乾元宫,那是明惠帝平时处理奏折的地方,也是明惠帝居住时间最长的真正寝宫。 乾元宫前殿,难得可以暂且放下国事,明惠帝正在检查三皇子、四皇子的功课。 三皇子萧烁年后就要十五了,与其胞兄庆王一样,容貌随了万皇后,都是圆脸,看身形真的不胖,可脸颊肉呼呼的,就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小胖子。好在万皇后也是个美人,三皇子虽然没有继承父皇的丰姿,但眉清目秀,是个名符其实的俊少年。 唯一的缺点,三皇子的脑袋,真的有点笨。 听着三皇子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背完一段文章,明惠帝懒懒靠在雕龙罗汉床上,一手抚额,星眸从三皇子那儿移到了四皇子萧煊身上,「老四,你《孟子》学到哪了?」 v第五十一章[11.20] 四皇子翻年就九岁了,但他目前与兄长三皇子一样,都在读《孟子》,终于轮到自己表现了,四皇子看眼旁边低着脑袋的兄长,眼里飞快掠过一道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得意,然后挺起胸膛,声音朗朗地背诵起来,背的正是三皇子刚刚那一段。 三皇子听弟弟背得这么流利,脑袋垂得更低了,双手悄悄攥着袖口,眼里无嫉妒,只有自卑。 他要是跟四弟一样聪明该多好,那样母后就不会常常对着他叹气了,父皇也不会失望皱眉。父皇、母后都没有骂过他,可三皇子知道,他笨,除非刚出生的五弟长大了比他还笨,那他就是兄弟里面最笨的…… 一个黯然神伤,一个自鸣得意,明惠帝看似闭着眼睛,其实把两个儿子的表现都收到了眼里。老三愚笨,但本性醇厚,明惠帝指望不上,内心里却很怜惜这个傻儿子,资质乃天生,儿子天生笨,他强求不来,只是老四…… 明惠帝喜欢聪明的儿子,但傲然自负、不敬兄长,这是品行问题,若不能改,亦难堪大任。 正想训诫四皇子两句,郭邕弯着腰转了过来,「皇上,陆三夫人到了。」 三皇子好奇地扭头往外看,四皇子脑袋也动了下,但看看前面的父皇,忍住了。 明惠帝默默叹了口气,该像孩子的没有孩子的单纯,该长大懂事的,却还是孩子脾气。 「请进来吧。」明惠帝坐正了,睁开眼睛,黑眸深邃明亮,如神龙睡醒,身上再无之前对儿子们表现出来的慵懒气息。瞧见萧氏领着三个漂亮孩子进来,明惠帝唇角上扬,他对皇子们期望多,考究地自然多,但亲戚家的孩子,明惠帝便是单纯的喜欢了。 「臣妇参见皇上。」萧氏在雕龙罗汉床七步外站定,屈膝行礼。身后陆明玉领着两个弟弟一起跪下,朝明惠帝磕头,「阿暖(恒哥儿、年哥儿)给皇舅舅请安了,愿皇舅舅龙体安康,千秋万岁。」 当姐姐的声音甜濡,弟弟们童音清脆,合在一起,悦耳动听。 明惠帝朗声大笑,示意四人起来,先朝年哥儿招手,「年哥儿过来,让皇舅舅抱抱,你姐姐哥哥皇舅舅都抱过了,年哥儿的也不能落下。」 年哥儿头回进宫,紧张地看向母亲。 萧氏柔声鼓励儿子,「年哥儿快去,你要是讨皇舅舅喜欢了,皇舅舅会赏你好东西。」 年哥儿再看看罗汉床上端坐的黄袍男人,半信半疑地往前走去。 男娃酷似其父,秀气清俊,明惠帝很是喜欢,亲昵地将年哥儿抱到腿上,低头笑问:「年哥儿几岁了?」 年哥儿瞅瞅他,慢慢伸出三个胖手指,「三岁,明天就四岁了。」 「真聪明。」明惠帝不吝夸赞,从袖子里摸出早就给小外甥准备好的见面礼,一块儿金灿灿的雕牛长命锁,前面刻着「平安如意」,反面刻「福泽绵长」。年哥儿这样的年纪,不懂鉴赏玉器古玩,就喜欢一看就很值钱的金物件,小手抱住长命锁,开心地看向母亲。 萧氏笑他,「还不快谢谢皇舅舅?」 年哥儿仰起头,看着头顶等他谢的男人,突然一挺身子,吧唧在明惠帝脸上亲了一口。 萧氏呆了,看着明惠帝脸上那圈口水印儿,心提了起来。 明惠帝也愣了会儿,亲儿子都没有亲过他的,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明惠帝龙颜大悦,揉揉年哥儿脑袋,本想抱一会儿就放下去的,这会儿突然舍不得放了,叫年哥儿自己玩缀着金铃铛的长命锁,他笑着抬起头,看向陆明玉姐弟。 陆明玉刚刚被弟弟吓得心惊胆战,双颊因为紧张红了,倒有点像害羞。 明惠帝再看一眼堂妹,由衷赞道:「阿暖越长越像你娘了,像咱们皇家人。」 陆明玉大大方方地回视长辈,乖巧打趣道:「那是皇舅舅喜欢我,我爹爹还总说我像他呢。」 明惠帝笑容不断,目光投向恒哥儿,「年哥儿像你们爹爹,恒哥儿这双眼睛像你们祖父,不错不错,你们哥俩都好好努力,长大了皇舅舅封你们当大官。」 恒哥儿胆子大,试探道:「皇舅舅,我想当大将军。」 明惠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行,但恒哥儿得把功夫学好,只有功夫好的男人才能当将军。」 恒哥儿兴奋点头,「我都会蹲马步了!」 明惠帝很震惊般挑挑眉,叫恒哥儿马上蹲一个。 恒哥儿立即往前走两步,有模有样地摆出姿势,明惠帝带笑看,四皇子看着坐在父皇腿上的年哥儿,却不高兴地抿紧了嘴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年哥儿只是说出年纪父皇就夸他聪明,他背书背得那么好,都不见父皇笑一个。 四皇子不敢埋怨父皇,就把怨气撒到了恒哥儿、年哥儿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喜欢。 一旁三皇子看了会儿蹲马步的恒哥儿,视线又偷偷地往陆明玉那边移。 陆明玉今日穿的是一身浅桃粉色的宫装,领口、袖口用金线绣了缠枝梅花,明丽又华贵,脚底下穿着厚底牡丹绣鞋,个子显高不少,粉面桃腮亭亭玉立,乖乖巧巧地站在萧氏旁边,犹如一朵刚结苞的牡丹,嫩生生水灵灵。 三皇子看得津津有味。母后总夸楚家妹妹们好看,但三皇子觉得,这个阿暖妹妹才是最好看的。 v第五十二章[11.20] 少年郎眼神清澈执着,单纯地喜欢新妹妹,陆明玉感觉到了,疑惑看了过去。 目光相碰,三皇子愣了愣,随即朝陆明玉咧嘴笑,并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何不妥。 三皇子愚笨,几乎人人皆知,面对少年郎善意的微笑,陆明玉亦回以浅浅一笑。 本朝皇子都是十六岁封王赐婚,陆明玉记得,前世三皇子的王妃,好像是通政使严大人的幺女。 「皇上,楚国公一家到了。」 郭邕再次走了进来,恭声禀报道。 楚家人来了,明惠帝与萧氏娘四个叙旧叙得也差不多了,放下年哥儿,让四人去后宫拜见皇后。 萧氏行礼,带着儿女们往外走,到了外殿,看到候在那里的楚国公府一家子,太夫人、楚行站在最前面。 萧氏朝太夫人见礼,因为皇上在里面等着,没有多少时间寒暄,对个眼神就够了。打过招呼,萧氏站到一旁,让楚家众人先进,等楚家人过去了她们再走,毕竟长幼有序,太夫人的身份在那摆着。 陆明玉站在母亲身后侧,眼帘低垂,只盯着自己脚下,哪都没看。 但她一身粉色宫装,却是殿里最美的一处风景。 楚行从她身边经过,想到书房里那匹娇憨的小马驹,余光不由瞥向一侧,看到她一晃而过的白皙脸庞,还有耳垂上的白玉耳坠。 有人在看她,陆明玉察觉到了,眼帘微抬,对上一道天青色身影。刚刚出来时陆明玉飞快扫了一眼,认得这是楚随的衣裳。她面无表情,人都过去了,便跟着母亲继续往外走,却没发现前面楚随进去面圣前,回头望了她一眼。 万皇后在凤和宫摆宴,宴席正式开始前却还待在她的昭阳宫,这会儿别的妃嫔还没到,万皇后正与她的娘家,承恩侯府的女眷们闲聊。庄王府世子夫人尤氏、萧从简妻子楚氏也到了,各自领了一对儿儿女。 听说萧氏娘四个来了,万皇后笑着让宫女请人进来。 尤氏放下刚端起来的茶碗,看向儿子萧焕,就见儿子一扫之前百无聊赖的低迷,眼神明亮,期待地望着门口。尤氏心里不舒服,决定一会儿打发儿子去找三皇子、四皇子玩,尽量少跟陆明玉打交道。 「瞧瞧,陆家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万皇后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夸赞陆明玉姐弟三人。 萧氏开口谦虚,陆明玉行过礼,飞快打量了一番万皇后。万皇后大明惠帝三岁,再过两年就四十了,圆脸白面皮,不是特别美,却是那种很有福气的面相,据说当初先帝挑选儿媳妇,一眼就在一众秀女里看中了万皇后,觉得万皇后是个能生养的…… 万皇后肚子也确实争气,前后生了两位皇子,不过因为之前万家人触怒过明惠帝,万皇后在宫里衣着素雅,行事低调,从不与妃嫔们争风吃醋,把整个后宫打理地井井有条,非但如此,大齐哪个地方闹灾了,万皇后也会慷慨捐银,渐渐有了贤后的美名。 陆明玉对万皇后没什么想法,进来之后,她先关注的是其他女眷的席位,见只有两位舅母与万家人,并无妃嫔,陆明玉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上辈子姑姑难产而死,最终被皇上查出是许贵人在姑姑的胭脂里动了手脚,而那位许贵人,正是姑姑进宫后唯一交好的「姐妹」。 许贵人害死了姑姑,陆明玉一路上都在担心再遇许贵人自己会露出异样,却没想根本没见到人。 「皇姑母,我们去御花园里玩,可以吗?」 沉浸在回忆里,前面忽然传来一道撒娇的声音,这声音对于陆明玉来说太特殊了,她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万殊,穿着一身红色宫装,背对她站着。陆明玉看着万殊的背影,忽然有点想笑。万殊小她两岁,是承恩侯府唯一的姑娘,自小备受宠爱,生的也是国色天香,不少青年才俊去承恩侯府登门提亲,万殊却只对楚随情有独钟。 因为这个,上辈子陆明玉与万殊简直势如水火,陆明玉自诩与楚随两情相悦,不屑跟万殊计较,奈何万殊处处找她麻烦,两人就彻底对上了。此时「冤家」重逢,陆明玉对楚随无心了,对万殊的不满竟然也烟消云散。 「阿暖姐姐,咱们一块儿去吧?」 得到了万皇后的首肯,万殊叫上萧璇、芙姐儿,又过来邀请她。 看着万殊不带任何敌意的小脸,陆明玉笑着应了。她们三个姑娘走在前面,萧焕叫上英哥儿、恒哥儿、年哥儿跟在后头,尤氏试图劝儿子去找皇子们,萧焕嘴上答应地痛痛快快,出了昭阳宫,却寸步不离地跟着陆明玉三个姑娘。 陆明玉一手牵着一个弟弟,倒没闲心理睬他。 今日除夕,御花园里摆上了从暖房搬出来的盆栽花卉,漫步其中竟然能感受到一丝春日才有的勃勃生机。一行人慢慢地闲逛,大概两刻钟后,楚湘、楚盈姐妹俩也由宫女带路寻了过来,姑娘们一多,萧焕、恒哥儿这两个喜欢捣乱的就不受待见了,被楚湘、万殊联合起来,赶走了。年哥儿、芙姐儿太小,走不动,也被送回了昭阳宫中。 「阿暖姐姐,我想去净房,你陪我去好吗?」在凉亭里坐着休息时,楚盈忽然红着脸走过来,央求陆明玉道。 陆明玉知道楚盈内向害羞,主动找她定是下了一番勇气,瞅瞅那边与万殊坐在一块儿聊得正欢的楚湘,她笑着点点头,牵起楚盈小手,随她去离这边最近的一处净房。她小时候常来宫中,对御花园很熟悉。 「前面再转个弯就到啦。」感受着小姑娘手心的汗意,担心她忍不住,陆明玉体贴提醒道。 楚盈脸颊始终都是红的。 陆明玉想左了,不由加快脚步,眼看就要转弯了,前面突然转过来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陆明玉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楚随,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v第五十三章[11.20] 御花园的净房,周围树木清幽,到了夏天几乎是一片绿荫遮蔽,此时冬日树木萧条,但仍有松柏傲然青翠,楚随之前就是躲在一棵柏树后,陆明玉一路过来才没看到他。 对上楚随含笑的凤眼,陆明玉若还猜不到楚随是专门躲在这里等她的,那便白活了两辈子。 下意识的,陆明玉先迅速扫视一圈周围。 「这里没人,我都看过了。」楚随自以为体贴地道,说话时朝堂妹楚盈使了个眼色。 楚盈受堂兄之托,帮忙骗了阿暖姐姐过来,虽然堂兄说他只是想为之前做错的事向阿暖姐姐道歉,楚盈还是觉得有点不合适,故而心中不安,手心出汗,路上不敢看陆明玉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与陆明玉说话。这会儿见堂兄示意她可以走了,楚盈心里松了口气,轻轻地挣脱陆明玉手,低着脑袋道:「阿暖姐姐,我先去洗手……」 不等陆明玉回话,楚盈红着小脸跑向了不远处的净房,她没带丫鬟,只有桂圆跟着陆明玉。 楚随看向桂圆,淡淡吩咐:「你去照顾二姑娘。」 桂圆气得简直想笑,不可思议地盯着楚随,「楚二公子,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们国公府的丫鬟了?」她是丫鬟,但她只听陆家主子们的话,楚随意图不轨骗姑娘过来,桂圆知道自家姑娘不待见楚随,又怎会乖乖受他驱使? 陆明玉则是直接转身,「咱们走。」 她出于一片好心陪伴楚盈,却没料到楚盈竟然别有居心,好意被辜负,陆明玉不至于多恨楚盈一个真正十岁的半大孩子,但她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与楚随周旋。 「阿暖,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两件事想跟你问清楚。」楚随快步绕到陆明玉身前,低着头,神色认真地看着陆明玉,诚恳的语气听起来近似温柔,「阿暖,我只问这两件事,问清楚了,以后我再也不来碍你的眼。」 陆明玉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绷着脸抿着唇,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 「阿暖,你送我的荷包我还留着。」楚随脚步不动,却伸手拦在陆明玉面前,握紧的拳头松开,立即落下来一个绣着荔枝、桂圆、核桃的竹青底荷包,线绳捏在男人修长白皙擅长作画的手指间,随着男人之前的动作轻轻摇晃。 陆明玉僵住了,呆呆地看着那荷包。 上面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的。 七岁的她,背着身边的丫鬟,偷偷地用大姑娘的女红针法绣了这个荷包,每一针,都缝进了她对楚随的一片心意,每一线,都知道她藏在心底的羞涩憧憬,憧憬自己早日长大,再次穿着大红喜袍嫁给他。 可楚随配不上这个荷包。 陆明玉突然出手,想把荷包抢回来。 楚随早就在防着她,清清楚楚地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从意外、悲伤转为冷漠愤怒,楚随瞬间握拳,将荷包严严实实攥在了手心。但他手臂位置没动,陆明玉小手没抓到荷包,结结实实拍在了他手上。 清凉细腻,继岳阳那段短暂的露水姻缘后,这是楚随第二次被一个豆蔻少女碰手。 还是一个貌若牡丹、身份尊贵的好姑娘,一个真正配得上做他妻子的姑娘。 楚随心中起了一丝涟漪,看陆明玉的目光越发的温柔,眼看陆明玉气得缩回手,盯着他拳头一副犹豫到底要不要为这个荷包继续逗留的样子,楚随再次低头,俊脸几乎与陆明玉脸庞持平,哄孩子地柔声道:「阿暖,我保证,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把荷包还你。」 陆明玉沉着脸,眼睛只盯着他的拳头。 这荷包是她亲手绣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楚随早就丢了,故而回京后也没想过这茬,没想到楚随竟然还留着。这说明楚随心中有她?陆明玉才不信,就好比表哥萧焕送她一样普通的礼物,她不喜欢,就让人收起来,放在哪里丫鬟们肯定心中有数,哪天她想看了,丫鬟们翻翻就拿出来了。 「阿暖,你今天走了,下次我还会想办法见你,难道你想每次出门都提防我?」楚随循循善诱。 陆明玉咬唇。 「你怎么这么无赖?」桂圆听不下去了,低声威胁楚随,「赶紧把我们姑娘的荷包交出来,不然我告诉夫人去!」 如此幼稚的威胁,楚随只当没听见,凤眼执着地盯着陆明玉,离得近了,越发觉得陆明玉五官精致,白净净的脸蛋仿佛水做的,更有淡淡的面脂香飘入鼻端。楚随轻轻吸了一口,嗯,是玫瑰香。 又白又香,莫名想咬一口。 男人喉结滚动,陆明玉刚刚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楚随的两个问题,听到声音,对上楚随眼里她熟悉的一抹暧昧,她才忽然意识到两人挨得过近了。明天她就十三了,模样只会一天比一天更美,现在楚随就动了那种心思,若是以后继续纠缠,他肯定更不愿放手。 「桂圆,你去那边看着,有人过来马上提醒我。」 主意已定,陆明玉冷着脸朝旁边的柏树后走去,楚随勾唇笑,自觉地跟在后面。 「你站那里。」陆明玉指着柏树正后面道,她隔了三步站在树外,只要一人藏起来就够了。 小姑娘防备之心太重,楚随无奈又好笑,对陆明玉,他好奇比惊艳更多,便是又那么一丝喜欢,他也不可能对她做任何超出礼法的举动,除非确定陆明玉同样心悦他,楚随才可能简单地握握她小手,偶尔偷个香,再多的绝不会做了。 「你不是要问我问题吗?」男人只看她不说话,陆明玉扭头,对着路上冷声问。 v第五十四章[11.20] 这是在宫里,为了陆明玉的清誉着想,楚随也不敢耽误太久,毕竟他只是想解惑,可没打算害陆明玉。咳了咳,楚随再次把荷包伸了过去,「第一个问题,那年你见到我连一声表舅舅都不喊,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荷包?」 陆明玉瞥眼那荷包,回想当日情形,一边在脑海里编造理由一边低声道:「那是我绣给我爹爹的,希望他将来连中三元,但当天我偷偷跑去男客那边玩,被你发现,我怕你去我娘面前告状,只好把荷包送你,希望你看在礼物的份上替我保密。」 楚随微怔,狐疑地盯着陆明玉眼睛,「没想到七岁的事你也记得那么清楚,而且才七岁,就知道送礼贿赂人了。」心中却不太信,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在短短时间想到如此世故的办法?既然是送给陆三爷的,陆明玉为何不放在家中,反要戴在身上? 陆明玉移开视线,冷冰冰提醒他,「第二个。」 楚随放下手,想了想,弯腰,凤眼幽幽地看着陆明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在岳阳,我与义妹游湖,她小孩心性,拉着我要去坐船,阿暖看到这一幕,为何气得骂我,说再也不想看到我?」 义妹…… 面对面听楚随撒谎骗她,陆明玉再忘情,仍然没忍住,讽刺地笑了出来。抬起眼帘,迎着楚随意外的目光,陆明玉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楚随,你与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那时我虽然九岁,却已经懂得礼义廉耻,亲眼目睹……自然要与你这种道貌岸然的风流子弟撇清关系。」 楚随面容一沉,没想到陆明玉竟然猜出了他与董月儿的私情。 他想辩解,陆明玉却上前一步,朝他伸手,「二公子,您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请把荷包还我。」 「你是说了,可你说的都是谎话。」楚随直起腰,在陆明玉震惊愤怒的目光里,不紧不慢地将那荷包放回袖袋。做了出尔反尔之事,他竟然还朝陆明玉灿然一笑,「宫里说话不便,我先走了,下次再找你谈。对了,湘湘肚子里藏不住事,所以我哄了盈盈帮我,盈盈单纯柔弱,阿暖要怪就怪我,别跟她生气?」 陆明玉这会儿哪里有心思追究楚盈的错,被楚行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你把荷包还我!」 楚随依然笑,仗着陆明玉拿他没办法,大摇大摆从柏树后绕了出来,准备沿来路离开,去那边与三皇子等人回合,未料才走出十来步,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灰袍身影,楚随面色微变,正要趁对方发现他前躲起来,身后却响起一道委屈无比的哭声,「表舅舅……」 楚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想要转身,穿粉色宫装的小姑娘却从他身边跑过,粉蝴蝶似的飞向肃容大步而来的兄长,一手还高高抬着,看动作像是在擦眼泪。楚随被陆明玉前后的差别震得浑身僵硬,直到脑海里浮现几年前,陆明玉也是这样哭着跑开,然后昧着良心跟兄长告状,说他欺负人…… 楚随顿觉头疼无比,想也不想朝陆明玉追去,意图阻止她告状。 陆明玉听见脚步声,吓得忘了装哭,加快速度奔向楚行。 前世的夫妻,如今一个跑一个追,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楚行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低声喝道:「都站住!」 陆明玉信任他又怕他,闻言心头一跳,立即停了下来,看眼对面脸色铁青的男人,前一刻还莫名笃定楚行会帮她,此时忽然又没了底气。楚行是君子,可他也是楚随的堂哥,他真的会替她撑腰吗? 楚随也怕兄长,但他的怕与陆明玉不一样,在楚行开口后,楚随依然往前跑了几步,最后站在陆明玉旁边,咬牙威胁,「你再敢诬陷我,或是提荷包的事,我就把你送我荷包的事说出去,说你早就喜欢我了。」 陆明玉恨楚随的欺瞒,看不起他拈花惹草始乱终弃,但她自认还算熟悉楚随,说这话不过是威胁她,绝不会真的去外面乱说,因此她紧紧闭着嘴,楚行一到跟前,马上变脸,泫然欲泣地躲到楚行身后告状,「表舅舅,他抢了我的荷包……」 总归要试一试的,试了还有机会要回荷包,不试,恐怕这辈子都讨不回来了。 为了装得更像一个被欺负了的小辈,陆明玉咬咬唇,小手一举,轻轻地扯住了楚行一角衣袍,还哀求地晃了晃,「表舅舅,你是他哥哥,你帮我要回来行吗?他欺负我,还让盈盈妹妹帮他忙,现在盈盈还在净房里躲着……」 这一刻,陆明玉无比庆幸她个子偏矮,也无比庆幸明天她才会变成十三岁,小一岁,「撒娇」的底气就足一点。 楚行注意力都在那只扯着他的小手上,听到楚随为了接近陆明玉竟然把他单纯善良的亲妹妹牵扯进来了,楚行心头那点陌生的悸动才瞬间沉了下去。抬起头,楚行看向堂弟,眼神冷,声音更冷,「时谦,四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他就是发现堂弟不见了,出于担心,才来这边找找看的。 楚随不敢与兄长对视,垂眸,正好瞧见陆明玉幸灾乐祸狐假虎威的……可爱嘴脸。 楚随又气又喜欢,这只狡猾的狐狸,她以为找来兄长,他就没辙了? 余光瞧见堂妹踟蹰着走过来,楚随昂首挺胸,坦荡荡回视兄长,平静道:「大哥,我有些疑惑,只有阿暖能解释,因此设计在此见她。利用盈盈是我不对,回家后,我甘愿受大哥惩罚,但荷包一事另有隐情,恕我必须再保留一段时间,何时阿暖跟我说实话,我再还她。」 「表舅舅……」陆明玉急了,又晃了晃楚行。 楚随却抢在兄长发话前弯腰,盯着陆明玉问,「阿暖,天地良心,你敢看着我大哥的眼睛,再说一遍这荷包是我抢来的吗?」 楚行闻言,转身,低头看一侧的小姑娘,长眉微皱。陆明玉本能地望过去,就对上了楚行古井无波的狭长凤眼,如鹰如隼,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心。这样的眼睛,陆明玉嘴唇动了动,却再也无法撒谎。 前面还在告状,转眼就无法自圆其说了。 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陆明玉垂下眼帘,看着楚家兄弟的衣摆,她自嘲地笑了。怪谁啊,还不是怪她自己,怪她上辈子瞎了眼睛,以为楚随一心一意对她,怪她重生后压抑不住错付的思念,得知楚随中了案首,一高兴,亲手绣了一个荷包给他,更怪她低估了楚随的心智,以为他会摄于兄长的积威,乖乖把荷包还她。 v第五十五章[11.20] 既然要不回荷包,那就认了吧,静下来想想,陆明玉就不信楚随敢拿这荷包做文章,他留着荷包,无非是想有个东西牵制她。 松开手,陆明玉什么都不想说了,两个楚家男人谁都没看,从楚行身边绕了过去。 小姑娘侧脸从容,楚行心头却还盘旋着她松开他衣袍时,嘴角淡淡的苦笑。 她失望了吧?信任他来求他帮忙,他非但没有马上替她要回荷包,反而引得堂弟问了那样一个问题。荷包不是三弟抢的,那定是陆明玉撞破堂弟私情前送的,小姑娘送心上人荷包,不值得明面上称赞,但刻板如楚行,也知道这很正常。人家姑娘送荷包时一片真心,堂弟已经伤了她一次,竟然又…… 当着他的面逼陆明玉承认荷包是她主动送出去的,小姑娘得多尴尬? 「拿出来。」视线移到堂弟脸上,楚行冷声道。 「大哥?」陆明玉都默认了,兄长居然还想「伸张正义」,楚随心中不快,没想一抬眼,却见兄长眼中一片凛冽严寒,不似在看他这个堂弟,倒似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手持长枪抵在敌将咽喉,命他投降臣服。 楚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兄长,他不怕,因为知道兄长不会对他动杀机,但楚随浑身发冷。 他想不通,兄长为何要如此偏心陆明玉。 不就是一个荷包吗?没了荷包,他照样有办法问出他想知道的。 取出荷包塞到楚行手中,楚随神色冷漠,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行没管他,也没有看手里带着堂弟余温的荷包是什么绣案,径自走向陆明玉。 陆明玉早在听见那声威严的「拿出来」时,便震惊地停了下来。 楚行走到她面前,伸手。 他手掌宽阔,掌心白皙,带着一层薄茧,竹青色的荷包稳稳地坐在那儿,如皑皑雪山上冒出的一片嫩芽,格格不入,又莫名地相配。 荷包回来了,眼前闪现楚随离开时阴郁的脸庞,陆明玉胸口忽然涌起一道愧疚,因为帮她,楚行一定被楚随怨上了。她小心翼翼地捡起荷包,免得碰到楚行,准备先收起来再道谢,前面男人却转了身,这便要走。 陆明玉一慌,下意识唤他,「表舅舅……」 楚行顿足,微微偏首,沉默着等她继续。 陆明玉低头赔罪,「对不起表舅舅,我,我不该把你拉进来,你帮了我,他,他不高兴了。」 「时谦欺负你在先,我身为兄长,教训他是应该的,四姑娘不必担心,他想通了,自然会忘了这事。」楚行低声安抚道。小姑娘们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姐妹反目,二十年兄弟手足,楚行相信堂弟的心胸。 陆明玉依然低着脑袋,话里充满了愧疚,「不管怎么样,我都给表舅舅添麻烦了。」 她音色甜濡,说这样的话更显乖巧,楚行脸色缓和不少,朝忐忑站在那边观望的妹妹招招手。等妹妹走过来,楚行扶着妹妹肩膀转身,替妹妹向陆明玉道歉,「盈盈骗了四姑娘,四姑娘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咱们两相抵消,我不介意你,你也原谅盈盈这一次?」 他轻声细语,目光诚恳,眼里再无冰霜,陆明玉肩膀放松下来,看向楚盈。 楚盈从来没做过坏事,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眼圈红红,诚心地对陆明玉保证道:「阿暖姐姐,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别生气好不好?」一边说着,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陆明玉忙掏出帕子替她擦泪,笑着哄道:「盈盈别哭,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才不会生气。」 「真的?」楚盈不太相信地问。 陆明玉温柔一笑,明灿灿的阳光下,她一身粉裙,笑靥如花。 楚行默默地别开眼,叮嘱两句,转身离去。 陆明玉牵着楚盈往回走,感受着袖子里那个荷包的分量,她慢慢地,侧头回望。 男人一身素色灰袍,孑然独行,在湛湛蓝天下,那修长身影,竟比两侧苍绿松柏还要俊逸挺拔。 与陆明玉分开后,楚行走了约莫一刻钟,绕到了御花园南侧。 庆王、瑞王也来了,兄弟俩坐在八角亭里说话,庄王世子萧懿、萧从简在一旁作陪。凉亭外面,萧焕、英哥儿、恒哥儿、三皇子、四皇子凑在一块儿不知在嘀咕什么,楚行扫视一圈,在养生池旁看到了自家堂弟,面朝池水坐在一块儿石头上,一动不动。 其他人都有伴,就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楚行怎么看都觉得,堂弟可能在生闷气。 堂弟欺负陆明玉,是堂弟不对,楚行选择帮陆明玉,但作为兄长,看着堂弟郁郁寡欢,还是因他插手才导致的,楚行心里就有一点点自责。他理解陆明玉的委屈,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堂弟为何做这些,之前陆明玉小,堂弟还没开窍,如今陆明玉已经亭亭玉立,堂弟便如前世一样,对陆明玉动了情。 静立片刻,楚行朝养生池走了过去。 v第五十六章[11.20] 楚随听出了兄长的脚步声,他置若罔闻,凤眼继续盯着池子里一块儿乌黑的卵石。 楚行在他旁边坐下,见堂弟面无表情,明知是他也不看,有点小孩子赌气的味道,楚行轻轻一笑,「生气了?」 楚随是生气,嫌兄长不给他留面子,但兄长真的问出来,他那点小气也随着呼吸呼了出去,抿抿唇,斜了兄长一眼,「大哥也会笑?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看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妹妹,我只是一个外人。」 都是气话,楚行没放在心上,望着粼粼的池水道:「越是外人越要讲道理,不管那个荷包怎么到你手里的,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论关系还是咱们晚辈,气成那样了,你好意思跟她斤斤计较?」 「她可从来没把我当长辈,一声表舅舅都没喊过我。」楚随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到水中,嗤笑道。陆明玉,喊大哥表舅舅喊得多甜啊,最开始他可没得罪她。念头才落,看着那圈池水荡漾,楚随忽然记起来了,陆四送她荷包那天,她说不喜欢喊他表舅舅,他让她喊二哥,小女娃便甜甜地喊了。 岳阳重逢前,陆明玉对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差? 楚随摸摸自己的脸,也许陆明玉是因为他年纪比大哥轻,才拒绝喊表舅舅的? 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楚随转向兄长,求证般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楚行看眼被陆明玉攥过的衣袍,淡淡道:「有可能。」 陆明玉不喊堂弟表舅舅,是因为两人有更亲的关系,不像他,怎么都是长辈。 得到附和,楚随仰起头,看着高空蓝蓝的天,想到今日陆明玉提到董月儿时的讽刺,以及岳阳城里陆明玉冷声与他断绝关系的那番话,他叹口气,越发后悔碰了董月儿了,「大哥,我觉得阿暖可能早早就喜欢我了,所以她送我荷包,看到我跟……又生气了。大哥你说,我现在开始对她好,她会原谅我吗?」 会不会? 楚行不知道,垂眸,好一会儿才问:「你,跟她说实话了?」 楚随苦笑,「一直把她当孩子,哪料到她居然猜到了。」 乖巧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到怀里,狡猾起来气人又灵动可爱,早知陆明玉会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娇俏可人,早知陆明玉小时候或许偷偷喜欢他,喜欢到看他牵着别人就气晕过去,别说一个董月儿,便是天仙下凡,楚随也会守住本心。 楚行没为女人动过心,他也不懂如何讨好一个姑娘,偏头,看着堂弟问:「想娶她?」 楚随摸摸鼻梁,「嗯」了声。陆明玉是第一个让他生出惊艳之感的姑娘,也是第一个她什么都没做,他就想与之亲近的姑娘。容貌过人、脾性中意,难得家世也相配,楚随越想越觉得,他真的想娶陆明玉回家。 男人情窦初开,脸上是不自觉的温柔,与楚行记忆里的堂弟重合,上辈子,每次提到陆明玉,堂弟都会这样笑,喜意直达心底。 既然堂弟想娶陆明玉,按照他上辈子在讨好陆明玉一事上花的巧心思,楚行自觉帮不上忙,只有一句可以提点。他看着池水,肃容道:「既然想娶,便把实话告诉她,只有求得四姑娘原谅,你才有可能过了她父母那一关,否则趁早死心。」 提到这茬,楚随懊恼地捶了膝盖一拳。 「大胆,你敢打我!」 兄弟俩各怀心事,凉亭那边忽然传来四皇子愤怒的叫喊,楚行、楚随齐齐回头,恰好看见四皇子一脚踹在恒哥儿腿上,恒哥儿比他小两岁,个子矮点,突然挨了四皇子一看就下了狠劲儿的一脚,恒哥儿踉跄一下,登时跌在了地上。 楚行哄过恒哥儿两次,见此噌地站了起来,只是才要冲过去,瞥见旁边堂弟也起来了,楚行目光变了变,改成慢走。 楚随一直都不喜欢四皇子,此时看到四皇子竟然欺负他心上人的弟弟,楚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快步朝凉亭跑去,然而才跑没几步,萧从简沉着脸从凉亭里走了出来,扶起亲外甥,冷声问四皇子,「四皇子为何动手?」 恒哥儿挨了打,却没有哭哭啼啼的,抿着小嘴儿站在舅舅旁边,虎眸圆瞪,气势十足。 四皇子才不怕他,指着左手臂愤然道:「他先撞得我。」他是皇子,谁弄疼他他就打谁,本来就看陆嘉恒不顺眼,现在他主动撞上来,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四皇子也想趁机出口气。 「我没撞你!」恒哥儿大声替自己辩解,不甘被冤枉。 一旁萧焕、英哥儿当然向着亲表兄弟,都帮恒哥儿说话,而且确实是实话。 一共五个人,三个都指责他撒谎,四皇子急了,看向那边还未出声的三皇子,「三哥,他刚刚撞我胳膊了,你也看见了是不是?」知道三皇子傻,四皇子偷偷地朝兄长眨眼睛,这时候,早忘了在父皇面前故意将兄长比下去的事情了。 三皇子也忘了那事,但他不会撒谎,瞅瞅弟弟再瞅瞅恒哥儿,摇摇头,「我没看见。」 「四弟还不道歉。」庆王负手站在凉亭最高的台阶上,沉声道。 一侧瑞王浅浅地笑了下,不无同情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四弟。手足又如何,庆王帮了恒哥儿,能小小地取悦庄王府、陆家两家,帮了四皇子能得到什么?不但得不到,反而会招惹那两大家子。 四皇子有自己的骄傲,即便所有人都不帮他,他也高高仰着头,死不认错:「是他先撞的我,不信咱们去找父皇,让父皇评理!」三哥是傻子,大哥二哥都不喜欢他,他就不信父皇也偏心外人。 「算了,一点小事,男孩子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今儿个除夕,还请王爷别放在心上。」萧从简可不想去触明惠帝的霉头,笑着替四皇子求情道。 庆王点点头,又数落了四皇子一句。 v第五十七章[11.20] 四皇子心里憋着气,气鼓鼓领着伺候他的小太监走了。 萧从简弯腰,替外甥拍拍土,确认外甥只是有点小疼,便让萧焕领恒哥儿、英哥儿回昭阳殿。恒哥儿也不想在这边玩了,乖乖地点点头,转身瞧见楚行、楚随,男娃大眼睛里露出一丝委屈,「表舅舅。」 喊得自然是楚行。 楚行轻轻拍了拍男娃肩膀,相信经过此事,恒哥儿会更明白皇子与普通勋贵子弟的差别。 「离开席还早,恒哥儿你们跟我玩如何?」楚随弯腰,笑着对恒哥儿道,想先讨好「小舅子」。 可恒哥儿着急回去跟姐姐诉委屈,跟楚随又不熟,果断拒绝了。 「姐姐,四皇子踹我着。」昭阳殿正殿里面人更多了,恒哥儿懂事地没有打扰母亲,跑到暖阁里,找到姐姐诉委屈。 陆明玉听说经过后,心疼死了,弯腰轻捏弟弟小腿被踹的地方,「疼吗?」 恒哥儿有点疼,但他笑着撒谎,「不疼。」 陆明玉信以为真,人在宫里,不能说四皇子坏话,只有提醒弟弟少跟四皇子玩。 恒哥儿想得到姐姐的温柔安慰,又不想姐姐觉得他吃了大亏,马上骄傲道:「姐姐,舅舅、表哥、庆王爷他们都帮我说话,表舅舅还拍我肩膀着,他肯定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陆明玉一怔,扫眼远处的贵女们,悄声问弟弟:「表舅舅?哪个表舅舅?」 恒哥儿眨眨眼睛,琢磨了会儿措辞,才恍然大悟道:「就是国公爷!」 脑海里浮现前不久才见过的男人身影,陆明玉在心里偷笑,她就知道,肯定是楚行。 待宫宴结束,已经快二更天了,出宫路上,即便有小太监打着灯笼在前照路,一眼望去,四周也黑黢黢的,看不到旁边走得是哪家人。陆家这边,陆斩抱着崇哥儿走在最前面,朱氏在旁边跟着,后面陆嵘抱着同样睡着的年哥儿,萧氏则一边牵着一个。 晚上太冷,陆明玉披上了头蓬,兜帽上的狐毛遮挡了左右的视线。 「湘湘困不困,二哥背你?」 走着走着,斜后方传来一道略显刻意的声音,正是楚随。 陆明玉冷笑,继续走自己的,随着人流走出宫门,意外发现楚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陆家旁边,陆明玉曾经嫁进楚家,认得那两个车夫。 踩着木凳上车时,陆明玉鬼使神差地,往右边望去。 远远近近的灯笼像落在地上的星星,点点星光里,陆明玉一眼看到了楚行,他站在马车旁,刚把亲妹妹楚盈抱上去,楚盈进去了,他……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明玉心一慌,匆匆低头,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劲儿探进了马车。 楚行只扫见一道纤细身影,转瞬即逝。 人不见了,晚风迎面吹来,车前灯笼摇曳,更显冷寂。 楚行抛开心底那丝怪异感觉,叮嘱祖母与妹妹坐好,言罢转身,一回头,却见堂弟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笑,凤眼…… 楚行顺着堂弟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陆明玉刚刚上的那辆马车。 「时谦?」楚行疑惑地问,大冷的天,堂弟不着急回家,在这儿傻笑什么? 楚随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得越发神秘,接过牵马太监递过来的缰绳,楚随翻身上马,再看一眼陆明玉的马车,心底说不出的畅快。小姑娘挺能装啊,明明听到他声音却不往回看,可临上车了,还不是瞧了过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心里甜,除夕夜凛凛的寒风也变成了暖的。 「大哥,今晚咱们一起守岁?」楚随扭头,同才上马的兄长道。 楚行再度看他一眼,还是想不通堂弟在高兴什么。但他扯扯缰绳,低声道好。 是夜兄弟俩把酒言欢,陆明玉却托着下巴坐在紫铜炭炉前,看着手里的荷包,迟迟拿不定主意。 想烧了,又有一点点不舍,但这不舍,与楚随没有任何关系。 快到子时,外面鞭炮声渐渐热闹起来,陆明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荷包丢进了炭炉。绸缎的边角渐渐卷曲,「啪」的一声细响,窜出一道小小的金色火苗。陆明玉一直在那儿坐着,一直坐到荷包化为灰烬,她才紧紧领口,钻进被窝睡了。 腊月底、正月初,这段时间的宴席,加起来能比一年的还多。 v第五十八章[11.20] 陆明玉运气不错,去宫里、庄王府走了一趟,把必须拜年的长辈都拜了,忙完回来才「病」了,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赖在家里享清闲。但陆明玉可不是偷懒装病,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上辈子年中才来的初癸,这辈子竟然提前半年,悄然而至。 姑娘家第一次月事多多少少都会不舒服,陆明玉这次又赶上寒冷的正月,第一天疼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喝了郎中开得调理方子才好受了点,但也浑身没劲儿,懒洋洋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如果没人打扰,她能睡上一整天。 到了第三天,陆明玉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早饭后挪到次间临窗的暖榻上,背靠绣着牡丹花的迎枕,腿上盖条薄被,闭着眼睛惬意地晒日头。甘露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桂圆红枣羹进来,轻声唤她喝。 陆明玉捧着热碗,白瓷勺拨拨里面的桂圆,心中一动,看向坐在绣凳上低头绣帕子的丫鬟桂圆,故意叹道:「哎,等桂圆出嫁了,我就只能对着真桂圆想我的好桂圆了。」 桂圆耳根一热,假装没听到,却红着脸转个方向,背对她做针线。 陆明玉品口甜甜的汤水,看着桂圆背影,心情有些微妙。 桂圆、甘露都二十了,上辈子两人分别嫁给了母亲嫁妆铺子里两个年龄合适的管事,她出嫁时,母亲的嫁妆自然成了她的,桂圆、甘露便还是她的人,每月都会见她一面,聊聊铺子的进项。这辈子事情却有了变化,去年在永定县,孟全救了桂圆上来,回府得知母亲有意替桂圆安排亲事,孟全竟然来求娶了! 陆明玉震惊不已,随后犯了难。她记得,桂圆与她上辈子的丈夫过得十分恩爱甜蜜,桂圆还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陆明玉不想拆散桂圆的好姻缘,但凭着良心说,无论身份还是容貌气度,孟全可都比那人强多了。 陆明玉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既然是桂圆的婚事,她托母亲,把那个管事也叫进府给桂圆相看,然而管事还是那个管事,桂圆却羞答答选择了孟全,婚期就定在姑姑出阁之后。 「等桂圆成亲了,我再请母亲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喝完红枣羹,陆明玉笑着对甘露道。 「姑娘快好好养身子吧,不用忙着替我们费心。」甘露小声地嗔道。 陆明玉笑而不语。 翻了几页游记,萧氏领着两个儿子过来了。 「姐姐,今天表舅舅家里请客,你去吗?」恒哥儿熟练地爬到榻上,认真地问姐姐。 今日初五,楚国公府设宴。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恒哥儿去吧,姐姐还有点不舒服呢。」 恒哥儿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他想跟姐姐一块儿出门。 萧氏看着女儿,同是女子,她了解女儿现在的身体情况,都第三天了,只要不累着不受寒,女儿果真想去做客,肯定会去的。不想去国公府,是不想见到楚随吧?唉,女儿可以躲懒,陆家与楚家的关系却还得维持,他们夫妻是免不了的了。 陪女儿坐了会儿,快到晌午,陆嵘、萧氏夫妻才带着两个儿子与陆家众人出发了。 楚国公府,楚行、楚随一起在前面待客,得知陆家众人来了,兄弟俩互视一眼,一同迎了出去。绕过影壁,对上陆家老老小小一行人,楚随最先看向三房那边,却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别处,只看到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都在二房。 楚随难掩失望,这几天出门做客都没看到她,听说她病了,难道病得很厉害? 那边楚行先同陆斩夫妻见礼,轮到陆嵘,他才顺理成章看向陆嵘身后,意外地,也没有看到陆明玉。 「表舅舅,恒哥儿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如意。」恒哥儿喜欢这个表舅舅,也喜欢拜年,仰着脑袋,喜滋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小哥俩都眼睛亮亮地望着楚行。楚行笑了,旁边魏腾及时递过来两个封红,红纸上是一样的吉祥图案,楚行接过来,分给恒哥儿哥俩一人一个。 恒哥儿、年哥儿高兴地笑,大眼睛齐齐投向楚随。 难得两个「小舅子」看到了他,哪怕是为了压岁钱,楚随心里也高兴,同样一人发了一个。发完了,楚随忐忑地看向陆嵘夫妻。陆嵘正在与楚行说话,仿佛并未留意这边,萧氏与陆大夫人轻声细语…… 楚随却明白,陆嵘夫妻依然不待见他,可他心中有愧,生不出任何怨言。为今之计,只有先哄好陆明玉,再让陆明玉帮忙在二老面前求情了。 「姐姐,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压岁钱。」做客回来,恒哥儿抱着他一日所获兴奋地跑到姐姐这边,跟姐姐炫耀,「这是太夫人给的,这是表舅舅给的,这是二表舅舅给的,舅舅、外公也去了,又给了我两个元宝,还说让我好好照顾姐姐……」 七岁的男娃,盘腿坐在姐姐面前,一样一样地摆给姐姐看,记性还挺好。 陆明玉早过了为压岁钱兴奋的年纪,但她还是配合弟弟的兴致,弟弟拿出来一样她就拆开看看,第三个捡起来的,就是楚行发的封红。描金的红纸纸封,与别的那些似乎没有不同,但想到这个封红曾经被楚行拿在手里,陆明玉心里就有些难以言说的悸动。 翩翩君子,这是陆明玉对楚行的评价。曾经她以为君子应该都是父亲或楚随那样的书生,真正了解楚行的为人后,陆明玉豁然发现,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未必是君子,看似冷峻无情的,却有可能藏了一颗真正的君子心。 打开封红,往手心里一倒,掉出来一块儿金锞子,上面刻着「平安如意」。 很普通的一块儿金锞子,陆明玉转了转,眼底却掠过一道贪念,有点想跟弟弟换一块儿,不过最后她还是把金锞子装进封红,还给了弟弟。君子就君子,至于因为钦佩楚行,连他送的金锞子也觉得与众不同吗?还不都是最俗气的金子。 初六陆明玉继续待在家里,初七月事差不多干净了,待到初八,陆明玉再也无法躲懒了,因为今日是自家请客,一大早,朱氏就派人来喊孙女。 「祖母,什么事这么急啊?」宴请的喜日子,陆明玉穿了一条桃粉绣海棠花的褙子,经过前几日的精心调理,小姑娘脸蛋红润润的,瞧着好像胖了一点,粉嘟嘟招人疼。朱氏看了喜欢,拉着孙女小手,轻声教道:「今儿个你哪都别去,就坐祖母身边,这几天你没出去做客,那么多夫人太太你都没拜过年呢。」 哼,她每去一家,送出去的金锞子少说五六个、多说十来个,朱氏觉得自己亏死了,必须让孙女帮她赚点回来,即便赚到手也是孙女的。 v第五十九章[11.20] 陆明玉低头笑,上辈子此时的祖母,早就不在乎这些小钱了,如今祖母与祖父如胶似漆,祖母便还是同以前一样「淳朴」。 「好,我都听祖母的。」陆明玉是个孝顺孩子,愿意哄祖母高兴,她都能想象下午跟祖母轻点她收到的压岁钱有多少时,祖母笑眯眯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客人们陆续登门。 楚国公府众人来得算早的,陆明玉坐在母亲下首,瞧见领头走过来的太夫人,她跟着母亲站了起来。其他陆家小辈儿初五那天就给楚家长辈们拜过年了,故而此时只有因病缺席的陆明玉需要补礼。 「阿暖给太夫人拜个晚年,愿太夫人福如东海,万事如意。」 「快起来快起来,阿暖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太夫人扶着陆明玉胳膊,慈爱地问:「听说阿暖前几天不舒服,这会儿可好利索了?」 陆明玉羞涩地点点头。小姑娘一病病几天,太夫人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至此更把陆明玉当适婚待嫁的大姑娘看了,赏了一个厚厚的封红。陆明玉大大方方道谢,再去给楚二夫人拜年,跟着才是楚行。 正月是喜庆月,楚行不能免俗,穿了一身墨蓝色绣云纹的长袍,陆明玉没敢抬眼打量男人,对着楚行胸口盈盈一拜,「愿表舅舅新年安康,步步高升。」 楚行脸上没什么变化,照例递给她一个封红,简单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陆明玉接过封红,目光移向楚随,因为暖阁里客人众多,为了面上好看,她也朝楚随拜了拜,语气淡了几分。楚随知道小姑娘还在恼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递过去一个封红,「这是表舅舅领俸禄后过的第一个年,无论大小,只要给我拜年的,都有封红。」 此言一出,屋里的女眷都笑了,楚随风流倜傥,向来很有女人缘。 陆明玉扯扯嘴角,忍住直接转身离开的冲动,接过封红,与楚盈姐妹笑笑,便退回母亲旁边。 楚行兄弟俩过来主要是为了给朱氏请安,见过面了,坐都没坐就去了前院。 楚随走了,少了他似有若无的窥视,陆明玉自在不少,趁去净房时,好奇地拿出了楚行给她的那个封红。长辈给的压岁金锞子形状无非就那几样,为何楚行送的金锞子捏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心中疑惑,陆明玉低头打开封红,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整个人登时呆住了。 这,这真是楚行送的? 站在净房的窗子前,陆明玉捏着封红边缘轻轻一抖,里面的东西就落在了她手心。 是块儿金光灿灿的赤金锞子,同其它金锞子一般大小,只占了陆明玉掌心一半,但这块儿金锞子雕成了一个小马驹,马身子胖乎乎滑溜溜光灿灿,四只马蹄故意雕得很圆,憨态可掬。马尾巴有点卷翘,与小马驹头顶的一撮鬃毛一样雕工精细,好像有种随风舞动感,最可爱的是圆圆的马耳朵、乌溜溜的眼睛还有那对儿同样圆圆的鼻孔,看起来竟然在笑一样。 陆明玉是大姑娘了,但大姑娘也喜欢可爱的东西,陆明玉举起小金马,窗外阳光照进来,小金马闪闪发光,宛如天庭遗落下凡的神马幼崽,看得陆明玉心都要化了。 这是今年她收到的最合心的礼物,外公给的大金鲤鱼、祖父送的大金元宝、父亲送的金首饰盒、皇上赏的金项圈加起来也没有这块儿小小的金马驹让她喜欢。把手里楚随的封红放到窗台上,陆明玉转过去,背靠窗台,低头把玩。 她喜欢,但这喜欢,慢慢被疑惑取代了。 陆明玉摸摸小马驹的耳朵,想到了楚行送给两个弟弟的金锞子,为何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她的生肖?年前她为表示感激,送了楚行一个小马驹的木雕,楚行借给压岁钱的机会还个小金马,算是回礼? 好像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可看着这拿出去一定会被小孩子哄抢的精致小金马,再回想除夕那天宫中见面以及刚刚拜年时楚行冷峻威严的做派,陆明玉实在难以想象,楚行决定送她这种回礼时,心里是怎么想的,神态又是什么样…… 但不论如何,陆明玉都很喜欢。 将小马驹藏到袖袋中,陆明玉决定一会儿换个普通的金锞子放进去,免得拆压岁钱时祖母或丫鬟们看到小马驹多想。楚行的封红看过了,陆明玉扭头,盯着楚随的那个瞧了会儿,抿抿唇,还是捡了起来。 里面是匹羊脂白玉雕刻的小玉马。 玉器清雅,在阳光里莹润剔透,另有一种宁静悠远,叫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 前世她过十四岁的生辰,春暖花开,楚随假装来家中找大堂兄,然后在花园里撞见了她们几个小姑娘。那时陆明玉与他已经两情相悦,知道楚随是特意来为她庆生的,领会楚随的眼神后,陆明玉便偷偷与他见了一面。 绿荫树下,楚随自她身后靠近,陆明玉听到声音才要转身,眼前突然落下一枚白玉玉佩,中间雕刻的一匹小马栩栩如生,玉环上刻着「永结玉心」。 「喜欢吗?」她看玉看呆了,楚随缓缓绕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陆明玉抬起头,楚随凤眼明亮,一手举着那枚玉佩,另一手又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白玉玉佩,只有刻字变成了「生死相随。」 永结玉心,生死相随。 视线模糊起来,陆明玉闭上眼睛。 生死相随吗?可他什么都瞒着她,最后她凄惨而死,他远在天边。 或许她一人惨死的时候,她与楚随的缘分就断了。 v第六十章[11.20] 睁开眼睛,陆明玉看着楚随的玉佩,手背一翻,玉佩「叮」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玉碎了,陆明玉却笑了,弯腰捡起碎玉同样放到袖子里,陆明玉抬手点点眼角,轻轻呼出一口气,走了出去。祖母那边客人越来越多,陆明玉继续去帮祖母赚回本钱,坐了半晌,笑得脸都快僵了,终于都拜完了,她与几个闺秀一道去院子里透气。 「阿暖姐姐,你过来跟我们踢毽子吧?」 楚湘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野鸡毛毽子,与楚盈站在一块儿,热络地朝她招手,身旁还有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陆明玉看着楚湘与楚随有几分相像的眉眼,笑着点点头,从走廊里下去,六人分成两队,比赛看哪队踢地最多。 楚盈踢的时候,陆明玉、楚湘并肩站在一旁。毽子不老实,一会儿飞到东边一会儿飞到西边,楚盈红着脸颊追,楚湘兴奋地追着鼓劲儿,眼睛盯着堂姐,没留神撞到了人。楚湘慌了下,侧头看,发现她撞得不是别人,正是陆明玉。 「阿暖姐姐,我没撞疼你吧?」楚湘性格跋扈,但对喜欢的人就很好,很懂事地关心道。 「没事,一点都不疼。」陆明玉笑着道,退后一步,视线忽然落到地上,「啊,玉佩掉了……」 楚湘低头,就见地上一块儿玉佩已经碎成了四块儿,她呆住了,陆明玉则弯腰蹲下去,将四块儿玉佩摆在手心,拼出之前的模样。楚湘认出那是一匹小马,雕工玉质一看就很名贵,想到这玉佩是因为她打碎的,楚湘懊恼极了,凑到陆明玉身边赔罪,「阿暖姐姐,都是我不好,我赔给你吧?」 小姑娘一脸认真,与当初质问「藏」她南珠的陈莲双时态度截然相反,陆明玉不由有些愧疚,可她没办法,托别人把玉佩还给楚随,容易出纰漏,自己还,岂不正中了楚随下怀?但陆明玉也不想留着这玉佩,只有这样,才能让楚随知晓她的心意。 「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没有收好,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湘湘不用自责啦。」陆明玉特别温柔地安慰楚湘,跟着为了弥补对楚湘的愧疚,轮到陆明玉踢毽子时,陆明玉踢地十分认真,不但追上了另一队,还超过了很多。 楚湘、楚盈欢喜极了,忘了刚刚那点小意外。 中午吃完席面,楚国公府众人打道回府。 在意一个人了,就算见不到面,也想知道她今天都做了什么。回到二房,楚随好哥哥般提出送妹妹回她的院子,楚湘很高兴,路上跟兄长有说有笑的。楚随故意引妹妹聊陆明玉,楚湘才十岁,听不出兄长的别有居心,想了想,情绪低落下来,叹气道:「二哥,我今天撞了阿暖姐姐一下,害她的玉佩掉在地上,摔碎了。」 楚随讶异,陆明玉随身佩戴的玉佩,肯定是好东西,不由问妹妹,「她生气了吗?」 想到陆明玉的反应,楚湘又笑了,仰头看兄长,「没有,阿暖姐姐说那不是要紧东西。」 妹妹笑得天真无邪,楚随鬼使神差的,却好像在妹妹脸上看到了陆明玉狡猾的笑。他前后一想,暗暗咬牙,犹抱一丝希望跟妹妹确认,「湘湘看清她的玉佩是什么样的了吗?」 「是匹小马,挺好看的,我都舍不得了,幸好阿暖姐姐不喜欢,不然她定要生我的气了。」 听到妹妹说是块儿马状玉佩,楚随脸色就难看起来,后面妹妹又说陆明玉不喜欢,楚随气得,攥攥手,恨不得把陆明玉抓过来好好教训一番。然而下一刻,忆起陆明玉躲在兄长身后耀武扬威的俏模样,楚随就又笑了起来,凤眼里全是愉悦。 行啊,他真是小瞧那丫头了,既狠得下心又足够狡猾,可她越是这样拐着弯气他,楚随就越迫不及待想收服这匹小野马,看看她乖下来,会有多千娇百媚。 摔了楚随一个自以为很出彩的玉佩,陆明玉这几天都心旷神怡。 过了初十,京城大街小巷里弥漫的年味慢慢淡了下来,转眼就到了十五上元节。上元节过后,无论官员百姓,都得正式开始新的一年忙碌,因此大人孩子们都格外珍惜正月里这最后一个节日,黄昏未至,玲珑坊、六合巷等商铺林立的街头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一品斋二楼临窗的雅间,威严的祖父陆斩终于放下了筷子,陆怀玉眼睛一亮,立即站了起来,绕到陆明玉座椅后,双手搭在妹妹肩头,雀跃地请示道:「祖父,我们可以走了吗?」 姑姑、大姐姐都定亲了,今晚只能待在家里赏花灯,陆怀玉与陆明玉商量好了,两人要跟兄长们一起赏灯,晚上痛痛快快玩一场。 陆斩看眼少年郎打扮的两个孙女,虎眸移向陆嘉平、陆嘉安,肃容道:「到了街上,你们好好照顾妹妹们,若她们有半分闪失,回来你们一人打断一条腿。」 他恐吓孙子也只有这一套说辞,陆家兄弟早习惯了,由长孙陆嘉平出面,郑重保证定会照看好两个妹妹。他十九岁了,长得猿背蜂腰,自幼习武身手不俗,又是沉稳规矩的性子,把孙女们交给长孙看护,陆斩很放心。 交待好了,兄妹四个有说有笑地下了楼,后面跟着随行的护卫。 恒哥儿、崇哥儿眼巴巴地看着,恒哥儿胆大,再次跟祖父撒娇,「祖父,我想跟大哥他们去。」 陆斩摇头,语气不容商量,「你们俩跟着祖父祖母。」 七八岁的孩子,必须得由大人看着,否则玩疯了,兄长们镇不住。 恒哥儿嘟嘴,大眼睛哀求地转向祖母。 朱氏慈爱笑,「恒哥儿听话,一会儿祖母给你买好吃的。」 祖母不帮忙,恒哥儿只能认命,想到被父母带去赏灯、管得更严的弟弟,才勉强好受了点。 街上,陆明玉兄妹四个才走出来不久,就撞上了第一波熟人。 「阿暖,好巧啊,你们也出来赏灯?」 人潮涌动,一穿红衣的少年郎逆流朝他们走来,浮动灯光的黑眸定定地看着陆明玉,有喜无惊。 v第六十一章[11.27] 萧焕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他身份尊贵,霸道不羁,眉眼里凝结着不容忽视的戾气,那戾气让姑娘们害怕,却又为他着迷,就陆明玉所知,上辈子京城心仪萧焕的贵女,并不比喜欢楚随的少。 但萧焕很少用那样盛气凌人的眼神看陆明玉,陆明玉在这个表哥身上感受到的,只有霸道的保护,与恨不得把他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她的一片痴情。 现在萧焕看她的眼神还没有前世那般炽热,可陆明玉能感觉出来,表哥还是喜欢她了。 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了。 「表哥。」陆明玉轻声喊走过来的少年,笑容亲昵,「表哥自己出来的?舅舅他们呢?」 她笑得甜美好看,萧焕愣了一下。记忆中表妹小时候常常这样对他笑,但自从……萧焕都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表妹突然对他冷了下来,爱搭不理的。今晚花灯节,萧焕觉得表妹也会出来赏灯,因此早早来玲珑坊等着,希望运气好能看到表妹,只是真的见到了,现身之前,萧焕却有点忐忑,怕表妹冷冰冰的,当着陆嘉平等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鼓足勇气出来,竟然得到表妹笑脸相迎,萧焕心花怒放,几个箭步来到陆明玉面前,低着头,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人,「父亲、二叔他们去六合巷了,我嫌那边没意思,来这边逛逛,阿暖要去哪儿?」 他说话时,陆怀玉偷偷朝陆明玉挤眉弄眼,溜到了前面,与她亲哥哥陆嘉安并肩走。 萧焕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表妹旁边的地方。 陆明玉默许了,望着前面道:「这边没什么新鲜的,我们打算一路赏灯过去,到凉水河看看。」 「那我跟你们一起。」萧焕试探道。 陆明玉笑着点头。 说着话,陆嘉平兄妹三人离得他们有些远了,后面护卫们保持一定距离跟着。陆明玉一边观赏两侧花灯,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萧焕落后半步走在她左侧,陆明玉看灯,他偷偷地看她,因为见面少,萧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尽情地近距离打量表妹了,然后这一看,眼睛就再也无法从表妹脸上离开。 「表哥总看我做什么?」陆明玉实在想不到什么委婉的措辞,又承受不住萧焕目不转睛的注视,决定豁出去了,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偷窥被发现,萧焕不由有点尴尬,咳了咳,看着旁边胡扯:「没看你,我看那边的灯呢。」 陆明玉气笑了,哼了一声,「好,那就当我自作多情了,以为表哥是喜欢我才一直看我。」 这是气话,可是一说出来,陆明玉竟然觉得与萧焕开诚布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说到底,他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是有着血缘牵绊的亲人。身体放松了,陆明玉斜了萧焕一眼,见萧焕傻愣愣地看着她,陆明玉赌气般,加快脚步往前走。 「阿暖!」萧焕回神,连忙追了上去,想拽住陆明玉,又没敢动手。 陆明玉主动放慢了脚步,扭着脑袋看右侧花灯,一副萧焕不先说话,她就继续沉默的模样。 萧焕看着她,真的不懂为何他明明比表妹大三岁,到了表妹面前却总看表妹的脸色行事,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做什么之前都先琢磨一遍表妹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既然表妹猜到了他的心思,萧焕摸摸脑袋,视线在表妹与路人之间乱瞄,「那,那你呢?我,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终于说出了口,没有花言巧语没有甜言蜜语,质朴单纯,陆明玉眼睛不受控制地酸了。上辈子楚随对她那么好,如今陆明玉却猜不到当时楚随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轮到萧焕,她知道萧焕是真心的,奈何舅母尤氏不喜欢她,她嫁过去,一年两年可能没关系,时间长了,二姐姐与贺礼便是前车之鉴。 「我喜欢表哥。」陆明玉转过来,认真地回视萧焕,然后在萧焕露出惊喜的表情时,马上又道:「但我是把表哥当兄长喜欢,而非……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不可能嫁给你,从今天开始,你也只把我当表妹看吧。」 说到后面,陆明玉不敢再看他,垂眸往前走。 萧焕没有跟上来,陆明玉也没有回头,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她心才提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嫁给我?」萧焕拦在她面前,眼里终于出现了陆明玉熟悉的戾气,上辈子她与楚随定亲,萧焕也是这样质问她的。 可陆明玉不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说了,以萧焕的脾气,极有可能去找尤氏求情,真那样,尤氏指不定能说出什么话来,譬如指责她小小年纪勾引人,嘲笑她痴心妄想要当未来的庄王妃,甚至连母亲也一起污蔑。 「因为你是我表哥,我只把你当表哥。」陆明玉努力保持镇定,不肯被萧焕压倒气势,「表哥,喜欢一个人才想嫁给他,我对你没那种感觉……」 「那你对谁有?」萧焕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男人、女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就像此时的萧焕,他不会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而是认定表妹喜欢上了别人,如果他找到对方并把他比下去,表妹的心就会放到他身上。 陆明玉头疼,完全猜得到接下来谈话会变成什么样,她否认,萧焕便不会死心,她承认……一来她确实没有喜欢的人,没法承认,二来真能说出一个,萧焕还不去找对方打架? 「阿暖姐姐?」 正左右为难,左侧忽然有人喊她,声音很熟悉,陆明玉看过去,果然瞧见了楚湘。十岁的小姑娘披着狐毛斗篷,手提一盏鲤鱼花灯站在灯铺前,她旁边,楚随凤眼微眯,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与萧焕,兄妹俩另一侧,楚行刚接过灯铺主人递过来的莲花花灯,一边把花灯交到妹妹楚盈手里,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柔和灯光下,他冷峻脸庞上的冰霜仿佛也融化了几分。 陆明玉莫名心慌,趁那四人走过来之前,低声告诫萧焕,「咱们的事以后再说,不许你在别人面前透漏半句,也不许再告诉任何人。」 萧焕抿唇,迁怒地看向打断他与表妹「谈情说爱」的四人,不想这一看,就对上了楚随似讽刺似轻蔑的目光。萧焕十六了,自小跋扈,但京城最不缺纨绔子弟,也有人不怕死跟他争抢东西,此时此刻,萧焕就在楚随眼里,感受到了同样的敌意。 萧焕皱眉,第一次正眼打量楚随,男人穿了一身华贵的紫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 萧焕心生警惕,狐疑地看向陆明玉,低声问:「你喜欢他?」 v第六十二章[11.27] 「鬼才喜欢,你少瞎猜。」陆明玉狠狠瞪他。 不瞪还好,她越瞪,萧焕就越发笃定了,他有妹妹,妹妹心虚的时候,就跟表妹刚刚那样,故意装狠,好哄人相信她。 「咱们走。」表妹的心意一会儿再说,萧焕只想先离开这里,不愿表妹与楚随说话。 如果只有楚随,陆明玉肯定跟他走的,可楚行兄妹也在,陆明玉再次用眼神警告萧焕,随即绕过他,同已经到了眼前的楚盈、楚湘打招呼,「盈盈、湘湘也出来赏灯啊,真巧。」跟着仰头,朝楚行浅浅一笑,「表舅舅。」 楚行神色淡淡,视线在她发梢转了一圈便收了回来。 他不知道陆明玉怎么理解他的压岁钱了,也不想深究,更不想陆明玉因他的态度误会什么。 男人背光而站,少了灯光渲染,他脸庞顿时清冷下来。这是陆明玉没料到的,她以为楚行花心思送她那样可爱的回礼,说明他至少把她当亲近的小辈看了,可,这人怎么就跟不认识她似的,一个正眼都不给? 陆明玉有点委屈,就像那句俗话,她拿热脸去贴了别人的冷屁股。 她低下头,勉强朝楚盈姐妹笑,「你们慢慢逛,我大哥他们在前面,我跟表哥先走了。」 「阿暖姐姐要去哪儿?」楚湘好奇问。 「去天上。」萧焕沉着脸道,冷冷地刺了她一句。 楚湘认得他,可她也不怕萧焕,气得跺脚,红着脸反击道:「我跟阿暖姐姐说话,用你多嘴?」 萧焕懒得理她,抬手要推陆明玉肩膀。 陆明玉瞧见了,及时往旁边避开一步,动作不大,楚行、楚随却都看见了。楚行知道前世之事,猜到今晚肯定是萧焕主动纠缠陆明玉,陆明玉不得不敷衍,一旁楚随则翘起嘴角,既然确定陆明玉对萧焕无心,楚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他的心上人与萧焕共度上元。 摸摸妹妹脑袋,楚随淡淡地讽刺萧焕,「世孙竟有登天之法,那可否带我等凡夫俗子同游?」 萧焕会些功夫,书读的少,顿了会儿才听出楚随文绉绉话里的挑衅,「你……」 「时谦,不得对世孙无礼。」楚行年长,冷声训斥堂弟。 楚随给兄长面子,浅笑着朝萧焕拱拱手,「玩笑之言,世孙别放在心上。」 嘴上与萧焕说话,眼睛却看向了陆明玉。 陆明玉现在看他看楚行都不顺眼,一边转身一边喊萧焕,「表哥,咱们走了。」 萧焕冷冷盯着楚随,对视片刻才去追表妹。 「走,咱们去看看他们怎么上天。」楚随扶着妹妹肩膀,铁心今晚要跟着陆明玉了。 「时谦。」楚行不赞同。 「要不大哥带盈盈去别处逛逛?」楚随敬重兄长,但他不是几岁的小孩子,连父母都不能约束他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都听兄长的,因此表明了态度,楚随便领着妹妹往前走了。 楚行皱眉看着他背影。 「大哥,我也想去找阿暖姐姐。」楚盈恋恋不舍地望着前面的几人,仰起头,小声撒娇。 楚行一年到头能陪妹妹的时间不多,一直对妹妹心怀愧疚,妹妹求他,楚行几乎有求必应,况且有萧焕那个霸道皇亲守在陆明玉身边,楚行不太放心堂弟去搀和,所以他犹豫片刻,点头应了,「走吧。」 楚盈笑,心满意足地去追楚湘,两个小姑娘又手拉手跑去前面找陆明玉。 陆明玉错愕地回头,瞧见跟在后面的楚行、楚随兄弟,一个死皮赖脸一个阎王爷似的,她嗤了声,一心跟楚家姐妹说话。 凉水河位于城南,宽约两丈,岸边遍植迎春垂柳,乃是京城百姓春夏赏景的好去处。两岸开着形形色色的街铺,论名气、富贵远不如玲珑坊里的铺子,但这边东西便宜花样繁多,百姓们来来往往,反而更热闹。 上元佳节,今晚河边处处张灯结彩,映照得河流如同一条璀璨游龙,蜿蜒而舞。 但与城里相比,这边有一丝丝河风。 「阿暖冷不冷?」萧焕担心地问道。 此时陆、楚两拨人已经汇集到了一起,姑娘们在前面走,男人们跟在后面,只有萧焕始终赖在陆明玉身边,因此他这道发自肺腑的嘘寒问暖,乍然一起,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陆怀玉三个姑娘偷偷地笑,陆嘉平、陆嘉安堂兄弟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倒不是支持萧焕追求自家妹妹,而是把那当成了表兄表妹之间的亲昵。 他们右侧,楚行面无表情地看着河面,楚随抿着唇盯着萧焕侧脸,心中不快。 v第六十三章[11.27] 「不冷,表哥不用管我。」陆明玉男装打扮,身上披着一条月白色的斗篷,这会儿挺暖和的,但萧焕的问题提醒了她,陆明玉上前一步,问楚家两个小姑娘冷不冷,声音轻柔,低头说话时侧脸被附近一排花灯照亮,如珠似玉。 因为问到了亲妹妹,楚行不由看了过去,一眼便对上陆明玉莹润细腻的脸庞,他迅速移开,可能是无意,又或是有别的原因,视线落到了堂弟身上,就见堂弟目光专注地望着那边,眼里是他熟悉的柔情。 楚行默默移开视线,好巧不巧地,又看到几十步外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举着一串糖葫芦跑到一个姑娘面前,笑着递给她。那姑娘寻常姿色,穿着一身很普通的布裙,但她微微低着头去接糖葫芦,羞答答的模样,另有一番动人之处。楚行当然没什么感觉,但他看到高大男人趁机握住了姑娘的手…… 又是一对儿明白男女感情的人,楚行再次转个方向,凤眼里却多了一丝茫然。 喜欢一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二十五了,从十五六岁开始,祖母就张罗着替他安排亲事,他没时间去见那些姑娘,祖母便把画像拿给他,可能是画师的画技问题,楚行看这些女子好像都一样,丝毫没有与之共度一生的意愿。后来祖母也想方设法邀请贵女到家中做客,再叫他过去偶遇,只是看着那些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他的贵女们,楚行还是生不出别的心思。 祖母劝他,说挑个觉得不错赶紧成亲算了,早成亲早生儿育女,可这算什么理由?如果他愿意娶一个姑娘,那必然是出自喜欢,而不是为了让她帮楚家传宗接代,真只为了生孩子,与马场里特意留出来的种马何异? 楚行再次看向堂弟,隐隐觉得,只要他坚持,早晚有一天,也会遇到一个让他看得目不转睛的女子。念头一起,脑海里有什么勾着他去看一个地方,被楚行理智地镇压住了。陆明玉确实与众不同,但那是他前世的弟妹,是这辈子堂弟喜欢的人,她再美,都与他无关。 「表妹!」 身后有人喊表妹,好像是奔着他们这边,声音陌生,猜到不是喊自己妹妹的,楚行扫眼陆明玉、陆怀玉,继续看河景。 陆明玉跟着陆怀玉一起转身,看到贺礼面带笑容走来,身后跟着一对儿兄妹,男人与楚随差不多的年纪,一身灰色长袍,五官与贺礼有三分相似,但他不苟言笑,瞧着很是难以靠近。他身边的姑娘瞧着十二三岁,鹅蛋脸柳叶眉,笑起来温婉端庄。 陆明玉愣了愣,才记起这二人是谁。 武康侯府有两房,贺礼的父亲武康侯是嫡长子,他还有个庶出的兄弟。贺二老爷比武康侯小一两岁,但武康侯婚后多年才得了贺礼,贺二老爷却是成亲当年就生了贺裕。不过贺家二房与陆家来往不多,故陆明玉并不熟悉这对儿兄妹。 「礼表哥,你们也来了啊。」看到青梅竹马的表哥,陆怀玉很是高兴,亲昵地站到了贺礼旁边,站好了才淡淡地同贺裕兄妹打声招呼。 陆明玉反感贺礼,一直关注自己的二姐姐,当陆怀玉喊完裕表哥便继续与贺礼说话时,陆明玉却注意到贺裕深深看了陆怀玉一眼,那眼神,好像不太高兴,但又不是单纯的厌恶,更有点…… 她暗暗揣度贺裕那一眼的深意,贺裕之妹贺兰芳同陆家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忽然朝兄长提议道:「大哥,咱们去别处逛逛?」大伯父一家不喜他们,出嫁的姑母从未把他们当正经的侄子侄女看,连表姐陆怀玉也态度冷淡,亲疏有别,贺兰芳能理解,但不想留在这里碍别人的眼,反正她对讨好陆家人也没兴趣。 「一起吧,人多热闹。」贺裕不冷不热地道,说完又飞快看了陆怀玉一眼,后者与贺礼并肩而站,聊得开心,根本没有察觉。 陆明玉可看得清清楚楚,联想贺裕前后的反应,自然也猜出了贺裕的心思。 这人竟然喜欢二姐姐? 陆明玉真的没料到,重活一次,居然发现了贺裕的隐秘心思。贺礼看似君子实则没有担当,贺裕……陆明玉努力回忆前世贺裕的事迹,奈何当时两人能接触的机会太少,身边人也轻易不会提及贺裕,她对贺裕,除了对方是谁,其他竟然一无所知。 「楚大人。」这边众人贺裕都不太熟悉,只认识一个,故走到楚行旁边,眉宇间隐含恭敬。 两人认识?陆明玉忍不住偷偷听那边的对话。 「出来赏灯,豫之不必拘礼。」楚行客气道。他在神枢营,贺裕两年前进的金吾卫,如今已经成了金吾卫指挥使廖守身边的左副将,楚行与廖守关系不错,常听廖守夸赞贺裕能文能武,酒席上楚行也见过贺裕两次,还是很欣赏他的。 「楚兄。」贺裕从善如流,两人都不是风花雪月之人,反倒能聊到一块儿。 楚行听得认真,渐渐却感受到一道胶着的视线,侧目去看,意外发现窥视他的竟然是陆明玉,他一转过去,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躲到了贺兰芳后面,仿佛这样他就看不见她似的。楚行皱皱眉,不懂陆明玉为何关注他们这边。 那边陆明玉心扑通扑通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是要观察贺裕,看着看着视线就挪到了楚行脸上。楚行站在一棵柳树旁,位置离他们比较远,一半脸庞被灯光照亮,一半隐在树影里,明明暗暗的,凤眼亮如星辰。 想到楚行投过来的那一瞥,陆明玉越想越慌,楚行有看到她吗? 「四姑娘?」贺兰芳回头瞅瞅,疑惑地问道,实在是陆明玉刚刚的举止太突兀了。 陆明玉这才发现自己躲在了人家后面,她有点尴尬,心思转了一圈没找到好的借口,只好笑着转移话题,「兰芳,咱们俩一般大,你叫我阿暖吧,表姐表妹就不论了。」 她笑容和善,贺兰芳受宠若惊,对上陆明玉真诚的眼睛,知道她是诚心结交,贺兰芳便点点头,同陆明玉攀谈起来。陆明玉一边与她说话,一边朝萧焕使个嫌弃的眼色,让他去男人那边待着,一直跟着她像什么? 萧焕幽幽瞪了贺兰芳一眼,凡是打扰他与表妹在一起的,萧焕都看不顺眼。 「阿暖,表哥说那边有射花灯,咱们过去看看吧?」陆怀玉突然兴奋地叫道。 射花灯? 上元节玩得最多的是猜灯谜,陆明玉第一次听说射花灯这种说法,马上来了兴致,与贺兰芳一起凑了过去。萧焕见贺礼跟陆怀玉并肩走,他不服气,见表妹左边是贺兰芳,右边牵着楚盈,萧焕抿抿唇,跟在了陆明玉身后。 楚随有点忍不住了,略微加快脚步,走在两个妹妹后,旁边就是萧焕。 萧焕冷冷看他。 v第六十四章[11.27] 楚随不以为意,目光不时飘向陆明玉。 楚行、贺裕与陆家兄弟闲庭散步般走在最后,纯当陪客。 沿着河岸走了大概一刻钟,就见前面岸边聚集了不少人,熙熙攘攘中,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大家先别急,天黑了,小心荷包别被人顺走啊,还有河边上的,仔细点脚下,不然掉河里了我可不会救你……」 语言风趣,逗得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陆明玉忍不住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我举你起来?」萧焕俯身,在她耳边「体贴」地道。 少年郎声音清朗,没有轻佻之意,陆明玉却被戳到了痛脚,如果不是个子矮,何至于看不到? 「不用。」没好气拒绝了他,陆明玉双脚站定,努力装作一点都不好奇的样子。 萧焕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楚随幸灾乐祸,往陆明玉那边靠了靠,笑着讨好道:「我给阿暖讲讲里面是什么情形?」 语气风流,与萧焕完全不是一个路子,陆明玉连理都不想理他,回头看看,退到站在四人最外侧的大堂兄陆嘉平身边,小声道:「大哥,里面在做什么啊?」 陆嘉平摸摸妹妹脑袋,笑着给她描述。 一圈一圈的百姓最前面,刚刚开口的中年伙计继续道:「诸位乡亲们好,宋氏灯楼是金陵鼎鼎有名的第一灯楼,楼里汇集了天下最好的制灯师父,自从我们二公子学成出山,江南花灯赛魁首就没落到别人手里过,连皇上都夸宋氏灯是天下第一灯,让我们每年进贡一对儿花灯供他老人家赏玩……今年我们掌柜要在京城开家灯楼,明天正式开张,前三天买灯的都只收七成价,但那是明天,今晚上元佳节,家家户户赏灯,我们灯楼当然也要想点花样给大家添添乐子……猜灯谜?不行,那太俗气了,大家请看对岸!」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哗啦啦转向对岸,陆明玉更是丢下兄长,快走几步抢了岸边最有利的位置,旁边的百姓也往这边挤,陆家护卫们拦住了几个,但还是有人挤了过来。楚行此时离陆明玉最近,见堂弟护住了两个妹妹,楚行肃容走到陆明玉左侧,用自己挡住其他人再靠近。 他一身墨色长袍,腰间佩剑,负手站在岸边,侧脸冷峻如杀神,寻常百姓哪见过他这样的,领头的两个妇人互相看看,就停在了跟前的柳树下,没敢再往那边挤,其他人顺势止步,自觉把那一片地方留给了陆明玉一行人。 「阿暖小心别掉河里。」楚随要分心照顾妹妹们,萧焕眼里只有表妹,第一时间赶到陆明玉右侧,紧张地往后拽陆明玉,怕她掉下去。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陆明玉甩开他手,小声地抱怨道,嫌萧焕挨她太近,她本能地往左挪,未料这一退,竟然撞到了人,尽管对方马上避开了,陆明玉还是感觉到了,一边道歉一边扭头看。 「无碍,不过四姑娘还是离岸边远点为好。」楚行目视前方,面容冷峻,话里是关心,声音却不带一点温柔。 陆明玉这才知道他在身边,男人一副长辈训诫晚辈的口吻,陆明玉下意识选择顺从,后退了一点。站稳了,看着脚下淙淙流淌的河水,陆明玉触景生情,想起她掉进冰河那一日,那时她冷得牙齿打颤,紧紧地抱着…… 余光里男人衣摆随风轻动,陆明玉慢慢平静下来,忘了先前打招呼时楚行的冷淡。 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有人出事,他会热心相救,但他生来冷脸,不太爱笑? 不生气了,但陆明玉还是有点怕楚行,悄悄地往萧焕那边挪了挪。萧焕察觉到了,本就没把年长他们太多的楚行当成情敌,这会儿也就不再关注楚行,注意力回到了对岸。 这边百姓拥挤,对岸却用木板搭起了一圈护板,圈出岸边两棵垂柳所占的地方。两个灰衣伙计一人提了一盏花灯出来,挂在了柳树上,直到此时,萧焕才发现柳树上分别系着一条红绸,一头高高绑在枝干上,一头缀着铜钩,留着挂花灯。 那花灯造型别致,灯光晕照出灯纸上的四时花卉,红绸随风摇曳,花灯跟着打转,宛如四时在眼前一晃而过,绝非路边小摊上几文钱一盏的粗制花灯可比。花灯制作精良,花灯下面,分别悬着酒坛肚粗的纸环。 「站在这里,谁能让竹箭从纸环中穿过,那盏花灯就是他的,只看本事,射箭分文不取。」 「那要是没射穿纸环,射坏花灯怎么办?」有人疑惑问。 中间伙计朗声笑,「那就不好意思了,咱们不收钱,但这些花灯制作费时,未免有人胡乱瞎射,我们夫人说了,谁射坏花灯,就请大家把他扔到河里,数到十才拉他上来,看见没,我们铺子里的姜汤水都准备好了!」 说完伸手往后一指,后面原本黑漆漆的铺面刹那间亮了起来,店门不知何时打开,露出里面咧嘴笑的几个伙计,身后摆着一条长案,上面罗列五个大海碗,旁边大陶坛里不停地冒着热气。再看铺子里面,纸灯、竹灯、铜灯各式各样,宛如天降两层灯楼,美不胜收。 陆明玉看直了眼睛,前世宋家灯楼在京城大放异彩,生意兴隆,陆明玉也喜欢这家的灯,但她并不知道宋家灯楼开张前夕,竟是如此的招摇,只这灯楼的亮相,便让她今晚不虚此行。 她呆呆地望着灯楼,楼外悬挂的花灯也照亮了她姣好柔美的脸庞,桃花眼熠熠生辉,美得仿佛吸走了所有皎皎灯辉。倘若灯楼如仙景,她便是岸边举世无双的神女,美而不俗。 不过,只有两人有幸目睹了她此时的光彩。 萧焕看得移不开眼,楚行视线也停滞片刻,才默默转向河对岸。 喧哗的人语拉回了陆明玉的思绪,灯楼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热闹可是只有今晚。 凉水河宽约两丈,看似不远,纸环也够粗,但现在是晚上,对面保护路人的木板围墙遮挡了其他灯光,柳树下只有两盏灯笼的光亮,且灯笼缓缓旋转,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纸环跟着摇摆,想要准确地射穿,还是有点难的。 女人们都只看热闹,男人们陆续尝试了。 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v第六十五章[11.27] 前两个人都射偏了,未开锋的竹箭离纸环太远,第三个擦边过的,引来一阵惋惜,轮到第四个,射得那叫一个准,只听咔擦一声,竹箭穿透了灯笼纸……他想逃,被最爱热闹的百姓围住,将他丢到了水里。 水不深,只到男人膝盖,这人也玩得起,抱着肩膀嚷嚷着要去喝姜汤。 陆明玉情不自禁地笑,这灯楼真是太会讨好百姓了,比看戏都有趣。 坏了一盏灯,灯楼伙计重新挂上新的,这边负责维持秩序的伙计高声解释道:「同样纸环的花灯一共四盏,都坏了或都被人赢走了,会换上纸环更细但也更好的灯笼,先前试过箭的后面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大家想好了再出手,箭术好的,可以等后面抢更好的灯!」 原来如此,百姓们更舍不得走了,岸边人越聚越多。陆家这边,护卫们挡在最外围,楚行、楚随守住两边,萧焕、贺礼跟姑娘们一起站着,陆嘉平兄弟、贺裕便在后面,一边看热闹一边准备随机应变。 第一组花灯,两盏破了,两个人掉到水里逗乐大家,剩下两盏被百姓顺利赢走。第二组花灯,下面的纸环只有海碗碗口粗细,花灯果然更胜一筹,但,为之落水的人也更多了。四盏花灯坏了一盏被领走三盏,伙计马上换上第三组。 陆明玉眼睛一亮,最先放的两盏,竟是普通灯铺难见的无骨花灯,灯身没有竹、铁等骨架,乃用绣花针刺成各种花纹图案的纸片粘贴而成,造型别致,小巧玲珑,轻轻地随风晃动。就在众人沉浸在花灯的「姿色」里时,伙计又发话了,称这组花灯造价昂贵,射箭之人需得交一两白银,射空了银子是灯楼的,射坏花灯,就得在水里待上一刻钟。 灯是好灯,除了个别人因为这附加条件牢骚了两句,大多数人都表示接受。 「表妹想要吗?」萧焕跃跃欲试。 陆明玉喜欢这些花灯,但她更惦记最后的大彩头,小声劝住了萧焕。 陆怀玉却看上了右侧牡丹花状的花灯,央求贺礼帮她射。贺礼是书生,闻言并未逞强,也没有露出任何尴尬之色,大大方方道:「我只略通箭术,方才那批勉强可以试试,这个纸环只有婴童手腕粗细,我绝无把握。」 陆怀玉失望地松开了他袖子,改去求学武的堂兄陆嘉平,自家哥哥陆嘉安几斤几两,她是知道的,比贺礼强不了多少。 陆嘉平疼爱妹妹,看眼陆明玉,知道小妹妹可以使唤萧焕,他笑着去射箭。 这次要交银子,惩罚还更厉害,射箭的人顿时少了下来,只有富家子弟上前了。陆嘉平交了一两银子,排在两个富家公子后,目睹二人一个射空一个射坏花灯被推落水,陆嘉平从容接过弓箭,准备好了,他眼睛微眯,对准右侧的纸环开弓放箭。 竹箭如风,转眼到了纸环前,眼看就要射中了,风一吹纸环一转,竟擦肩而过! 陆明玉懊恼地「啧」了声,好可惜,如果没有那道意外的风,大哥肯定成功了。 陆怀玉比妹妹还失望,但她知道关心兄长,跑过去小声安慰失手的陆嘉平。陆嘉平性格爽朗,并不在乎一场输赢,只是遗憾道:「大哥看走眼了,怀玉别急,一会儿若有人能射中那盏花灯,大哥问问看,可以的话买下来送你。」 陆怀玉笑着嗯了声。 但陆嘉平都失败了,排在后面的几个公子哥儿全都打了退堂鼓。 「我试试。」一片翘首以望中,贺裕漠然上前,将一锭碎银放进了托盘。 陆怀玉震惊地看着他,「裕表哥……」 贺裕幽幽看她一眼,低声确认:「想要右边的?」 陆怀玉其实跟他不熟,但男人眼神冷静,看起来比堂兄还有信心,陆怀玉莫名地就信了他,兴奋点点头,站在一旁看。 贺裕拉弓,箭头瞄准纸环,大概五息的功夫后,他闭上了眼睛。 陆怀玉错愕地张开了嘴,可没等她提醒,贺裕手一松,陆怀玉紧张地追过去,恰好看到那箭嗖的穿过镯子粗细的纸环,「当」地一声,射进了木板墙。 陆怀玉傻了,所有人都傻了,竹箭箭头都是钝的,贺裕竟然能让钝箭扎在木板上,力气得多大? 震惊过后,百姓们纷纷鼓掌称赞。 陆怀玉还呆着,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眼里灯光流转,眼里只剩贺裕一人。 「给。」贺裕接过伙计乘船送过来的花灯,递给陆怀玉。 陆怀玉脸忽然红了,最后看眼男人白皙如玉的手,逃也似的回了方才的位置。楚盈、楚湘围过来看花灯,贺礼脸色有点难看,侧目望向贺裕。贺裕视若无睹,默默站到陆嘉安身边,陆嘉安也是头次领略他的风采,由衷敬佩道:「表哥箭术高超,实在令人钦佩。」 贺裕谦虚道:「跟楚大人比,我这只是雕虫小技。」 陆嘉安诧异地看向楚行。 岸边男人遗世独立,侧脸冷漠,仿佛这么多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热闹,都触动不了他。 剩下两盏无骨灯,因为射穿纸环难度大,众人又等了大概两刻钟,花灯才一坏一被人领走。 陆明玉悄悄搓了搓手,逛街时一直在走,不觉得冷,现在站了半晌,岸边湿气又重,终于感觉到了冬夜的寒意。萧焕自诩箭术不错,前面没能表现,这会儿眼睛盯着对岸去拿新灯的伙计,一心盼着要替表妹赢灯,因此没有察觉陆明玉的小动作,楚行却注意到了,沉默片刻,回头。 v第六十六章[11.27] 魏腾与陆家护卫们站在一块儿,瞧见主子找他,魏腾立即走了过来。 楚行侧身,凤眼看着几步外的两个妹妹,吩咐魏腾:「此处湿气重,两位姑娘年幼,你去灯楼问问可否有茶水,端两碗……」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想起身边的姑娘,低头问陆明玉,「四姑娘需要茶水吗?」 陆明玉眼睛对着河水,其实早在魏腾靠过来她注意力就都在楚行主仆身上了。虽说自己只是楚行照顾妹妹顺带想起的,听着男人低沉的询问,陆明玉心底还是升起一丝暖意,转过来,朝楚行盈盈一笑,「好啊,谢谢表舅舅。」 笑得乖巧,眼睛却只盯着男人衣摆。 楚行点点头,让魏腾给陆明玉等五位姑娘一人端一杯,魏腾走后,楚行继续面朝湖水而站,旁人都会与同伴闲聊两句,就他,自始至终没跟陆明玉说过几句话。陆明玉由衷地钦佩楚行,一个难得的真君子就在旁边,陆明玉咬咬唇,垂眸,悄悄打量楚行。 看到的是楚行腰带以下。 楚行身形挺拔,比父亲还要高一点,黑袍随风而动,偶尔露出里面白色中裤,双腿修长,陆明玉不由地跟自己对比了下,不比还好,一比心里就酸溜溜的,楚行鹤立鸡群,她却属于同龄姑娘里个子矮的。 看完腿,又忍不住看楚行的靴子,再与自己对比一番,陆明玉意外发现楚行的脚比她大了好几圈。这个陆明玉就不羡慕了,姑娘家脚还是小点好看,真有楚行那么大,还怎么穿绣花鞋啊。 脑海里浮现楚行穿绣花鞋的模样,陆明玉窃笑出声,笑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忙紧紧闭嘴。 楚行扫了她一眼。 陆明玉抬起头,没事人似的眺望对岸。 灯楼伙计端着一方托盘走出来时,魏腾的茶水也到了。陆明玉捧着茶碗,抿一口,身子暖和不少,为了方便看热闹,陆明玉连续喝了三口就把茶碗放了回去,一扭头,恰好对面伙计大手一挥,露出了托盘上的东西。 「诸位请看,这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的一对儿玉马烛台。宋氏灯楼每年都会做十二套十二生肖烛台,今年是马年,我们又初来京城,掌柜大手笔,将这对儿玉马烛台拿出来当了彩头,若是单卖的话,这一对儿便要一百两。」 中年伙计高声介绍道,话音一落,周围就响起了百姓们的吸气声。 陆明玉没听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玉马烛台,眸光比星光还亮。 身为当今皇上的外甥女,陆明玉自小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天地之大,总有她没见过的新奇物事。眼前这对儿烛台,分别是一匹玉马拉着一辆车壁镂空的同色玉雕马车,灵芝状的马车车顶冉冉升起,顶部构成了烛火托台。 从玉马、套索、车夫到车轮、车壁、灵芝车盖,整块和田玉浑然一体,看不到半点杂色。 玉质剔透,倒映着柔和的灯光,如此巧夺天工,除了美,陆明玉找不到别的词形容。 「这对儿玉马烛台便是咱们今天的压轴戏了,良玉难得,我们掌柜怕糟蹋了好东西,故而就不把烛台摆上去了,咱们直接瞄准那个扳指射就行。但这次射箭的人要交纹银二两,咳咳,不是我们贪钱,真贪钱何必拿出这对儿烛台?实在是怕大家都抢着来,那咱们今晚都不用睡觉了是不是?」 百姓们又大笑起来。 「阿暖?」萧焕低头,再次问道。 陆明玉想要这对儿烛台,但她不太信得过萧焕的箭术,小声问道:「你行吗?」 萧焕瞅瞅对面用半人高的竹竿固定的木制扳指,摸摸鼻子,聪明地给自己留了一个后路,「碰碰运气吧。」他再自信箭术,也不敢在这样的挑战前乱夸海口。 「那表哥慢慢来,看准了再放箭。」陆明玉低声鼓励道。现在也只能指望萧焕,家里二哥从文,大哥已经射过一次花灯了,在场的亲人,只剩萧焕还有点希望。 「万一我成功了,你给我什么奖励?」有人冲上去试箭了,萧焕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笃定对方没那本事,专心逗表妹,黑眸充满期待地看着陆明玉。 「快去吧。」陆明玉嗤了声,轻轻推他。萧焕咧嘴笑,昂首挺胸去排队。他往东走,那边楚盈探头望望,瞧见兄长,小姑娘兴奋地跑了过来,朝陆明玉点点头,然后停在陆明玉身旁,仰头求兄长,「大哥,我……」 说到一半,小姑娘瞄眼对岸的玉马烛台,低下头,又不说了,扭扭捏捏的。 陆明玉心头一突,莫非楚盈也相上了这对儿烛台?那…… 陆明玉紧张地看向楚行,楚行能征善战,箭术肯定也非同一般吧?如果楚行也上场…… 察觉她的目光,楚行偏头看她。 陆明玉及时避开,转身看河水,有点不安,但很快又释然。表哥排在楚行前面,如果表哥射不中,那她就没了再赢得烛台的机会,所以楚行射中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表哥输了,那对儿烛台就不是她的了。 「盈盈想要烛台?」看着妹妹,楚行低声问。 楚盈点点头,脑袋却转向了另一侧的灯楼,「大哥,我想要一对儿玉猴的烛台,可以吗?」 她属猴,当然想要一对儿自己的生肖,刚刚妹妹跟二哥索要她的生肖,楚盈才跑过来的。 楚行莫名松了口气,马上吩咐魏腾,「你立即去订四套生肖烛台,王妃、二姑娘、三姑娘、太夫人一人一套。」 v第六十七章[11.27] 魏腾领命,匆匆奔向灯楼。 附近有对儿普通夫妻听到楚行的话了,不由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一对儿玉马烛台一百两,一套生肖十二对儿,四套加起来,岂不快到五千两了?妻子震惊地张大了嘴,再看楚行,简直跟看财神爷一样。这人是谁啊,太有钱了! 陆明玉也惊讶不已,但不是因为银子,而是因楚行对他三个妹妹的宠爱,出手就是一人一套…… 陆明玉忍不住看向那边的两个堂哥,却见二人都在看热闹,二姐姐不知何时站到贺裕身旁了,提着手里的牡丹花灯,似乎对烛台没什么兴趣。陆明玉幻想了下找堂哥去要烛台的可能,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笑了。 不一样的,楚行早就有了俸禄,且是如今的国公爷,可以自行支配国公府的银两,家里两个堂哥都没有差事,一个月只有二十两的月例,就算这么多年攒了钱,也负担不起一千多两的大花销。 更何况那是堂哥,陆明玉可不好意思去索要。 要是自己也有个亲哥哥该多好? 仰头望月,陆明玉轻轻叹了口气,她是长姐,只有弟弟找她来要礼物的份。 楚行刚目送心满意足的妹妹回去,一转身,就听到了陆明玉的叹气声。 联想妹妹的撒娇,楚行猜得到陆明玉也喜欢这漂亮的玉件儿烛台,但他没理由送她价值千两的礼物,想当做没听见,瞥见陆明玉落寞的小脸,楚行忽然又有点……看不得她为了区区一对儿烛台唉声叹气。 「四姑娘喜欢那对儿烛台?」楚行用比方才同妹妹说话时更低的声音问。 陆明玉意外地看看他,对上楚行深邃看不出意图的凤眼,她茫然地嗯了声,「挺好看的。」 楚行眼帘轻动,垂眸道:「倘若世孙失手,我去试试。」 他,他要帮她赢玉马? 陆明玉受宠若惊,太震惊,她难以置信地掩住了小嘴儿,桃花眼怔怔地望着男人。 楚行不习惯这样的注视,抬起头,低声道:「我……」 他想说他也没有太大把握,那边楚随突然走了过来,楚行余光瞧见了,及时止声。 「阿暖,想不想要彩头?」楚随停在萧焕的位置,笑着问陆明玉。 两人做过夫妻,陆明玉自然清楚楚随的本事,冷冷讽刺道:「就凭你?」 楚随是文官,偶尔骑射打猎散心,还算有点天分。但楚随有自知之明,故意从陆明玉脑袋上面伸手,拍了拍兄长肩膀,自信道:「我是不行,但我大哥箭术出神入化,能百步穿杨,只要你想要,我便请我大哥出手帮你。」 好一个借花献佛,陆明玉暗暗咬住嘴唇内里,忍笑看楚行。 楚行照旧一脸冷峻疏离,见陆明玉看他,楚行淡淡问:「四姑娘真想要,我可以试试。」 堂弟这番话,倒给了他光明正大帮她的理由。 凤眼看着陆明玉,楚行希望小姑娘能给予配合。 陆明玉真没想到楚行居然也会演戏,还演得那么天衣无缝,她迅速反应过来,「兴奋」地道谢:「那我先谢谢表舅舅了!」 楚行颔首,提前去那边排队了,把陆明玉留给了堂弟。 「大哥给我面子才帮你,阿暖是不是也该谢谢我?」楚随轻佻地挡在陆明玉面前,低声打趣道。 自以为是,陆明玉懒得与他浪费唇舌,狠狠踩他一脚,随即凑到了楚盈、贺兰芳身边。 楚随望着她背影,玩味一笑。美人娇俏灵动,脚上的痛,他甘之如饴。 很快就轮到了萧焕。 少年郎一身红衣,气度华贵,往那儿一站,拉弓搭箭,顿时吸引了不少小姑娘、新媳妇的视线。陆明玉望着这样出色的表哥,诚心地希望他能射中对面的扳指,可惜事与愿违,竹箭脱靶,风似的从扳指上方飞了出去。 陆明玉心一紧,担心萧焕生他自己的气,连忙过去安慰,「表哥……」 萧焕知道她要说什么,把弓箭递给伙计,萧焕无所谓地笑,指着灯楼道:「没事,走,咱们去买一整套。」不就是一千两银子吗,他出得起。 他壮志豪情,陆嘉平兄弟、楚家兄弟都听到了。 萧焕不在乎他们,陆明玉有些尴尬,当即以表妹的口吻嗔怪萧焕,「属你有钱是吧,可我就喜欢那对儿烛台,买来的没意思。」 v第六十八章[11.27] 萧焕急了,「可我……」 「表舅舅答应帮我试试了。」陆明玉把他拉到一旁,指着楚行道,「表哥,先让表舅舅试试,若他也射空了,你再给我买一对儿玉马的。」 萧焕听到后面这句才满意。天色这么暗,扳指那么小,他笃定楚行也会失手。 又轮了四五个富家公子,无人射中。 楚行一身墨色长袍,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灯楼规定射箭的地方。他气势凌人,围观的百姓们不禁安静下来,屏气凝神地看着他。陆明玉紧张地手心出汗,她希望楚行一击即中,因为她不想要萧焕买给她,也因为,如果那对儿玉马烛台是楚行射箭赢来送她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一会儿盯着楚行侧脸,一会儿盯着他稳稳不动的手臂,陆明玉心跳越来越快。 就在她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时,楚行倏然松手。 陆明玉以为楚行的箭会很快很快,比贺裕的还快,然而楚行这一箭却慢的出奇,慢得仿佛随时可能会从半空跌落,然而它没有,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筷子粗细的竹箭以不可思议的缓慢速度,稳稳地穿进了竹竿顶端固定的木制扳指,穿过一半,停了。 真的停了,轻轻晃动两下,便一动不动。 这一刻,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支竹箭,犹陷梦境。 陆明玉是第一个回神的,她微微张着嘴,看向射箭之人。 楚行已经放下弓箭,站直了,余光里见小姑娘望了过来,以为陆明玉在为能得到玉马烛台高兴,高兴地要谢他,楚行侧过身,嘴角难得上扬。他也高兴,为能帮到一个渴望赢得彩头的单纯姑娘。 可当他转过去,却发现陆明玉脸上并无笑容,反而呆呆的,乍一看有点傻。 楚行本能地收起笑。 陆明玉却在此时笑了,桃花眼如含雨露,亮晶晶地望着那个在她心里,早就堪比天神的男人。 在百姓们发自肺腑的掌声中,灯楼伙计弯着腰,恭敬无比地将装有玉马烛台的黄梨木盒递给了楚行。做伙计的最讲究眼力,楚行身手了得气度不俗,身边更有侍卫追随,定是达官贵人,看过楚行那神乎其技的一箭后,伙计佩服地快要五体投地了。 楚行单手托着木匣,从前面回到陆明玉一行人前,凤眼一转,先看向堂弟。 这玉马烛台,他是以帮堂弟讨好陆明玉的名义赢来的。 陆明玉一直在瞧着他,见楚行竟然真想演戏演到底,陆明玉登时从那无法自抑的倾慕钦佩中回神,三两步绕过兄长冲到楚行身前,伸手就把黄梨木盒抢到了自己怀里,再故作一脸欢喜地仰头,笑盈盈朝楚行道谢:「谢谢表舅舅,表舅舅箭术太厉害了!」 这是楚行主动提议送她的彩头,陆明玉才不想被楚随沾到。 她个子矮,卖起乖来都能让楚行忘了她重生的事,以为陆明玉只是着急拿到心仪的彩头,楚行没有多想,自谦道:「运气不错。」 能让竹箭穿透小小的扳指而不落,那怎么可能是运气? 陆明玉刚想再夸楚行两句,左侧忽然传来一道不屑的哼声,却是萧焕阴沉着脸讽刺道:「国公爷就别谦虚了,有时候谦虚过了头,反而显得假。」大家都射空了,他无所谓,如今风头被楚行全部抢走,看着表妹那么崇拜楚行,那么喜欢这对儿烛台,萧焕就憋不住心里的酸水了。 陆明玉瞪他一眼,再歉意地看向楚行。 小姑娘水亮的眼睛里装满了自责尴尬,楚行脸色柔和了些,没理会萧焕的挑衅,低声对陆明玉道:「打开看看?」如果没有萧焕,他送完礼物就不会再多说,但现在,楚行得打消陆明玉因萧焕而生出的自责。 他心胸宽广,陆明玉笑着点点头,走到陆怀玉、楚盈四女那边,打开匣子看。莹润纯净的和田玉烛台,远看漂亮,近看更精致细腻。楚盈、楚湘都订好了一套,不羡慕,陆怀玉原本对这对儿烛台没兴趣,现在看了,不由地朝兄长撒娇,「二哥,你也给我买一会儿蛇的吧?」 陆嘉安平时花钱比较大手大脚,这会儿身上没带银子,家里能用的碎银也不多,但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妹妹,便道:「二哥现在没带那么多银子,明早再带你过来挑,他们有十二套,可能每套都不一样。」 先答应了,明早再带妹妹去母亲面前要钱。 陆怀玉没有怀疑,刚要点头,贺裕忽然道:「今晚之后,这家灯笼生意肯定会十分兴隆,刚刚你们射箭,我听已经有富贵人家去灯楼订那套生肖烛台了,明早再来,我担心烛台都被人订走了。我身上有些银子,正好兰芳也想买,表妹随我们一起去吧?趁现在知道这家灯楼的有钱人还不多。」 陆怀玉喜出望外,兴奋地朝他笑,「裕表哥真好,那我先用你的银子,明天再把钱还你。」 贺裕黑眸含笑,看着她道:「表哥表妹,什么还不还的,表妹喜欢就好。」 他容貌是偏冷峻的,但一笑起来,整个人的气度就暖了,陆怀玉看着那双仿佛别有深意的眸子,想到今晚贺裕先是为她射箭赢花灯,又是主动送烛台给她,心里就有了一点小小的猜测。奇怪的是,换成以前,如果知道庶出舅舅家的表哥可能喜欢她,陆怀玉定会恼火愤怒,但此时此刻,陆怀玉只觉得窃喜。 亲昵地挽住贺兰芳的胳膊,陆怀玉抬脚前问妹妹,「阿暖要上去看看吗?」 「阿暖走,我给你买一整套。」人家有表哥宠着,萧焕这个表哥看不得自己的表妹被人比下去,当即替陆明玉做主道。 「又显摆你有钱了!」楚湘被萧焕欺负过,小姑娘还记得呢,忍不住刺他。 v第六十九章[11.27] 陆明玉也被萧焕土财主的语气弄得十分尴尬,贺裕提议为二姐姐买一对儿,本来挺好的事,萧焕出口就是一整套,岂不是显得贺裕小气?悄悄地看向贺裕,却见贺裕根本没听见萧焕说话似的,垂眸看着身边的二姐姐,目光温柔似水。 仪表堂堂,功夫了得,还舍得替二姐姐花钱…… 陆明玉难以察觉地扫了一直默不吭声的贺礼一眼,突然想多给贺裕机会亲近二姐姐,便笑着对陆怀玉道:「二姐姐去吧,我已经有了一对儿玉马,就不去了,这边河景挺美的,我跟大哥、二哥在外面等你们。」 顺便体贴地替堂兄陆嘉安解了围,不然亲妹妹去买东西,他不跟着不太合适,去了,却没有银子只能看别人替妹妹付钱,那多尴尬啊。 陆明玉狡黠地转向堂兄,陆嘉安感激地朝小妹妹眨下眼睛,附和道:「对,怀玉你们先去,我让人赁条船来,时间还早,咱们坐船再逛逛。」 陆怀玉嗯了声,与贺裕兄妹一起去挑烛台了。 萧焕冷哼,陆明玉暗道不妙,怕他又胡言乱语得罪人,陆明玉示意他跟着自己往旁边走了走,离楚行等人远点,才皱眉劝道:「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真的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因为要对我好出口伤人……」 「我伤谁了?」萧焕先是射箭落空,后面又被表妹当面拒绝,心头本就压着一团火,一听表妹竟然还冤枉他,萧焕胸口的火苗噌地喷了出来,强忍着才没有对表妹怒吼,但那盛怒的眼神,都表达了他的愤懑。 陆明玉最不喜他的臭脾气,既然萧焕不肯承认,她就点明给他,「你没有讽刺表舅舅假谦虚?你没有讽刺裕表哥出手不够阔绰?表哥,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目中无人的脾气,好像天底下谁都比不上你似的!」 萧焕眼中戾气更盛,想辩解,却无法反驳。 才十六岁的少年郎,贵为王府世孙,霸道嚣张惯了,第一次告白失败,短短一段路连续被心上人训斥,萧焕的自尊无法再容忍,一气之下什么能挽回颜面就说什么,「不喜欢就算了,我又不是非要你喜欢!」 说完不屑地看看陆明玉,为了证明他确实没那么喜欢她,萧焕迅速转身,负气离去。 陆明玉震惊地望着他背影。 如果她喜欢萧焕,萧焕这样对她,陆明玉肯定会委屈地想哭,但她对萧焕只有兄妹情,因此短暂的错愕后,回想萧焕看似愤怒其实受伤的脸庞,陆明玉只觉得无奈,还有一丝丝心疼。但她不后悔,表哥脾气本就被舅父、舅母惯坏了,这时不劝他,一直纵容他任意妄为下去,将来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 至于萧焕会不会因此厌恶她,陆明玉倒不是特意介意,反而盼望萧焕忘了她,喜欢上别人。 收回视线,陆明玉神色如常地回到了众人身边。 「阿暖姐姐,你没事吧?」楚湘小声地问,她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瞧着萧焕好像朝阿暖姐姐发脾气了。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嫌他说话难听,让他一边逛去,他有点不高兴。」 楚湘恍然大悟,随即哼道:「我也不喜欢他,对了阿暖姐姐,一会儿咱们一起坐船赏灯吧?」 「好啊。」陆明玉诚心地笑,余光悄悄瞥向楚行,楚行正与陆嘉平说话,身影挺拔。想到今晚还能再与他多待一会儿,哪怕说不上话,她心里也甜丝丝的。玉器清雅,令人心生喜爱,君子如玉,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 「大哥,二弟,我还有事,先走了,豫之兰芳下来,你们替我转告一声。」 眼看萧焕走了,贺礼也提出告辞,面上带笑,笑得却有点勉强。 二夫人与武康侯夫人向来都瞧不起陆家大房三房,三房萧氏好歹是皇亲国戚,两个女人表现地不是特别明显,对大夫人就没那么委婉了。陆嘉平看似粗枝大叶,但这些事他都清楚,故而与贺礼没什么交情,贺礼要走,他客气都没客气,只点了点头。 旁边陆嘉安看着亲表哥转身,目光变了变。他知道,母亲有意把妹妹许配给贺礼,因为妹妹与贺礼青梅竹马,好像也挺喜欢贺礼的样子,陆嘉安就没有深思过这门亲事,但今晚贺裕对妹妹的态度,陆嘉安看得清清楚楚。对比起来,除了一个世子身份,论本事,贺礼不如贺裕,论对妹妹的心…… 陆嘉安不会因为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偏向贺裕,但妹妹喜欢烛台,贺裕能想到讨好妹妹,贺礼明明更了解妹妹,为何想不到?别说没钱,武康侯府再没落,家底还是有的,贺礼深受舅母溺爱,手里会没银子?以小见大,妹妹这门亲事,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在岸边站了会儿,陆嘉安使人去赁的游船来了。 陆怀玉几人还没挑完,陆嘉安让大家上船等着,楚随看着船夫架起木板,他心中一动,率先上船,站在木板另一头,笑着嘱咐家里的两个妹妹,「慢点走,小心别掉到水里。」跟着扶住最先走过来的亲妹妹,直到楚湘踏上船板,才松手。 男人面如冠玉,脸庞被灯楼绮丽灯光照亮,俊美脱俗。 陆明玉却觉得他笑得像狐狸,不由放慢脚步,眼看楚盈也上去了,楚随却还没走,可不就是等着扶她呢? 陆明玉回头找兄长,却见二哥朝灯楼走去了,不知去做什么,大哥跟护卫们站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不似能说完的。陆明玉想再等等,船上楚盈、楚湘一块儿叫她登船,再看楚随,凤眼挑衅地看着她,仿佛她不去,就是怕了他。 陆明玉不想让他得意,想到还有一人,她窃喜地转向楚行。 楚行就在不远处,他是想等陆嘉平兄弟的,毕竟是陆嘉安赁的游船,他们兄妹四人全部登船不太合适。无意回头,却对上了陆明玉隐隐含笑的脸庞,楚行愕然,正好奇她在笑什么,她竟然朝他走来了。 「表舅舅,我看船上备了茶水,表舅舅先去喝杯暖暖身子?」陆明玉停在男人面前,乖巧劝道。 楚行当她只是客气,婉拒道:「不急,我再等等你两位兄长。」 陆明玉这才明白他为何单独站在这里,她是假热络,楚行却是真把自己当客人,陆明玉既诧异楚行对礼节的奉行,又有点为难,扫眼还守在那里的楚随,她咬咬唇,硬着头皮继续道:「表舅舅太客气了,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还是先登船休息一下吧。」 v第七十章[11.27] 这次楚行却窥破了她真正意图,看看立在那边的堂弟,楚行暗暗头疼。 难道上辈子堂弟就是靠这些小心机得到陆明玉青睐的? 楚行不懂为何这辈子堂弟的招数不管用了,但既然陆明玉特意相求,楚行便无法坐视堂弟胡闹。堂弟想办法讨好陆明玉没有错,可他不能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 「也好。」应下陆明玉的「好意」,楚行径直朝岸边走去。 陆明玉偷笑,紧紧地跟在楚行身后。 听到脚步声,楚行顿了下,他以为陆明玉是希望他拉走堂弟,没料到是要他当盾牌? 楚行哭笑不得,姑娘家的小心思,真是难猜。 不过陆明玉要跟他,楚行也不能再改了,来到岸边,他一边跨上木板,一边示意堂弟走开。 楚随看眼躲在兄长身后的狡猾姑娘,心知没有机会再扶陆明玉,只好离开。 他一边去了,陆明玉神清气爽,却不料游船突然晃了下,陆明玉手里还抱着烛台礼盒,脚下不稳,她本能地伸出一只手去抓前面的人。巧的是因为船晃,楚行正好转身,想提醒陆明玉慢点,结果他一转,陆明玉手就扑空了,但那力道冲劲儿已经收不回来,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两人离得太近,没等楚行来得及做出反应,陆明玉已经撞到了他怀里。 担心她摔倒,楚行下意识扶住了她肩膀。 男人衣袍上带着夜晚的冷意,但他宽阔的胸膛,身上淡淡的雪松香,马上让陆明玉忽略了他衣服的冷。船板不稳,她心有余悸,心扑通扑通跳,可陆明玉分不清,她到底是在为刚刚的惊险惊慌,还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怀抱。 她完全僵住了,一动不能动。 楚行却第一时间将人转到船上,迅速收手,凤眼对着陆明玉身后的河水,「四姑娘小心。」 他声音沉沉,不带任何感情,连长辈的关心都没有,却似有点嫌弃她带来的麻烦。陆明玉原本发烫的脸突然白了,幸好被昏暗天色所掩饰。面对男人的冷漠疏离,陆明玉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几不可闻地嗯了声,逃避般去找楚盈姐妹。 楚行这才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十三岁的姑娘,身量娇小,但只有抱住她,才能真切感受她的娇弱,瘦小的肩膀,可能连他三分力气都承受不住,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娇柔,方才被她撞到怀里,楚行竟然生出一种想要多抱一会儿的念头。 他怎么能? 晚风吹来,楚行及时甩开那荒谬念头,去另一侧找堂弟。 楚随站在船尾,看着从容走来的兄长,楚随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大哥,在岸上的时候,阿暖跟你说什么了?」他看得出来,兄长抱陆明玉那一下只是意外,但楚随好奇陆明玉是怎么劝兄长帮她的。 「她请我登船喝茶。」楚行扫眼旁边的船篷,坦然道,「不过我猜,她是不想让你扶她?」 心思被看穿,楚随脸上掠过一道尴尬,自嘲道:「一片好心竟被当成驴肝肺,但大哥你也看到了,她冒冒失失的,如果不是大哥反应及时,她刚刚肯定落水了。」说话时,凤眼探究地盯着兄长。 楚行侧头,面带训诫:「我只知道,君子不强人所难。」 他一副严兄模样,楚随连忙告饶:「好好好,大哥教训的是,我下次换个法子。」 楚行默认,转身,漫不经心地观赏两岸花灯。 楚随瞄向对面的陆明玉,再想想兄长的年纪,放了心。年龄不合适,而且,兄长知晓他对陆明玉的心,还提点过他如何行事,陆明玉再美,兄长都不可能对她动心,至于陆明玉对兄长……再次看眼兄长冷峻威严的侧脸,楚随心情突然复杂起来,兄长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有几个姑娘敢喜欢他?兄长还轻易不开窍,楚随都担心兄长这辈子婚事难定。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女安家》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娇女安家》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娇女安家》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娇女安家》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娇女安家》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娇女安家》卷六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