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安家 卷六》 第1章 【正文开始】 陆明玉三女去赏花了,她走中间,一边是姑姑,一边是小姑子,都能照顾到。赏了几盆菊花,陆明玉回头,看眼远处背对她们而站的高大男人,她小声问陆筠:「姑姑,怎么廖大人也在这边?」 陆筠抿唇笑,飞快看了眼落在后面弯腰赏花的楚盈。 陆明玉震惊地看着她。 陆筠挽着侄女继续往前走,确定楚盈暂且没有跟上来,她细声解释道:「前阵子你来,不是跟我说有人给盈盈提亲,你跟太夫人都没看上吗,后来我与皇上闲聊,无意提到这个,皇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廖大人,想帮廖大人牵线呢。」 陆筠知道廖守是明惠帝身边的红人,从明惠帝夸赞廖守的次数就能听出来,但陆筠也是这几天才知道明惠帝有多器重廖守,连人家二十七岁还没媳妇都要操心操心。 陆明玉一边听着姑姑说话,视线一边在廖守与楚盈身上逡巡,情不自禁地琢磨起来。廖守二十七,楚盈十四岁,岁数差的挺大的,不过她与楚行也差了足足一轮,有他们在先,在年龄上,廖守是配得上小姑子的。 容貌……廖守肤色黝黑,五官说不上多俊,但也很是周正,配上他一身冷厉的气度,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至于家世,廖守是孤儿出身,没有兄弟父叔帮衬,但他自己有本事,放眼整个朝堂,有几个人能让皇上主动替他安排亲事? 总体而言,小姑子嫁给廖守虽然算是低嫁,但也说不上太委屈,只是,姑娘家都喜欢俊朗温柔的男子,如她上辈子钟情楚随,如二姐姐最开始心仪贺礼,楚盈温温柔柔的,能看上廖守吗? 陆明玉不敢抱太大希望。 正满腹心事,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哼唧声,陆明玉心一紧,立即转身,就见女儿正在明惠帝怀里挺身子呢,小手左右乱动。女儿刚睡醒必须自己哄,陆明玉连忙赶了回去。 明惠帝会哄小姑娘,但应付不了七八个月大的女娃,无奈地把棠棠还给外甥女,他站起来,让陆明玉就坐他这儿,「你先哄棠棠,朕去赏花。」说完一手扶住陆筠肩膀,眼睛看向楚盈,「盈盈也过去瞧瞧。」 楚盈红着脸点点头,跟在陆筠身后。 明惠帝又喊那边的廖守:「廖守你过来,朕让你赏花,没让你当门神。」 楚盈难得看到明惠帝风趣的一面,低头笑了。 而身为被调侃的那个,廖守真是满头雾水,不懂今日皇上为何行事如此异常。可再不懂,他还是大步走了过来,停在明惠帝十步之外。 明惠帝指着他,侧首问楚盈,「盈盈认得他是谁吗?」 楚盈是大家闺秀,刚刚与嫂子走进来,发现那边有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她立即守礼地移开视线,并未多看,在明惠帝开口之前,也不知道那是廖守。现在明惠帝这么问,楚盈不由自主地朝廖守看了过去。 廖守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楚盈只觉得对面的男人脸庞冷峻眼神凶悍,惊得她瞬间低头,强自镇定地道:「家兄常常赞誉廖大人能骑善射,因此我早有耳闻。」 明惠帝点点头,「是啊,廖守与你大哥乃朕的左膀右臂,以前他们两个都一个人单着,朕没觉得如何,现在你大哥把朕的外甥女娶回家了,只剩廖守孤零零的,朕是怎么看都觉得他可怜。」 楚盈抿抿唇,茫然地看一旁的菊花,皇上这话,她不好搭言啊。 被皇上当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讽刺他娶不到媳妇,廖守挺尴尬的,低着头道:「多谢皇上关怀,不过臣习惯一个人过了,有了家室反而觉得麻烦。」 这话说得,明惠帝真想上去踹廖守一脚,他在这儿想办法把楚盈叫到跟前了,廖守非但不知道把握机会讨好楚盈,竟然说什么嫌娶媳妇麻烦?活该他一把岁数没有姑娘喜欢! 「你们先赏花,朕有事要与廖守谈。」做出一副刚刚想起什么的样子,明惠帝柔声叮嘱陆筠,跟着朝廖守使个眼色,大步往外走去。 廖守松了口气,皇上总算想起正事了,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才走出暖阁,明惠帝就把伺候的太监们打发了下去,转身丢了一句炸雷给他,「盈盈花容月貌,蕙质兰心,这样的美人,你都没动心?」 廖守愣愣地抬起头。 明惠帝坐到椅子上,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他初遇廖守时,廖守才十来岁,君臣相伴十几年下来,廖守既忠心又有本事,明惠帝十分赏识,因为是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明惠帝对廖守也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之前没想过这茬,那天听陆筠提及楚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明惠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廖守。 迎着明惠帝复杂的打量,廖守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惠帝那番话的意思,他本能地回头往暖阁里面看,却只看到厚厚的帘子,但他已经记住了楚盈的模样,确实,挺花容月貌的。 但那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外面冷峻威严不近人情的金吾卫指挥使,这会儿却目光躲闪地低下头,摸摸脑袋道:「皇上,您,您的好意臣心领了,可臣是粗人……」配不上那样的千金小姐。 明惠帝冷嗤,「英雄不问出处,没想到朕的指挥使看似粗狂,私心里竟然那么在意门第出身。」 廖守苦笑以对。皇上生来就是人上人,哪了解他的处境,看似风光,其实全靠命硬挣回来的,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有人想要拉拢他,但看上的是他现在的地位,骨子里,那些权贵世家,根本还是看不起他。 明惠帝不喜他的默认,却也舍不得再挖苦,想了想,提点道:「容妃母亲与你一样,也是村野出身,但她现在与陆卿如胶似漆,何曾在意她与陆卿的身份差距?廖守,你若不喜欢盈盈,朕不强人所难,但如果你喜欢盈盈却因为什么家世不敢出手,那朕,朕只会替你惋惜,盈盈那么好的姑娘,错过了可难再找第二个。」 第2章 他也不是逮到谁就撮合给廖守,楚盈虽是名门闺秀,身上却没有显贵人家常见的傲气,温柔似水,与廖守再适合不过。 廖守依然沉默。 「罢了,你先回去吧,缘分天定,朕不管你。」明惠帝最后看眼廖守,起身离座,进去赏花了。 廖守默默地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他才慢慢地扭头,看向暖阁门帘。 那里面,有个长得比花还美、声音比百灵鸟叫还好听的温柔姑娘,皇上夸她好,他,也觉得挺不错的,但,人家看得上他吗?廖守没有把握,他不想尝试,可,就这么灰溜溜走了,日后见面,皇上岂不会次次都要鄙夷他一番?堂堂大男人,连问一句的胆量都没有? 胸口突然窜起一道火,廖守握紧双拳,目光迅速坚定起来,径自朝暖阁走去。 明惠帝已经落座了,瞥见门口出现的男人,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棠棠睡醒了,因为进宫前就在家里吃饱了,这会儿在娘亲怀里哼唧了一会儿,很快就精神了起来,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凤眼好奇地打量明惠帝、陆筠,看着看着还打个小哈欠。 明惠帝笑弯了眼睛,朝小丫头伸手:「过来给皇外公抱抱。」 棠棠不认生,但孩子刚刚睡醒是最黏娘亲的时候,小丫头脑袋一扭,躲娘亲怀里去了,小胖手也紧紧抱着娘亲,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偷偷地看矮桌上的器物。 明惠帝发现了,拿起一个空茶碗逗小丫头过来。 棠棠眼睛追着茶碗。 陆明玉柔声哄道:「棠棠去吧,皇外公那里有好东西。」 棠棠仰头,见娘亲一直在笑,棠棠得了鼓励,终于活泼起来,咧着小嘴儿朝明惠帝那边歪,意思是想给皇外公抱了。明惠帝忙将小丫头接了过来,放在腿上抱着,攥着茶碗给棠棠玩。 陆筠坐在他旁边看,两人都很喜欢棠棠。 女儿招人喜欢,陆明玉当然高兴,只是看着明惠帝抱着女儿,跟姑姑坐在一起好像一家三口似的,陆明玉心里就有点酸溜溜的。如果楚行在家,肯定也会像明惠帝那样喜欢女儿吧?多不公平啊,楚行辛辛苦苦去南中替皇上效命,女儿却被皇上抱着喜欢,若楚行在那边能看见宫里的情形,恐怕都要馋红眼睛了吧? 夫妻婚后第一次分别这么久,陆明玉想他,几乎做什么都能想到丈夫。 明惠帝察觉到了外甥女的注视,呆呆地看着他,眼里又好像看着别人。明惠帝心思何其通透,略加思忖就猜到外甥女在想什么了,朗声笑道:「阿暖别急,等世谨回来,朕给他放一个月的假。」 心事被看穿,陆明玉脸红了,低头否认:「皇舅舅怎么突然提这个了。」 外甥女脸皮薄,明惠帝体贴地放过她,目光落到了楚盈身上,「听你嫂子说盈盈擅长书画,朕很久没有赏画了,不如盈盈替朕与容妃画幅菊花?画的好朕重重有赏。」 楚盈惶恐,当即低头道:「皇上,我,我对画技只略通一二,不敢在皇上面前献丑。」 明惠帝慈爱道:「无妨,朕就是想看看你们小姑娘作的画,盈盈随心画,不用紧张。」言罢朝总管太监郭邕使了个眼色。 郭邕点点头,快步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几个小太监端了文房四宝、画架圆凳进来,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明惠帝扫眼满屋菊花,指着南面窗户道:「摆在那边。」 小太监们井然有序地按照吩咐行事,摆好了,低头退了下去。 明惠帝再对楚盈道:「盈盈去吧,安心作画,无需多想。」 楚盈难为情地看向嫂子。 陆明玉知道明惠帝有心撮合小姑子与廖守,但她也想不出明惠帝这样安排的目的,只能先柔声鼓励小姑子:「盈盈去吧,不用紧张,就算你画的不好,肯定也有赏赐的。」 楚盈无奈,转身往窗边走去。 陆明玉想跟着去瞧瞧,明惠帝及时道:「阿暖在这儿坐着,你姑姑天天想你,你们俩好好说说话。」 此话一出,陆筠心领神会,笑着挪到侄女这边,明惠帝在那边逗棠棠,她拉着侄女的手聊家常。陆明玉哭笑不得,一边与姑母说话,一边注意远处的廖守,知道明惠帝让小姑子作画肯定与廖守有关。 廖守却不知道明惠帝对他的好,重新进来之后,他一直在暗暗打量楚盈。之前是没有那种心思,现在经皇上点醒,廖守看楚盈就越看越满意了,虽然在他的位置,只能看见楚盈单薄的背影,但背影廖守也觉得好看,包括小姑娘头上的玉兰花簪子。 但光看也不行啊,廖守想问问楚盈他有没有机会,可他只是一个臣子,不能冒冒失失直接走到皇上跟前去找她,正发愁怎么接近呢,皇上突然要她作画,跟着她就一个人去南边窗前了。 廖守的视线跟着追了过去。 暖阁里用的是琉璃窗,温暖的冬日阳光透过琉璃照进来,窗前一片都是亮的,她背着光站在那儿,面容看不清楚了,身子也被画架挡了大半,廖守只能看见她左右扫视附近的菊花,然后提笔沾墨,这就开始画了起来。 她竟然还会画画,不愧是大家闺秀。 想到她的身份,廖守不禁又开始打退堂鼓。这样知书达理的闺秀,就算真能娶到家里,他跟她在一起能做什么?他只会舞刀弄棒,不会下棋也不会作画,就像一块儿路边的石头,她却是花房里娇生惯养的金贵花。 第3章 人家楚行虽然是武将,但看楚行的穿衣做派言行举止,就知道他与陆明玉绝对能过到一块儿,而他跟楚盈,怎么看都不配。婚前她不了解他,顶多觉得他长得还算周正,兴许有那么一点可能答应嫁他,可一旦婚后发现他其实就是一个粗人,一个累了不洗脚就睡的男人,她能喜欢? 刚刚被那片暖阳暖到的胸口,再次冷了下去。 廖守远远地望着她被阳光模糊的身影,心想再看一眼,他就走了。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画架后的姑娘突然动了,她放下画笔,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到一盆廖守叫不出名字也根本没正眼看的菊花前,停住,弯腰,低头细细端详花瓣。廖守看不清她在瞧什么,他只看到她盯着花瞧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 面容姣好的豆蔻少女,蹲在一盆粉粉的荷花似的菊花前,轻轻一笑,像天上下凡来赏花的仙女。那一瞬间,廖守什么都听不到了,眼里只剩下远处的粉衣姑娘。 他情不自禁地往那边走。 陆明玉是最先发现他的举动的,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皇上的良苦用心。廖守再粗,他肯定也知道避讳,就算对楚盈有意,他也不可能当着她们的面无缘无故去讨好楚盈。现在就不一样了,楚盈在作画,廖守凑过去,可以说是赏画去了,以风雅之名行亲近之事。 「棠棠今晚住在宫里吧?」 耳边传来明惠帝哄女儿的声音,陆明玉看过去,就见女儿仰着小脸朝明惠帝笑,这是不会说话呢,不然肯定张嘴就答应了。陆明玉再看看被明惠帝一个晚上就哄走心的姑姑,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位皇舅舅,真是风月中的高手,不但自己会哄人,帮臣子牵起线来也炉火纯青。 就是不知道小姑子会怎么应对了。 因为笃定廖守顶多与小姑子说几句话,绝不敢动手欺负人,陆明玉便没过去,只好奇地观察那边。不仅仅她这样,陆筠与明惠帝也都好整以暇地望着廖守、楚盈二人。 楚盈画地认真,加上廖守靠近的脚步太轻,她根本没发觉身边多了一道身影,转身沾墨时,才看到那边有个穿黑衣的男人。楚盈毫无准备,吓得花容失色后退一步,差点叫出来。 廖守没想吓她,楚盈仓皇后退,他才从那种丢了魂儿的陌生感觉中回了神,左右看看,根本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见楚盈低着头站在画架前,脸颊一点点由白转红,廖守尴尬地咳了咳,「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过来看你画画。」 其实他是来看她的,但他不敢说,想说来这边看菊花,太假了,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楚盈震惊过后就猜到他是来看画的了,脸红是为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此时听男人解释,她看眼男人衣摆,紧张地问:「廖大人也会作画?」嫂子总是夸她有天分,但楚盈对自己并没有信心,她怕遇到画中高手,笑话她。 她声音细细柔柔的,特别好听,廖守眼巴巴地看着她羞涩的模样,未经思索就道:「我不会……」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了,不会画画还来看她画,岂不摆明了别有居心? 廖守立即改口,干笑着道:「只会些皮毛,跟你比差远了。」 楚盈不知他是不是在自谦,但第一次被一个外男这么直白地夸赞,她脸更红了,扭头看自己的画板,「廖大人太谦虚了,我的画,只能哄哄棠棠,拿不出手的。」 她把自己贬地太低,廖守忙道:「谁说的,我真觉得挺好看的。」 他靠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恰好将她笼罩,楚盈一慌,脑袋垂得更低了。廖守自知失态,连忙又退回去,心虚地往皇上那边看,见那边哄孩子的哄孩子,聊家常的聊家常,廖守略加心安,笨拙地劝楚盈:「你继续画,我,我随便看看。」 楚盈不想给他看,但她没有勇气逐客,干站着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作画。奈何身后多了个陌生的男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楚盈无法集中精神,总觉得,男人好像在……看她。 楚盈真的画不下去了,但这是皇上要她画的,一会儿还得给皇上过目。 思及廖守与兄长的交情,楚盈咬咬唇,微微偏首道:「廖,廖大哥,我画画时不习惯身边有人,一有人我就不敢画了,廖大哥想看,等我画完了再看,可以吗?」 请人帮忙,称呼自然要软和些。 一声娇滴滴的「廖大哥」传到耳中,廖守全身骨头都快酥了,想也不想就点点头,话都没说,生怕多留一步就会打扰她画画,男人闪地飞快,一眨眼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明惠帝看在眼里,无声地骂臣子蠢笨。 廖守却美滋滋的,遥遥望着楚盈娇小的身影,耳边还回荡着那软软甜甜的「廖大哥」。 楚盈画了一幅粉荷菊,层层叠叠的花瓣,娇艳妩媚。 明惠帝看到这画,面露赞许,抱着棠棠夸赞道:「盈盈画的不错。」 楚盈笑着看向陆明玉,真心实意地道:「都是我嫂子教的好,如果不是从嫂子那里学到很多,我连在皇上面前献丑都不敢。」 「就你嘴甜,明明是你有天分。」陆明玉嗔了小姑子一眼。 明惠帝自己品鉴完了,叫廖守过来,打趣道:「朕刚刚见你去盈盈那边赏画了,以前不是看笔墨字画就头疼吗,朕赏你字画你不要,今日怎么对画作感兴趣了?」 第4章 廖守瞪圆了眼睛,慌乱看向楚盈。 楚盈还没察觉明惠帝话里透露出来的深意,因为明惠帝与廖守说话,她下意识地就看了过去,不期然对上廖守慌张无措的黑眸,楚盈愣了愣,跟着陡然反应了过来! 如果廖守不爱字画,那他刚刚为何去看她作画? 忆起那种被人灼灼窥视的感觉,楚盈脸噌地红了,怕被人发现她的异样,楚盈迅速转身,一边窗边走一边歉然道:「我的帕子落在那边了,我过去找找。」逃跑般快步离去,怕廖守说错话被嫂子他们看出来,届时更尴尬,方才她与廖守的短暂谈话也解释不清了。 廖守是糙汉子,脸皮够厚,楚盈在这儿他可能还会心虚,现在小姑娘不知为何跑了,廖守便理直气壮地道:「臣先前不要字画是以为字画没用,今年听说字画比金子还值钱,就开始学了,二姑娘在那边作画,臣手痒痒,凑过去看了会儿。」 明惠帝揭穿他心思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会儿就一心找乐子了,朝楚盈的粉菊图扬扬下巴,问他:「那你说说,盈盈这幅画能卖多少银子?」 廖守装模作样看会儿画,直接道:「臣估不准,至少一百两吧。」 陆明玉忍俊不禁,低头笑了。 廖守看她一眼,心里不由地犯嘀咕,难道他说少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人见过了话说过了,心意也拐着弯让女方知道了,再继续留廖守在这儿外甥女可能会不高兴,规矩避讳毕竟在那儿摆着,明惠帝摆摆手,打发廖守道。 廖守恭声告退,往外走时,脑袋往南边窗子偏了偏。 跟前就剩自家人,明惠帝低声问外甥女,「阿暖觉得廖守如何?」 陆明玉没有装糊涂,浅笑道:「廖大人年少有为一表人才,更是皇舅舅身边的大红人,当然堪称佳婿,只是盈盈的婚事,还得等她大哥回来,让他做主才行,我不好擅作主张。」她也做不了主,楚盈上面还有太夫人这个亲祖母呢。 明惠帝点点头,捏捏棠棠小手道:「朕知道,就是先给你提个醒,要是觉得廖守还行,别家提亲的就先不用考虑了。」 「皇舅舅可真关心廖大人。」陆明玉小声地嘀咕。 明惠帝看着对面娇俏可爱的外甥女,别有深意地道:「朕也关心世谨,本来也为世谨相看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朕还没开口,他先把朕的外甥女定下了,弄得朕措手不及。」 陆明玉脸红了,顺势请辞:「皇舅舅就会欺负我们,我还是抱棠棠快点回家吧,以后都不来了。」 时候确实不早了,外甥女又不肯在宫里用饭,明惠帝没有强留,恋恋不舍地稀罕棠棠两口。陆明玉给棠棠包斗篷时,明惠帝吩咐郭邕去取两套新制好的彩墨,赏给陆明玉姑嫂俩。 彩墨可是稀罕东西,陆明玉领着小姑子甜甜道谢。 她们娘仨走了,明惠帝陪陆筠腻歪了会儿,然后送陆筠去屋里歇息,他派人又把廖守叫到了乾元宫。看着眉宇间终于多了一丝春意的大龄忠心臣子,明惠帝一边翻看奏折一边问道:「盈盈蕙质兰心,多半已经看穿你对她有意了,接下来有何打算?」 廖守震惊地抬起头,「她,她怎么看穿的?」难道后面皇上又跟她说什么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么傻?」明惠帝嗤了声,看他一眼,继续批阅奏折。廖守在大事上绝对不傻,至今没人能占他一分一毫的便宜,只是男女情爱上,看他今天的表现,简直缺根弦儿。 皇上态度如此肯定,廖守心里再难平静。之前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问她,现在人家都知道了,他主动凑过去接下来却再无动静,好像不太合适,被她误会他是那种随意亲近小姑娘的风流子弟怎么办? 去国公府提亲? 又似乎太快了,而且楚行还没回来,现在去提亲也没用。 虽然不知道明惠帝为何要管他的婚事,廖守还是老老实实回道:「等,等楚行回来,臣探探他的口风。」楚行与那些高傲显摆的世家子弟不一样,或许楚行愿意与他亲上加亲…… 明惠帝嗯了声,最后叮嘱道:「朕帮你牵线了,接下来能不能成,得看你自己的,若是娶不到盈盈,以后朕不会再管你。」 廖守知道好赖,撩起衣摆跪了下去,高声道谢:「谢皇上隆恩!」 明惠帝看看他,该说的都说了,打发他下去。 廖守却跪着没动,搓搓大手,腆着脸道:「皇上,二姑娘那幅画她带走了吗?若没带走,皇上也赏了臣吧?」他看不懂字画,但他喜欢她的画,真能把画讨过来,回家他就挂在床里面,每晚都看几遍。 明惠帝行事有分寸,若是楚、廖两家已经正式结亲,他会让廖守如愿以偿,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他怎么能把一个大家闺秀的亲笔字画赏给一个臣子?万一亲事没成,廖守再不小心走漏风声,楚盈的名声就受损了。 瞪了廖守一眼,明惠帝冷声道:「回去抄五遍《女戒》,明早交给朕。」 廖守傻了,他被皇上收留后才开始读书认字,但从没看过《女戒》,那是什么东西? 没讨到心上人的画,反而被罚抄东西,廖守垂头丧气地走了。 那边回国公府的路上,陆明玉轻声给小姑子讲笑话,「皇上问廖大人你的画值多少钱,廖大人张口就说一百两,可见他也觉得盈盈画的好呢,盈盈以后不许再自谦了。」 第5章 楚盈小脸都红透了。她作画只是因为喜欢,为了打发时间,长辈们夸好是鼓励她,真挂到外面去,能卖十几两都是好的。先前她还怀疑明惠帝说廖守不懂字画只是随便说说,现在看来,廖守果然是不懂。那也就是说,他当时真的是为了看她才凑过去的。 他一个大男人,看她,是,喜欢她了吗? 楚盈心怦怦的越跳越快。她平时很少出门,没见过几个外男,今年开始很多人来家里提亲,为的肯定是她国公府姑娘的身份,毕竟那些男子没见过她,廖守算是她知道的,第一个可能喜欢她这个人的男子。 只是廖守冷冰冰的,似乎比大哥还冷,他也会喜欢人吗? 「盈盈,你觉得廖大人如何?」陆明玉盯着小姑子看了一会儿,见楚盈脸蛋慢慢恢复白皙,她好奇地问。 楚盈明白嫂子的意思,微微抿唇,垂眸道:「只听大哥提过他几次,为人如何并不了解。」 这话说得十分闺秀,陆明玉笑了笑,没再追问,至少在廖守有所表示之前,她都不打算探小姑子的口风了,免得最后廖守没有任何行动,小姑子却乱了心。 十一月底,楚行在南中一座荒山里抓到了淮南王李符,即刻押送进京。随着捷报传回京城的,还有楚行写给陆明玉的一封家书,信上只力透纸背地写了短短一句话:等我回来,生儿育女。 陆明玉看了信,半边身子都软了。生儿育女,其实就是生儿女的意思,但「育」字还有教养、抚养之解,他们夫妻俩有棠棠了,养女儿就行,那前面的「生儿」,是否别有深意? 若是换成刚成亲的时候,陆明玉绝不会那么想楚行,但夫妻这么久,楚行夜里花样越来越多,陆明玉还真怀疑楚行这几个字确实不怀好意。 但不管楚行怎么想的,陆明玉都盼着丈夫快点回来。无奈南中与京城千里迢迢,楚行押送淮南王无法骑马快行,恐怕要年底才能回京,楚行信里写的也是尽量赶在除夕前归。 而京城进了腊月,各家各府都忙碌了起来,开始年底核算账目,准备年货。 这时候,越是家底殷实的人家,门口出入的庄头、铺面掌柜就越多。楚国公府,陆明玉要见打理自己嫁妆、亡故婆母嫁妆的管事们,还要见国公府各处的庄头管事,几乎才送走一个就又来一个,忙得她都没时间想楚行了。 终于快到吃饭的时候了,进京拜谒的管事们识趣地没在这会儿登门,陆明玉松口气,回到后院就趴到了床上。这几天她都是这么过来的,采桑、揽月熟练地上前替她揉胳膊捶腿。 「端茶……」身体舒服了,陆明玉又口渴了。 采桑快步去端茶,回来笑着道:「这是咱们国公府家大业大,旁人家的管家夫人想忙都没有庄子铺子给她们施展,夫人想想那些银子就不累了。」心里无比地羡慕,她也想银子多到懒得管。 陆明玉两辈子都没过过穷日子,这话安慰不了她,喝了一碗茶水,陆明玉站到地上舒展舒展腰身,想女儿了,派人去接女儿过来。棠棠一上午都乖乖跟乳母玩呢,终于看到娘亲,乳母才进门,小丫头就高兴地朝娘亲伸手要抱,嘴里呀呀地唤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喊娘。 「棠棠越来越重了,等你爹爹回来,让他天天抱你。」陆明玉亲亲女儿,去外间暖榻上用饭。小丫头九个月了,可以吃辅食了,乖乖地坐在娘亲腿上,一口一口吃的特别香。 饭后陆明玉哄女儿睡觉,她忙惯了反而闲不下来,让采桑把今天上午收到的几家年礼单子拿过来,现在多看几份,歇完晌就能轻松几份。 采桑很快就取了礼单来。 陆明玉靠在床头看,有外公庄王府的,有承恩侯府的…… 看到廖府的,陆明玉心中一动,一条一条地逐个看。看完了,陆明玉有些恍惚,又让采桑去找廖府去年过年的礼单。这次采桑去的比较久,拿了一张泛旧的礼单给她,陆明玉两相对比,果然发现今年廖守多添了两成礼。 再看那多添的两成,居然有几盆菊花。 陆明玉笑了,看来廖守对小姑子很满意啊。 心情愉悦,陆明玉收好礼单,再亲亲早就睡着的女儿,安心睡去。 下午起来,安排自家送出去的年礼时,给廖府的,陆明玉让管事照旧。 忙着忙着,年底越来越近,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楚行还没有回府,不过已经到冀州了,肯定能赶上过年。丈夫不在家,夜里陆明玉依然跟女儿一起睡,小丫头暖呼呼的,贴在怀里比汤婆子管用多了。 睡得沉沉的,脸上忽然一凉。 陆明玉陡然惊醒,就见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 陆明玉最怕晚上的黑影,吓得就要喊叫,可她才张开嘴,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阿暖,是我。」 那黑影俯下来,低低地对她说,声音是她熟悉的温柔,却又多了几分急切。 陆明玉尚未出口的惊呼先是被他挡住,紧跟着又被她自己吞了回去。她呆呆地躺着,那手慢慢松开了,她也没有动,直到他的身影晃了晃,仿佛要走似的,陆明玉才倏地抬手抱住他脖子,哭着往他怀里钻。 其实光靠她自己的力气是完不成这个动作的,但她手才碰到他脖子,男人就像知道她会这样一般,大手几乎同时托住她肩膀将她搂到怀里,低头就去亲她。 第6章 寒冬腊月,他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脸庞嘴唇甚至抱着她的大手都是冷的,可陆明玉不在乎,她紧紧地盘着他脖子,不去想本该在冀州的丈夫为何提前回来了,不去想他是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陆明玉双手抓紧他,不顾一切地回应。 阔别半年,再度抱住她娇娇软软的身子,再度闻到她身上的让他魂牵梦萦的玫瑰清香,楚行也忘了去看女儿在不在床上,忘了顾忌她会不会冷到,他急切地扯她中衣,被寒夜侵袭的高大身体转瞬就着了火。 他山岳般朝她压来。 他忘了问女儿,陆明玉却记起躺在里面的小丫头,忙呼吸不稳地提醒他,「棠棠在里面……」 楚行这座山立即又立了回去,一双结实的手臂也将她捞到怀里。陆明玉中衣已经被他扯走了,但贴着他炽热的胸膛,她没觉得冷,只低低地问他:「要不,你先看看棠棠?」离开那么久,他肯定想女儿了,特别是小丫头几乎一天一变样。 「想看,怕你冻着。」楚行胸口起伏,屋里太黑,隐约看到床里面有团小小的影子,楚行知道那是他的女儿,他很想,但女儿睡着了,一会儿再看也行,此时此刻,他更想怀里的妻子,想到片刻都不想浪费。 「阿暖,你忍忍。」抱起娇娇小小的妻子,楚行直奔净房,临走时没忘了替她披上中衣。 陆明玉一点都不冷,依赖地靠着他,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她喜欢他猴急,因为她猴急。 净房里同样烧着地龙,但今晚的地龙似乎特别旺,陆明玉进来没一会儿就热得出了一身的汗。楚行也热,热得他除了「阿暖」什么话都没说,没有告诉妻子他这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告诉妻子他想她想到冒险提前回来,很快还得摸黑赶回冀州。 他不想浪费功夫说话,更喜欢身体力行。 陆明玉终究没忍住,指缝里传出几声破碎的音。 先是声音,最后人也坚持不住,几欲跌倒,楚行察觉到了,一把抱起她,让她靠着墙。 「冷……」陆明玉小声地抱怨,墙太凉了。 楚行连忙又抱着她往旁边走,转了一圈也找不到暖和的地方给她靠,索性就一直抱着她。 陆明玉担心他累着,蚊呐似的让他快点。 楚行却以为她还是冷,虽然不舍得,还是如她所愿,鸣鼓收兵。 陆明玉浑身无力,连攀他肩膀的力气都没有了,是被楚行抱孩子似的抱回暖帐的。 楚行想先帮她收拾,陆明玉摇摇头,艰难地往里面挪挪,让楚行先躺进来暖和暖和,怕他忽冷忽热地生病。妻子温柔体贴,楚行点点头,跟她一起躺了下来,躺好了,习惯地把人搂到怀里,亲她额头,「阿暖,想死我了。」 「瘦了。」陆明玉轻轻地贪婪地抚他脸庞,看不清楚,但她感觉地出来,刚说完,在他眼角摸到一块儿疤,陆明玉瞬间眼泪决堤,哽咽着问他:「怎么弄的?还疼吗?」伤处离眼睛这么近,当时的情形得多惊险? 「树枝划的,早好了,就是可能会一直留疤。」楚行语气轻松地道。他常常上战场,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陆明玉却后怕极了,埋到他怀里,哭着道:「以后不许你再丢下我们娘俩……」 冬夜黑如浓墨,楚行披上外袍去点灯,点了一盏放到屏风这边,他便迫不及待扔了外袍,重新钻进暖帐。灯光昏黄而温暖,陆明玉仰面躺着等他,刚刚被滋润过的脸庞红润润的,明艳妩媚。 楚行撑在她身上,凤眼将她从眉梢到下巴来回打量。 「你看我瘦了还是胖了?」陆明玉娇娇地缩在他怀里,也目不转睛地看自己的丈夫。分开半年,楚行瘦了,也黑了,脸上跟胸膛差了好几层颜色,但这样脸庞微黑的楚行,看着更冷,也更令人痴迷,此时再回味刚刚的疯狂,陆明玉心跳地更快。 「脸好像没太大变化,身上瘦了。」楚行回忆了下,视线挪到妻子被锦被遮掩的胸前。 陆明玉立即抬头咬了他一口。他离开时她刚出月子不久,那儿肯定还虚着,断奶后自然收了回去,他特意指出那里瘦了,是嫌弃她变小了吗?陆明玉可还记得当初他说喜欢她胖的。 楚行看看肩头的一圈小牙印,笑着亲她:「没事,以后我每天都督促你多吃一碗。」他回来了,妻子不用再担心,他也要努力把她养胖起来。 「我才不吃。」陆明玉点点他胸膛,然后朝里侧歪歪脑袋,轻声道:「快看看咱们女儿吧,再不回来,棠棠都该会走了。」 楚行喉头一紧,立即看向旁边。 小丫头穿着淡粉色的中衣,也是仰面躺着,两只小胖手憨憨地举了起来,像一个小小的「山」字。九个月的女娃,眉眼都长开了,闭着眼睛特别像陆明玉,嫩豆腐似的脸蛋白里透红,小嘴儿微微张着。 楚行都快认不出来了,他走的时候,女儿才刚刚会翻身。 楚行情不自禁地挪到女儿里面,让女儿睡在夫妻俩中间,然后他趴着待着,目不转睛地看女儿,大手紧张地去摸女儿的小脸蛋。他擅长射箭,指腹有厚厚的茧子,轻轻地搭在女娃嫩嫩的脸蛋上,犹如硬石与花瓣。 棠棠皱了皱小眉头。 楚行立即拿开手。 陆明玉柔声道:「摸吧,醒了也没事,棠棠现在很好哄。」没准醒了还能跟爹爹玩会儿呢。 第7章 楚行却舍不得弄醒女儿,只一动不动地看小丫头,记起妻子说女儿长了四颗小乳牙,楚行还轻轻拨开女儿的小嘴儿看牙。睡得香香地被人乱动,棠棠更不舒服了,小手摸摸嘴角,往娘亲那边转身。 陆明玉及时扶住小丫头,然后慢慢地把女儿转向楚行那边。 棠棠喜欢抱着人,碰到光着胸膛的爹爹,酣睡的小丫头没发现这个怀抱比娘亲的又宽阔又结实,她只觉得怀抱很暖,就满足地靠了过去,小胖手习惯地往「娘亲」胸口摸。 眼看着女儿有模有样地抓了两下,陆明玉差点笑出声。 楚行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化了,可惜棠棠终究还是不喜欢抱这样硬邦邦的「娘亲」,在爹爹怀了拱了会儿,又往娘亲那边转,这次陆明玉没有使坏,温柔地将女儿搂了过来。 娘亲怀抱暖暖的香香的,棠棠重新睡熟了。 「辛苦你了。」楚行将娘俩都抱到怀里,亲陆明玉额头,「这半年,家里还好吗?」无论祖母还是妻子,家书上都只报喜不报忧,但过日子怎么可能一帆风顺,楚行想知道他离开这么久,妻子有没有遇到什么烦恼。 「都挺好的,就是想你,想的难受。」两人中间隔着女儿,陆明玉腿也伸过去缠着他,手在他胳膊上来回摩,「好几次半夜梦到你出事,一连几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楚行举起她手亲,「淮南王解决了,现在边疆太平,应该不会再有大的战事,阿暖放心,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跟棠棠身边。」 他目光专注,说的也很情意绵绵,陆明玉却忍不住总去看他眼角的疤痕,刚知道他受伤时她后怕,现在看那疤却觉得好笑,「回头让葛先生帮你看看,这样真丑。」 「丑也是你丈夫。」楚行翻身过来,重新压住了她。 翌日早上,陆明玉容光焕发,虽然还是有很多事情忙碌,她却一句累都没喊过,身边的丫鬟以为主子在为国公爷即将归家高兴,殊不知夫妻俩昨晚早就几度春风。 腊月二十九,楚行亲自押解前淮南王李符进京。 他要进宫面圣,国公府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众人齐聚三秋堂,一起等候一家之主。陆明玉抱着女儿,与小姑子楚盈最先到的三秋堂,就见太夫人换了一身宝蓝色绣五蝠捧寿的新衣裳,满脸喜色坐在主座,这一高兴,瞧着精神了很多。 见到陆明玉,太夫人喜色稍敛,但还是更高兴长孙归来,太夫人笑着朝棠棠拍手:「一会儿爹爹就要回来了,棠棠想不想爹爹啊?」 棠棠早不记得爹爹是什么了,她也不喜欢太夫人,丹凤眼盯着太夫人苍老的手瞧了会儿,忽然扭头,靠到了娘亲怀里。陆明玉瞥眼太夫人瞬间绷起来的脸,暗暗着急,低头哄女儿:「棠棠乖,曾祖母稀罕你呢。」 棠棠又瞅瞅太夫人,还是不肯去。 就在楚盈准备打圆场时,二房一家人来了。楚二老爷夫妻走在最前面,楚湘跟母亲并肩走,身后跟着楚随夫妻。陆明玉看到一身锦袍的楚随,惊觉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再看楚随,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过得似乎十分滋润。 而楚随旁边的万姝,脸上涂着精致的妆容,但相由心生,妆容再雍容也掩饰不了她脸上的憔悴,眼角眉梢更是有丝戾气,显得难以接近。 陆明玉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大家都住在国公府,她没有刻意刺探楚随那边的情况,但每当闲云堂有什么动静,小丫鬟都会报给采桑、揽月,然后就传到了她耳中。据说楚随现在三天有两天会在城西的别院用饭,有时候直接在那边歇下,有时候赶在宵禁前回来,楚二夫人再三劝说,看楚随现在的模样,想来都是当耳旁风了,只管自己快活。 人进来了,陆明玉抱着女儿起身,朝楚二老爷夫妻见礼。 楚二老爷点点头,径自落座了,楚二夫人点点棠棠的小脸蛋,夸了几句,落座时随意般扫了一眼万姝的肚子,纳闷儿媳妇嫁进来大半年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儿子那么喜欢孩子,哪怕万姝生个女儿,也能多少拉回儿子的心。 棠棠靠在母亲怀里,大眼睛挨个打量新进来的人,看到楚随,小丫头眼睛一亮,咧着小嘴朝楚随笑了。陆明玉是不怎么常见楚随,但楚随每隔一阵子就会买点礼物,与楚湘一块儿过来看侄女,陆明玉自己避着楚随,但没有阻拦过叔侄俩相见。可能家里现在就楚随一个年轻男人,棠棠特别喜欢楚随。 「几天不见,我们棠棠更好看了。」侄女找他,楚随往这边走了两步,朝棠棠伸手,「过来给二叔抱抱?」 棠棠倒是想去,陆明玉悄悄扯了扯女儿的小衣裳,棠棠奇怪地低头看,转眼忘了二叔。楚随有点失望,那边太夫人哼了哼,半是玩笑半是训诫地道:「那么喜欢丫头,你早点自己生一个,到时候想怎么稀罕就怎么稀罕,棠棠还能多个妹妹作伴。」 楚随闻言,下意识看向万姝。 万姝抿着唇,幽怨地望着他。 楚随神色淡淡,在父亲下首落座。他也想跟万姝好好过,可万姝非要乱吃醋,他跟她说的很清楚,卫氏只是他为润哥儿挑的乳母,万姝就是不肯信,认定他会与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不清不楚,久而久之,楚随也懒得哄了,既然万姝不肯过消停日子,见他一次冷嘲热讽一次,他就多出时间去教儿子。 丈夫一个正眼都不肯给她,万姝恨恨地攥了攥帕子。 第8章 陆明玉一心哄女儿,长辈们问她话她就回答,没往楚随、万姝那边看。 快黄昏的时候,楚行回来了,身上穿着墨色官服。在外征战半年,楚行脸晒黑了点,但那身墨色长袍还是衬得他肤色白皙,脸庞威严又俊美。跨进堂屋,所有人眼睛都盯着他,楚行视线却第一个落到了妻子身上,连掩饰都不带掩饰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明玉被那双狭长凤眼看红了脸,低头不语。 棠棠坐在娘亲怀里,大眼睛却不错眼珠地望着刚刚进来的陌生男人,看了会儿,小丫头转向二叔楚随,好像不懂为什么家里会有两个不长胡子的男人似的。 妻子、女儿都不看他,楚行暂且压下心头的激荡,先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眼睛湿了,一边抹泪一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跪了,快坐下歇歇。」指着陆明玉上首特意空出来的椅子让他坐。 楚行点点头,转身走到妻子身边,落座后眼里好像就没了别人,扭头看女儿。他突然挨得这么近,脸又那么冷,棠棠害怕地往娘亲怀里缩,只有大眼睛依然好奇地盯着爹爹。 「棠棠,这是爹爹,爹爹最喜欢你了,快给爹爹抱抱。」陆明玉眼睛酸酸的,柔声教女儿。 楚行心急抱女儿,难得在众人面前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低声唤女儿,「棠棠,还认得爹爹吗?」 棠棠不认得,赖在娘亲怀里就是不给爹爹抱。楚行早有准备,右手一抬,指缝里突然落下一块儿红玉雕刻的玉佩,玉佩刻鸡,正是棠棠的生肖属相。棠棠现在对什么新鲜玩物都好奇,一看到爹爹手里的东西,眼睛都直了,很快就被楚行哄了过去。 终于抱到清醒的可爱女儿,楚行低头看女儿玩,嘴角的笑容再没断过,只要太夫人等长辈没跟他说话,楚行要么哄女儿,要么与妻子说话,当他看陆明玉时,眼里是春风般的绵绵柔情。 楚随坐在对面,再次看到兄嫂恩爱,他心里竟然出奇地平静。可能是当了父亲,现在他主要心思都用在如何抚养儿子成材上,对男女感情看得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万姝却被陆明玉甜蜜的笑容刺痛了眼睛,别人过得越好,越显得她活得可怜。为什么都姓楚,楚行对陆明玉就那么好,楚随却三天两头去外面厮混? 马上就过年了,今天又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晚上家宴结束,楚随没再往外走,与万姝并肩回了闲云堂。万姝想要孩子,想用孩子拴住楚随的心,虽然心里还是不满楚随的做派,这次她忍住了,替楚随更衣时,她用力抱住了他,「随表哥,咱们也生个像棠棠那么可爱的女儿吧。」 万姝一点都不觉得棠棠可爱,但她知道楚随喜欢听。 楚随确实喜欢,想到棠棠,想到卫氏的女儿阿桃,楚随弯腰,将许久未碰的妻子抱了起来。只是这种事情,为了孩子而做,与发乎于情还是有区别的,一刻钟后,楚随就叫丫鬟备水了。 定风堂中,却是另一幅情形。 乳母前脚刚抱走睡着的棠棠,后脚楚行就将陆明玉打横抱起,进了暖帐。半年的相思,那晚只是勉强解了一点馋,现在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夫妻之事,楚行就不再压抑自己。 一更天,两更天,直到街上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楚行才终于停了下来。 陆明玉软软地伏在他身上,为了方便束在头顶的乌发,早已被他晃散,红宝石的凤簪歪歪斜斜,如云长发散落几缕,黏在她腮边肩头,仿佛美人刚刚从浴桶出来。 「那天收到你的信,我想的就是这样。」楚行抽走她的发簪,哑声道。 陆明玉脸贴着他,没有任何回应。 楚行心中微动,扭头看看,她眼睛果然闭上了,呼吸绵长。 楚行失笑,她身子太娇,总是坚持不到最后。 继续抱了一会儿,楚行小心翼翼将妻子放平,盖好被子,直接拥着她睡了。冬天夜里这么冷,楚行不想再沐浴折腾,简单擦擦就好,明天日头足时再洗洗。 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睡一觉,第二天楚行也破天荒睡到了日上三竿,这还是采桑在外面唤醒的。楚行揉揉眼睛,看眼还在熟睡的妻子,他慢慢跨出暖帐,一边穿外袍一边往门口走,低声问:「何事?」 采桑听出主子刚醒,为难道:「国公爷,廖大人来了,在前院等着呢。」 楚行不苟言笑,但到底是世家出身,与人见面普通的应酬寒暄还是会的。廖守也不苟言笑,他刚来京城时常被世家子弟低看,时间长了,廖守连一般的寒暄都不屑于主动与人应酬,有人跟他搭讪,合眼缘的就聊两句,一般般的点点头,不合眼缘的直接不理。 楚行与廖守一起上过战场,楚行赏识廖守的勇往直前,廖守佩服楚行的行兵布阵,英雄惜英雄,若有宴会碰上,廖守会主动走到楚行那边,喝酒畅谈。 然而平时两人其实也没有多少私交,楚行有家眷有各种世家之间的应酬,不像廖守我行我素身无羁绊。廖守也只是敬佩楚行的本事,说他自卑也好,孤傲也好,反正他没有正事不会来国公府,不想与楚行套近乎。 两人彼此都认对方是至交,那是一种不用频繁联系,但只要你需要帮忙,我就一定会竭力相助的情义。 因此大年三十的早上听说廖守来了,楚行愣了几瞬,猜测廖守可能有必须马上找他谈的要事,楚行立即穿好衣服,低声吩咐丫鬟们别惊动妻子,他肃容跨出了堂屋。 第9章 一眼却看到乳母抱着女儿走了过来。 楚行神色瞬间柔和下来。 「国公爷,大小姐今早不知为什么,一醒就找夫人,以前都没这么急,是不是知道国公爷回来了,大小姐着急见您呢?」乳母非常会说话,侧转过身,让襁褓里面的棠棠看爹爹。 棠棠仰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看到爹爹,小丫头怔怔的,并不像很高兴见到爹爹的模样,反而有些眼生。 楚行却笑了,伸手将女儿抱了过来,棠棠没有抗拒,依然盯着爹爹看。楚行松了口气,对乳母道:「我抱大小姐去前院。」言罢径自往前走了。乳母站在后面,看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轻轻笑了,国公爷可真稀罕大小姐。 前面楚行低着头,边走边用指腹点女儿的小脸蛋,低声逗女儿,「棠棠是想爹爹了吗?」 他在笑,棠棠眨眨眼睛,忽的也咧开了小嘴,露出四颗小乳牙。 女儿这么赏脸,楚行不由举高小丫头,轻轻亲了一口。棠棠刚吃饱睡足,现在是最活泼最招人逗的时候,窝在爹爹怀里东张西望,嘴里咿咿呀呀地说话。楚行刻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没走几步就到了前院。 廖守就在堂屋坐着,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紫檀木扶手,眼睛随意打量楚行的堂屋摆设。他的宅子是皇上赐的,里面桌椅橱柜也都是现成的,管家隔几年就问他要不要换批新的,廖守看那些摆设瞧着还跟新的一样,就没让管家乱花钱。 现在坐在楚行家里,廖守觉得楚行这边的桌椅也不是特别新,但好像跟他家里的就是不一样,怎么看怎么气派,还有墙壁上挂着的字画。 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猫崽儿似的哼唧,廖守疑惑地看向门口,难道楚行家里还养猫了?未料一抬头,就见范逸笑着低头,恭声道:「国公爷,廖大人在里面。」 廖守站了起来。 楚行也转了过来。 看到他怀里的红底绣花襁褓,廖守震惊地张开了嘴,楚行竟然在哄孩子? 楚行神色平静,语气歉然:「棠棠刚睡醒,有点黏人,让廖兄见笑了。」 「没事没事。」廖守已经回神了,从未近距离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廖守好奇地凑了过去,「说来我还没看过你闺女……」说到一半,见到了,对上襁褓里女娃白白净净的脸蛋,黑葡萄似乌润眼睛,廖守一下子又傻了,楚行这闺女,长得也忒好看了吧?上次在宫里,皇上抱着小丫头一直稀罕,他并未仔细瞧。 楚行抱着女儿站在原地,见廖守只盯着女儿看,没像其他客人似的夸赞,楚行抿唇,径直走到主位,然后请廖守落座。 廖守坐下了才彻底回神,不无羡慕地看着襁褓道:「这孩子真好看,像嫂夫人。」 「是像她娘。」楚行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握着女儿小手,棠棠这一路已经熟悉爹爹的声音了,知道那边还有个人,小丫头扭着脑袋想往后面看。楚行就给女儿换个方向,棠棠这下能看到廖守了,双手抱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廖守太喜欢小丫头,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廖守干脆蹲到楚行跟前,好奇问楚行:「你闺女叫什么来着?」 楚行觉得「闺女」二字有些刺耳,像村里人家喊孩子,有点土,不过看出廖守很喜欢女儿,楚行没把这个称呼放在心上,看着女儿道:「叫棠棠,海棠的棠。」 廖守点点头,「好听,棠棠,叫叔叔?」伸手去握棠棠的小胖手。 棠棠最喜欢有人逗她玩,乖乖地给他摸手。 楚行想起正事,问廖守:「廖兄找我有事?」大年三十,基本上没人串门走动,都在家里合家团圆的。 提到自己的来意,廖守有些心虚,没心思逗棠棠了,退回座位。见楚行一直盯着他,廖守尴尬地摸摸后脑勺,「那个,是有件事……」吞吞吐吐的,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但楚行已经能确定廖守要说的与朝堂无关,便由着廖守琢磨措辞,他继续低头,用眼神哄女儿。 他太镇定,显得自己娘们似的磨叽,廖守不想在楚行面前丢人,端起茶碗一仰而尽,跟着用力放下茶碗,朗声道:「楚兄,我,我想问问,你,你愿意把二姑娘嫁给像我这样的粗人吗?」 楚行本来在看着女儿笑,闻言嘴角一抿,目光鹰隼般射向廖守。 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廖守反而坦然下来,腰背挺直,大大方方地给楚行看,「楚兄,我不跟你拐弯抹角,我喜欢二姑娘,想娶她为妻,你要是觉得我有机会,咱们继续商量商量,你要是舍不得把二姑娘嫁给我这种粗人,我二话不说就走,以后就当没有这件事,咱们见面还是朋友。」 他声音浑厚,棠棠被他吸引,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楚行却已经收回了视线。 妹妹年后就十五了,楚行其实早就开始替妹妹留意合适的夫婿人选,但他想嫁妹妹是一回事,旁人大咧咧找到他面前求娶妹妹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好像有人突然冒出来,要跟他抢妹妹一样。 本能地抵触过后,楚行才开始考虑廖守这个人。 结交朋友,兴趣相投便可,但挑选妹婿,楚行要考量很多。廖守现在官职只比他低一品,在这样的年纪,绝对是才俊中的佼佼者,背后虽然没有家族撑腰,可以廖守的地位,足以给妹妹荣华富贵,更何况还有他在后面替妹妹撑腰。 第10章 家世、才干楚行挑不出廖守的不足,只是,廖守太……糙了。如果说妹妹是娇养的花,廖守就是最粗最硬的石头,质地粗糙,连给妹妹当花盆都不够格。这样的男人,妹妹能看上眼? 楚行没有把握,对廖守道:「此事我要与祖母商量,廖兄先回家准备过年吧,过完十五我再给你消息。」 这回答模棱两可,廖守皱皱眉,盯着楚行要准话:「你的意思是,如果太夫人她老人家看得上我,你便也答应了?」自从那日宫里与楚盈一别,廖守满脑子想的就都是楚盈了,白天想晚上想,天天盼着楚行快点回来,如果他有耐心,就不会楚行前脚刚进家门他就找过来,因此今日必须问清楚。 楚行不满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如果换个不熟的,楚行早送客了,「廖兄稍安勿躁,我与太夫人只考虑你的品行,之后还要看家妹的意思,看你们的八字是否相和。」 廖守隐约懂了,他想娶楚盈得经过三关,只是楚行说话太不痛快,不肯直言他这个国公爷有没有看得上他。但廖守还没傻到继续逼问楚行,最后看眼棠棠,他拱手告辞:「那我先提前给楚兄拜个年,咱们年后再叙。」 楚行颔首,抱着女儿去送他。 廖守走后,楚行重新回到堂屋,叫范逸进来问话,「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廖大人与二姑娘见过面?」妹妹不爱出门,去年见过廖守一次,也没见廖守动心,这次为何着急求娶了? 范逸想了想,迟疑道:「之前二姑娘随夫人进过几次宫,或许在宫里见过廖大人?」 楚行嗯了声,抱着女儿去了后院。 陆明玉还没醒,楚行进去看了一眼,跟女儿在外间榻上玩,棠棠还小,只要不是嚎啕大哭,闹不出大动静,不用担心吵到妻子。丈夫这么体贴,陆明玉睡得特别香,又睡了快半个时辰,才隐约听到女儿稚嫩的笑声。 天早大亮了,陆明玉揉揉泛酸的腰,回想昨晚楚行的低语放纵,再听着外间楚行低沉哄女儿的声音,心里就特别满足,喜欢这种醒来他在家中的感觉。 默默听了会儿,陆明玉喊丫鬟们进来伺候。 因为楚行在外间,采桑、揽月都退到堂屋去了,陆明玉刚睡醒声音又那么低,两个丫鬟没听见。倒是棠棠耳朵尖,本来在往爹爹跟前爬,听到娘亲的声音,小丫头动作一顿,脑袋朝内室门口望了过去,一副聆听的可爱模样。 「娘醒了,爹爹抱棠棠去看娘。」楚行笑着下地,先吩咐外面丫鬟准备热水,再抱起跟着爬过来的女儿,去了内室。 暖帐已经挂起来了,陆明玉靠在床头等丫鬟们拿温好的中衣过来呢,瞧见楚行走进来,怀里女儿伸着脖子往这边望,看到她就咧嘴笑,陆明玉情不自禁也笑了,朝女儿伸手:「爹爹回来了,棠棠醒的都早了是不是?」 棠棠哪听得懂啊,娘亲跟她说话,小丫头高兴地捧着双手晃悠,然后早早朝娘亲伸手要抱。 陆明玉接过女儿,低头亲女儿小脸,亲的时候,察觉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了。陆明玉偏头看,果然对上楚行幽幽的凤眼,里面装着尚未散尽的思念,与风流公子初遇美人般的惊艳,仿佛两人才认识,他要把她看个够。 久别重逢的夫妻,突然再被他这样盯着,陆明玉脸庞慢慢红了,小声嗔他,「昨晚不是看过了吗?」一回房,他就把她按住了,从头到脚,看了不知多少遍。 「不够。」楚行握住她手,纤细白净,柔若无骨。 陆明玉有点招架不住,看看女儿,问他:「刚刚是不是有客人来了?」那时她好像醒了又好像在梦里,不太确定。 楚行点点头,顺势问她廖守的事。 「他竟然大年三十来提亲?」陆明玉哭笑不得,但也看得出来廖守到底多在意小姑子了,遂把皇上有心做媒包括廖守多送两成年礼之事说了,末了问他:「你与廖守熟,觉得他如何?」 楚行如实道:「廖守虽好,但未必相配,年后你帮我问问盈盈。」 如果妹妹看得上廖守,楚行不会反对。 陆明玉笑着答应了下来,让楚行继续哄女儿,她起床梳洗。 除夕夜,国公府一家团聚,平时再有不合,今晚都个个面带笑容,陆明玉一直陪太夫人坐着,直到棠棠困了,他们一家三口才回了定风堂。因为初一要早起,这晚楚行没再放纵,只半夜醒来,和风细雨地怜了她一回。 到底憋得太久。 初一拜年,初二回娘家。 陆家三房,一共四个姑娘,二房庶出的三姑娘陆嫣去年出孝后嫁了一个江南书香门第出身的新科进士,夫妻恩爱,这次也是姑爷陪着回娘家的。四个姐妹聚到一块儿,聊聊丈夫聊聊孩子,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大半。 朱氏舍不得棠棠,恋恋不舍地跟孙女商量,「初四你们府上请客,让棠棠在这儿住两晚,初四我们再给你抱回去。」 陆明玉想到前面陪父亲说话的丈夫,好笑道:「祖母,他刚回来,还没疼够棠棠呢,在家里去哪儿都抱着,等二月里他白日当差去了,我多抱棠棠过来陪您。」 当爹的肯定稀罕女儿,朱氏挺欣慰的,最后稀罕稀罕重外孙女,这才把棠棠还给陆明玉。 初四这日,国公府大摆筵席,陆明玉忙着招待客人,请楚盈、楚湘姐妹俩帮忙陪各府贵女们。暖阳融融,小姑娘们不喜在屋里拘着,商量好去花园里逛,出发前,楚盈找到嫂子,说了一声。 第11章 陆明玉想到一事,嘱咐道:「今日不少侍卫来了,才约好到湖面上蹴鞠,你们最多在对岸边上观望,别离他们太近。」这样的热闹,小姑娘们肯定喜欢看,陆明玉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楚盈闻言,却打了退堂鼓:「那我们还是在暖阁里坐着吧。」 小姑子太重规矩,陆明玉笑道:「你们都商量好了,现在再改主意,肯定有人要失望。盈盈别想太多,难得有热闹,去开开眼界也好,往年宫里有蹴鞠赛,皇后还邀请咱们去看呢,去吧,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要不是走不开,陆明玉都想去瞧瞧。 楚盈还想推拒,那边楚湘过来拉她了:「二姐姐你快点,大家都等你呢。」 亲昵地拽走了楚盈。 陆明玉含笑目送她们,转身继续应酬。 国公府的下人办事非常利落,宾客刚提议来场冰上蹴鞠,管事就迅速安排小厮们在湖东岸搭建好了两座球门,冰鞋也准备了数十双。宾客这边,热血沸腾地侍卫们正在撺掇各自的指挥使大人,想看一场指挥使们之间的盛赛。 皇城禁军便有二十六卫,每卫都有一位指挥使,楚行现在是禁军统领,他府上设宴,多一半的指挥使都来了,但并不是每个指挥使都放得下身段「与民同乐」,即便每队只有七人出塞,也还差了两个。 「大人,您也去吧,让咱们见识见识咱们金吾卫的利害!」别家的指挥使能上的都上了,凡是上场的指挥使,麾下侍卫们个个趾高气昂,朝「不敢」上场的那边露出鄙夷之态,金吾卫这边的侍卫们登时压不住热血了,纷纷撺掇起廖守来。 廖守会蹴鞠,但他不屑凑这种热闹,不想给那些文官、靠祖荫继续锦衣玉食的无能勋贵们提供乐子。 「要不咱们去请国公爷上场?」 「得了吧,国公爷今日是东家,在正院招待客人,哪有空陪咱们耍乐。」 「唉,你看那边,千金小姐们都过来看热闹了,结果咱们这边连人都凑不齐,人家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等等,那个,正往这边走的,楚二爷身边的,是不是府军卫的萧指挥使?」 此言一出,除了廖守在暗暗眺望对岸那片姹紫嫣红,所有人都朝来路望了过去,就见两个俊美公子正大步而来,左边穿蓝袍的是楚随,右侧一身绛红锦袍、长眉入鬓的男子正是庄王府世孙,萧焕。两人身边,围着四个虎头虎脑的男娃,除了萧焕堂弟英哥儿,另外三个都是陆家的。 「表哥,你也去踢蹴鞠,把他们都赢趴下!」 十一岁的恒哥儿最喜欢看蹴鞠,瞧见岸边站着的一群男人们,男娃兴奋地鼓励兄长。英哥儿跟着起哄,嘴里喊得就是大哥了。一旁年哥儿越长越秀气,十分酷似陆嵘,人也稳重些,只雀跃地望着蹴鞠场地。崇哥儿辈分最大,自持稳重地没有高声喧哗。 萧焕可不管辈分,四个男娃在他眼里都是孩子,自家孩子这么想看他蹴鞠,萧焕便朗声问道:「你们人凑齐了吗?」 众侍卫齐声起哄:「没有,就等萧大人呢!」 萧焕闻言,摸摸恒哥儿脑袋,转瞬就把外袍脱了,交给恒哥儿抱着。曾经他是京城纨绔子弟的头目,典型地不学无术,后来青梅竹马的表妹陆明玉坚定地拒绝了他,萧焕失落了一阵,跟着奋发图强,功夫学的好,加上他皇亲国戚的身份,顺顺利利就升到了一卫指挥使。 有他参赛,那就只剩一个空缺了。 就在旗手卫指挥使张大人受不了怂恿撩起袖子准备现身时,廖守突然一甩外袍,直奔冰鞋那边去了。他出身低微,不被世家勋贵敬重,但武官侍卫们都对他心悦诚服,廖守一露脸,侍卫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冲天喝彩。 「那人是谁啊,居然把萧焕的势头都压下去了?」 对岸这边,贵女们三五成群站在光秃秃的柳树下,听着那边让人心跳加快的起哄声,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楚湘从小与萧焕不对付,自然认得萧焕,此时发现有人把萧焕压下去了,她就特别好奇,可惜距离远,光凭「廖大人」三字她无从判断。 楚盈望着那道即便在十几个指挥使中也格外挺拔的身影,紧张地攥了攥帕子。姓廖的指挥使,应该就是她见过两面的廖守吧?冰上那么滑,这么多人看着,万一他不小心摔倒了,会不会很尴尬? 她不好意思主动坦白自己认识廖守,其他贵女里有听说过廖守的,这会儿就略显得意地给众人解释道:「那是金吾卫指挥使廖守,他小时候是个乞丐,机缘巧合被皇上所救,后来在战场上极其凶悍,杀人如麻,靠战功升到指挥使的。但你们别看他当了京官,可他行事粗鲁不近人情,常常得罪人,以至于快三十了吧,都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对了,我还听说啊,他府里闹过一次人命,死的是个丫鬟,好像是不甘被……」 说到这里,那人声音低了下去,递给贵女们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贵女们脸色都变了。 楚盈小脸也白了,心情复杂地望向对岸已经混成一团抢球的男人们,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在乾元宫暖阁,窗前阳光明媚,温暖如春,他隔了几步望着她,直愣愣地夸她画得好看,事后被皇上一语拆穿。 从小是个乞丐…… 如果可以,谁愿意当乞丐呢,没有父母照顾,只能跟人抢食,出身那样差,他却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更说明他是个有志气有本事的男人。再说杀人如麻,他在战场,不杀敌人就要被人杀,凶悍是为了保家卫国,本该敬重,竟有人背地里暗暗指摘。 第12章 至于那个死去的丫鬟,楚盈垂下眼帘,她不了解廖守,她敬佩他的心志武艺,但他的私德,楚盈一概不知。只是骨子里,她觉得廖守不像是那种强迫丫鬟的恶霸…… 「啊!球朝咱们飞过来了!」 有人尖声惊叫,楚盈瞬间回神,一抬头,果然看到空中有球迅速逼近,转瞬砸到冰面上,然后继续朝这边滑来,拐了几次小弯,最后居然停在了她们几个闺秀附近! 楚盈盯着这球,尤为反应过来。 贵女们互相瞅瞅,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此时,对岸大步跑过来一道人影。若是只有一个贵女,她肯定要躲开避开外男的,但现在岸边排了一溜闺秀,人多底气足,彼此给了勇气,这些贵女竟然没有一个选择离开的。 楚盈目光从球上移开,看向来人,离得近了,一眼认出那是廖守。 楚盈突然心慌,扭头朝楚湘道:「咱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楚湘是个好热闹的,自己不肯走,也不许姐姐怯弱,使劲儿挽着楚盈手臂。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楚盈的心跳越来越快,低头不敢往那边看。 「廖某这脚踢得太用力了,球没砸到诸位姑娘吧?」走近之后,廖守放慢脚步,迅速扫视岸上诸人,很快一双黑眸就定在了楚盈身上。终于看到日思夜想的姑娘,廖守不禁笑了。 在京城众多俊美的公子之中,廖守容貌并不出众,但他身材高大,此时只穿一件白色中衣,灰色长裤束在墨色靴中,显得猿臂蜂腰双腿修长,不缓不急走过来,自有一种武将特有的潇洒气度。 他眉宇本带一丝凶相,可他一笑,整个人就温和多了,不是君子如玉,但很憨厚朴实,让人安心。 看到这样的廖守,谁还会把他与「杀人如麻」联系到一起? 英雄爱美人,美人爱英雄,廖守五官端正又身居高位,只一句话,便有贵女芳心暗动,只是都是大家闺秀,到底不好意思主动与他搭话。廖守是粗人,并未因此尴尬,他只想见到楚盈,那就好不过随口说说。 楚盈心思细腻,人也善良体贴,廖守那么大声询问却没有得到回应,她设身处地都替他抹不开脸,再加上知道这些贵女们很多都不耻廖守,楚盈暗暗攥了攥袖口,说不清是意气用事还是鬼使神差,她努力镇定地道:「大人放心,并无人受伤。」 说完了,楚盈不停地给自己找镇定的理由,她是主家,客人有问题,她本就该出面回应。贵女们也都是这么想的,飞快看了楚盈一眼,注意力马上又回到廖守身上了。 廖守却没料到楚盈竟然会接他的话,意外地望过去,却只对上小姑娘微微泛红的脸庞,眼帘是垂着的。那一瞬,廖守觉得她很美,像冬日里的红梅花,他想再走近点看清楚点,他想告诉她他更喜欢听她喊「廖大哥」…… 他想做很多很多,但廖守只是朝楚盈笑笑,然后弯腰捡球,转身朝对岸跑去。他抄过《女戒》了,知道不能当众接近她,惹人说闲话。 惹眼的男人走了,楚盈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可她怕再出现这种意外,坚持推开妹妹楚湘,一个人先走了,坐在附近一座亭子里等贵女们。她看不见,但她听得到对岸男人们的喝彩,「廖大人」三字出现的次数最多,想来他球技很不错? 眼前不受控制浮现廖守踏着冰面走来的伟岸身影,楚盈低头,当时只想着替他解围,现在又有点懊恼,怕廖守因为她的搭话,误会她什么。 宾客在时,陆明玉忙得团团转,后半晌送走最迟离去的娘家人,陆明玉才从采桑口中得知了湖边发生的事。陆明玉已经知道廖守对小姑子的心思了,自然能猜到廖守是故意把球踢到对岸的,想想国公府那片宽阔的湖面,陆明玉真是哭笑不得,问楚行:「他力气怎么那么大?」 一般人想用他这招都做不到吧? 自己的妹妹被人无耻滋扰,楚行可一点都笑不出来,神色严肃。 陆明玉见他沉着脸,忙收起笑,小声道:「一共说了两句话,都是普通客套,不会惹人起疑的。」如果廖守乱来,她也不会是现在的轻松态度。 楚行有些烦躁,低声嘱咐妻子:「廖守胆大包天,我怕拖延下去他会继续胡闹,一会儿你就去问问盈盈吧,若盈盈看不上他,我尽早回绝了,让他趁早死心。」 确实是这个道理,陆明玉歇了会儿,这就去找小姑子了。 楚盈却是刚从三秋堂回来,太夫人得知湖边的事,叫她去问话了。楚盈从容应对,只是回到闺房,小姑娘心中却无法平静,隐约觉得,祖母似乎不怎么喜欢廖守,跟着没等楚盈意识到她为何要为此烦恼,陆明玉来了。 「嫂子?」楚盈惊讶地吹来迎客,忙了一天,嫂子该好好休息才是啊。 「有点事想问你。」陆明玉笑着示意丫鬟们下去,她拉着楚盈坐到床上,见小姑娘低着头,应该是猜到了她的来意,陆明玉干脆开门见山,轻声问道:「盈盈,上次嫂子问你觉得廖大人如何,你给敷衍了过去,如今廖大人来提亲了,你可得跟嫂子说实话,你大哥等着呢。」 廖守来提亲了? 楚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震惊地跟做梦一样。 一下子就要面对自己的人生大事,楚盈低着头,脑袋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不说话,嫂子会不会以为她对廖守有意?可是说了,答应还是拒绝?答应肯定不行,拒绝…… 第13章 楚盈脑袋垂得更低,好像,也不想一口回绝。 陆明玉做过两辈子待嫁闺秀,清楚小姑子此时的心思。她握住楚盈小手,柔声道:「盈盈,出嫁是大事,嫂子不想糊里糊涂把你嫁出去,你心里想什么都跟嫂子说说,是一点都不喜欢他,还是觉得他不错,但反感他某些缺点?」 楚盈慢慢地摇摇头,看着衣摆道:「嫂子,我,我跟他见面屈指可数,我根本不了解他,有时候好像挺凶的,有时候……」又有点傻。 陆明玉笑了,「其实有的人啊,在外面一个样,在家里一个样,就说你大哥,别说外面的人,盈盈心里都有点怕他是不是?」 楚盈唇角上翘。兄长确实冷冰冰的,尽管在她这个妹妹面前,兄长已经尽量温和了。 「我以前也怕你大哥,后来嫁给他,才知道他只是看着冷,私底下对我特别好。」回想婚前与楚行的相处,陆明玉不由有些感慨,脸上是她不自觉的甜蜜,「特别是现在有了棠棠,你大哥几乎天天都笑,只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瞧见罢了。所以盈盈不用怕廖守凶,也许婚后他就变得跟你大哥一样了,什么都听你的。」 楚盈脸红了,眼帘颤动,鼓足勇气抬起头,望着陆明玉问:「嫂子觉得他还行?」 陆明玉点点头,「咱们看男人,主要考虑他家世品行,还有是不是真心喜欢。廖守身居高位不用说了,能做你大哥的至交好友,品行肯定也没问题。最难得他对你有心,你大哥回来第二天他就来提亲,今天更是想那么个主意见你。」 楚盈本就在猜廖守那一脚踢球是不是故意的,此时从嫂子这里得到证实,楚盈心如鹿撞,回想当时的情形,她羞涩紧张,又有一丝陌生的甜蜜。 看出小姑子动心了,陆明玉却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提醒道:「但我跟你大哥都有一样担心,盈盈,你知道廖守的出身吧?嫂子不是瞧不起他,但廖守自小的教养与咱们差距太大,打个比方,咱们从不恶言相向,他一时愤怒可能会口出不逊,骂些粗鄙之言,还有其他起居习惯,这些婚前咱们打听不清楚,只能先往最坏了打算,如果他真有那些粗鄙陋习,盈盈能接受吗?」 楚盈面露为难,她根本想象不出那样的廖守。 扭捏许久,楚盈才小声地嗫嚅道:「如果他真那样,我会尽量劝他改掉……」 陆明玉无声地笑,「他若不肯改或改不掉呢?」 楚盈脑袋都快低到胸口了,「那他做这些事时,我,我躲远点。」话虽这么说,想到廖守憨厚质朴的模样,宫里作画时她请他离开廖守二话不说就走了,楚盈就觉得,只要她的话有道理,廖守肯定会听的。 「这么说,盈盈是同意这门婚事了?」小姑子一点点落入她话里的圈套,陆明玉终于敢笑出声了。 楚盈红着脸转到另一边去了。 陆明玉松口气,笑道:「那我这就回去跟你大哥说,让他再仔细打听廖守有没有什么坏习惯,真有的话,让他婚前都改掉,不然别想娶我们如花似玉的盈盈。」 「嫂子……」楚盈小脸都快着火了。 陆明玉拍拍她肩膀,这就准备走了。楚盈突然想起一事,急切地叫住她。陆明玉疑惑地转回来,楚盈复又低头,声音几不可闻,「嫂子,我,我今日听人说,他府里,死了一个丫鬟?」 「竟有此事?」陆明玉收敛笑容,想了想,道:「我会告诉你大哥的,让他查查。」 楚盈轻轻嗯了声,心里升起一丝不安,患得患失。 陆明玉回了定风堂。 楚行听闻丫鬟之事,倒是笑了下,「那事我知道,有个丫鬟不安分,趁廖守醉酒自荐枕席,廖守大怒踹了她一脚,丫鬟意外撞到桌子。」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丫鬟家人找到京城,御史参了廖守一本,廖守同皇上解释时,楚行就在身边。 陆明玉信任丈夫的判断,但还是故意问:「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楚行看着她,犹豫几瞬,才低声道:「行军打仗,军营里会安排一些歌姬,廖守从未沾染过。」歌姬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其实就是军妓,楚行不想污了妻子的耳朵。 陆明玉果然就当成普通的歌姬了,不过歌姬通常也会成为将领的暖床人,陆明玉哼了哼,桃花眼审视地盯着楚行,「国公爷比他官职还高,最美的歌姬是不是都给你留着了?」 她拈起酸来媚态横生,楚行一把将人捞到怀里,俯在她耳边沙哑道:「我只要你。」 陆明玉从耳根到脚心,全都被这四个字说酥了,好在她还记得正事,按住楚行想乱动的手,仰头看他:「这么说,你同意了?」 楚行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捏着她手道:「盈盈都答应了,我还能如何?」女大不中留,妹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再不舍也没用,幸好他对廖守知根知底,不怕廖守辜负妹妹。 「明日我去跟祖母说。」 「廖守?」三秋堂,太夫人看着单独留下来的长孙,眼角挑了起来。 楚行自认说的很清楚,太夫人如此震惊,且有惊无喜,楚行就知道太夫人多半不赞同了,肃容问道:「祖母觉得廖守有何不妥?」他好歹在母亲身边住了十来年,妹妹却是祖母从小带大的,妹妹的婚事,楚行必须征得祖母同意。 太夫人抿抿唇,皱眉道:「他仪表堂堂有权有势,对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确实是佳婿人选,但盈盈自小锦衣玉食,身边器物样样精致,平时琴棋诗画修身养性,这些文雅之事,廖守肯定一窍不通吧?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盈盈嫁给他,婚后夫妻俩找不到任何可聊的,日子怎么过?」 第14章 反正太夫人打心底里看不上廖守,现在混得再好,曾经都是乞丐,别人稀罕,她的孙女犯不着轻贱自己。且廖守虽然高居金吾卫指挥使,人却不知变通,眼里只有皇上,孙女嫁给他,对自家或王爷那边没有任何裨益。 于公于私,太夫人都不赞同。 楚行自己也担心过这个,因此他理解太夫人的忧虑,浅笑道:「祖母,孙子也是武夫,对琴棋书画可能只比廖守强一点,阿暖精通这些,她画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事后听她讲解,其实也不懂,就当打发时间了。好在我们白日当差,傍晚才回来,一般聊聊家务孩子就过去了,关系不大。难得盈盈看廖守入眼……」 「你问过盈盈了?」太夫人挑眉问,「盈盈统共就昨日见过廖守一次吧,一面就看入眼了?是不是你赏识廖守,故意在盈盈面前多说他好话,盈盈信任你才答应的?」 楚行被问住了。他与妻子浓情蜜意,知道喜不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几眼的事情,但这种话,他不能对长辈讲。不能说妹妹对廖守几面钟情,就只能承认是他说了廖守的好话。 「祖母,我与廖守相交,熟悉他品行,所以才想把盈盈许给他。」楚行郑重替廖守保证道。 太夫人深深地看着这个孙子,忽的笑了,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好啊,既然你相中了廖守,那直接让你媳妇帮忙操持就行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反正盈盈是你亲妹妹,你当哥哥的还能委屈她?我人老糊涂了,不如你会看人,往后再有这种事,你们夫妻做主就好,不用过来了。」 说完喊丫鬟扶她去内室。 「祖母,我没有那个意思。」楚行现在最怕太夫人生气坏了身体,连忙亲自上前扶住太夫人,低声告罪,「祖母,既然您对廖守有疑虑,那咱们从长计议,盈盈十月才及笄,不急。」 太夫人就是气长孙事事都不听她的,并不想真的与长孙闹僵,现在长孙服软了,太夫人就叹口气,拍拍他手道:「朝堂战场的大事,祖母不如你,但儿女婚嫁,祖母跟各府夫人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见过那么多夫妻成怨偶,看得肯定比你清楚,廖守是真的配不上盈盈。」 楚行沉默以对。 安抚了太夫人,楚行肃容回了定风堂。 陆明玉知道他去找太夫人商量小姑子的婚事了,见楚行一直在前院待着不肯过来,猜到祖孙俩谈得大概不顺利,她不由地发起愁来。太夫人身子败了,楚行那么孝顺,万一太夫人坚持不应,难道真要毁了小姑子与廖守的姻缘? 楚行忌惮太夫人的身体,肯定不敢说,楚盈与太夫人情分非常,或许楚盈去撒个娇,太夫人会答应呢?但陆明玉不敢冒然去怂恿小姑子,楚行平静下来过来见她了,陆明玉才委婉地提议。 楚行摸摸她微簇的眉头,笑了:「是廖守想娶盈盈,该头疼也是他头疼,咱们先静观其变,他实在没辙了,咱们再另想办法。」就算妹妹去撒娇,太夫人出于祖孙情答应下来,心底大抵还是不甘,楚行不想委屈长辈,既然廖守一心求娶,就让他想办法哄太夫人高兴吧。 初九廖守请他去喝酒,楚行直言道:「上元过后,你亲自去向太夫人提亲,只要她老人家答应,我就认你作妹婿。不过我先提醒你,太夫人挑选孙女婿极为挑剔,这两年来求娶家妹的络绎不绝,太夫人一个都没看上。」 廖守光是听他说,额头就出了一层汗,忍不住求楚行替他走关系,「楚兄多替我美言几句?」 楚行淡淡扫他一眼,「长辈面前不能虚言妄语,我能夸你什么?」 廖守顿时蔫了,看看自己,好像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至少楚行同意了,兄长肯定比祖母亲,有楚行暗中支持,他再多想些法子讨好太夫人,还怕娶不到媳妇? 「知道了,你等我消息罢!」端起一碗酒仰头喝干,廖守豪情万丈地道。 送走楚行,廖守喊来管家,让管家帮他出谋划策。 管家也是此时才知道主子看上国公府的二姑娘了,忍不住先打听廖守何时见过人家。廖守想到宫里那日,仿佛又回到了当时,飘飘然就透露了几句。管家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笑道:「既然皇上有心做媒,大人何不去宫里请皇上赐婚?」 廖守眼睛一亮,皇上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啊,哪有媒人不愿帮忙的。 只是想到楚行的要求,廖守沉吟道:「太夫人会不会不高兴?」 管家立即露出一副不可能的模样,「国公爷嫁妹妹,他都同意了,就说明大人与二姑娘乃天造地设,如果皇上赐婚,那便是锦上添花,极大的体面,太夫人高兴都来不及。」 廖守越琢磨越觉得管家的话有道理,趁第二天进宫当值,直奔乾元宫去求情了,只是才到乾元宫前,就见福公公慌里慌张跑了出来,看到他就跟没看见一样,急声吩咐殿外一个小太监:「容妃娘娘要生了,快去传太医!」 陆筠是早上发动的,但直到黄昏,孩子还没有生出来。 不过新妇第一次生孩子时间都比较长,只能耐心地等。 可陆明玉无法静心,在屋里坐立不安。一般后宫妃子生子,只会悄无声息地生,最多生完给娘家报个平安,明惠帝宠爱姑姑,派人接祖母、母亲进宫陪着了,但明惠帝不知是心急忘了她还是觉得无需侄女陪,没有宣陆明玉进宫。 陆明玉自然不会因此抱怨,她就是担心姑姑。 第15章 楚行抱着女儿坐在榻上,他无奈地看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妻子,棠棠也茫然地盯着娘亲看,看了会儿想要娘亲抱,小胖手拍拍爹爹大腿,「啊」地一声喊娘亲。 对上女儿乌溜溜的大眼睛,陆明玉朝这边走来。 她抱起女儿,楚行却顺势抱住她,低声安抚道:「有葛先生在,你别担心。」皇上盛宠容妃,得知他府里有位神医,早就把葛神医接到宫里了。葛神医进宫前不太高兴,怕从此无法再脱身,楚行再三保证皇上承诺会放他离宫,葛神医都不肯信,最后还是皇上写了封承诺圣旨给他,葛神医才去给容妃安胎了。 如此也可以见容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陆明玉敷衍地点点头,曾经亲身经历过生死离别,现在除非姑姑平安产子,不然什么话也安慰不了她。楚行见她眉头还皱着,无奈亲了她一下,幽幽道:「你生棠棠时,我都没你这么急。」 棠棠低头摸娘亲衣襟上的绣花呢,听到自己的名字,小丫头噌地仰起脑袋,大眼睛在爹爹娘亲身上打转,好像在问爹娘叫她做什么。 陆明玉终于被女儿逗笑了,摸摸小丫头,揶揄楚行:「你不急?我怎么记得有人一直在窗外喊我?我可没去宫里喊我姑姑。」 楚行无话可辨,忆起当时妻子的危险,再看看俏生生靠在他怀里的妻子,还有越长越漂亮可爱的女儿,楚行心满意足地搂紧娘俩,胸口一片平静。 乾元宫中,明惠帝却急得团团转,每次忍耐不住要冲进产房,都会被郭邕跪着抱住大腿,讲出一堆道理阻拦。外间以防万一的太医们也都劝他,只有葛神医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仿佛这里不是帝王家,只是村里谁家炕头。 「阿筠?」明惠帝不敢给接生嬷嬷添乱,攥着手站在产房门口,隔着厚厚的帘子唤她。 里面朱氏、萧氏婆媳俩听了,一起看向陆筠。 与陆明玉、明惠帝的忧心如焚相比,陆筠此时竟出奇地平静。她之前最怕自己怀不上,现在经过漫长数月的等待,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陆筠只觉得满足。如果说早上还有点害怕,在母亲嫂子进宫后,看着至亲陪在身边,那些恐慌就烟消云散了。 大汗淋漓,听到明惠帝的声音,陆筠勉强笑道:「皇上别急,我没事。」 一个接生嬷嬷不敢劝告皇上,低声提醒她,「娘娘,宫口就要全开了,娘娘攒着力气,千万别再说话了。」 陆筠艰难地点头。 外面明惠帝还在继续问她疼不疼,陆筠求助地看向嫂子,觉得嫂子是这里唯一敢劝告皇上的人。无须她提醒,萧氏本来准备过去劝了,但她才转身,朱氏竟先一步朝门口走了过去,颇有些抱怨地道:「皇上,阿筠马上就要生了,得攒力气,您别分她心了行不行?」 女人生子就像走鬼门关,陆筠表现地再镇定,朱氏都担心女儿出事,这会儿也忘了孩子父亲是九五之尊,情急之下只把明惠帝当成普通女婿看了,嫌他话多。 明惠帝一听陆筠要生了,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没意识到朱氏的数落有何不对,点点头,仿佛帘子后面的人能看见似的,然后继续在门口守着。也不怪他紧张,虽然有五位皇子了,但这样等待女人生产,对明惠帝而言还是第一次。 万皇后生庆王时,毕竟是第一个子嗣,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明惠帝也去探望了,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任何万皇后要生的迹象,后来听太医说可能要等五六个时辰,明惠帝立即安抚万皇后几句,然后就走了。 跟着几位妃嫔生子,明惠帝都只在乾元宫等消息。 只有陆筠,怀孕期间他一直陪着,陆筠在产房躺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几个时辰下来,明惠帝很不好受,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过得如此煎熬,但他一刻都没有冒出过离开去别处等消息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走了,离她远了听不到她的声音,他会更难受。 半个时辰后,产房里终于传来接生嬷嬷欢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皇子? 陆筠全身湿透,视线模糊地望着接生嬷嬷怀里的孩子,她茫然地喘着气,随即缓缓地转向门口。他一直在盼望公主,现在得了皇子,是不是很失望? 明惠帝一点都不失望,甚至根本不在乎陆筠生了啥,听不到妻子的声音,他竭力压制住闯进去的冲动,焦急问道:「娘娘怎么样了?」 屋里好几个接生嬷嬷,两个去收拾哇哇大哭声音洪亮的六皇子了,一个照顾陆筠,一个专门掌控全局安排嬷嬷们有条不紊做事的。皇上询问,她看看陆筠,笑着回道:「娘娘母子平安,皇上勿忧。」 明惠帝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稳稳地放了下来,无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听着里面孩子洪亮的哭声,明惠帝总算记起自己又多了个儿子了。不是公主,明惠帝多多少少都有点失望,但想到那是他与陆筠的孩子,第一个孩子,明惠帝转瞬就又高兴起来了,重重地砸了下拳头。 等了一会儿,接生嬷嬷抱六皇子出来给他看。 明惠帝抱孩子的动作倒是十分熟练,接过儿子,低头仔细端详。小家伙约莫六斤左右,脸蛋竟然光溜溜的,一点褶子都没有,闭着眼睛睡着了,看看鼻子小嘴,像他。 儿子,六皇子。 明惠帝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前面五个皇子,老大资质平庸,老二能文能武,行事不曾出任何差错,但明惠帝在这个儿子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真性情,如同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假人。一个只把他当皇帝的儿子,明惠帝为何要把父子传承的帝位交给他? 第16章 老三憨傻,老四心胸狭隘,老五才五岁,老四哄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替兄长背锅挨罚了也不知道躲着老四点,再见面依然没心没肺与老四玩,或是轻易被老四劝服,长大了应该是个敦厚的,但绝不适合做帝王。 陆筠为她生的儿子,又会长成什么样? 想到陆筠的脾气,明惠帝突然一阵头疼,低头亲儿子时,无声在心里叮嘱,希望儿子长得像他,性情千万也随了他,若跟陆筠一样棉花似的,长大了容易被兄长们欺负。 「皇上,娘娘醒着呢,您要不要去瞧瞧?」产房收拾干净了,接生嬷嬷轻声提醒道。 明惠帝立即抱着儿子往里走。 朱氏、萧氏婆媳俩识趣地退了出来。 明惠帝把儿子放到陆筠旁边,他俯身,轻轻亲陆筠苍白的脸颊,「还疼吗?」 陆筠摇摇头,桃花眼忐忑地望着他,「不是女儿……」 明惠帝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着点点她嘴唇,宠溺地看着她:「儿子朕也喜欢,阿筠别胡思乱想,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继续生,你还年轻,朕也不老,咱们多生几个。」他就不信生不出公主。 陆筠笑了,她才刚刚生完,他就想第二个了。 不过她愿意。 既然明惠帝没有太失望,陆筠心思顿时飞到了儿子身上,低头看小家伙。明惠帝帮忙把儿子送到她怀里,凑过去跟她一起看,「朕之前挑了几个字,烨、煜都不错,你选一个。」 陆筠试着唤了两声,觉得煜哥儿更上口。 「那就叫煜哥儿了。」明惠帝碰碰儿子的小手,闲聊几句,然后很随意地道:「等煜哥儿满月,朕就昭告天下,封你为皇贵妃。」 陆筠震惊地看他,急着道:「皇上……」 明惠帝点住她嘴唇,目光温柔而霸道:「朕遇到你太晚,没法给你最好的,但朕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朕最喜欢的女人是谁。」 陆筠眼睛泛酸。与姚寄庭和离后,她以为她这辈子就那样了,幽居后宅,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但老天爷对她太好,安排她遇见眼前的男人,他不嫌弃她嫁过人,他待她如珠似宝。 「皇上是不是觉得封我皇贵妃,是你能给我的最好赏赐?」陆筠静静地望着他问。 明惠帝黑眸深沉,眼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愧疚。皇贵妃位分的确够高,但那不是他最想给她的,但就算他是皇上,他能随心所欲只宠她一人,却不能给她她最应得的名分。万皇后这些年谨言慎行,于他,万皇后没有犯错,于百姓,万皇后贤名广传,他若无故废后,只会为她招来骂名。 「阿筠觉得不是?」明惠帝低声反问,目光落到儿子身上,想到她曾经一度担心无法诞育子嗣,明惠帝心中一动,了然问:「莫非阿筠最喜欢朕送你的煜哥儿?」 陆筠柔柔地笑,摇头。 明惠帝面露诧异,不是位分不是孩子,他还赏她什么了? 他凝眉回忆,陆筠笑容越大,怀里抱着孩子没法伸手,她笑着看向他心口。明惠帝低头看看,领会到陆筠的意思,他心底突然有什么震撼了下,抖落无数温暖。 「阿筠也会说甜言蜜语了。」明惠帝俯身亲她,动作温柔。 陆筠满足地唤了声「七哥」。 他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但他送了一个七哥给她,那才是她最喜欢的。 夜幕降临,容妃平安生下六皇子的消息不翼而飞,传遍了京城各个官户人家。陆明玉喜不自胜,抱着女儿笑个不停,「棠棠当姐姐……」姐姐刚出口,察觉楚行投过来的视线,陆明玉不由有点尴尬,及时纠正道:「棠棠又多了一个表舅舅啦。」 唉,姑姑与她年龄相仿,弄得女儿明明大一岁,却得喊六皇子表舅舅。 棠棠听得懂舅舅两字,扭头找外公家的舅舅,却只看到爹爹在那边坐着。 陆明玉稀罕地亲女儿,「棠棠不急,后天娘就抱你进宫去看表舅舅。」 棠棠咧着小嘴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楚行听陆明玉连着念叨好几次「表舅舅」,心里难免起了一丝涟漪。为别人担心一天的妻子终于展露欢颜,楚行突然想跟她算算她冷落他一日的账,遂不动声色地往妻子这边挪。 可就在他准备出手抱住妻子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行立即压下花花心思,凤眼看向门口。 揽月气喘吁吁地停在门帘后面,喘着气道:「国公爷不好了,太夫人,太夫人她昏过去了!」 陆明玉大惊,而楚行已经一跃而下,直奔门外而去。 棠棠现在既黏娘亲也黏爹爹,玩得好好的爹爹突然跑了,棠棠一着急,张嘴就哭了出来,委屈地望着娘亲。陆明玉一边哄女儿一边穿鞋下地,心中没来由地烦乱。 姑姑刚有了好消息,太夫人就出事了,真的只是巧合吗? 但不论如何,她是长孙媳妇,都必须过去瞧瞧。 想把女儿交给乳母,女儿却哭着不肯放手,陆明玉只好抱着女儿去了三秋堂。一进屋,就见楚家众人都到了,老老少少地围在床前,只有楚行是坐在床边的。 「嫂子。」楚盈最先看到陆明玉,小声道:「祖母刚刚醒了。」 陆明玉略松口气,抱着女儿走向床边,棠棠看到爹爹,哼唧着要爹爹抱。楚行正要接女儿,床上太夫人突然急促地咳嗽起来,楚行连忙转身照顾太夫人,一回头,却见太夫人直勾勾地瞪着妻子,眼神嫌恶愤恨,如见仇人。 第17章 楚行僵住了。 太夫人却一边咳嗽一边斥责陆明玉:「你抱棠棠先回去,别给我添乱!」 不是心疼棠棠才劝陆明玉走,而是训斥陆明玉带棠棠来,当着众人的面,不加掩饰,毫不留情。 在陆明玉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未被人高声训斥过。因此她抱着女儿匆匆来太夫人面前尽孝,却被太夫人不留情面地厉声指责,嫌她是来添乱的,陆明玉一下子就懵在那里了。 等她意识到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陆明玉下意识地看向周围的人。 楚二夫人震惊地看着她,仿佛也不懂她哪里做错了,万姝抿着嘴唇,眼里有丝幸灾乐祸,楚盈、楚湘两个小姑子都呆呆的,与她刚刚一样茫然不解。视线掠过楚随,楚随皱着眉头,隐含担忧。 陆明玉最后转向楚行,可没等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怀里的女儿突然仰头大哭起来,小嘴儿张得大大的,都能塞个小块儿头的鸡蛋进去了。十个月大的孩子,不是特别懂事,但平时爹娘总是和声细语地哄她,如今冷不丁被人冷声责骂,特别是太夫人发怒的脸庞十分恐怖吓人,棠棠又怎么会不害怕? 本来是去够爹爹的,被太夫人这样一骂,棠棠哭天抹泪地转回娘亲怀里,张开小手抱住娘亲,哭得比刚刚爹爹不跟她玩了还惨。 陆明玉早就知道太夫人不喜欢她了,挨了骂,瞬间震惊后她并未怎么委屈,更多的还是因为被当众数落而觉得颜面受损,但女儿一哭,陆明玉眼眶不受控制地也湿了,怕被人发现更丢人,陆明玉谁都没看,匆匆朝太夫人行个礼,抱着女儿就往外走。 楚随握拳,他站得靠外,也因此看到她脸上滑落的泪珠了。 而就在他替她不平时,楚行已经追了过去。 「世谨,世谨,你给我回来!」最器重的长孙为了一个女人弃她不顾,太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双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楚随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太夫人肩膀,讨好地道:「祖母,大哥有事忙,我先孝敬您吧。」 看到次孙,太夫人呆了呆,神情略有缓和,可外面传来的孩子哭声立即又提醒她刚刚发生了什么,太夫人再度暴怒起来,推搡着要去追长孙。楚随眉头紧蹙,用力将太夫人按躺下去,面色沉重地对楚二老爷道:「父亲,容妃已经平安产子,葛先生留在宫里暂无差事,您快去宫里走一趟,接葛先生回来。」 祖母言行举止太过异常,恐怕是病情加重了。 楚二老爷心急老母,转身就往外走,葛神医是皇上宣进宫的,他必须亲自去求情才行。跨出堂屋,却见走廊里侄子夫妻俩正拉拉扯扯,几乎他才出来,侄子就迅速把他媳妇挡住了,楚二老爷这会儿哪有心情搀和侄子的家事,片刻都未停留,转个弯从另一侧风似的疾步而去。 长辈才走,楚行便重新转过去,扶着陆明玉肩膀哄她,「阿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先带棠棠回去,祖母刚醒,神智不太清楚,等郎中看过了我再去找你?」 陆明玉不想哭,可眼泪自己往下流。人如果受了委屈,身边没有可倾诉之人,反而更容易压下去,越是有人哄,越要等委屈全部发泄出来才能平静。但陆明玉知道楚行没有错,拍拍埋在她怀里小声抽搭的女儿,她抹抹眼睛,低着头嗯了声,「我没事,你快去瞧瞧吧。」 说完挣开他手,准备走了。 「阿暖……」楚行突然从身后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对不起,我……」 「回去吧。」陆明玉打断他的自责之言,跟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行站在走廊,一直目送妻子身影消失,他脸上的愧疚才陡然转冷,沉着脸往回走。内室里面,太夫人正对着禁锢她的楚随大吼大骂:「你个孽障,家里有妻子你不好好陪着,三天两头去外面跟一个寡妇厮混,咱们楚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这是楚随,楚二夫人去劝,太夫人就骂儿媳妇不会管教儿子。万姝不敢劝太夫人,又心疼丈夫手背被太夫人抓流血了,拿出帕子想替丈夫擦擦。太夫人瞧见了,顿时又恶狠狠地骂她:「还有你,时谦出点事你就跟他闹,哪有一点贤淑样子?你若有别人一半温柔体贴,都不至于让时谦被一个寡妇勾走!」 此时屋里众人才知道,太夫人真的犯病了,逮到谁就骂谁,而不是只针对陆明玉一人。 楚随是最倒霉的,因为低头按着太夫人肩膀,被太夫人喷了一脸吐沫星子。楚随又烦躁又心疼祖母,忽然有人拍他肩膀,楚随扭头,看到兄长,他不由地松了口气,把地方让给了兄长。 楚行还没坐稳,太夫人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楚行及时攥住太夫人手腕,刚要劝说,太夫人突然抱着他埋头痛哭:「世谨啊,你怎么被陆家的狐狸精迷住了啊,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祖母,您不止一次夸赞阿暖知书达理持家有方,您还夸我有眼光给家里找了个好主母,您都忘了?」楚行放轻声音,缓缓地拍了拍太夫人干瘦的脊背,话是说给太夫人听的,也是在楚二夫人等人面前替妻子赚回脸面,表明妻子在他这个一家之主心里的地位。 男人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柔情,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的妻子。楚随闻言,心情复杂,万姝偷眼看丈夫,想想楚随对她的冷淡,再对比楚行对陆明玉的维护,万姝胸口竟是比刚刚被太夫人数落还难受。 太夫人听孙子替陆明玉说话,她先是回忆自己何时夸过陆明玉,待她记起她确实夸过,顿时因为孙子的拆台而恼羞成怒,涨红脸辩解道:「祖母是她被蒙骗了,她就是个……」 第18章 剩下的话却没能说出口,楚行紧紧捂住太夫人嘴,朝楚二夫人道:「二婶,祖母此时不宜动肝火,您让人煮碗安神汤端过来。」 楚二夫人马上去了。 回来喂太夫人喝汤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楚行、楚随衣袍都被汤水打湿了,万幸汤是吹温了才端过来的,不然兄弟俩身上准得烫出泡来。 不知是汤药管用,还是太夫人经过先前的折腾累到了,葛神医随着楚二老爷匆匆赶来时,太夫人已经睡了过去。楚行让开地方,葛神医坐在床前,先仔细询问太夫人的病症,这才开始号脉。 一盏茶的功夫后,葛神医松开手,摸摸胡子对楚行道:「太夫人急火攻心,肝阳暴亢,此乃中风之征兆,老夫会开副药方,太夫人连续服用半月,应能压下去。但太夫人的病是心病引起的,如果太夫人不能静心休养,一旦再受刺激,轻则中风瘫痪,重则暴毙而亡,老夫也无能为力。」 本来就是风中残烛,动不动就发怒,简直是雪上加霜。 「有劳先生了。」楚行神色沉重地道谢。 葛神医点点头,示意楚行随他出去。 楚行以为葛神医要与他谈太夫人的病情,然而来到堂屋,葛神医却提出告辞,「老夫当初是应尊夫人之请留在京城的,如今尊夫人身体已经恢复了八成,不日即将彻底复原,老夫也算报答了当日的救命之恩。宫里一行,老夫的行踪怕是瞒不住了,还是趁早离开为妥。」 京城达官贵人太多,再不走,葛神医怕自己被那些人软硬兼施地掳去治病。 楚行眉头深锁,退后两步,朝葛神医行了一个大礼,「先生,太夫人病重,先生能否在府上多住一段时日?待太夫人康复,晚辈会派人护送先生出京。」 葛先生扶起他,叹气道:「令祖母这一病,将近油尽灯枯,若她修身养性,或许能撑到年底,不然……老夫能做的都做了,国公爷与其苦求于我,不如想办法彻底除了太夫人的心病,让她安安生生地过完这一年。」 祖母,只剩今年一年了? 楚行身心剧震,扭头望向内室。 葛神医默默等他回神。 楚行头疼无比。太夫人想求什么?她想庆王封太子,想庆王登基,想楚家出位皇后荣耀满门,可这些不是他能做到的,楚行也根本不想为了孝顺祖母就去辅佐庆王谋取皇位。 劝祖母释怀,别再想那些了? 他与叔父已经给祖母讲过道理了,祖母真能放下,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更何况,楚行怕他现在去劝,祖母可能理解成不孝,一旦震怒,只会加剧病情。 如果,如果…… 楚行抬眼,抱着一丝希望问道:「葛先生,有没有什么良药,能让一个人忘了烦心之事?」 若非同情他家中有长辈病重,葛神医差点嗤笑出来,无奈道:「真有那种药,人人都成神仙了。」 楚行苦笑,垂眸自嘲,「是晚辈痴心妄想了。」 他烦忧至斯,葛神医有点不忍心,沉吟片刻,低声道:「忘忧的方子老夫没有,但,老夫有一奇方,能让中风瘫痪之人转成呆傻之症,好处是可以下地走动,坏处便是记不清前尘往事,也许连家人都记不得,国公爷需要吗?」 楚行心中一动,急切问:「此方能延寿吗?」 葛神医摇头。 楚行握拳,良久才做出选择。 太夫人一更天时醒了一次,楚行趁她恍惚,把葛神医开的治疗中风之药服侍她喝了下去。用过药,太夫人浑身疲惫,精神尚可,见子孙们都在床前守着,呆了半晌,慢慢记起了傍晚的事。 她好像无缘无故骂人了? 「祖母,您现在感觉如何?」楚行神色憔悴地问。 太夫人老脸不太自在,嗫嚅道:「我,我……」 她没再闹,楚行松了口气,替太夫人解围道:「祖母,葛神医替您诊断过了,说您上了年纪,恐有中风之症,以至于脾气暴躁易怒,不受控制。不过祖母放心,葛神医开了药方,只要您静心休养,别再操劳俗物,身体会慢慢康复的。」 他不敢用寿数吓唬太夫人,只敢用中风威胁。 听说自己差点中风,太夫人吓得脸都灰了,她熟悉的老姐妹里就有中风的,太夫人可不想嘴歪眼斜瘫在床上。所以孙子嘱咐她安心休养,太夫人登时强迫自己暂且别去想陆筠跟她生的六皇子,连连点头。 楚行看出了祖母的害怕,他也由衷希望祖母为了身体着想,真的放下,如非逼不得已,他绝不愿意给祖母用另一副药。 等太夫人睡下,楚二老爷提议今晚他守在这边。 楚行没有跟他抢,疾步赶回定风堂。 后院的灯还亮着,楚行靠近堂屋时,心底忽然生出惶恐不安。妻子在祖母那里受了大委屈,会不会难过了一整天?他没能及时安慰她,她肯定怨他了吧?万一她不肯理他了怎么办? 但楚行最怕的,还是一进屋,就看到她在哭。 他宁可她怨他朝他发泄,也不想她把委屈埋在心里,自己忍着。 丫鬟们都在堂屋站着,看到他恭敬行礼,一个个都低着眼帘,显然知道了三秋堂里发生的事。楚行越发摸不准妻子此时的心情,用比平时慢上许多的步伐走到东次间门口,挑帘而入。 第19章 陆明玉在榻上坐着呢,正月里晚上冷,她手里捧着暖炉,腿上盖着被子,瞧见晚归的丈夫,陆明玉关切问道:「祖母怎么样了?」 她脸上没有怒意,跟他揣测地完全不一样,楚行愣了一瞬才有些结巴地道:「祖母,祖母服了葛先生的药,神智总算恢复了,刚刚躺下,二叔在那边守着。」 言罢人已经到了榻前。 陆明玉掀开被子,挪到他身前,盘腿而坐,然后抓起他手。楚行的手平时都很暖,今晚却冷冰冰的,陆明玉特别心疼,把他手捂到怀里,她仰头看他,「祖母没事就好,你是不是还没用晚饭?」 她的小手暖呼呼的,温柔的询问更是让楚行从里到外都暖了过来,一把将人按到怀里,自责道:「阿暖,对不起,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下次祖母再因为庆王、陆筠的消息出事,他不会再给祖母迁怒妻子的机会。 陆明玉贴着他寒凉的外袍,好一会儿,才抬手抱住他。 其实刚回来时,她是挺委屈的,气太夫人,也有点迁怒楚行,甚至都想带女儿回娘家住两天。但看着女儿酷似楚行的丹凤眼,想到楚行对女儿的喜欢,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眼前似的,陆明玉慢慢就冷静了下来。 谁家没有点糟心事呢,太夫人是太夫人,楚行是楚行,等哪天楚行自己惹她生气了,她再回娘家也不迟。 这会儿感受着楚行身上的冷,陆明玉就心疼了,劝他先上榻暖和暖和,隔着门帘吩咐采桑去传饭。知道他在那边无心用饭,她特意让厨房温着饭菜呢。 妻子这么好,楚行将人抱到腿上,除了抱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好了,她们要进来了。」陆明玉喜欢被他抱着,但不能让丫鬟们看见啊。 楚行却不松手,采桑在门帘后通传,他直接让她们进来。 于是采桑、揽月端着食盒进门,一眼就看到了炕桌旁抱在一起的夫妻俩。 二女脸颊顿时变得比刚温好的饭菜还烫,摆好碗筷忙不迭出去了。 陆明玉轻轻捶他胸口。 楚行捏住她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夫妻俩快二更天才睡的,因为太夫人出事,晚上两人当然没闲情逸致「生儿育女」。楚行心里有事,迟迟不能入睡,陆明玉靠在他结实温热的怀里,倒是睡的香甜。 反正又不是她祖母病重。 自从姑姑进宫,陆明玉与太夫人的那点情分也渐渐磨没了,她询问太夫人的病情并不是因为关心太夫人,而是出自关心楚行。 睡的好,早上楚行一动,陆明玉跟着就醒了,习惯地往楚行怀里钻。 楚行拍拍她肩膀,低声道:「之前我让廖守过完十五来提亲,现在祖母病成这样,提亲之事暂且推迟一段吧。」祖母不喜廖守,廖守行事又不够圆滑,楚行怕廖守说错话惹祖母生气。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震动,陆明玉轻轻蹭了蹭,对着纱帐道:「那我去跟盈盈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免得廖守迟迟没有动作,她胡思乱想。」 楚行摸摸她脑袋,眉头紧锁。 祖母能撑到年底吗?如果不能,妹妹岂不是要因为守孝耽误一年?虽说十六七出嫁也不算太晚,但妹妹心里已经有了廖守,两地相隔那么久,过得一定不如在廖守身边开怀。 可祖母那关…… 正烦恼,院子里突然传来女儿哇哇的哭声。 那一瞬,陆明玉清晰地感受到脑袋枕着的肩膀手臂陡然就绷紧了。 「我去看看。」楚行凝重地道。 陆明玉没有劝,昨晚临睡前楚行还坚持去女儿那边待了会儿,因为三秋堂的事愧疚呢。看看窗外,天色尚暗,陆明玉重新躺好,掩掩楚行那边的被子,给女儿留着热乎气。 外面楚行在堂屋门口撞上了乳母,早上天冷,棠棠被乳母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哭声传了出来。楚行立即接过女儿,扒开一点,总算看到女儿的小脸了。 「棠棠不哭,爹爹抱。」眼看着女儿泪疙瘩一串一串地掉,楚行心疼坏了。 棠棠听到声音,哭声暂止,眨巴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看爹爹,然后继续哭。乳母弯腰低头站在旁边,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国公爷,大小姐醒来就找夫人,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 「下去吧。」楚行拍拍女儿,快步往内室走,隐隐觉得女儿这番哭闹,是因为昨日被太夫人吓到了。 到了床边,楚行把女儿交给妻子,他也跟着躺了上来。 「棠棠想娘了是不是?」陆明玉熟练地搂住女儿,一手解开半边衣襟,别管女儿为何哭,这招是最管用的。棠棠最喜欢娘亲怀里了,一边抽搭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咕嘟咕嘟吃了起来。 陆明玉温柔地摸女儿头发,女儿头发随了她,又细又软。 女儿依赖地抱着娘亲,后脑勺对他,楚行忍不住俯身,低头看女儿吃。这么大的黑影凑过来,棠棠感觉到了,嘴里继续吃着,大眼睛往这边转,看到爹爹,棠棠把攥着娘亲衣襟的小手挪到娘亲身上,捂着,怕爹爹跟她抢。 楚行笑了,胳膊撑着床,他下巴轻轻地搭在女儿肩膀上。 陆明玉仔细看了他几遍,确认楚行只是在看女儿,不是在看她,这才放心。其实楚行回来前,她因为太忙,没有精力照顾女儿,就趁机把奶回了,没想到楚行一回来,竟…… 第20章 反正她现在又能喂女儿了。 吃饱了,棠棠彻底不哭了,但还是蔫蔫地贴在娘亲怀里,没像昨天早上那样在娘亲身上乱爬。楚行想抱女儿,握着女儿小手哄她:「棠棠给爹爹抱抱?」 棠棠不理他,还把他手往旁边推,不要爹爹摸她的手。 连续几次,楚行抬眼看妻子。 陆明玉幸灾乐祸地搂紧女儿,小声哼道:「谁让昨天爹爹不哄我们呢,棠棠生气了是不是?」女儿昨日哭得那么委屈那么可怜,陆明玉自己不怪丈夫,但宝贝女儿跟爹爹耍气,陆明玉完全支持。 楚行又头疼了,但这样的头疼也是种甜蜜,他悄悄捏捏妻子,然后继续努力赢回女儿的心。可不管他怎么说,棠棠都不肯给他好脸,乌溜溜的眼睛转向爹爹,很快又转回去。 说话不管用,试图强抱女儿小丫头就哭,再看妻子在那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楚行鬼使神差想到了藏在床顶一角的银铃脚链,立即给找了出来。铃铛叮叮当当的,棠棠被声音吸引,扭头找。 楚行笑着用脚链逗女儿。 棠棠看得目不转睛。 陆明玉又羞又恼,瞪楚行,小声道:「你收起来!」 「棠棠不懂。」楚行非但不收起来,还故意坐到床角这边,然后攥住陆明玉脚踝,把一对儿脚链都套了上去,晃悠着哄女儿,「棠棠过来。」 陆明玉不想配合他,使劲儿想把脚缩回被窝里,楚行假装让她得逞,在她快成功了再猛地把她脚抱回怀里。夫妻俩挣来挣的,铃铛断断续续地响,棠棠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觉翻转过来,小脚丫子对着娘亲。 「棠棠过来。」楚行蛊惑地唤女儿。 棠棠盯着娘亲脚上会响的铃铛,终于咧嘴笑了,蹭蹭蹭往爹爹那边爬,从被窝里面爬,顶的被子一鼓一鼓的,然后还爬歪了。楚行长腿一伸挡在床前,棠棠很快撞到爹爹的大长腿,小丫头好奇地摸了摸,然后一转身,去找爹爹的大脚了,就知道铃铛拴在脚上。 楚行傻了眼。 陆明玉笑得脸都红了,一把将小丫头捞回怀里狠狠亲了口,「爹爹脚丫子臭,棠棠不去摸。」 棠棠在被子里转了一圈,这会儿人有点懵,娘亲亲她,她就咯咯笑。楚行解开脚链凑过来,当着女儿的面,把脚链往陆明玉手上套,好方便女儿玩。陆明玉嫌他笨,抢过脚链弄到了他手腕上。 棠棠就趴到爹爹那边了。 女儿终于肯亲近自己,楚行得寸进尺,把脸凑过去,「棠棠亲爹爹一口。」 棠棠瞅瞅他,往上爬爬,软软的嘴唇就印在了爹爹脸上,离开时,留下一片口水。楚行舍不得擦,捉住想走的女儿,贴着女儿额头哄道:「曾祖母坏,吓到我们棠棠了。」 棠棠一心玩铃铛,以为爹爹还想要亲亲,就又亲了一口。 陆明玉躺在旁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楚行。这家伙,太夫人也让她受过气,但楚行这个孝顺孙子只承认她受委屈了,从未直接指责太夫人。如今女儿受了委屈,他终于舍得数落亲祖母了? 妻子幽幽地盯着他,楚行无奈一笑,伸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搂。 陆明玉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下。 但她挺满足了,楚行虽然刻板稳重,却没有为了孝道一味地委屈妻儿。 明惠帝又多了一位六皇子,廖守本想等六皇子洗三过后再去求赐婚旨意的,没想到只耽误了一天,楚行就以太夫人病重为由,让他再等等。廖守闻言,静默半晌,开口时一脸沉重:「楚兄说实话,太夫人是不是看不上我?」 病重只是借口吧? 楚行冷脸道:「太夫人险些中风,不信你去查。」 中风是大病,廖守自知失言,连忙赔罪。 楚行没怪他。 廖守见他眼下泛着青黑,知道此时确实不是提亲的好时候,便耐着性子等太夫人病愈。国公府里,楚行孝顺,楚随最近也很少往城西跑,有空就在太夫人身边尽孝。他最会哄人开心,太夫人心情舒畅,再用着葛神医的药,养了半个月,又能下地走动了。 「祖母,我给您做了一件褙子,等开春暖和了您再穿。」 子孙辈里,楚盈与太夫人感情最深,太夫人卧床休息时,她几乎天天都在这边服侍,太夫人心疼她让她回去休息,楚盈就待在房里做针线,一心孝敬祖母。 褙子是石青色的,上面绣着仙鹤衔桃,寓意长寿。 太夫人靠在暖榻上,苍老的手一寸寸地抚过孙女给她做的新衣裳,针脚细密,绣的仙鹤栩栩如生,比画出来的还好看。亲手养大的孙女,精通琴棋书画,绣活儿也好,模样又是百里挑一的好看,太夫人抬头打量孙女,越看越自豪,也越不满长孙挑的孙女婿人选。 孙女是天上的仙女,廖守是地上的石头,云泥之别。 太夫人本来还想再仔细挑挑的,但担心长孙私底下为廖守说好话,哄了孙女的心过去,太夫人顿时不想再等了,握着楚盈的小手道:「盈盈啊,你大哥跟你说过廖守的事了吧?」 楚盈脸一红,羞答答地低下头。 太夫人哼了哼,气道:「盈盈别听你大哥胡说,那个廖守是乞丐出身,饿极了连耗子都吃,哪配得上我娇滴滴的孙女,你大哥夸他是因为男人间的情义,根本没想过你们婚后合适不合适。」 第21章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楚盈脸颊转瞬就白了,咬咬唇,抬头道:「祖母……」 她想说廖守没那么不堪,太夫人却笑着打断她:「其实祖母已经有个好人选了,镇北将军府的二公子冯旭今年二十岁,生的玉树临风,才学又好,明年至少能考个进士回来,配你正合适。」 单论家世,冯旭是之前提亲的人家里,太夫人最满意的一个,只是冯旭屋里有两个通房丫鬟,太夫人怕孙女膈应,暂且没有考虑,想着等个更好的。现在长孙乱点鸳鸯谱,太夫人就想早点定下来,回头让冯家卖了那两个通房就是。 而且冯旭虽然是个从文的,他父兄却都是武将,更难得镇北将军年轻时候就与陆斩不对付,孙女嫁过去,久而久之,长孙肯定更偏向亲妹妹的婆家人啊。 「祖母,我不想嫁冯公子。」楚盈低着脑袋,许久许久,才鼓足所有勇气拒绝道,「祖母,我只见过廖大人两次,但他敦厚淳朴,我……」 「盈盈,你是祖母一手拉扯大的,祖母会害你吗?」太夫人拍拍孙女小手,叹息着道:「祖母这一病,身体是大不如从前了,祖母就想趁我还有点力气,替你找个好人家……」 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你大哥净乱挑人,祖母都是被他气的……」 她咳得厉害,楚盈急了,连忙帮太夫人顺胸口,再不敢重提廖守。 太夫人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闭上眼睛道:「祖母躺会儿,盈盈先回去吧,回头祖母让你二哥请冯公子来咱们府上坐坐,再安排你相看相看,盈盈放心,那冯公子长得不比你二哥差,你一定会喜欢的。」 楚盈小脸惨白惨白的。 她不想相看什么冯公子,可她不敢惹祖母生气。 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院子,楚盈趴到床上,偷偷地哭了起来。 傍晚楚行、楚随兄弟俩一起回来的,先去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打发楚行走了,留下楚随嘱咐道:「月底休沐,你请冯家二公子来家里坐坐,祖母觉得他家世不错,想安排盈盈相看。」 楚随从文,与京城各府才学不错的子弟都有些来往,闻言不禁皱眉:「祖母,我隐约听人提起,冯旭身边好像有两个貌美的通房?」才子佳人,红袖添香,楚随理解,但他舍不得把妹妹嫁给这种风流公子。 太夫人瞪他:「通房又如何?打发就是,又没有庶子,婚后对盈盈好就行了。」 这话就是在暗讽楚随了,楚随哑口无言,想到上次祖母发疯似的骂他,楚随不敢犟嘴,敷衍应下,离开三秋堂却直奔兄长那边而去。楚行正在哄女儿,不想女儿跟他二叔走得太近,想自己过去,无奈棠棠黏他,只得抱着棠棠来前院。 「给我抱抱。」楚随稀罕棠棠,看到小丫头心就化了。 楚行不想给他抱,对着门外道:「天色不早,二弟找我何事?」 楚随不满兄长小气,因此巴不得快点让他头疼,开门见山道:「祖母看上冯家老二冯旭了,让我邀他来咱们家给盈盈相看,大哥怎么说?你要是同意,我这就去写帖子。」 楚行俊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楚随悠哉端茶,低头时瞥见侄女在看他,楚随轻佻地眨了下眼睛。 二叔好看,棠棠笑着抱住小手。 楚随正要喝茶,楚行突然冷声道:「不用下帖子,明天我去跟祖母说。」 送走楚随,楚行抱女儿回了后院。 陆明玉听他要去三秋堂,不由有点担心,「出事了?」 楚行捏捏女儿小手,看着女儿道:「祖母想替盈盈保媒,我去劝劝她。」 陆明玉眉头皱了起来,「祖母看上哪家公子了?」 「左右成不了,无需知道。」楚行根本不想提冯家,趁女儿跟她娘玩得欢,楚行悄悄走了。 陆明玉抱着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楚行的神色,就知道太夫人一准又办了糊涂事,只可怜楚行了,有那么一个祖母,完全依着她不行,话说重了点也不行,两头为难。 楚行是要去三秋堂,走到一半,忽然改了主意,改路先去看妹妹。 此时天色昏暗,夜晚的寒气笼罩上来,路边花树枯黄尚未复苏,显得一片萧条。楚行一身深色长袍,脸庞冷峻肃穆,突然出现在香园,犹如鬼煞,惊得院子里的小丫鬟们慌忙站好,齐齐朝他行礼。 上房里面,楚盈恹恹地躺在床上,哭了一上午睡了一下午,眼睛有点肿,丫鬟们问起她用话本故事悲伤敷衍过去了。听闻兄长来了,楚盈慌忙穿鞋下地,长发简单用根簪子定住,对镜自照,懊恼地摸摸眼睛,却没办法遮掩,忐忑不安地去了堂屋。 楚行已经落座了,正在喝茶,妹妹出来,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在妹妹眼睛那儿停留片刻,就猜到祖母多半找过妹妹。丫鬟们下去后,楚行让妹妹坐,低声问道:「祖母跟你提过冯二公子了?」 楚盈低着脑袋,神色凄楚地点点头。 「盈盈想嫁到冯家吗?」同妹妹说话,楚行没有妻子那么委婉,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楚盈眼睛一热,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廖守来提亲,听嫂子的意思,兄长已经答应了,现在问她这种话,是想听从祖母的安排吗?不过也是,祖母病得那么重,差点中风,兄长向来敬重祖母…… 楚盈也是孝顺孩子,回想祖母对她的好,楚盈扭头,擦擦眼睛,低声道:「我听大哥跟祖母的。」 第22章 楚行看到妹妹哭了,那句乖顺之言更是刀子一样扎进了他胸口,眼见妹妹说完便低着头往内室走,楚行迅速起身拦到妹妹跟前,扶住小姑娘瘦弱的肩膀道:「盈盈,大哥就你一个亲妹妹,大哥希望你嫁给你喜欢的人,只要你不嫌弃廖守不通文墨,大哥会替你做主。」 他之所以过来,就是想确定妹妹的心意。 兄长疼她,楚盈哭得更凶了,哽咽着道:「我,我不嫌弃……」 楚行笑了,笑得心疼又心酸,温柔地摸了摸妹妹脑顶,叹道:「其实大哥也舍不得把你嫁给廖守,总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妹妹,不过既然盈盈看上他了,那大哥就便宜廖守一次。」 这么多年,兄妹俩谈心的次数屈指可数,感受着兄长对她的照顾,楚盈忍不住扑到了兄长怀里,哭得一塌糊涂。楚行安抚地拍拍妹妹肩膀,等小姑娘哭得差不多了,他才笑道:「好了,盈盈安心休息,大哥去跟祖母说。」 楚盈顿时又紧张了,红着眼圈叮嘱他:「大哥慢点说,别惹祖母生气。」 楚行点点头,这便走了。 楚盈一直将兄长送出院子,看着兄长高大的身影快步消失在拐角,楚盈心中惴惴,踟蹰许久,终究无法放心,一个人悄悄追了上去,远远地跟到了三秋堂。 三秋堂的下人先被楚行严肃的模样吓了一次,楚盈过来时示意她们别出声,那些丫鬟们都很识趣,猜到祖孙几个有事情,自然不敢乱说。 东次间,太夫人盘腿坐在暖榻上,一脸不解地望着站在榻前的长孙,「天都快黑了,世谨怎么这时候来了?」其实心里早就料到长孙会来,两个孙子自小感情要好,次孙更是事事看兄长脸色,大事上不敢隐瞒。 楚行侧坐到榻沿上,语气平静地问:「二弟刚刚跟我说,祖母想把妹妹许给冯家二公子?」 太夫人笑着嗯了声,说了一堆冯家二公子的优点给长孙听。 楚行静静地听着,眼帘低垂,遮掩了他眼中情绪,等太夫人说完,他才尽量柔和地道:「祖母,冯家二公子才学虽好,但他身边有通房丫鬟伺候,盈盈敏感多思,知道后心里怕会膈应。祖母,我身为兄长,平时没能好好照顾妹妹,轮到婚姻大事,我不想让盈盈受委屈,想给她找个对她一心一意的。」 「你就满意廖守是不是?」太夫人老脸绷了起来,指着楚行斥道:「廖守以前是个乞丐,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盈盈好,那我问你,将来棠棠长大了,你会舍得把棠棠许给一个乞丐出身的人?」 「只要对方有才干知进取,对棠棠也好,我会答应。」楚行直视太夫人道。 「反了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孙子冷冰冰的,太夫人勃然大怒,抓起怀里的暖炉就朝长孙砸了过去。她让次孙娶万姝,长孙开始也不答应,她只是提醒陆明玉劝解容妃别恃宠生娇,长孙就联合儿子一起警告了她一番,现在她想给孙女找个好夫君,长孙也再三阻拦,是不是以后无论她做什么,长孙都不满意? 太夫人不想再让了! 楚行没料到才说两句太夫人就动手,本能地往旁边躲,但暖炉飞来太快,他躲过了面门,额头却被紫铜暖炉擦了一块儿。楚行侧身往后看,那暖炉「嘭」地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楚行的心,紧紧缩了下。 楚盈听到动静冲进来,看到兄长白皙额头上刺眼的血,她泪如雨下,哭着抱住兄长手臂,认命道:「大哥你别说了,我嫁,你跟祖母别再为我争执了!」 她不想兄长受伤挨骂,更不想祖母气出病来。 太夫人扔暖炉时是真的气疯了,可亲眼目睹长孙被他砸流血了,太夫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又心疼又后悔,正发愁如何转圜,孙女就跑进来了,还乖巧地表示听她话。 太夫人心口登时舒服不少,嗔怪地对楚行道:「你看你,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不如盈盈懂事。好了,快坐过来,盈盈你让人去拿伤药,哎,祖母,祖母刚刚是气坏了,世谨你别生祖母的气。」 挪到榻沿前,太夫人想亲自照顾孙子。 楚行却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一言不发地走了。 太夫人抿抿唇,扫眼地上打翻的手炉,没脸喊孙子。楚盈想去追兄长,又怕祖母出事,抹抹眼泪,留下来服侍祖母,确定祖母没有发病,楚盈才浑浑噩噩地告辞。 楚行并没有走远,一直在三秋堂外等妹妹。 楚盈看到兄长,知道兄长想说什么,楚盈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走过来,垂眸道:「大哥,算了吧,祖母身体不好,我不想她再因为我的事情操心,大哥也不用内疚,我,我其实并不喜欢廖守……」 「别说傻话了。」楚行低声打断妹妹,「盈盈放心,大哥说到做到,你且等着就是。」 楚盈震惊地抬起头,祖母摆明了听不进去任何劝,兄长能有什么办法? 楚行笑了下,没再多说,送妹妹回去。 两刻钟后,楚行站在定风堂的走廊里,摸摸额头,无奈地笑了笑。他不想给妻子看,但伤在头上,根本没法遮掩。 「你,你……」暮色四合,陆明玉抱着在榻上玩够了的女儿在屋里转圈呢,一转身对上额头挂彩的丈夫,陆明玉惊得都结巴了,连续唤了好几个你,才边往榻前走边高声吩咐丫鬟们准备热水、伤药。 第23章 「只是擦破点皮,不疼。」楚行接过女儿抱在怀里,心虚地看妻子。 陆明玉绷着脸,不想跟他说话。 棠棠却想爹爹了,仰头摸爹爹脸。热热乎乎的小手贴到脸上,楚行分心看女儿,这一低头,额头的伤就露了出来。棠棠眼尖看到了,好奇那是什么,伸手就去摸。 楚行往后退。 棠棠咯咯笑,继续追。 楚行看眼面沉如水的妻子,没再躲。 陆明玉知道他在使苦肉计,但她就是看不得他继续吃苦头,狠狠瞪楚行一眼,她及时攥住女儿的小坏手,不许女儿碰爹爹。棠棠听不懂啊,娘亲一松开她就又去够,陆明玉只得训楚行:「你敢让她碰,今晚你们爷俩睡。」 楚行喜欢女儿,但他更想搂着妻子,见陆明玉心软了,他连忙放低女儿,他坐到榻前,扶着女儿让女儿踩在他大腿上。棠棠太矮了,在爹爹胸前爬来爬去也够不到爹爹,急得啊啊乱叫,叫一会儿笑一会儿。 楚行一边逗女儿,一边看妻子。 陆明玉懒得理他,先挪到榻上,然后让丫鬟们把水盆、伤药都摆过来。楚行心领神会,踢掉靴子盘腿坐到里面,陆明玉沉着脸替他清洗伤口,再小心翼翼地上药。 棠棠坐在爹爹怀里,好奇地盯着娘亲的一举一动。 楚行只看妻子的眼睛,等妻子涂完药准备离开,他左手抱女儿,右手突然搂住妻子腰,霸道地去亲她嘴唇。陆明玉怕挣扎碰到女儿,不敢乱动,又不想给他亲,气得咬了他一口。 楚行吸气,松开她,摸摸嘴唇看看手指,朝她苦笑:「额头嘴上都有伤,明日进宫,旁人会怎么想?」 陆明玉不信自己咬了那么重,掰过他手指看,果然没有血。 「好了,我保证没有下次。」楚行再度搂住她,亲她额头道。 陆明玉气哭了,额头抵着他肩膀,第一次跟他抱怨太夫人:「她到底想怎样?看我不顺眼就算了,你跟盈盈是她亲孙子亲孙女,难不成她恨屋及乌,对付不了我,就拿你们出气,存心让咱们一家不好过?」 这是她的丈夫,那个老虔婆凭什么打他? 「阿暖,你吓到棠棠了。」楚行低低地提醒道。 陆明玉一惊,往下一看,小丫头果然紧张地看着她呢。陆明玉忙擦擦眼睛,抱起女儿哄道:「棠棠别怕,娘没事。」 棠棠乖乖地靠在娘亲怀里,不再哼唧求娘亲抱她去地上玩了。 陆明玉渐渐平静下来,皱眉问楚行:「到底怎么回事?」太夫人没有多少时日了,她理解楚行的孝心,但如果太夫人继续这样无理取闹,而楚行只打算默默忍受,陆明玉怕是先要受不了,她替丈夫憋屈。 楚行简单解释了一遍。 陆明玉一听太夫人相中的是冯家,心思稍转就明白了,嗤笑道:「冯家跟我们陆家向来不合,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不满意我,谁看我们陆家不顺眼,她就喜欢谁。」 「这事我做主,你不用费心。」 「你怎么做主?」 陆明玉推开抱住他的男人,盯着他问:「万一那边气坏了,你舍得?」 她生气也是因为关心他与妹妹,楚行转向窗户,黑眸比窗外夜色还要深,「我自有安排。」 翌日楚行把楚随叫过来,冷声嘱咐了一番。楚随闻言跳脚,瞪着兄长道:「你自己劝不了祖母,就把我往火坑里推?」一旦露馅儿祖母又要骂他。 「若非你与冯二公子有交情,祖母也不会让你给他下帖子。」楚行淡淡地道。 楚随摸摸鼻子,认了,毕竟关系到二妹妹的婚姻大事。玩笑过后,楚随却发愁道:「祖母没那么糊涂,咱们能糊弄她十天半个月,但总有被祖母看穿的时候,届时怎么办?」 楚行面露愁容:「走一步算一步罢。」 楚随递给兄长一个同情的眼神。 到了月底这日,太夫人换了一身新衣服,早早把楚盈叫过来,等着趁冯家二公子来给她请安时让孙女相看。楚盈躲在侧间,心中哀愁郁郁寡欢,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 太夫人正要打发丫鬟去问问次孙,楚随气冲冲过来了,进门就破口大骂:「祖母,那个冯二派人来送口信儿,说他家里来了客人,要改日再来拜访……气死我了,我不信他不知道咱们请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哪家客人比盈盈还重要?分明没将咱们国公府看在眼里!」 太夫人呆愣地张开嘴。 屋里面楚盈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楚行、楚随又要进宫当差,太夫人就是想请别家公子来家中做客,都没有由头,而下一个初十休沐日,好像,是六皇子满月? 万皇后提前给国公府送了帖子,邀请全府女眷都去宫里热闹。陆明玉开开心心地给小表弟准备满月礼,楚二夫人也心情复杂地琢磨送什么,只有太夫人最省心,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楚行得知后,连续几晚都没能睡好。 他已经有了决定,但他还是期盼祖母能想通,可惜,祖母真的入魔了。 二月初十,六皇子满月,明惠帝当众颁布诏书,册封陆筠为皇贵妃。 楚行可以提醒婶母隐瞒这个消息,也可以命令府中下人们不许透露给太夫人知晓,但他没有,他只是一个人在书房坐着,从红日西斜坐到黄昏,直到三秋堂的下人火急火燎来向他禀报:太夫人中风了。 第24章 太夫人这次中风远比上次凶险,请了京城名医来诊治,总算把命救回来了,但太夫人再没有前面的幸运,半边身子瘫了,眼睛、嘴巴歪了十来天才勉强恢复成原样,说话含糊不清。 虽然瘫了,太夫人神智尚在,知道是谁害自己变成这样的,陆明玉探望结束要走,太夫人就用她还能动的那只手指着陆明玉使劲儿,嘴里啊啊地嘟囔着什么。 陆明玉不明所以。 万姝在这边伺候好几日了,此时太夫人终于想到要折磨陆明玉,万姝立即从楚二夫人身后走出来,笑着道:「嫂子,你一直忙着照顾棠棠,祖母好几天没见到你,想你了,希望今晚你陪她呢。」 太夫人就咧着依然有些歪的嘴笑,满意地点头。 孝道压在头上,陆明玉不能随心所欲,好在只是在这里坐一晚,也没什么,便浅笑着对楚二夫人道:「二婶先回去休息吧。」 楚二夫人知道侄子舍不得这个媳妇在太夫人这边受委屈,不过小辈孝敬长辈是天经地义,她们娘几个轮了好几天了,凭什么侄媳妇就能躲清闲?便是让陆明玉连续伺候太夫人,道理也讲的清。 最后看眼床上瘫着的婆母,楚二夫人领着儿媳妇、女儿走了。 楚盈没动,想留在这边陪嫂子。 她形容憔悴,把太夫人发病完全归咎在了自己身上,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陆明玉心疼小姑子,好说歹说把人劝回去了。楚盈走后,采桑也带着针线从定风堂回来了,交给陆明玉。 陆明玉就坐到床前三步外,浅笑着对一直盯着她的太夫人道:「祖母,我给您做条抹额吧。」说完挑了彩线,真的低头穿针引钱起来,面容恬淡,仿佛祖孙俩感情多好似的。 太夫人留她是为了折腾她,陆明玉摆出这副悠闲样,太夫人顿时生了一肚子火,转转脑袋,指着桌子上的茶水啊啊。 陆明玉抬头看看,平静地吩咐采桑:「太夫人渴了,快端茶。」 采桑哎了声,提壶倒茶,要去伺候太夫人。 太夫人不满意,指着陆明玉,非要陆明玉亲自动手。 陆明玉叹口气,放下针线走过去,歪坐在床边,端着茶碗道:「祖母,郎中说您现在不宜动怒,您为何病成这样,您比谁都清楚,与其浪费心力在我身上,祖母真的不如好好休养,也许还能下地走动,到时候去花园里赏赏春光岂不更好?」 都快入土的人了,陆明玉连与太夫人斗的闲情都没有,一手扶着太夫人肩膀,一手端茶喂她。太夫人阴狠狠地瞪着她,忽的抬起右手一推,茶碗就朝陆明玉翻了过来。 陆明玉早就料到了,但她没有躲,任由茶水洒在衣襟上。 太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陆明玉也笑了,放好太夫人,她站起身,懊恼地擦擦衣襟道:「都怪我笨手笨脚,祖母您先休息,我回去换身衣裳再来。」至于何时再回,嗯,女儿还小黏着娘亲,她得多哄一会儿。 她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太夫人明白后,气得浑身发抖,右手不停地拍床。 陆明玉径自转身,刚要走,外面丫鬟报楚行来了。 陆明玉有些惊讶,楚行今天回来地够早的。 她回头看太夫人,再看看衣襟。 太夫人狠狠瞪她,却在那道脚步声跨进内室后,瞬间平静了下去,一动不动地在那儿躺着,显得苍老又可怜。她想装,陆明玉却不屑添油加醋跟丈夫抱怨什么,见楚行目光落在她身上,陆明玉只淡淡一笑:「刚刚端茶不小心歪了下,你陪祖母说话吧,我先去换身衣裳,哄完棠棠睡觉再来。」 直言晚饭要在定风堂用了。 楚行拦住妻子,低头看着她道:「早点睡,今晚我陪祖母。」 陆明玉嗯了声。 床上太夫人却呜呜地表示反对,看不得孙子这么宠陆明玉。 楚行握了妻子肩膀一下,让她先走,旁边采桑没有主子的度量,小声地解释道:「国公爷,刚刚太夫人……」 「闭嘴。」陆明玉及时喝断她的话,领着采桑走了。 但不用采桑提醒,楚行也猜得到怎么回事。他捡起倒在地上的茶碗放回桌子上,然后坐到太夫人身边,黑眸复杂地看着太夫人。这是他亲祖母,他明明清楚祖母现在受不得刺激,却还是默许祖母听闻皇上册封容妃为皇贵妃的消息,而祖母,果然病情加重。 楚行心中愧疚,他最后的期望,是祖母经此一吓大彻大悟,从此只管修身养性,如果可以,楚行宁可祖母瘫痪,也不愿祖母忘了他们这些子孙。但祖母还是老样子,想着法要磋磨妻子。 「祖母,您替我们操劳了一辈子,您放心,孙子都记得。」楚行慢慢跪了下去,双手握着太夫人布满皱纹的手,他额头贴在上面,声音恭孝而依恋。也许明天,祖母就不记得他这个孙子了,但楚行会永远记得祖母曾经对他的好。这是他祖母,是他除了父母外最亲的长辈,她只是老了糊涂了,并非真的看不得他好。 太夫人呆呆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孙子,她以为孙子会被陆明玉蒙蔽指责她欺负他媳妇,没想到孙子竟然这般孝敬她。太夫人心中的戾气慢慢地散去,她就知道,孙子的心始终是偏向她的。 「祖母,我重新给您倒碗茶?」楚行跪了足足一刻钟,才缓缓抬头,凤眼很平静,又仿佛浮动着化不开的浓雾。 第25章 太夫人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看不清孙子了,但她听出了孙子话里的恭顺,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笑了。楚行握紧她手,良久才松开,去给太夫人倒茶。内室只有他们祖孙俩,楚行背对太夫人站着,看着葛神医留给他的药丸在茶水里一点一点地融化,他的心也如大风过境的湖水,逐渐平静。 这一晚,楚行一直在太夫人身边守着,太夫人睡着了,他也没有打盹,身姿笔直地在床边坐了一整晚。寅正魏腾来提醒他要进宫上朝了,楚行才面无表情地离开。 东边的天空,无声无息露出了一抹鱼肚白,随着第一声嘹亮的鸡鸣,开始有百姓家里传来门板转动声,传来妇人催孩子起床声,一户户屋顶,也陆续腾起袅袅炊烟。 陆明玉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生,楚行不在身边,她就睡不好。躺着难受,天未大亮,她就起了,派小丫鬟去看看前院国公爷进宫了没。得知楚行早已出发,陆明玉莫名松了口气。 「夫人夫人,太夫人又出事了,二姑娘让您快点过去……」 与那日揽月的焦急相比,这次听说三秋堂又有动静,采桑相当平静,甚至很是不情愿通传的样子。陆明玉听说是小姑子催她,便没有耽搁,趁女儿还没睡醒去了三秋堂。 路上遇见楚二夫人娘仨,楚随也在,他不用上早朝,起得比楚行晚。 万姝见陆明玉是从定风堂那边来的,瞅瞅婆母,特别吃惊地问:「昨晚祖母不是让嫂子守夜吗,嫂子怎么……」 陆明玉淡淡道:「晚上棠棠哭闹,国公爷让我回去照顾棠棠,他守了祖母一晚。」 人家夫妻恩爱,万姝攥攥帕子,还想说两句酸话,楚随突然走过来,挡住陆明玉身影,然后冷冷看万姝,不满之意溢于言表。万姝咬咬唇,只在心里嘀咕。 一行人寒暄两句,继续赶往三秋堂。 三秋堂里,楚盈坐在床边,正在陪太夫人说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祖母,我是盈盈啊,我真是您孙女,是您将我带大的,您都忘了吗?」哭是因为祖母记不得事了,笑是因为祖母不瘫了,连脸上都恢复了一丝精气神。 太夫人茫然地看着床前的小姑娘,只觉得瞧着眼熟,有种亲近感,但其他的一概都记不起来了。很快陆明玉一行人到了,太夫人依然认不出,只在楚随凑过来时,太夫人略微动容。 「祖母,我是时谦,您好好想想?」楚随跪在床前,同样悲喜交加。 太夫人低头,仔细端详楚随,再瞅瞅楚盈、楚湘,忽然笑了:「长得都挺俊的。」 楚湘、楚盈顿时破涕而笑。 楚随则是哭笑不得,起身给祖母介绍母亲、媳妇、嫂子。 太夫人不停地点头,看到陆明玉,她眼睛一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这孩子可真好看,真是我孙媳妇?」 陆明玉本来还怀疑老太太又想出了什么折腾人的新招,此时对上太夫人欣赏又惊喜的目光,陆明玉便知道,太夫人是真的忘了前尘往事了。明白之后,她心情复杂地朝太夫人点点头,轻声解释道:「祖母,我刚刚派人给宫里递信儿了,国公爷一会儿就回来看您。」 太夫人习惯地点头,同样想不起长孙的模样,茫然地听众人说话,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大概两刻钟后,楚行、楚二老爷回来了。 陆明玉紧张地观察丈夫。 楚行看到太夫人变成这样,惊诧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趁丫鬟们服侍太夫人洗漱时,他把一家人叫到堂屋,肃容叮嘱道:「祖母先前思虑过重才致使中风瘫痪,现在祖母阴差阳错忘了前事,未必不是一件幸事。今日起,咱们在祖母面前只报喜不报忧,否则即便大意说漏嘴,只要惹祖母烦心,就别怪我家法处置。」 视线从楚随身上开始,一一扫过万姝与两个妹妹,最后定在了妻子脸上,一副就算妻子犯错,他也不会纵容的凛然姿态。 陆明玉垂眸偷笑,这人真会装,没人去太夫人面前说她坏话她就知足了,她怎么会闲的没事去提醒太夫人与她的「仇怨?」 当众说完,楚行又单独与楚二老爷待了会儿,委婉地提醒叔父管好婶母与堂妹王妃。楚二老爷很清楚老母是因为忧心长女的前程才病倒的,又愧疚又悔恨当初把女儿嫁给庆王,此时被侄子「教导」,他身为叔父不能太卑微,只拍拍侄子肩膀,让他放心。 对楚二老爷,楚行恭敬有加,轮到楚随,楚行语气就严厉起来,让他管好万姝。楚行身居高位差事繁忙,回到家里只关心祖母妹妹与妻子女儿,陆明玉不跟他抱怨,楚行就不知道弟妹与妻子之间的暗潮涌动,他之所以这么告诫堂弟,是因为万姝是皇后娘家侄女,也是防着万姝因为润哥儿去太夫人面前闹。 楚随早上刚亲耳听到万姝暗讽陆明玉不孝,闻言只当兄长也听说了,惭愧不已,回头又跟万姝吵了一架。 他们夫妻隔几天就要吵一次,陆明玉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心为太夫人的变化庆幸。说到底,太夫人是家中长辈,她有办法躲清闲,但传出去难免会落个不孝的名声,现在太夫人就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喜欢她也喜欢女儿,陆明玉就愿意去那边请安走动了。 但陆明玉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楚行最近有些……沉默寡言,哄女儿时笑容都不多了。 「祖母忘了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夜里躺下,陆明玉靠到楚行怀中,小声地问道。骨肉至亲,她因为解决一桩烦心事放松,楚行这个亲孙子怕是会难过吧? 第26章 楚行拍拍她肩膀,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后悔,他只是对祖母有愧。他可以给自己找借口,说下药是为了祖母能安度晚年,可楚行做不到自欺欺人,他很清楚,他那么做主要是不想妻子、妹妹受委屈,不想自己左右为难。 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最轻松的办法,罔顾祖母意愿。 「我知道你难受,」陆明玉掌心贴住他胸口,轻轻地蹭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可我很高兴,祖母不厌恶我了,祖母也真心喜欢棠棠了,咱们棠棠那么可爱,如果不是因为我,之前祖母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声音变得哽咽起来,眼泪落在他身上。 楚行手臂一紧,翻身压住她,「别哭,我喜欢你每天都笑。」 「那你也别烦心了?」陆明玉泪眼模糊地摸他眉头,「棠棠马上周岁了,你总皱着眉怎么行?」 原来是担心他。 楚行握住她手,放在嘴边亲,「好,我都听你的。」 既然做了选择,那就该往前看,看妻子心情舒畅,陪她一起开心。 三月春光好,连清晨的风都带着一丝丝暖意。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暖帐里面,陆明玉睡得香甜,忽然感觉手被什么踢了一下。当女儿跟他们一起睡时,陆明玉都比较警醒,睁开眼睛,就见里面单独盖着一床小被子的女儿不知何时醒了,正在试图往外爬,一抬头看到她,小丫头愣了愣,跟着嘿嘿笑了,兴奋地朝娘亲爬来。 满周岁的小丫头,长得又白净又漂亮,光是看到女儿就能让陆明玉笑一整天。 掀开被子,陆明玉接女儿过来。 棠棠熟练地往娘亲身上爬,仰起小脑袋,还想看看睡在外面的爹爹。 楚行跟陆明玉差不多同时醒的,见女儿找他,楚行大手提起女儿腋窝,稍微用力就把小丫头放在自己胸口趴着了,然后低头教女儿,「棠棠喊爹爹。」 「爹爹!」棠棠口齿清晰地叫道,张嘴时露出里面八颗小乳牙。 楚行情不自禁笑,奖励地亲了女儿一口。自己的女儿特别聪明,不但能清晰地喊出爹娘姑姑舅舅,走路还挺稳当,除了跨门槛需要大人帮忙,小丫头已经能从内室走到堂屋里了。 「还有娘呢?」陆明玉侧转过来,握住女儿的小胖手。 棠棠更喜欢娘亲,蹬着小腿往娘亲那边爬。 楚行笑着默许。 陆明玉胸口没丈夫那么禁踩,坐起来背靠床头,抱着女儿哄道:「今天棠棠要抓周了,太祖母、外祖母、姨母她们都要来咱们家看棠棠,棠棠要听话,知道不?」 棠棠不知道,淘气地靠在娘亲怀里,抬起一只小脚丫去踩爹爹肩膀,被爹爹抓住了,小丫头就笑个不停,笑声比外面早起的鸟雀还清脆好听。楚行喜欢极了,握着女儿小脚丫对妻子感慨道:「棠棠像你。」 如果像他,女儿不可能这么活泼伶俐。 陆明玉毫不谦虚,「像我才好。」 说完就笑了,歪头看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 楚行没笑,凤眼温柔地看着妻子,喜欢她,也喜欢女儿像她。 一家三口在床上玩了会儿,很快就起来了,楚行去洗漱,陆明玉先照顾女儿,给小丫头洗洗小脸再梳个冲天揪,然后换上一身大红的喜庆衣裳。楚行从净房出来,看到女儿头顶的小揪揪,无比认真地夸道:「棠棠真好看。」 棠棠听得懂这句,高兴地摸了摸脑顶。 接下来楚行哄女儿,陆明玉去梳头打扮,事毕,一家三口去了三秋堂。每当国公府有喜事,两房都会聚到三秋堂陪太夫人一块儿用饭。 太夫人生病,是因为心里装了太多事,偏偏样样都无法如愿,久而久之年迈的身体经不起折腾,病来如山倒。现在忘了那些「雄心壮志」,又按照葛神医开的方子精心调养着,太夫人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红润,精神头很是不错。 而且她虽然刚醒的时候记不起家人了,但骨子里的亲近感还在,儿孙们在跟前孝敬了几日,太夫人便顺顺利利地接受了这个家,平时听听孙女们跟她回忆从前的欢乐事,再逗逗活泼可爱的曾孙女,过得惬意又闲适。祖母笑颜多,楚行心底的愧疚感渐渐淡了,每日尽量多抽时间在祖母面前尽孝。 饭后楚行找个机会,单独陪祖母说话。看看满面慈爱的太夫人,楚行心有余悸,小心地道:「祖母,盈盈十五了,我有位同僚年少有为,品行也不错,皇上格外倚重他。今日他也会来咱们家为棠棠庆生,祖母替盈盈掌掌眼?」 太夫人意外地「哦」了声,笑着打听道:「是哪家的公子?」 楚行就介绍了一番廖守,只道是寒门出身。 太夫人或许忘了一些事,但她骨子里对自家的地位有种优越感,闻言皱皱眉,沉吟道:「会不会有点委屈盈盈?」 楚行手心出汗,神色从容道:「我其实也有点担心,不过盈盈意外见过他两面,不知怎么就上心了。祖母,孙子觉得,夫妻相处,两情相悦最重要,廖守虽然出身低,但他为人洁身自好,盈盈嫁过去,绝没有通房妾室的担忧。」 太夫人慢慢地点点头,想了想,笑道:「既然盈盈都看上他了,那人八成不错,一会儿祖母见到了再看看。」 第27章 楚行暂且松了口气。 刚松完,门房就派人来通传,说廖守到了。 楚行难得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家才用过早饭不久,连岳母他们都没到,廖守竟然第一个来了?他兀自震惊,太夫人却哈哈笑了,望着窗外道:「这个廖守可够心急的,一看就是把盈盈放心里头了,既然来了,世谨快去把他领过来给我瞧瞧。」 楚行无奈地去接人,临走前悄声嘱咐妻子帮忙留意太夫人,怕祖母突然记起前事。 陆明玉扶太夫人到堂屋坐,小声帮廖守说了些好话。 太夫人笑眯眯地看向侧间,孙女就在那里躲着呢。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楚行领着廖守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儿周岁,楚行今日穿了一身华贵的紫色锦袍,头戴玉冠,脸庞白皙俊美,远远走来,跟天庭下凡的神仙一样。 而他旁边,廖守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穿了一身褐色云纹圆领长袍,很衬他这样的冷脸与黝黑肤色,显得沉稳庄重。浓眉大眼,威武不俗,武将气度扑面而来。 看到太夫人,廖守恭恭敬敬地行礼,敬词是管家提前拟好的,廖守早背熟了,祝太夫人长寿时用了几个文雅的典故,既有文采又情真意切。 太夫人见他猿臂蜂腰高大挺拔,站在长孙身边却没有被长孙的丰姿压下去,犹如山顶的青松一般,丝毫看不出寒门子弟难以摆脱的畏缩拘谨,当即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让廖守坐。 廖守看不懂太夫人笑容背后的意思,紧张地看向楚行,担心自己哪里表现地不好楚行微不可查地颔首,他看得出来,祖母还是挺满意廖守这个人的。 果不其然,楚行陪廖守去前院后,陆明玉轻声询问太夫人对廖守的看法,太夫人说的全是夸赞之词。毕竟廖守身居金吾卫指挥使,前途大好,太夫人原来不满廖守,一是嫌弃廖守出身,二是觉得廖守对庆王没用,现在无需考虑后者,廖守伟岸的身姿出众的才干,便足以抵消他出身的不足。 廖守走后,其他宾客陆续登门,陆家众人与庄王府的亲戚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曾外孙女庆周岁,陆斩这位鲜少赴宴的兵部尚书也来了,与庄王爷争抢着抱棠棠。棠棠见陆斩的机会更多,因此更喜欢让太祖父抱,陆斩抱着小小的女娃,罕见地喜形于色,气得旁边庄王走过去数落外孙女,叮嘱陆明玉一定要多去王府走动。 陆明玉乖乖地应下。 吉时到了,丫鬟们在榻上铺上红绸布,摆满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针线首饰等物,摆好了,陆明玉把女儿放到上面,教小丫头挑一样最喜欢的。棠棠平时就喜欢抓东西玩,今天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东西,小丫头蹭蹭地爬了起来,捡起一样,玩一会儿很快又被别的玩物吸引。 众人就一直看着她爬。 女儿憨态可掬,陆明玉一直都在笑,直到女儿的小胖手伸向一只挂着铃铛的手镯,陆明玉终于有点笑不出来了。她让人准备的抓周物件并没有带铃铛的,那个手镯,难道是哪个亲戚放上去的?亲戚们带礼物给孩子抓,确实也有这种例。 陆明玉偷偷观察宾客,因楚随这个自家人离得比较近,陆明玉一眼就看到楚随脸上雀跃的笑了。为何雀跃,肯定是因为他侄女抓他准备的礼物了啊! 陆明玉咬了下嘴唇。她没有不满楚随送女儿礼物,但,那铃铛…… 念头刚落,榻上的小丫头已经兴奋地晃了起来,小手摇着铃铛手镯,扭头朝娘亲笑。 陆明玉想到楚行用来逗女儿的脚镯,懊恼地瞪楚行。 楚行站在她旁边,面带浅笑,道貌岸然。 「触景生情」,夜里楚行再次拿出他的好东西,陆明玉躲了几次,最终还是被他套上了。 二更天时,铃铛声才停了下来。 陆明玉趴在丈夫身上,恨恨地咬他,「以后不许再在棠棠面前摆弄这个。」 楚行餍足地摩挲她手臂,「好。」 陆明玉哼了哼,继续赖在他怀里,喜欢这样的亲密。 彻底平静下来,楚行想到一事,一边顺着她长发一边道:「这两天廖守应该会托媒人来提亲,我看过黄历,六月、十月都有吉日,就安排六月定亲,十月成亲罢。」祖母究竟能坚持多久,楚行没有把握。 陆明玉知道他的担忧,安抚地蹭了蹭他。 就这样,媒人上门,合过八字后,楚盈与廖守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 对于楚盈来说,自从她与廖守定亲后,时间好像一下子就过得特别快了。廖守没有亲戚,她嫁过去后不用给长辈们送绣活儿,因此只需要赶制自己的嫁衣就好。一辈子几乎只穿一次的嫁衣,楚盈绣的特别用心,大概是太过专心致志,等嫁衣绣好,她才惊觉已经九月了。 「盈盈,你有没有特别想请的姐妹?」陆明玉抱着女儿来香园做客,楚盈九月十三及笄,得大办,陆明玉拟好了大部分宾客名单,剩下的就是楚盈交好的姐妹。 她把手里的名单递给楚盈,让楚盈对照着补缺。 没想到名单刚送出去,坐在榻里面的棠棠就飞快爬了过来,咧着小嘴要抢名单玩。小丫头胃口好吃的多,长得特别快,淘气起来也更灵活,一眨眼就抓着名单往里面爬了。 「棠棠听话,给姑姑。」陆明玉和声细语地哄女儿。 第28章 棠棠盘腿坐在里面,瞅瞅娘亲,舍不得松手。 好生商量不管用,陆明玉故意皱眉。 棠棠有点怕了,眼睛看着娘亲,伸手把名单递给姑姑。 「对,那是姑姑的,姑姑看完再给棠棠玩。」女儿懂事,陆明玉重新露出笑脸。 哄好了娘亲,棠棠眨眨眼睛,爬到姑姑跟前,毫不客气地坐到姑姑腿上,要跟姑姑一起看。楚盈特别稀罕自己的侄女,一手抱着棠棠,一手举着名单念给侄女听,都看完了,楚盈想了想,添了两个名字。 商量好了,陆明玉要走了。 棠棠却舍不得姑姑,坐在姑姑怀里不肯走。 楚盈就笑道:「嫂子,你先去忙,我帮你哄棠棠,一会儿我再送棠棠过去。」下个月就出嫁了,楚盈最舍不得的就是小侄女。 陆明玉自然不会反对,但她担心女儿现在黏姑姑,看不到她就着急,走出堂屋后,她笑着藏在窗外偷听。屋里面棠棠一点都没想娘亲,跟姑姑玩得津津有味,陆明玉无奈地摇摇头,领着采桑先回了定风堂。 忙完请帖,又看了小半个时辰账本,楚盈才抱着棠棠过来了。 「娘!」还在走廊里,棠棠就大声叫了起来。 陆明玉假装没听见,棠棠就一声一声地喊,等到进了堂屋,看到娘亲,棠棠扭着身子让姑姑快放她下去,然后颠颠地快步走到娘亲跟前,张开小手抱住娘亲大腿,乌溜溜的丹凤眼巴巴地望着娘亲。陆明玉放下茶碗,低头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总算知道回来了?」 棠棠嘿嘿地笑。 陆明玉这才抱起女儿,再领着小姑子,娘仨去屋里说话。 傍晚楚行回来,棠棠早早赶去院子里接爹爹了。 没一会儿,楚行单手抱着女儿跨进了内室。 陆明玉在摆弄新买的一批绸缎,琢磨给女儿做几件新衣裳,楚行坐在榻上,一边哄女儿一边看妻子聚精会神地挑料子。忽然想到一事,楚行低声问道:「盈盈有特别喜欢的首饰样式吗?」 陆明玉疑惑地抬起头,盯着他问:「问这个做什么?」 楚行神色复杂地笑了下,「廖守想送盈盈及笄礼,又不知道盈盈喜欢哪些。」 陆明玉了然,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满地数落丈夫,「廖守跟盈盈还不熟,他不知道是情理之中,你身为兄长,竟然不知道亲妹妹的喜好?」旁人家里,当嫂子的可能不愿意丈夫与小姑子走得太近,陆明玉却替小姑子抱不平了。 楚行惭愧垂眸,他,没有娶妻之前,何曾留意过小姑娘们的衣料首饰? 陆明玉放下料子,走过来揶揄他:「那国公爷知道我最喜欢什么首饰吗?」 楚行唇角上扬,视线落到了她发梢。她今日打扮地很简单,只用簪子定了一个如云的发髻,楚行却仿佛看到一只薄如蝉翼的蝴蝶簪子,轻声道:「你最喜欢蝴蝶簪子,最喜欢玛瑙耳坠,最喜欢翡翠镯子……」 她的喜好,他如数家珍。 陆明玉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心底涌起浓浓的甜蜜,这会儿也不替小姑子抱不平了。 她甜地红了脸颊,楚行伸手将她带到怀里,凑在她耳边道:「我还知道,阿暖最喜欢……铃铛脚链。」 暧昧的语气,陆明玉不争气地心跳加快,小手却熟练地去拧他腰。 楚盈及笄这日,廖守光明正大送了一份贺礼。花宴结束,陆明玉亲自带着礼物过去给小姑子看,虽然她八成猜到了里面是什么礼物,毕竟还是她通过楚行给准妹婿提的醒。 「盈盈猜,这是谁送你的?」到了香园,陆明玉轻声打趣小姑子。 这暗示太明显,楚盈羞红了脸庞,在长嫂揶揄的注视下,轻轻地打开锦盒。盒子里面铺着粉白色的绸缎,绸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紫珍珠丁香花簪,那些紫珍珠颗颗光泽圆润,簪头下面垂着两根银链流苏,一边坠着一颗白珍珠,一边坠着一颗黑珍珠,与簪头那片紫色并不是很相配。 但这是未婚夫送的礼物,虽然流苏珍珠不太搭,楚盈还是很喜欢。 「我看看。」注意到小姑子羞涩神色里掺杂的一抹诧异,陆明玉好奇地凑过来,低头一瞧,看到那两颗不伦不类的珍珠流苏,也是愣了愣。但她嫁过人了,与丈夫甜蜜恩爱,对男人的心思更了解,点点那颗白珍珠,陆明玉一本正经地提醒道:「这颗主子真白,跟我们盈盈一样白。」 楚盈怔住,再看那两颗珠子,一白一黑,莫非……暗喻的是她与廖守? 想到廖守黝黑的肤色,楚盈小脸噌地红了个透。 陆明玉却挺欣慰的,笑着道:「看廖守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这么会哄人,盈盈,你大哥婚后对我好,婚前可从来没有送过我这么贴心的礼物,看来你嫁过去后,肯定比嫂子过得还好呢。」 楚盈羞答答地低着头,美丽的眼睛落在锦盒里的丁香花簪上,前一刻还觉得这份礼物有点小瑕疵,这会儿就觉得再没有比这支丁香花簪更合心意的了。 而陆明玉回到定风堂后,夜里正对镜通发,楚行忽然走过来,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绕到她身前。陆明玉一边梳头一边看着镜子的他,纳闷这家伙想做什么,以前都是等她进了帐子他才开始……不正经的。 镜子里,男人飞快垂了下眼帘,示意她低头看。 第29章 陆明玉梳头的动作一顿,低头。 男人的大手上,托着一个莲花状的首饰盒。 陆明玉情不自禁笑,却没急着看礼物,脑袋朝另一边偏,桃花眼透过镜子睨着他,「今儿个又不是我及笄,无端端的,国公爷送东西做什么?我可无功不受禄。」 「怎么没功?」楚行闭上眼睛,脸埋进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如云乌发中,「阿暖替我照顾妹妹,为我生儿育女,样样都是大功。」妹妹的婚事,全是妻子一人在操持,楚行都看在眼里。 陆明玉抿抿唇,垂眸看小腹,幽幽道:「哪里有生儿了?」 她的身子应该养好了,但半年恩爱下来,仍旧没有消息。先前陆明玉不是特别着急,但最近太夫人身体明显衰弱下去,走一会儿就得歇歇,然后与她说话时,常常念叨什么如果能抱到曾孙,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陆明玉听了,心里控制不住的难受。 这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太夫人,别说楚行,连陆明玉都希望老太太长命百岁。只是她知道,太夫人怕是没机会抱嫡亲的曾孙了,陆明玉现在只盼着能怀上,让太夫人去的欣慰一点。 妻子怨他没能让她怀儿子,楚行蓦地睁开眼睛,随手将首饰盒放到梳妆台上,然后大手掐住陆明玉腋窝,直接就将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陆明玉被他抱过无数次了,横着抱竖着抱,但反着抱还是第一次。看不到后面的人,陆明玉急着斥他:「我头发还没梳完……」 楚行将她往上一抛,然后大手抱着她腿,脸对着她后腰道:「明早再梳。」 眼看纱帐越来越近,陆明玉没辙了,趁楚行将她丢进去之前,把手里的梳子扔到了床脚,可惜没过多久,梳子就被夫妻俩不知谁的脚给踢到了地上,「当」的一声响,无人注意。 第二天早上,楚行神清气爽去上朝了,陆明玉睡得沉沉,女儿过来找她了,她还没醒。 白日里忙着准备小姑子的婚事,又要孝顺太夫人照顾女儿,晚上则得陪高大健壮的丈夫一起生儿子,在陆明玉眼里,一天天过得好像特别快,与廖家媒人商议婚期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眨眼,明天小姑子就要出嫁了。 黄昏时分,陆明玉藏好一本小册子,去教小姑子一些新嫁娘必须知晓的事。楚盈一听嫂子要嘱咐她婚后与丈夫相处的窍门,立即摆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可陆明玉才说了两句,小姑娘就羞得扑到被子里了,说什么也不肯听。 陆明玉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没有勉强薄面皮的小姑子,只把小册子塞到楚盈手里,笑着道:「盈盈一会儿自己看吧,听嫂子的,一定要看,不然明晚吃亏的是你。」 楚盈一动不动地趴着。 陆明玉摸摸小姑娘头发,恋恋不舍地走了。楚盈出嫁后,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她就少了一个可以谈心的人了。二房那边,因为姑姑,她与楚二夫人之间有了隔阂,万姝早就连虚以委蛇的情分都没了,虽然陆明玉至今不太明白这辈子她哪里又触了万姝的霉头,可能也与姑姑受宠有关吧。唯一还能说话的是楚湘,但有楚二夫人劝着,楚湘来找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夕阳灿烂,漫天霞云,陆明玉低头摸摸肚子,由衷盼望快点再怀一个,儿女多了,自家就热闹了。母亲总跟她抱怨两个弟弟难管,陆明玉却巴不得孩子多多的,这国公府,着实有点冷清。 不过第二天,国公府宾客满门,热闹地陆明玉都快忙不过来了。 吉时到了,廖守穿着一身大红喜袍来接新娘,身后一队金吾卫的侍卫陪着。但国公府的姑娘可不是那么好接的,楚行稳重没想什么招数为难廖守,可楚随想了一堆新鲜花样来找他请示,楚行也没有拒绝。 前院闹哄哄的,香园这边,楚盈心跳如鼓。 她突然很紧张,无法想象晚上见到廖守会怎样,小册子她看了,一想到廖守要那样对她,她就害怕。但再害怕也没用,那边廖守过五关斩二将,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她门前。 辞别长辈,楚盈被兄长亲自背上了花轿。 「盈盈记着,他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大哥替你做主。」扶妹妹坐好,楚行看着妹妹头上的红盖头,低声嘱咐道。 楚盈泪盈于睫,小手攥住兄长手腕,舍不得与兄长分开。 楚行拍拍妹妹肩膀,等妹妹松开他,他才离开花轿,过去叮嘱妻子一番,然后翻身上马,与楚随一起去送嫁。棠棠靠在娘亲怀里,见爹爹骑大马,她也想去,但她太小了,陆明玉不许。 廖家。 天渐渐黑了,廖守的心也飞到了新房那边,不时往外望。 「看见没,新郎官急着去洞房呢!」有人高声打趣道,激起笑声一片。 廖守「啪」地放下酒碗,朝那边吼道:「你娶媳妇你不急?行了,你们继续喝,我先走了!」 众人不依,纷纷端着酒碗来拦他,廖守来者不拒,连续喝了几大碗,不过他够狡猾,边喝边往外走,又喝完一碗,人已经到了门前,丢了酒碗,朗声大笑着跑了。 宾客们玩笑般追了一段,然后折回去继续喝酒。 廖守却在半路被人拦住了。 「楚……大哥!」廖守打个酒嗝,有模有样朝那道挺拔身影行了一礼,抬起头时,眼睛被灯光照亮,里面全是初为新郎的兴奋与渴望。 楚行看着新妹夫,很多话想说,突然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道:「盈盈爱洁,你平时注意些,别把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带到家里来。」他常在军中行走,有些将士的帐篷走进去,全是脚臭味儿。 第30章 廖守闻言,低头闻闻身上,懂了,「大哥放心,我先去洗个澡。」 洗澡? 想到廖守要对妹妹做的事,楚行俊脸瞬间沉了下来。 廖守却迫不及待地绕过他,直奔后院而去。新婚夫妻,洞房花烛天经地义,楚行再不舍得妹妹,此时也无可奈何。 新房里头,楚盈局促不安地坐在外间榻上,手里的帕子都要拧烂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厚重的脚步声,无需丫鬟提醒,她也知道是廖守来了。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出去迎接时,廖守已经挥手屏退两个碍眼的丫鬟,反手把门一关,瞅瞅次间门口,他喉头滚动,几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楚盈吓了一跳,看都不敢看他,紧张地低着脑袋,视线在他衣摆上打转。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家常衫裙,像是一只被掳到狼窝里的兔子,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小手瑟瑟发抖,又美又惹人怜惜。廖守卷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冲进来,对上这样的小新娘,他那一身狂野气息顿时消弭于无形,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新娘慌乱不安地站着,新郎傻傻地立在门口,好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 最后还是楚盈见他不知为何呆呆的,偷偷抬头看,不期然就撞上了男人那双定定瞧着她的黑眸。楚盈脸一热,立即往旁边扭头,心里像飞进来一头小鹿,左右乱撞。 「你,吃饭了吗?」廖守终于回神,咳了咳,笨拙地问道。 楚盈点头,因他靠过来,她闻到一丝酒气,眼睫颤动,细声问他:「屋里备了醒酒茶,我给你倒一碗?」 廖守刚刚洗过澡也漱过口了,闻言以为自己身上还有难闻的味道,不由尴尬起来,胡乱嗯了声,就在那里站着,视线追着她身影。楚盈去倒茶时还算平静,端茶回来递给他时,双手抖得更明显了。 廖守这才知道,她这么怕他。 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吃了她,他还担心她嫌弃他呢。 接过茶水一仰而尽,廖守顺手把茶碗放到榻沿上,再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廖守突然伸手将人抱起。楚盈惊呼低叫,小手本能地抓紧他衣襟,廖守却只是转身放她在榻上,低头看她。 楚盈心砰砰乱跳,低下头,后知后觉发现手还攥着他,她慌张就要松开。 廖守眼疾手快抓住她手,紧紧地按在怀里,盯着她眼睛问:「你怕我?」 隔着一层单薄衣衫,楚盈感受到了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她想说不怕,但她开不了口,太慌太紧张。生平第一次,她与一个外男挨得这样近,明明才见过几面,一下子就要做同床共枕的夫妻。楚盈不知道嫂子是怎么与兄长相处的,只知道面对廖守,她心乱如麻。 她不说话,廖守搓搓她手,自顾说了起来,「盈盈,你不用怕我,我长得是有点凶,脾气也不算好,但那是对别人,对你,我只会掏心窝子的好。盈盈,我廖守没爹没娘,一个人过了快三十年,现在我有媳妇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天。我挣的银子都给你花,我得的赏赐都给你收着,我这个人也听你使唤,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你不许我跟你一起睡,我也听。」 前面的话虽然粗俗直白,但里面的情意质朴感人,楚盈慌乱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正甜着,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调的。都是夫妻了,她怎么会不许他上她的床?她有那么不讲道理吗? 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红红的嘴唇一直抿着,廖守急了,握着她手求她:「你说话啊。」 楚盈咬唇,良久才鼓起勇气道:「我,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 他承诺会对她好,她当然也要给他承诺。 终于听到她柔婉的声音,廖守不禁笑了,握紧她手道:「你不用努力,能娶到你就是我的福气,你怎样我都喜欢。」这么一朵天仙似的花,他什么都不用她干。 被他灼灼地看,楚盈脸又红了。 挨得这么近,看着她娇美羞涩的脸庞,闻着她身上醉人的幽香,廖守渐渐把持不住,捏捏她细细滑滑的小手,廖守看眼内室,沙哑问道:「盈盈,我洗过澡了,你闻闻,要是还难闻,我再去洗一次。」 谁要闻他? 楚盈扭头,闭着眼睛嗫嚅道:「不,不难闻。」 廖守浑身一紧,请示般地问:「那,咱们去睡了?」 楚盈身子往后转地更厉害。 廖守大喜,一把捞起娇小的妻子,大步去了内室。 夜深了,整座京城陷入了一片沉寂,绝大多数府邸都熄灭了房间的烛火,然而廖家这边,龙凤双烛才只烧了半截,依旧静静地跳跃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烛火爆破声。 楚盈忽然就醒了,睁开一丝眼缝,就见身上有个人影。她下意识紧紧闭上,感受着廖守细微的动作,她心跳一下子乱了,扑通扑通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去。 睡前的一幕幕在刹那间清晰起来。 他把她抱到帐中,他哑声问可不可以为她宽衣,她闭着眼睛,不点头也不摇头,任他处置。她记得他看了她很久很久,十月初晚上已经很冷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他的注视而瑟瑟发抖,他大概觉得她冷了,体贴地抱住了她。 楚盈从来不知道,人身上可以那么热,没有热水灼人的烫,却能让她全身的血为之沸腾。他的肩膀很宽,他的手臂非常结实,他魁梧地像一堵墙,热情地像她从陆家老太太那里抱来的小白狗。 第31章 楚盈紧张羞涩,又不可控制地喜欢,那种被呵护渴望的感觉,比跟家人在一起还满足。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夫妻,夫妻,就是从此以后,她不用再一个人睡一张床了,不用夜里醒来想跟人说说噩梦,身边却空荡荡的,现在她有了丈夫,从此无论白天晚上,都不再是一个人。 但尽管廖守足够小心足够体贴,楚盈还是哭了,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她努力忍着,想尽了妻子的本分,廖守却半途而废,抱着她说了很多话,等她不哭了,他一个人去了净房,不知在里面做了什么。 她趁机穿好中衣,大概一刻钟后,他才出来,抱着她说了会儿话便松开她,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地睡了。 没想到,他半夜醒了又来了。 她该怎么办? 中衣都快被他做贼似的解开了,楚盈悄悄地抿抿唇,想装睡。她不怪他把持不住,他是她的丈夫,她本就该给他的。只是就在楚盈决定纵容他的时候,男人大手一停,又慢慢地帮她拉好衣襟。 楚盈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 明明很想,却因为怜惜她,宁可自己辛苦也要忍着吗? 楚盈先是甜蜜感动,跟着就心疼了,心疼战胜了羞涩,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廖守正屏气凝神替她系腋下的花扣,忽然若有所觉,往上一看,就对上了她那双水蒙蒙的黑眼睛,像潺潺的流水,温柔多情。 廖守震惊地松开手,再看看自己半撑在她身上的姿势,尴尬极了,急匆匆挪到一旁,抬手摸额头,先挡住脸,然后才绞尽脑汁解释道:「我,我刚刚醒了,看你中衣松了,怕你着凉……」 楚盈咬咬唇,轻轻地嗯了声,斜眸看向床里侧,心里慌慌的。她是想给,可他不主动,她也开不了口。茫然无措,手无意碰到被他扯到腰间的被子,楚盈习惯地给拉了上来。 廖守看见了,他攥攥拳头,再若无其事地躺下。 烛光照过来,暖帐内一片暧昧的红色,廖守睁着眼睛,脑海里却不停晃动着她的身子,晃动着刚刚看到的景色。他想要,想得要疯了,但她太小,她一哭,泪眼模糊地望着他,他就狠不下心了,仿佛那是多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廖大哥……」 身侧传来小姑娘细细柔柔的声音,廖守身体一僵,此时此刻,她的任何动静对他来说都无异于火上浇油。咽咽口水,廖守尽量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楚盈攥住被子,犹豫半晌,她慢慢地往上拉被子,一直遮住脑顶,才低低地道:「我,我,我其实早就醒了。」 廖守茫然地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两只小手,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说,她知道他偷偷解她衣服了?想到自己还撒谎糊弄她,廖守脸皮有点热,若非他人黑,肯定能看出来。 「既然醒了,为何装睡?」她躲起来的模样太可爱,廖守忍不住了,伸手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搂到怀里,扯开被子,露出她的小脸来。烛光下,她脸颊红红的,额头鼻尖儿冒出了汗珠,眼睛紧紧闭着,合在一起的眼睫毛又细又长。 「为何装睡?」廖守亲她的鼻子,呼吸更重了。 楚盈抿着嘴唇不说话。 廖守捧着她热乎乎的小脸,继续哑声问道:「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欺负你?」他刚刚就是这么想的,有贼心没贼胆罢了,惦记她身上的宝贝,真的看到了,又不敢出手。 楚盈还是红唇紧抿。 但廖守明白她的意思,他看着她,看着她身上的被子,一番天人交战后,廖守无比郑重地道:「盈盈,我这个人耐心并不好,第一次忍住了,这次未必忍得住,一旦忍不住,肯定会弄疼你,你确定要我继续吗?」 说完了,他紧张地看着她眼睛。 楚盈红润的小脸渐渐恢复白皙,这是怕了,但就在廖守深深呼吸准备松开她时,楚盈忽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她靠到他怀里,愿意做他名符其实的妻子。 廖守激动地攥紧了拳头,可攥拳也无法发泄他的兴奋,他紧接着又发出一声低吼,下一刻,大手一抓一甩,就把两人身上的被子扯了下去,恶狼般扑向她。压住了,却再度化成家养的狼狗,收起爪牙,努力不弄伤她。 纱帐渐渐摇了起来,与对面的龙凤喜烛遥相呼应。小姑娘楚楚可怜地唤着「廖大哥」,但这次唤的再好听也不管用了,吃到嘴里的,就再也不想放手,恨不得一直战到天明。 不过廖守看着糙,却知道怜香惜玉,一次尽了兴,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他一碰她就哆嗦,廖守就舍不得了,重新将人搂到怀里,这次真的睡着了。 他家里没有长辈需要敬茶,夫妻俩一觉睡到了天大亮,廖守其实早醒了,故意赖着不起,一手撑着手臂侧躺,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的媳妇。昨晚灯光再亮,看得都不如白天清楚。 因此楚盈一醒,就对上了男人看宝贝似的眼神。 想到昨晚的一切,楚盈面红如霞,闭上眼睛催他:「起来吧。」 「好,饿了吧?」廖守昨晚只顾喝酒了,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出了一次大力气,现在饥肠辘辘,然后以己度人,笃定媳妇也饿了。 刚做过亲密的事,她满心羞涩,他竟然已经想到了过日子,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风花雪月,却让楚盈很安心。点点头,楚盈朝他笑了笑,「你昨晚是不是没好好吃?」 第32章 她笑得温柔,廖守忍不住凑过来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实话实说道:「光想着吃你了。」 楚盈登时红了脸。 廖守朗声大笑,起身先去净房放水。 楚盈趁他不在,忍着腰酸背痛穿衣,因廖守光着膀子去的净房,楚盈怕丫鬟们进来看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暂且没有叫丫鬟们进来伺候。等廖守回来,她试探着问道:「我喊她们进来服侍你穿衣洗漱?」 虽然信他洁身自好,但还是忍不住想探探底细。 廖守想也不想就道:「不用,我自己穿,又不是小孩子。」言罢抓起昨晚扔在屏风上的外袍就要穿。 楚盈好笑地拦住他,从衣橱里给他挑了一套新的出来,轻声道:「那身穿了一天,都是酒味儿。」 廖守立即想到楚行叮嘱他的话,忙道:「是啊,差点忘了,我记性不好,以后盈盈多提醒我。」 楚盈嗯了声,抱着衣服走到他跟前,叫他伸手,她红着脸帮他穿。廖守人高马大,得弯着腰去套两只袖子,然后肩膀一转袍子就披好了。楚盈想替他系腰带,廖守握住她肩膀道:「我自己来吧,我连丫鬟都不用,没道理使唤你做这些活儿。」 他目光专注认真,楚盈乖顺地点点头。 梳洗罢,夫妻俩去外间用饭,坐好了,楚盈这个新嫁娘有点不好意思与丈夫一起吃饭,动作比平时更加秀气。廖守自己用饭时几口就能吃一个包子,今天媳妇在身边,他刻意放慢速度了,然而吃完一个包子再看媳妇,楚盈竟然才吃了一小截。 廖守不由地摸摸鼻子,替自己解释道:「我是粗人,学不来你们细嚼慢咽的,让你见笑了。」 楚盈一直低着眼帘,根本没看他是怎么吃的…… 听他自称粗人,楚盈这才悄悄看了两眼,见廖守一口果然咬的很大,她笑了,「我们细嚼慢咽,是因为饭后没什么事,不用着急,你们平时要进宫当差,到了军中更是要随时做好对敌的准备,当然得吃快点,我大哥吃相跟你差不多。」 听到最后一句,廖守差点呛到。 楚行那家伙,在京城赴宴时举止非常文雅,与那些锦衣玉食白享福的世家子弟差不多,就是到了军中战况紧急时,楚行吃的虽然快,也比他们这些粗人好看。 不过妻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归根结底,还是照顾他的颜面吧? 真是体贴的好媳妇。 廖守心口暖暖的,一边嚼饭一边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多累,回来一定要先洗澡换衣服,干干净净地见媳妇,在媳妇面前也要尽量细嚼慢咽。有些东西改不了,譬如出身,但能改的,他都会为她去改,让她过得舒心,不能因为她不嫌弃,他就继续我行我素。 饭后廖守带楚盈去自家宅院逛了一圈,回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楚盈善解人意,问廖守平时在家有什么癖好,廖守无奈道:「我一般都会跟底下那些侍卫出去跑马比武,要么就看看兵书。」 没有一样适合陪她做的。 楚盈却想到了家里的兄嫂,大哥也是冷冰冰的一个人,兄嫂能恩爱相处,她与廖守肯定也行的。 「那咱们说说话吧。」楚盈底气不足地提议道,她想多了解了解他。 「好。」廖守马上应了,坐好了才问她:「说啥?」 楚盈扑哧笑了,眼波流转,想到一个:「先说你跟我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暖融融的秋光照进窗户,娇小的妻子坐在丈夫身边听他说话,说着说着,她被丈夫抱到了腿上,没过多久,夫妻俩又亲了起来。妻子害羞不肯,但男人力气太大又太霸道,硬是将人压了下去。 新婚燕尔,三朝回门。 陆明玉这两天挺担心小姑子的,明惠帝通过她才当成的媒人,她在小姑子面前也说了廖守很多好话,万一小姑子婚后过得不好,陆明玉肯定会自责。不过当小两口下了马车,看到一身红衣满面含春的楚盈,陆明玉当即放了心。 妹妹过得好,楚行也很欣慰。 楚盈却惦记着祖母,祖孙俩单独相处时,楚盈依赖地靠到太夫人怀里,细声地道:「祖母,您之前担心我跟廖大哥过不到一处去,其实我心里也有点不安,怕他有我接受不了的坏习惯。但这两天相处下来,他对我特别好,什么都听我的,我就知道我当初没有喜欢错人。祖母,我过得好,您也放心吧?」 仰起头,眼里闪烁着泪光。 太夫人慈爱地替孙女抹掉眼泪,「他对你好,你该高兴才是,傻丫头哭什么哭?」 楚盈说不出口,只紧紧抱住了太夫人,「祖母,天越来越冷了,您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常常回来看您的。」 太夫人笑眯眯地点头。她虽然忘了很多事情,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太夫人能感受到,这么多子孙,就属怀里的二孙女最亲她,出阁前陪她的时间最长。现在孙女夫妻恩爱,太夫人也由衷地高兴。 回了门,楚盈就安心跟廖守过了,国公府也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十五这日,明惠帝赏了三筐贡栗下来。 陆明玉爱吃甜食,让厨房糖炒了,然后背着女儿偷偷吃。 万姝也喜欢糖炒栗子,皇上赏的贡栗,二房分了一筐,婆母不爱吃,都给了他们。万姝盘算着自己能吃很久,没想到一筐还没捂热乎,陪嫁嬷嬷就来报信儿,说楚随倒了半筐,带去城西那边了。 第33章 城西,楚随的马车慢慢停在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前。宅前种了两棵梧桐树,宽大的叶子已经转黄,在秋风里映射着点点阳光,不见萧瑟,反倒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温馨。 国公府里有片梧桐园,楚随从小就喜欢在那里玩,渐渐的对梧桐树情有独钟,当初决定在京城买宅子安置润哥儿,选在这边,也是因为这条梧桐巷家家门前都栽有梧桐。 方才马车拐进巷子,楚随就把窗帘挑起来了,看着外面一棵又一棵梧桐从眼前晃过,他心情格外地好。 「二爷。」门房恭敬地朝他行礼。 楚随点点头,抬脚往里走,身后阿贵提着一篮栗子,地方进贡的板栗,块儿头又大又圆又整齐,看得门房眼睛都直了。 这个时间,润哥儿正在跟先生读书,楚随没让人通传,他隐在窗外往里看,里面润哥儿穿着一身浅蓝袍子,侧对他坐着,眼睛望着先生,听得十分认真。儿子好学,楚随十分欣慰,在外面听了许久,这才去了堂屋。 自有丫鬟去后院知会卫氏。 卫氏连忙领着女儿来了,路上再三叮嘱女儿要听话,不许跟二爷撒娇要东西。阿桃今年虚三岁,穿着一件樱粉色的小褙子,底下是白色的裙子,打扮干净又可爱。她模样随了母亲,大大的杏眼,白里透红的脸蛋胖乎乎的,特别招人喜欢。 母亲嘱咐她,阿桃就乖乖地点头,可是一转到堂屋门口,看到坐在里面的俊朗男人,阿桃立即挣开母亲,高兴地朝楚随跑去,「二叔!」 卫氏懊恼地皱眉,她一直教女儿喊楚随二爷,可楚随太喜欢小丫头,总让女儿叫二叔,女儿被他宠得越来越胆大,哪还有主仆的样子?但卫氏也无可奈何,女儿会看脸色了,知道楚随会向着她,连母亲的话也不听。 「阿桃想没想二叔啊?」楚随笑着把阿桃抱到腿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卫氏一眼。卫氏喜欢素净的打扮,从未招摇过,今日也一样,穿着一挑豆绿色的裙子,除了头上一支桃木簪,浑身上下再无任何首饰。 楚随最开始非常满意卫氏的本分,但一年下来,现在楚随又觉得卫氏过于拘谨沉稳,就像阿桃,才三岁的孩子讲什么规矩,二爷二爷地喊,楚随听着别扭。 「想了,二叔你好久没来了。」阿桃依赖地抱住楚随脖子,很是可怜地道。她喜欢二叔,家里平时只有母亲跟哥哥,二叔每次来都会送她礼物,还会带她跟哥哥出去玩,比待在家里好玩多了,而且阿桃最喜欢让二叔抱了。 楚随摸摸女娃脑袋,笑着解释道:「二叔最近忙,昨天刚忙完,今天就来看阿桃了。」二妹妹出嫁,他总往这边跑不合适,现在国公府的喜庆味儿淡了,他来也不怕兄长误会什么。 「二叔,那是什么啊?」阿桃扭头,指着那边的篮子问,一进来她就看到了。 「栗子,皇上赏给二叔的,二叔带来给你们尝尝。」楚随放下女娃,牵着她去看栗子。 阿桃满眼新奇,一旁卫氏听说这是御赐之物,想来赏赐给国公府的也不会太多,再看那满满当当的一篮子好栗子,卫氏不禁头疼,低声劝道:「二爷,其实少爷还小,栗子不宜吃太多,您带几两过来给少爷尝尝鲜就行了,剩下的还是……分给您的同僚们?」 东西已经拿出来了,现在再带回去,府里的二奶奶恐怕更生气,好像是她们吃剩的又送回去一样,不如二爷一会儿再去同僚们府中做做客,回去二奶奶问了,得知栗子分了好几份,就不会太介意二爷送润哥儿栗子了。 润哥儿聪明懂事,对她又敬重又亲近,卫氏也是真心替润哥儿打算的。润哥儿小不太懂他现在的处境,卫氏却明白。润哥儿只是一个外室子,二奶奶背后有承恩侯府撑腰,润哥儿太受宠,将来恐怕会招惹祸端。 「栗子能存很久,你们仨慢慢吃。」楚随抬头,看着她道,卫氏照顾润哥儿照顾地好,他赏她金银绸缎她不要,送吃食总行了吧?女人不都爱吃甜食吗? 他本就风流倜傥,此时凤眼含笑望着卫氏,眼里就好像有了别的什么东西。卫氏立即垂下眼帘,委婉地拒绝道:「这么金贵的东西,还是都给少爷留着吧。」 楚随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抱起阿桃,让门口的小丫鬟把栗子送到厨房去,先糖炒一盘,留着一会儿吃。 距离润哥儿读完书还有一阵子,卫氏正要低头告辞,留女儿陪楚随,楚随却坐回椅子上,问她润哥儿最近的起居。卫氏始终低垂眼帘,楚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规规矩矩的。 她知道坊间的流言蜚语,都传她与楚随有别的关系,越是这样,卫氏越告诫自己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她需要这份差事抚养女儿,但她绝不想做楚随的外室,更不想成为府里二奶奶的眼中钉。 「那二爷先休息,奴婢手头还有针线要做。」该回答的都回答了,卫氏再次请辞。 楚随看着她白皙姣好的脸庞,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卫氏走了,他依然怔怔地望着门口。 卫氏容貌娇美,但顶多算得上小家碧玉,别说比不上陆明玉,连万姝美艳的三分都不及。但说不清为什么,楚随特别享受与卫氏相处的感觉,娴静似水,她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站在那里,他的心就是静的,每次与万姝争吵,他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卫氏的身影。 楚随知道自己有些喜欢卫氏了,但他更清楚她对他没有感觉。楚随敬她,从未有过仗势欺人的念头,可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以各种理由,与她多说几句话。 第34章 「二叔,你看什么呢?」阿桃歪头瞅瞅门口,好奇地问。 楚随回神,敷衍道:「在想润哥儿怎么还没散学。」 目光落到阿桃精致的脸蛋上,楚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阿桃长相随母,她的父亲是个童生,屡试不第,家境又不好,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就由老太太做主娶了老太太拣到的孤女,也就是卫氏。 换句话说,卫氏就是一个童养媳。丈夫病逝后,老太太也去了,卫氏苦于生计,才请牙婆子给她找份差事,碰巧遇上他为润哥儿挑乳母。 或许,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楚随的思绪又飘远了。 他喜欢陆明玉,但陆明玉跟兄长过得如胶似漆,她遇到麻烦,楚随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帮忙,她生病了受委屈了,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怜惜心疼。但有种感觉还是淡了,淡了后,楚随就想找个合得来的女子一起生活。 他试着接受万姝,可如今一看到万姝,他就忍不住头疼,就算夜里夫妻敦伦,也只是想快点如母亲如她的愿,生个嫡子。一日日过下来,楚随觉得自己很累,而这座城西小院,给他的感觉更像个家。 「爹爹!」润哥儿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到门口神采飞扬的儿子,楚随笑了,伸手招儿子过来,一边抱一个。 没过多久,栗子炒好了,不过还有点烫手。 甜甜的香味弥漫开来,阿桃馋的不停地咽口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栗子。润哥儿也馋,但他比阿桃更懂事,忽然想到乳母,忙请示父亲:「爹爹,把乳母叫过来一起吃吧?」 他喜欢卫氏,对他跟娘亲一样温柔。 楚随点点头,润哥儿就高兴地让丫鬟去请人。 听说润哥儿找她,卫氏放下手里的针线就来了,转到门口就见楚随袖子挽起,刚剥好一个栗子,放在手心里问两个孩子谁要。润哥儿是个好哥哥,请妹妹先吃,阿桃笑嘻嘻地就去拿栗子。 卫氏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尊卑了,急着喝道:「阿桃不许吃!」 阿桃吓得手一抖,栗子掉在了地上。 楚随皱眉,觉得卫氏太在意规矩了,刚要劝说,卫氏已经自知失态,立即跪下解释道:「二爷,阿桃这么大的孩子不能吃栗子、杏仁这种东西,吃了容易噎到,之前奴婢那条街上有个两岁孩子就是因为吃栗子噎到,没了。」 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同情街坊丧母的孩子,也为女儿后怕。 楚随这才知道小孩子吃栗子的可怕后果,再看怀里的阿桃,楚随顿时自责起来,让润哥儿去扶卫氏,他郑重赔罪:「原来如此,那是我思虑不周,险些害了阿桃。」 卫氏摇摇头,一边起身一边道:「二爷也是喜欢阿桃,您在朝为官忙碌朝廷大事,自然不知道这些照顾孩子的避讳。」 雨打玉盘似的嗓音,听得楚随心里熨帖极了。 「可我想吃栗子!」阿桃委屈巴巴地道。 楚随为难地看向卫氏,这会儿再拿走栗子,恐怕来不及了吧? 「阿桃跟娘去后院,娘给你做栗子泥。」卫氏想把女儿哄走,让楚随父子待着,然后一会儿让管家去街上买一斤普通栗子。 阿桃才三岁,非常好糊弄,听说有栗子可以吃,管它是不是泥,开心地从楚随腿上爬下来,去找娘亲。润哥儿得知吃栗子会噎死人,突然有点不敢吃了,也想跟妹妹去吃栗子泥。 一盘上好的糖炒栗子无人问津,楚随咳了咳,问卫氏栗子泥怎么做。 卫氏简单地说了下。 楚随莫名馋了,让她多做点。 卫氏突然很后悔,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只得领着两个孩子去后院厨房做栗子泥,因为楚随要吃,当然得用楚随带来的好栗子。栗子剥壳,大火煮上两刻钟,盛到盆里,用擀面杖一头捣碎。 阿桃、润哥儿好玩,兄妹俩轮流捣栗子。 卫氏用手背擦额头的汗,坐在小板凳上看两个孩子玩。 厨房门口忽然一暗,她扭头。 楚随长身玉立,朝她温柔一笑,「我一个人在前面坐着没意思,过来看看。」 卫氏慌张离座。 楚随撩起衣摆坐到被她坐热乎的小板凳上,撸起衣袖,也陪润哥儿、阿桃玩了起来。 过得惬意,楚随在这边用过午饭,陪润哥儿歇了晌,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国公府。衣袍在别院厨房时沾了一点灰,楚随准备换身衣裳再去陪太夫人坐坐,才换下外袍,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楚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万姝绷着脸从门帘后露出身形,美眸审问犯人一般瞪着他:「宫里赏的栗子,你分一半给润哥儿了?他一个孩子吃得下那么多吗?」 楚随听她居然为了半筐栗子来跟他兴师问罪,俊脸当即沉了下去,转身继续挑选衣橱里的外袍,幽幽道:「吃不完慢慢吃,放在那里又不会坏,你气成这样,是嫌我给你留的少了?」 亏她还是承恩侯府的贵女,竟如此小肚鸡肠。 万姝爱吃栗子,但她绝不至于为了少半筐栗子生气,她气的是楚随送那么多栗子过去,可能别有居心!此时听楚随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吝啬,万姝憋了半日的委屈腾地涌了上来,指着楚随骂道:「你送栗子过去,究竟想送谁你心里清楚!」 第35章 楚随去拿外袍的动作一顿,明白他越辩解万姝就越疑心纠缠,楚随取出一条天青色的外袍,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一边淡淡道:「卫氏是润哥儿乳母,我与她清清白白,既然你不信我的解释,那我明天就挑两个丫鬟抬成姨娘,坐实了我风流的名声,免得无辜被你冤枉。」 说完沉沉看向万姝。 万姝脸一下子白了,声音也颤抖起来:「你敢!」 楚随平静道:「你再胡乱怀疑,你看我敢不敢。」 万姝咬紧嘴唇,眼看楚随冷着脸要从她身边经过,她忽然扑到他怀里,哭着埋怨道:「人家爱吃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下子倒了半筐,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这就是服软的意思了。 楚随叹口气,疲惫地拍了拍她肩膀。 就在这对儿夫妻因为栗子吵闹了一架时,昭阳宫中,万皇后看着宫人刚端上来的一碟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颗颗饱满,可能比小孩子嗓子眼都大,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大马!」 从国公府正门出来,棠棠扭扭脑袋,指着马车前的大黑马告诉娘亲。 陆明玉停下来,笑着问女儿,「大马带咱们去哪儿啊?」 棠棠瞅瞅娘亲,小手胡乱地指了一个方向:「皇舅公!」 「棠棠真聪明!」陆明玉奖励地亲了女儿一口,把女儿交给采桑先抱着,她上了马车,再接女儿到怀里。昨日明惠帝又通过楚行让她带女儿进宫去陪姑姑,也不知道到底是姑姑想她们娘俩了,还是明惠帝自己。 但陆明玉是挺想自己的小表弟的,这阵子一直在为楚盈的婚事忙碌,她快三个月没进宫了。上次进宫六皇子刚回滚着玩,这会儿恐怕都能满屋子爬了。 两刻钟后,陆明玉抱着女儿直接进了乾元宫后殿。 陆筠在榻上坐着,正在哄儿子。六皇子十个月大了,长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儿特别有劲儿,正在娘亲怀里撒娇,指着地上非要娘亲抱他去下面玩。突然看到陆明玉抱着棠棠进来,六皇子立即老实了,看陆明玉几眼,然后就只盯着棠棠看了。 「表舅舅!」棠棠小嘴儿可甜了,这么大的孩子,也不懂年龄与辈分的事情,娘亲教她喊六皇子表舅舅,小丫头就乖乖地喊。而且棠棠见过的小孩子不多,喜欢跟六皇子一起玩。 「棠棠来了,煜哥儿去找棠棠玩。」陆筠笑着把胖儿子放到榻上坐着,让儿子过去。 六皇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娘亲旁边,凤眼还新奇地盯着棠棠呢,早忘了以前见过外甥女了。他有点认生,棠棠可喜欢他了,颠颠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六皇子跟前,低头看六皇子,咧着小嘴儿笑。 两个孩子对视一会儿,六皇子也笑了。 陆筠把棠棠抱自己腿上,问小丫头有没有想自己,这边陆明玉稀罕地抱起六皇子亲了口,见男娃嘴里有六颗小乳牙,惊讶道:「煜哥儿出牙真快,棠棠这么大时才长了四颗。」 棠棠知道娘亲在说她的牙,张开嘴,呲牙给娘亲看。六皇子见她张嘴,他也傻乎乎地张开嘴,露给棠棠看。两个孩子都是凤眼,离得这么近,乍一看倒挺像亲姐弟。 「姑姑,皇上呢?」放两个孩子去旁边玩,陆明玉小声问姑姑。 陆筠笑:「今日奏折挺多的,他让咱们先去花园逛逛。」 陆明玉点点头:「这两天挺暖和的。」 在屋里待了会儿,姑侄俩一起下了地,宫人早就把六皇子出门玩专用的小木车准备好了,陆筠把两个孩子都放进去,让宫人推着,她与侄女走在后面,边走边聊,朝御花园而去。 御花园西北角有片枫林,红灿灿宛如一片云海,姑侄俩就带着棠棠、六皇子去林中的八角亭里赏枫叶去了。 乾元宫中,明惠帝批阅完奏折,得知外甥女已经来了,他换身深灰色的圆领龙袍,心旷神怡地去御花园寻陆明玉姑侄俩。刚来到御花园,就看到四皇子领着两个小太监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 「父皇!」看到整日忙碌政事的父皇,四皇子惊喜地跑了过来。 他十三岁了,穿一身玉色秋袍,生的眉清目秀,是个十分俊雅的少年郎,因为自幼聪敏,常得御书房先生夸赞,眉宇里无形中流露出几分傲气。明惠帝不喜这个儿子的傲气,更不喜四皇子欺凌兄长幼弟,但儿子一脸兴奋跑过来,明惠帝也没有无故摆臭脸,笑着问:「老四功课都做完了?」 四皇子点点头,雀跃道:「父皇来御花园赏景吗?儿子陪您吧?」 自认最聪明,加上少年心事轻,四皇子也是目前皇子里面最敢朝明惠帝撒娇的皇子,平时有些小要求都敢直接对明惠帝说。如果不考虑明惠帝的态度,单从皇子们的言行判断,四皇子简直就像明惠帝最受宠的儿子似的。 明惠帝看眼枫林的方向,答应了。 四皇子面露喜意,立即跟在父皇身边,父皇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八角亭中,远远听到明惠帝与四皇子的声音,陆明玉、陆筠都站了起来,走出凉亭准备迎接皇上。小木车还留在亭中,两个宫人在旁边看着,棠棠见娘亲出去了,她好奇地站起来往外望,六皇子见了,两条小胳膊撑着车中挡板,仰着脑袋也往外瞧。 明惠帝最先看见的是两个孩子,女娃灵动可爱,男娃动作笨拙眼神机灵,看得他龙颜大悦,远远地喊棠棠。棠棠刚刚得了娘亲提醒,笑着喊皇舅公,六皇子不会说话,但他认得父皇,啊啊地叫唤。 第36章 明惠帝顿时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儿子,同陆明玉寒暄几句,大步跨上凉亭,把木车拉到自己面前,一手捞一个孩子出来分别放在大腿上,稀罕地不得了,特别是棠棠、六皇子长得像,明惠帝看棠棠的眼神,仿佛那就是他的小公主。 石桌上备着茶水与糕点,陆筠柔声请四皇子落座食用。 四皇子也是过来才知道父皇是来找六皇子的,亲眼目睹父皇那么宠爱六皇子与皇贵妃,再想到这两年父皇都没有去母妃的宫里坐过,四皇子心里特别难受,总觉得皇贵妃抢走了母妃的宠爱,六皇子则抢走了父皇对他的喜欢,明明六皇子出生之前,他一直都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心里不高兴,四皇子抿着嘴坐了会儿,然后起身朝明惠帝请辞:「父皇,先生留了课业,我先回去了,父皇你们继续赏景吧。」 明惠帝脸被淘气的儿子捂住了,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四皇子低头后退几步,然后转身,一开始走得不缓不急,离开明惠帝等人视野后,四皇子越走越快,面容阴沉。他想到了前几天无意中听两个宫女窃窃私语,说皇贵妃娘娘专宠于后宫,娘家父兄个个高官厚禄握有实权,将来皇位极有可能会落到六皇子头上。 四皇子打心底里不愿相信,虽然他小,却一直觉得最聪明的皇子才能当太子,而他才是父皇最聪明的儿子,等父皇老了,做皇上的那人一定是他,连母妃也时常叮嘱他要好好读书,好好在父皇面前表现。 六弟那么小,还不会走路,怎么能比得过他? 可是,万一呢? 四皇子心里乱糟糟的,无论是此时父皇偏心六弟,还是将来六弟可能抢走他的太子之位,都让他难受。 「什么,你侄子吃栗子噎死了?」 走着走着,不远处茂密的花树丛后突然传来一道宫女惊呼。四皇子脚步一顿,疑惑地朝那边望去,吃栗子还能噎死人? 念头刚落,就听另一个宫女小声哽咽道:「都怪我嫂子没看好他,隔壁有人来我们家借米,我嫂子领她进屋去舀米,留我侄女看着弟弟。我侄女才五岁,不知道哪里来的栗子,喂我侄子吃了,我嫂子她们出来时,我侄子已经卡住了……才两岁……」 说着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唉,你别哭,听说皇上跟皇贵妃娘娘在这边呢,小心让皇上听见责罚咱们,走,咱们去那边说。」 话音一落,花树丛后便传来两道远去的脚步声。 「殿下别听她们胡说,小孩子吃东西才容易噎住,殿下只要慢点吃,没事的。」一个小太监见四皇子愣在这里不走,当他被吓到了,笑着解释道。 四皇子没有理他,最后看眼花树丛,他继续往皇子们居住的毓英阁走。 自从三皇子大婚出宫开府后,毓英阁现在只住着四皇子,与今年年初才搬进来的五皇子。五皇子今年五岁,开始启蒙了,这会儿刚从淑妃那边回来,正在院子里玩耍,看到皇兄,五皇子开心地跑了过来,「四哥,你去哪了?」 四皇子盯着眼前的五弟,想到那个宫女害死亲弟弟的侄女也才五岁,他眼里飞快掠过一抹阴险,跟着一改往常对五皇子的爱答不理,笑着蹲下去,扶着五皇子肩膀道:「四哥去御花园了,小五在玩什么?」 「我刚刚听到蛐蛐叫,不知藏哪里了。」 五皇子天真无邪地道。 「四哥帮你找。」四皇子拍拍他肩膀,站了起来,顺势牵住五皇子的小胖手。 平时总是读书练武的兄长肯陪自己找蛐蛐,五皇子别提多满足了,牵着四皇子在院子各处草丛中翻了一圈,捉了三只蛐蛐,小手弄得脏兮兮的,然后央四皇子跟他斗蛐蛐玩。 四皇子先带他去屋里洗手,没让宫女太监伺候,就兄弟俩在屋里待着。四皇子一边给五皇子洗手一边道:「父皇跟六弟在枫林那边,楚国公夫人与棠棠也来了。」 五皇子眼睛一亮,「棠棠来了?」他喜欢楚家的小外甥女。 四皇子点点头。 五皇子立即不想玩蛐蛐了,想去御花园找棠棠外甥女。 四皇子无奈地道:「算了,那一会儿四哥带你去。」 给五皇子擦完手,四皇子突然说自己饿了,命身边的小太监去端盘炒栗子来,最近栗子新熟,母妃赏了他很多。五皇子是个馋嘴的,母妃跟身边的嬷嬷不许他多吃,这会儿看到四哥这边有,他忍不住咽口水。 栗子都是剥好的,四皇子捏了一颗给他。 五皇子摇头,盯着栗子道:「母妃不让我吃。」 四皇子没想到他一个小孩子居然知道避讳,却还是道:「就吃一个,慢点吃,没事的。」 五皇子到底还是嘴馋,没禁得住诱惑,接过栗子放到嘴里,真的很慢很慢地嚼,然后顺顺利利咽了下去。四皇子笑着问他:「好吃吗?」 五皇子美美地点脑袋。 四皇子就让他多装几颗,留着路上吃。五皇子犹豫了下,跟着无比认真地捡了两颗栗子装进自己的小荷包,心想等晚上趁嬷嬷不注意偷偷吃。装好了,四皇子重新替他擦擦手,这才领着五皇子去了御花园。 八角亭中,棠棠不想让皇舅公抱着了,在凉亭里东转转西转转,还要去外面地上捡红红的枫叶。六皇子还不会走呢,看着小伙伴走了,男娃急得朝棠棠伸手,明惠帝笑着抱儿子去外面摘枫叶。 第37章 棠棠羡慕树上的枫叶,扑到明惠帝腿上,撒娇地也要抱。 明惠帝可以一起抱两个孩子,但那样就没法摘枫叶,又不想让陆明玉或陆筠代劳,就把木车拿了出来,他亲自推两个孩子走,一手推一手摘枫叶。陆筠见他跟孩子们玩地欢,拉着侄女重新坐到凉亭里说话。 「阿暖是不是又有了?」陆筠低声地问。 陆明玉惊讶地看她:「姑姑为何这么说?」 陆筠看着她肚子笑,「我看你抱棠棠他们时要比平常小心。」 姑姑心细如发,陆明玉瞅瞅林中不时笑出声的女儿,目光似水温柔,轻声道:「还说不准,不过月事迟了快半个月了,月底我请郎中把把脉吧。」 陆筠并不知道侄女之前身子伤的差点难以再有孕过,但得知侄女可能又怀上了,她还是由衷地替侄女高兴。国公府子嗣单薄,侄女的孩子又要继承爵位,早点生个儿子,侄女也能早安心。 姑侄俩聊孩子聊得热闹,那边四皇子领着五皇子来了,五皇子先看到陆明玉二人,想也不想就往八角亭走,四皇子却扯扯他手,直奔亭外的父皇而去。 陆明玉看在眼里,想想四皇子平时的做派,就猜到四皇子有心亲近皇上。不过四皇子才十三,陆明玉十三岁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但此时以孩子娘的身份看四皇子,就觉得四皇子也只是个孩子罢了。孩子想吸引父亲注意,无可厚非。 陆筠也不想打扰两个皇子与明惠帝亲近,就继续与陆明玉在亭中坐着。 「父皇,五弟听说棠棠来了,非要我带他来找棠棠玩。」来到明惠帝跟前,四皇子率先解释道,一旁五皇子大眼睛早就落到棠棠身上了。 明惠帝知道五皇子喜欢棠棠,停下木车,方便五皇子去逗小外甥女。 五皇子嘿嘿地走到木车前,小手扶着木车,跟棠棠说话。 棠棠跟谁都玩得来,朝五皇子显摆手里的枫叶。 六皇子也爬了过来,盘腿坐在这里,看棠棠跟五皇子玩。 四皇子就趁明惠帝仰头寻找更红的枫叶时,飞快伸手,将一颗栗子仁塞到了六皇子的小胖手里。 十个月大的孩子,看什么都新鲜,最喜欢的则是抓到了就放到嘴里啃。 手心里突然多了一个圆圆的东西,六皇子瞅瞅手,再茫然地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此时已经转身去旁边捡枫叶了,六皇子又低下头,盯着那颗栗子仁瞧了会儿,忽然翘起嘴角,熟练地将栗子塞到小嘴儿里。 男娃左边小脸顿时鼓出一块儿。 一旁棠棠小手扶着木车护栏,脑袋往外探,指着地面让五皇子去捡枫叶。明惠帝精心挑选了一枝枫叶树干,转过来先摸了摸五皇子脑袋,告诉他去哪边捡,然后才回头,往车里一看,就见棠棠大眼睛盯着五皇子,旁边儿子乖乖地坐在车里,腮帮子…… 看到儿子嘴里有东西,饶是明惠帝这样年少登基经历过各种风雨的帝王,都吓得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丢了树枝箭步冲到车前,一手往下按儿子脑顶,一手迅速捏住儿子小脸蛋,「吐了!」 六皇子刚砸吧出点味,被父皇这么一弄,男娃被迫张开嘴,一个沾满男娃口水的栗子仁就「恋恋不舍」地掉在了明惠帝的手心上。 明惠帝担心儿子嘴里还有东西,暂且没管那颗栗子,捏着儿子脸蛋观察里面。好吃的被父皇抢走了,现在还掐他,六皇子不舒服了,徒劳挣扎几下,眼睛一眯,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陆筠、陆明玉匆匆跑出八角亭。 明惠帝已经松开了儿子,六皇子哭得委屈极了,坐在车里朝娘亲伸手。陆筠心疼地抱起儿子,一边拍着一边看向明惠帝。陆明玉也把棠棠抱了出来,紧张问道:「是不是棠棠欺负煜哥儿了?」 棠棠可什么都没干,幸好听不懂娘亲的话,不然肯定也要哭。 「与棠棠无关。」明惠帝沉着脸看向两个儿子,伸出手,冷声问道:「谁给煜哥儿吃栗子了?」 此言一出,陆筠、陆明玉总算明白刚刚明惠帝那番动作是为什么了。陆筠看着明惠帝掌心圆溜溜的大栗子仁,后怕地花容失色,不由抱紧了还在她怀里小声抽搭的儿子。陆明玉脸也白了,她爱吃糖炒栗子,却从来不敢在女儿面前吃,就怕一个没注意女儿偷偷往嘴里塞,噎到。 后怕之余,陆明玉难以置信地看向四皇子、五皇子。明惠帝喜欢哄孩子,他推着两个孩子玩,宫女们都没在旁边碍他的眼,女儿与六皇子身上都没有栗子,栗子只能是四、五皇子带来的。 是喜欢六皇子才喂的,还是…… 陆明玉不寒而栗。 明惠帝脸色则是前所未有的阴沉,黑眸审视臣子般打量两个儿子。 四皇子看看那栗子,皱皱眉,似是想到什么,他扭头问五皇子:「五弟,你是不是喂六弟吃栗子了?」 五皇子立即摇头,瞅瞅冷峻可怕的父皇,他小声地反驳道:「我没喂。」说话时心虚地捂住了腰间的小荷包。 明惠帝目光陡变,俯身一扯,就把那荷包拽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颗栗子。四皇子突然跪了下去,低头解释道:「父皇,刚刚我回毓英阁,在院子里遇见五弟,陪五弟玩了会儿,五弟随我去了我那边,看到桌子上有栗子,他嘴馋贪吃,装了几个在荷包里。我以为他留着自己吃的,没想到他会喂六弟。」 第38章 说完低声斥责五皇子:「栗子太硬,六弟根本嚼不动。」 五皇子知道父皇生气了,见兄长居然下跪,以为自己犯了大错,五皇子吓得也跪了下去,却不肯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哭着道:「我没喂六弟,我只装了两个栗子,留着晚上偷偷吃的,父皇,我没喂六弟……呜呜呜……」 边哭边用小手抹泪。 「五弟不许撒谎,我明明看见你装了好几个。」四皇子皱眉训他。 「我没有!」五皇子急了,「我就装了两个,都在荷包里呢!」 四皇子还想再说,明惠帝突然冷声喝道:「都闭嘴!」 四皇子顿时低下头,五皇子也不敢哭了,耷拉着脑袋,憋一会儿肩膀便控制不住地抖一下。陆筠面露不忍,刚要上前,被陆明玉悄悄扯了下,用眼神示意她别搀和。 明惠帝听到点动静,看看她们两大两小,让陆明玉姑侄俩先带孩子们回乾元宫,请太医给六皇子看看。陆明玉、陆筠走后,明惠帝把两个儿子叫进八角亭,他肃容坐下,转转手里被六皇子弄得湿哒哒黏糊糊的栗子,先问四皇子:「小孩子不能吃栗子,老四知道吗?」 四皇子大惊,「为何不能吃?」 明惠帝看了他两眼,扭头问五皇子:「炯哥儿,你说装了两个栗子留着晚上偷偷吃,为何要偷偷吃?」 五皇子用脏兮兮的小手抹掉刚掉的泪疙瘩,抽抽搭搭道:「母妃不让我吃栗子,嬷嬷也不许我吃……」 「为何不许你吃?」明惠帝颇感兴趣地问,长眸只盯着这个儿子。 五皇子有点委屈:「母妃说吃栗子容易拉不出臭臭。」 明惠帝扯了下嘴角,又问道:「既然母妃不让你吃,为何看到四哥那里有栗子,你还吃?」 他语气没有之前那么严厉了,五皇子鼓起勇气看看父皇,再扭头看兄长,小声地道:「四哥只让我吃一个,说慢点吃就没事。」 四皇子额头渐渐冒汗,忍不住替自己解释道:「父皇,栗子太甜,我怕吃多了五弟牙坏了。」 明惠帝点点头,黑眸终于转向他:「怕小五吃坏牙,他装栗子你怎么没有阻拦?」 四皇子额头的汗更多了,吞咽一下,低头道:「我看五弟太想吃,没忍心,只让他少装点。」 明惠帝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继续问五皇子:「炯哥儿,母妃不许你吃,四哥也只让你吃一个,你为何还往荷包里装?」 五皇子并不清楚父皇问这些做什么,他只知道说实话,想了想,嘟嘴道:「是四哥让我多装几个,留着路上吃……父皇,我真的只装了两个,我没有喂六弟吃……」 说到委屈处,五皇子又哭了起来。 「炯哥儿不哭,父皇知道不是你喂六弟的。」明惠帝把五皇子拉到跟前,抽出五皇子身上的小帕子帮男娃擦泪,语气是只有哄小孩子时才有的温柔。五皇子听说父皇信自己,哭得反而更厉害了。 明惠帝现在没心情哄他,安慰几句不管用,喊来跪在远处伺候五皇子的小太监,让他送五皇子去淑妃宫里。 五皇子哭哭啼啼地被小太监抱走了。 明惠帝慵懒般靠到亭柱上,微眯着眼睛打量仍旧跪在那里的四皇子。这个儿子很聪明,一篇文章多读几遍就能背下来,这个儿子心高气傲,看不起他愚笨的三哥、喜欢欺负下面年幼不懂事的五弟,手足情薄。 这些明惠帝都知道,可他万万没料到,他的老四竟然聪明到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种大人都自愧不如的栽赃毒计,也狠毒到利用五岁的五弟去害未满周岁的六弟。 便是虎狼之子,也比不上这个儿子的狠毒。今日若非他发现的及时,若非他听出小五话里的一丝不对,他险些就折了他与陆筠目前唯一的儿子,也险些冤枉了懵懂无辜的小五。 脑海里浮现煜哥儿一心吃栗子的傻模样,明惠帝心头突然涌起前所未有的后怕,后怕与愤怒交织翻腾,看着面前瑟瑟发抖形容可怜的四皇子,明惠帝没有任何怜惜之意,反而越看越恨,挥手就朝四皇子扇去。 「啪」的一声,四皇子没有任何抵挡之力,瞬间跌倒在地。 明惠帝目光阴寒地盯着他。 他那一掌下了十分力气,便是身强体健的侍卫挨了也得反应一会儿才能回神,四皇子才十三岁,只是个半大少年,被明惠帝打得趴在地上,牙齿掉了两颗,耳朵里嗡嗡的,许久许久才终于能听到声音,听见自己痛苦的吸气声,听到风吹枫林的哗哗声响。 「父皇,不是我,我没有喂六弟吃栗子……」回过神,四皇子痛哭流涕,爬到明惠帝面前,颤抖着替自己辩解。 到现在还嘴硬,明惠帝脸色更冷,捏住少年下巴迫使他抬头,声音比腊月寒冰还要无情:「老四,别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就不会对你用刑。看在父子情分上,朕亲自审你,你再敢狡辩,朕马上送你去锦衣卫。」 谋杀皇子嫁祸皇子,随便哪一个都能治他的罪了。 听到「锦衣卫」三字,四皇子瞳仁一缩,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明惠帝一把将他甩回地上,厉声审问道:「利用栗子害人,是你自己想到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你?」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明惠帝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会谋划出如此阴毒的害人之计。 第39章 谁能指使他? 四皇子真的很聪明,愣了会儿便明白父皇在怀疑母妃也插手了此事。想到还蒙在鼓里不知他犯了弥天大错的母妃,四皇子突然痛哭出声,跪伏在地上认罪:「父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不满父皇偏心六弟,回去路上听一个宫女说她家里侄子吃栗子噎死了,我,我才鬼迷心窍……」 「哪个宫女?」明惠帝眉峰一挑,幽幽问道。 太医给六皇子仔细诊察了一番,确定六皇子没事才离开。 大人们为他费心费力,六皇子却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高兴地跟棠棠玩。棠棠晃着铃铛球快步走到暖榻东边,六皇子就蹭蹭地爬过去,离棠棠越近小家伙笑得越欢。 陆筠默默地看着儿子,好半晌,她才神色复杂地问侄女:「阿暖,你说那栗子是怎么来的?」屋里宫女都打发出去了,但她的声音还是很低很低,恐怕两个孩子都听不见。 五皇子哭得那么可怜,陆筠忍不住同情,但一想到栗子可能是五皇子喂儿子的,陆筠心里就像被一只手揪住了。进宫前,父亲、嫂子都委婉地暗示过她后宫人心叵测,陆筠自进宫后就小心翼翼,一年多都没有遭遇过什么,今天却发生了险些要了儿子命的意外。 喂儿子吃栗子的人,是无心的,还是故意? 陆筠浑身发冷。 陆明玉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姑姑,皇上回来肯定会跟你解释,他说什么姑姑就信什么,但从今往后,姑姑一定要吩咐表弟身边的人盯紧点,不能再让别人乱喂煜哥儿吃东西。」 喂六皇子吃栗子的肯定是个皇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陆明玉无法确定明惠帝会怎么选择,是彻查到底还六皇子一个公道,还是大事化小糊弄过去。她只知道姑姑在这件事上必须听皇上的,私底下更加防范就是,不然若皇上想息事宁人姑姑却要刨根问底,最后只会影响姑姑与皇上的感情。 当然,陆明玉私心里希望皇上能替姑姑与小表弟撑腰,但明惠帝不仅仅只是她的舅舅,更是皇上,没人能猜透一个帝王之心。 陆筠也猜不透,她相信明惠帝对她有真情实意,但明惠帝会不会为了煜哥儿追究他的亲生儿子们,陆筠想都不敢想。非要选择,她宁可相信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也不要明惠帝左右为难。 「我知道,阿暖先回去吧,改日我再叫你来陪我。」陆筠体贴地道。出了这样的事,侄女继续留在宫里只会招惹麻烦上身。 陆明玉点点头,毕竟这是明惠帝的家事,她知道太多也不太妥当。 最后抱抱六皇子,陆明玉抱着女儿走了。 她前脚刚走,淑妃就领着五皇子来赔罪了,并向陆筠澄清栗子绝不是五皇子喂六皇子的,「筠妹妹,炯哥儿你是知道的,虽然平时偶尔淘气,但他特别乖,我不让他吃栗子他绝对不会碰,皇上刚刚也问过他了,确信炯哥儿没有犯错才送炯哥儿回来的。」 双手扶着五皇子肩膀,淑妃目光冷静地对陆筠道。 陆筠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皇上放了五皇子,却留下了四皇子。 真相到底如何还不能确定,但陆筠柔声宽慰了淑妃娘俩一番,见五皇子哭得眼睛都肿了,陆筠也是真觉得这孩子可怜,搂到怀里抱了抱。淑妃怕皇上一会儿过来嫌她们娘俩碍眼,确认六皇子平安无事,很快又告辞离去。 送走她们,陆筠抱着儿子,黛眉紧蹙。 是四皇子给的栗子?五皇子还小,四皇子都十三了,如果真是他做的,如果他不知道儿子吃栗子的危险,又为何急着把事情推给五皇子?假如四皇子明知有危险,那…… 低头,看着乖乖坐在她怀里抱着铃铛球晃的胖儿子,陆筠第一次体会到了儿子与普通人家子嗣的区别。帝王之子,生来就尊贵加身,但随之而来的,也是常人难料的危险。 陆明玉回了国公府,心却还留在宫里,忐忑不安地盼望楚行快点回来。 但今晚楚行回地比平时晚一些,也没有在前院换下官服,直接穿着一身墨色官服来了后院。陆明玉抱着女儿出去迎他,对上楚行凝重的神色,就知道出事了。 「爹爹!」棠棠看不出爹爹脸上的沉重,笑着朝爹爹伸手。 小丫头穿着一件海棠红的褙子,脸蛋白里透粉,丹凤眼亮亮地望着爹爹。楚行面容瞬间柔和下来,接过女儿亲了一口,同妻子递个眼色,先往内室去了。陆明玉让采桑、揽月在外面守着,她紧随其后。 没换衣服,楚行坐到了椅子上,等陆明玉在旁边坐下,他才低声道:「四皇子入狱了,罪名是谋害六皇子。」 陆明玉心头一跳。 楚行握住女儿的小胖手,正色问她:「你出宫不久皇上就把四皇子交给锦衣卫了,连同抓了一批去过御花园的宫女,其中内情,你可知晓?」他隐约觉得妻子应该知道什么,他在宫里听说的,未必属实。 陆明玉立即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楚行道:「栗子应该是四皇子喂的无疑。」 陆明玉慢慢地点点头,有个皇子存心害六皇子,陆明玉早有猜测,让她震惊的是明惠帝对四皇子的处置。想到锦衣卫,陆明玉心中一动,疑道:「既然皇上已经给四皇子定了罪名,为何还要锦衣卫接手?与那些宫女又有何关系?」 楚行暂且也没有头绪,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嘴巴向来严密,楚行虽然可以找人打听,但他没必要如此着急地知晓形势,追的太紧,反而容易惹人误会。 第40章 「咱们静观其变。」确定此案与妻子女儿无关,六皇子也好好的,楚行放松不少,亲亲乖女儿,嘱咐陆明玉最近暂且别再进宫。陆明玉心中有数,抱回女儿,让楚行先换身衣服。 夜幕降临,一家三口坐在暖榻上用饭,又恢复了平时的宁静温馨。 乾元宫中,在前殿忙了一天的明惠帝也过来陪陆筠用饭了,这也是今日离开御花园后帝妃第一次见面。明惠帝表现地与平时无异,过来就逗六皇子玩,陆筠紧张地陪在旁边,不时偷看明惠帝。 察觉她再一次看来,明惠帝笑了,侧头看她:「想问什么?跟朕有何不好开口的?」 陆筠却不知能不能问,后宫不能干政,四皇子的事,算政吗? 她一脸犹豫,明惠帝看着都替她费劲儿,示意她也坐到暖榻上来,然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搂住陆筠,低头亲她额头,低低道:「朕答应过你父亲,一定会保护好你,凡是要害你与煜哥儿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陆筠听了,一半身子是暖的,一半却是冷的。四皇子是他的儿子啊,他居然连父子之情都不顾了,把一个才十三的少年关到了牢房里?四皇子做错事,明惠帝生气罚他是应该的,但现在的惩罚,是不是太狠? 明惠帝一直在观察她,看出她对他的疑惑与惧怕,明惠帝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心地善良,她没有经历过皇宫里的尔虞我诈,自然会觉得他冷漠无情,若陆筠因为四皇子入狱而欢欣雀跃,那就不是他喜欢的姑娘了。 「觉得朕心狠手辣,是不是?」明惠帝松开陆筠,举起一直努力够他脖子的胖儿子亲了口,然后一边与六皇子顶额头玩一边幽幽地解释道:「阿筠,你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心得多狠才能下手谋害只有十个月大的亲弟弟?老四才十三就如此狠毒,朕若轻易放过他,他以后只会做的更狠,一旦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将来危险的就是咱们的煜哥儿。」甚至是他这个父皇。 轻罚老四,就等于害了小六,明惠帝绝不会养虎为患。 陆筠沉默,良久才鼓足勇气问道:「确定四皇子是故意的吗?」 明惠帝笑容收敛,黑眸深处掠过一抹杀意,「老四存心要害煜哥儿,动手时就计划好要栽赃给炯哥儿了。但提醒他栗子可以害死煜哥儿的,另有其人。」他能看出老四的心性,旁人只要用心,肯定也看得出来。老四还是太小了,知道害人,却不知自己早就成了他人手中的傀儡,所作所为全是被人牵着走的。 「那人是谁?」陆筠那半边暖和的身子也陡然冷了下来,不敢相信四皇子背后,另有狠心之人想要她儿子的命。 「还不知道,阿筠别急,朕已经派人在查了。」明惠帝重新将陆筠搂到怀里,话里带着一丝冷意。能在短短时间知晓陆筠与四皇子动向的,那只黄雀肯定藏在宫中。德妃没那么蠢,就算她想害煜哥儿,也不会利用亲儿子下手。小五与老四住在一起,淑妃行事向来稳重,亦不会冒险,如此还能从此事中得利的,就只剩下皇后与贤妃。 昭阳宫。 万皇后坐在床上,手里不停地转动腕上的檀木佛珠,看似平静,右边眼皮却一直突突地跳,心里亦乱成了一团麻。派小宫女挑拨四皇子去害六皇子,万皇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是觉得,成了最好,不成也牵连不到她,四皇子那么聪明,他动手前肯定会给自己找好理由,最后这件事多半会归为四皇子好心喂弟弟却做了坏事。 但万皇后绝没料到,四皇子脑袋转的那么快,今天得到提醒今天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更没料到皇上断案如此迅速,关押了四皇子不说,还派锦衣卫抓捕审问今日去过御花园的宫女,不给人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那两个小宫女是她的人,却不在昭阳宫做事,万皇后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她们忌惮她先前的威胁,为了宫外的家人,至死也绝不会扯出她。只是,那是锦衣卫啊,两个宫女真能扛过锦衣卫审人的手段吗? 万皇后心越来越慌,佛珠也转的越来越快。 一更天时,窗外已经夜黑如墨。 万皇后惴惴地躺下了,手里依然转动着佛珠,乾元宫里,陆筠同样难以入眠,靠在明惠帝怀里心事重重。明惠帝轻声与她说话,不想她太为此忧心,男人怀抱温暖声音温柔,陆筠不知不觉地犯起困来。 就在她眼皮沉重即将入睡时,外面却传来郭邕刻意压低的细哑声音:「皇上,老奴有事禀报。」 陆筠立即清醒,坐起来看明惠帝。 她桃花眼里满是不安,明惠帝知道此时再也糊弄不了她,无奈道:「你先坐着,朕去去就回。」 陆筠想下地服侍他穿衣,被明惠帝霸道地按回被窝,陆筠只好乖乖等。 明惠帝披上外袍,去了前殿。 锦衣卫统领曹威看到他,面容沉重地跪下,双手奉上供状。 郭邕弯腰去拿,准备呈递给皇上,明惠帝懒得费事,冷声命令他:「念。」 郭邕忙打住,低头看供状,借着明亮灯光,不知怎么回事,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的「皇后」二字。 普通人家,一个生了两个嫡子的主母不想分家产给庶子,指使下人去教唆两个庶子自相残杀却没有成功,一家之主知道后,如果夫妻情深,可能会简单埋怨妻子两句,若夫妻情薄,大概也只会厉声斥责一番。 第41章 但皇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万皇后要害的是皇子,谋划的家产是皇位。 残害皇子、意图谋位,全是大罪。 明惠帝早朝时指出皇后的罪行,群臣议论纷纷,有人觉得万皇后平时恭谨端方贤名远播,此次虽然心术不正,但毕竟真正下手害人的是四皇子,应重罚四皇子为主、训诫万皇后为辅。 说这种话的多为暗中支持庆王的。 支持德妃与四皇子的则认为,四皇子年少行事冲动,应该给四皇子改过的机会,反观万皇后心机深沉意图一举谋害两个皇子,此乃不逆大罪,纵使诡计未能得逞其狼子野心已经扎根,恐日后还会伺机而动,不堪为后,应予以严惩。 另有两拨臣子觉得四皇子与万皇后都该重罚或从轻发落。 而就在庆王、福王跪伏于大殿之上为万皇后求情时,德妃、淑妃联袂而来,素衣淡裙不戴任何首饰,请求皇上为四皇子、五皇子做主,其中德妃坚称四皇子是受了万皇后的蛊惑才糊涂犯错,淑妃便是完全的无辜了,只为五皇子抱屈。 明惠帝手臂撑在龙椅扶手上,捏捏额头,疲惫地问陆斩:「陆卿如何看?」 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陆斩。六皇子才是这次最大的苦主,没出事完全是靠运气,一旦如了万皇后与四皇子的愿,陆家岂会善罢甘休?而凭皇贵妃此时的盛宠地位,只要万皇后废了,皇贵妃与陆家的荣宠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如今支持废后的声音不少,陆斩若也提议废后,那份量绝对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陆斩却只是走到大殿中间,从容镇定道:「此乃国事,也是皇上家事,臣全听皇上的。」 明惠帝闻言,沉吟许久,迟迟不能做决断,改成明日早朝再议。 退朝后,万皇后与四皇子的罪行也以雷霆之速传出了宫外。 消息传到国公府,陆明玉立即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说给太夫人听,而楚行昨晚回来就已经特意嘱咐了一遍,因此三秋堂依旧一片静谧和乐。秋冬老人身体最弱,太夫人如今不愿意出门走动,但精神头不错,楚行专门请了两个女说书先生,每日讲故事给太夫人听。 万姝心急如焚,这个节骨眼,她不好四处走动,就派人去承恩侯府打听消息,然后焦急地等候楚随归来。万姝也知道陆明玉能在明惠帝面前说上话,可万姝不想求陆明玉。 她不想,庆王妃却叫上福王妃,一起过来求陆明玉去宫里劝劝陆筠,希望陆筠原谅万皇后一次,在皇上面前替万皇后求情。庆王妃平时与陆明玉关系并不深厚,只有逢年过节宴席上碰见才会客套两句,今日庆王妃却摆出一副姑嫂情深的模样,连称大家都是一家人。 陆明玉招待地殷勤,丝毫礼数不落,婉拒时也情真意切:「王妃,昨日四皇子收监,因为我当时也在宫中,国公爷就再三叮嘱我不许再插手此事,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已经不是简单的家事,我一个内宅妇人,是真的爱莫能助,还请王妃体谅我的难处。」 庆王妃屡劝屡被拒,看得出陆明玉是铁了心不想管,她抿抿唇,急得摸出帕子拭泪,无奈道:「既然阿暖帮不了我,我只能去劳烦祖母了。」楚行宠爱妻子,肯定不会为了她这个堂妹出头,但祖母疼她,只要说动祖母帮忙劝楚行,她就不信楚行敢不听祖母的话。 「王妃,祖母病重,国公爷早上出门前就吩咐下来了,不准任何人打扰祖母。」陆明玉哪里看不出庆王妃话里的威胁,当即淡淡地提醒道。 「难道我堂堂王妃,回家探望祖母还不行吗!」庆王妃突然发作,怒斥陆明玉道。 陆明玉不卑不亢,只对一旁始终默许庆王妃无理取闹的楚二夫人道:「二婶,祖母的身体情况您比谁都清楚,还请您好好劝劝王妃,免得祖母受惊出事,二叔他们回来时痛心疾首。」 庆王妃能用太夫人威胁她,她同样也能用楚家男人们威胁楚二夫人。 一旦万皇后出了事,女儿的前程也走到头了,楚二夫人不忍女儿一家被万皇后牵连,但她更不敢罔顾太夫人的身体,不敢得罪冷峻威严的国公爷侄子与孝顺的丈夫,更何况楚二夫人清楚,侄子最听陆明玉的话,陆明玉这边根本走不通,便是惊动了太夫人也不管用。 强颜欢笑充当和事老,缓解了陆明玉与女儿的关系,楚二夫人赶紧拽着王妃女儿离开了。庆王妃还想跟母亲哭诉委屈,被她强拉来的福王妃却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直言告辞。 她嫁的是最没有可能当上储君的福王,皇上一直因为福王愚笨而心有怜惜,这次万皇后谋害四皇子、六皇子,明眼人都知道万皇后是为了哪个儿子,她与福王安安分分的,相信皇上不会降罪他们。 福王妃底气十足地走了。 庆王妃哭着在母亲面前骂她不孝,但此时哭骂有什么用,还是得求母亲尽力在父兄弟弟们面前替她说话,除了国公府,她现在是谁都指望不上了。庄王府她去过了,庄王这个能管管明惠帝的皇叔,直言不想搀和此事,至于承恩侯府,根本是自身难保。 「娘,早知今日,您就不该让二弟娶她,换个人家,也能多份人情。」哭着哭着,庆王妃连万姝也抱怨上了。 楚二夫人知道女儿只是急得六神无主了,未必是心里话,只唉声叹气地附和,至少先让女儿心里好受些。那边万姝得知庆王妃来了,急忙跑过来想听听庆王府有什么进展,却被婆母派人委婉地劝住了。 第42章 万姝只当婆母与大姑子在说贴己话,没有多想。 傍晚楚家男人们回来了,楚行得知庆王妃来闹过,脸色十分难看。他也不想血亲堂妹出事,但万皇后自己作孽谋害皇子,别说国公府无能为力,就是陆筠宽宏大量亲自去劝皇上,都未必管用,现在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家事。 「阿暖做得对,下次她再来为此求情,你连客气都不用客气。」接过妻递过来的巾子,楚行一边擦脸一边道。 丈夫跟她一条心,陆明玉放心地笑了。 闲云堂中,因为万姝是万皇后的亲侄女,楚随体谅她关心则乱才没有发火,耐心劝道:「锦衣卫定的案,皇后指使宫女教唆四皇子行凶已是事实,你让我们如何劝说?姝儿,我知道你着急,但你放心,此事乃皇后一人所为,只要岳父岳母他们小心行事,不会受牵连的。」 「你说的轻松,敢情那不是你姑姑!」万姝坐在床边,听丈夫不肯帮她还说风凉话,她忍不住大声埋怨了一句,跟着趴在被子上呜呜哭了起来,「你就是不想帮我们万家,这要是皇贵妃出事,陆明玉一哭,大哥肯定会替陆家走动……」 自己好心劝说,妻子不领情反而胡搅蛮缠,还把被万皇后谋害的皇贵妃扯了进来,楚随不由心头火起,离座走到床边,低声怒斥道:「皇贵妃可没想害庆王福王,皇后害人咎由自取,你能怎样?万姝我警告你,现在你是我们楚家妇,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敢在外人面前说这种对皇贵妃大不敬的话,连累国公府,你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万姝哭声一顿,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不念夫妻之情?你想休了我?」 楚随皱眉:「我只是警告……」 话没说完,万姝突然扑了过来,哭着捶他胸膛:「我姑母还没废呢你就想休了我,你是不是早就盼着休我了,好把那个狐狸精寡妇接进来!楚随你个没良心的……」 「闭嘴!」万姝力气不大,但楚随也不想白白被打,攥住万姝手腕用力一推,万姝就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床上。跌倒了,万姝没有再试图爬起来,披头散发地扭头,对上楚随阴沉的脸庞,万姝突然埋到被子里,放声大哭。 承恩侯府空有爵位,父兄却一事无成,手里没有实权,她从小到大都以身为皇后亲侄女为傲,现在皇后姑母出事了,一旦获罪重罚,她将来还怎么在各府夫人们面前耀武扬威?还有楚随,本来就不喜欢她,等她少了姑母做靠山,楚随肯定会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吧? 越想越难受,万姝哭得泣不成声。 楚随却懒得再多费口舌,理理衣袍,去前院安歇了。 翌日早朝,明惠帝颁布了两道诏书。 第一道,怒斥万皇后两道罪行。其一,明惠帝登基之初,万皇后屡次受已故承恩公指使,意图左右皇上决断,明惠帝念在夫妻情分上未予追究。未料万皇后看似悔过,二十年履行善事,实则只想博取贤名为庆王造势,今见皇贵妃受宠,心生嫉恨,竟挑拨四皇子杀弟,此等心如蛇蝎之妇,不堪为后,今废其后位,幽禁冷宫。 第二道则是降罪四皇子,称四皇子年少狠辣,罔顾手足之情,先谋害六皇子又嫁祸五皇子,狼子野心,罚去皇陵守陵,终生不得离开皇陵半步。德妃教子无方,夺其妃位,贬为贵人,罚闭门思过三年。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庆王闻听旨意,在大殿上悲恸不已,伏地跪求父皇开恩,饶恕万皇后。明惠帝非但没有开恩,一怒之下还贬庆王为平王,封地西南偏远边城,即日动身。庆王一听,哭得更厉害了,然皇上口谕一出,再不得更改。 福王心疼母亲兄长,同样跪地求情,但明惠帝只是罚福王禁闭半年,然后就散朝了。 万姝听说万皇后被废,庆王被贬到西南无召不得进京,几乎等同于绝了将来继承大统的希望,大悲大苦之下竟然病倒了。楚随心软,去后院探望妻子,握着万姝手保证道:「姝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娶你不是因为你是皇后的侄女,现在宫里的事也不会影响你在楚家的地位,你好好养病,别再胡思乱想了。」 连番的打击,万姝已经没有力气跟丈夫生气了,哭着求他:「那你以后别去那边了。」只要丈夫对她一心一意,便是少了姑母撑腰,她也知足。 楚随叹口气,无奈地看着她:「润哥儿是我的儿子,我怎能不管他?」 万姝抿抿嘴,换了要求,哀求地道:「那你给润哥儿换个乳母,不,换个嬷嬷,润哥儿年后就九岁了,不用乳母了。」 楚随怜惜的眼神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之所以给儿子安排乳母而不是嬷嬷,是因为董月儿死了,润哥儿哭着要娘太可怜,找个与董月儿差不多年纪的,润哥儿更容易忘了失母的悲痛。如今润哥儿与卫氏感情深厚,他换了卫氏,岂不是要让儿子再伤心一次? 楚随做不到。 但他也不想再打击万姝,只有安抚了万姝,万姝才会忘了皇后被废之事,安安心心地做楚家的二奶奶。这两年国公府够乱了,母亲因为姐姐远走西南伤碎了心,楚随不想再让母亲为他与万姝劳神费心。 「润哥儿喜欢卫氏,我不能换,但你放心,以后我会尽量带润哥儿去外面,除非润哥儿生病,我也不会再留宿那边。」楚随郑重地向万姝保证道。卫氏总躲着他,楚随也不想强人所难,不如多陪陪万姝,讨个安生。 第43章 万姝半信不信:「你真的能做到?」 如果楚随真能做到,她就信楚随对卫氏无情。 楚随笑着亲亲她手,心里却苦涩非常。 他心里苦,那边楚行扶住跑到门外干呕的妻子,胸口却一片激荡,高声吩咐采桑:「快去派人请郎中!」 陆明玉仰头,见他眼神明亮,不禁逗他道:「这么高兴,若是没怀上,国公爷怎么办?」 楚行垂眸,对上她狡黠的桃花眼,他轻笑,在她耳边道:「那就继续生。」 「生」字说得特别重,意味深长。 腊月里时,万皇后、四皇子、庆王等人在京城掀起的轩然大波就彻底过去了,如冬月里的那场大雪,消弭不见,成了百姓茶余饭后偶尔才会提起的谈资。陆明玉的孕吐也结束了,精神不错,让人拿了账本来,她盘腿坐在暖榻上,低头对账,旁边摆着一把暖玉制成的玉算盘。陆明玉出嫁前就有把玉做的算盘,年初她拿出来用,楚行发现有个珠子磕破了一点,没几天就送了她一把新的。 「娘,算盘。」棠棠围着炕桌爬了一圈,又绕过来,小身子趴在桌子上,指着算盘告诉娘亲。快两周岁的孩子,现在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了。 「谁给娘买的算盘啊?」陆明玉知道女儿自己玩腻了,放下账册,把可爱的女儿抱到腿上放着,再把玉算盘摆到娘俩面前的桌子上。 「爹爹!」棠棠小手拨动算珠玩,想也不想就喊爹爹。 陆明玉笑着亲亲女儿脑顶,高兴道:「明天爹爹就不用进宫了,能陪棠棠玩一整天。」朝臣们十六开始放假,楚行身为禁军统领,时常还是要去宫中当值的,但隔几天去一趟就行,也无需待太长时间。 棠棠现在心思都在算盘上,一心玩算珠。 陆明玉用算珠教女儿数数,从一数到十,棠棠能跟着娘亲念,自己数小丫头目前只能数到三,后面就是想到哪个数就蹦出哪个数。即便如此,亲戚们也都夸棠棠聪明,陆明玉倒没想刻意教个聪明女儿出来,单纯就是陪女儿玩。 「夫人,二姑娘回来了,先去给太夫人请安了。」娘俩玩算盘玩得津津有味,采桑笑着进来禀报道。 小姑子回来串门,陆明玉忍不住笑了,低头问女儿:「棠棠想二姑姑吗?」 棠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陆明玉就让人把女儿的小斗篷拿过来,她先给女儿系好斗篷,再拾掇自己,然后把女儿放到小木车里,边走边聊去了三秋堂。楚盈正在陪太夫人说话,听说嫂子来了,她亲昵地迎了出来。 陆明玉下意识先看向楚盈小腹,楚盈也有孕了,上个月刚号出来的。 楚盈察觉嫂子的视线,小脸红了红,掩饰般去逗车里的侄女。棠棠头上遮着斗篷兜帽,脸蛋被厚厚暖暖的狐毛领子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扬起脑袋,看到姑母,棠棠使劲儿抬起小手,想要把碍事的领子扯下来,然而外衣袖子太长,笨拙地根本碰不到下巴。 棠棠着急地喊姑姑。 楚盈笑着帮侄女解开,伸手将棠棠抱了出来。 「我来吧。」楚盈第一次怀孕,陆明玉担心小姑子闪了腰。 「没事,就抱一会儿。」楚盈却不以为意,抱着侄女先进屋了。 「棠棠来了,快过来给曾祖母抱抱。」太夫人坐在暖榻里面,笑眯眯地招呼道。曾祖母对她好,棠棠现在也喜欢跟曾祖母玩了,楚盈刚帮她解开斗篷,厚厚的外袍还没解开,小丫头就颠颠地凑到了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亲手帮棠棠解开外袍。 棠棠里面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夹袄,一屁股坐到太夫人身边,上半身靠着太夫人,咧着小嘴朝地上娘亲、姑姑笑。陆明玉与楚盈也上了榻,太夫人给陆明玉解释道:「你妹夫猎到两头鹿,送来一头给咱们尝尝野味儿,正好明个儿他们爷几个都在家,咱们吃顿全鹿宴。」 陆明玉看着楚盈笑,廖守好打猎,常常送野味儿过来。 太夫人瞅瞅姑嫂俩的肚子,马上又嘱咐道:「不过鹿肉不能多吃,你们都注意点,也劝着世谨他们些。」 楚盈满脸茫然。 陆明玉慢慢低下头,脸是红的。她还记得有次楚行去赴宴,回来折腾了她大半夜,事后她埋怨他乱发疯,楚行还振振有词,说是吃了鹿肉的缘故。但既然知道吃鹿肉刺激人,他吃的时候为何不控制一下?明明就是想借鹿肉胡闹一回。 太夫人见陆明玉懂,就让楚盈问她嫂子。 陆明玉当然不能当着太夫人的面说,用过午饭送楚盈出门时,才委婉地解释了下。楚盈脸皮薄,听完脖子都红了,回到家中,看着关在栅栏里的那头公鹿,暗暗决定要劝廖守养着这条鹿,至少孩子出生前绝对不能吃。不吃鹿肉廖守就够厉害了,楚盈完全无法想象吃了鹿肉廖守会变成什么模样。 国公府里,傍晚楚行回来,听说廖守送了一头鹿来,楚行不由盯着妻子看。 陆明玉瞪他:「你看我做什么?」 楚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低头哄女儿,之后就像忘了这事一样。夜里歇下,楚行才搂住因为怀孕身段开始丰腴起来的妻子,一边轻轻地亲一边幽幽道:「阿暖,咱们老二满三个月了。」 陆明玉心跳加快,却假装不懂,「怎么了?」 第44章 楚行笑,往前挪挪,胸腹腿都挨着她,包括小国公爷。 陆明玉恼羞成怒,指甲掐他手背,那点小疼,楚行浑然不在意,对着她耳朵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再来。」 陆明玉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心里慌慌的,其实她也想,只是…… 第二天傍晚去三秋堂赴宴,路上楚行抱着女儿,陆明玉垂眸跟在旁边,快到三秋堂了,她才忍不住小声嘱咐道:「你,你少吃点。」她怕晚上他兴致上来,控制不住。 楚行个子高,瞥见那边楚随与万姝的身影,便只捏了捏妻子小手。 陆明玉扭头躲他,然后也看到了楚随夫妻。 她与楚行停住脚步。 「二叔!」棠棠兴奋地喊楚随,也不知道小丫头是只喊最喜欢的,还是真的不想搭理万姝,明明认得二叔旁边的是二婶,棠棠就是不喊。 「棠棠给二叔抱抱。」楚随一看到棠棠就笑了,大步走了过来。 当着妻子、弟妹的面,楚行从来都是稳重威严的国公爷,痛痛快快把女儿递过去了。只有此时才能顺利抱抱侄女的楚随深深看了兄长一眼,眼里带着明显的讽刺与不屑。 装,就知道在女人们面前装! 兄弟俩为了棠棠「明争暗斗」,陆明玉与万姝主动走在了前面。万姝现在已经不再为万皇后的变故伤神了,但她明显比三个月前瘦了些,脸上也没了从前的傲气。 可陆明玉却觉得,如今的万姝比曾经更难相处。以前的万姝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现在万姝脸上的傲气被阴沉取代,叫人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寒暄过后,看出万姝不想说话,陆明玉便自顾自走路了,听身后楚随哄女儿。 万姝默默走了一段,视线暗暗瞥向身旁的陆明玉。 她与陆明玉,出嫁前都是京城有名的贵女,跟着先后嫁到了国公府。陆明玉嫁的是国公爷,她嫁的是国公爷的堂弟。陆明玉婚后很快有孕,生完女儿又怀了一个,她呢,新婚期间多了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庶子,自己的肚子却迟迟没有消息。陆明玉的姑姑在宫里当皇贵妃,她的姑姑被废了,而且皇后之位极有可能落到陆明玉的姑姑头上。 无论婚前婚后,陆明玉都始终压了她一头。 老天爷为何这么不公?凭什么陆明玉就能过得比她好? 万姝恨恨地攥紧了手。 用饭时,男女分桌,陆明玉坐在太夫人右下首,棠棠的小木车摆在她与太夫人中间,另一边坐着万姝。话不投机半句多,陆明玉主要陪太夫人说笑,得了空自己吃两口,再喂女儿吃,偶尔看向对面,每次都会与楚行的目光对上,那时心里就格外甜蜜。 吃完了,陆明玉习惯地从右侧离座,刚要转身去推女儿,脚下突然被人绊了下,陆明玉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人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前扑了过去。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但其实只是一瞬间,陆明玉本能地护住小腹,下一刻就与赶过来扶她的采桑一起倒在了地上。 「大嫂!」 「阿暖!」 万姝的惊呼,太夫人震惊的声音,以及楚行惊恐的高喊同时传入耳中,陆明玉却顾不得回应任何人,她闭着眼睛默默感受身体,肚子有点疼,但应该没有大碍,然后紧张的砰砰乱跳的心才稍微平静下来。 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起她,陆明玉抬头,对上楚行焦急关切的凤眼,「阿暖,撞到哪了?」 陆明玉脸色苍白,强颜欢笑:「还好,不过还是请郎中来一趟吧。」孩子要紧,她不敢冒险。 楚行刚刚喝了酒,但此时脸色不比陆明玉好什么,沉声吩咐丫鬟去请郎中,随即扶着妻子对太夫人道:「祖母,阿暖恐怕动了胎气,我想先让她在您这边休息,等郎中看过了再回定风堂。」 「本就该这样,你跟我客气什么,快别说了,先扶阿暖去榻上躺着。」太夫人一直在盼着长孙媳妇给她生个曾孙呢,甚至比陆明玉夫妻俩还看中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急着嘱咐道。 楚行点点头,示意乳母照看女儿,他不顾二房一家人也在这边,旁若无人地抱起陆明玉,沉着脸朝东次间走去。陆明玉乖乖地靠在丈夫怀里,趁楚行转身时,她定定地看向万姝,桃花眼平静如幽深的井水,不见任何波澜。 视线相碰,万姝眼里掠过一道不安,但看着陆明玉被楚行抱走,万姝迅速又冷静下来。她是故意绊陆明玉了,但除了陆明玉没人知道,就算陆明玉说出来,她大可以否认,无凭无据的,楚随也不会定她的罪。 她只希望陆明玉这一跤摔得够重,最好叫她没了孩子! 东次间,楚行刚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放到暖榻上,楚二夫人扶着太夫人、万姝与楚湘姑嫂俩也跟着进来了,乳母抱着棠棠走在最后面。棠棠刚刚看到娘亲摔跟头了,这会儿缓过来,终于知道哭了,呜呜地找娘。 陆明玉轻声让楚行把女儿抱过来。 楚行见她还算冷静,这才去接女儿,但没有交给妻子,他低声哄女儿:「娘亲不舒服,棠棠听话,爹爹抱你。」 棠棠瞅瞅娘亲,见娘亲朝她笑,小丫头渐渐止了泪。 太夫人由楚二夫人扶着走到陆明玉身边,摸摸陆明玉裙子底下,确定没有落红,她才善意地数落道:「阿暖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当孩子娘了。 第45章 陆明玉目光复杂地望着太夫人。葛神医为太夫人算过两次寿数,一次是说活三年,一次是活到今年年底。眼下已经是年底了,但太夫人看着还算硬朗,可能是心宽体胖,无需操心的缘故。即便如此,距离三年之期也不足一年了。 陆明玉不想当着太夫人的面指认万姝,不想让太夫人费心伤神。 「可能刚刚吃的太饱,大意了。」陆明玉笑着道。 她还有心情打趣,太夫人忍俊不禁,再看长孙媳妇不像很痛苦的样子,略加安心。 太夫人身后,万姝听到陆明玉的话,嘴角难以察觉地翘了翘。不管陆明玉为何缘故没有揭发她,现在不揭发,后面再改口,就更难说服众人。 两刻钟后,郎中匆匆赶来。 楚行面色沉重地盯着郎中。 郎中替陆明玉号脉后,长长舒了口气,同楚行道:「国公夫人脉象稳健,并无大碍,谨慎起见,老夫会为夫人开副安胎汤,今晚先服用一次,明早老夫再来为夫人号脉。」 楚行郑重谢过,派人送郎中出府。 虚惊一场,二房众人先散了,范逸也派人抬了软轿来,接陆明玉回定风堂。 棠棠已经睡着了,被乳母抱去歇息,楚行从软轿上抱起妻子,如抱珍宝,缓步来到内室,再轻轻将人放到床上。重新回到自己的地盘,陆明玉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刚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耳旁忽然传来楚行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阿暖,刚刚,真是你自己摔倒的?」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楚行不信妻子会那么不小心。 陆明玉听了,瞬间湿了眼眶。 她还担心说出万姝楚行会不会信,楚行却已经信她到笃定她不会无故置他们的孩子于险境。 在三秋堂跌倒后,陆明玉一直表现的很冷静,楚行还以为妻子真的那么心宽,现在他只是出于疑惑问了一句她就哭了,两行泪珠瞬间蓄满再沿着白皙脸庞滚落下来,楚行胸口就像被人重重凿了一下,为她心疼。 「别哭,别坏了眼睛。」楚行俯身,拿出帕子为她擦泪,黑眸专注又疼惜地看着她,帕子移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追到哪里,抱她时如抱易碎的珠宝瓷器,现在也一样。 感受着他小心翼翼的温柔,陆明玉慢慢不哭了,后怕地抱住他。 楚行躺下来,缓缓地将人搂到怀里,蹭蹭她湿润的脸庞,突然开口道:「是万姝?」怀疑万姝害的妻子,连弟妹都不喊了。 陆明玉点点头,埋在他胸口道:「我起来时,她伸脚绊我,我不想祖母操心,在三秋堂就没说。」 「委屈你了。」楚行低头,轻轻将她腮边一缕发丝拨到她耳后,然后捧住她脑袋,拇指指腹无意识般摩挲她脸颊。不知过了多久,楚行长长的眼睫终于动了下,目光也真正地落到妻子眼睛上,「阿暖,祖母的身体,现在确实不能大动干戈,不过万姝敢谋害我的子嗣,我不会轻易饶过她。」 「你打算怎么做?」陆明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口说无凭,也没人看见,就算让采桑指证,采桑是我的丫鬟,她的话不能服众。如果二弟不信,你坚持罚她,恐怕会被指责仗势欺人。」 说完想了想,陆明玉拉着楚行大手贴到自己小腹上,低声叹道:「算了吧,幸好我跟孩子都没事,现在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以后防着她点就是,马上过年了,别让二叔二婶他们过不安生。」 无凭无据,大伯子跟弟妹斤斤计较,传出去对楚行的名声也不好,信的人会指责万姝,不信的恐怕要诟病她仗着身孕拉着丈夫欺负妯娌。外人倒还好说,就怕二房都站在万姝那边,闹得楚行众叛亲离。 楚行、楚盈兄妹俩年幼丧父丧母,楚二老爷夫妻对这对儿子侄颇有照顾,陆明玉既然保住了孩子,就不想让楚行为难。如果万姝受到惩罚的代价是让楚行痛苦,那陆明玉宁可自己受点委屈。 「我心里有数,你安心养胎,不会出事的。」楚行亲亲妻子额头,拉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灯已经吹了,陆明玉抬手摸楚行额头,果然是皱着的。这人在大事上非常固执,陆明玉心知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只能叮嘱他:「万一他们不信,你也别坚持,相信万姝被你这样一吓,以后应该不敢再琢磨害人。」 这辈子她与万姝之间少了楚随,万姝突然出手,恐怕是因为万皇后失宠、自家姑姑受宠的缘故,万姝对付不了明惠帝,只能迁怒到她身上。 「嗯,我知道。」 头顶传来男人不知真心假意的保证,陆明玉还是无法心安,在他怀里动了动,突然想缓和下气氛,小声笑道:「晚上吃了多少鹿肉?」 楚行失笑,她险些出事,他就是吃了一头鹿,今晚也不会碰她。 「睡吧。」拥住妻子,楚行声音温柔。 翌日早上,郎中早早来了,替陆明玉号脉后,称陆明玉一切如常。 陆明玉仰头,朝紧张了一晚的丈夫笑了笑。 她笑容温暖,比春日暖阳还要柔和,楚行眉头舒展开来,抱着女儿陪妻子一起用早饭,饭后叮嘱陆明玉好好休息,他去三秋堂报平安。从三秋堂出来,楚行脸上立即恢复了平时的冷俊,直接去了楚随的闲云堂。 楚随一晚都没有睡好。 昨晚万姝挨着陆明玉用的饭,陆明玉突然摔倒,楚随的心也差点跟着飞了出来,说不清楚是担心陆明玉更多,还是担心兄长的子嗣。因为担心,楚随一直紧张地看着陆明玉,也因此看到陆明玉被兄长抱走前,投向万姝的眼神。 第46章 没有惊慌害怕,陆明玉目光平静地太不正常。 楚随不禁多想了。 万姝厌恶陆明玉,楚随不知道这厌恶是从何开始的,但他第一次察觉,是润哥儿错认陆明玉为母亲之后。再后来,又出了万皇后的事,亲姑母被废,陆明玉的姑姑却后宫独宠,万姝是否迁怒到了陆明玉身上,然后冲动之下…… 楚随不愿相信万姝会恶毒到那种地步,万姝只是胡搅蛮缠只是喜欢拈酸吃醋,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因为不愿相信,楚随也没有直接质问万姝,他只是委婉地问万姝有没有看见陆明玉是怎么摔倒的。 万姝说她没看见,楚随就打住了。 但他心里无法平静下来。 「二爷,国公爷来了。」夫妻俩起得比较晚,楚随刚完漱口,坐在堂屋等万姝打扮好了夫妻俩一起去给太夫人请安,正对着门外发呆,阿贵派一个小丫鬟来传话。 兄长来了? 这两年兄长从未踏足闲云堂半步,有事都是派人喊他过去,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昨晚陆明玉才出事…… 楚随鬼使神差地看向刚刚从东次间走出来的妻子。 万姝脸上涂了一层胭脂,面如桃花明艳美貌,但在听到「国公爷」三字时,万姝眼里明显露出一丝慌乱,也本能地去看丈夫。目光相对,看出万姝的心虚,楚随脸色登时变得阴沉无比。 万姝心头一颤,知道自己不该心虚,她立即改成一副疑惑的模样,奇道:「大哥怎么想到来咱们这边了?」 她不能慌,就算陆明玉向楚行告状了,就算楚行来兴师问罪,她也不能慌。昨晚她行事隐秘,最多只有陆明玉的丫鬟能看见,但采桑与陆明玉是主仆,她的证词不能算数。只要她不肯承认,楚行便拿他没办法,至于楚随,再不喜欢她,两人都是夫妻,难不成楚随宁可相信娶妻生子另过的堂兄,也不肯信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 这么一想,万姝底气更足了,表现地越发从容。 楚随在她脸上看不出破绽,暂且让万姝在这儿等着,他去前院见兄长,拐到厅堂门前,就见兄长一身深色长袍站在里面,坐都没坐,俊脸平静,却如静寂早晨的寒霜,让人心底发凉。 「大哥,嫂子怎样了?」楚随惴惴地问,难道陆明玉的孩子…… 「她运气好,孩子没事。」楚行转身落座,不咸不淡地道。 楚随却觉得这话大有深意,欣慰两句,他在兄长旁边坐下,正犹豫如何开口询问兄长来意,楚行却先说话了,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外,沉声道:「二弟,你嫂子昨晚并非自己大意,而是被万氏存心绊倒,她担心惹祖母动肝火,才隐瞒了下来。二弟,祖母年迈,我也不想祖母再为咱们兄弟操心,本欲请二叔二婶主持公道,可马上要过年了,我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只告诉你一人。」 果然是万姝所为! 楚随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拳。 「二弟,你可信我?」楚行偏首,探究地打量堂弟。 楚随倏然离座,走到兄长面前,郑重行了一个大礼,低头对着地面道:「大哥放心,孰是孰非我心里很清楚,只恨我识人不清娶了一个毒妇回来,差点害了咱们楚家子嗣,还请大哥先替我向嫂子赔个不是,回头我必会给嫂子一个交代。」 兄长年后就三十了,而立之年膝下却没有子嗣继承爵位,如果陆明玉这胎是儿子,那便是国公府世子,是未来的楚国公,万姝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对陆明玉下手! 堂弟选择相信自己,楚行十分欣慰,声音稍微缓和下来,问道:「二弟打算怎么做?」 楚随眼底掠过一道犹豫,过了会儿才直起身,语气坚定地对兄长道:「我要休了她。」 楚行抬眼,直视他眼睛,轻而易举看出了楚随的伪装。到底是夫妻,堂弟又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生气归生气,肯定舍不得休了万姝,毕竟妻子平安无事,万姝的毒计没有得逞。 考虑到长辈们,再想到堂弟对他的信任,楚行淡淡道:「你嫂子说的对,快过年了,此事不宜闹得太大,坏了全府喜庆的气氛,且万氏嫁过来快两年,除此一事并未犯下其他大错。二弟,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回去好好管教她,再有下次,便是你舍不得,我也会将她逐出家门。」 楚随暗暗松了口气,他气万姝狠毒糊涂,但真的没想休了她。 「不过她谋害我的嫡子是真,按照家法,该鞭掌二十,罚跪祠堂三天三夜。二弟,我不想惊动二叔二婶,万氏跪祠堂这三日,你找个理由替她遮掩一下。」楚行起身,冷声吩咐道。 「好,大哥放心,我会亲手罚她。」楚随低头,诚心领命。 犯了错就该受罚,兄长那么看重陆明玉看重这个孩子,没有逼他休妻,他已经知足了。送走兄长,楚随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许久,才命阿贵去取戒尺。 阿贵心情复杂地去取东西。 片刻之后,楚随将戒尺藏于袖中,脸色铁青地去了后院,斥退丫鬟,他领着万姝去了内室。 「大哥来做什么?」万姝很会察言观色,猜到楚行是来告状的,但还是继续装糊涂。 「跪下!」楚随积压半晌的怒气陡然发作出来,一声厉呵,吓得万姝当即打个激灵,双腿一软,险些真的跪了下去。但她挺过来了,回神后用见鬼的眼神瞪着楚随,「你发什么疯?」 第47章 她装无辜装的太像,楚随气笑了,几个箭步冲到万姝面前,攥住她衣领往上提,咬牙切齿地道:「昨晚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万姝,我真是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只是蛮横无理小肚鸡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你们万家就是这么教养子女的!」 言罢使劲儿往旁边一甩! 他力气太大,万姝如寒风卷叶般飞出几尺远,跌倒时划破了娇嫩的手心,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疼。万姝疼哭了,气哭了,披头散发仰起头,尖声质问楚随:「我怎么心狠手辣了!我做了什么要被你这样打!楚随你不是人!」 「你敢说昨晚你没有绊嫂子?」事到如今她还敢嘴硬,楚随重新将人提了起来,想到陆明玉摔倒在地的情形,他高高扬起手。 「你打啊,有种打死我!」看到他那只手,万姝瞳仁一缩,跟着吼得更大声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绊她了!好啊,今天她摔一跤怪在我头上,哪天她再难产死了……」 话未说完,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万姝踉跄着往一侧扑了几步,重新站稳了,耳朵里也不再嗡嗡作鸣了,万姝才慢慢回头,双眼泛红,一边落泪一边难以置信地盯着楚随:「你打我?你是我丈夫,为什么你宁可信她也不信我!」 说到最后,她声音陡然抬高,人也发疯般朝楚随扑来,伸手就打。 楚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信陆明玉,但他就是不信万姝! 一个男人真想与女人动手,女人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但楚随没有还手,他只是攥住万姝手腕拧到她背后,用力镇压万姝的挣扎,在她耳边冷声道:「你到底做没做,你心里清楚。万姝你听着,就算你出手害人,我也没想休了你,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我让你自己选择,要么领受家法从此洗心革面,这事便过去了,除了大哥嫂子不会再有人知道你做的好事。」 万姝动作一顿,先前随着她挣扎乱舞的长发也慢慢落下,挡住了她脸。 楚随扭头看向窗外,继续道:「要么你不肯悔改继续狡辩,那我会送你一纸休书,你的所作所为也会同你姑母一样,传遍整个京城。」 万姝呆若木鸡。 楚随松开手,走到书桌前坐下,将戒尺放到桌面上,等她选择。 万姝怔怔地站着,突然跪到楚随面前,伏在他膝盖上痛哭,「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楚随嗤笑,垂眸看她:「你再这样,我连夫妻都不想再与你做。」 他太了解万姝的脾气,如果她真没有害人,绝不会轻易认了,眼泪不过是欺骗他的手段而已。 万姝真的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最后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让楚随抱着。 「随表哥,我知道错了……」 夜色茫茫,万姝伏在男人怀里呜呜痛哭,「我心里难受,她什么都比我好,姑姑比我姑姑受宠,你整天往外跑不理我,大哥却对她百般好……她有棠棠,现在又怀上了,我一点动静都没有……随表哥,我心里苦,那晚看她哄棠棠,我嫉妒地受不了……」 「那也不能害人。」楚随冷声道。 万姝哽咽着点头,用力抱住楚随,边哭边求道:「随表哥,我真的后悔了,以后她过她的,我过我的,只求你别因此厌了我,别不理我了……」 楚随薄唇紧抿。 他没想过要休了万姝,但万姝害过兄长的子嗣,一想到万姝心底的狠毒,楚随对她再难有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怜惜。万姝肯悔过,他会继续把她当妻子看,但很多夫妻之间并没有感情,有的只是相敬如宾,为着那一纸婚书过日子。 也许再过两年,他与万姝能恢复之前的关系,但现在,楚随甚至不敢与万姝睡一张床。 「让丫鬟给你揉揉腿吧。」将人放到床上,楚随不冷不热地道。 「你去哪儿?」万姝紧张地抓住他袖子,如抓救命稻草。 楚随闭上眼睛,沉默半晌,他复又睁开,轻轻拍了拍她手:「姝儿,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确定你是真的改了,咱们再做正常的夫妻。」 万姝脸登时更白了。 楚随狠心收回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丫鬟端着热水与伤药进来,不敢看万姝,连大气都不敢出。万姝依然望着楚随离开的方向,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她为何要去祠堂跪?为的还不是希望楚随原谅她?可楚随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确定她改了他才继续留在这边,那她如何做才算是真心悔改?一个人跪了三天三夜还不算吗? 心冷如灰,万姝倒在床上泣不成声。 她在床上哭,知夏、品秋两个丫鬟互相瞅瞅,一个挨过万姝打,一个也因为改名的事情被万姝寒过心,害怕也好,冷漠也好,二女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都没有上前劝说。 楚随清楚万姝需要人劝解,第二天派人请了承恩侯夫人过来,没有隐瞒,把万姝做的事情都告诉了岳母。承恩侯夫人一听,出了一身冷汗,再三替女儿赔罪后,赶紧去后院看女儿。 「娘……」看到母亲,万姝心底立即涌起无限委屈。 「你还有脸哭!」承恩侯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因为万皇后、庆王的事,承恩侯夫人脸上也不复以前的容光焕发,但她足够冷静理智,毕竟自家没有参与谋害六皇子一事,如今得知女儿险些酿成大错,承恩侯夫人才是真的惊骇到了。 第48章 「这是时谦顾念旧情,不然以咱们家现在的地位,他就是休了你也没人会说他半句不是。」坐在床边,承恩侯夫人狠狠点女儿额头:「姝儿你怎么那么糊涂!」 万姝早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落得如今楚随与她分房睡的地步,不想再听母亲数落,万姝扑到承恩侯夫人怀里,只说自己的害怕:「娘,他不理我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时谦怎么跟你说的?」承恩侯夫人神色凝重地问。 万姝抽抽搭搭地描述了一番昨晚的情形。 承恩侯夫人仔细想了想,叹气道:「姝儿别慌,时谦若真厌弃你,根本不会替你遮掩此事,你这次错得太离谱,时谦确实需要时间。你真想快点赢回时谦的心,就安守本分,别再去招惹陆明玉,只管孝敬公婆伺候好太夫人,等时谦记起你的好,他自会回来。姝儿记住,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楚家二奶奶的身份。」 万皇后倒了,庆王也彻底无缘帝位,女儿此时若被休弃,想再嫁都难。 母亲语重心长,万姝哭着哭着平静下来,轻轻地点点头。 陆明玉有楚行撑腰,出了事楚随也完全站在楚行夫妻那边,万姝不敢再与陆明玉对着干了,她现在只想挽回楚随的心,不求楚随对她浓情蜜意,至少也要夫妻和睦,好早点生个一儿半女。 在床上休养三日,万姝能行动自如了,主动去找楚随,希望楚随陪她去定风堂向陆明玉、楚行赔罪。 楚随见她懂事,态度缓和了些,夫妻一道出门了。 定风堂,楚行正在哄女儿,得知他们夫妻来了,他看眼妻子,然后冷声吩咐采桑:「去回二爷,就说定风堂不欢迎二奶奶,二爷若有正事,让他先去厅堂等着,没事便回去。」 采桑闻言,暗暗同情了二爷一番,这才去传话。 兄长果然如他担心的那般不肯见他们夫妻,楚随苦笑,领着一脸惨白的万姝灰溜溜离去。 「二叔?」棠棠知道二爷就是二叔,以为二叔来了,从爹爹怀里爬出来,凑到窗台前往琉璃窗外望,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小丫头扭头,茫然地看爹爹娘亲。 「二叔没来,棠棠过来。」女儿这么惦记她二叔,楚行不由有些吃味儿。 陆明玉在旁边笑他:「你回家的时候,棠棠也会去望你。」楚行每日回府的时间差不多,现在一到黄昏,只要外面有动静,女儿就会跑到窗前望,看看是不是爹爹回来了。 楚行抱住重新走过来的女儿,忽然记起前天回家,小丫头几乎贴在窗户上的娇憨脸蛋,看到他就朝他咧嘴笑,高兴地喊爹爹。女儿也想他,楚行顿感欣慰,捏捏女儿小手道:「明天外公家请客,棠棠去吗?」 「去!」棠棠脆脆地道,可喜欢去外公家里玩了。 父女俩一问一答的,陆明玉坐在矮桌前,手里翻着账本,心思却飘到了楚随夫妻身上。万姝肯定是来赔罪的,但万姝是真心赔罪还是被楚随逼迫的,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为了太夫人为了国公府上下能过个好年,陆明玉压下了此事,但万姝险些害了她的孩子,陆明玉绝不会原谅。 回了一次娘家,陆明玉心情彻底恢复了过来,难得楚行有这么长的假,一家三口在一起,陆明玉脸上几乎一直挂着笑。 这日楚行有宴席,陆明玉送走丈夫,她一边哄女儿一边查看今年各处铺子管事们送过来的账册。 她有账册要看,万姝也有自己的嫁妆要管,上午陆续接见了几个管事,后半晌又有人来了,是几个庄头。万姝有点累,且庄上进项没有铺子多,便对陪嫁嬷嬷道:「你去招待一下。」 陪嫁嬷嬷犹豫了一会儿,试探道:「二奶奶,段庄头也来了。」 万姝听了,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张肤色微黑的俊美脸庞。 那是段忠。 万姝沉寂的心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前年她去庄子上踏青游玩,在附近溪水边遇到昏迷不醒的段忠,万姝自认不是心善的人,但段忠长得太好看,她有些不忍,这才安排人将段忠抬到庄子上。段忠中的是刀伤,万姝好奇他是不是有仇家,便追问其来历。段忠沉默寡言,幽潭似的黑眸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段忠是陕西一位武馆师父的弟子,师父亲儿子凌辱了一位刀客不为外人所知的女儿,师父自认不敌那位刀客,便安排段忠替他儿子顶罪。段忠因为左手天生六指被父母遗弃,全靠师父收留才活了下来,为了报恩,他毅然背负罪名逃亡,半路被刀客寻到,阴差阳错击败刀客,但他也身受重伤。 万姝从来没有接触过江湖人士,段忠养伤期间,她常常央求段忠给她讲武馆里的事情,段忠虽然话少,但只要她问,段忠就一定会回答。待段忠刀伤好的七七八八提出告辞时,万姝竟然有点舍不得。 她问段忠将来有何打算,段忠道四海回家。万姝有心收留段忠,问他愿不愿意留在京城给她当庄头,段忠反正也无家可归,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为了避免麻烦上身,万姝只对外称段忠是一饿昏在路边的流浪汉。 其实万姝知道段忠愿意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段忠看她的眼神,是万姝从未在其他男人那里感受过的,便是新婚最甜蜜的时候,楚随也没有那样看过她。万姝也喜欢段忠,却是千金小姐对新鲜玩物那样的喜欢,一个六指粗人,怎么配得上她? 第49章 万姝心里只有楚随一人,但她并不反感段忠对她的感情,相反每次对上段忠复杂的眼神,万姝都会很享受,像是日复一日的后宅生活里出现的一朵浪花,新鲜有趣。 「算了,我去瞧瞧吧,他们在庄子上忙碌了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姝懒懒地坐了起来,知夏、品秋两个丫鬟立即服侍她穿鞋披斗篷,至于万姝对段忠的态度,二女也早就心知肚明。 披着一条梅红色的斗篷,万姝不缓不急地前往厅堂。 一共来了四个庄头,都在院子里候着,穿的都是深色衣袍,但其中一人挺拔如松,鹤立鸡群,十分地扎眼。万姝随意地看过去,见段忠果然如以前一样低垂着眼帘,她唇角上扬,寒暄两句,请四人到厅堂问话。 她随便问问收成,庄头们回答地非常认真。 段忠话最少,趁万姝同别的庄头说话,他难以察觉地打量了万姝几次。万姝很美,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但段忠这次过来不是为了欣赏她的美貌,他只想知道万姝过得好不好,万皇后出事,她肯定受影响了吧? 越是在意一个人,越能发现对方身上的变化,尽管万姝妆容精致面带笑容,段忠还是注意到万姝瘦了,眉宇间的愁苦几乎难以掩藏。 万姝已经嫁人,段忠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但这次他破天荒地多留了片刻,等厅堂只剩他们主仆,段忠垂眸问道:「二奶奶心中有忧?」 万姝愣了愣,没想到男人第一次破例多待竟然是为了关心她,她低头,看着手腕上松了很多的红玉镯子,无声苦笑,轻声道:「宫里出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上心。」 果然是为了万皇后。 但宫里的事情,段忠帮不上忙,看眼万姝,段忠只能低声道:「忧思伤神,事已至此,二奶奶安心与二爷过吧。我身份卑微,大事上没法帮您什么,二奶奶若有其他烦忧,我会竭尽所能为您排忧解难。」 这话听了很舒服,可万姝不觉得段忠能帮她什么,端起茶碗,示意他可以走了。 段忠没再留恋,最后看眼万姝的裙摆,他转身告辞,出了厅堂,由小厮领着沿来路而返。似段忠这等外面来拜见主子的管事庄头,都没资格走国公府正门,只能走角门,小厮既是送他们,也是防着他们有意无意走错路,冲撞了主子们。 就在段忠离开闲云堂往外走时,楚行也从同僚府上回来了,经过巷口时听到几声喧哗,楚行随意往角门那边望去,就见角门前停着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主,旁边围着几个小丫鬟。 插杆上扎满了一串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楚行勒住马,看了会儿,调转马头,朝角门而去。 有个小丫鬟看见他了,认出那是冷脸国公爷,她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铜钱,扭头嘀咕几句,转眼间几个小丫鬟便鸟雀般一哄而散,逃跑般闪进了角门。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懊恼不已,但明白马上的人是大人物,不敢耽搁,举起插杆就要从另一侧离开。 「等等。」楚行开口拦道。 老头儿不得不停下来,弯着腰转身,朝楚行赔笑道:「这位大爷,老头儿做的是走街串巷的小生意,绝非故意来贵府门前捣乱,您看能不能……您也想挑一串?」 他本想求楚行放他一马,没求完却见楚行在打量插杆上的糖葫芦,老头儿立即由愁转喜,摆好插杆,指着最上面几圈道:「这里的最好,大爷随便挑,权当老头孝敬您了。」 楚行不用他孝敬,凤眼一扫,挑了果子最饱满的一串,一手接糖葫芦,一手丢给老头儿一锭碎银。看看手里的糖葫芦,楚行翻身下马,命魏腾牵马回去,他径自进了角门。 威严冷峻的男人,就这样从躲在树后的小丫鬟们面前走了过去。 「肯定是给夫人的。」一个小丫鬟巴巴地望着国公爷俊美的侧脸,羡慕道。 其他小丫鬟纷纷附和: 「是啊,咱们国公爷对夫人最好了。」 「国公爷就国公爷,怎么成了你们家的了?一点都不害臊。」 「我随便说说不行吗?」 「好了好了,咱们也去买吧……」 犹如偷食的鸟雀,主人走了,几个小丫鬟又兴高采烈跑出角门买糖葫芦去了。而那边楚行刻意专拣路少的人走,没想到拐个弯,迎面还是撞到了两人,一个是堂弟那边的小厮,一个从未见过,看打扮像是庄头。 「国,国公爷!」 闲云堂的小厮看到他,震惊地都没注意到楚行手里拿着什么,立即拉着段忠退到路旁,低头行礼。段忠反应慢了一步,因此小厮扯他时,他缠着纱布的左手就在两人中间悬留了几瞬。 楚行凤眼微眯,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两人三步之外,审视段忠道:「你是何人?」 段忠尚未开口,闲云堂的小厮就赔笑道:「国公爷,这是二奶奶的陪嫁庄头,今儿个过来给二奶奶拜个早年。」 「没问你。」楚行冷声道,不是斥责,胜似斥责。 那小厮顿时耷拉下脑袋,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察觉楚行在看他,段忠慢慢抬起眼帘,不卑不亢道:「段忠见过国公爷。」 楚行面无表情,盯着他道:「你练过武?」 段忠垂眸,如实道:「段某曾经在武馆学过艺,后因仇家登门被师父逐出武馆,身负重伤被二奶奶救下,自此留在庄上,略尽绵薄之力,以报答二奶奶的救命之恩。」 第50章 他知道楚行是禁军统领,普通村人都能看出他不像种地的,自然瞒不过楚行的眼睛。如果楚行起疑,段忠不觉得自己的过往能躲过楚行的查探,索性主动交代出来。 「二奶奶可否知晓?」楚行神色依然冷峻,声音却没有之前的严厉了,仿佛断定了段忠对国公府没有威胁。 段忠颔首:「段某仇家已死,国公爷放心,段某绝不会连累国公府。」 「料你也不敢。」楚行冷冷道,最后问他:「左手有伤?」 隐疾被人提及,段忠本能地抿了抿嘴唇,很细微的小动作,一闪而逝,快得让人几乎注意不到,随后才平静道:「小时候被烫过,丑陋不堪入目,因此裹上纱布遮掩。」 楚行没再接话,直接走了。 段忠微微侧目,目送楚行远去的背影,想到的是这位年轻国公爷在百姓口中流传的几次战功,待他走出角门,很快就把楚行抛到了脑后。然而楚行回到定风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令范逸安排人手暗中盯着段忠的一举一动。 既然这辈子万姝能因万皇后被废迁怒妻子,那上辈子妻子嫁给了万姝心心念念的堂弟,万姝派人暗杀妻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爹爹!」 听到外面丫鬟们喊国公爷,仰面躺在娘亲身边玩的棠棠一骨碌翻了过来,看也没看娘亲,蹭蹭蹭爬到窗台前,伸着脖子往外望。与早上相比,此时窗上的冰花都化了,琉璃窗干干净净,挡住了寒风,只有柔和温暖的午后阳光照了进来。 「爹爹!」看到爹爹,棠棠咧开小嘴儿,小手撑着窗户又喊了一声,咬字清晰。 女儿这么想他又这么可爱,楚行稀罕极了,没着急进屋,而是大步走到房檐下,背着一只手,隔着窗子逗女儿,「棠棠是不是又给娘亲捣乱了?」 琉璃窗模糊了他的俊美脸庞,但棠棠看到爹爹在笑了,她就跟着笑,整张小脸都贴着窗,好像这样就能离爹爹更近一点似的。小丫头傻乎乎的,楚行担心女儿着凉,点点女儿鼻尖儿顶着的窗户位置,然后就走开了。 棠棠歪着脑袋望,看不到爹爹了,小丫头立即转身,颠颠跑到娘亲身边,一手扶着娘亲肩膀,巴巴地盯着门口,待门帘挑开,爹爹真的出现了,棠棠笑得就跟花开了似的,咯咯笑着往暖榻边沿跑。 楚行伸出双手,一把将女儿高高举了起来。 陆明玉吸吸鼻子,闻到淡淡的酒味儿,问楚行:「喝了几碗酒?」 楚行抱着女儿朝她笑:「只喝了两碗。」 陆明玉半信不信,不过楚行千杯不醉,单看脸色她也无法分辨。 「给你买了点东西,在堂屋。」她还在打量丈夫,楚行忽然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棠棠靠在爹爹怀里,还以为爹爹去娘亲那边是想把她塞给娘亲,小丫头赶紧扭头,两条小胳膊紧紧勾住爹爹脖子。娘亲陪她玩一天了,现在她更想爹爹。 楚行不懂女儿的小心思,陆明玉一边狐疑地扫了楚行一眼,一边伸手戳了戳女儿的小屁股。 因为爹爹站正了,棠棠重新转过来,朝娘亲嘿嘿笑。 陆明玉让他们父女俩先亲热,她穿鞋下地,去堂屋看丈夫送的神秘礼物。挑开厚厚的门帘,陆明玉下意识先往地上看,觉得应该是什么大件东西,结果地上什么都没有。 「那儿呢。」采桑抿唇笑,指着桌子让她看。 陆明玉侧身,然后就见白瓷茶碗上搭着一串粒粒饱满鲜亮的糖葫芦。 口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屋里传来楚行哄女儿的低沉声音,别有一种沉稳的温柔。陆明玉浑身暖融融的,慢慢走到桌边,看着那串块头不容小觑的糖葫芦,不由地想,这串糖葫芦是楚行吩咐属下买的,还是他亲自挑选、一路拿回定风堂的? 堂堂国公爷挑糖葫芦,陆明玉还真是想象不出那情形。 楚行是知道她最近馋酸的,才买糖葫芦给她吃吗?偷偷摸摸的,还怕女儿知道。丈夫惦记她,惦记地发傻,陆明玉心里甜甜的,咽咽口水,她捡起糖葫芦闻了闻,却只能看不能吃。 她怀着孩子,嬷嬷叮嘱过,不能吃糖葫芦。 让采桑先收好糖葫芦,陆明玉重新进了屋。 楚行意外地看她,他以为妻子会吃完才进来。 陆明玉无奈地摸了摸肚子,再朝他摇摇头。 楚行便明白了,不禁有些尴尬。他们夫妻俩打哑谜,棠棠来回看看,跟着低头,学娘亲那样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瓜。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楚行脸上的尴尬也转瞬消散。 用过晚饭,一家三口坐在暖榻上玩,棠棠很快就困了,楚行抱着女儿熟练地拍觉,再亲自送女儿去乳母那边睡。一刻钟左右,楚行回来了,本以为妻子应该去床上了,进了东次间却见妻子还在暖榻上待着,妻子身前的红木矮桌上,却摆着一串糖葫芦。 他买的那串。 楚行愕然。 「你买给我的,我舍不得扔。」 灯光下,陆明玉桃花眼水盈盈地望着他,里面的情意就像糖葫芦外面裹着的糖衣,刚出锅时,藕断丝连,只不过糖衣裹住山楂果,她的情意却一圈圈地缠在了他心上。 那一瞬,楚行找不到任何词句形容自己的心情。非要形容,或许就是明知国公府里面有数不清的丫鬟小厮站在路边,他也会再买一串糖葫芦,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送到她手里。 第51章 「那也不能吃。」楚行抬腿上榻,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大手贴着她肚子哄道:「扔了吧,明年我再给你买。」只是一串糖葫芦,有什么舍不得的。 陆明玉又被他的傻话逗笑了,捡起糖葫芦往他那边递,「我不吃,你吃,我送你的。」 楚行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对上她戏谑的眼睛,楚行抿抿唇,就着她手咬最上面的那颗,果子被糖衣连成一片,他一下子没能扯开。嘴里咬着糖葫芦,凤眼朝她瞥去,见她笑着看,楚行无奈,再次使劲儿。 这次总算咬下来了。 他吃的生疏,看咀嚼的动作就能看出来,陆明玉笑,等他吐了籽儿,她好奇问道:「你上次吃糖葫芦是什么时候?」 楚行目光悠远起来,似是在看过去近三十年的回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道:「七八岁?」小时候喜欢吃,大了也不是不喜欢,而是根本想不到要去买这种女人、孩子爱吃的东西。 「好吃吗?」陆明玉托着下巴问。 楚行苦笑:「有点酸。」 陆明玉就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那不吃了?」 楚行却舍不得了,虽然是他买的,却是妻子特意留给他的。陆明玉看懂了他的眼神,重新递过来。夫妻俩一个喂一个吃,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眼神纠缠,温馨静谧。 吃完了,楚行先抱妻子去床上,他端茶漱口,之后吹了灯,他摸黑钻进暖帐。被窝早热好了,陆明玉故意睡在中间,楚行爬上来时,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楚行识趣地撑到了她身上。 「给我尝尝。」陆明玉细细地道。 楚行疑惑地「嗯」了声,鼻音说不出的好听,勾人。 陆明玉受其蛊惑,仰头亲他,尝到了他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 寒冬腊月,外面冷风刺骨,帐内却渐渐地春回大地,转眼间牡丹开了,柔美娇艳,芳香袭人。此情此景,风也不忍摧花,变得温柔而缱绻,直到牡丹累了要歇,他才体贴地停了下来。 「你说话不算数……」陆明玉细喘着与他秋后算账,嫌他耗时太久。 「下不为例。」楚行笑着亲她嘴角,主动认错。 陆明玉继续小声埋怨,直到困意来袭,餍足地睡着了。 楚行抱着她,毫无睡意,妻子对他越好,他就越心疼。他想到了那个叫段忠的庄头,段忠到底是不是前世害死陆明玉的六指黑衣人,楚行没有十足把握,但一想到自己温婉可人的妻子曾经竟死于非命,楚行就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与后怕。 他死在战场上,死得其所,妻子却是被人害死的,如果老天爷没有安排这场重生,妻子是不是就冤死了?那谋害妻子的凶手,是不是如愿以偿,取代了妻子的位置? 楚行还是怀疑万姝。 他已经饶过万姝一次了,若最后证明黑衣人果然是段忠,果然是万姝派去的,那就算这辈子万姝没再指使段忠加害妻子,他也绝不会再留万姝这个毒妇在国公府。 小年前一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翌日楚行、陆明玉抱着女儿去三秋堂过小年,回来时棠棠还玩得欢快,结果一觉醒来,乳母紧张地过来回话,说棠棠病了。 陆明玉心一惊,楚行的脸却是当场沉了下来。 好在棠棠只是着了凉,不停地流鼻涕,郎中开了一副药方,说三天差不多就能彻底养好,陆明玉夫妻俩这才放心。只是鼻涕擦多了,尽管陆明玉用的是最轻柔的帕子,棠棠娇嫩的小鼻子还是擦红了,以致于陆明玉一拿帕子,棠棠就急得往远处爬,或是干脆躲到爹爹怀里,不想鼻子疼。 陆明玉又好笑又心疼,因为要照顾女儿,二十七这日廖守家里请客,她们娘俩都没去。棠棠病着,陆明玉不敢再折腾女儿,而女儿大了反而没小时候好哄了,必须娘亲在家陪着才行。 「嫂子呢?」 国公府前,楚随最先出来查看马车准备地如何,见兄长自己走了过来,他随口问了一句。 楚行扫眼堂弟身后的马车,道:「棠棠还没好利索,你嫂子在家照顾她。」 楚随脸色陡变,皱眉道:「棠棠病了?」 最近他应酬特别多,白天几乎不在家,楚随没再刻意留意兄嫂那边的情况,楚二夫人、万姝因为陪太夫人的时候多,倒是都知道棠棠病了,但谁也没告诉楚随,前者是觉得没必要,后者则是故意隐瞒。 女儿只是小病,楚行并不介意堂弟的忽视,神色如常地解释道:「只是流鼻涕,不碍事。」 楚随稍微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宝贝侄女病了他却一次都没去探望过,兄长不怪他,楚随自己难受。那边楚行走到自己的骏马前,顺了顺鬃毛,没过多久,听到一阵脚步声,侧头望去,看到楚二老爷夫妻领着楚湘徐徐走来。 楚行再去看楚随。 楚随没察觉兄长的视线,上前与父母说话。 楚行很满意堂弟的安排,他并不希望万姝去妹妹家吃席。将来堂妹出嫁夫家待客,万姝去做客他管不着,但今日去的是他亲妹妹家。既然堂弟行事稳妥,下午吃席回来,楚随提议去看看棠棠,楚行就没有找理由拒绝。 陆明玉在内室里待着,楚行、楚随在外间逗棠棠。 楚随见侄女鼻子底下泛红,心疼地不得了,抱着小丫头舍不得松手了。棠棠也喜欢二叔,现在看二叔最新鲜,乖乖地坐在二叔怀里,眼里没有了爹爹。其实只怪楚行太端着,他若喊喊女儿,棠棠怎会不理亲爹。 第52章 「好了,天色不早,二弟早点回去休息。」 被「冷落」半晌,楚行直言逐客。 楚随太了解兄长的小气劲儿,恋恋不舍地亲了棠棠一口,「二叔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棠棠。」说着把侄女递给兄长。 楚行伸手,棠棠朝爹爹笑笑,乖乖给抱。 「不用送了。」担心侄女出门又着凉,楚随出门前体贴地道,一回头却见兄长正在擦侄女脸蛋刚刚被他亲的地方。楚随气得,瞪了兄长半晌,才勉强压下回去再多亲侄女几口的冲动,大步流星地走了。 「二叔走……」棠棠指着门帘,告诉爹爹。 「嗯,咱们去找娘。」楚行根本没想送堂弟,直接抱女儿回了内室。 在兄长那里受了「气」,回到闲云堂,楚随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 椅子还没坐热,听见外面阿贵高声喊「二奶奶」,楚随笑容顿住,从次间回了堂屋,出门就见万姝一袭红裙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四目相对,万姝咬咬唇,底气不足地道:「随表哥,你路上骑马肯定冷吧,我温了鸡汤,你喝点暖暖肚子?」 楚随看看她手里的精致食盒,点点头,去椅子上坐了。承恩侯夫人来了一次后,万姝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对他十分殷勤,楚随知道万姝在努力挽回,但他做不到这么短时间便能当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许万姝贤妻般的殷勤。 喝了两口汤,楚随突然记起侄女生病之事,一边吹散汤面的热气,一边漫不经心般问万姝:「去二妹妹家的路上,我听大哥说棠棠病了,此事你可知晓?」 万姝习惯地攥了下手指,这才惊讶道:「棠棠病了?什么时候的事?这两天我没怎么出门,丫鬟们也没跟我说。」 楚随问话时没有看她眼睛,但他注意到了万姝攥手的小动作,夫妻快两年,楚随与万姝争吵的时候比甜蜜的时候多,因此他很清楚万姝心虚时的小习惯。 侄女病得不重,万姝可能单纯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但国公府里一共就两房,他在外应酬,一个真正贤惠的妻子,明知他疼爱侄女,难道不该跟他提一声? 表面文章谁都会做,但往往小事上才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品行。 楚随没指望万姝真心把陆明玉当嫂子敬重,但生病的是他血亲侄女,今日是兄长心胸宽广,如果侄女病得再重点,他却在兄长面前露出一副刚得到消息的表情,兄长会怎么想? 互相关心,那才叫一家人,万姝只知道要讨好他,却不知他真正需要什么。 口中温热的汤水没了味道,楚随放下汤碗,想要提点万姝两句,瞥见万姝露在外面的一双玉手,想到她刚刚的小动作,想到这两年万姝的言行举止,楚随忽然又不想再费口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万姝真能做到温柔贤惠,两人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或许他提点了,万姝反而会觉得他太在意棠棠,又疑心他偏向陆明玉。 「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放下茶碗,楚随对着万姝衣摆道。 万姝眼神黯淡下来。楚随一个正眼都不给她,开口相求怕也没用,她只好收起汤碗,失望离去。 夜幕降临,楚随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想侄女,脑海里忽然冒出阿桃娇憨可爱的脸庞。楚随陡然一惊,算算日子,他快半个月没去城西了。马上就要过年,年后还有一堆应酬,忙起来更顾不得那边。 明天晌午有席,散席后顺道去瞧瞧罢。 翌日早上用饭时,楚随同万姝提了自己的安排,去城西,他从来没瞒过万姝,免得她从别人口中知道又疑神疑鬼。楚随今年四月里才开始对卫氏有心动的感觉,可去年万姝就为了卫氏与他闹了。 听丈夫要去城西,万姝实在高兴不起来,低头问:「晚饭回来用吗?」 楚随想了想,道:「明天开始,可能正月十三四才有空再过去,今晚我陪润哥儿吃顿饺子。」算是提前陪儿子过除夕吧。 他借口都找好了,万姝还能说什么?为了讨好他,连句「早回」都不敢说。 商量过了,上午楚随去同僚府上做客,中午陪人喝了快一个时辰的酒,红日偏西很多了,才坐马车赶向城西。到了别院,楚随忍住直接去后院找儿子的冲动,命丫鬟去传话。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润哥儿一个人来了。 楚随喜欢孩子,往常都是润哥儿、阿桃一起来,今天只有儿子,楚随不由问道:「阿桃呢?」 润哥儿得了卫氏嘱咐,一直在忍着,现在父亲问了,他眼眶一红,眼泪不受控制流了出来,「爹爹,你快去看看吧,妹妹生病了……」 楚随领着润哥儿匆匆去了后院。 这边卫氏虽然嘱咐过润哥儿千万别告诉二爷女儿生病了,可她担心润哥儿在二爷面前说漏嘴,润哥儿走后,她紧张地在堂屋门口站着,一边忧心屋里暂时睡着的女儿,一边害怕楚随闻讯过来,没想到润哥儿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能坚持,楚随真的来了。 卫氏心烦意乱,但还是快步走过去,在半路拦住楚随,低头道:「二爷,阿桃只是偶感风寒,郎中说最近京城很多孩子都病了,已经开过药方,过几天就好了。」 楚随低头看她,见卫氏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青黑,就猜到阿桃病得肯定不轻,更何况路上润哥儿告诉他了,说阿桃病得天天哭,还说卫氏不许他进屋看阿桃。 第53章 如果只是普通风寒,像侄女那样流流鼻涕,卫氏根本不用如此紧张。 「我去看看阿桃。」楚随低声道。 他是喜欢卫氏,但早在喜欢卫氏之前,他就喜欢阿桃那孩子,两三岁的小女娃,乖巧可爱会撒娇,现在阿桃病重,他既然来了,不去探望楚随心中不安。 「二爷还是止步吧,别过了病气给您。」卫氏再次劝阻,始终没有看楚随。 楚随熟知卫氏恪守规矩的性子,索性绕过卫氏,直接往里走。卫氏追上去苦苦相求,楚随突然顿足,盯着她眼睛问:「我只是看看阿桃,你为何再三阻拦?」 男人凤眼犀利,直直看进她眼底,卫氏心虚垂下眼帘,抿紧了嘴唇。她隐约猜到了楚随对她的心,她不想做楚随的女人,不想女儿与楚随走得太近,更不想楚随给女儿超过主子对下人的照顾。 而就在她出神的时候,楚随已经来到了内室门口。他挑帘进去,润哥儿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卫氏终于回神,冲过去拽住润哥儿,急切地道:「润哥儿听话,你还小,阿桃的病容易传到你身上,就在堂屋等二爷吧。」 女儿病得太重,郎中都没有把握能治好,卫氏一步不敢冒险。 润哥儿抹抹眼睛,失望地去椅子上坐着等。 内室里头,楚随来到床边,看到被窝里憔悴得仿佛奄奄一息的阿桃,心中大惊,连忙坐到床边,伸手摸阿桃额头,果然烫得吓人,怪不得小脸那么红。楚随心疼极了,沉着脸问走进来的卫氏:「请的是哪个郎中?」 卫氏看看女儿,努力掩饰住心底的恐惧不安,低头道:「先请了附近顺昌医馆的宋郎中,吃了两天药不见好,阿满拿着您的名帖去请了乔老,乔老说阿桃的风寒比别的孩子重,前面吃的药也不对……他开了方子,说阿桃能不能好,要看天意……」 说到最后,卫氏再也忍不住,转身哭了起来。都怪她,女儿刚生病时,阿满提议去请个京城名医,名医诊金贵,卫氏不想用楚随留给润哥儿的银子,觉得女儿只是小病,就请了附近一位普通郎中,没想到就出了事。 丈夫死了,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女儿出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楚随正要问她为何一开始不去请名医,卫氏一哭,他就再也说不出这类似责问的话,转念一想,自己就明白了卫氏两次请郎中的心思。楚随有点埋怨卫氏的多虑,但给阿桃治病要紧,楚随握握阿桃小手,吩咐卫氏道:「你去告诉阿满,让他把京城几位名医都请来。」 卫氏本能地犹豫:「这……」 「难道你不想阿桃快点治好?」楚随声音冷了下来。 卫氏心里一突,对上楚随隐含斥责的眼神,她忙不迭去安排了。 送走阿满,卫氏重新折回来,一进屋却见楚随手里拿着湿巾子,正小心翼翼地帮女儿敷额头,神情专注,恍似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卫氏心情复杂,才想劝楚随去前院,床上忽然传来女儿弱弱的声音,「二叔……」 卫氏注意力立即回到了女儿身上,三两步赶到床边。 阿桃醒了,看到楚随,女娃嘴角翘了起来。 卫氏心酸落泪。 楚随笑着摸摸阿桃小脸,柔声哄道:「阿桃不怕,二叔来了,二叔请了京城最好的郎中,一定能治好阿桃。等阿桃好了,二叔给你买最好看的裙子,给你放最好看的烟花,还给阿桃多多的压岁钱,所以阿桃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他承诺的全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东西,阿桃眼睛亮了起来。新裙子要等初一拜年才能穿,压岁钱也要那时候才能拿,看着床边俊美爱笑的二叔,阿桃小声道:「二叔,我今晚就想看烟花……」过年了,她最盼望的就是看烟花爆竹。 「外面太冷,阿桃先养病。」卫氏擦擦眼泪,哽咽着道。 阿桃嘟起小嘴,巴巴地望着楚随。 楚随痛快应承道:「好,二叔马上派人去买烟花,晚上咱们一起吃饺子,吃完饺子一起看烟花,二叔亲手给阿桃放烟花。」 阿桃听了,高兴地嗯了声。 「二爷今晚要留在这边?」卫氏白着脸问。 楚随不同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对着阿桃开心的小脸道:「二奶奶知道我会在这边留饭,放完烟花我再走。」他倒是想留在这边睡,但他知道卫氏会不安,他不想为难卫氏,也不想惹万姝胡思乱想。 卫氏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几位名医都聚到了阿桃床边,其中有位老郎中刚治好一个与阿桃同样病症的孩子,马上对症下药。楚随重赏了几位郎中,跟着或许是药方确实管用,晚饭时阿桃精神好了点,一口气吃了四个素馅儿饺子。 饭后楚随让卫氏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桃坐在窗边,他领着润哥儿在院子里放烟花。一朵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阿桃喜欢极了,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卫氏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到了放烟花的男人身上,国公府的二爷,出身尊贵俊美风流,只要领略过他的温柔,哪个女人能不动心? 可惜她与楚随根本不是一路人。 看了半晌,卫氏视线又转到了隐在昏暗里的阿满身上。丈夫去世后,卫氏真的没有想过改嫁,阿满与楚随对她的情意都在她意料之外,但现在,卫氏想好了,她要嫁给阿满,趁早死了楚随的心,彼此都安生。 第54章 不过,还是等出了正月再说吧,她不想楚随因为她,坏了过年的心情。 寒冬日头一落天马上就黑了,别院里的烟花放完,已经将近一更天。夜黑如墨,大多数百姓都已经睡下,毕竟天黑地早,家家户户晚饭用的也早,吃完了没什么事做,只好睡觉。 阿桃睡着了,润哥儿也躺到了被窝里。楚随白天一直在为阿桃担心,此时才有时间单独与儿子说话,又在床前坐了两刻钟,父子俩低声细语,哄得润哥儿睡了,楚随才从内室走了出来。 卫氏与阿满候在院子里,等着送他。 寒星满天,风冷如刀,楚随仰头望天,许久才收回视线,对卫氏道,「你去歇息吧。」 声音似乎被风吹冷,隐含落寞。 卫氏没有深思楚随为何落寞,点点头,转身朝她们娘俩的厢房走去。 楚随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卫氏的背影,直到卫氏关上房门,他才示意阿满往外走。到了前院,楚随突然顿住脚步,冷声问阿满:「阿桃病重,为何不去禀报我?」他吩咐过阿满,这边有什么事都要报与他知。 阿满今年二十五了,七岁就进国公府给楚随当小厮,与阿贵是楚随最信任的心腹。卫氏温柔貌美,阿满日日与卫氏打交道,渐渐地动了情,他也看得出主子的心思。但阿满刻意隐瞒阿桃的事情,并非出自私心,不想卫氏承主子的情,而是不愿打扰楚随平静的生活,免得被二奶奶知道主子关心阿桃引起猜忌,夫妻俩肯定又要吵闹。 「年底二爷应酬忙,我怕二爷抽不出时间过来,得到消息徒添烦恼。」低着头,阿满找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 楚随看他一眼,肃容道:「以后事无巨细,都要报给我。」 阿满恭声应下。 时候不早,楚随快步往门外走,阿贵站在马车边上等了许久了,提着灯笼给主子照亮,楚随上车后,他快马加鞭往国公府赶,幸好昨晚开始解除了宵禁,不然这么晚回去,路上肯定会遇到盘查。 抵达国公府,早已夜深人静。 楚随一路回了闲云堂,意外发现万姝坐在堂屋里等他。楚随皱皱眉,命阿贵在院子里候着,他进屋,看着万姝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万姝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眼帘慢慢抬起,目光没有任何感情地落在了楚随脸上,幽幽地盯着他,比外面的寒风还要渗人。楚随一眼就看出来了,万姝这是要发火的前兆,他不想跟万姝吵,在万姝旁边落座,疲惫地道:「润哥儿想看烟花,我多陪他待了会儿,所以回来迟了。」 万姝发出一声冷笑。 楚随迟迟不归,她派一个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小厮去城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厮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几个郎中出来,小厮谨慎地与附近人家打听,得知别院里只有卫氏的女儿生病了。后来楚随派人在院子里放烟火,里面润哥儿不停地兴奋大叫,喊妹妹快看烟花。 谁是润哥儿的妹妹? 阿桃吗? 这下万姝一下子想通了,为何她明明都接受了润哥儿,楚随突然又要把润哥儿送到别院里养。因为楚随早就跟卫氏勾搭上了,跟一个有夫之妇厮混纠缠,阿桃根本就是楚随的女儿。卫氏丈夫活着,楚随无能为力,卫氏丈夫死了,楚随便打着润哥儿的幌子买处宅院,名正言顺地安置卫氏母女。 如果不是亲生女儿,楚随为何要请那么多名医给一个乳母之女看病? 说什么去陪润哥儿,明明就是跟卫氏那个贱货过小日子去了! 「楚随你混蛋!」 想到自己嫁进国公府后受到的各种委屈,想到她为了讨好楚随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差点废了两条腿,想到她在这里苦苦地等丈夫回来,楚随却在那边抱着卫氏看烟花,可能还恩爱了一番,万姝再也忍不下去,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地上砸去。 女人刺耳的尖叫,瓷器破碎的炸响,瞬间驱走了楚随心底对卫氏的眷恋苦涩,也驱散了他因为要应付万姝而生出的疲惫之感。 「你又发什么疯?」楚随噌地站了起来,眼神狠厉地瞪着万姝。他自诩好脾气,但万姝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故撒泼,楚随也受够了! 万姝气笑了,对着楚随盛怒的俊脸笑,「我发疯,那你倒先给我解释解释,既然你那么喜欢养外室,喜欢勾引有夫之妇,当初为何还要去我家提亲?你跟董氏跟卫氏过好了,你娶我做什么!」 骂着骂着,眼里落下了泪。 美人落泪该是惹人怜惜的,但万姝的眼泪,楚随看了只会厌烦。董月儿与润哥儿他认了,可什么叫勾引有夫之妇?冷眼回视万姝,楚随沉声道:「随你怎么想,我与卫氏清清白白……」 「清白?那阿桃是怎么来的?」万姝哭着打断他,指着门外问,仰着脖子,一副审问的模样。 楚随这才真正明白万姝口中的「有夫之妇」是什么意思,这女人,竟然怀疑阿桃是他的骨肉? 简直不可理喻! 楚随转身就往内室走,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万姝追来的脚步声,楚随也气不过他与卫氏被万姝如此诬陷,猛地停住,转身,最后一次对万姝解释道:「我喜欢小孩子,所以我对阿桃好,你少捕风捉影!」 万姝肯定派人跟踪他了,知道他请名医替阿桃治病,但楚随问心无愧,就算当时万姝亲自去别院阻拦,他也会帮阿桃。 第55章 「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收留卫氏娘俩,好端端的,你为何要送润哥儿出府?当时你说润哥儿做错事惹父亲不高兴了,那你说清楚,润哥儿到底犯了什么错!」 楚随与卫氏的私情,都过去两三年了,万姝查不到确切证据,只有楚随送润哥儿出府,现在怎么想怎么蹊跷。 润哥儿犯了什么错? 想到儿子被人利用害得祖母寿数大减,而整件事的起因也是他年少糊涂才致使淮南王盯上自家,那被他刻意封在心底的愧疚自责再度涌了上来。楚随愧对祖母,愧对兄长,但此时此刻,他对万姝问心无愧。 他娶万姝娶得不够真心,可他努力当个好丈夫,是万姝刁蛮跋扈,难以相处。在润哥儿的事上,他确实让万姝受了委屈,但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个儿子,过后他也尽量弥补万姝,是万姝非要与陆明玉对着干,先是怂恿他替万皇后周旋,又谋害陆明玉腹中的孩子。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休了万姝,还想再给她一次机会。结果呢,万姝居然又怀疑他曾经与嫁为人妇的卫氏暗中厮混?他楚随在万姝眼里,就是那等品行? 润哥儿出府牵扯的太多,楚随不可能告诉万姝。万姝是润哥儿的嫡母,将来一旦万姝想对付润哥儿,只要说出润哥儿下毒迫害生父与曾祖母,京城便再无润哥儿立足之地。 「万姝,我最后说一次,我没碰过卫氏一丝一毫,也不曾想过纳她为妾。你信了就信了,你若不信,整天为些没影的事与我哭闹,那我马上写纸和离书给你,免得你在这里受委屈。」 楚随语气平静地看着万姝道,眸如死水。 他累了,没闲情一遍又一遍地向万姝自证清白。 万姝的眼泪忽地断了,怔怔地望着楚随。 楚随盯着她:「你选吧,要么信我,要么和离。信了,以后就别再闹了,如果和离,我也不会说你半句坏话,咱们从此各过各的,再无瓜葛。」 万姝还是望着他,却再次泪如雨下。 她多可悲啊,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是舍不得他。 楚随从她的眼泪里得到了答案,他叹口气,一边转身一边道:「早点睡。」 说完就进去了。 万姝失魂落魄地盯着门帘,呆呆站了很久,她才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挑起帘子,冷风迎面吹来,吹得她脸上发疼,全身的血好像都结了冰。 万姝仰头,一眼望到漫天寒星,黑漆漆的夜空,不见烟花。 她也想楚随陪她看烟花,想被楚随温柔地抱着,想与楚随生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想楚随从此一心跟她过,再也不去别院。可楚随的心被卫氏勾走了,被卫氏的女儿勾走了,那个卫氏肯定特别温柔,卫氏将楚随心拴在她那边,楚随又怎会看到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万姝边走边无声地哭,恨楚随,更恨卫氏。 行到走廊拐角,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卷了过来,吹得前面知夏手里的灯笼剧烈摇晃。万姝目光被花灯吸引,透过红色灯纸,看到里面乱晃的烛火。花灯,烛火…… 万姝眼里重新亮起了光彩。 十五上元节,家家户户都会挂上灯笼,灯笼多了,便容易走水,好像每年都会听说一两起走水的事故。那么,如果上元节城西别院也起了一把火,是不是很正常?就算卫氏母女没能逃出来,也只会让人唏嘘一把,只要让那把火起的自然些,楚随找不到证据,也无法深究。 一开始只是个令人兴奋的念头,但当万姝重新回到烧着地龙的温暖内室时,那念头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分周全的计划。 「二奶奶?」 女人坐在床上出神,明明刚与丈夫吵过,这会儿嘴角居然带笑,品秋端着洗脚水进来,对上主子脸上诡异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寒颤。 万姝回神,看看她,神色登时又恢复了正常。 「棠棠,先给皇舅公拜个早年。」 除夕前一天,棠棠的病完全好了,所以除夕宫宴,知道明惠帝、姑姑都喜欢女儿,陆明玉就把女儿也抱进了宫。他们来的早,宴席还没开始,先到乾元宫的暖阁坐。 脱下厚厚的斗篷,棠棠顿时从一个厚厚的棉球变成了一个穿海棠红底绣梅花夹袄的漂亮女娃娃。刚进宫,棠棠暂且还没适应,小手扶着娘亲左右张望,先看到站在娘亲不远处的爹爹,脑袋转过来,才看到并排坐在她斜后方的帝妃,以及趴在明惠帝旁边的六皇子。 六皇子再过几天就满周岁了,穿的少点也能晃晃悠悠走几步,但此时天冷穿的厚,六皇子「行动不便」,就只能继续四处爬。原本在里面自己玩的,来了客人,男娃才蹭蹭蹭爬到父皇身边,颇有点警惕的模样。 六皇子不错眼珠地望着棠棠,棠棠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到底大一点,棠棠先笑了,朝六皇子脆脆喊道:「表舅舅!」 六皇子并不知道外甥女在喊自己,扭头往后看。 「叫煜哥儿呢,傻小子往哪看。」明惠帝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瓜。 六皇子还是不懂,歪歪脑袋看娘亲。 陆筠天天哄儿子,现在更想抱棠棠,柔声唤棠棠过来。棠棠认得人了,乖乖地走过来,甜甜地给姑祖母拜年。其实该叫姑外祖母,但陆筠嫌一个外字显得生分,就让棠棠喊姑祖母。 第56章 熟练地坐在姑祖母腿上,棠棠这才朝明惠帝腼腆地笑了笑,喊皇舅公。 明惠帝顺手就把小丫头抢到了自己怀里,朗声笑道:「姑祖母肚子里有小表姑了,等姑祖母生了小表姑再让她抱棠棠。」 棠棠不懂小表姑的意思,茫然地盯着姑祖母的肚子。 榻前陆明玉难掩惊喜,确认般看向姑姑。 侄女婿还在旁边呢,突然被明惠帝揭发自己的孕事,陆筠不由红了脸,小声解释道:「昨天刚号的脉。」她想传喜讯给娘家人,明惠帝非要隐瞒,说什么今天给陆家众人一个惊喜。 陆明玉很替姑姑高兴,看看被明惠帝熟练抱着的女儿,忍不住笑道:「姑姑快给皇舅舅生个公主吧,免得皇舅舅天天惦记着。」 这话明惠帝爱听,侧目看陆筠,目光揶揄又温柔。万氏刚废不久,他不能太快封陆筠为后,那样容易让人以为他废掉万氏夹带着对陆筠的私心。所以说陆筠天生有福,这么快就又怀上了,等陆筠再度产子,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陆筠连续诞育龙子有功,加上后宫需要皇后理事,届时封后便顺理成章了。 陆筠并不知道皇帝丈夫的想法,她静坐在那儿,垂着眼帘,脸上红晕未褪,还在惦记生儿生女的事。她也想生个像棠棠一样可爱的小公主,但那又不是她说了算的。 大人们聊着最近的家常,棠棠已经跟六皇子重新熟稔起来,挪到暖榻里头玩了。没过多久,陆家众人也进了宫,不过只有陆明玉的母亲萧氏与祖母朱氏来看陆筠了,男人们留在乾元宫外等候。 女人们要说贴己话,明惠帝颇为不舍地下了地,领着楚行去前面。楚行跟在明惠帝身后,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般,陆明玉也在看他,目光相对,陆明玉柔柔一笑。 楚行浑身熨帖,这才跨出门口。 一更天时宫宴才结束,楚行抱着早已睡过去的女儿,默默地走在陆家众人旁边。陆明玉跟母亲萧氏走在一块儿,娘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出了宫。 「这几天天冷,你仔细照顾棠棠。」上车了,萧氏还不放心,挑起窗帘叮嘱女儿。 「娘放心吧,我都知道。」陆明玉笑着道。 萧氏还想再嘱咐几句,陆嵘看看抱着外孙女站在一旁的女婿,无奈道:「行了,初二就见面了,有话初二再说。」 萧氏悄悄嗔了他一眼。 陆嵘假装没看见,回头对楚行道:「这回让阿暖她们娘俩多住几天?」 楚行一晚都不想妻女不在身边,不过岳父有求,楚行马上道:「好。」 陆嵘很满意,朝国公府的马车点点头,叫女儿女婿也去上车。 陆明玉高高兴兴地跟着丈夫走了,到了车上,她才把心思从娘家人那边收回来,抱着熟睡的女儿轻声打趣楚行:「国公爷打算让我们在娘家住几晚啊?」 她怀着身孕,楚行怕她累到,先把女儿接回怀里,才看着她眼睛问:「你想住几晚?」 马车出发了,陆明玉微微晃了下,只是一小下,他大手也过来扶她。陆明玉望着他倒映着灯光的凤眼,狡黠道:「国公爷让我住几晚,我就住几晚,我都听你的。」 楚行就笑了,俯身过来,轻轻亲了亲她戴着红玛瑙坠子的耳垂,「一晚都不许。」 陆明玉眉峰一挑,一边情不自禁地笑,一边假装生气威胁道:「那我告诉我爹爹去,说你在他面前装好女婿,回头就霸道威胁我。」 要过年了,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看着妻子红润娇媚的脸颊,楚行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终于卸下国公爷威严端肃的那一面,低声陪妻子玩笑起来:「岳父知道也没用,他打不过我。」 陆明玉顿时收敛笑容,冷哼道:「那我去我祖父面前告状。」 楚行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明年再过年,他老人家要过六十大寿了吧?」 年后陆斩五十九,明年过年,可不正好六十。楚行这话听着是不尊敬陆斩,但谁家的女婿连妻子祖父的年龄都记得那么清楚,随口就能准确地说出来?更何况楚行本来就是在陪妻子说笑。 陆明玉心里暖暖的,抱住楚行右臂靠了过去,细声道:「就你小气。」 楚行低头蹭她脑顶,哑声道:「今晚给我,让你住三晚。」 陆明玉嘴角瞬间翘了起来。 于是今年初二回娘家,陆明玉心满意足地在陆家住了三晚,初五晌午用过饭,楚行才来接她。见妻子容光焕发明艳更胜之前,再想想自己前三晚的辗转反侧,进了马车,楚行就把陆明玉压到马车角落,狠狠地亲。 陆明玉担心女儿从坐榻上摔下去,努力偏头一瞧,楚行居然抬着一条腿给女儿当护栏呢,这也幸亏他人高腿长,换个人恐怕就不行了。但既然女儿安全无虞,陆明玉便闭上眼睛,温柔地安抚被她冷落三日的丈夫。 棠棠乖乖地坐在窄榻另一头,一开始被爹爹的大长腿吸引了,摸摸爹爹的靴子再摸摸爹爹的裤子,但很快就注意到爹爹压着娘亲,好像在喂娘亲吃东西。棠棠立即不干了,顺着坐榻爬过去。 女儿小手按到了自己腿上,陆明玉大吃一惊,连忙推楚行。 楚行这才松开,凤眼犹自盯着她樱桃般红艳的嘴唇。棠棠也望着娘亲的嘴,试图在里面找到好吃的。父女俩都这么看她,陆明玉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楚行,抱起女儿去另一头坐。 第57章 楚行没去缠她,闭着眼睛先平复脑海里疯狂的念想。 「爹爹睡觉。」棠棠背靠娘亲坐着,盯着爹爹瞧了会儿,扭头告诉娘亲。 陆明玉扑哧笑了。 楚行不得不睁开眼睛,棠棠见爹爹「睡醒」了,高兴地往那边爬。楚行抱起女儿,下面用手托着,因为女儿可爱,夫妻俩渐渐忘了方才的小尴尬,说起这几日赴席见闻来。 回了国公府,一家三口去三秋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可想棠棠了,搂着棠棠跟陆明玉念叨:「你跟棠棠回娘家了,姝儿也回去了,说是初八才回来,你二婶忙着带湘湘出去赴宴,要不是盈盈过来住了两晚,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明玉连忙说好话哄太夫人,心里却吃了一惊,万姝竟然要在娘家住到初八才回?不过转念一想,楚随与万姝过得并不恩爱,万姝在娘家待着可能更舒心,自然不想太早回来。 承恩侯府,知道今日父母兄长们都要出去做客,万姝故意选在昨日派心腹送了一封信去庄子上。快到用午饭的时候,段忠如约来了承恩侯府,手里提着一篮年货,当进府拜见的理由。 万姝在厅堂见的他,知夏在门外守着,房门大开。 「二奶奶有事?」段忠低头敛目问道。 这件事万姝不想让第三个人知晓,防着知夏听到只言片语,万姝从袖中拿出另一封信,低声对段忠道:「我让你做的都写在里面,你看完之后,什么都不用问,只回答我行与不行。」 她说的太郑重,段忠抬眼看她。 万姝露出一个苦笑,将信纸递了过去。 段忠一边思索她为何苦笑,一边接过信纸,低头看信: 「城西卫氏之女阿桃乃二爷骨肉,二爷常去私会卫氏,我心煎熬,无可奈何想出一计,望你于上元夜借灯放火,确保卫氏母女无法逃脱。此计狠毒,但我别无他法,唯你可信,唯你可托。」 段忠双手抖了下,惊骇地抬起头。 万姝别开眼,脸颊苍白,红唇紧抿。她没有把握,担心段忠知晓她心肠歹毒后不再喜欢她,不愿意帮她,可万姝真的找不到别人了,只有段忠有杀人放火再全身而退的能耐,只有段忠痴情于她,最不可能去楚随面前告密。 「二奶奶……」 漫长的沉默后,段忠心情复杂地开口,万姝只听他喊二奶奶的语气,就猜到段忠八成是要婉拒。心慌害怕,万姝终于转向段忠,两行清泪无声而落,「段忠,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只要你帮我,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其实万姝容貌艳丽,虽不及陆明玉,但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刚嫁给楚随时,楚随不少同僚都打趣楚随说他艳福不浅。因为各种原因,如今楚随看万姝哭就头疼厌烦,可万姝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落到段忠眼里,便是我见犹怜了。 痴情一个女子,又怎舍得见她哭。 想到自己昏倒在河边前,想的是今日命绝于此,然而再度睁开眼睛,却遇见一个仙女似的姑娘,是她救了他的命,是她让他体会到另一种又甜又酸又苦的感情。 再酸再苦,看她一眼就变成甜了,再酸再苦,都比空落落地活着强。 段忠慢慢走到万姝身前,把信还给她。 万姝憋住眼泪,伸手去接,扯了一下,没扯动,她错愕地仰起头。 段忠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我会帮你,我不用你给我任何东西,我只希望此事之后,你能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为了一个男人继续错下去。」 他说的语重心长,万姝却只听到了前面那句。 段忠愿意帮她对付卫氏母女了! 万姝欣喜若狂,高兴地不知所措,等她意识到自己该感激段忠时,段忠却径自转身,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了。万姝怔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知夏的脚步声,她才迅速藏好那封信,飞快擦掉眼泪。 这一晚,万姝睡得无比踏实,翌日母亲又催她早点回国公府,既然大事已经解决,万姝就没再给母亲添堵,收拾东西领着丫鬟回了夫家。傍晚楚随做客回来,万姝继续去端茶倒水献殷勤,免得十五事发,楚随怀疑她。 经过万姝怀疑阿桃是他女儿一事,楚随对万姝彻底死心,已经懒得再分辨万姝此时的讨好是真心还是假意,敷衍过后,夫妻继续分房睡。 正月酒席不断,一天天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十五上元节。 陆明玉肚子四个月了,渐渐显怀,加上要哄女儿,这次就没有去外面赏灯,楚行让人在定风堂挂满了从宋家灯楼订做的五彩花灯,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沿着走廊赏灯猜灯谜。 「这个灯谜棠棠猜。」来到一盏花灯前,楚行笑着逗女儿。 棠棠兴奋地看灯,好像真认识上面的字似的。 楚行认识,念出来的却与花灯上的灯谜风马牛不相及,「外祖父的眼睛大,还是曾外祖父的眼睛大?」 他拿自家父亲、祖父打趣,陆明玉笑着掐了他一下。 棠棠靠在爹爹肩头,对着花灯认真地想,然后笑道:「曾外祖父!」 楚行奖励地亲了女儿一口,再让陆明玉赏女儿。陆明玉手里拎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的都是金锞子,在女儿大眼睛的注视下,拿出一颗塞到女儿胸前挂着的小荷包中,还假装拍了拍,「装好了,别掉出来」 第58章 棠棠连忙捂住小荷包,美美地笑。 绕着走廊逛了一圈,棠棠困了,楚行要送女儿去乳母那边,陆明玉有点不舍,「今晚让棠棠跟咱们睡吧?」这几天都是一家三口同睡的,左右她现在大着肚子,夫妻俩隔阵子才能来一次。 「今晚不行。」楚行幽幽地道。 陆明玉不由地瞪了他一眼,以为今晚楚行要开荤。 结果在暖帐内躺了半晌,楚行始终规规矩矩的,没有任何要「欺负」她的征兆。陆明玉并不是特别贪那个,但楚行给了暗示,她情不自禁地就有了一点渴望,此时楚行不给,陆明玉当然不高兴了。 「我想棠棠。」无法直言,陆明玉没好气地戳楚行胸膛。早知道他没有那种打算,她就抱女儿过来了。 楚行失笑,想想现在夜未深,那边可能要等等,楚行便搂住欲求不满的妻子,哑声在她耳边问:「真的想棠棠,还是想我?」 他越来越坏,陆明玉咬他。 楚行老老实实给她咬,然后小心翼翼地服侍起来。 结束了,陆明玉从里到外地舒坦,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会犯困,今晚竟然越躺越精神,忍不住依偎在楚行怀里,轻声细语地说话。楚行一心两用,不知过了多久,当陆明玉终于犯困,外面总算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出事了。」楚行低声提醒妻子。 陆明玉也听到魏腾叫采桑喊他们的声音了,睡意顿消,魏腾半夜来叫门,绝对不是小事。 楚行扶她坐起来,让她裹着被子,他下地披上外袍,然后一边穿衣一边听内室门外魏腾禀报,「国公爷,巡夜城卫在城西抓到一歹人欲纵火行凶,因为他意图谋害的是二爷子嗣,城卫便派人来禀报咱们府上。」 陆明玉大惊,有人要害润哥儿? 「还有其他消息吗?」楚行镇定地问。 魏腾补充道:「城卫抓获歹人时,对方正在厢房外面洒桐油,被发现后立即放火逃窜,万幸城卫发现的及时,里面小公子乳母娘俩只是吸了迷药,并未受伤。歹人武功高强,连伤多名城卫,被抓获时自尽未果,对了,那个歹人左手居然是六指。」 楚行已经坐到了床边,眼睛对着屏风,长眉微锁,似是在揣度歹人的身份,想了会儿,他扭头对妻子道:「我去看看,你……」却见陆明玉脸色发白,正瑟瑟发抖。 「阿暖?」楚行翻身上榻,稳稳地抱住妻子,「吓到了?」 陆明玉不是害怕,她只是没想到,就在她快要忘了那个六指凶手时,对方竟然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了,迷药、放火,与上辈子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目标变成了卫氏母女。 为何要杀卫氏? 谁上辈子恨她,这辈子又同样恨卫氏? 陆明玉浑身发冷,她不怕,她只是不敢相信,万姝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吧。」冷静下来后,陆明玉神色凝重地对楚行道,眼里有她不自觉的愤怒,「这人带着桐油又武功高强,绝非普通杀人掠财的盗匪,你一定要仔细审问。」 「阿暖放心,他敢害国公府的人,我绝不会轻饶。」楚行安抚地亲亲她脸庞,捧着她脸,声音坚定地道。上辈子万姝害死了妻子,这辈子,他要万姝身败名裂。 这也是他送妻子的上元礼物,抓出所有害过她的人,从今以后,让她安枕无忧。 城卫连夜把段忠押到了国公府。 其实段忠出手准备谋害卫氏母女时,是楚行派去的暗卫现身制止并引来城卫,城卫抓捕段忠,也是暗卫扮成城卫,凭借一身好功夫制服了段忠,再悄然离去。段忠知道另有高人,但此时被人活捉过来,下巴也卸掉了,他连自尽都不能。 楚随被魏腾叫醒,路上得知有人要害润哥儿,勃然大怒,因为润哥儿平安无事,他便只想着惩戒凶手,来到定风堂,看到跪在那里的段忠,楚随上前就是一脚,「谁给你的胆子敢害我儿子!」 段忠「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听到楚随的话,他眼里接连闪过困惑与嘲讽,最后偏移视线,深深地盯着楚行。他只是一个庄头,默默无闻行事隐秘,这样都被人插手坏他计划,只能说明有人提前盯着他了。段忠刚开始还以为是楚随,现在看来,竟然是这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国公爷。 但段忠想不明白,楚行为何要派人跟踪他,就因为他出身江湖?可他是万姝的人,又不是陆明玉的人,楚行至于谨慎到连弟妹收留的庄头都要暗中提防吗? 楚行没有理会段忠,皱眉问堂弟:「你不认得他?」 楚随还想再教训段忠,闻言愣了下,重新绕到段忠正面,仔细看了几眼,还是没有印象。楚行见了,突然记起楚随与万姝感情并不好,如此不了解万姝的陪嫁管事、庄头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万氏的陪嫁庄头,我年前回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楚行冷声道,不想堂弟继续发问,他索性把段忠的目标也说了出来,「据城卫所报,此人只迷晕了卫氏母女,并往卫氏母女的厢房外面洒了桐油,润哥儿那边一切如常。不过我只见过他一次,二弟还是请万氏过来一趟,看看是不是我认错人了。」 段忠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楚随听了兄长一席话,恍如醍醐灌顶,登时明白过来了。原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万姝指使的,因为认定他与卫氏有私情,认定阿桃是他女儿,卫氏就要杀人放火,谋害卫氏母女的性命? 第59章 这样心狠手辣不知悔改的女人,他再容忍她,他就枉为人! 双眼泛红,楚随转身就走。 楚行没有阻拦,命魏腾先把段忠押到柴房,如果万氏否认,他自有办法叫段忠供出万氏的罪行。 闲云堂后院,万姝已经知道城西别院出事了,提前穿好了衣裳。楚随一来,她便装出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上前问道:「我听说有人去润哥儿那边放火,润哥儿没事吧?」 她还装,楚随恨得头皮都要炸了,扬手便扇了万姝一个耳光,「毒妇!你的庄头已经被人送到了大哥那里,是不是非要把你们一起送到府衙,大刑伺候你才肯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万姝被他打得摔倒在地,得知段忠被抓了,她震惊地都忘了脸上的疼。 段忠被抓,是不是说明卫氏母女还好好的? 段忠被抓,是不是意味着,她迟早都会被段忠供出来?就算段忠死不承认,万家很多下人管事庄头甚至庄子上的佃农都认得段忠,只有有人肯做证,外人一听段忠是她的人,自会明白是她指使段忠去害卫氏的。 也就是说,无论她承认不承认,她的名声都完了,楚随都有理由休了她。 想到自己的下场,万姝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一手捂着脸,仰头看楚随,「是我做的又如何?如果不是你负了我,三天两头跑去与她厮混,我为何要害她?」 事到如今万姝竟然还咬定他与卫氏有私情,楚随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指着门口道:「滚!收拾好你的东西,给我马上滚回万家,休书我马上派人送过来!」 言罢气冲冲去了前院,提笔就写休书,待阿贵送休书来后院,万姝还伏在地上呜呜地哭。阿贵什么都没说,休书放到桌子上就走了,知夏、品秋两个丫鬟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不懂事情怎么闹到了这种地步。 哭了不知多久,万姝抹抹眼睛,慢慢站了起来,环视一圈,她凄惨地笑,命丫鬟们收拾东西。楚随不要她了,楚家也不可能再容得下她,既然如此,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脑海里突然闪现一道身影,万姝怔了片刻,疯了般朝前院跑去,却被告知楚随去别院探望润哥儿了。万姝马上又跑去定风堂,楚行本不想见她,但万姝在外面哭求不休,楚行这才命人放她进来。 万姝进来就扑跪在了楚行面前,哭着求道:「国公爷,我知道错了,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再留在楚家,只求国公爷给承恩侯府留些颜面,别把此事传出去,让二爷写封和离书给我行不行?」 只要楚家选择沉默,声称段忠只是普通贼人,她就能置身事外了,最多被人猜疑她德行有亏才被楚随抛弃,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狠毒。与楚随决裂已是必然,但万姝还想保留几分颜面,真让外人知道真相,她就彻底完了。 「说完了?」楚行凤眼望着窗外,冷声问,接着没等万姝回答,他直接吩咐魏腾,「堵住她嘴,连着她的嫁妆一并送回承恩侯府,注意别惊动太夫人,再把段忠交给衙门。」 万姝两辈子都害过陆明玉,楚行不会对她存任何怜悯之心。 国公府二爷安置庶子的城西别院起火了,起初只有附近街坊知晓,街坊们还当润哥儿这边遭了盗贼,第二天衙门升堂审案,才知道「盗贼」竟然是楚家二奶奶的庄头,于是众人就都明白了,原来是楚家二奶奶容不得庶子,故意指使人纵火行凶! 如此心胸狭隘的主母,与先前谋害六皇子的废后简直一样恶毒,怪不得一个被废了,一个被楚家休了! 一时间,万姝害人被休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每天晚上都有人去承恩侯府门前扔烂叶子等污秽之物。消息传到宫里,明惠帝大发雷霆,以万家子女丧德败行、屡教不改行为由,褫夺了承恩侯府的爵位,贬为庶民,实则是连带着先前万皇后的罪一并算上了。 万家顿时成了过街的耗子,人人厌弃,不得不举家迁回老家洛阳。至于万姝这个致使万家上下丢了荣华富贵的罪人会如何被兄嫂们嫌弃,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万姝被楚随休弃了,这事对陆明玉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刚得知前世是万姝主仆害死她时,陆明玉震惊又愤怒,只是当凶手被押进大牢当万姝也自食恶果,陆明玉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特别是父母带着弟弟们来看她,感受着父母眼里的关心,看着两个弟弟陪女儿玩耍,前世在她心底留下的最后一丝阴霾便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天理昭昭,为善的哪怕这辈子受了冤苦,下辈子可能会一世平安顺遂。而那些作恶的,逃得了一世,却逃不过生生世世。就像万姝这辈子,如愿嫁给了楚随,但她本性歹毒,没了她陆明玉,也会有别人激起万姝体内的恶,引她承受上辈子种下的果。 万姝被休第三日,陆明玉才抱着棠棠,与楚二夫人一道去看太夫人。趁着太夫人高兴,由楚二夫人轻声细语地解释了一下,只说万姝想害润哥儿,楚随一气之下写了休书,担心太夫人跟着上火才没有当晚就禀报太夫人。 当初楚行向葛神医求忘忧药,葛神医没有专门让人忘却烦恼忧愁的灵丹妙药,只给了楚行一副奇方,称能让中风瘫痪之人转成呆傻之症,记不清前尘往事。太夫人比较幸运,她只是记不得了,并没有傻掉。 这一年太夫人重新跟身边的亲人们认识了一遍,楚随孝顺又会哄人,太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子,喜欢了就会忍不住多留意些,对比楚行、陆明玉夫妻俩在她面前的甜蜜,太夫人自然能看出楚随与万姝的不和。 第60章 亲孙子肯定比孙媳妇亲,太夫人与楚随单独相处时,仔细问过楚随与万姝的问题。楚随大多时候敷衍过去了,但有时候太疲惫,也曾向亲祖母倾诉了些许无奈,太夫人帮不上什么,如今得知万姝作恶被休,咎由自取,太夫人没什么惋惜的,反而替次孙松了口气。 太夫人觉得吧,夫妻俩如果真的过不到一块儿,那不如趁着没有子嗣早早散了,次孙才二十多岁,再找个温柔贤淑的,正正经经地过才是。 老太太想得开,陆明玉放了心,傍晚同楚行讲了太夫人的态度,楚行同样欣慰不已。 而楚二夫人关心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对于万姝,一个天天跟自己儿子吵闹还曾动手打过人的儿媳妇,楚二夫人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自万皇后被废,还连累她的女儿随平王迁到了千里之外,楚二夫人看万姝就越发碍眼了,如今万姝走了,太夫人可能撑不到年底,楚二夫人就像早点再给儿子说门亲,赶在太夫人出事前把喜事办了,快的话新儿媳妇说不定还能怀上,那后面一年守孝也就不耽误什么了。 想的好好的,楚二夫人派人去叫儿子过来商量,没想到又遇到了波折。 「你不愿意?」眼看儿子皱眉,楚二夫人又惊又疑,「难道你还念着姝儿?」只有惦记着旧人,才会犹豫娶新妇啊。 楚随现在根本不想听到万姝的名字,埋怨地看母亲:「娘别提她,我只是觉得太匆忙了,上次婚事就是你与祖母做主安排的,结果闹成这样,这次我想自己挑一个。」 楚二夫人尴尬了下,无话可辨,谁让万姝的确是她看上的儿媳妇呢。 沉默片刻,楚二夫人妥协道:「行,娘让你自己挑,不过你得抓紧点,你祖母的身体……到时候可得多等一年。」 这话楚随就更不爱听了,但祖母寿数有限,母亲也是为他打算。皱皱眉,楚随沉声道:「一年而已,有何等不起的,大哥二十七才成亲,姻缘自有天定,反正我再也不想敷衍了事。」 说一句就被儿子呛一句,楚二夫人也急了,只是没等她反驳,楚随就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揉额头,「娘,我现在想到婚事就头疼,您就让我一个人多清净一阵子吧。」 儿子被万姝折磨成这样,楚二夫人顿时心疼了,没再啰嗦。 应付了母亲,家里也没有妻子需要交代,楚随往城西别院去的更勤了。上元节那日,后院厢房失火,好在火势刚起就被人扑灭,楚随多请了几个工匠,短短三天便修葺一新。 这日楚随过来,润哥儿、阿桃正在院子里玩,看到楚随,润哥儿高兴地喊父亲,阿桃呆呆地站着,等楚随走近了叫她,阿桃才低下脑袋,生涩地喊「二爷」。 楚随脸色微变,跟着笑问阿桃:「怎么不叫二叔了?」 阿桃太小,还不会撒谎,看他一眼,小声道:「我娘不许我喊二叔了。」 以前娘亲也不让她管润哥儿爹爹叫二叔,但这次娘亲说了,就是因为她不懂规矩,别人才会放火烧她们,阿桃害怕了,她不想被人烧死,所以第一次听了娘亲的话。 女娃面露委屈,楚随心中不忍,刚想像以前那样哄阿桃继续喊他二叔,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绿裙身影。楚随扭头,看到卫氏缓步朝他这边走来,暖阳照在她身上,她虽然没有笑,却也给人宁静淡雅的感觉。 楚随目光温柔下来,现在他没有妻子,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对她好了。 「二爷,奴婢有事求您,可否借一步说话?」停在楚随五步外,卫氏垂眸道,眉眼平静恭顺。 楚随也有话想对她说,点点头,摸摸润哥儿脑袋,让他带阿桃去后院玩,他领着卫氏去了厅堂。 门敞着,楚随坐到椅子上,笑着问卫氏:「你想求什么?求我别再哄阿桃唤我二叔?」 他声音清越,调侃起来仿佛别有深意,听得人心里痒痒。 卫氏在楚随身上领教过多次这种痒了。有的男人喜欢女人,会直言相告,或是做些特别明显的举动表明心迹,楚随不一样,他的喜欢隐藏在他的眼里话里,温柔缱绻却又笼着一层,像是诱饵,要勾女人主动凑上去,亦或是无声地诉说,告诉那个女子他喜欢她,试探她的心意,让她做好做他女人的准备。 卫氏本想拖到正月结束,但经历过那场没能烧起来的火,卫氏不想再拖了,早点断了,早点心安。 卫氏跪了下去,磕头求道:「二爷,奴婢一个寡妇带着女儿生活不易,自从搬到这边,常受阿满照顾,奴婢情不自禁动了心,只是一直羞于启齿。经过那场火,奴婢想通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与其犹犹豫豫浪费时间,不如早些问清楚,若阿满嫌弃我是寡妇不愿娶我,我便再另寻良人。但二爷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想先求得您恩准。」 她已经接受了阿满的心意,阿满打算由他开口求二爷准婚,卫氏觉得不妥,怕楚随怪阿满与他抢人,一怒之下惩罚阿满。换成她来说更合适,一来这本就是她与楚随的事情,二来从楚随的尊严来讲,被她婉拒,总好过被心腹小厮开口抢人。 楚随脸上的笑容僵硬在了那里,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在面前的卫氏。 她居然看上阿满了? 他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想改嫁一个小厮? 楚随无法接受,怒火才起,想到卫氏可能并未领会他的意思,楚随竭力压下心底交织的怒火与嫉妒,看眼门外,幽幽地问卫氏:「我喜欢你,你可知道?」 第61章 卫氏没料到他会说出来,震惊地忘了回话。 楚随看到了一丝希望,他离开座椅,走过去扶她。手臂被他握住,卫氏惊慌地躲避,上半身抬起来了,人却依然跪在那里,白着脸道:「二爷,奴婢不配……」 「有何不配?」楚随单膝蹲在她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白皙细腻的侧脸,压抑了半年之久的情意于此时完全地宣泄了出来,「我早就喜欢你了,之前我有妻子,我不能给你名分,所以迟迟没有对你言明,如今我未婚你未嫁,只要我喜欢,我便能娶你为妻。」 他说的很慢,卫氏紧张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转过来正视楚随:「二爷真的以为,二夫人会允许您娶一个平民寡妇为妻?就算二爷能求得二夫人答应,以后呢,二爷能保证不会因为同僚的闲言碎语后悔娶我吗?二爷能保证将来再遇到一个比我温柔比我貌美的女子时,您不会动心吗?再或者,万一将来有贵女心仪二爷,心仪到想除了我与阿桃取而代之,二爷能保证始终护我们娘俩周全吗?」 连续问了四个问题,而除了二夫人那关,剩下三个楚随都没有考虑过。 同僚会嘲笑他娶一个寡妇吗?应该会吧,可他不在乎。遇到比卫氏更美更温柔的女子?应该有那样的女人,但他不贪心,他娶到心仪的姑娘,就会对她好,绝不辜负。至于是否有贵女喜欢他喜欢到要像万姝那样害人,楚随无法保证,但他会竭尽所能保护好卫氏。 「只要你肯嫁我,这些我都能做到。」楚随目光坚定地看着卫氏,伸手去抓她的手。 卫氏躲开了,垂眸道:「或许二爷能做到,但我做不到。我没读过多少书,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想因为嫁给二爷就去努力学那些东西,也不想因为偷懒被其他夫人嘲笑。我不想因为担心二爷在外拈花惹草整日疑神疑鬼,更不想夜里躺下了,却总盯着窗外,怕再被人谋害。最重要的是,现在我是润哥儿的乳母,我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照顾,可一旦我成了二爷的人,我无法保证自己还会对润哥儿好下去。」 说到这里,卫氏抬起头,对着楚随震惊的眼睛道:「二爷,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二爷觉得我好,是因为您以前过得太累了,我是您能接触的唯一女子,我比前二奶奶温柔,您才自以为动了心。其实您对我未必是喜欢,二爷仔细想想,先是润哥儿娘,再是前二奶奶,跟着是我,二爷真的明白怎样才叫喜欢吗?」 楚随怔住了,凤眼看着卫氏,眼神却空洞起来。 他真的喜欢卫氏吗? 怎样又是真的喜欢? 堂堂国公府二爷,温柔俊朗风流倜傥,却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卫氏毕竟对楚随有感激之情,此时难免替楚随心疼,她低下头,说了最后一番僭越的话,「二爷,奴婢真的配不上您,您值得更好的,但二爷想娶到那个更好的,想与未来二奶奶和和美美,您得扪心自问,您在喜欢一个人时,真的有替她考虑过吗?」 如果楚随真的喜欢润哥儿的母亲,就不会害润哥儿母子在外过了那么久。如果楚随真的喜欢万姝,就不会在新婚期间大张旗鼓地认了润哥儿。如果楚随真的看重润哥儿这个儿子,就不该过度宠爱,闹得家中妻子心生不平。 至于她,连如果都没有,卫氏很确定,楚随只是利用她逃避万姝罢了。 「二爷,回去吧,娶一个配得上您,您也真正喜欢的姑娘。」 最后朝楚随磕个头,卫氏倒退着出了厅堂。 楚随仍旧蹲在那里,脑海里只剩陆明玉的身影。 他不喜欢董月儿,也不喜欢万姝,他自认喜欢过的女人,只有卫氏与陆明玉。听完卫氏的话,楚随也分不清他对卫氏的感情了,那就只剩下陆明玉。 真的喜欢陆明玉吗? 如果喜欢,为何会在求而不得时,冒出过要害她的念头? 可如果连他对陆明玉都算不上喜欢,那究竟怎样才算动了情? 楚随呆滞地盯着地面,这一刻,心里前所未有的空。 「娘,曾祖母怎么了?」 阳春三月,太夫人的房间洒满了温暖的阳光,只是盎然的春意却敌不过屋里浓郁的药味儿,让人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棠棠还无法体会这种沉重,她只是不喜欢曾祖母这里的味道,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曾祖母,棠棠也有点害怕,被娘亲放到床边上后,棠棠小声地问。 「曾祖母睡觉呢,棠棠别吵。」陆明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摸摸女儿小手,轻声嘱咐道,见女儿乖乖地点头,陆明玉这才心情沉重地看向太夫人。 前天太夫人突然发病,凶险非常,楚行从宫里请了两位太医,总算把太夫人抢回来了,但太医们只能暂时稳住的太夫人的病情,还委婉地告诉他们,可以先准备棺椁了。 也就是说,太夫人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楚行在太夫人这边守了两晚,今早才进宫当差去了,陆明玉心疼丈夫,看着床上苍老的太夫人,这会儿能记起的也都是两辈子太夫人对她的好。 静静地守了会儿,太夫人醒了。 陆明玉嘱咐女儿乖乖坐着,她亲手服侍太夫人用药。 喝了药,太夫人气色稍微好了些,逗逗棠棠,然后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拿昨晚准备好的东西。大丫鬟走了,陆明玉一脸茫然,太夫人摸摸靠着她躺着的乖棠棠,感慨地对陆明玉道:「二十八是棠棠的两周岁生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天,先把礼物送给我曾孙女。」 第62章 陆明玉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一边低头拭泪一边哽咽着劝道:「祖母您别这么说,您不是想抱曾孙吗?再过仨月您就能抱到了,还有这孩子的满月周岁,都还等着您赏他们礼物呢。」 太夫人笑眯眯地听着,目光落到了长孙媳妇鼓鼓的肚子上,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盼着抱曾孙,抱抱国公府未来的小世子,她可能连今日都坚持不到。 大丫鬟端了礼盒来,太夫人让她直接把礼盒交给棠棠。 「这是曾祖母给棠棠的礼物,棠棠看看喜欢不。」 棠棠早就坐起来了,瞅瞅曾祖母,她兴奋地掀开礼盒,就见里面有一块儿特别漂亮的蓝石头,跟一个小鸡蛋似的。 「真蓝!」棠棠抓起石头,习惯地先给娘亲看。 「这是蓝宝石,这么大的蓝宝石,比娘亲所有首饰加起来都值钱,棠棠快谢谢曾祖母。」陆明玉亲亲女儿,趁机在女儿耳边教她怎么谢曾祖母,至于刚刚的话,只是哄女儿与太夫人高兴的,但那么一块儿蓝宝石,陆明玉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棠棠一听这块儿蓝宝石那么值钱,更高兴了,毫不犹豫地爬到太夫人身边,凑过去吧唧亲了太夫人一口,亲完了还认真地瞅瞅,乖巧地帮太夫人擦了她留下的口水。 太夫人稀罕极了,垂眸看着棠棠,眼底深处是陆明玉看不到的愧疚。棠棠看到了,但她还没到能理解那复杂眼神的年纪,因此只是朝太夫人笑笑,就继续低头玩蓝宝石了。 因为太夫人的病,棠棠两周岁生辰并没有打扮,只请了至亲来国公府热闹了一番。之后的日子,尽管楚行将他对太夫人的担忧隐藏了起来,陆明玉还是能感受到丈夫的难过,因此每天都过得紧张不安,早上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太夫人的情况,得知太夫人没事,这一天就好像变成了从老天爷那里抢来的一般。 或许是心事太重,原该九月二十左右生的,刚过完中秋,陆明玉肚子就疼了起来。距离生还有一段时间,陆明玉扶着肚子去了三秋堂,笑着对卧床不起的太夫人道:「祖母,您看,这孩子也着急出来看您呢。」 太夫人嘴唇翕动,陆明玉听不到她的声音,只看到太夫人脸上落了两行老泪。楚盈肚子也不小,但还是过来伺候太夫人了,这会儿脑袋离太夫人特别近,等太夫人说完,她才红着眼圈对陆明玉道:「嫂子,太夫人夸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孙媳妇,她让你快点回去,让你安安心心地生。」 陆明玉报完喜了,不再勉强自己,乖乖回定风堂生子。 楚行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宫里赶了回来,此时陆明玉已经进了产房,萧氏已经到了,正在屋里守着女儿,棠棠跟两个舅舅在院子里等着,看到爹爹回来,棠棠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爹爹,娘肚子疼……」 「棠棠不哭,你娘要给你生弟弟妹妹了。」楚行还在喘气,胸膛起伏不停,嘴里安抚着女儿,凤眼却紧张地望着产房,当年妻子生女儿难产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终于等到岳父也来了,楚行立即把女儿交给她外祖父,然后对陆嵘道:「岳父帮我看会儿棠棠,我去里面陪阿暖。」 陆嵘看出了女婿心意已决,再看看怀里得来不易的外孙女,他点点头。 太夫人不在,就算在了这次也拦不住楚行,换了一身干净衣袍,楚行面容沉重地进了产房。陆明玉看到他,大吃一惊,一边忍疼一边催他:「你出去,不用你……」 生孩子使那么大的劲儿,肯定丑死了。 楚行却早有打算,站在岳母身后,凤眼执着地看着妻子道:「真的要生了,我再出去。」他有过一次经验了,知道现在离真正生孩子还要再等几个时辰,与其在外面焦虑不安,他更想守着妻子过。 陆明玉那他没辙,撒娇地看向母亲,「娘你帮我说说他。」 女婿看重女儿,萧氏满意还来不及呢,非但没有反对,还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楚行,笑道:「那世谨先陪阿暖说话,我去哄哄棠棠。」这边有产婆们照看着,她留在这里只是给女儿打气的,换成女婿陪,安抚女儿起来只会更管用。 楚行一直将岳母送出产房,再重新退到陆明玉身边,示意产婆们各行其是,他稳稳地坐了下来,大手握住陆明玉的小手。谨记她得攒力气生孩子,楚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妻子。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陆明玉苦着脸问。 楚行旁若无人地亲亲她手背,凤眼望着她,低声道:「阿暖什么时候都美。」 陆明玉被他逗笑了,小声哼道:「因为我要给你生儿子,你才说甜言蜜语哄我。」 楚行眼中宠溺更胜,「生女儿我也哄,只要是你生的,儿女我都喜欢。」 陆明玉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看着身旁高大俊美沉稳内敛的丈夫,想到婚后楚行对她的千般好,她因为上次难产而慌乱不已的心,一点点平静了下来,而非之前的故作镇定。 上午发动的,下午红日西斜,宫口终于全开。 萧氏进来劝走女婿,换她陪女儿。 「阿暖别怕,我就在外面,我跟棠棠在外面一起等你。」起身之前,楚行俯身亲吻妻子额头,声音坚定地道。 陆明玉朝他柔柔一笑,「好。」 楚行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他啊,这么好的丈夫,她跟他还没过够呢。 第63章 这次陆明玉生的十分顺利,楚行在外面好像没有等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孩子嘹亮的哭声,哭着哭着被产婆兴奋的声音打断:「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 床上陆明玉长长地舒了口气。 楚行最在乎的却不是孩子,冲到门帘前,心有余悸地问产婆:「夫人如何?」 几个产婆都是京城接生的老手,知道国公爷疼媳妇,不约而同地笑道:「国公爷放心,夫人与小公子都好,您再等等,一会儿就能进来啦!」 楚行听她们语气轻松,暂且放了一半的心。 产婆先收拾好孩子,抱出来给众人看,楚行扫了眼便继续在门前守着,陆嵘却稀罕地不行,将棠棠放到地上,他抱着外孙给女娃看,「棠棠看,这是弟弟,今天开始,咱们棠棠也当姐姐了。」 棠棠一手扶着外公手臂,低着头认真地看弟弟,见弟弟闭着眼睛,棠棠嘿嘿笑了,「弟弟睡觉呢!」 楚行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这才又往儿子那般看了一眼。 想抱儿子,却更着急见妻子,等产婆告诉他可以进去了,楚行立即冲了进去。孩子生的顺利,陆明玉这会儿精神不错,看到丈夫,她急着提醒道:「快抱给祖母看看。」 「已经派人送信儿过去了,你怎么样?」见她脸色苍白,楚行心疼地问。 「挺好的,就是有点累。」丈夫这么关心自己,陆明玉虚弱地笑了。 楚行低头亲她。 「好了,先去祖母那边吧。」陆明玉认真地道。她与楚行还有一辈子要走,不急这一时半刻,太夫人却等不及了,万一只差了这么一点功夫就没看到孩子,那得多遗憾。 妻子比他还孝顺,楚行无奈地捏捏她手,这就抱儿子去了三秋堂。 太夫人终于看到了曾孙,笑得合不拢嘴,身体竟然好转了,曾孙洗三这日,太夫人更是红光满面。然而到了黄昏,太夫人脸上的精气神仿佛被人抽走了一样,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楚行跪在床前,第一次没有掩饰自己的眼泪。 除了不舍,他对祖母心存愧疚,越是不能对人说,他就越煎熬。 太夫人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最自豪的长孙,仿佛能看懂长孙的愧疚般,太夫人艰难地唤长孙靠近,然后用仅剩的力气道:「世谨,上次病危,我,我都记起来了……」 记得她鬼迷心窍惦记一些不该肖想的名利,记得她如何利用长辈身份折磨长孙两口子,记得她曾经不屑正眼看乖巧可爱的曾孙女,更记得她险些坏了二孙女盈盈的好姻缘,也隐约猜到,长孙可能喂她吃了什么。 但太夫人不怪长孙,因为这最后的一段时光,她过得很满足。只是大限将至,太夫人还是不舍,舍不得这些好子孙,奈何一切都由不得她了。看着头顶脸庞带泪的长孙,太夫人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低,「世谨,祖母很庆幸,没有糊涂到底……」 说到最后,没了呼吸。 「祖母……」 楚行悲恸失声,重新跪下去,额头触地,为老人家送行。 树叶枯了黄了落了,来年春风一吹,花草便又绿了起来。 几辆气派的马车陆续从南城门驶了出来,有好热闹的百姓与人打听,这才得知今日是楚国公府已故的太夫人一年,家主楚国公领着一大家子去族墓祭拜了。 马车迤逦而去,渐渐来到了一条清幽的山路上。因为京城众多勋贵人家都把祖墓建在屏山这一带,为了讨好贵人们,这条山路修建地简直比官路还要平整,国公府的马车又稳当,坐在车里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棠棠放下来。」陆明玉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祯哥儿从国公府里出来就开始睡觉,这会儿醒了,哼哼唧唧的要吃奶。陆明玉正要解衣襟,车里忽然一亮,抬头见女儿凑到窗前挑开了窗帘,连忙轻声道。 棠棠小手依然举着窗帘,回头看娘亲。 陆明玉瞅瞅儿子,无奈地哄道:「娘要喂弟弟,不能给人看。」 棠棠很懂事,转过去准备放下窗帘,一回头却看见爹爹骑着大马靠了过来。棠棠顿时忘了娘亲嘱咐,仰着小脸问马上的高大男人,「爹爹你热不?我在车里都热了。」 五月下旬,烈日当头,正是酷热的时候。 「爹爹不热。」楚行放慢速度,与马车并肩而行,低头看女儿的时候顺势往里面瞧了瞧,就见白白胖胖的儿子在他娘怀里不停地往娘亲胸口使劲儿,而陆明玉正嗔怒地瞪着他。 楚行笑了,摸摸女儿的小脑瓜,低声道:「棠棠帮娘亲哄弟弟去,一会儿爹爹再过来。」 棠棠乖乖地点点头。 楚行帮女儿放下窗帘,人却没走,就在旁边听里面的动静。 陆明玉解开衣襟,祯哥儿立即咕嘟咕嘟吃了起来,棠棠俯身站在娘亲面前,一手扶着娘亲手臂一手杵着娘亲膝盖,目不转睛地看弟弟吃。祯哥儿斜眼瞅瞅姐姐,怕姐姐跟他抢,边吃边抬起小手捂住了娘亲另一边。 「我才没馋!」棠棠嘿嘿笑着道。 祯哥儿又看了一眼姐姐。 陆明玉小声笑女儿:「棠棠小时候也这样,怕别人跟你抢。」 棠棠看看娘亲,眨眨眼睛,忽然问道:「娘,我怕谁跟我抢?」她小时候吃奶的时候,也有人在旁边这样看她吃吗? 第64章 陆明玉脸颊莫名发热,没好意思告诉女儿,喜欢跟她抢食的是她的好爹爹。 窗外楚行听到娘俩的对话了,忆起当时的情不自禁,唇角高高翘了起来。 等祯哥儿吃饱了,马车也停在了国公府的族墓外。 一年过去了,所有的悲伤都已淡去,但真的到了墓地外,众人心底还是涌起了一层伤怀。楚行下马,先接过祯哥儿抱在怀里,陆明玉下车前特意嘱咐了女儿一番,叮嘱她听话,不许乱跑乱叫。 棠棠知道曾祖父、曾祖母都在睡觉,乖巧地让娘亲牵着,即便路上看到一朵特别漂亮的小红花,棠棠也忍住了,没有像以前那样,兴奋地问娘亲那是什么花。 祭拜过太夫人,楚行、楚随兄妹四人便正式出了服,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楚行官复原职,陆明玉也能随心所欲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做客,包括进宫探望姑姑、六皇子,以及去年九月出生的长公主,明惠帝至今唯一的公主。 但陆明玉最高兴的,是她没有错过祖父的六十大寿。 陆斩八月初二生辰,年初楚行就开始给老人家搜罗寿礼了,属下们隔一阵子就送一样新鲜东西到府里,楚行一样一样地攒着。距离陆斩寿辰还剩五日了,楚行抱着祯哥儿,陆明玉牵着女儿,一家四口再去库房挑礼物,选出最好的一样。 祯哥儿最喜欢一对儿仙鹤状的红珊瑚树,伸着小手不停地摸,还想凑过去咬两口,被楚行拿一块儿红玛瑙石糊弄过去了。祯哥儿傻乎乎的,抱着玛瑙石笑个不停,啃不动就捂在怀里。 「娘,这里面是什么啊?」走到货架最后一排,棠棠蹲下去,指着一个紫檀木礼盒问。礼盒下面标着字,但棠棠不认识。 陆明玉笑着道:「棠棠打开看看。」 棠棠最喜欢拆盒子,得到娘亲许可,兴奋把礼盒抱到地上,不慌不忙地拆。祯哥儿低着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姐姐,楚行大手虚扶着儿子小手,防着里面的玛瑙石掉下去砸了女儿。 盒子拆开,露出一块儿圆圆的黄色石头,晶莹剔透像琉璃似的,石头里面竟然还有根绿色的松树枝,两寸来长。棠棠最喜欢有颜色的石头了,好奇地用手摸,陆明玉蹲下来,柔声给女儿解释道:「这叫琥珀,松树寓意长寿,棠棠送这个给曾外祖父,就是祝曾外祖父长命百岁。」 棠棠一听,立即叫道:「那我送曾外祖父这个!」 她喜欢曾外祖父,希望曾外祖父能活一百岁,两个一百岁,一直活着。 陆明玉欣慰地亲了亲女儿。这么小就知道孝顺了,她还以为女儿会占为己有呢。 到了陆斩寿辰这日,陆明玉、楚行两口子就送了两份寿礼,一份是祯哥儿看上的鹤状红珊瑚树,一份是棠棠亲自挑选的含松琥珀。祯哥儿还不会说吉祥话,棠棠小嘴儿可甜了,被陆斩抱起来后,小丫头抱着他脖子脆脆道:「祝曾外祖父松柏长青,长命百岁!」 陆斩稀罕地不得了,一手抱着祯哥儿,一手抱着棠棠,姐弟俩一人亲了一口。 宾客盈门,正热闹的时候,突然有细长的声音高声通传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帝后来了! 厅堂、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随即由陆斩带头,领着陆家众子孙迎了出去。去年陆筠顺利生下长公主,明惠帝龙颜大悦,封陆筠为后,昭告天下,陆家荣宠更胜从前。 陆府门外,明惠帝弯腰从马车里探了出来,穿一身杏黄色龙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明明四十出头的人了,瞧着与而立之年无异。站好了,他转身先将紧随其后的六皇子抱了下来,再一手抱着长公主,一手扶陆筠下车。 「老臣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陆斩率先跪拜道。 「岳父免礼,今日咱们只论翁婿,不讲君臣。」明惠帝拍拍六皇子肩膀,示意儿子去扶陆斩。 六皇子虚三岁了,活泼机灵,因为常被明惠帝带到前殿玩,与身为兵部尚书的外祖父十分熟悉,这会儿颠颠地跑到外祖父面前,有模有样地道:「外祖父起来!」 陆斩看看对面他曾经极为不看好的皇帝女婿,再看看女儿独宠后宫后生下的一对儿儿女,心里不能更满足了,起身后一把抱起六皇子,刚要请帝后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娃声音,「表舅舅,你怎么才来啊?」 陆斩愣了愣。 六皇子已经扭过头去,一眼看到了被楚行抱在怀里的棠棠。看到外甥女,六皇子咧嘴笑了,急着去找外甥女玩,催外祖父放他下去,那边棠棠问都没问爹爹,熟练地拱着小身子,楚行无奈,弯腰放女儿。 「走,我带你去看我的礼物!」棠棠牵住六皇子小手,兴奋地往里跑。 六皇子难得出宫参加这样的热闹,迫不及待地跟着外甥女去了。 长公主下个月就周岁了,知道黏人了,眼睁睁看着哥哥丢下她跟别人去玩,小女娃顿时不干了,小胖手指着陆府里面,委屈地朝父皇哼唧。明惠帝笑着拍拍女儿,指着不远处陆嵘怀里的祯哥儿道:「福安别急,咱们跟祯哥儿玩。」 会跑的跟会跑的玩,会爬的跟会爬的玩。 长公主这才发现那边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娃,对上祯哥儿水汪汪的凤眼,长公主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笑了,有些含糊不清地朝祯哥儿喊「哥哥」。 第65章 祯哥儿只会叫姐姐,礼尚往来,朝长公主喊姐姐。 楚行浅笑。 明惠帝则朗笑出声,举起傻女儿道:「福安喊错啦,咱们比祯哥儿大一辈儿,你得叫他外甥。」 长公主听不懂,继续喊哥哥。 陆明玉笑着凑到祖母身边,小声嗔道:「都怪祖母生姑姑生的那么晚,瞧现在乱的。」 朱氏看看正朝她走来的女儿,拍着陆明玉小手笑道:「幸好生的晚,不然你姑姑未必会有这么好的姻缘。」 陆明玉听了,不由地看向姑姑,姑侄俩目光对上,陆筠奇道:「阿暖看什么呢?」总觉得刚刚侄女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别人。 陆明玉熟练地打趣道:「姑姑越来越美,我多看两眼还不行啊?」 陆筠长辈般嗔了侄女一眼。 陆明玉亲昵地挽住姑姑手臂,转身往里走时,桃花眼扫过抱着长公主的明惠帝,最终落到了楚行身上。楚行若有所觉,朝她看来,脸庞俊美如初,却没有了今生初遇时的冷厉淡漠。 陆明玉笑了。 其实直到今天,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能多活一辈子,能有机会重新再来,可看着身边健在的亲人们,看着他们过得都比前世美满如意,陆明玉便忍不住心怀感激。感激老天爷,感激楚行,感激陪她一起幸福的所有人,感激他们送了她一个崭新的人生。 就像园子里的牡丹,经过彻骨的寒冬后,随春暖又开,花香愈浓。 【番外一】 「世子,该起了。」 天还未亮,但已经到了世子该起床更衣的时间,魏腾来到内室门外,犹豫片刻才开口提醒道。世子早就习惯早起了,几乎没用他叫过,今早世子竟然晚了,魏腾有点担心,莫非世子病了? 内室床上,楚行皱了皱眉。 世子?昨晚儿子并没有跟他们夫妻睡,魏腾在喊谁世子? 楚行疑惑地睁开眼睛,然后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他左眼看不清楚! 难道眼疾复发了? 平时再镇定,关系到眼睛这等重要的部位,楚行还是心中大惊,刚要起身,想到妻子睡在旁边,楚行强行忍住了,往一侧扭头,想看看妻子有没有被自己惊醒,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床褥! 楚行愣了片刻,满心疑惑,他终于开始重新打量周围,很快便认了出来,这是他在定风堂前院的卧室。可他为何会睡在这里?祖母过世第二年,他们一家四口就搬到了国公府正院,妻子嫌他卧室太冷清,亲自为他选了床褥床帐,与定风堂用的并不一样。 「世子?」门外再次传来魏腾的声音。 事情有些蹊跷,楚行谨慎地保持了沉默,先起床更衣,拿外袍时,发现屏风上搭着的是神枢营指挥使的官服。楚行盯着那件官服,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左眼,再联想魏腾那几声「世子」,脑海里渐渐冒出一个念头。 没有碰官服,楚行走到了镜子前。 光线昏暗,但镜子还是照出了他的身影,是他,却不是三十出头的他,里面的男人最多二十,在此时的楚行眼里,略显稚嫩。 是做梦吗? 楚行摸向镜子,触手冰凉,太清晰的感觉,绝非是梦。换个人,恐怕早已陷入了迷茫,但楚行已经重生过一次了,经历过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在镜子前站了片刻,楚行很快就意识到,他又重生了。 第一次重生,楚行只是茫然,不懂为何自己会重新来一次,但再次看到家人,楚行很平静地就接受了。可是回头,看着那空荡荡的床铺,这次楚行对老天爷生不出任何感激之情,他想陆明玉,他想他的一双儿女! 上次重生是在十八岁,这次也一样吗? 楚行默默地穿好官服,这是冬袍,走出内室,楚行直接问魏腾今年是哪年。魏腾如实相告,楚行又有些意外,原来是十九岁的正月。可惜楚行能问魏腾时间,却不能再问他今日有何差事,用过早饭,先去神枢营。 到了神枢营,就见那边站着六个侍卫,楚行一一扫过这六人的脸庞,忽然记起来了。月底皇上要去安国寺拜佛,这几日他都会带人去安国寺附近巡查,有一次偶然遇到陆明玉一家三口去上香,陆明玉还被一个叫守静的僧人劫持了! 是今天吗? 陆明玉去上香了吗? 亦或者,他的阿暖也随他一起回来了吗? 胸口如湖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楚行面上却与平时一样冷峻漠然,朝六位手下点点头,确定六人都准备好了,楚行便调转马头出发了。他向来沉默寡言,六个侍卫没有察觉任何不对,翻身上马,跟在他后面。 楚行当差时不会带上魏腾,又不想冒然派属下去打听陆明玉的情况惹人怀疑,只好按照记忆的路线巡查。晌午回京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楚行率先勒马,回头,就见一个合适疾驰而来。 楚行心跳加快,凤眼深邃地盯着和尚。 那和尚果然与记忆里一样,称陆明玉被人劫持进了后山盘龙岭。 楚行立即纵马朝安国寺而去,见到双眼尚未复明的岳父与年轻貌美的岳母,楚行压下心头的怪异感,简单安抚过夫妻俩后,便单独闯进了后山,按照前世记忆去追人,终于在红日偏西时来到了当时发现陆明玉的地方,远远看到坐在树上的小小的女娃身影,楚行真是说不出该哭还是笑。 第66章 被他养得花般妩媚身段妖娆的妻子,又变成了七岁的小姑娘。 不远处有个和尚正在逃窜,楚行知道那是守静,也记得陆明玉对守静遭遇的同情,陆明玉甚至还因为他杀了守静埋怨过他冷血无情,因此楚行没再去追守静,直接赶向陆明玉,怕她又跳树摔伤了脚踝。 七岁的陆明玉坐在树上,她看到楚行了,一开始以为是坏人,正想跳树逃跑,那人突然开口喊她:「阿暖!」 陆明玉愣了愣,定睛一瞧,来人竟是她楚行,她前世的大伯子! 陆明玉又惊又喜,惊的是楚行居然在山里,喜的是有楚行帮忙,她就不用一个人孤零零走回去了,这里荒山野岭的,别说她现在只有七岁,就是再长十岁,他也怕。 「表舅舅,你怎么在这儿?」居高临下,陆明玉激动地问。重生后,她见过楚行一次了,已经想好了长大前只把楚行当长辈看,暂且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听到这声表舅舅,楚行脚步一顿,目光复杂地望着树上的人。 陆明玉依然雀跃地望着他。 楚行便明白,这个阿暖,至少不是嫁过他的那个阿暖。 「我与属下碰巧路过此地,得知你出事,前来相救。」镇定下来后,楚行走到树下,朝她张开手,哄孩子似的道:「阿暖跳下来吧,我接着你。」说话时凤眼定定地盯着女娃的脸。 陆明玉看着树下俊美的男人,小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虽然楚行不记得,可她知道那是她的大伯子,喊表舅舅没关系,但身体接触……即便她还小,她也别扭。 楚行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慢慢沉了下去。 眼前的陆明玉,是那个只记得她嫁过堂弟的姑娘,此时她还没有对堂弟死心,她还只把他当夫兄看待。那他该怎么办?保持距离,等一切向前世那样发展,等她对堂弟死心后再对她好? 念头才冒出来,就被楚行否决了。 他想到了陆明玉落马前看他的眼神,想到了陆明玉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这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喜欢的女人,这次他非但不会再把她让给堂弟,他连等都不要再等。 他会从现在开始,就对她好。 算上这辈子,他活了三世了,第一世是堂弟先遇到她,先得了她的心,第二世他先遇到了,可他最初不懂自己的心,一再把她让出去,害她被他们兄弟俩先后伤了心,最后才与他做了恩爱夫妻。 她曾经那么喜欢他,依赖地趴在他怀里,楚行相信,只要他对她好,无需堂弟再碰董月儿,陆明玉也会重新喜欢上他,忘了堂弟。前世堂弟因为董月儿一事惹了一连串的麻烦,身为兄长,他绝不会再让堂弟重蹈覆辙,但身为丈夫,他也不会再给陆明玉亲近堂弟的机会。 「阿暖别怕,我会接住你。」目光恢复清明,楚行朝树上的女娃笑了笑。 那笑容温润,俊美脸庞恰好被夕阳余晖照亮,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行,陆明玉情不自禁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再看看她这根树枝与地面的距离,陆明玉咬咬牙,红着脸闭上眼睛,豁出去了。 身体凌空,心高高飞了起来,但没等她害怕,就被人稳稳地抱住了,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地将她锢在怀里。陆明玉莫名地心慌,她睁开眼睛,越过楚行肩头看到了一片树林,慢慢偏转,一下子撞上他白皙冷峻的脸庞。 陆明玉慌得低头,小声道:「表舅舅,你放我下去吧。」 楚行没放,他抱着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双手托着她的小短腿,将人抵到了树干上。这样的姿势,陆明玉在楚随那里感受过,但那时她是新妇,她与楚随是夫妻,现在她才七岁,楚行这样,他想做什么啊? 在陆明玉心里,楚行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肯定不会欺负她一个孩子,所以陆明玉不害怕,她只是慌,忐忑地抬起头,想看看楚行的脸色,未料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明亮的凤眼,像一滩深幽的湖水。 「阿暖,我不是你表舅舅,我是你丈夫。」 看着她呆呆的模样,楚行浅笑着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 陆明玉瞪圆了眼睛! 不等她开口,楚行继续解释道:「你可能不信,但这是我活的第三世了,第一世你是我弟妹,我战死沙场,醒来莫名回到了十九岁。那世的你也是重生的,被万姝杀死,可你不知道,你还是想嫁给时谦,直到时谦做错一件事伤了你的心,你才喜欢上我,成亲后,你为我生了一双儿女,棠棠是姐姐,眼睛像我脸蛋像你,祯哥儿是弟弟,特别像我……」 「阿暖,我知道你忘了那些,你只记得时谦,可在我心里,你是我的阿暖,是我楚行的妻子。」一手托着她,楚行抬起右手,温柔地摸她软软的头发,再给她时间反应。 陆明玉看着他的俊脸,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她怎么会抛弃楚随嫁给他,她不想相信,可楚行却道破了她重生的事实,这是只有她父母才知道的,楚行不但知晓,他竟然还知道是万姝害死了她? 万姝有杀她的理由吗? 因为太喜欢楚随,就要杀了她取而代之? 陆明玉有点无法接受,避开楚行灼热的凝视,陆明玉想了想,艰难地问:「楚随,他,他做了什么?」 楚行没有隐瞒,把董月儿引出的一堆麻烦都说给她听,最后道:「阿暖,这次二弟出门游学,我会派人跟着他,保证他不会再遇见董氏,这是为了国公府日后的安宁,但我希望你忘了二弟,只记得我。」 第67章 语气郑重,又掺杂着一丝霸道。 陆明玉始终低着脑袋。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终究没有经历过他所说的那一世,她没有喜欢过他没有与他做过夫妻,又怎么可能把他当丈夫看?此时此刻,陆明玉想的只有楚随与董月儿,还有那个叫润哥儿的孩子。 对她千般好的楚随,其实早就有别人了。 陆明玉视线模糊。 楚行盯着她,许久许久,才将她抱到怀里,按着她脑袋让她靠在他肩头,然后抱她下山。肩膀渐渐湿了,是她为二弟流的眼泪,楚行心疼,却也欣慰,她哭,说明她信了。 他的怀抱太温暖,陆明玉哭着哭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阿暖,要到安国寺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陆明玉陡然惊醒,抬头,对上山下安国寺中点点昏暗的灯光火把光。冷风迎面出来,陆明玉本能地往男人怀里缩,刚动,男人像知道她冷似的,将她抱得更紧。 陆明玉浑身僵硬,彻底醒了。 「阿暖,我告诉你那些,是希望你尽快对二弟死心,并非逼你马上选择我,视我为夫。你还小,先好好陪家人,感情的事,以后再提。只是,这辈子二弟不会再有外室,等你长大了,他可能还会喜欢你……阿暖,如果最后你依然选择二弟,就说明我做的不够好,我不会怪你。」 低头,楚行轻轻地亲她脑顶,不想给她压力。 陆明玉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楚随温柔似水,楚行便是沉稳如山,水是漂的,会常常送来新鲜,但山是静的,让人只是听他说话,只是被他抱着,便说不出的安心。 她将来会选择谁? 陆明玉也说不清楚,她还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但陆明玉却知道,有件事,她肯定要做的。 「你,你何时有空?」低着脑袋,陆明玉特别小声地问道,「我,我先帮你治了眼睛。」 楚行笑了,下巴轻蹭她脑顶:「随时恭候。」 楚行救了陆明玉,月底趁楚行休沐,陆嵘夫妻俩带女儿去国公府道谢。 陆嵘一直担心女儿见到楚随后心又被勾走,然而从进府到出府,根本没看到楚随的影子,只看到楚行这一个小辈。陆嵘松了口气,陆明玉上了马车,忍不住透过窗帘缝隙偷偷看楚行。 今日楚随是真的碰巧出门了,还是被楚行故意支走了? 正困惑,察觉楚行朝这边看来,陆明玉连忙坐正,心扑通扑通地跳。 没过多久,陆明玉就随父母去庄子上休养了,顺便给楚行治眼。 楚行重生的事,陆明玉没告诉父母,因此母亲相出让她乔装打扮,陆明玉也认了,却叫爹娘去外面等着。待房间里只剩下她与楚行,陆明玉尴尬地摸摸脸上面纱,蚊呐般地道:「我没告诉他们……」 楚行看着她刻意画粗的眉毛,低声笑道:「这样也挺好看的。」 陆明玉面颊发烫,逃避般让他闭上眼睛,「先针灸吧。」 楚行从命。 因为楚行说了她的针灸有用,陆明玉对着男人俊脸深深呼吸,屏气凝神一心下针。楚行凤眼轻阖,没有做任何举动干扰她,针灸结束,他才趁陆嵘夫妻进来之前,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塞到了她手中。 陆明玉惊讶地抬起头。 「谢礼。」楚行看着她,幽幽地道。 陆明玉瞬间红了脸。 等楚行走后,陆明玉才找个机会避开母亲,偷偷打开首饰盒。 是一对儿红玛瑙耳坠,她最喜欢的。 想到楚行送她礼物时意味深长的眼神,陆明玉抿抿唇,悄悄地翘起了嘴角。 这家伙,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挺会哄人的。 【番外二】 「大人,听说今日永定城外的护城河上有热闹,咱们也过去看看?」 楚行从上房出来,就见随他出门办差的三个属下齐齐地站在台阶下,期待地望着他。 楚行沉默片刻,点点头。 一个属下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楚行垂眸,遮掩了眼底的淡淡笑意。 用过早饭,一行四人就朝永定城出发了。 陆明玉这会儿正跟弟弟恒哥儿坐在冰车上,两辈子第一次坐冰车,感受着迎面出来的清冽凉风,望着不远处苍茫的山丘,再次置身北方壮阔的山河间,陆明玉只觉得心旷神怡。 岸边传来马蹄声,陆明玉并未在意,继续闭目养神,只在冰车转弯时,她才睁开眼睛,随意地看向岸上,却见岸边停了四匹骏马,领首的男人一袭黑衣,凤眼狭长,正灼灼地望着她。 陆明玉愣了愣,再看男人,心跳陡然加快。 那是,楚行? 陆明玉慌乱地低下头,三年前随父离京前的那一幕再次浮上脑海。当时她才九岁,因为父亲要去治理长江两岸,千里迢迢的,母亲要置办很多东西,有些可以交给下人,有些却是必须亲自挑选的。她也跟着母亲去了,然后在晌午用饭的酒楼里,被楚行堵住了。 他嘱咐她好好照顾身体,说他会等她回来,还送了她一幅画。画上是一家四口,男人是他,怀里抱着一个眉眼酷似他的两三岁男娃,旁边的少妇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手里牵着的女娃则长了一双丹凤眼。 第68章 陆明玉便想起了楚行曾经的话,说他们做了夫妻,还有一对儿儿女。所以说这人很坏呢,他没有说任何无礼的话,却用一幅画表达了他对她势在必得的心,她还是个孩子,他就惦记让她为他生儿育女了。 回京路上,陆明玉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与楚行相处,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还没进京城,就先遇到了他。是缘分吗?还是他刻意打听过他们一家的行踪? 暗暗猜测着,忽听他对父亲解释,是因为办差才来的这边。 陆明玉忽然有点失望。 「阿暖,这是国公爷,你得叫表舅舅的,还记得吗?」同楚行寒暄完了,陆嵘终于想起了孩子们,回头对陆明玉姐弟三人道。 出于礼数,陆明玉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对着男人衣袍,轻轻地喊了声表舅舅。 楚行克制地看着分别三年的小姑娘,算上重生,其实是分开了五年多。这五年,楚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好几次都想冲到陆家冲到江南,把他的阿暖抢回自家,他亲手抚养她长大,哪怕她还小,他也想回家就能看到她。 「阿暖长得真快。」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楚行笑着对未来岳父道。 陆嵘自豪地看向女儿。 陆明玉却紧张地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牵着弟弟道:「爹爹你陪表舅舅说话吧,我们先去车上了。」 女儿贪玩,陆嵘无奈地点点头,随即与楚行攀谈起来。 陆明玉再次出发,却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追着她。 接下来,陆嵘邀请楚行一同看热闹,并请楚行去驿站小酌几杯。楚行欣然应允,晌午用完酒席,才告辞离去。后院陆明玉得知他走了,说不清为什么,有点怅然若失。 冬天天色暗地早,吃过晚饭,陆明玉早早歇下了。 睡着睡着,突然有人在耳边轻轻唤她,是男人的声音! 陆明玉惊骇地睁开眼睛。 楚行弯腰站在炕沿前,及时捂住她嘴,黑眸复杂地看着她,「是我。」 陆明玉盯着他,急促起伏的胸口慢慢平静下来,只是秀气的眉也紧紧皱了起来,一边悄悄拉好被角,一边看了眼旁边昏暗的灯盏,冷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谁让他进来的?大半夜闯进她的闺房,他以为他是谁?这一刻,陆明玉之前对楚行的好感,突然就没了,任何一个洁身自好的闺秀,都不可能纵容男人这样对待自己。 楚行看出她生气了,他其实也不耻自己的行径,只是,他太想她。 「阿暖,你想知道上辈子的今日,咱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坐到床边,刻意保持一定距离,楚行低声问道。 陆明玉抿了抿唇,想知道,却不想表现出来。 做过几年的夫妻,楚行太了解她,不由笑了,轻声解释了起来,「当时我真的是偶然遇到你的,冰面破裂,你掉入水中,我跳水救你……后来咱们在一起了,你告诉我,说你那时候第一次对我有点动心……阿暖,其实今天我也犹豫过,犹豫要不要默许一切如旧,那样我就能再次接近你了,可我最终没有那样做,你知道原因吗?」 男人声音低沉温柔,陆明玉大概猜得出他后面的话了,不由地往另一侧扭头。 楚行却挪了过来,俯身,俊脸慢慢靠近,近到她红了脸颊,睫毛乱颤,楚行才顿住,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因为我宁可少亲近你一次,也舍不得你落水,舍不得你冻着。可是阿暖,你离京的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所以才出此下策,趁夜来看你。」 他温热的气息都落在了她耳朵上,不知是因为他情意绵绵的情话,还是他醉人的气息,陆明玉的心,都酥了。她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躲避般往被窝里钻,直到遮住额头才停下,闷闷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也许是他提前编好的,故意拿来哄她呢? 「我从不骗你。」楚行低头,嘴唇落在了她额头的被子上。 陆明玉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登时更慌了,刚要撵他,男人再次开了口,「阿暖,你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 突如其来的夸赞,陆明玉先是怔住,跟着偷偷地笑了。 谁料才翘起嘴角,脑袋上的被子突然被人拽走,陆明玉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楚行清冷又俊美的脸庞。 「你笑了。」楚行目光在她嘴角停了片刻,再挪到她眼睛上。 陆明玉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庞,只是没等她反驳,头顶的俊脸突然逼近,紧接着,唇上一凉。陆明玉浑身僵硬,才要扭头躲闪,男人又捧住她脸,就那样倒着,亲她。 陆明玉呜呜地挣扎。 但男人动作温柔轻浅却又霸道执着,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陆明玉渐渐没了力气,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可她年后才十三,楚行能做什么?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亲她嘴唇,别的地方,碰都不能碰。 「阿暖,再有两年,再等两年,我就娶你。」终于亲够了,楚行贴着她额头,喃喃地道。 陆明玉被他那漫长的吻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说来都羞人,她非但没有觉得反感,反而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楚行的温柔热烈,他对她的熟悉与体贴,比言语更容易让她相信,她真的嫁过他。 但不生气,不代表什么都听他的。 第69章 「我还没答应嫁你。」闭着眼睛,陆明玉努力冷着声音道。 楚行看着她红红的小脸,笑了,「回到京城,我会对你更好。」 「我不稀罕。」陆明玉试图拉起被子。 楚行按住她手,目光危险起来:「再说一句。」 男人掌心火热,陆明玉没出息地怕了,抿抿嘴,转移话题道:「你走吧。」 楚行看着她尚显稚气的脸庞,艰难地「嗯」了声。 不过…… 「阿暖,再给我亲一口?」他凑到她耳边,君子地问。 陆明玉耳根发烫。 楚行唇角上扬,贴着她脸挪过去,如愿以偿。 接下来的上元节,楚行亲手为陆明玉射了一对儿玉马烛台,陆明玉半推半就地收了,再后来,她随祖父伴驾避暑,在草场上惊马,被楚行拦腰抱到了他的马背上,英雄救美。 「上辈子也是这样吗?」骏马慢慢停了下来,低头吃草,陆明玉回想刚刚的危险,心有余悸,好半晌才回头,问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上辈子,也是你救了我?」 楚行低头看她,面带愧疚,「不是,我太傻,那时还想成全你与二弟,害你落马受伤。」这是他最大的遗憾,所以重来一次,他想弥补。 陆明玉听了他的回答,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楚行紧张地问,怕她难过。 陆明玉忽的笑了,望着他道:「我在想,你是很傻。」 楚行莞尔,轻轻亲她额头。幸好那么傻的他,没有错过她。 陆明玉乖乖地靠到他胸前,满足地闭上眼睛。 其实她刚刚想的是,那时的她一定很喜欢他,才会选择原谅。 可是,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楚行这么好,她不喜欢,才是稀奇,就像这辈子,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落入了他的温柔网。 【番外三】 上元佳节,灯火辉煌。 明惠帝负手站在两个摊铺之间的空地中,身影恰好被旁边竖起的灯架遮挡。但这只让远处的人看不清他,却没有影响他的视线,楚行站在他身后,顺着明惠帝的目光望过去,看到斜对面的灯铺前停着几个姑娘,其中一人,正是明惠帝的外甥女,兵部尚书陆斩的小孙女,陆明玉。 可皇上看的,却好像是另一人。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楚行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提防左右之上。 明惠帝确实没看外甥女,他看的是外甥女旁边的,陆筠。 外甥女常常进宫,明惠帝亲眼看着外甥女一年一年长大的,他也抱过小时候的陆筠,当时两个女娃娃围在她身边,一个活泼可爱一个拘束腼腆,逗起来比什么消遣都更让他放松。但这几年陆筠一次都没有去过宫里,明惠帝记得自己问过堂妹一次,堂妹说陆筠身体不适,他也没有多想,后来就渐渐忘了这个姑娘,也不是忘了,就是看不到人,便不会记起。 没想到今日出宫,竟然撞见了她。 他记得陆筠比外甥女大两岁,今年,该十五了吧? 看着灯下陆筠温柔浅笑的脸庞,明惠帝有些出神。上次见面,陆筠还是个孩子,八、九岁的模样,好像一转眼,她就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她出落地很美,但与外甥女娘俩的明艳逼人相比,陆筠美得很安静,是那种第一眼容易忽视的,可当他看到她,视线就难以移开了。 看一个女人看的移不开眼,明惠帝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看到外甥女,他喜欢,但那是对晚辈的疼爱,但此时明惠帝很清楚,对远处那个亭亭玉立的陆筠,他生出的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正要上前,忽见人群里走来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不是陆斩是谁? 「走吧。」明惠帝转身,低低地道。 楚行立即跟上。 回到宫里,明惠帝派暗卫暗中留意陆筠的消息。春暖花开,得知陆家女眷要去赏桃花,陆筠也会同行,明惠帝便特意空出一日时间,并先于陆家众人去了桃花盛开的落霞峰。 他想单独见陆筠。 但陆筠太乖了,外甥女几个小姑娘四处乱跑看桃花,陆筠却始终乖巧地陪在长辈们身边,明惠帝没办法,只得选择另一种不那么君子的方式,趁晌午陆家众人在山中尼姑庵里休息,他派暗卫打探清楚,然后提前溜进了陆筠的客房,藏在净室之中。 陆筠此时正在陪家人用饭,过了约莫两刻钟,才领着丫鬟荷香回来了。她是坐马车来的,丫鬟们都在马车旁边跟着,陆筠体谅身边人,进屋就让荷香先休息,她一个人去了内室。 姑娘要歇晌了,没什么需要伺候的,荷香站着等了会儿,确定姑娘没有其他吩咐,便和衣靠到了外间榻上。 里面陆筠散了长发,对镜梳头,梳好了,看眼床榻,先去净房解手。 刚挑开帘子,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转眼间就将她扯过去抵到了墙上,嘴也被堵住了。陆筠惊恐地瞪大眼睛,却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庞,黑眸狭长,目光先是冷厉,跟着也露出意外。 「阿筠?」男人疑惑地唤她。 陆筠怔愣着,再看看对方,终于记起来了,这是皇上! 「别喊。」明惠帝慢慢松开小姑娘细腻的脸蛋,转身靠到陆筠旁边的墙壁上,闭上眼睛道:「朕被人刺杀,暂且藏身此处,没想到会遇到你。你别声张,只当没有见过朕,天黑后朕再离开。」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明惠帝退开后,陆筠下意识地想到要跪拜,但刚低头,就听到明惠帝说他被人刺杀。陆筠一个闺阁里娇养的姑娘,杀鸡杀狗都没见识过,骤然得知皇上遇害,她顿时忘了那些俗礼,紧张地看向明惠帝,然后就对上了明惠帝染血的肩膀。 陆筠小脸唰的白了,震惊地捂住嘴。 明惠帝睁开眼睛,看看她,再低头看看,从容笑道:「小伤,不碍事,阿筠别担心。」 他亲昵地唤她闺名,陆筠虽然不习惯,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计较了。第一次遇到「熟人」受伤,她六神无主,低着脑袋,语无伦次地道:「皇上,我,我们带了护院来,我去告诉我娘?」 出事就想找母亲求助,孩子一样。 明惠帝看着她笑,「不必,朕不想闹大。」 建议被否决,陆筠攥攥手,想到他的伤,她又道:「那我,我去找些伤药?」 明惠帝声音上挑:「你出门还带了伤药?」 陆筠脸一红,小声解释道:「我没带,我去问问庵里的师父……」 明惠帝再次打断她,「不用,朕怕惹人怀疑,除了你们一家,朕现在谁都不信。」 不能告诉母亲,不能去找药,陆筠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去休息吧,就当没看见朕。」明惠帝低声地道。 陆筠做不到,他要是陌生人,她早跑了,但明惠帝是侄女的舅舅,是她的长辈,也是皇上,于公于私,他受伤了,她都做不到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丢下他不管。 有了决定,陆筠慢慢抬起头,不忍地看着他左肩膀,发现那片血红还在沿着衣袖往下蔓延,陆筠声音都颤抖起来,「皇上,您还在流血……」 明惠帝再次低头,沉默片刻,他抬眼,看着陆筠眼睛道:「可否劳烦阿筠帮朕止血?」 一个帝王,本可以命令她,他却用这样平和的语气求她。 陆筠忽然不慌了,点点头,对着净房门口思索片刻,轻声道:「皇上稍等,我去准备东西。」 明惠帝颔首,跟着席地而坐。 陆筠放轻脚步回了内室。止血,应该需要干净的纱布吧?屋里没有,陆筠只好将带来的干净薄纱中衣剪成一条条搭在手臂上,再一手拿着剪刀,端着铜盆去了净房。 明惠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陆筠蹲在明惠帝身前,放好铜盆一抬头,就对上了男人那双深邃的黑眸。目光相碰,陆筠本能地先别开眼,胆小羞涩。明惠帝无声微笑,低声寒暄道:「朕还记得你三四岁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阿筠也长成大姑娘了。」 陆筠不知该怎么接话。 明惠帝脑袋歪向左肩膀,开始说正事:「还要劳烦阿筠帮朕宽衣。」 陆筠一听,小脸忽的红了个透。 明惠帝今年多大了?好像与二哥年纪相仿,超不过三十五岁,但明惠帝看起来就像二十多岁的人,从侄女那边讲,陆筠把明惠帝当长辈,但真的看到人了,陆筠……不想替他宽衣,不想看他。 「阿筠再犹豫下去,朕的血恐怕要流光了。」明惠帝背靠墙壁,有些戏谑地道。 陆筠哪能分辨出他话的真假,因为明惠帝衣袖红的吓人,她以为明惠帝真的受了特别严重的伤,救人要紧,陆筠努力抛开脑海里的男女之防,鼓足勇气抬起手。 明惠帝只穿了一件外袍,稍微扯开衣襟,就露出一片结实胸膛。 陆筠脸又烧了起来,但还是继续手上动作,直到明惠帝左边衣袍褪到他臂弯才立即止住。努力不去看明惠帝胸口,陆筠皱着眉查看明惠帝的伤势,就见男人强健的手臂上有条半掌来长的伤口,边缘肉都翻了出来。 如果楚行或陆斩在这里,一眼便能看出明惠帝那只是皮肉伤,看着吓人,其实敷了药很快就能好,但陆筠不懂,做绣活针扎一下都能疼得落泪,此时明惠帝露出的伤对她而言,那就是能要人命的大伤。 一担心,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陆筠不太熟练地叠好一条纱布,白着脸轻轻地按在了明惠帝伤口。明惠帝发出一声闷哼,陆筠吓得连忙拿开,不安地看向他。 「没事,继续。」她小鹿般慌张,明惠帝笑了笑,然后趁陆筠专心为他擦血止血时,细细地打量她。离得近了,他觉得陆筠更美了,她为他心疼的眼睛,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有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温柔丰韵,无一不让他着迷。 遇到喜欢的姑娘,大多数男人都会克制,最多上前搭讪亲近两句,再缓缓图之。但明惠帝不想浪费时间,他出宫不易,频繁接近陆筠更是痴人说梦,陆筠十五了,他再从长计议,就怕陆斩已经为女儿相中了别的女婿。 因此等陆筠替他绑好纱布,准备退开时,明惠帝忽然伸手,一把将没有准备的小姑娘搂到怀里,低头就亲了上去。陆筠傻了僵了,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整个人都被明惠帝抱到了怀里,他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捧着她脸,她一挣扎,他便马上镇压。 陆筠挣扎不开,怕丫鬟知道,也不敢剧烈挣扎。她惶恐地被迫迎接帝王的吻,小手哀求地拍着他胸口,拍着拍着,她的手停了下来,不知是认了命,还是被人亲得乱了心,没了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明惠帝慢慢抬起头。 陆筠闭着眼睛,脸是红的,可上面挂着泪珠,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可怜样。明惠帝有些自责,却不后悔,他轻轻摸了摸她脸颊,哑声解释道:「阿筠,上元节那晚朕出宫赏灯,看到你与阿暖了。朕记得很清楚,你披着一条浅紫色的斗篷,买了一盏莲花花灯,笑着转过来,比月宫仙子还美,自那天起,朕每晚睡前,都会忍不住想到你。」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陆筠眼睫颤了颤。 明惠帝亲亲她脸庞,她咬唇躲闪,明惠帝没有追,继续道:「朕想你,却不能做什么,未曾想今日出宫,机缘巧合会再遇见你,你还肯替我包扎伤口。阿筠你说,这是不是命定的缘分?」 陆筠不知道,她只知道明惠帝不该这样对她,流着泪求道:「皇上放开我……」 「回宫后,朕会找陆卿商量,接你进宫为妃,你答应了,朕马上放了你。」明惠帝郑重而温柔地列出条件,见陆筠咬唇,明惠帝紧跟着又道:「阿筠,你看过朕碰过朕,朕也与你有了肌肤之亲,你只能答应朕。若你拒绝,朕不会强迫你进宫,但你也不用指望再嫁给旁人。」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陆筠脸色惨白。 明惠帝不想吓她,俯身,抵着她额头,无奈地问:「阿筠,你小时候朕就对你很好,你还记得吗?现在你长大了,朕喜欢你,等你成了朕的女人,朕只会对你更好,就像现在,朕可以索要更多,但朕舍不得欺负你,朕想光明正大地接你进宫,给你名分再宠爱你。」 「宠爱」两个字,说的暧昧极了。 陆筠心慌意乱,只求他放开她。 「那你答应朕了?」明惠帝期待地问。 陆筠抿唇不语。 「不说话,朕当你默认了。」明惠帝低低地道,见陆筠没有否认,这才松手。 重新恢复自由,陆筠立即躲回了内室,坐在床上捂面偷哭。 她不了解明惠帝,她不想进宫,可他是皇上,她能怎么办? 陆筠怯懦多思,怕触怒皇上连累家人,最终还是答应进宫为妃了。 明惠帝说到做到,对陆筠宠爱有加,自从陆筠进宫那天起,明惠帝再也没有宠幸过别的妃嫔。面对帝王的温柔与深情,陆筠迅速动了心,帝妃浓情蜜意,却不想许贵人嫉妒陆筠受宠,暗中下毒加害。陆筠进宫后只与许贵人交好,没有防备,致使难产而死。 「皇上……」 产房中,陆筠浑身湿透,黑缎似的发丝黏在腮边,望着床边的帝王泪流不停,她已经说不出话了。自知大限将至,她眼里没有害怕没有悔恨,只有诉不清的不舍,眷恋地望着他。 「阿筠,阿筠你别走……」 那眼神快要了他的命,明惠帝哭了,抱着她埋在她肩上,不让她走。 「皇上?」 夜深人静,耳边男人不停地唤她,声音充满了哀伤,陆筠醒了,撑起身子看旁边的帝王,借着月色,竟看到明惠帝满脸泪水,口中依然唤着她的小名。陆筠先是吃惊,跟着莫名笑了,这人做什么噩梦了,堂堂帝王,居然哭得这么凶? 「皇上,你醒醒,我在这儿呢。」陆筠一边替他擦泪,一边柔声唤道。 唤了不知多少声,明惠帝猛地惊醒。 「做噩梦了?」陆筠温柔地笑。 明惠帝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在陆筠被他看得有些发慌时,明惠帝突然一坐而起,再将她搂到怀里,搂得紧紧的,好像有人要与他抢似的。陆筠虽然想安慰丈夫,但她不太舒服,小声地提醒道:「别压了我肚子……」 明惠帝怔了怔,终于从梦里醒来了,同时记起,陆筠下个月就要生了。 他连忙松开妻子,看向她小腹。 男人太怪异,陆筠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到底梦见什么了?」 明惠帝抬起头,看着她娇美的脸庞,再确认般摸摸,确定这真的不是梦,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挪到她身后从后面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肩上,「梦见你……梦见你不要我了。」 妻子要生了,他不能说那种晦气的梦给她。 陆筠失笑,握住他手放到肚子上,轻声道:「这都第三个了,怎么可能不要你。」 明惠帝慢慢地嗯了声,但偷眼看着陆筠白里透红的侧脸,明惠帝却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那个梦太真实了,里面他的一举一动,他对陆筠的霸道与温柔,都像极了他本人,简直像真的发生过一样。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陆筠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却因为他的大意,害她被奸人所害。梦外陆筠虽然嫁过人,可她还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她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梦结束了,明惠帝没有深思,但他担心噩梦成真,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陆筠,每天都要召见太医与接生女官,弄得众人人心惶惶。陆筠生产这日,整个皇宫都噤若寒蝉,无不祈求皇后娘娘母子平安,免他们于帝王的雷霆之怒。 黄昏时分,陆筠一连生了两个小公主。 把明惠帝乐得,笑声传出乾元宫好远好远…… 【番外四】 陆明玉来庄子上缅怀母亲,自然带了护院同行,而这些护院,全是陆明玉出嫁时,祖父兵部尚书陆斩亲自为孙女挑选的,个个功夫了得。段忠出身江湖,或许进院行凶时能避开一众护院,但当上房窜起第一道火舌,今晚守夜的八名护院就同时被惊动了。 借着火光,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蹿下墙头朝东面逃了,那护院立即朝黑影追去,同时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庄子上还有八位轮值结束休息的护院,听到哨声,八人登时惊起,有人救火,有人骑马去追截凶手。 段忠跑得再快,也敌不过骏马奔驰,但他功夫了得,三个护院也捉不到他,段忠心知自己所为天地不容,无意取三人性命,暗中准备好剩余的迷药,朝三人洒去。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与此同时,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第四名护院也出手了,暗箭如风,准确无比地射入段忠右小腿。锋利箭头以不可抵挡之势钻入腿骨,可为撕心裂肺,段忠身体摇晃,咬牙继续逃窜,然而腿残了一只,能逃多久? 听着身后护院逼近的脚步声,段忠拿出一瓷瓶桐油,边拖着腿逃边往脸上抹,准备毁容自尽,但就在他试图点燃火折子时,又一支暗箭以雷霆之势飞来,直穿他又掌而过。 段忠惨嚎一声跌在地上,只来得及咬舌自尽。 护院将他的尸首带回别院,却惊闻世子夫人床榻之前火势最大,护院貌似冲进去,还是迟了一步,床上的人早已烧焦……倒是采桑,只是中了迷药,此时已经清醒,哭声震天。 噩耗传到京城,年近五旬两鬓苍苍的朱氏直接昏死过去,双目失明形容憔悴的陆三爷疼到吐血,连自己走路都不能。陆府上下一片哭声,兵部尚书陆斩算是最冷静的,但也哭红了、恨红了一双眼睛,半路将孙女的尸身抢回陆家,再带着段忠的尸首进宫陈冤。 明惠帝对陆家的感情很复杂,陆嵘袒护一个丫鬟害堂妹跳湖自尽,明惠帝为此迁怒陆家,只越发地宠爱外甥女阿暖,后来他接陆筠进宫却没能护住她,致使陆筠被许贵人毒害,明惠帝痛不欲生,同时也对陆斩心存愧疚。 此时惊闻自己的外甥女、陆筠最喜欢的侄女惨死,明惠帝恨得拍案而起,连夜换来锦衣卫指挥使,限期三日查出段忠的幕后主使。 锦衣卫是何等厉害,况且京城与陆明玉有罅隙的人几乎可以说屈指可数,从陆明玉死后最容易获利的方向出发,万姝自然而然成了锦衣卫首个怀疑目标,而就在锦衣卫找到人证证明段忠是万姝一个庄头的同时,锦衣卫还揪出了董月儿母子,一番审问,也让董月儿招出了润哥儿是在她热孝期间怀上的。 陆斩没管那么多,从采桑、揽月口中得知董月儿曾经带着润哥儿去孙女面前耀武扬威,陆斩怒上加怒,不顾太夫人、楚二夫人阻拦,一剑便抹了母子俩的脖子。万姝被承恩侯府的人护着,逃过了陆斩的剑,却逃不过锦衣卫的牢房。 这些都是短短两天内发生的。 当董月儿母子的尸首被丢入乱坟岗,当万姝被关入大牢,楚随终于马不停蹄地从山西赶了回来,风尘仆仆,双眼又肿又红,进京后没回自家,直奔陆家来看妻子。 「祖父,求您让我见见阿暖吧……」跪伏在陆府门前,楚随失声痛哭,悔恨地不能自已。陆明玉一心一意地相信他爱慕他,可她竟然是因为他无辜被万姝害死,她死前他还撒谎撇清自己与董月儿的关系。 一边后悔,一边不停地记起与陆明玉相处的一幕幕,她站在花树底下娇娇俏俏地朝他笑,她身穿大红嫁衣戴着盖头坐在那儿等他来掀,洞房花烛她美得像下凡的仙子,临别前夕,她靠在他怀里,抽搭着不要他走…… 可她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给他见,从今以后,再没有一个叫陆明玉的姑娘俏生生在闲云堂等他回家,再没有一个叫阿暖的姑娘对他撒娇耍赖又温柔关怀。 阿暖…… 楚随哭得心都要碎了。 老天爷一定是在罚他,罚他婚前对她的欺瞒,罚他明知万姝喜欢他,每次见面还是出于客气朝她笑笑…… 「滚。」陆斩立在门前,看着跪在那里的楚随,恨得想杀他的心都有。隐瞒董月儿是一桩罪,招惹万姝害死孙女是第二桩罪,随便哪条,陆斩都不会允许楚随再去打扰孙女的在天之灵。 楚随爬着上前,砰砰砰连续磕头,「祖父,求你……」 「你也配叫我祖父?」陆斩怒不可揭,一脚踹在楚随肩头,只把人踹得仰面倒翻,直接飞出了陆家门前台阶之下,倒地便吐出一口鲜血。这一幕恰好被闻讯赶来的楚家众人看见,太夫人、楚二夫人心疼地都哭了,却被楚二老爷劝住,不许她们替儿子说话。 这件事,是他们楚家对不住陆家。 但他态度再好,陆斩都没有原谅楚随,只丢给楚家一份休书,从今以后,他孙女还是陆家人,做鬼也与楚家无关。休书落到面前,看着上面「恩断义绝」四子,楚随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孙女死了,陆斩彻底恨上了万家,新仇旧恨交到一起,让他发现一丝蛛丝马迹,上报明惠帝。牵扯到明惠帝的死,明惠帝立即派人彻查,最后查出当年许贵人只是一把刀,万皇后才是利用那把刀加害陆筠的幕后真凶。 查清了,明惠帝下旨废后,赐了万皇后三尺白绫,并追封陆筠为后。 万皇后倒了,承恩侯府也没了,连皇长子庆王都被打发到了偏远封地。 万家是真凶,直接害死了陆筠、陆明玉姑侄俩,但不用陆斩提醒,明惠帝也记得自己的外甥女是被楚随连累死的。轮到楚家,就更好办了,楚随当年明知董月儿刚刚死了祖父却还与之欢好另董月儿珠胎暗结,品行有亏,罢黜其官职,并褫夺其国公府世子之位,楚二老爷教子无方,也不堪承袭爵位。 但明惠帝记得楚家先祖的功劳,也记得楚行死前的赫赫战功,不忍国公府爵位后继无人,明惠帝特意下旨,命楚随胞妹楚盈招赘上门,由其子嗣继承本就属于楚家大房的爵位,且这个赘婿必须得到明惠帝首肯才行。 陆斩只恨楚家二房,对楚行这个晚辈他很赏识,因此楚随一家得了惩罚,楚家后面的事,他也就不关注了,从次一心守着朱氏,想方设法哄妻子开心。陆嵘那边,得知女儿生前为了治他的眼疾,曾拜葛神医为师,陆嵘又愧又疼,自此搬到妻、女坟前而居,再未下过山。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到了第二年,陆、万、楚三家闹出的动荡,不知不觉平复了下去,百姓们又有了别的新鲜事,譬如楚国公府太夫人为二姑娘先后挑了两位赘婿人选,都被明惠帝否决了,称那二人不配做前国公爷楚行的妹婿。 连续两次被皇上打了脸,太夫人愁病了。 楚盈也是左右为难,舍不得祖母替她烦心,又拧不过皇上。 心中烦恼,楚盈同太夫人打声招呼,然后带着丫鬟去祭拜兄长。 到了墓地,看守祖墓的侍卫见到她,低头禀报道:「二姑娘,今日金吾卫指挥使廖大人也来拜祭国公爷了,刚进去不久。」 楚盈面露惊讶,随即又满心欣慰,有人还记得哥哥,总是好的。 知道哥哥与廖守是至交好友,楚盈便领着丫鬟进去了,想着见到廖守要替兄长道谢,然一直走到墓前,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唯见兄长墓前摆着茶果祭品,三炷香只燃了一点点,说明廖守不久前才离开的。 大概是从别的路下山了? 楚盈看看那些茶果,没有多想,默默道谢后,亲手将祭品一一摆好,摆着摆着,想到兄长生前对她的好,却早早去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流个不停。 丫鬟们上前劝她。 楚盈叫她们退远些,她挪到兄长墓碑前,断断续续哭了好久,才开始向兄长倾诉她心底无人可诉的烦恼,「大哥,皇上让我招婿,祖母挑了两个他都不满意,现在祖母病倒了,都是因为我……大哥,你怎么那么狠心,爹爹跟娘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哭得可怜极了。 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后,听着小姑娘凄凄惨惨的哭声,想到那是楚行的亲妹妹,廖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出脑袋,看向墓前,然后就见一个一身白裙的姑娘跪在那儿,眼睛早哭肿了,白皙脸蛋上泪珠跟下雨似的,流个不停。 看着那姑娘,廖守这辈子第一次,尝到了怜香惜玉的滋味儿。 不过廖守不懂什么叫喜欢,他只是觉得,他与楚行相交一场,如今楚行死了只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妹妹,他身为朋友,若无视这位二姑娘的愁苦,将来有何面目见楚行? 他该替楚行照顾妹妹的。 一时冲动,次日进宫,廖守开口向明惠帝提亲,反正都要经过明惠帝的,廖守当然要先同他熟悉的皇上探口风。 陆筠死后,明惠帝整日醉心政事,从未想过另寻新欢,更不会留意臣子的婚姻大事,但廖守主动求娶楚盈,明惠帝想了想,忽然觉得廖守再适合不过。廖守无父无母孤儿一个,没有家人反对他入赘,而且以明惠帝对廖守的了解,他要娶楚盈,绝非为了国公府的爵位。 「为何有了这种念头?」明惠帝放下朱笔,带着一丝好奇问。 廖守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道:「臣昨日去祭奠楚兄,二姑娘也去了,臣躲在暗处,看二姑娘哭得伤心,就想替楚兄照顾她。」 明惠帝嗤笑,盯着他问:「若她长得奇丑无比,你也会这么想?」 见色起意就见色起意,找什么借口。 廖守没觉得自己是看上了楚盈的姿色,美人那么多,明惠帝还想送过他几个,他一个都没要,所以他就是单纯地想替楚行照顾妹妹。这么想,廖守不由替自己辩解起来,理直气壮的。 明惠帝没有继续追究,只提醒廖守道:「即便你入赘,也轮不到你当国公爷,你能让二姑娘生下儿子,爵位便是你儿子的,如果没儿子,你就只是楚家的赘婿。」 廖守一脸的满不在乎:「皇上放心,臣不在意那些,只想替楚兄照顾妹妹。」 明惠帝信前半句,后面的根本不信,但他满意廖守了,楚盈未必满意,不想委屈楚行的妹妹,明惠帝命人宣太夫人、楚盈祖孙俩进宫,让两人当着他的面相看廖守。 陆明玉死后,楚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太夫人哪还敢违逆皇上的意思,而且廖守虽然出身不好,但长得仪表堂堂,未及而立之年便当上了金吾卫指挥使,总体而言,太夫人还是满意的。 楚盈只看了廖守一眼就不敢看了,待听完明惠帝的解释,得知廖守那日看到她哭才起了怜惜之心,楚盈又尴尬又……感激,感激廖守记着他与兄长的情义,宁可入赘也要照顾她。 楚盈对男女之情没什么期待,招赘对她来说只是一桩烦恼,现在终于有了祖母与皇上都满意的人,她自己对廖守也有好感,楚盈就答应了下来。 婚期定在了十月。 洞房花烛,楚盈只把廖守当恩人看待,紧张、羞涩倒不多,得知廖守过来了,她大大方方地出去迎接。这边廖守跨进堂屋,一眼就撞上了他的新娘,十五岁的姑娘,穿着一身红衣裳,脸庞娇美,像墙头的粉蔷薇。 鬼使神差的,廖守想到了明惠帝那句「见色起意」。 再看眼前的楚盈,廖守忽然有点心虚。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藏着说不清的火,楚盈也莫名地心慌起来,垂眸问道:「廖大哥,我,我给你倒碗茶吧?」 廖守胡乱地嗯了声,等楚盈去倒茶,他朝两个丫鬟使个眼色,叫她们退了出去,丫鬟也够识趣,出门时还把堂屋门给带上了。楚盈听到声音,小手难以察觉地抖了下。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茶水端给了廖守。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廖守仰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光了。 楚盈抿唇去接茶碗。 廖守下意识地交给她,楚盈转身去放茶碗,他又情不自禁地跟在后面,笨拙地道:「二姑娘,我,我是个粗人,从小没读过几本书,现在咱们做了夫妻,以后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尽管跟我说,我全都听你的。」 楚盈低头看茶碗,余光扫到他身上的红袍,她轻声道:「廖大哥过谦了,你堂堂英雄,为了与我兄长的情义,甘愿入赘楚家照顾我,是我连累了你,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报答廖大哥的恩情。」 这话说得太客气,廖守受之有愧,瞧瞧她甜美的侧脸,廖守摸摸脑袋,声音低了下来:「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你长得这么好看,如果不是楚兄去得早,他绝不会把你嫁给我这样的粗人。」 他夸她美,楚盈慢慢红了脸,羞涩地扭头。 廖守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二姑娘,我一开始真的是看你哭得可怜,所以想照顾你,后来我跟皇上提亲,皇上骂我是见色起意,我,我……我现在也分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反正咱们已经成亲了,你就记住,我会对你好就行了,绝不让你受委屈。」 他说的直白朴实,楚盈臊得慌,低头攥着小手,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细声道:「我记住了。」 廖守笑了,傻傻地看着她。 楚盈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目光落到茶壶上,忙问道:「廖大哥还喝茶吗?」 刚刚喝得那么快,肯定渴了吧。 廖守看着娇美的妻子,脑袋早就转不动了,她说什么他都点头。 楚盈就又给他倒了一碗,廖守还是一仰而尽,甚至喝茶时,黑眸都要看着她。楚盈越来越慌,羞得转了过去。廖守放下茶碗,再看看她窈窕的身段,终于聪明了一回。 「二姑娘,咱们,去睡了?」他走到她身后,声音难掩沙哑。 楚盈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廖守大喜,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到了床上,又小心翼翼。 「二姑娘,我会对你好的……」 暖帐之中,真正见识到楚盈的美,廖守就只会说这一句了,边说边亲。 「你,你叫我盈盈吧。」楚盈似哭非哭地道。 廖守顿了顿,跟着马上改了称呼,一声一声地唤她小名。 而就在他们夫妻柔情蜜意时,闲云堂中,楚随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禁触景伤情,记起了他与陆明玉的新婚夜。那晚她美极了,也特别娇,他想解她衣裳,她红着脸躲来躲去,就是不肯。 终于被他压住,她桃花眼秋水一样明亮,羞涩又认真地望着他,「楚随,你答应过会对我好,那以后你什么都得听我的,不准欺负我,你敢欺负我,我就回娘家,再也不理你了。」 当时他急着要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信了,笑得那么满足。 可他没做到,所以她真的走了,再也不理他了,连梦里都不来见他。 楚随苦笑,抬手遮住脸,泪水再次滚落。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女安家》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娇女安家》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娇女安家》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娇女安家》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娇女安家》卷五 作者:毛毛雨 06、《娇女安家》卷六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