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千金食府 卷三》 v第一章[08.15] 【正文开始】 京郊的一处庄子上, 不高的围墙,简朴的大门,门内几处精巧的房舍,院中两株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梧桐树。 屋舍的后面, 是一片竹林,虽无夏日的青翠,倒也绿得喜人。 竹林下,一位中等身材的老者拿着一把锄头, 在林中寻觅着,嘴里一边念叨叨的, 「崇起变了,有了情郎忘记好友, 大冷天的让我一人在此挖地下的笋子,他们亲亲热热地躲在屋内,交友不慎, 交友不慎啊!」 这位老者正是医圣, 况桤山。 不多会, 旁边的竹篓里就堆满泥土包裹的嫩笋, 他用锄头挑起篓子,晃悠晃悠地回到前院,前院外,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四驱马车。 马车上走下来的,正是凌重华与南珊。 两人推开院门,见到的就是挑着篓子的况桤山, 大虎一下子窜出去,撒开腿跑起来,吓了况桤山一跳。 他认出南珊,心知能陪在当今皇后娘娘身边的必然是陛下,放下篓子,就要拜见,凌重华抬手阻止,「出门在外,不宜声张,况神医不必多礼。」 南珊也带着笑,「我与陛下来探望祖父祖母,并未告之其它人,一切从简。」 夫妇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况桤山却是心惊了又惊,首先,这位新登基的陛下,从前的三皇子, 他记得从未有过交集,两人没有见过面,但新帝却肯定是叫出他的称呼,转念一想,也许是皇后娘娘说过,另外,皇后娘娘直言来见祖父祖母,陛下未感到半分诧异,那么也就是说,新帝知道崇起的身份,也知道她和孟进光的关系。 皇后娘娘居然什么事情都不瞒陛下,而陛下也是半分不怪罪的样子,怎么让人不惊讶。 屋内的两人听到动静,出门一看,大惊失色。 南崇起宽袖儒袍,虽还是男装打扮,然举止神态比起在侯府时放松不少,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已显女色,孟进光也只穿深色常服,一副悠闲的样子。 见到院子里的新帝夫妻二人,眼中惊疑,对着南珊和凌重华,两人行大礼,口中称微臣见过万岁,娘娘千岁。 凌重华不发一言,径直往屋内走去,南珊跟在后面,经过祖父母时,小声道,「祖父祖母,起身吧,陛下早就知情。」 两人直起身,与况桤山交换眼色,俱都摸不着头脑。 屋内,凌重华坐在上首,南珊坐在其旁边,南崇起三人立着,南珊看一眼身边的男人,出声道,「三位不必多礼,陛下与我是一时起意,倒是打扰几位,你们坐下吧。」 三人看向冷色玉颜的新帝,见其没有做声,小心地侧坐在两边的凳子上。 孟进光道,「不知陛下驾临,臣等仪态不佳,望陛下恕罪。」 凌重华的眼眸低垂,下面的三人,都是他前世在位时的臣子,如今还在,却都是知天命的年纪,尤其是南崇起,多年前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公子,竟在后面的岁月中庸碌无为。 「各位卿家不必拘束,朕私服来访,不是来问罪的,南侯爷女子当官,封侯上朝,按律属欺君之罪,然法外有情,侯爷是皇后亲祖母,朕再不通情达理,也不会降罪与你。」 南崇起跪拜,「谢陛下龙恩。」 孟进光也跟着跪下,随后是况神医,三人跪成一线,「谢陛下龙恩。」 凌重华又道,「皇后不能是孟家女,所以她只能是南家女,孟卿家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必将谨遵陛下的旨意。」 南珊看着下面的祖父祖母,这对有情人,终究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此事牵连甚广,若捅开,不仅南家罪犯欺君,祖母也不能为世俗所容,还不如就这样避世而居,反而自在。 再说她也实在不愿意与孟家的其它有所瓜葛,如此倒还好。 屋内沉默着,凌重华一贯面冷,底下的三人不敢随意开口,南珊看着门外的那个篓子,笑问道, 「况神医,那篓子里是什么好东西?」 况桤山将篓子提进来,献在她的面前,「回娘娘,这是冬笋。」 南珊笑道,刚她见医圣从后面竹林出来,猜出必然是挖笋子,「冬笋焖肉最好,要是有肥美的野鸡一起焖,味道最为纯香。」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况神医对她竖了一个大拇指,新皇后果然是个同道中人,冬笋配野鸡,鲜上加鲜,那香味连寺里的和尚闻了都想还俗,可惜庄子里今日没有猎户送野味过来,倒是腌好的腊肉可以派上用场。 南珊回以他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凌重华冷着脸,站起身,往庄子后面的山林走去,大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跟在他的后面,屋内的其它人都惊得合不拢嘴,早就听闻珊儿受宠,没想到这么受宠。 不过是想吃野味,堂堂帝王居然亲自去猎野鸡,还是孟进光反应过来,去追新帝,况神医也有眼色地将篓子提到灶下去处理。 屋内只剩南崇起与南珊祖孙俩。 南崇起的神色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孙女,她不知道南珊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和孟进光的关系,捅破身份,她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孙辈。 正迟疑着,还是南珊先开口,「祖母,今日我与陛下来得突然,望你们莫要见怪。」 这声祖母叫得南崇起呆若木鸡,喃喃道,「珊姐儿,你叫我祖母,你…不怪我吗?」 v第二章[08.15] 「不怪,这么多年,祖母必定心中也苦,我又怎么忍心责怪,倒是我爹那边,似乎对您与祖父颇多误解。」 南崇起不作声,低头不语,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不知道要如何对儿子开口,心中有愧疚,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 南珊也就结束这个话题,见她看起来精神不错,问些她的身体状况,得知暂时一切都好,喝过况神医的药,忘东忘西的毛病也比前好不少。 听到病情得到控制,南珊松口气,就见外面有人破风而来,凌重华在前面,风起衣袖,神色冷清,飘然若仙。 后面跟着孟进光,似乎跑得有些气喘,手中提着两只肥肥的野鸡,长长的七彩尾羽拖下来,再后面就是兴高采烈的大虎,嘴里叼着一只野兔。 况神医从灶下出来,啧啧赞叹,这才多大点功夫,就能猎到两只肥美的野鸡,这些山林中的野物特别机敏,人还未走近就窜得无影无踪,不是般的老猎手,根本就别想吃到口肉,早就听闻陛下痴迷练武,当真身手不凡。 孟进光道,「陛下神勇,摘叶飞箭,两只野鸡正出来觅食,被逮个正着。」 南珊眼睛亮亮的,看着连气都不喘一下的男人,就听到况神医小声说着,「草民记得陛下的皇祖父轻功卓绝,也能飞叶如箭,陛下果然有其祖之风,是我凌朝之幸。」 凌重华不语,南珊低头偷笑。 大虎叼着兔子,看着众人,晃着尾巴,南珊笑起来,「别急,等下这兔子会给你做熟的。」 孟进光咦一下,似乎奇怪哪有老虎不吃生食的,不过这是陛下养的虎,性子自然不同,遂闭口不谈,将大虎捉的野兔拿下去剥皮处理。 饭后,凌重华和三位长辈子密谈,做为一个知趣的妻子,南珊知道什么时候该避嫌,她带着大虎正好出去消食。 眼下的农庄上还是一片萧条,枯黑的树,干黄的田地,间或有几只出来觅食的鸟儿飞过,一人一虎走在田梗上。 南珊深呼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带着一丝泥土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她身边的大虎乖巧地蹲在旁边,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阳光照在它黄黑相间的毛发上,暖暖的,它眯着眼带着一份慵懒。 还不到春种的时节,田庄里没有人干活,天气还冷,山林中还一片沉寂,万物没有开始复苏,也就没有农户出门寻山货。 她闭着眼,感受着大自然的气息,间或地与老虎互看一下,倒也怡然自乐。 远处的大道上,走来一家三口,年轻的小夫妻带着幼小的儿子,男子粗布短襟,女子身着袄裙,儿子被男人驮在肩上,似乎是刚从集市中回来,小妇人手中提着小篮子,篮子装得满满的,夫妻俩有说有笑,间或夹杂着儿子稚嫩的声音。 她看得眼有些热,带着向往,等几人走远,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别过脸,却见蹲在地上的大虎也痴痴地看着那一家三口,她好笑地摸下它的脑袋,「小家伙,想虎妈妈了吗?」 大虎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茫然地看着对面的山林。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山林间有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其它的都光秃秃的,大虎是不是和人一样,也有思念,也会想像虎妈妈。 她叹口气,有些怅然。 旁边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大虎跳起来一个猛扑,捉到一只田鼠,田鼠吱吱地叫着,大虎嫌弃地将它丢回去,还拍下爪子,田鼠哧溜一下消失在草丛中,看得南珊摇头失笑。 见时辰差不多,一人一虎回到庄里,凌重华已经出门来,后面的三位长辈恭顺地站在后面。 南珊朝他一笑,带着大虎夫妻二人离开庄子,悄声来到南府,倒是让南氏夫妇吃了好大一惊。 见两人停在外面的马车平平无奇,丁氏马上明白过来,陛下和女儿出门,必是不想声张的。 南珊陪着丁氏回到内室,丁氏的肚子已经显怀,看着略有些笨拙,琅哥儿好奇地看着她,她捏下他的鼻子,「怎么,不认识姐姐吗?」 琅哥儿嘟着嘴,「别人说姐姐现在是皇后,让琅哥儿不要像以前一样,见到姐姐要行礼,还不要多说话。」 「谁说的?」 琅哥儿看一眼丁氏,低下头去,丁氏忙说,「是我说的,他现在正是爱疯闹的年纪,我这不是怕 他在外人面前不知事,万一冲撞你和陛下就不好。」 南珊抱起他,快六岁的孩子,有些沉,「琅哥儿是我的弟弟的,弟弟见到姐姐,想怎么样亲热都可以,姐姐不会生气的。」 琅哥儿笑起来,露出掉了一颗门牙的嘴,急忙闭上,羞赧起来。 丁氏见他们姐弟二人亲密如旧,心中欣慰,自从南家的大房和三房搬到孟府,琅哥儿很是不开心了一阵子,只因为三房的珞哥儿再不会来陪他玩。 琅哥儿现在出门别人都捧着,刚开始还新鲜,渐渐觉得没劲,最近都呆在家中,不爱出门。 丁氏叹口气,大房三房搬到孟府,她有私下派人去看望过万姨娘,三爷本就没有什么大本事,孟家这事一出,本来的闲职都被人顶替,他无事可干,心情自然也不会好,加上符氏爱闹,万姨娘母子的日子不好过。 南珊听丁氏叹气,问,「娘,你好好的叹什么气,可是又有什么不顺心的?」 「那倒没有,这日子以前都不敢想,哪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只是你爹,你祖父在庄子上,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却每回都让我撞见他对着京外的方向发呆,怕是挂念你祖父,又拉不下面子。」 南珊低眸,爹和祖母之间误会看来颇深,她这个当女儿孙女的反而不好多讲什么,夫君和爹在书房里呆了许久,不知谈些什么,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一个时辰后,等凌重华和南二爷出来时,就听到她爹同意搬回侯府。 还是自己的男人有法子,她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不过他是帝王,下个旨,南二爷也不敢不从,南珊与丁氏相视一笑。 回到宫中,有人来报说沈家人已经到达京中的消息,沈家是圣母皇太后沈氏雨寻的母家。 v第三章[08.15] 南珊用眼神询问丈夫,凌重华不语,当年三皇子目睹其母死状,惊吓过度,魂飞魄散,然后便是他重生在三皇子身上,别人都以为经过此事,三皇子性情大变,无人怀疑他是借尸还魂。 「我已封沈家为沐恩侯,派人去西山府接他们上京,算起来,也是该到了。」 她笑一下,「怪不得古人常说一人当官,全家沾光,何况你是当皇帝,你外祖家封沐恩侯,我外祖家封永宁伯,生一个好女儿,比养几个蠢儿子强多了。」 凌重华嘴角泛起笑意,不经意地瞄下她的肚子,「那你准备替我生几个女儿?」 南珊脸略有些僵硬,不自然地笑道,「给你生十个八个,满意吗?」 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哪能逃过他的眼,他垂着眼眸,「好,那你就给朕十个八个,凌家就等着你开枝散叶。」 十个八个,说说而已,他还当真不成?南珊娇艳的脸有些呆,嘟囔道,「那我不是啥事不干,一天到晚光生孩子,我这什么事情做不了,你也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她坏坏一笑,「夫君,你可要想好哦。」 她生孩子,他要做什么,凌重华心下疑惑,见她脸上的坏笑,和意有所指的乱瞄,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脸黑了又黑,「那生一个吧,皇子就行,可接任皇位。」 若不生也可以,他能捡一个永泰帝,就能再重捡一个太子。 他本来生性淡薄,人又冷清,加上不喜女子靠近,当年一人独自在山林生活,也不觉得孤寂,后来遇到她,才有所改变。 登基为帝后,迟迟等不到她,他也没有想过要娶个皇后,或是纳个妃子,于子嗣方面并不看重,大臣们拼死相谏的都有,凌朝不能没有传承,他这才临时起意,捡个孩子当太子。 前世没有儿子,都没有想过要找人生一个,现在有她更不可能,她愿意就生,不愿意那就故技重施。 世间万人,能让他放在心间的,唯她一人而已。 南珊低着头,听到这个生字,觉得有些酸楚,她看着自己的腹部,曾经在前世里,同样的位置是鼓起来过的。 眼泪在她的眼眶着打着转,终于没能忍住,滴落下来,落在地上,地板上出现一个圆形的水渍。 他僵住,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不生,我们不生吧,等再过几年,随便再抱个孩子来养,你自己挑,挑个满意的。」 她「哇」地哭出声,手握成拳,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他不敢问,只能死命将她抱在怀中。 良久,她止住泪,见他的衣襟处全是泪渍,红着眼,扁下嘴,「夫君,我心中难受,好难受,我想吃东西。」 他一愣,连忙让御膳房准备吃的,各种吃的都要。 御厨们不知发生何事,个个绷紧神经,使出浑身的本领,不多时,便整了满满一大桌,荤素各有,山珍海味,点心果子,应有尽有。 南珊坐在桌前,放手大吃,凌重华静静地看着她。 等吃饱后,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眼眶还有一点红,不好意思朝身边一直陪着的丈夫羞愧一笑。 入夜,睡到半夜,她的肚子疼起来,惊动宫内当值的御医们,姜妙音的脸色精彩万分,小声地说道,「皇后娘娘积了食,臣开个方子,分三次饮下可解。」 南珊脸羞得通红,什么积了食,姜妙音说得文雅,她可是心里明白,分明就是别人常说的吃撑了。 要是以后外人都道皇后娘娘是个吃货,居然能吃得撑到请御医,她这老脸还往哪搁啊。 凌重华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冷着脸道,「睡吧,无人敢说三道四。」 她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闻着他身上清冷的香,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终于睡过去。 黑暗中,他的眼眸睁开,看着她的睡颜,神色莫测。 翌日, 安排妥当的沈家女眷进宫觐见。 沈雨寻是西山人士,永泰三年民间大选进的宫,因长得貌美,被永泰帝看中, 封为美人,恩宠不断,但其本人却深居简出,郁郁寡欢, 纵使生下皇子也不见有任何喜色,终是在三皇子五岁时自溢而亡。 她是西山城内林员外家的幼女, 原名沈玉瑶,进宫后改过名字, 沈员外是当地的乡绅,家境颇为优越,平日里为人最为乐善好施, 怜悯弱小, 救助他人, 当年民间大选, 沈玉瑶长得貌若天仙,沈员外本不欲让女儿进宫,给当地的府官塞了不少银子,可府官不缺银子,缺的是平步青云的契机,以沈玉瑶的姿色, 进宫必能入圣人的眼。 府官哪会放过这个机会,沈玉瑶入选,凭着姿色,自然一路过关进京。 谁知一入宫中深似海,再加上进宫后名字改过,沈家人不过是乡坤,在遍地世家贵族的京中,就跟个蝼蚁一般,根本打听不出她在宫中的事情,一晃多年,也没有半点音讯,前段时间宫中放出不少的宫人,还有年老的宫女,就是不见女儿的踪影。 一说名字,几个年纪大的宫女都说宫中没有叫玉瑶的宫女。 沈员外心知女儿必是凶多吉少,伤心痛哭。 谁知,峰回路转,新帝登基,京中派人来到西山府,方才得知女儿确实是早逝,可却有幸生下龙子,龙子就是三皇子,当今陛下。 沈家人大喜,举家跟随新帝派去的侍卫来京。 沈老夫人长得面慈,深蓝交襟儒裙配朱色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儿媳孔氏,长相端正,看起来有些紧张,手脚微抖,孙女沈若梅,粉裙绿腰带,梳垂云分梢髻,约十四岁左右,樱唇妙目,细看之下,与凌重华有二三分相似,自然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自小长在西山府,沈家不过是个富户,金银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是不多见,沈若梅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见到凤冠正袍的南珊,南珊头上的凤冠点缀着大小不下百颗的宝石,她不由得喃喃出声,「皇后娘娘真好看。」 v第四章[08.15] 南珊放柔声音,「沈表妹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依本宫看这眉眼之间,有二三分似陛下,果然是表兄妹。」 沈老夫人急忙出声,「当不得娘娘如此夸奖,陛下凤子龙孙,梅儿不过寻常姑娘,哪能与陛下相比。」 「老夫人莫要紧张,都是一家人,话家常而已,不过太过拘谨。」 她一说完,就见孔氏似乎长松一口气,人也没那么紧绷,沈表妹在家中想来是被娇养的,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虽然恭敬地站着,眼睛却不停地东瞄西看,听到南珊夸得长得好,脸上飞起红霞,娇不胜羞。 因她长得有那么一点像自己的夫君,南珊看她的目光不自觉就带着一些亲昵,沈若梅何时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宫殿,眼神中露出震惊和赞叹,不期然地与南珊的目光碰到一起,羞得她赶紧躲闪。 南珊微微一笑,「沈表妹不必约束,往后没什么事,可以常来宫中玩耍。」 沈老夫夫连连谢恩,陛下封他们为侯府,又赐给他们宅子,已是天大的恩赐,全家人在京中安顿下来,她私心里想着,正好在京中给梅儿找一户好人家。 陛下和娘娘恩泽沈家,他们更要知恩守礼,万不可做出让人嫌弃之事,见南珊并无厌烦之态,确实真心相待,慢慢放下心来。 南珊与她们闲谈几句,问些日常之事,就让宫人将她们送出宫。 前面,凌重华也接见完沈家的男丁,回到正阳宫,南珊打趣他,「刚才见到沈家的表妹,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真是个美人儿,以后也不知便宜京中哪家的公子。」 凌重华看她一眼,想到刚才与沈家人的见面,沈家的男人看起来也颇为知礼,且言谈之中并无什么心机和野心,如此甚合他意。 南珊见他沉思,问道,「怎么样,沈家男丁如何?」 凌重华坐在她的身边,「无甚大见识,倒也本份。」 「本份就好,越本份,富贵就越安稳,想来沈雨寻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咱们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即占人子之身,就要尽人子之孝,方能无愧于天地,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新帝登基,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很快就到春闱之时,南二爷在丁氏的目送下进了考场,考场外面的人群中,锦衣华服的丁凤灵正讨好地将备好的东西交给蒋伯昌,蒋伯昌无奈地接过去。 丁凤灵爽朗地笑着,「小女祝蒋公子笔下生花,金榜提名。」 蒋伯昌提着她备下的小篮子,掀开布盖看到里面的炒熟的粳米加芝麻磨成的粉,再加一罐雪沙糖,神色微动,这丁姑娘,看着来粗枝大叶,性子泼辣,没想到还有细心之处。 他心下感动,考生进场之前,随身带的吃食和考试用品要经过严格查验,很多都会扣下来,这两样吃食肯定会过关,在号舍之中只需调些热水就能食用,倒也方便省时。 想到这,他对着丁凤灵道,「多谢丁小姐美意。」 丁凤灵很开心,蒋公子收下她的东西,不枉她一直磨着,他不理,她就一直缠着,后来他渐渐也没刚始那么抵触,如今连她备的吃食都带进考场,可见心里还是有她的。 贡院开门的时辰到,龙门一开,举子们排队入场,门口的考官挨个搜察,丁凤灵远远地看着,蒋公子玉树临风,鹤立鸡群,比同进场的举子们出色太多,她的心里喜滋滋的,双眼含情,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以前南家的表小姐钟蔻珠。 两人的视线相交,钟蔻珠有些不自在,神色略有一丝失落,刚才见蒋公子与丁姑娘是一起的,他们是不是…她摇下头,失声一笑,脸色恢复,目送自己的丈夫进考场。 丁凤灵挤过来,看见钟蔻珠头上的妇人发髻,微一愣,「钟小姐,多日不见,你竟然成亲了,还未恭喜你呢。」 钟蔻珠理下鬓发,「多谢丁小姐,我与叔祖母回松阳县后,嫁与当地县令之子,夫家姓洪,此次进京是陪夫君赶考。」 「原来如此。」 南家大房和三房都搬到孟府,南氏自然也是孟家女,钟蔻珠就不再是表妹的表姐,表妹如今已是皇后,她不敢提这茬,两人说些科举的事情。 钟蔻珠试探地问道,「不知丁小姐是来送何人赶考?」 丁凤灵吱唔道,「我姑父此次下场,刚才碰到同是一个镇上的蒋公子,得知他也要下场,祝福了几句。」 钟蔻珠笑一下,没有说话。 等进宫见到南珊后,丁凤灵提了一下在贡院外见到钟蔻珠的事情,南珊沉思片刻,「许是因为孟家的事情,她觉得无颜见我吧,倒是你,怎么会跑到贡院的外面去,你可不要告诉本宫,你是随便逛到那里的。」 丁凤灵脸一红,倒也不扭捏,「臣女是去送蒋公子。」 蒋公子? 南珊想起那个如青松一般的男子,两人还有过一饭之会,那人也差点成为自己的夫君,以前她以为前世不过一场梦,蒋公子长相出众,为人不那么迂腐,倒是一个良配,只不过见他有个讨厌的母亲,才散了心思。 谁知表姐还没有放弃。 她失笑,若是被自己男人知道这一出,会不会打翻醋缸,幸好老天怜悯,他们还能再重逢。 缓过心思,问丁凤灵,「蒋公子为人不错,进展如何,快拿下了吗?」 丁凤灵昂着头,「他接了臣女备下的吃食,想来不用多久,就该是臣女的人。」 「表姐可真威武,怕是过不了多久,蒋公子就会是你的囊中之物,只不过蒋家夫人,看起来有些刻薄,估计是个难缠的,若你真的嫁过去,必要先将她治服,让她服服帖帖的。」 丁凤灵明白,蒋夫人不阻止自己接近蒋公子,其中重要的原因是,若她只是屠户丁家的女儿,自然不可能进蒋家的门,蒋家再落魄,也是书香人家。 v第五章[08.15] 可她有一个好表妹,表妹之前是三皇子妃,那蒋夫人已经意动,眼下表妹贵为皇后,她丁家已是伯府,蒋夫人是万般愿意,只差没有按着儿子的头同意。 南珊自是看透其中的关窍,见丁凤灵是个明白的,将这个话题揭过。 次日派人私下将钟蔻珠召进宫来,几月之隔,物事人非,让人不胜唏嘘。 钟蔻珠妇人打扮,穿得倒也体面,神色平和,看起来比前略胖一些,想来嫁人后日子也不太难过,见到南珊,脸有愧色,不敢直视。 南珊淡笑,「现在该称呼你为洪夫人吧,你也是的,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派人送个信,本宫也好备个贺礼。」 「不敢惊扰娘娘,民妇愧不敢当。」 「你何愧之有,孟家人那些事情,与你没有干系。」 钟蔻珠心中庆幸,当初她一直与三表妹交好,如今三表妹贵为皇后,娘娘还念着旧情,再好不过,她回到松阳县后,母亲刚开始还不敢说什么,日子长了,又开始抱怨,她已看明白,索性不搭理她。 叔祖母安排她与县令家的公子见面,洪公子长得虽然没有蒋公子那么出色,却也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她点头同意,很快嫁入洪家。 现在不盼别的,只盼自己的夫君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至于大舅舅和三舅舅两家,上次离京时已经闹僵,此次上京,她不过是碍着礼法去孟府拜见过一回,就被魏氏给讥讽得受不了,匆忙告辞。 魏氏和符氏因着娘家还算显赫,将孟家二房的其它四个庶子夫人比下去,可那四个庶子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两派人成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说话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她都听不下去。 璟哥儿和瑭哥儿虽然还在国子监里,可待遇就差许多,加上其它人鄙夷的眼色,带刺的话语,以前一直顺水顺水的璟哥儿哪里受得住,越发的消沉,成绩一落千丈,被国子监退了学。 反倒是以前混不吝的瑭哥儿,颇有几分血气,硬是咬牙坚持住,在国子监里发奋读书,上次回到府中,正碰到二房那几个纨绔庶孙出言不逊,他狠狠将几人揍一顿,那几人落荒而逃。 经由这些事情,她更加明白,人不可貌相,不可轻易小觑任何人。 以前在侯府时,众姐妹中,以三表妹最为不出彩,又有谁能知道,三表妹能母仪天下,长成如今光彩照人的样子。 她感激地抬起头,「娘娘仁慈,民妇感激不尽。」 凤椅上的南珊意味深长道,「一个人的福报就是其为人处事的缘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洪夫人立身正己,好日子还在后头。」 钟蔻珠心念一动,跪倒在地,「谢皇后娘娘吉言。」 会试放榜,蒋伯昌是贡士第一名会元,南二爷在前十名之内,钟蔻珠的夫君,松阳县令之子洪俊义也在前二十名之内。 等到殿试时,所有的人自然注意的都是南二爷,这位德勇侯府的庶子,如今的德勇侯,暗道不愧是老侯爷亲子,长相随父,气质虽不同,却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再说他还有另一重身份,皇后娘娘的生父,当朝的国丈。 也有人认出蒋伯昌,由于有南侯爷在,关注这位前大学士之子的人倒是不多,不过蒋伯昌青年才俊,又未娶妻,有心的大臣就将他记在心上。 惠南帝亲自出题,笔试后评出前十名者进入龙极殿中,这十人中就有南侯爷,蒋伯昌和洪俊义。 前十名进入大殿后,再由皇帝即兴出题,凌重华看着此次科举选拔出的人,这些人中,或许以后会有人位极人臣,或许有人籍籍无名。 他看着南宏俊,他的长相肖父,与南崇起长得七分相似,一如当年,他还是德正帝里,殿试贡士,其中的京城第一公子南崇起,风华盖世,气淡神闲,却带着一股傲然。 论才华,南崇起是众人之首,可他长得太过出色,自古探花多风流,于是被钦点成探花郎。 三甲游街,女子们涌上街头,高呼崇郎,世人道京中贵女万千,不及崇郎一人。 上次在庄子里再见,却已是知天命的半百老人,还有况桤山,孟进光,这三人当年都算是他手下得用的人。 岁月无情,流转轮回,眼下又是一年殿试时,却物是人非。 凌重华垂下眼眸,伸手接过太监呈上来的卷宗,略一扫视,然后亲自出题,让十人一一回答。 蒋伯昌一身青色长袍,站得笔直,态度谦恭,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听得殿中的很多大臣频频侧目,不愧是有名的才子,一时落魄也不能遮挡其本身的光华。 轮到南二爷时,南二爷倒也不紧张,他沉稳地站着,凤眼平静,不徐不慢地回答着,大臣们心中又是另一番考量,南侯爷长相才情都肖似老侯爷,当年可是有小崇郎的名号,这样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洪俊义的表现也比较出彩,可以看出饱读诗书,底子扎实。 殿试结果以这三人最为出色,惠南帝幽深的眼眸看着殿中的考生及大臣们,思量半晌,南宏俊,蒋伯昌和洪俊义赐进士及第,蒋伯昌状元,当下授职翰林院编修,洪俊义榜眼,授翰林院庶吉士,南宏俊探花,因其本是德勇侯,职位暂议。 金榜一出,就由官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南家二房已经搬回侯府,丁氏听到侯府外响起的锣鼓声,喜出望外,挺着快七个月的肚子亲自去开门,吓得下人们提心吊胆,官差们不敢造次,这可是国丈家,开门的是皇后娘娘的亲娘,他们不过是个小差役,何德何能让侯夫人亲自迎接,于是个个低头哈腰,口中说着祝贺词,连府中给的赏钱都不敢接。 最后还是卢氏说,侯爷金榜提名,大家也沾个喜气,官差们才高兴地将赏钱收下。 官差一走,丁氏喜极而泣,忆起这一年来的日子,感慨万千,卢氏劝慰她,「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金豆子,小心肚子里的这个笑话你,说起来,你肚子里的这是个有福气的,自打你怀上,咱们珊姐儿成了皇后,二爷接手侯府,眼下又中探花,都是这小人儿带来的,他一出生就是侯府公子,有皇后亲姐,这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丁氏被卢氏一说,细想也是,摸着肚子一脸的慈爱。 榜下捉婿, 历来有之,蒋伯昌高中状元,加上其父本是原大学士,京中的世家心中雪亮, 新帝怕是要启用蒋家。 蒋伯昌长相出众,气质脱凡,又是新科状元,世家大臣有待嫁女的都盯上他, 尤其以常大学士和程太傅最为上心。 v第六章[08.21] 这两家都有适龄的女儿。 宫中的念头一断,自然要给女儿们找婆家。 蒋夫人笑开了花, 她的儿子是状元,这么多的世家姑娘都想嫁过来, 她脸上有光,走路都带着得色。 常大学士就是丈夫被革职后顶上去的,眼下他主动示好, 欲将嫡女嫁与她儿, 怎能不让她心花怒放, 在心中设想千万个常小姐讨好她这个婆母的画面。 另外程太傅家的二女儿也不错, 可惜他的长女采选时被送出宫,听说是举止不雅,污了贵人的眼,后来远嫁京外,二女儿是嫡次女,不及常家的嫡长女金贵。 蒋夫人心中比较着, 脸上笑意不断,丁凤灵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媒婆踏进蒋家的门,有些气闷,论才情相貌,她与蒋公子着实不匹配,眼下蒋公子又是状元之身,怕是这番心思要无疾而终。 她郁郁寡欢地进宫时,被南珊给看出来,做为皇后的亲表姐,丁凤灵现在身份不一般,只不过她心里没有转换过来而已。 蒋夫人不会轻易同意那些媒人的说亲,她也在观望着。 南珊边喝着参汤,边和杜嬷嬷对视一笑,她凤眼带笑,打趣道,「表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可是与蒋状元闹别扭。」 丁凤灵在表妹面前自然是不会掩藏,「皇后娘娘莫要取笑臣女,他与臣女有什么关系,又怎么闹别扭,臣女不识几个字,也不会吟诗作对,与蒋公子确实不相配,眼下,蒋公子又是状元,怕是…」 南珊一听,就知道症结在何处,丁表姐这是见蒋伯昌高中状元,自卑起来,觉得自己配不上。 「怕什么,你是永宁伯的女儿,当朝皇后的亲表姐,配他一个翰林院编修,绰绰有余,何必妄自菲薄,再说你不是号称流仙镇大姐头,这眼看就要将蒋编修拿下,你可不能前功尽弃啊。」 丁凤灵还是垂头丧气的样子,趴在桌上玩弄着手中的杯子,「可是,我们一无婚约,二又不是两情相悦,臣女哪能阻止他与别人订亲,我总不能昭告天下,说蒋公子是我的吧。」 南珊眼睛一亮,这有何不可,「这倒是一个好法子,你若真弄得天下皆知,其它的世家必然不敢再打蒋编修的主意,谁人不知你是我的表姐,他们还不敢明着和我这个皇后娘娘做对。」 说完她对丁凤灵挤下眼睛,丁凤灵沉思一会儿,「难不成臣女去大街上高喊蒋公子是臣女的,让其它人不要打主意,这会不会太伤风败俗。」 「也不错啊,」南珊也来了兴致,「此举未偿不可,男未婚女未嫁,大凌律法可没有哪一条是说不准许女子对男子示爱的。」 丁凤灵想了一下,高兴得跳起来,急忙告辞出宫。 南珊在后面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摇头失笑,丁表姐像团火焰,蒋公子像块沉木,两人互补,若能成,倒也相配。 翌日,新入职的蒋编修身着藏青的鹤纹花草官服,玉树临风地迈进翰林院的大门,与各位同僚打着招呼,点头示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打开文宗,正要查阅,隐约听着别人小声的议论和窃笑声,他心下有些不解,抬头望去,议论之人又转向他方,一位与他略熟识些的同僚提醒他,「蒋编修风度翩翩,卓尔不凡,令女子心动,见之癫狂,让我等佩服。」 蒋伯昌看到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手朝自己的衣服身后一摸,摸到一张布条,扯下来一看,脸色一变。 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丁氏凤灵所有,旁人莫要觊觎。 他立马明白过来,想到今日出门时,就碰到笑吟吟的丁姑娘,丁姑娘好像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还递给他一份吃食,叮嘱他路上小心,分别时不经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并未多想,谁知这姑娘恁地大胆,居然敢将这样的布条贴在他的身后。 几个同僚围过来打趣,「蒋公子,不知这丁氏凤灵是哪家的姑娘,居然敢公然示爱,勇气可嘉,如此敢作敢当的女子,蒋公子何不笑纳,娶回家,也是一段佳话。」 有一位同僚略带酸意,「蒋公子刚中状元,这等粗鲁女子哪里看得上,眼下听说朝中几位大臣都看重蒋编修,欲揽为婿,这位丁姑娘怕是以前在乡野时认识的,哪里能再入蒋编修的眼。」 蒋伯昌驳道,「让各位同僚看笑话,实不相瞒,这位丁姑娘是在下的未婚妻,平日里爱开些玩笑,此次让大家见笑了。」 「原是蒋编修未过门的妻子,怪不得敢公然放言,不知这位丁姑娘是哪家的女子,胆子倒是不小。」 蒋伯昌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个笑意,不说话。 事后,果然传出蒋编修订亲的消息,对方是新晋的永宁伯的嫡女,永宁伯是当朝皇后的外祖家,姓丁,那位当众宣爱的女子正是姓丁,这下翰林院的同僚心里都有些酸溜溜的。 还以为蒋编修要娶一个村姑,没想到是个土凤凰,还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姐。 陛下独宠皇后,满朝文武皆知。 永宁伯虽是新封的伯爷,可他是皇后的亲舅舅,他的女儿与皇后情份深,出入宫中,就跟平常人家走亲戚似的,怪不得蒋编修看不上其它的世家女,就凭这层关系在,要是他们,也会选丁家女。 蒋夫人对于这么快就订亲,有些小小不满,却不敢大声说,只小声地嘀咕,「丁姑娘虽然是伯府的女儿,可却没读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谈吟词作诗,与我儿甚是不配,再说作风不端,哪有人会在男子身上贴条幅的,太过惊世骇俗。」 蒋伯昌不理她,丁姑娘虽然不识几个字,可为人爽直,他要的是能安后宅的妻子,而不是需要他精心呵护的娇花。 无人时,他将袖子里的荷包拿出来,荷包已旧,上面的昙花似开败一般,不再鲜艳,他犹豫再三,将荷包就着蜡烛点燃,放到铜炉中,看着那朵昙花慢慢被火苗吞没,化为灰烬,如释重负地叹口气。 蒋夫人抱怨归抱怨,却也是同意亲事,丁家是伯府,身份比他们高,算起来还是他们高攀。 丁蒋两家订婚的事传到宫中,南珊听到丁表姐拿下蒋状元的过程,和凌重华开玩笑道,「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古人诚不欺我。」 凌重华正脱冕冠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吐下舌,好像当初他们也是她主动找他搭话,他冷着脸,她就不停地说,不停地逗他,两人才慢慢熟起来,也称得上是女追男。 她面上布满红霞,娇怪地瞅他一下,「怎么?我也是女追男,所以才能拿下像你这样出色的男子。」 v第七章[08.21] 他别过头,想到初识时的情景,眼神带着笑意。 那时,她似凭空冒出来一般,穿得伤风败俗,衣不蔽体,布上系两根绳子,后来听她说,那是吊带睡裙。 慢慢次数见得多了,她又主动说话,说的话天马行空,他闻所未闻,提起兴趣,渐渐被她吸引,后来两人慢慢长大,再见她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裳,也见怪不怪,最后水到渠成,结为夫妻。 女追男,确实容易。 南珊手脚麻利将他的龙袍脱下,换上苏绸织金常服,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丁表姐订亲,想来很快就要大婚,姜妙音也快要大婚,我这个皇后娘娘能不能去参加婚礼,一来彰显恩宠,二来也算是为闺友送嫁。」 她小女人般的样子,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娇憨,嫩葱似的小手不停地忙活着,叠好袍子,放好冕冠,十足的贤妻良母。 他眼露笑意,「你是一国之后,天下女人的典范,你想做什么,随自己的心意。」 她将手中的活计忙完,似走带跳地坐到他的身边,往他怀里靠,「夫君,你真好。」然后在他的怀中仰起小脸,「那我决定了,我要去参加婚礼,替你施龙恩。」 回答她的是男子含笑的眼神。 没过一月,姜妙音大婚,姜家早就得知皇后娘娘要来,自然严阵以待,加强戒备,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也听到风声,各个穿得隆重,生怕失礼。 南珊倒没有太过张扬,为免抢了新娘的风头,连皇后凤袍都没有穿,只一身蓝底描金绣牡丹的长裙,披一件同色绣凤镶红宝石云肩,既表隆重,又避过新娘的锋芒,如同一个真正来参加闺友婚礼的女子一般。 别人自然不会真把她当成普通的女子,来贺喜的都是京中的世家命妇,大臣夫人们,见到她这个皇后,一一上前行礼。 她略摆下手,「今日是姜家小姐的好日子,本宫是来观好友婚礼,各位夫人们不必拘束,各自忙去吧。」 人群散去,南珊这才有机会打量姜妙这个新嫁娘,见她也带着几分女子的娇羞,倒是啧啧称奇,看来无论多么大大咧咧的女子,真到出嫁时,都会展露女儿家的娇态。 不由地打趣道,「本宫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这一面,倒真让人长见识,看来樊太医的魅力不小,能让女神医变成美娇娥。」 姜妙音被她一说,手随意地往脸上一抹,道,「皇后娘娘好眼力,就臣女脸上这厚厚的粉,白得跟鬼似的,您也能看出娇美来,臣女佩服。」 旁边的喜娘小声急切地阻止,「姜小姐,这粉可不能擦,妆会花的。」 「没事吧,擦掉一层,里面还有,我都算过了,你足足往我脸上抹了八层。」 南珊没忍住,笑出声来,当日她大婚时,倒没有抹这么多,是因为她本身就白,而姜妙音不同,虽然养白不少,可以前晒得太厉害,没那么容易恢复过来,喜娘估计是看着不白,拼命地抹粉。 喜娘躬着身子,一脸的尴尬,皇后娘娘在此,她又不敢多说。 姜妙音还气呼呼的,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南珊对喜娘使个眼色,喜娘便行屈礼出去,在门口等着。 她这才放声笑起来,姜妙音被她的笑声吓一跳,南珊边笑边摆手,「不行了,太好笑了。」 姜妙音回过头,「皇后娘娘,有这么好笑吗?」 南珊直起身,用帕子擦拭眼角,「有点好笑,眼下你自己看还好,等洞房里,樊太医揭开盖头一看,大惊失色,还是为新娘被人调包,那才好笑。」 「真的,会吓他一跳?能吓他一跳太好了,那臣女再往脸上再抹两层,还有这眉毛不够粗,再画一下,嘴唇也不够红,也要再抿抿。」 南珊止住笑,口瞪目呆地看着她边说边忙活,不一会儿,镜子里就出现一个面惨白无色,唇腥红如血,眉黑粗如炭的女子,姜妙音对着镜子挑下眉,粗眉便如一个扭动的黑肉虫子,抖了几抖,她满意一笑。 回过头递给南珊一个得意的眼神,镜子里,同时也出现南珊哑口无言的呆愣脸。 出门子时,喜娘一脸的纠结,不时地看向旁边的新娘子,紧锁眉头,欲言又止,南珊在后面扶额偷笑,目送她被人背上花轿,心中替樊太医默哀,望他自求多福。 喜娘引着新娘子上花轿,花轿前面,正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倌,盖头下的姜妙音脸上全是邪魅,配上奇异的妆容,颇为诡异,可止小儿夜啼。 为知后续发展,南珊特意让杜嬷嬷派了一个暗卫去听墙角,听得樊太医洞房揭开新娘子盖头,连妆都没让新娘子卸,就灭了灯,就地扑倒,行了周公之礼。 她不由得对着自己的男人感慨,「当太医的男人真勇猛,许是生老病死见得多,学医的都不怕鬼,你没见到姜小姐那模样,比夜叉还要面憎,就那样樊太医都下得去嘴,口味真重。」 「姜小姐是活人,樊太医自是不用怕,当初,你是人是鬼不知,按这样说来,我的口味不是更重。」 南珊被自己的男人说得一愣,转念一想,好像真是,「夫君最勇猛。」 说完搂着他的脖子,狠亲一口。 朝臣婚嫁,休沐三日,樊太医新婚第四天进宫当值,顶着一张被挠花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清瘦的身姿,俊朗的脸,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口味重的男子,后面是他的新婚妻子,面色红润的姜御医。 夫妇二人进宫轮职,到正阳宫中感谢皇恩,南珊彼时正喝着血燕蜜枣粥,见到夫妻俩,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樊太医无半点不自然,就将那红丝丝的血印子明晃晃地亮着,南珊心里对他比个大拇指,等只有姜妙音一人时,看她红光满面的样子,揶揄道,「看樊太医的样子,本宫看他走路都在飘,反观你,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难不成夜里采阳补阴了。」 姜妙音睁大眼,「皇后娘娘学识渊博,竟然还知道采阳补阴,话说古书有云,邪医最好采阳补阴大法,令女子永保美貌,故采阳补阴大法不可取,有损男子精元。」 「杂书上看的,你是医圣亲传弟子,莫不是真有这种功法。」 「哪有这种功法,都是骗人的把戏。」姜妙音说着看一眼南珊桌上未食完的燕窝粥,挤下眼睛,「娘娘,臣见您的气色不佳,您这是被采阴补阳了吗?」 南珊羞得满脸通红,「胡说八道,没个正形,也就樊太医能受住你,依本宫看樊太医夫纲不振,本宫考虑要不要提拔他,比如正二品的御医。」 v第八章[08.21] 姜妙音嘻笑着,「别啊,娘娘,臣对娘娘忠心不二,欲传授娘娘采阳补阴大法,求娘娘放过微臣,再说臣的夫君哪是夜里操劳才走路打飘,分明是心中得意,走路飘飘然。」 「他得意什么?」 「得意将臣拿下了呗。」 「你个不害臊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看你自己心中也是得意万分,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子,对樊太医必是满意不已。」 姜妙音挑下眉,「小顽固白天一本正经,晚上判若两人,臣自然满意。」 都是成过亲的妇人,自然知道夫妻中的那点事,姜妙音看着她,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南珊啐她一口,脸颊升起红云,两人笑成一团。 姜妙音自打进入太医院以来, 专门负责安昌宫的那些太妃太嫔,其它的太医们倒也不敢多说什么,谁不知道她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这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身为姜御医的夫君樊太医,自然收到不少同僚间怜悯的眼神,有这样一位裙带关系深厚的夫人,樊太医在家中肯定是夫纲不振的。 加上他常顶着一脸的红痕, 在太医院里晃来晃去,半分也没有感到不自在, 惹了不少私下的嘲讽,樊太医不屑, 这些人懂什么,红痕可是他的勋章。 小妻子野性难驯,如强健的野马, 不顶住这些小伤, 哪能将她制服, 又哪能享受那蚀骨之欢。 姜妙音白他一眼, 不要脸。 就贪那欢愉,她都说要轻些,非不听,怨不得她下手挠他脸。 樊太医严肃的眼睛看着身着御医服的妻子,姜妙音在查验着药房今日送来的一味药材,为干活方便, 将袖子捋到手肘处,他无奈地摇下头,替她将袖子抹下来。 姜妙音不满,「你把我袖子翻下来,我怎么干活,这袖子有些碍事,干活也不利索。」 「女子不露肤,为夫是怕他人看见,以此攻击你,你是皇后娘娘指定进太医院的,多少人面上不说,心中未必服气,若找到你的弱点,必然全力攻之,到时候连累娘娘受人诟病。」 姜妙音将手上的药材放下,一拍夫君的肩,「行啊,小顽固,这宫中几年没白呆,不仅会察言观色,还通人情世故,不错不错。」 樊太医看着妻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叹口气。 夫妻俩都在太医院里当职,姜妙音主要负责宫中的女眷,陛下除了皇后,并无其它的妃嫔,就只有安昌宫的那些女人们,需要操心。 安昌宫的妃子有十多人,除了大孟太妃和小孟太妃,其它的都是太嫔,太嫔们天天无所事事,以前还勾心斗角想爬高位,现在陛下都是太上皇,她们失去争斗的兴趣,反倒是比以前融洽,陪着太上皇逗乐,歌舞吟诗,图个热闹。 小孟太妃不屑与他人为伍,她与太上皇一起,坐在正位上,欣赏着这些太嫔们的舞姿。 有一位颇受宠的太嫔娇笑道,「臣妾听说当日在宫宴上,小孟太妃一舞惊人,不知臣妾们有没有幸,一睹太妃的舞姿。」 孟瑾面有不悦,冷眼看一下说话的柳太嫔,这位柳太嫔正是当初栾贵太妃宫里的那位美人,颇为受宠。 太上皇也有些兴致,忆起当日爱妃的舞姿歌喉,回味无穷,看着孟瑾,孟瑾咬着牙,略带忧伤,「陛下,臣妾自小产后,身体虚弱,恐怕今日不能让陛下如愿。」 「无事,爱妃身体要紧。」太上皇有些扫兴,倒也不勉强,「爱妃身体不适,太医院的那帮庸才都是怎么当的差,来人,传朕口谕,让太医院的院使来见朕。」 孟瑾忙道,「陛下,臣妾这病一直是姜御医看诊的。」 姜御医? 太上皇皱眉,他怎么没有听说过。 「姜御医是新上任的御医,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的。」孟瑾补充道。 「胡闹。」太上皇大怒,「堂堂御医,不经过考核,就直接封御医,来人,将人给朕带来。」 很快,宫人就将姜妙音带过来。 孟瑾小声道,「陛下,这就是姜御医,是本朝的首位女太医。」 姜妙音正整理药材,被宫女传来,还来不及换衣,身上全是三七的味道,一身御医服,身形本就高瘦,加上又黑,若是不说,怕还看不出是个女子。 看着下面高高瘦瘦的女子,太上皇一愣,三儿媳妇简直胡闹,怎么还有女子为官,细看此女似乎有些印象,孟瑾又低声道,「姜御医是姜首辅的女儿,与皇后娘娘在闺中是就是好友。」 太上皇瞪她一眼,怎么不早说是姜首辅的女儿。 孟瑾适时地低下头,没有接到他这一记眼。 姜妙音行大礼,「太医院从二品御医姜妙音拜见太上皇,孟太妃。」 「平身吧,朕问你,小孟太妃的病可是你一直看诊的,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姜妙音依旧躬着身体,语气平淡,不谄不媚,带着一丝凛然,「陛下,小孟太妃的病确实是微臣一直诊治的,小孟太医产后失调,月子中进风,寒气入体,宫寒露重,想要调养好,需费一些时日。」 太上皇想起退位前一日,是他让小孟太妃陪他一起走走,当时冷风刺骨,小孟太妃正在小月子中,怕就是那时候受的寒气。 这段时间,他总宿在她处,时常欢好,她必是有些虚亏。 不过他是帝王,天子无错,哼一声,「真是寒气入体,调养这些时日,总该有所好转,朕见小孟太妃身子虚弱,可见无甚起色,你是何人举荐入宫,可有通过考核?」 南珊在外面就听到这句,一脚跨进来,「儿臣见过太上皇,姜御医是儿臣举荐,她乃况医圣的亲传弟子,医术自然不用说,说来也是儿臣心软,当日小孟太妃产后失调,一直缠绵病塌,求到儿臣的面前,说宫中太医多为男人,诸多不便,为何没有女医,儿臣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想到姜御医,将人请进宫来。」 v第九章[08.21] 太上皇看一眼孟瑾,孟瑾连忙道,「皇后娘娘说的没错,臣妾当日想着,若有女医,好些隐痛也能诉诸于口,只是时日过去这么久,病还没见好…臣妾…」 南珊不看孟瑾的作派,直言道,「既然小孟太妃觉得姜御医医术不精,不如儿臣再派其它的太医过来诊治,太上皇和太妃意下如何。」 太上皇的脸色难看,阴着眉眼,「皇后,朕且问你,立女太医的事情怎么能如同儿戏,说立就立,不经考核就将人塞进太医院,你可知道,太医院不比其它的地地,关系着整个皇室的安康。」 「太上皇,此是儿臣是经过陛下允许,陛下深知况神医的医术,对于其亲传弟子自然格外看重,至于小孟太妃的身体,依儿臣看,小孟太妃病已痊愈,再修养一段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被她这么一顶,太上皇有些气闷,以前看着面团似的三儿媳,原来也是个有城府的,这一当上皇后,立马变成另一个人。 与三皇儿倒是一对。 太上皇不说话,孟瑾道,「陛下和皇后莫要再为此事费心,倒是臣妾麻烦皇后娘娘了,臣妾服用过姜御医的药,确实有所好转,却总不见断根,记得太医院中有位方太医,医术了得,最擅妇人病,不如请他来为臣妾诊治。」 「好,就依小孟太妃。」 南珊看着她,她也看着南珊,南珊的眼中带着了然,这位方太医,必然已被孟家人收买。 离开安昌宫后,姜妙音有些愧意,「娘娘,臣…」 「不关你的事,孟瑾此人,想来那病应该是好了,过河拆桥,找个自己人,怕是另有打算。」 姜妙音正颜道,「娘娘放心,小孟太妃的打算成不了事。」 她上回开的方子,听说小孟太妃还偷偷让人拿到宫外查验,外面的大夫说,方子没有问题,反而十分精妙,对妇人病最为有效,孟瑾才放心服用。 到底不愧是入宫短短几月就当上皇贵妃的人,心机才情都不差,只可惜,她是医圣的徒弟,若是能让人如此就看破医术,那不是给她师父丢脸。 总之,按皇后娘娘的吩咐,安昌宫内的女人都不会再为太上皇添皇子公主,小孟太妃再会谋划,无子无女,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换了太医又如何,目的已经达到,她还不愿意侍候这群女人。 后宫中看着一切风平浪静,安昌宫的女人们尽力地讨着太上皇的欢心,大孟太妃和小孟太妃相处融洽,诚王妃也渐渐走动起来,不时会进宫,看望两位太妃,每回看望太妃们,必先要到南珊这里请安。 南珊劝过几回,「诚王妃身子笨重,还常入宫来陪伴太妃们,孝心可佳,本宫有赏。」 可诚王妃不听,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看似恭敬地侧坐在下面,语气温婉,「娘娘过誉,大孟太妃是臣妾的亲姑母,又是诚王的母妃,臣妾孝顺是应该的。」 南珊含笑地看着她,她自己都不在意,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倒是吩咐杜嬷嬷等人要更加警惕,莫让别人给讹上。 自己虽无害人之心,却怕给他人可趁之机,万一孟宝昙发个狠心,用自己的孩子作伐,在她正阳宫中出了差池,那她可就百口莫辩,还被扣上一个不容人的罪名,关键是陛下的清誉,怕就要被人说成是暴君。 她不敢跟这些女人赌,有些女人,为了权势,亲生骨肉都舍得放弃。 何况诚王府里早就放出风声,孟宝昙的肚子里怀的是位皇孙,那更要以防万一。 看孟宝昙这大个肚子,还不停地往安昌宫跑,一来是为了大孟太妃,二来怕就是在太上皇面前刷存在感。 大孟太妃和孟瑾都是孟家女,这三个孟家女凑一块,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她早就吩咐杜嬷嬷,安插在安昌宫的人要密切地注意里面的异动。 杜嬷嬷在宫中几十年,人脉多,以前交好的老嬷嬷们都得到重用,她是皇后跟前第一人,自然唯南珊的命令是从。 孟宝昙摸着肚子,一脸的慈母相,南珊心中暗想,这女人每回进宫,不顾大如箩的肚子,非要来给她请安,未尝没有显摆的意思,谁让她到现在腹部平平,连个音讯都没有,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坐了一会,孟宝昙起身告退,手撑着腰,左右两边各有宫女搀扶着,慢吞吞地走出殿,南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背影,与身后的杜嬷嬷交汇一个眼神。 杜嬷嬷道,「娘娘,诚王妃在安昌宫中,与小孟太妃见面的时辰比见大孟太妃的要多。」 南珊将桌上的茶水端起,轻抿一口,「继续盯紧,小孟太妃和诚王妃都算是有些诚府的人,不可掉以轻心。」 「是,」杜嬷嬷答道,然后将御膳房送来的燕窝粥放到她的面前,「娘娘,虎大爷今日看起来还是没精打彩的,之前万福过来请示,说虎大爷连平日里最爱吃的烧鸡都没吃几口,奴婢已经让太医看过。」 南珊脸上有些担忧,「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虎大爷身体壮实,牙口也没有不妥,想着是不是苦夏,所以才没有精神气?」 苦夏,这才入夏季,天气还不太热,哪里来的苦夏? 大虎最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很是消沉,南珊想着,怕是真的到了发情期,宫中全是人,连半个畜牲都没有,它才蔫蔫的。 丈夫下朝后,她便有些急切地道,「夫君,大虎最近吃不香睡不好,会不会是想要母虎,要不,咱们给它找个伴吧。」 凌重华点下头,连夜发动影龙卫,不到两天就从各州府的山林中捉来十几头母虎,各自关在笼子中,让大虎挑选。 母虎们个个皮毛光滑,都是刚成年的母虎,还未生产过,这是南珊特地交待过的,大虎是夫妻俩的开心果,母虎自然要找最好的。 笼子里的母虎或撕着或吼着,见到大虎出现,都没有声音,各个乖乖地趴着不动,用眼睛看着它。 大虎看一眼凌重华,又看一眼南珊,不感兴趣地走过那些母虎,将屁股对着夫妻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回到自己的宫中。 它对母虎不感兴趣,看来不是发情期,那为何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且神色还有些哀怨。 v第十章[08.21] 南珊和丈夫面面相望,都百般不解,凌重华挥下手,让影龙卫们将这些母虎放归山林。 他看着大虎的背影,陷入沉思。 所幸这天过后,大虎会恢复以前生猛的样子,南珊长松一口气,抱着它亲热不停。 她将大虎爱吃的肉干放到它的面前,大虎一口吞下,舔下舌头,眯着眼,南珊得意一笑,「这肉干可是丁家秘制的,外人可是想吃都买不到。」 大虎摇着虎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心一软,「你前段时间怎么了,怎么好像生无可恋的样子,给你找母虎你也不要,究竟是为何?」 它埋头吃着肉干,南珊叹口气,「你慢慢吃,都是你的,也许老虎也跟人一样,有乡愁不成,你是不是想念山林的生活。」 大虎自然回答不了她,吃完肉干后,满足是挨在她的脚边,眯眼打盹,慢慢地睡着了。 凌重华踏进卧房,见到的就是他的妻子侧卧在靠塌上,黑亮柔顺的秀发散下来,粉嫩的脸蛋儿,皮肤吹弹可破,鼻子高挺,红润的嘴儿还一动一动的,呼出甜香的兰气。 他轻手轻脚地将薄衾搭在她的腰腹处,俯身在她的小嘴儿上亲一口,红嘴儿滑得如上好的豆腐,软嫩可口,她转过头,嘟哝一声,复又睡过去。 大虎趴在她的脚边,如一只大猫般,睡得很沉,似乎还有细小的呼噜声,它张大着嘴,嘴角旁边的长须一翘一翘的,嘴角还有可疑的涎液。 他静静地站着,就这样看着他们,他的妻子,他的大虎。 突然觉得胸中涨满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流通到五脏六腑。 处理完政事后,一路从龙极殿到正阳宫,所到之处都是空置的宫殿,宫殿辉煌依旧,雕花刻鸟,鎏金包银,琉璃瓦檐,却无人气,往日里出入的彩衣宫女都已遣送出宫,仅有日常打扫的宫女太监,做些日常的清理维护。 这倒跟前世的生活很像,唯一不像的是,正阳宫中已经有主。 当他走进这座宫殿时,涌入心中的不再是孤独思念,而是温情与期待,就像此刻,他只是这样看着她的睡颜,都觉得无比满足。 梦中人,心安处。 南珊迷迷糊糊的在梦中,似乎被人盯着一般,她半睁开眼,就见自己的男人站在塌前,专注地看着自己,她露出一个朦胧的笑,朝他伸出手。 他会意,绕过大虎,将她抱起,放在另一侧的龙凤塌上,南珊躺下,指一指睡得正香的大虎,「夫君,你看,它睡得可真香,真像一个孩子。」 哪有这么大的孩子。 她问道,「它几岁了?」 他细思,捡到它到现在,有五年之久,「约五岁多的样子。」 她将头发往一边拔,靠在他的怀中,「五岁多,按咱们人类来算,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五岁多的孩子。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为数不多的放风日子,特许可以走出房间,在家里走动一会,从外面的门缝中露出一双孺慕的眼睛,乌黑的瞳眸带着一丝倔强,偷偷地看着她。 门外有人叫一声,「正(郑)林(凌),回来吃饭。」 小人儿一晃就不见了,接着楼道里传来他细小清脆的脚步声。 妈妈说,他是楼下赵奶奶家的孙子,赵正林。 正林,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心漏掉一拍。 很快, 丁凤灵和蒋伯昌成亲了,南珊并没有去参加,而是派宫人送去一份特别厚重的大礼。 蒋氏夫妇进宫谢恩时,南珊再一次见到蒋编修, 凭心而论,蒋伯昌确实是个难得的俊俏男子,怪不得丁表姐执着追求,如今心想事成, 也是美事一桩。 丁凤灵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意,相公一表人才, 而且还算体贴,她嫁过去后, 才发现,他连房里人都没有,简直喜出望外。 只婆母看着脸色不善, 不过就凭皇后娘娘赐下的十二抬嫁妆, 就能堵住对方的嘴, 再说她现在又不只是一个杀猪屠夫家的女儿, 她是伯府的嫡小姐,身份上配得起相公。 婚后第二天敬茶时,婆母拿乔,迟迟不接她的茶,她就那样跪着,将茶杯举过头顶, 自小她就是跟着爹杀猪长大的,别的没有,力气倒是有一把,别说举一个时辰,就是举上个半天,也不在话下。 最后还是相公看不下去,不满地出声,婆母才装腔作势饮下媳妇茶,放上见面礼,不过是个不太通透的玉镯子,看水头也就一般的玉料。 她故意在相公的面前表现得喜滋滋,戴在手上,相公帮她取下来,道一声委屈,这句话比所有的安慰都让她开心,丈夫知道她的难处,能体谅她的苦心,她就不委屈。 反倒是心里甜甜的,不枉她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追着。 婆母那人,做得再好都是一脸的挑剔,自己又不傻,不睬不理就是,只要不出格,随她闹腾,若是惹火了她,她可不是吃素的,陪嫁的两把杀猪刀还在箱底压着呢。 听说当年,姑姑就是用两把杀猪刀将侯府的一些小人震慑住,她可不能给丁家女丢脸。 再说,她还有皇后娘娘撑腰,表姐妹俩交换个眼色,都明白对方的意思,南珊看她面前红润,眼中带情,心知表姐和蒋编修新婚过得不错,又赏赐一番,夫妻俩告退。 七月刚开始,丁氏痛了不到半天,就产下一位男婴,取名南璜,南珊作为长姐,自然赏赐厚礼,并且私下回了一趁侯府。 丁氏躺在塌上,脸色尚好,头上扎着红巾,眉眼都带着慈善,她的身边,一个包成红蜡烛的小婴儿正熟睡着。 v第十一章[08.27] 南珊看得稀罕,用手指去戳小婴儿的脸,小婴儿嘴动了一下,连眼都没睁开,睡得正香。 他的眼线很长,虽然看不出来找得像谁,不过看眼线,应该是和她与爹一样的丹凤眼。 「娘,小弟看样子,会长得像爹多一些。」 丁氏看着小南璜,有些不舍,「是长得像你爹多些,与你小时候生下来长得也像,你爹说,再大一些,要将小南璜送到你祖父那里去养,算是替我们尽孝。」 南珊有些惊讶,「这是爹的打算,可是娘,你舍得吗?」 「舍得。」丁氏笑一下,「你祖父与祖母还有况神医三人,肯定能带好南璜,你爹与你祖母之间,太多不易,你祖母尤其不易,从未享受过儿女亲情,天伦之乐,就让小南璜替我们去尽孝吧。」 南珊不语,若是她,必然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可是爹已经决定,祖母也确实可怜,她一个当晚辈的,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要娘想得通就行。 「娘,要不你们想个法子,不用让小南璜一直养在祖母那里,可以是一个月中上旬呆在侯府,下旬去庄上,或是一个月在侯府,一个月在庄上,这样,两头都可兼顾。」 丁氏眼睛一亮,「此法甚好,到底是女儿贴心,娘刚才说舍得,那是狠心话,其实哪个做娘的,会舍得让孩儿离开自己的身边,等你爹回来,我便与他说,想来他会同意。」 是啊,天下有哪个做父母的,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 前世,她就是单亲家庭,出事后妈妈带她寻医,精神病专家说她是极度的混合型妄想症,妄想与并不存在的人恋爱,后来将肚子里的孩子说成是与那并不存在之人的孩子,妄想症的情况非常严重,还有分裂的迹象。 妈妈任凭她如何解释,她甚至告诉妈妈自己的男人叫凌霄,可是妈妈怎么都听不进去,抱着她放声痛哭,痛苦地问她是不是在外面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被人侮辱怀孕,所以才接受不了现实,产生幻觉,捏造出一位世间没有的男人,还慌称在梦中成亲生子。 她百般解说,妈妈一个字也不相信。 后来孩子生下来后,妈妈骗她说是死了。 她发了疯一般,天天叫着要入梦,吵着要吃安眠药,状若疯子,行为怪异,这下,妈妈相信她是真的疯了,不管她如何挣扎,也要将精神病医生开的药给她喂下,一年过后,她再次提起孩子的事,妈妈告诉她,没有什么孩子,从来就没有孩子,全是她的妄想症。 时日一久,药吃得多,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穿越成为南家的三女儿,她都以为前世那些事情是一场梦,长达六年多与世隔绝,禁闭在家的日子,从刚开始的痛苦无助,到后来的暴躁癫狂,她再也不想记起。 若不是与凌霄再相认,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病,她这才相信前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事,每每想起那无缘的孩子,悔恨交加。 忆起这些,让南珊红了眼眶,丁氏见女儿似要哭一般,打趣道,「是娘不会说话,女儿欢喜地回娘家,我却让女儿一回来就掉金豆子。」 「娘…」南珊不依,语调尾拉得老长,「你净会取笑我,我哪有掉金豆子,只不过想起娘养育我们姐弟不易,心中感动。」 丁氏动容,「养育孩子,哪一个当娘的都不会觉得苦,你自小乖巧懂事,娘开心都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累,等你以后当了娘,就会体会到这些。」 南珊怅惘,丁氏小心地问,「这些娘不说了,你别怪娘啰嗦,娘也不想问的,只是珊姐儿,你与其它的女子不一样,你是皇后,从去年大婚到现在也快一年,还是没有消息吗?」 他们夫妻俩暂时都还不想生,南珊低下头,去逗弄小南璜,「娘,我们不急的,我还小呢,姜御医说女子过早生育对身子不好,等身子长开些,生孩子也容易得多。」 丁氏知道女儿口中的姜御医是姜小姐,「姜小姐说的也许对,年岁长些生孩子是要好些,不过珊姐儿,你不比其它人,你嫁的是天子,就是陛下不说,朝中大臣能不乱想吗,还有其它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你仔细想下,是不是这个理,迟生早生都是要生,女人总得有这一遭,你早日生下皇子,对天下,对陛下都是交待。」 这当了侯夫人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条理清楚,「娘,你看你这侯夫人一当,气势都不一样,女儿知道了,会放在心上的。」 「好,你可千万要记得,还有那个夜里…不要太拘束。」丁氏说完后面一句,脸都红了,南珊心中叹息,她哪会拘束,就差没将正阳宫的殿顶给掀翻。 可是,生还是不生,确实是个问题,她叹口气,最近总是想起那个孩子,她还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说了一会话,丁氏有些精神不济,南珊替她盖好被子,离开屋子,去见卢氏,卢氏比去年看起来年轻些,脸色不错。 青嬷嬷告诉南珊,卢氏最近与新进京的沐恩侯夫人相交不错,常有往来。 南珊自然乐意见到卢氏出门走动,「祖母,沐恩侯沈家是圣母皇太后的娘家,沐恩侯夫人看着面慈,你可以多走动。」 卢氏但笑不语,沈家是她有意交好的,当年她刚嫁进德勇侯府,因为那孟氏的势力,她本不想抛头露面,只一次命妇去宫中拜见皇后,她不能抗旨,这才硬着头皮去的,幸好那一次孟氏有事耽搁,等她离宫里,才差点碰上。 她慌不择路,为躲孟氏,跑到岔路,连引出宫的太监都追不上她,正无助之时,正好碰上一位采花的宫女。 那宫女长得跟天上的仙子一般,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魂,她上前攀谈问路,宫女将她从一条近路引出宫,她想感谢,询问姓名,方得知宫女名叫雨寻。 后来三皇子来南府时,她一眼就认出,他是雨寻的儿子,他长得太像雨寻,姿容出众。 自此以后,她念佛避居,就是不想再碰到孟氏。 如今孟家失势,那孟氏不过一个恭人,加上有老不知羞的名声,再也作不了怪,得知沈家人上京,故意上前交好,沈老夫人慈善,侯世子夫人朴实,倒是值得相交。 南珊不知这一茬,只想着卢祖母能放开心结,走出门去访亲交友,也是一桩好事。 丁氏产后不久,诚王妃孟宝昙也产下一名男婴。 太上皇大喜,亲自赐名凌晔。 诚王府里又开始热闹起来,诚王妃坐月子,府里迎来送往的都是孟琬,一些贵夫人不愿与她一个侧妃来往,有些夫人拂袖而去。 大孟太妃得了孙子,觉得又有些底气,可以抬头做人,趁太上皇夸赞皇孙时,见机进言道,「恭喜陛下,添一位皇孙,这可是皇孙辈中头一位皇孙,臣妾去见过,皇孙长得似诚王,也似陛下。」 v第十二章[08.27] 太上皇眉眼笑开。 大孟太妃与小孟太妃交换一个眼色,又道,「陛下,眼下已入盛夏,暑气正盛,按照往年的定例,您都要去清凉山的行宫避暑,不知今年…」 太上皇脸色难看,孟瑾会意,派人请示南珊,南珊道,「既然是宫中的定例,那本宫自然没有不遵从的,太上皇与太妃们只管收拾行装,择日启程。」 五日后,太上皇带着小孟太妃,还有两位太嫔,启程前外行宫避暑,为了显示自己还当权,太上皇可是摆足排场,天子车驾,黄金龙辇,前面仪仗队开道,后面明黄华盖护驾,车驾后面是两排气势威武的御林军。 龙辇里,孟瑾与太上皇并座,其余两位太嫔坐在后面的马车中。 两日后,太上皇在行宫遇刺,随行太医道,太上皇幸得有孟太妃在身侧那一推,避开要害,否则…小孟太妃因为推开太上皇,剌客情急之下又刺中一剑,正好刺中她的胳膊。 京中流言四起,私下有人议论,新帝不容太上皇,欲除之而后快,尚在行宫中的太上皇欲册封小孟太妃为太后,消息传到宫中,南珊冷笑,孟瑾倒是个狠角色,这苦肉计施得不错。 惠南帝对于册封太后一事置之不理。 伴随着太上皇行刺,朝中大臣们三缄其口,若说此事不是陛下所为,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容不下太上皇。 贬为庶人的大皇子没有这个能耐,能破行宫的守卫,刺中太上皇,诚王更不可能,太上皇在,诚王富贵更稳,不可能自毁靠山,大臣们心中惊疑,看着面冷霜颜的帝王,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言。 随后,一句话在民间流传开来。 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南珊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孟瑾的手笔,她是想通过世俗舆论的力量,来误导百姓,以为这是新帝想除掉太上皇的举动。 宫中派出太医前往行宫,樊太医也在其中,小孟太妃之前亲自指定随行的是方太医,南珊心下了然,太上皇行刺一事必有猫腻。 凌重华冷着脸,这个养子,他从未想过要取其性命,若对方自己作死,那就怪不了他。 太上皇是确实遇刺,他胸前偏右外敷过药后包扎着,躺在塌上,面色铁青,对着前来的太医们破口大骂。 太医们低头装死,等太上皇骂得累了,想近前去诊治伤口,小孟太妃神色有些憔悴,手臂上包扎着,立在一边,低声劝道,「陛下,要不让宫中的太医们看一下,也好让皇帝放心。」 「放心?」太上皇怒道,「那个孽子见朕死不了,哪会放心。」 所有人都装死,小孟太妃垂泪,「陛下,眼下太医们都等着,若不让他们看,怕是…陛下,臣妾该死,为何没有再离陛下近一些,这样遇剌的就是臣妾,陛下龙体贵重,臣妾贱体,纵然丢了又如何?」 说完她嘤嘤地哭起来,跪在地上的两位太嫔也跟着哭起来,太上皇的脸色越发的青黑,「让那个孽子来见朕,这天下是朕的,朕还没死呢。」 宫中的南珊早就收拾好东西,坐在凤辇上,启程去行宫,她一路垂泪低泣,凤辇上明黄的围幔不停地被风吹起,将她哀伤的样子现于人前。 途经的百姓们见到,都道皇后娘娘孝心可嘉。 南珊眼睛红肿着,等无人时,杜嬷嬷将她手中的帕子拿下,重新换上一条,她用新帕子拭着眼睛,「嬷嬷,这帕子上的姜汁太多了,本宫都辣得受不住,下次换些淡的,让人好受些。」 杜嬷嬷神色伤心,低着头,「娘娘,不多出不了泪,您且忍忍。」 眼看着快到行宫,她又重换一条帕子,南珊往眼上轻轻一按,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一路哭着走到太皇上的门外,高声痛哭,「太上皇,儿臣来迟,望您恕罪。」 里面的太上皇一听,差点晕过去,他又没死,这个三儿媳妇叫得凄惨,好像嚎丧一般。 南珊又在外面哭道,「太上皇,陛下得知太上皇您遭人刺伤,心急如焚,本想丢下朝中所有政事,前来侍疾,然他一直谨记开国祖训上的话,江山为重,民生为重,皇家为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强忍着悲痛理政,当天夜里竟起了高热,早朝都是带着病体,太上皇,儿臣来迟了!」 太医们静静地跪在她的后边,还有随行的宫人,南珊摇晃几下身体,杜嬷嬷哭着道,「皇后娘娘,您可要保重凤体啊,您这几日,一直不眠不休,奴婢都看得心疼。」 杜嬷嬷将她扶起来,里面的太上皇又气又疑,孟瑾一身素服,带着伤臂走出来,「皇后娘娘,太上皇刚服过药,眼下睡着,还请皇后娘娘移驾偏殿,等太上皇醒来再来。」 「也只好如此,太上皇,儿臣告退。」 她哀切切地任由杜嬷嬷搀扶着,歇在偏殿中。 三日后,京中又有传言,陛下皇后孝心感天动地,陛下政事缠身,皇后娘娘去行宫侍疾,生生累得吐了血。 南珊擦掉嘴角的红糖浆,接过杜嬷嬷递过来的杯子,漱口将水吐出,「表面功夫谁都会做,小孟太妃会用苦肉计,本宫也会效仿之,本宫倒还有些期待,下一步小孟太妃会怎么做。」 杜嬷嬷低着头,替她净面,「娘娘,樊太医托奴婢转告娘娘,小孟太妃那受伤的手臂,怕是有些假。」 本该如此,孟瑾此人极为自负,当然也很自私,怎么可能真的伤到自己,若万不得已,也不过只是皮外伤。 「那位方太医是她的人,将伤势夸大是必然的,这个不必理会,盯紧她,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是。」 杜嬷嬷退下去,殿外站满金甲龙影卫,铁面冷目,个个威严。 南珊在行宫中天天卯时起, 准时给太上皇请安,刚开始太上皇故意为难她,就是迟迟不起身,她站在外面, 先是小声抽泣,慢慢声音放大,痛哭流涕,哭诉陛下的孝心, 表白她对太上皇龙体的担忧,哭声凄婉感人, 话语催人泪下,这样一来, 太上皇不仅没有出气,反而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索性让她别再请安,可她不依, 照旧日日请安, 太上皇也看出来, 这个三儿媳妇是个难缠的, 不再为难她,早早打发她回去。 皇后娘娘仁孝,身为一国之后,却如普通人家的媳妇一样,日日给太上皇请安,事事以太上皇的喜好为准, 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其孝顺之心,有目共睹。 v第十三章[08.27] 这一切,自然传到行宫外,流到京城中,人们都说皇后娘娘克己复礼,不愧为天下女子表率,又道太上皇遇刺之事,必是另有隐情,陛下托着病体上朝理政,皇后娘娘忧心太上皇,不仅亲自侍疾,还累得吐血。 那些传言陛下想弑父的人,必是别有用心,说不定是敌国奸细,想挑拨太上皇与陛下的关系,好趁机得利。 民众的想像力和传播力,大到超出人的想像,如此一来,前段时间不好的传言被压下去。 只不过,太上皇并不乐意听到这些,他此次特别的坚持,执意要立小孟太妃为太后,小孟太妃为他挡剑,足以见其为人,此等忠义女子,堪为太后,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以姜首辅为首的大臣们联名上奏,太上皇此举不妥。 古往今来,册立过无数的皇后,也有无数的太后,由妃子追封为太后的也有,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妃晋封为太后的,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太上皇的旨意送到京中,惠南帝压旨不发。 南珊在行宫中,倒是看出些许端倪,都道太上皇耳根子软,心也软,万没想到软成这样,小孟太妃身世尴尬,此女能当太妃已是富贵顶天,若册为太后,如何对天下万民交待,又如何堵住史官们的利口。 太上皇感情用事,从登基时封孟氏为护国夫人就可见一斑,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还是如此,半点长进也没有。 孟瑾想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 整个行宫中,她是一国之后,这里除太上皇,以她身份最为尊贵,小孟太妃和两位太嫔按例都要给她请安。 小孟太妃手臂有伤,又是替太上皇挡剑才受的伤,太上皇发了话,让她在屋内养伤,免了她的宫礼,只有两位太嫔要给南珊请安,南珊干脆顺水推舟,言道,「小孟太妃有伤在身,就近侍候太上皇的起居一事都落在两位太嫔身上,本宫体谅太嫔们辛苦,宫外不比宫内,有些个礼规就不用太过严格。」 两位太嫔屈礼谢恩,其中一位年轻貌美的太嫔胆子大些,「皇后娘娘,臣妾等侍候太上皇,不敢谈论辛苦。」 南珊看着她的模样,猜出她应该就是那位受宠的柳太嫔,柳太嫔年轻,举首投足间颇具风情,与孟瑾恰是两个极端,孟瑾走的是清高知性风,这位柳太嫔则是香酥入骨型。 太上皇倒是好雅兴,行宫之中一冰一火两位美人相陪,再加上另一个端庄的太嫔,当真艳福不浅,可惜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正是太上皇火气大的原因。 两位太嫔退下后,南珊起身,扶着杜嬷嬷的手,「小孟太妃此次救太上皇有功,本宫理应前去探望,代太上皇表示恩宠。」 她妆没化,衣着素净,走出门外,守在外面的小太监机灵地上前,告之小孟太妃不在自己的房中,而是在太上皇的殿中侍疾。 「小孟太妃真是时刻挂心太上皇,不顾手上有伤,还要随侍在侧,让本宫感动。」 踏进行宫的正殿,太上皇一身明黄常袍,靠在明黄锦锻绣金龙的大背枕上面,脸色略为苍白,孟瑾侧身坐在塌沿,正一口一口地喂着汤药,两人见到进来的南珊,一个臭着脸,另一个斜一眼。 南珊道,「小孟太妃心念太上皇,带伤侍疾,儿臣惭愧。」 说着走上前一步,欲接过孟瑾手中的景泰蓝金漆小碗,孟瑾递给她,她晃了一晃,手上的小碗倒翻,汤水全部洒落,正巧浸湿孟瑾的衣裳,浸湿的部位恰巧是包扎的伤口处。 孟瑾捂着手臂,做出痛苦状,南珊急切道,「小孟太妃,你没事吧,都怪本宫,最近事多,夜不能寐,精力不济。」又高声唤道,「还不快请太医。」 「臣妾没事,并未烫到伤处,容臣妾告退去换身衣裳。」 孟瑾边说边起身,对侍候自己的宫女递个眼色,就要退下去,外面樊太医已经提着医箱走进来。 「微臣太医院正三品太医樊贯众参见太上皇,皇后娘娘,孟太妃娘娘。」 南珊开口,「樊太医快快请起,此时不是讲礼时,快帮小孟太妃看下伤口,方才本宫不小心将汤药洒到太妃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弄湿伤口。」 「没有大事的,臣妾觉得除了衣裳湿掉,伤口没有大碍,陛下,臣妾这身仪态有失风范,请恕臣妾失礼,容臣妾下去先换身衣裳,再让方太医帮臣妾看下伤口。」 方才明明见她抱着手臂做痛苦状,怎么能没有大碍,是不是怕落皇后的面子,所以才生生忍着,太上皇有些不高兴,脸沉沉地看一眼南珊,「太医已经进来,不如爱妃就让太医看一下。」 南珊早就让开位置,樊太医近身靠前,孟瑾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大碍,这位樊太医是皇后娘娘带来的,臣妾不敢劳烦,还是等会让方太医替臣妾看诊。」 「小孟太妃如此,本宫哪能心安,是本宫不小心烫伤太妃,太妃不让太医看,必是不想让本宫难堪,可这样一来,本宫更加愧疚。」 说话间,樊太医已经打开医箱,手上戴上布套,拿着剪刀准备剪开伤处的衣服,孟瑾抱着手臂,迟迟不动。 太上皇皱起眉,「爱妃,让樊太医看下伤口。」 孟瑾脸色更白,太上皇起疑,「爱妃…」 樊太医一脚跨上前,看似一只手轻轻地稳住孟瑾的手臂,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快速地剪开伤处的衣裳,衣裳下面的肌肤,确实已被烫红,可是除了一块细小的黑痂,根本就看不到剑伤。 孟瑾扑咚跪下,「太上皇,臣妾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当日刺客划伤臣妾,流了一点血,看着厉害,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伤,臣妾自小长在侯府,父母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伤,更别说流血,当时吓得不轻,纵是一点细小的伤,也觉得疼痛难忍,望陛下恕罪。」 太上皇阴沉着脸,盯着她的发顶。 南珊低着头,樊太医早就有眼色地躬身退出去。 屋内气氛凝重,太上皇的脸色惊疑不定,在孟瑾的身上扫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那道要册太后的旨意也没有再提起,得到行宫传来消息的凌重华,顺手就将那道旨点着,烧成灰烬。 此一事过后,孟瑾对南珊恨之入骨,碰到在园子里赏花的南珊,眼露怨恨,昂着头极力保持着高贵的模样,可表现得再清高,也遮不住她的心大眼空。 南珊不欲理会她,想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带着尖锐,「皇后娘娘见到臣妾,为何急着走,是不是因为心虚。」 听到这话,南珊停住脚步,转过身,「本宫心虚什么,小孟太妃这话,本宫听不懂,若是指之前戳穿你假装受伤一事,那纯粹是无心之举,本宫又不是神仙,还能算到小孟太妃衣裳下的手臂是不是真的受伤,再说小孟太妃装伤博爱都不觉得心虚,本宫又哪有什么需要心虚的地方。」 孟瑾走上前,随手摘下一朵开得娇艳的花,往地上一丢,再用脚上的碧色锦纹云头鞋的前端狠狠地将它踩烂,对着南珊露出一个冷艳的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皇后娘娘处处与臣妾做对,是否由于嫉妒,嫉妒臣妾一直比您出色,以前在侯府时,臣妾名扬帝京,皇后娘娘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子之女,长相不显,更别提才情,想来就是因为如此,所以皇后娘娘一朝得势,就想压臣妾一头,昨日之事,皇后娘娘早有准备,要不然樊太医怎么会来得那么快,这敢做不敢当,可不是一国之后该有的风范。」 v第十四章[08.27] 「小孟太妃不愧是有名的才女,不仅会作诗,这想当然的一番话,说得让人啼笑皆非,什么嫉妒,本宫嫉妒太妃什么呢,太妃又有什么让本宫嫉妒的?至于一国之后该有什么风范,不用小孟太妃来教本宫,小孟太妃不过是个太妃,既没有当过皇后,也不是太后,又有什么资格来教本宫。」 此话让孟瑾脸色变了一些,南珊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道,「前些日子,听闻太上皇还欲册小孟太妃为太后,那么,装伤博取恩宠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让太上皇册你为太后。」 孟瑾心中恨意滔天,因为她代太上皇受过,及时推开他,又带伤不眠不休地侍疾,本来太上皇是要册她为太后的,就是南珊捣的鬼,让此事功亏一篑,化为泡影。 她眼中闪现恨意,看着月白色衣裙的南珊,虽然一身素色,可是身段婀娜,眉宇间娇憨又有一丝媚气,分明是个妖后的模样,却深得新帝独宠,越想心中就越嫉恨,「就是因为太上皇想要册立臣妾为太后,所以皇后才会想出如此毒计,毁臣妾的名声?臣妾一直以为皇后娘娘就算不再是三妹妹,也还是有一两分姐妹之情,却没有想到这样以为的只有臣妾,皇后娘娘早就忘记以前在侯府的那份亲情。」 南珊冷笑,孟瑾这样子,可真像一个白莲花, 「毒计?本宫担心太妃的伤,好心让太医帮你诊治,在你的眼中,这居然是毒计,果然心中有鬼,见人皆魍。」 孟瑾走前一步,欺近她的身,声音压低,「皇后娘娘的牙口可真利,与以前判若两人,说到鬼,臣妾倒是想起,在侯府时,三妹妹本是一个木讷不爱说话的憨厚姑娘,说话都不敢高声,哪里像皇后娘娘这样伶牙俐齿,满口狡辩。」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南珊,接着语气拔高,声音幽冷,「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占据皇后娘娘的身体?」 「小孟太妃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明白,什么妖孽,子不语怪力乱神,皇室中尤其忌讳,小孟太妃慎言。」 「你必是一个孤魂野鬼,就不知陛下知道后,还会不会独宠于你,你还当不当得了这个皇后娘娘。」 南珊直视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小孟太妃说起这些个神鬼怪事,面色不变,如话家常,让本宫这等深闺妇人惊叹,心都吓得快要跳出来,小孟太妃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莫非小孟太妃本就是此等鬼怪,占了孟小姐的身子,所以才会觉得世间也有同类,欲找到同伴?」 孟瑾的瞳孔一缩,「野史中这样的话本子也不是没有,臣妾偶尔见过,臣妾自出生便聪敏过人,自小就才情远播,何来占他人身之事,皇后娘娘就不一样,前后变化太大,让人不得不信,若臣妾将此事告之陛下,就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你这个孤魂野鬼。」 「小孟太妃真会讲笑话,哪里有这样神神鬼鬼的话本子,本宫怎么从未听说,倒是小孟太妃,总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若说可疑,太妃才可疑,就凭你作的那些诗词,哪里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所能领悟得到的,更别说诗词的风格千奇百变,还有你闺中时住的篷莱阁,本宫从未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世上还有叫篷莱阁的仙山,你将自己比做仙子,依本宫看,妖魔鬼怪还差不多。」南珊看着她神色一变,淡笑,「小孟太妃还是自求多福,世间聪明人多,疑心人也多,万一被人发现,啧…会被烧死的。」 孟瑾被她最后一句话怪异的话惊得色变,有心胆战心惊,正要反驳,听见她又道, 「至于本宫,小孟太妃大可以到陛下面前一试,看陛下是相信你,还是当场将你当成妖言惑众的小人处死,本宫奉劝太妃,人要惜福,不要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贪欲未得逞,反倒丢了卿卿性命。」 她转过身,素色的月白交襟齐胸长裙的裙摆在下面甩出花朵状,款款地离开,留下一孟瑾呆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随手又摘下一朵花儿,捏在手中,揉得稀烂,扔到地上,再用脚碾几下。 孟瑾双目怨毒地盯着走远的月白色身影,南珊走着,背后若锋芒直射,心中了然,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看不到,孟瑾才不甘心地离开。 不远处的花丛中,站起一个人,她双腿抖如筛糠,脸色古怪,又喜又怕,最后将头上的落叶扯下,朝着孟瑾消失的方向,高深莫测地一笑。 回到侧殿中的南珊,对杜嬷嬷耳语几句,派人死盯孟瑾,若有异动,立即来报,然后将刚才的事情放置脑后,夜间辗转反侧,宽大的塌上只有她一人,显得空荡,几番思量,越发难以入眠,几日不见夫君,甚是想念,起身上塌,磨墨提笔。 在印花信笺上写下几个字。 凌郎吾夫。 转念一想,将信笺丢入纸篓,重又写下,亲亲吾夫。 再三细读,抿唇偷笑,不知那人见到这个称呼是何反应。 一日不见,如三秋之久,现三日不见君颜,深感时光缓慢如年,如十年之久,孤枕凉席,玉臂清寒,望见外面皎月如银,洒入屋内,白茫一片。 思君尤甚,恨不能身披彩霞,踏风破云,与君共眠。 写到这,她停笔吹干信笺,脑中浮现自己男人的清姿逸貌,还有那些个恩爱交颈的画片,想了想,脸红了又红,终是提起笔,又写道, 佳丽三千,旷空已多日,盼君垂爱,心甚切之! 你的小心肝,楠楠上。 将写好的信笺笔墨吹开,折成方胜,装入信封,用火漆将口封往,再将自己的唇涂上口脂,对着封口处印一个大大的唇印。 她一边做着,一边偷笑,幻想着他读过信后的表情,是羞赧还是惊喜,会不会给她回信,做好后,叫杜嬷嬷进来,将信交给她,杜嬷嬷会意,出门后对着空中招下手,一位黑金甲衣的影龙卫 悄无声息地立在面前,她将信交给他,「皇后娘娘亲笔信,务必尽快送到陛下手中。」 黑影接过信,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隔日, 诚王和诚王妃抱着儿子来到行宫,孟宝昙尚在月子中,脸色虚白,神色担忧, 怀中的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似乎着得很香。 他们先去探望太上皇,诚王痛哭流涕,「父皇, 自听到您遇刺的消息,儿臣日夜忧心, 寝食难安,您是太上皇, 究竟是什么歹人,竟敢朝您下手,儿臣惶恐不安, 胆战心惊, 不敢细想。」 诚王妃抱着孩子, 也用帕子抹眼泪。 诚王的话, 让太上皇本来就不好的心情,越发的愤怒,脸阴得滴水,「晔儿还小,怎么受得住如此奔波?」 孟宝昙将孩子抱近前来,诚王接过, 「父皇,儿臣怕…晔儿虽小,却知道是来看皇祖父的,一路上不哭不闹,甚是乖巧。」 「好,」太上皇见到孙儿,脸色缓和一些,「你们有心了,父皇甚慰。」 「父皇,儿臣听说那刺客居然能突破行宫的守卫,是否…本就有内应,否则以行宫这层层关卡守着的御林军,怎么可能让人近到跟前,还伤到父皇。」 太上皇看一眼他,又抬头看向殿外,唇紧抿。 孟宝昙有眼色地抱过儿子,「太上皇,儿臣告退。」 她抱着儿子在宫人的引导下,来到南珊的侧殿,侧殿就在主院的东南边,隔得不远,走几步就到,殿外守着金甲影龙卫,个个冷面铁衣,长剑在侧,将侧殿护得密不透风。 正殿的西北角,是小孟太妃和两位太嫔的住处,孟瑾从窗户看过去,就能看到东侧殿的门口,门口守着的龙卫让她脸白了又白。 南珊看着她,心道这两口子可真够拼的,孟宝昙还未出月子,额间还有虚汗,加上天又热,必然十分难受。 v第十五章[08.27]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快快平身,诚王妃月子未出,就如此奔波,本宫于心不忍,太上皇未伤及要害,行宫中有本宫在,你们夫妇二人赶紧回去,莫要惊了孩子。」 孟宝昙低着头,「臣妾谢娘娘关心,皇孙也牵挂他的皇祖父,我们就在此住下,等太上皇伤势好转,再回去。」 南珊看着襁褓中还有些红皮肤的婴儿,一个未满月的孩子,也知道什么叫牵挂,这孟宝昙可真会说鬼话。 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身体,别人再劝说也没用,索性由着他们,让人给他们安排寝殿,一家三口住下来。 夜间,许是前两夜里失了觉,这日倒是早早入睡,睡梦中,似闻到熟悉的冷香,又被人搂在怀中,有大手探入胸间,握住一边轻揉慢捻,大手的指肚上有薄茧,是常年练武所致,薄茧粗砺,所到之处,又麻又酥,她不自觉地吟哦出声。 男子修长的指将她寝衣掀起,露出蓝底青梅的肚兜,裹着饱满的蜜桃,隐见桃尖,大手往上一推,粉桃入目,让人垂涎欲滴。 南珊只觉得胸口处又痒又痛,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睁开眼,正好男子从她胸前抬起头,唇上留有水光,靡靡又艳丽,衬着绝世的男色,惑人心魄。 「夫君,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此时来了?」 「后宫佳丽三千,皆久旷无润,朕亲自前来,遍施雨露,小心肝满意吗?」 小心肝三字从他的嘴中说出来,明明是清冷的语调,却让人听得耳红心跳,让她双颊染上红晕,「京中离此有三日路程,夫君收到信,怎么今日就能到?」 「闻你思夫心切,夜不能寐,为夫怎么不快马加鞭,夜施轻功,日夜兼程,以慰相思,解小心肝这饥渴之症。」 他的眼中幽深,情意不加掩饰,带着灼热,她伸出玉臂,勾住男人的脖子,「陛下来得正好,花儿欲枯,干渴难耐,臣妾渴盼雨露,心切切,如火烧般,差点燎原,彻夜难以入眠。」 她话声一落,男子的身体就往下压,密实的吻洒下来,帐内喘息浓重… 翌日卯时,身边的锦被中早已空空的,她迷糊中翻过身一滚,滚到那一边,男人身上残留的气味仍在,她深吸一口,想起半夜送雨露的男人,红了耳根,将头埋在被子里,又羞又甜。 这男人,行动力真强,她坐起身,发丝从头上滑下,身无寸褛,玉臂抬起,低头细看,果然是被雨露狠狠滋润过,桃红柳绿,娇艳欲滴。 起身穿衣,见肚兜被揉成一团,扔在脚边,上面的细带子已扯断,忆起夜里疯狂,面红心跳,心下甜蜜。 杜嬷嬷听到动静,掀帘进来,「皇后娘娘,陛下寅时动身,吩咐奴婢等不要惊动娘娘。」 她的心又甜上几分,起身梳妆打扮。 辰时,诚王妃和两位太嫔都来请来,孟瑾的宫中传出话来,道太妃身子不适,南珊自然不会为难,免了她的请安,本来请安都免,不过是孟宝昙住进别院,她天天来给南珊请安,太嫔们自己不敢躲懒。 孟瑾一病,倒是安份了一些,侍候在太上皇身侧的人换成柳太嫔,柳太嫔正值妙龄,又生得娇媚,表面上看,似乎是将孟瑾给压下去。 南珊有些略为疑惑,以孟瑾的为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专美,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品阶低的太嫔。 后来,见诚王不停地在行宫中走动,她渐渐醒悟过来,老相好就在跟前,她若一直往太上皇跟前凑,怕老相好心里不舒服吧。 诚王比起以前,看起来阴郁不少,倒也不失俊朗,是年过中年的太上皇所不能相比的,孟瑾最近打扮素气,淡妆细眉,颇有些在闺中时的风采。 两人时常遥遥对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如此过了几日,杜嬷嬷道,近日柳太嫔常去小孟太妃的房中,摒退宫人,不知秘谈什么,孟瑾越发不出门,柳太嫔与太上皇如胶似漆。 诚王妃倒是三不五时地来向南珊请安,那孩子也确实乖巧,不哭不闹的,南珊偶尔瞧见他醒来时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妥。 「本宫倒是没有见过像晔儿这样乖巧的孩子,不哭不闹的,带起来也省心。」 孟宝昙脸露笑意,看着儿子,「谢皇后娘娘夸奖,晔儿确实懂事,臣妾省心不少,连太上皇都称赞,晔儿是他见过最听话的孩子。」 南珊垂下眼眸,将那句有没有请太医看过的话咽下去,与她说些其它的,待提到诚王,明显见孟宝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倒也是,旧情人近在咫尺,诚王肯定心猿意马,别人或许不会注意,身为妻子的孟宝昙哪能不知道。 夜里,西侧殿传来悠扬的琴声,琴声如泣如诉,带着绵绵的情意,南珊了然,必是孟瑾在抚琴,只不这次借乐表达爱意的人不知是太上皇,还是诚王。 她扶着杜嬷嬷的手,走出殿外,沿着小径漫步到西侧殿,殿外的园子中,八角亭下,正在抚琴的果然是孟瑾。 孟瑾广袖白裙,脸上施着薄粉,头上梳着仙女髻,垂下两束黑丝,落在肩上,弱不禁风又可人心怜,面上眉淡眼清,一派高洁,十指纤纤,灵活地拔弄着琴弦。 从南珊的这个角落看去,可以看到对面的花丛后面,有一个人影,看身形,应是诚王无疑。 琴声悠然入耳,正道上走来的是太上皇。 见到太上皇,孟瑾停下抚琴,盈然起身,款款行礼,太上皇眼神中略带痴迷,「爱妃。」 「陛下,臣妾打扰您了吗?」 「没有,这琴声让朕想起当日与爱妃初遇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凉亭月夜,爱妃琴声动人,飘逸如仙。」太上皇说着,握住孟瑾的手,「这些日子,委屈爱妃。」 孟瑾双目隐有水光,情意深深,「陛下,臣妾不委屈。」 「爱妃。」 太上皇执起她的手,牵着她正要走入偏殿内。 v第十六章[09.02] 樊太医匆匆赶到,正色道,「陛下龙体要紧,剑伤刚愈合,不可动杂念,微臣忧心陛下,失礼进言,望陛下恕罪,还请孟太妃恕罪。」 太上皇面如黑锅底,狠狠瞪一眼樊太医,拂袖离去,亭子中只剩孟瑾一人,脸色难看,暗处的南珊差点笑出声来,樊太医不愧是姜妙音的相公,这两口子,性子还真让人喜欢。 众人离去,看着亭中白衣孑然的心上人,诚王手中的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什么也没做,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人影,失魂落魄地独自走进殿内。 孟瑾自这日起,又复宠,那位柳太嫔自然又被弃之一旁,南珊不止一次的瞧见,柳太嫔与孟瑾两人眉眼间刀锋来往,颇为怪异。 等天气转凉时,太上皇伤势已大好,暑气已没有那么盛,众人打点行装,起身回京,南珊一直在行宫中呆着,亲自护送太上皇,返回宫中,随行的有诚王妃一家,还有小孟太妃和两位太嫔。 宫中的全体宫女太监列于宫门外相迎,新帝龙袍冕冠,长身玉立地站在最前面,宫门前的御道两边,聚满百姓,御林军分站两排,势成隔墙。 新帝天人之姿,玉质金相,百姓们争相一睹,涌上街头,却又被其凛若冰霜的气势所震,不敢直视。 文武百官在他的身后排开,个个庄严正色,等待太上皇的龙辇出现,此番举朝出宫迎驾,给足太上皇体面,孟瑾坐在龙辇中,却是脸色难看。 南珊一直守在行宫不走,四处都安插人手,她根本就做不了进一步的举动,好不容易传出去的流言,被南珊这么一闹,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假伤一事,太上皇不满,冷落她几天,后来柳太嫔小人得势,差点将她的宠爱都夺走,幸好那夜里抚琴寄思,引来太上皇,勾起两人之间的回忆,顺理成章地复宠。 只不过,册立太后的事情再也没有提。 那日于南珊在花园中的一番谈话,她敢肯定,对方是生魂,只不过不知是现代穿越来的,还是本土重生的,既然疑是老乡,不得不避。 她越过龙辇的围幔,探究地看着后边的凤辇,南珊举起手中的杯子,遥遥对她一笑,眼含深意。 太上皇的龙辇先行入宫门,凌重华与南珊四目相望,眼中全是思念,都清楚对方的心意,脉脉不语。 正阳宫的宫墙上,她走的时候,还是满墙的花苞,如今凌霄花儿开得花团锦簇,艳丽动人,轻风拂过,朵朵火红的喇叭似在奏乐般,左右摇摆。 大虎听到动静,看见南珊,眼睛一亮,马上眼巴巴地凑上来,转在她的身边,不肯再离去,凌重华冷眼看它,它又不敢靠得太近,甚是可怜。 南珊心软,对它一招手,它立上站到她的另一边,虎目望着她,摇尾乞怜。 她伸出手,摸下它的背,「最近吃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啊?」 大虎的大眼圆晶晶的,雾朦朦地看着她,然后用它的大脑袋往她的手臂上靠,乖顺地蹭了几下,她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它脑门上的毛发,柔软亮滑,想来最近吃得不错。 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男子,原本沉冷清幽的眼缓和下来,默默地看着他们互动。 这段日子,正阳宫中只有他与大虎相依为伴,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时光,只不过不同的是,他们还有思念的人,一人一虎都挂念同一个人。 如今挂念的人回来,自是开心。 他如此,大虎亦如是。 夫妻二人往寝殿的方向走,大虎似乎很有眼色,不舍地止住脚步,殿外面,万福正对着它招手,大虎吼叫一声,往外面走去。 南珊不经意抬头,瞥见站得远远的万福,桔色宫装,比以前在南府里漂亮不少,身段苗条,梳着宫髻,端端是个妙龄少女,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万福脸上的表情,却隐约感觉一些不舒服。 说起来,千喜和万福比她还长一岁,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宫女非二十五不能出宫,她们只是自己的陪嫁,算不上真正的宫女,也是该有所打算了。 殿内只余夫妻二人,半个多月未见,相思入骨,自是一番缠绵。 风停雨歇,南珊懒懒地窝在自己男人的怀中,将这段时间的事情简略说一下,跳过与孟瑾在园子里的事情。 想到太上皇之前还想册孟瑾为太后,南珊就不由得开起玩笑,「夫君,太上皇差点就帮咱们找个小后娘,要真让他得逞,凌氏皇族可有得笑话让人瞧,前皇后是孟家女,新太后也是孟家女,且还是姑侄俩,关键是前皇后还在安昌宫好好待着呢。」 凌重华不语。 她又道,「太上皇这上跳下窜的,不过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他虽然退位,却依然还是帝王,还可以为所欲为,掌控他人生死,决定旁人富贵。」 尝过权势滋味的人,如何能轻易忘记那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如何能放弃一呼百应的风光。 太上皇退位,是屈于凌重华的势力,而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天家无亲情,更无父子,他再比其它帝王重情心软,也是一个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狠心的一面。 凌重华将她的头往怀里带,「凌成峰耳根子软,却也多疑,孟家的那位小太妃,行迹颇为可疑。」 南珊翻起起,趴在他的身上,「她哪里可疑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天生慧根之人不少,纵观史上名人传记,这些早慧之人往往说话做事自成一派,小孟太妃虽自小有才名,却让人费解,纵观她做的那些诗词,慧根不像是天生,反倒像是拾人牙慧,不伦不类。」 「老公,你真厉害。」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笑眯眯地道,「你说的半分不差,她确实有问题,说起来这位小孟太妃,与我倒是有些渊源,她应该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凌重华凝视她,她接着说,「她所作的那些诗词,在我们那里,众人皆知,是历史上有名的诗人名作,传统唱千年,皆是千古佳句,被她稍加改动一番,当成自己的诗。」 竟然是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他的眼垂下,遮住里面幽冷危险的暗涌。 半晌,问道,「何为老公?」 她笑起来,犹如碧波潋滟,美不胜收,「老公是我们那里对丈夫的昵称,你也可以叫我老婆,老婆是娘子的意思,老公老婆,就是两个相爱的人,慢慢变老,成为公婆。」 v第十七章[09.02] 他从善如流,「睡吧,老婆。」 她重新躺回他的怀中,闻着冷香,慢慢睡去,他却了无睡意,看着她的睡颜,轻抚她的脸,她的发。 我们一起变老,老到两鬓霜白,子孙满堂,我是阿公,你是阿婆。 南珊睡得香甜, 昏天暗地,酣甜不已,朦胧中,似有人不停地舔她的手背, 让人觉得有些痒,她睁开眼,就看见趴在塌边上的大虎。 正瞪着铜铃大眼看着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千喜和万福没有陪你玩吗?」 外面的杜嬷嬷听到她的声音,还纳闷着, 皇后娘娘这是跟谁说话呢?陛下上朝后,她一直守在门口, 也没有见半个人进去啊。 大虎似不满地吼一下,杜嬷嬷也听到了, 原来是虎大爷偷跑进去了,肯定是从窗户钻进去的。 说起陛下养的这头大虎,也是个精怪的, 她就没有见过世上还有这样的老虎, 别人家的老虎都食生肉, 偏它不一样, 就爱吃熟食,又爱干净,宫中专门有它的宫殿,布置得与人住的一般无二。 大虎儿,就是宫里的另一位主子。 殿内,大虎的神情有些哀怨, 看得南珊失笑,这头成精的老虎,连表情都和人一样,她摸下它的脑袋,「无聊了,丫头们不好玩吗?」 它呜咽一声,侍候自己的那两个丫头笨笨的,哪里好玩,可是主子最近忙,女主子又离开许久,这样闷在宫里不能外出的日子,好闷。 南珊看着它如同听懂人话一般的表情,越发的稀罕起来,她坐起来,好笑地看着它,「没人陪你玩,所以,你就来扰我清梦,想让我陪你玩吗?」 大虎期盼地看着她,南珊坐起身,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这么聪明,不能总是虎儿虎儿的叫着,应该有个自己的名字,嗯?叫什么呢?」 听到取名字,大虎有些兴趣,眼巴巴地瞅着她。 她在脑子里搜刮一遍,前世那些动物霸气的名字,突然眼前一亮,「有了,你是只威武的老虎,不如就叫金刚吧。」 金刚? 大虎似乎愣一下,然后挨着她的手又蹭了下,低沉着声音呜呜叫唤,表示对这个名字的不喜。 见大虎如人一般地看着她,南珊笑起来,摸下虎头,「还挑三拣四,金刚这名字多霸气啊,又是金又是刚,说明你强大,既然不喜欢,要不叫你泰哥?」 它似鄙视一般地看下她,直起身甩下毛发,摆下尾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看得南珊目瞪口呆,这虎儿,就这么嫌弃她取的名字,这是不想理她的样子,它走起路来霸气又带着骄傲,让人哑然失笑。 南珊好笑地看着它,大虎回头看她一眼,将她的表情逮个正着,似乎冷哼一下,又昂着头往前走。 她被它的小眼神惊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只老虎给瞧不起。 大虎走出门,正好看见走过来的凌重华,它欢呼一声,扑了上去,凌重华将它双手接住,看着它委屈的小眼神,神色柔和下来,当初,在山谷中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幼虎,饿得皮包骨。 那眼神带着惊喜还有渴盼,虽然是一只虎儿,却看得他心底发软,将它抱了回来,精心地养着,伴他度过这么长的时光,在他无趣的生活中,算得上是相依为命。 南珊从屋子出来,看到的就是一人一虎紧挨在一起,夫君的脸色满是疼爱,大虎似在撒娇一般,嘴里呜呜出声,尾巴摇着欢快。 本是有些让人发笑的场面,她却看得鼻头一酸,不知为何,眼泪流了下来。 凌重华抬头一看,就看见泪流满面的妻子。 他面上一变,疾步上前,长指拭下她的泪水,「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她吸下鼻,笑着将滴下的泪珠抹去,「不知为何,许是喜极而泣吧。」 喜极而泣? 不,他看得分明,她刚才那样的哀伤,分明是遇到极其伤心的事情,整个人都笼罩在悲恸之中。 刚才她睡着时可有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凌重华不经意地扫过大虎,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大虎满脸懵,没有发生什么其它的事,刚才她还取名字来着,怎么突然就哭了,它还莫名奇妙呢,要说哭也是它想哭,就她取的那两个名字,什么金刚泰哥,就够它哭的。 她哭得还挺伤心的样子,看不出来前一刻还笑着给自己取名字,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 南珊见一人一虎眉来眼去,破涕而笑,「夫君,没事,我刚做梦了,加上从屋内出来,日头有些刺眼,刺出了泪,倒是你们,可真好笑,这虎儿好像能听懂人说话,方才我还替它取名字呢,可惜它好像不喜欢。」 她取的那些个名字,真让人喜欢不起来,大虎耷着脑袋,偷瞄到主子射过来的刀眼,猛然跳开。 大虎跑得极快,似落荒而逃一般,南珊笑得更开怀,凌重华静静看着她,她脸上的泪痕还在,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 他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箍着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哽咽一下,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在他的衣襟处蹭干泪痕,含糊不清地回道,「没有。」 那些往事,提出来只会让他跟着挂心,不如就让她深埋在心中吧。 v第十八章[09.02] 他不逼问,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如嵌入骨血般。 跑得很远的大虎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相拥的两人,他们的后面,是巍峨的宫殿和高耸的白塔,旁边是开得妍艳的凌霄花。 大虎的眼中带着向往。 深宫高墙,亦有真情,大抵如是。 过两天,南珊想起一事,让杜嬷嬷将千喜和万福唤过来,大虎也跟着前来,无比自然地趴在她的脚边。 千喜与在南府时倒无多大差别,依旧是圆脸胖胖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喜气,万福却是变化许多,人也抽条,打扮得也好看,十足一个清秀佳人。 两个丫头自入宫以来,都是侍候大虎,不知此次皇后召见她们有何事。 南珊倒是有些感慨,「你们二人,是本宫在闺中时的丫头,也算是一起长大,前些日子,本宫对你们多有疏乎,恍然发觉,你们也到了配人家的年纪。」 万福立马跪在地上,「娘娘,奴婢不嫁人,就呆在宫里一直陪着娘娘,望娘娘成全。」 千喜原本还有些愣神,见万福表态,也跟着跪下,「皇后娘娘,奴婢也不嫁人,就一直侍候虎大爷,在宫中陪伴娘娘。」 「倒是本宫没有说清楚,只是你们不是宫中原本的宫女,便是有个女官的名称,想要出宫嫁人,本宫自会允的,你们好好想想,若有中意的人家,本宫会成全,也会备好嫁妆,送你们风风光光地出嫁。」 万福再三叩头,「娘娘,奴婢没有中意的人,只愿永远留在宫中,长伴皇后娘娘左右。」 千喜也请求,「娘娘,奴婢也是,愿为娘娘分忧,一直侍候虎大爷。」 南珊起身将她们扶起,「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份不同,实不想你们终老宫中,或是等二十五岁后再放出宫,若你们改变想法,可以随时告诉本宫,本宫一定成全,也算是咱们主仆一场。」 「谢娘娘。」 两人又三拜,退出宫外。 南珊端起桌上的官窑粉彩茶杯,小抿一口,放下,看向身边的杜嬷嬷,「你看,万福与千喜这两个丫头如何?」 杜嬷嬷顿一下,「千喜憨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万福沉稳,有时候总将事情藏着掖着。」 她看一眼大虎,大虎也好奇地看着她,「嬷嬷倒是看人看得准,这两个丫头,与本宫一起长大,早年在侯府中,也曾一起玩闹过,本宫是真心希望她们能有个好归宿,若出嫁,必风光大办。」 「遇见娘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们的福气。」 「也是本宫的福气。」 南珊站起身,往内殿走去,大虎紧跟其后,她随意问道,「安昌宫最近可还太平?」 杜嬷嬷随侍在侧,「回娘娘,没什么其它的事情,就是诚王妃夫妇两人进宫勤了些,安昌宫去内务府领的东西较以往都多,大孟太妃,每回诚王夫妇进宫,都会摆宴设席。」 「这些东西,也费不了几两银子,就随他们去。」 自从太上皇回到安昌宫后,诚王妃夫妇常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进宫拜见,太上皇见到皇孙,心情总会好一些,小皇孙长得像诚王,也像太上皇,大孟太妃抱着他,将他放到太上皇的面前。 小婴儿熟睡着,太上皇目光透着些许慈爱,伸手逗弄一下,大孟太妃心生欢喜,「陛下,您看,晔儿长得真像您,这眉眼让臣妾想起当初焕儿出生时,那时候焕哥儿就是这般模样,陛下还一直夸焕哥儿像您。」 太上皇也忆起些许往事,看着已经为人父的四皇儿,目光柔和了很多,他有几子,大儿子像生母,二儿子早夭,三儿子也像生母,四儿子最像自己,小儿子…想到皇陵中的小儿子,他的目光冷下来。 大孟太妃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不明白自己说错哪句。 孟宝昙见机上前,将儿子抱回来,太上皇面无表情地道,「以后无事,多抱皇孙进宫给朕瞧瞧。」 一句话说得,在座的人心情如拐个大弯般,欣喜起来,大孟太妃一脸的开心,「陛下,臣妾必定让诚王妃多进宫。」 诚王夫妇附和,「儿臣(妾)遵父皇旨意。」 此后,孟宝昙常抱着儿子进宫,依旧每回都来给南珊请安,到底是一直当成未来皇后教养的,别的不说,心性和耐力都绝非常人。 南珊将皇后的姿态摆足,说些场面话,倒也相安无事。 等天气入秋里,很多树叶都开始变黄红,宫中的花树上都是累累的果实,唯独正阳宫的宫墙上,凌霄花儿开得依然争相吐艳,火红片片。 她有些苦夏,前段时间一直呆在宫中没有出门,姜妙音开过药调理,殿内的四个大冰鉴里,冒着冷气的冰总是堆得高高的,倒也清凉。 好不容易夏季一过,她才愿意出门,许久不在宫中走动,倒也有些兴致,扶着杜嬷嬷的手,走出正阳宫,随意地闲逛着。 御花园中,假山精妙,抄手游廊,湖中锦鲤争食,时不时地泛起阵阵涟漪,走得有些累了,杜嬷嬷早将准备好的垫子铺在上面,她静静地坐下,闭眼感受秋意的芬芳。 不远处,似有几位宫女走过,她所坐之处正好对着假山,宫女们倒没有发现她,大声是说着话。 个高的宫女道,「大孟太妃命咱们备好这些果子,肯定是等下诚王与诚王妃及皇孙要进宫。」 另一位个矮些的纠正她,「什么皇孙,太妃说了,皇孙是太上皇孙辈中最先出生的,理应称为皇长孙。」 「是的,皇长孙长得极似太上皇,煞是可爱。」 v第十九章[09.02] 几人说笑着走远。 南珊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杜嬷嬷,杜嬷嬷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前去纠正。」 「不必了,大孟太妃心不死,一个王府公子,也配称为皇长孙。」 皇长孙? 诚王一个王爷,他的儿子最多是个王府世子,或是个郡王,哪有资格叫皇长孙,大孟太妃这是混淆视听,不过是仗着太上皇还活着,钻的空子。 从太上皇这里论,诚王之子,确实可以称为皇长孙,她就不信,大孟太妃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太上皇能不知道? 当日行宫行刺一事,刺宫当场毙命,那刺客是个御林军,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就不知是受何人指使,胆敢行刺太上皇,她觉得此事与孟瑾脱不了关系。 太上皇却一直怀疑是陛下所为,故而回宫后,频见诚王夫妇,看重皇孙,隐有抗争之意,大孟太妃怕是也有此想法,有意为之。 南瑾站起身,杜嬷嬷跟在后面,一主一仆沿路返回。 路上,碰到一个慌张的宫女,杜嬷嬷喝斥,「乱跑什么,没看到皇后娘娘在此,惊了凤驾怎么办?」 宫女跪下来,不停地磕头,「皇后娘娘恕罪,求娘娘救命…」 她的额头很快磕烂,血渗出来,看着骇人。 南珊瞧出不对劲,「你是哪里的宫女?」 「奴婢是安昌宫太嫔跟前的大宫女,求娘娘救命,奴婢没有害死太嫔,真的没有…」 「太嫔,哪个太嫔?」 远处又跑来一群人,几个太监,还有一个嬷嬷,见到南珊,跪了一地。 宫女见状又不停地磕头,头破血流,「回皇后娘娘,是柳太嫔,今日早上奴婢遍寻宫中,就是不见太嫔娘娘,刚才在安昌宫后面的枯井中发现太嫔,已身亡,有人指认奴婢是害死太嫔的凶手,奴婢冤枉,娘娘救命…」 南珊扫视众人,杜嬷嬷会意,朝不远处做个手势,就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将宫女带下去。 安昌宫的那个嬷嬷欲言又止,杜嬷嬷会意,将皇后送回正阳宫,悄声出殿,老嬷嬷正等在宫门外。 杜嬷嬷冷着脸,「怎么回事?」 老嬷嬷道,「回杜嬷嬷,柳太嫔无故身亡,有小太监指认最近花奴神色诡异,常一个人偷偷去安昌宫后面的园子里,柳太嫔正是在园子里的枯井发现的,故而小孟太妃命奴婢将花奴抓起来。」 「此事皇后见着,便一定会过问,那花奴平时为人如何?」 「花奴是柳太嫔的大宫女,平日里虽有些小性子,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就不知柳太嫔之事…」 杜嬷嬷沉思半晌,「你先回去吧,人已被关起来,等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是。」老嬷嬷退下去。 杜嬷嬷回到殿中,将事情告之南珊,南珊这才想起,当日在行宫时,柳太嫔与孟瑾两人之间有些许怪异,就不知其中有没有孟瑾的手笔。 很快柳太嫔的死因就验出来,确实是被人从背后推入井中,呈倒葱似栽进井里,身体扭曲,似挣扎过,却因头埋在井底的淤泥中,无法呼救出声。 必是他杀无疑。 宫里死了太嫔,还是被人害死的,那可不是个小案件,关起来的小宫女,在刑司嬷嬷的审问下,咬出一件事。 太嫔最近形迹可疑,常与小孟太妃私下见面,总选择无人的后园子,还不许宫人靠近。 小孟太妃大呼冤枉,道那小宫女含血喷人,她与柳太嫔常见面是不错,安昌宫内平日里无什么事情可以做,她觉得无聊,加上与柳太嫔年岁相仿,谈得比较来,故而交往多一些。 太上皇也怒得大骂,一个小宫女,谋害主子,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此等奴才,直接堵嘴处死,还审什么? 听到这些的南珊问自己的男人,「此事,是不是孟瑾所做?」 凌重华眸色幽深,良久,「她必须死。」 南珊默然,不再追问。 接下来, 事情直转急下,除了小宫女,还有两位小太监也站出来作证,他们看到当日傍晚, 柳太嫔行色匆匆地往后园子去,随后又看到小孟太妃也去园子,小太监没有在意,还道这长满荒草的后园子什么时候这么吃香, 惹得太妃太嫔都往里面跑。 算时辰,距离太医验出来的太嫔咽气时辰很接近。 孟瑾变成首位嫌疑人。 太上皇嘴里说着不信, 眼中却惊疑不定。 孟瑾脸色发白,无力地辩解, 她昨日确实去了园子,不过她与柳太嫔不欢而散,先一步离开, 柳太嫔根本就不是她害死的, 虽然她有过这个念头, 却并没有付诸行动。 惊闻柳太嫔身亡的事, 她心中窃喜,那日在行宫中,她与皇后的对话,被柳太嫔偷听到,因为离得远,柳太嫔并没有听全。 v第二十章[09.02] 却凭着胡猜, 中了四五分,又将她往日所作诗词拿出来细细研究,得出她是妖孽附身,以此要挟。 也许柳太嫔并不觉得她真是妖怪,要不然也不会胆敢威胁,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压制她,为自己所用。 刚开始,她真是有些担心,默许柳太嫔占据太上皇身边的位置,后来慢慢回过味来,开始反击,柳太嫔恼羞成怒,扬言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就算是很多人不信,但皇室中人最忌讳神鬼之事,尤其是天子。 太上皇一旦起疑,她将百口莫辩,于是不停地退让,稳住柳太嫔,谁知柳太嫔得寸进尺,要她向太上皇进言,将皇陵中的小皇子召回宫中,这下她哪里肯依,一边敷衍,一边想着对策。 近几日,柳太嫔频频约见她,都是相谈此事。 她还在想着万全之策,心恨之时也想过将对方置于死地,却一直没有行动,谁知这节骨眼上,柳太嫔居然真的让人害死。 她大喜过望,却又害怕别人联想到自己身上,胡乱将此罪名安在小宫女的身上,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只要被拿住,屈打成招,此事就不会有人再有异议。 那叫花奴的小宫女也不知是收了何人的好处,居然将她咬出来。 太上皇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陌生,她心惊了又惊,冷了又冷。 大孟太妃也为她求情,边哭边道,「小孟太妃一身的才气,怎么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她自小才名远播,现在又是太妃,怎么会去害一个比她低品阶的太嫔?」 她倒是真心不想孟瑾出事,孟瑾现在可是孟家女,还是她的侄女,侄女是个杀人犯,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太上皇抿唇不言,直直地看着孟瑾,孟瑾泪流满面,「陛下,臣妾是何等人,莫说是个活人,便是一只蚂蚁都不敢踩,臣妾与柳太嫔无冤无仇,如何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 都是太妃和太嫔,又有什么好相争的,太上皇也有些不太相信,「可是有人说看见你和柳太嫔见面,此事做何解释。」 孟瑾爬过去,神色哀伤,「陛下,说句不敬的话,这安昌宫内,除了柳太嫔与臣妾年岁相仿,其它的太妃太嫔们都要大上不少,臣妾平日里想找个人说话解闷,只能找柳太嫔,昨日柳太嫔说后园子里清静,让臣妾前往一见,臣妾还纳闷着,倒也没有多想,想着宫内太平,于是只身前往,后来臣妾先行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陛下,您圣明英武,请您明查。」 太上皇有些松动,大孟太妃见趁机说,「陛下,小孟太妃深得恩宠,嫉恨之人自是有的,望陛下明鉴。」 孟瑾感激地看她一眼,她却别过头去,若不是事关自己,她才不会求情。 太上皇左思右想,「你们先下去,朕必查个清楚。」 「谢陛下。」 两位孟家女离去,各自殿中彻夜灯火通明,太上皇头疼脑胀,正想将此事揭过,柳太嫔已死,必是那小宫女所为,不过是想拉人下水,嫉妒小孟太妃。 谁知,还不等他让人处理,紧接着,又有人抖出,孟瑾还在闺中做的一首诗。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首诗是小孟太妃在闺中所做,做给自己心上人的,她的心上人正是这样一位无双公子,至于此前在宫宴上说诗是写给弟弟的,全是假的,孟家二房新认的庶孙孟璟,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无双公子,分明与孟二老太爷一般,是个眠花宿柳的烂泥,小小年纪,通房就有四五个,整天不学无术,与女人在后院嬉闹。 这样的少年,哪配称人如玉,哪配堪比桃花。 诗中的男子,分明另有其人。 一个闺中的女子,爱慕男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她成了帝王的女人,帝王眼中不容沙子,何况还是此等事情。 大孟太妃吓得不敢再求情,这诗中的无双公子,不会是诚王吧,心里将孟瑾骂得狗血喷头,她自己作死,还要连累皇儿。 太上皇捏着诗作,想到当日殿选时的事情,气得发抖,孟瑾苦苦辩解,太上皇半分不信,越想越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的,将她一脚踢在地上,大骂贱人。 孟瑾颓然倒在地上,嘲弄地看着太上皇,似笑非笑,「太上皇骂臣妾贱人,臣妾说过,此事不是臣妾做的,你堂堂天子,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又有什么资格骂臣妾,依臣妾看,你不止护不住女人,连江山也护不住,简直是个窝囊废。」 此话诛心,大孟太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女人莫非疯了。 太上皇气得差点晕过去,孟瑾哈哈大笑,心中快意,这个无用的中年男人,都是他,都是他毁了自己的梦想,自己早就想大骂一顿。 缓过来的太上皇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赐死,凌迟处死,快拉下去。」 孟瑾恨恨地瞪着他,「你这样一个男人,每回躺在你的身边,我都觉得恶心欲呕,赐死?哈哈…还轮不到你这个窝囊废,大凌自有律法,当今陛下也不是你。」 她放声地笑着,太上皇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宫人惊叫连连,乱成一片,大孟太妃吓得瑟瑟发抖,看着她的目光如看鬼魅。 安昌宫内大乱,孟瑾被连夜投入大牢。 她在牢中大叫,要见皇后。 南珊闻言轻笑,「也罢,本宫与她当年同府长大,她要见本宫,本宫就满足她这个心愿,就算是成全这场情义,为她送行吧。」 她一身凤袍,面若桃花,现身地牢,地牢阴暗,四周几盏油灯,照着两边的铁栅栏,黑影重重,阴森恐怖。 最里面,关着的就是孟瑾,她精神尚可,衣衫未乱。 她目光似淬毒般,射向南珊, 「皇后娘娘见到臣妾的样子,必定失望吧,臣妾没有您想的那样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状如疯狂,您是不是很不甘心?」 南珊慢慢地走过去,在她的面前,隔着栅栏,站定,「孟氏你要见本宫,不会就是说这些废话的吧,若是这样,本宫可没有兴趣听这些疯言疯语。」 v第二十一章[09.06] 孟瑾收起笑容,恶毒地盯着她,「你很得意吧,都是上天眷顾的女子,为什么你能当上皇后,而臣妾却落到如此下场,你躲在暗处,如小人一般地窥视着我的一言一行,暗戳戳地使绊子,见我落魄,此时心中笑开花吧。」 「孟氏说的话,本宫一句都听不懂,什么上天眷顾,什么窥视,你我不过是平凡女子,若真得上天眷顾,应心存感恩,而不是自行作死,至于窥视,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让本宫窥视,说出来让本宫听听。」 「哈哈,你就别装了,都是走过奈河桥的,就别装作没见过孟婆。」 「太妃说的话,本宫愈发的糊涂,太妃谋害柳太嫔,不知柳太嫔见到阎罗,会不会诉说冤屈,免见孟婆,再来找你了却这夺命之仇,你看看这阴影处,怕是太嫔正站在那看你笑话呢。」 她的话带着一丝冷然,森森的阴气,孟瑾身子抖了下,她嗤笑,「杀人偿命,小孟太妃这将死之人,又曾走过一回奈河桥,为何还会如此惧怕,是怕牛头马面,将你长舌勾去,浸入油锅,来惩罚你的罪过,还是怕曾经亵渎过的先人,来找你算账。」 孟瑾不自觉地看向四周,「皇后娘娘,你总算露出马脚,你就别装了,我们既是同类,又都来自一个地方,不能见死不就,你若落井下石,就不怕天遣。」 「本宫怕什么,本宫自认从未有害人之心,太妃若是想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我确实是有求于皇后,柳太嫔不是我害的,凶手另有其人,希望娘娘能向陛下言明,放我出去。」 南珊深深地看着她,孟瑾居然这么天真,事到如此,还想回去享受荣华宝贵,「孟太妃所犯的事不小,放你出去?本宫没有那样大的权力,不过皇家最忌同宗杀戮,纵观历朝历代,幽禁的皇子妃嫔不知有多少,只是保全性命,本宫倒是可以一试,帮你求这个情。」 「不,我不要幽禁,那比死还要难受。」孟瑾尖声叫起来,「皇后,我求求你,你现在是的皇后,皇权至上,君王一言九鼎,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谁不知道陛下独宠你一人,你吹个枕头风,陛下自然会依,等我出去,我必然不会再和你作对,必会全力拥护你这个皇后。」 「太妃真看得起自己,我从未将太妃当成过对手,能保你一条命,是我看在同乡的份上,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南珊说完,转身离去,孟瑾在后面大声笑起来,「南珊,你以为你是最后的胜利者,不是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等你年老色衰,无子无宠,本宫就在幽禁之地等着你,哈哈…」 疯子,孟瑾就是个疯子。 她走出地牢的大门,门内门外仿佛两个世界,半眯着眼,用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前世的教育让她无法看着孟瑾死去,却又不能让她再活在世间,或许皇室除名,幽禁终身才是唯一的办法。 次日,皇家昭告天下,小孟太妃暴毙而亡,葬妃陵。 孟家人没有人多问一句,连死因都不敢提起,各个夹着尾巴,生怕太上皇恼羞成怒,拿孟家开刀,尤其是大孟太妃,躲在自己的宫中,不出门,恨不得装死。 孟瑾事了,太上皇大病一场,一夜之间老了几岁,安昌宫内寂寥许多,本来太妃太嫔中,就以孟瑾和柳太嫔最为年轻,其余的都差不多近三十或是更大,太上皇看着这些老妃子,没什么兴致,连番打击,让他苍老不少。 当日,被自己宠爱有加的妃子指着骂窝囊废,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他还是帝王,怒急攻心之下晕过去。 醒后,就得知孟瑾身亡的消息,还被葬在妃陵,他不解恨,怒骂着要将尸体挖出来,曝晒鞭尸才能消心头之恨。 暴怒过后,人冷静下来,看着空旷的宫殿,回忆半生,觉得甚是无趣,颇有些意兴阑珊,自此沉默下来,常盯着一处发呆。 大孟太妃躲了几日,见太上皇半点行动也没有,胆子大起来,让孟宝昙带小皇孙进宫,太上皇见到小皇孙,露出了笑脸。 如此一来,大孟太妃一反常态,满面春风,频召诚王妃入宫,小皇孙慢慢长开,与太上皇十分相像,太上皇对着小皇孙,渐渐缓过来。 小皇孙变成太上皇的心头宝,一日不见,想得发慌。 杜嬷嬷将此事告知南珊,南珊倒是无所谓,人要寄情,随他去吧。 小南璜百日后,丁氏抱着他进了一回宫,他的五官已经长开,与南二爷长得十分相像,与南珊也很像,粉嘟嘟的,谁逗都笑。 丁氏气色红润,穿着华贵,别人不说,任谁也看不出来是屠夫女儿出生,「璜哥儿这性子也不知随谁,见人就笑,把人稀罕得不行,前些日子,娘与你爹带着琅哥儿还有璜哥儿去了一趟庄子,一见面,就惹得侯爷们开怀大笑,我与你爹商量着过两天,便可以让他在侯府和庄子两头养着。」 南珊伸手逗弄小南璜,手指一戳他的脸,他就咯咯笑,不像诚王家的儿子,不笑不闹,太上皇还夸赞他沉稳有度,喜形不露声色,必成大器。 孟宝昙一脸的与有荣焉,每每进宫都要到正阳宫来显摆一番。 小凌晔确实从未笑过,再怎么逗都不笑,南珊感觉有些不对,小小的婴儿,不笑不闹,未必是好事,婴儿的眼睛,应是如小南璜这般,纯净清亮,而不是双眼发直,那孩子,怕是有些先天不好,此时还小,大些便更能看出端倪。 其实稍加一想,她就能猜到原因,诚王与孟宝昙,是表兄妹,大孟太妃和信恩侯是双生姐弟,他们的子女结为夫妻,血缘太近,生下的孩子,痴傻的概率很大。 为什么古代故事里,地主家里傻儿子多,不就是怕财产外流,近亲结婚,生的儿子傻的多。 看大孟太妃和孟宝昙得意的样子,尤其是每回孟宝昙来请来时,扫视她腹部的目光,真让人不喜,她有时候真想将这盆冷水泼过去,想想还是忍了,稚子无辜,若真是让孟家女提前知道凌晔先天不足,这孩子的命运可就不妙。 一个痴傻的儿子,在古代,那是耻辱的象征,尤其是在皇家,更是不能容忍,以孟宝昙的心性,若得知真相,怕是小凌晔会过早夭折。 她不想做恶人,还想多积福,与夫君白头到老。 逗弄了好大一会小南璜,小南璜困极睡去,丁氏面有难色,「珊姐儿,最近还是没有消息吗?」 南珊抱着小南璜的手一顿,丁氏将她手上的儿子接过去,搂在怀中。 她低头,「娘,怎么又提此事,你不是说儿女都是缘,许是我的缘份还没有到。」 丁氏叹口气,「娘知你不爱听这些,可是你知道最近京中都有什么传言吗?有人说你怕是不能生,陛下又独宠你,陛下无子,只能过继,你说,如果过继,还能有谁,自然是诚王府的皇孙。」 竟有此事。 怪不得大孟太妃最近张狂起来,起因原是在这里,她不能生?这些人可真是会造谣。 她若不能生,要么陛下纳妃,要生从皇室宗亲中过继,陛下独宠她,不会纳妃,只能选择过继,论血缘,诚王一脉最接近,真要过继,首选诚王的儿子。 v第二十二章[09.06] 孟宝昙抱着儿子往宫里跑得欢,可能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这些人怎么就断定她不能生呢? 她的眉皱起来。 等送走丁氏后, 她将姜妙音召来,姜妙音一进殿中,就发现气氛不对,南珊将手伸出, 放在桌上,她立马会意。 放下医箱,替她细细把脉,右手号过, 换成左手,慢慢眉头深锁, 看了看南珊,眼中有丝震惊和担忧, 南珊心一沉,「说吧,有什么说什么, 我受得住。」 姜妙音收回手, 深吸一口气, 语气平淡轻松, 「倒不算是什么大问题,臣有法子,只不过娘娘,您被人下了绝子药,此药是绝子药的珍品,极为阴毒, 只要服下一点,女子就会永生不育,所幸你或许是不经意沾到少许,虽有些棘手,倒也能解。」 南珊惊疑,她的身边侍候的人少,都是亲近的人,是何人给她下的药,孟家那几个女人如此肯定她不能生养,必然是知情人,或是下毒者。 姜妙音收起医箱,「娘娘,臣要请假出宫一趟,多则一二月,少则十天半月,你若还有事情,就召樊太医,臣会尽快配出解药,保证药到病除,您不必担忧。」 她说得轻松,可南珊却觉知道此事必定很棘手,要不然她就不会要出宫,必是去寻找难得的药材。 南珊也不以为意地点下头,「好,你的医术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这次又要劳烦你,让你们新婚夫妻两地分别,我有些过意不去。」 「皇后言重,臣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妙音告退下去,与自己的夫君细细交待一番,悄然离宫。 她一走,南珊静坐没动,凝眉细思,下毒之人是谁? 不一会儿将杜嬷嬷叫进来,她的脸色凝重,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杜嬷嬷刚才在外面听到一耳朵,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娘娘,奴婢失职,请娘娘责罚。」 南珊看着她,「起来吧,此事不宜声张,本宫少出宫门,甚少与他人接触,宫中吃食用品,皆层层检验,究竟是何时中的招,毫无端倪。」 杜嬷嬷细思,也毫无头绪。 猛然,南珊想起孟瑾癫狂的话,那日在地牢中,得知她要终身幽禁,放声大笑,等她走出地牢,还听到她的声音,「你会后悔的,南珊,本宫等着你人老色衰,无子无宠,还有何底气张狂,本宫会等着的。」 孟瑾如此肯定她定会无子无宠,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药就是她下的? 一个无子的皇后,能有什么下场。 她是不是还是想别人想得太良善,太过仁慈了?她放孟瑾一条生路,孟瑾却要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凌重华回来后,南珊恢复往日的样子,与他一起用膳,杜嬷嬷则在外面站立不安,心中后悔,她日夜盯着,究竟是谁害皇后,若让她查出,必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南珊故意找着愉快的话题,「夫君,你还没见过小南璜吧,长得可真像我,胖乎乎的,小手上全是窝窝,看着就让人欢喜。」 他抬起头,「嗯。」 「你嗯什么,我娘说了,小南璜现在可是南家宝,侯府庄子两头跑,抢手得不行,况神医还配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浴,说要让小南璜成为一个骨骼清奇的好苗子。」 况桤山倒是有这个本事,他不语,听她继续说。 南珊又道,「最近事多,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出宫,你明天不是休朝吗,要不我们出去散个心吧。」 「好。」 翌日,他们出宫,当然要带上大虎,三人去宫外,直奔庄子。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庄子上的老人镇定许多,将他们请进去。 院子里的中间,放着一个小木圆桶,精光光的胖婴儿坐在里面,况神医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托着他的身,见到他们进来,将婴儿提起,行礼。 胖乎乎的婴儿肉嘟嘟的,两眼好奇地看着他们,行过礼后,况神医告一声罪,又将小南璜放进桶里,南珊蹲下来,「璜哥儿,还认不认识我,我是姐姐。」 小南璜咿呀一声,况神医分外得意,「小公子聪慧,肯定能认出皇后娘娘。」 等小南璜泡好澡,况神医将他穿好抱进室内,里面凌重华与祖父祖母坐着,祖母自然地接过小孙子,原本清冷的脸上,全是慈爱。 况神医道,「陛下娘娘,只次正是野物肥美,果红叶黄之时,庄子里山货野物都有。」 南珊高兴起来,「看来我们这次来得正好。」 一行人兴冲冲地来到田庄,果然与上次来时景象不同,上次还是万物枯黑,现在却是一片收获的气氛,空气中都飘着果子的芳香,大虎吼叫一声,撒开腿跑出去,不大一会,就叼来一只肥肥的山鸡,况神医将山鸡取下,它又窜出去,如此几回,收获满满,午膳就有口福了。 况神医也大着胆子顺一下大虎的毛发,提着野物下去处理。 田梗上只余夫妻二人。 南珊闭目呼吸这秋日的稻香果香,觉得那不孕药带来的烦闷心情,好转不少。 身边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那么喜欢南璜,不如将他接到宫中做伴。」 她睁开眼,「你都知道了?」 「嗯。」 「南璜长得像你,又是你亲弟弟,再合适不过。」 v第二十三章[09.06] 「你是认真的,如果选择南璜,如何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再说姜小姐也说,这药有解,此事以后再议吧,待此毒一解,我们立马生孩子,好不好?」 「好。」 旁边的大虎静静地趴在地上,听着他们说话,眯下眼,似睡非睡。 没过几天,宫内宫外,朝上朝下,都知道皇后娘娘不能生的事情,大孟太妃逗弄着孙子,笑得开怀,「本宫的晔儿,看这泰然自若的霸气,生来就不凡,有些人以为夺走别人的东西,就能安然享受,孰不知老天爷看着呢,夺走的东西自然要还回来。」 孟宝昙坐在下面,不语含笑。 太上皇将惠南帝叫去,「朕知你独宠皇后一人,现皇后不能生养,朕也不说让你纳妃的事,免得你心中不舒服,怪罪父皇,你四皇弟家的晔儿,还不足一岁,就沉稳有度,堪当大材,这江山是凌家的,自是由凌家血脉继承,你将晔儿过断,养在皇后名下,对祖宗也是交待。」 凌重华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凌家血脉,皇宫之中,哪里还有凌家血脉?说起来,是他对不起祖宗。 太上皇见他不表态,有些动怒,「怎么,你不愿意?」 这个三皇儿,自从登基后,越来越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中,他自问以前对这个儿子颇多偏爱,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 「太上皇如何肯定皇后就不能生,皇后年轻,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吃药调养就是,这皇嗣一事,太上皇就不要操心,朕看这安昌宫内,颇为冷清,不如再进些人,也好热闹些,给太上皇解个闷。」 太上皇气结,他们在谈过继的事情,什么时候扯到自己纳妃,不过安昌宫现在看着一片死气,老妃子们的脸他已不想看到,再纳几个年轻的新妃,也未偿不可,这个儿子倒还算有心。 只是又拉不下面子,瞪着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也不好意思再提过继一事,眼睁睁看着他出去,然后狠狠发了一顿脾气。 第二天,就有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送到安昌宫,统一封为太妃,太上皇本来满肚子气,被几个美人儿娇滴滴的声音给哄得心花怒放,几个美人儿知情知趣,各有千秋,冷艳有,才女有,娇媚亦有,又颇懂得男人的心思,几句巧妙的话,就让太上皇听得心情舒坦,将过继一事抛在脑后。 大孟太妃恨得老脸扭曲,用小皇孙也唤不回太上皇的心,气得暗地里骂他,想起那日孟瑾骂过的话,也小声地骂一句,窝囊废。 朝中大臣不同意过继的多,皇后不能生,陛下可是身体康健,天下女人何其多,广纳后妃就可解,还愁没有皇子,陛下独宠皇后,可由皇后择皇子,养在膝下,充做嫡子,两全其美。 尤其以家中有女的大臣最为活跃,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里暗思皇后可真是个没福气的,帝王独宠,千百年来不见几个女人有这样的好命,可偏偏是个不能生的。 一时间,上奏请求皇帝选秀纳妃的折子又堆满案头,凌重华看着这些折子,不发一言,龙极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垂首低眉,不敢直视帝王的威严。 凌重华看着大臣们,广袖一扫,折子纷纷落下台阶,落在众臣的脚边,大臣们低着头,正好可以看见折子,这一看不要紧,上过折子的大臣脚边的折子都是自己的,陛下好武,他们知道,万不会料到武功居然如此出神入化。 殿中噤若寒蝉,如冰封一般,大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上的帝王走下来,龙袍摆上的金龙怒目伸爪,龙袍从大臣们的面前晃过,大臣们不敢抬头,只听见冷如冰雹的声音,「各位臣工,朕曾说过后宫之事,不用你们操心,最近京中谣言丛生,朕必会追究,皇后无事,凌氏江山必会后继有人。」 他走着,在常大学士面前停下来,「常爱卿对于朕的家事尤为上心,朕万分感动,无以为报,听闻爱卿家中有一女正好待字闺中,不如朕替她指一门婚,也好表达朕的一番心意。」 常大学士嘴里说着不敢,人也跟着跪下来,瑟瑟发抖,面露惊俱。 「程太傅是皇子们的老师,虽然朕从未有幸听过太傅的课,但太傅为皇家付出良多,朕心存感念,今日正好趁此机会,将这两件心事一并了却,太傅大公子年已弱冠,尚未娶妻,朕特将常大学士的嫡长女,指给令公子为妻,你们意下如何?」 程太傅大喜,他的大儿子因小时有痹症,一只脚行走不便,高门大户的小姐看不上,低门小户的,妻子又不甘心,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着落,常大学士的二女儿是嫡出,按嫡系排是嫡长女,此等好姻缘,怎能不让人欢喜。 相比程太傅,常大学士的脸色就如丧考妣,他的嫡长女才情长相都拿得出手,还想用她博一番富贵,却没想到配给太傅家,太傅家的那位长子在京中都是有名的,他当然听说过。 可天子赐婚,他不敢不从,还要表现出感恩戴德,心中却是万分后悔。 大臣们不敢再进言,凌重华眼中的冷意森寒,这些大臣,若再敢有人打他的后宫主意,他不介意,再多赐几次婚。 想到妻子,深有歉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让人钻了空子,她被人下药,他居然没有查出下药之人。 正阳宫中下人极少,能够近皇后身边的没有几人,杜嬷嬷是最为亲近的人,并无可疑,殿中的吃食用度,乃至衣服鞋袜,他都亲自派人查验过,并无不妥,究竟是何是中的招?会不会是在行宫之中? 姓孟的女人? 是不是她? 看来,他还是太过心软。 幽禁在冷宫的孟瑾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色的男子,龙袍加身,外置黑色披风,芝兰玉树,却如高山雪峰一般,寒气逼人。 他静地在她的面前,「说,何时下的药?」 孟瑾眼中的痴迷散去,眼前的男人可不是太上皇那样的废物,不仅有长相,手段更是毒辣,她自以为高贵地笑一下,「什么药,本宫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皇后身上的药。」 她笑起来,风情万种,「陛下说什么,皇后被人下了药,本宫可是半点也不知情,就不知皇后是被人下了什么药。」 「本宫?不过是一个废人,已昭告天下的死去之人。」凌重华看着她,犹看一个死人,若不是南珊求情,他根本就不想让她活着,居然还敢下黑手,简直找死。 孟瑾被他的眼神骇得笑容僵在脸上,「陛下,不是我下的药,真的不是我,是不是南珊告诉你,是我下的药,她这是在诬蔑,她一直嫉妒我,嫉妒我比她有才,比她长得好,陛下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 「不知所谓,你是谁,她又是谁,嫉妒你?天大的笑话。」 v第二十四章[09.06] 「陛下,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我。」 他转身,挥下手,外面闪进一位黑甲金卫,手中的长剑发着森冷的光,孟瑾大叫,「陛下,我还有话要说。」 黑甲金卫退下去,他慢慢又回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抖了几抖,「陛下,我知道皇后的秘密,陛下可千万不要被她所迷,她根本就不是此间人,而是异世孤魂,您是天子龙身,自然不怕,可她一个妖邪,迟早会坏尽凌朝江山的龙气,陛下可不能为她所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孟瑾说完,期盼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震惊和嫌弃,却什么也没有,男子平静依旧,良久,「那你说,对于这样的人,该如何置为好。」 她舔下干裂的唇,阴狠地道,「陛下,妖魔附于人身,杀之不死,烧之亦可再找人附身,唯有求来佛门符咒,趁人未死,孤魂未离体时用锁魂钉将她钉在桃木板上,再用符咒分别封住各处生门,将此野鬼困于桃木板上,永世不能超生,不能轮回。」 他嘴角露出一个森寒的笑意,「孟太妃此法甚好,朕对于此等妖邪之人,必不会心慈手软。」 孟瑾心一喜,「陛下圣明。」 「想不到孟太妃对妖魔之事,如此清楚,朕必然会以此法好好安葬太妃。」 什么? 「陛下,是皇后,不是我。」 他森然一笑,绝色的脸恍如鬼魅,「孤魂何俱之有,朕也是,但却不希望世上还有同类,孟太妃的法子极妙,朕就依你之言,让你在那桃木板中,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她被吓得肝胆俱裂,不也相信听到什么,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能听到一个帝王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她是不是死期将至。 急急道,「陛下,我是的,都是一路人,就不要自相残杀,我发誓,绝不将听到的话说出去,求陛下饶命。」 凌重华冷笑,手微微地抬起,孟瑾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应身倒地,晕死过去。 自寻死路,不可活。 她教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两个时辰后,他慢慢地走出冷宫的门,入秋的天气带着几分凉意,吹起长长的披风,脸上森冷,如天上的寒月,漠然清寒,偏僻的小路上,月色将的身影拉长,他走得很轻,如在飘一般,形如暗夜幽灵。 孤魂野鬼,何俱之有,她是,他亦是。 子嗣? 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那些人以此来迫他过继,痴心妄想,能出一个凌成峰,就还会有下一个养子,凌家列祖列宗,若要怪罪,等他日后下去,自会请罚。 他只要今生,能得她相伴,足矣,哪管来生,哪管什么转世轮回,若谁敢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带着一身的寒气, 三丈之内生人不敢靠近,等走到正阳宫的门口,调匀气息,将寒气散去, 才抬脚走进殿内。 殿内灯火下,南珊正读着话本子,她一身粉色常服齐腰儒裙,头发随便用一只玉簪在脑后挽个松松的堕髻, 她微垂着头,额前落下几根发丝, 晕黄的烛火,显得她的脸宠更加粉嫩, 神色更加温暖平和,见他进来,慌忙将书塞进枕头上, 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过他的眼, 看到她对下药之事, 并不放在心上, 他心下略安,无子没有关系,不能生也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夫君,你可回来了。」 「嗯。」 他将披风解下,脱衣躺在她身边, 似不经意般往枕下一摸,将话本子抽出来,她脸一红,就要去夺,他眼含笑,「这个时辰还未睡,皇后娘娘好兴致。」 她是在等他,他不回来,她睡不着。 他转个身,将话本子随意一翻,正是他之前写过的那本,他们的故事。 她将话本子夺回,重塞到枕头下,「解闷子罢了,这话本子,写得倒也有些精彩之处,读来让人感慨颇多,我还不知道,原来在你的心中,我们居然是如此感天动地的一对爱人,只是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帝王,还有这等才华,话本子写得如此之好,若有朝一日,咱们能隐居市井,你写写话本子,就够我们过日子嚼用的。」 他垂眸,将她拥紧。 隐世? 「好,若真有那一天,我就写话本子养活你。」 「那咱可说好了,我就在家里洗衣做饭,替你研墨添香,你就写些香艳的人狐相恋的故事,想当初,在广缘寺的后山中,我第一次见你,就将你当成狐仙幻化的男子。」 他讶然,她一笑,「怪只怪夫君长得太过美貌,让我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果此绝色的男子,又在荒郊野外,想成狐仙也不奇怪。」 「人狐如何能相恋?」 「能啊,这样的故事多了,以前我就看过不少。」 夫妻俩说笑着,都不再开口提孩子一事,人活着,就是最好的,苦中作乐也好,毫不在意也罢,生活还要继续。 临睡前,他定定地看着她,「我只要你,无子也可,绝不会纳妃。」 「我知道。」她含笑回望他。 v第二十五章[09.06] 他刚踏进房门时,眼中的杀气还有一丝未散去,她问道,「你将孟瑾怎么样了?」 「明日过后,世间再无此人。」 她叹息,孟瑾将自己看得太高,以为穿越就能在古代呼风唤雨,将男人耍得团团转,自己能成为如武则天一般的传奇人物。 却从未想过,凭什么,在现代平凡的女子,凭什么到了古代就能将碾压古人,为所欲为,古代是科技不先进,古人又不是傻子。 下药之事,与孟瑾绝对脱不了关系。 但愿孟瑾还能回到现代,过正常的生活。 只是南珊不知道,孟瑾可能哪也去不了,凌重华用孟瑾自己提供的法子,将她击昏后,命人一一实施,若此法有效,她将永远困在桃木之中,不得轮回。 自作孽,不可活。 敢起害人之心,就当承受做恶的反噬。 翌日表姐丁凤灵进宫,表姐不仅带来外祖母特制的肉干,还说了一些与婆婆蒋夫人斗法的趣事。 蒋夫人心胸狭隘,又好展示才情,尤其好摆弄诗词,常摆婆母的款,在她面前吟上一两句诗,她又听不懂,直接抬脚走人。 气得蒋夫人在后面骂她目无尊长,不敬长辈,她回一句,「相公要下朝了,媳妇还要去厨下安排。」 蒋夫人到底还是怕儿子,小声在后面骂着,却不敢拦她,她算是看清楚,相公也烦婆母,一个都快做祖母的妇人,还整天跟姨娘们拈酸吃醋,在她面前显摆诗词,家里若不是有相公在,早就奴大欺主。 公爹这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个装腔作势的假正经。 明明是个贪欢好色的,偏偏每天摆着一张义正言词的脸,总爱将相公叫过去听他训话,吹嘘他的为官之道。 相公听得认真,过后就忘之脑后。 南珊听到她的这些话,倒是有些感慨,也就表姐这样的人,在蒋家能活得自在,换成任何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家小姐,嫁进蒋家,怕是没过多久就会郁郁寡欢。 她与蒋编修倒是天作之合。 丁凤灵见她脸色尚可,想起前些日子的流言,有些替她担心,不知她这开心的样子是做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的。 京中流传皇后不能生,陛下不肯纳妃,也不提过继的事情,若任由下去,皇后娘娘就是凌朝的罪人,皇室的祸水。 前两日婆母还拿这件事情来刺她,她不争辩,将婆母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告诉相公,往日沉稳的相公发了大火,关上门,不知对婆母说了什么,此后,婆母再也不敢提这事。 普通人家的无子的妇人日子都难过,何况表妹嫁入帝王,还是后宫之主。 表姐妹俩说些趣事,时辰一到,丁凤灵告退出宫。 南珊看着她带来的那些肉干,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与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外祖母知道她最爱这些零嘴,倒是一直记得她的口味。 丁表姐来过后,接着沈家表妹也沈若梅也进宫来,南珊见她穿得喜庆,桃色百褶裙,并上梳着双髻,各点缀珠花,本就长得貌美,一段时间不见,更显颜色,神色中还带着一丝稚气。 沈若梅先是代她的祖母及母亲向南珊问安,南珊也问一下沐恩侯府最近的事情,得知沈氏一家都好,京中世家,因为他们是圣母皇太后的母家,纷纷示好。 沈老夫人本就有心想让孙女在京中择一户好人家,倒是不太拒绝别人的邀请,带着她参加过好几个宴会。 南珊就随口问一句,「多结交一些闺友,以后各自嫁人后,还能相互走动,也是一桩好事,不知你最近都交到哪些好友。」 沈若梅想了想,「祖母告诉臣女要多看多听,不要轻易交友,倒是有一位魏小姐,颇为热情。」 南珊皱下眉,这姓氏,让人不喜。 沈若梅小心地察看着她的脸色,接着道,「皇后娘娘,臣女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知道一些弯弯绕绕,但臣女自问心中,从未有过非分的念头,近日,臣女出门做客,听到不断有人向母亲祖母暗示,让臣女进宫的事情,臣女知道这是不对的。」 南珊含笑地看着她,她似受到鼓舞般,「娘娘,臣女这样说,您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呢,沈表妹天性率真,心无泥垢,本宫欢喜还来不及。」 「谢娘娘不怪罪臣女,臣女此次进宫,本来那位魏小姐,也要跟着,说是一直仰慕娘娘,想进宫拜见,臣女虽然不是很知道规矩,却也知道这样不妥,婉言谢绝她。」 「姓魏,是京中哪家的姑娘?」 「回娘娘,是诚意伯家的姑娘,臣女只在一次宴会上见过,她就一直向臣女示好,臣女虽不愿意,可却无法推脱,只好躲着不见,她的祖母魏老夫人,还一直对臣女暗示一些非分之想。」 南珊意味深长地一笑,「原来是他们家,这真是,本来本宫都忘记这家人,谁能想到他们自己冒出头来。」 诚意伯,是魏氏的娘家,就是依靠孟氏封了伯府的那家。 她都从来没想起他们,谁知道他们自己作死,居然还想让魏家的姑娘进宫,把她也想得太好性了。 孟瑾害她的事,她还没有找魏氏算账,魏氏的娘家倒是跳出来,还想让魏家女进宫,可真敢想。 孟氏都降成恭人,风光不在,倒是落下这家,还依然享受着伯爵的富贵。 v第二十六章[09.11] 正好,她心中窝火,就拿这家开刀。 「你做得很好,这个魏家,不可结交。」 沈若梅心下松口气,祖母让她多长心眼,不可给陛下娘娘惹麻烦,那魏小姐面甜嘴热,将她捧得高,又是送首饰又是邀她去伯府做客,幸好,她觉得不妥,东西没有收下。 听皇后娘娘这话,她做得对,魏家不可相交。 「谢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女谨记。」 南珊笑得真诚,「往后没什么事,可以常进宫来坐坐,以后有合适的人家,本宫替你赐婚。」 「臣女谢皇后娘娘。」 「好,快起来。」 沈若梅起身,南珊看着她,越发的喜欢,长得像夫君,心地还纯净,这样姑娘,值得她真心相待,至于那魏家,看来是日子过得太舒服,都忘记什么是谁了。 还在上窜下跳想送姑娘进宫的魏家,突然被申斥,教女不严,为商不义,被夺取爵位,降为庶人。 魏家哭声一片,魏小姐哭得死去活来,她原是伯府的小姐,自认为才情长相都不比孟家表姐差,连京中的许多世家公子都看不上,觉得自己能配上更好的人家,而京中最好的人家,非皇家莫属,孟家表姐能进宫得宠,从婕妤到皇贵妃,不过短短几月时间,若不是南家的事情被捅出来,孟表姐必能登上后位。 她家世清白,若能进宫,造化肯定不会比孟表姐小,可是如今一朝贬为庶人,还去哪里找好人家,宫中更是不用想。 都怪诚王侧妃,跟她说什么陛下龙章凤姿,长相世间少有,连诚王那样的男子站在他身边,都不值得一提,她是情爱初开之时,乍听世间还有这等男子,又身份尊贵,自然心动。 她趴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她的娘也跟着哭起来,「我的儿,你莫伤心,以前你姑姑一直提起想让你嫁到孟家,璟哥儿虽然现在荒唐些,等你嫁过去,好好教导,必然会改过来,将来考个功名,何愁日子不好。」 魏小姐恨恨地抬起头,「不要,璟表哥房里的丫头都落过几个胎,这样的男人我不要,要嫁就瑭哥儿。」 「好,好,都依你。」 安抚好女儿,魏夫人就去孟府找魏氏,魏氏避而不见,魏夫人破口大骂,事出突然,魏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他们家就遭了祸事。 还是有人小声提醒,孟家的那位小太妃死得蹊跷,陛下恼怒孟家,魏家是遭受鱼池之殃。 这下魏夫人不干了,在孟家的侧门外,将魏氏骂得狗血喷头,最后,魏老夫人出面,魏氏妥协,点头同意魏小姐嫁进孟家,却只能是璟哥儿,不知魏夫人是如何劝的,那魏小姐最终嫁过去。 京中眼明心亮的人很多,早就看出,魏家被贬,根本不是帝王迁怒,而是魏家心大,魏家想巴上沈家,怕是有什么想法,被宫中的皇后知道,陛下独宠皇后,必然要替皇后出气,魏家这是找死啊。 世家贵族们都暗暗心惊,皇后娘娘比想象中的还要受宠,她们这暗地里的小心思,肯定讨不了好,前有陛下为常大学士家的嫡长女赐婚,听说常小姐要死要活的,还闹在着绝食,可是最后常大学士发了狠,若她想全府陪葬,就尽管闹,常小姐吓得不敢再闹,哭哭啼啼地坐上花轿,进了程家的大门。 现又有诚意伯府失掉爵位,诚意伯在京中本就没有根基,不过是靠着孟恭人的关系,被破例封了伯府,孟家倒霉,他们本应该低调做人,却不想又蠢又心大,敢肖想那泼天的富贵,被贬怪不了别人。 新帝可不是太上皇,以前在潜邸里的名声绝不是空穴来风,是真的不喜女色,自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这些人就忘记他曾经让人胆寒的名声,也不知道那皇后娘娘是怎么入了陛下的眼。 各世家都收起小心思,持续观望。 过继的事情没人再提,南珊在宫内日子依旧,安昌宫内又开始歌舞升平,太上皇宠爱四位新妃,大孟太妃被弃在一旁,好在诚王妃常进宫,宫人们倒也不会给她脸色。 纳妃的事也没人敢提,朝中有常大学士的例子为鉴,众臣哪还有人敢提选秀的事情,这江山是凌家的,陛下心中自有主张,总不会真的让江山后继无人,后宫之中总算是风平浪静,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安昌宫内新封四位太妃,与大孟太妃平起平坐,大孟太妃有些接受不了,常去找茬。 太上皇对着孟家女,再也没有好脸色。 大孟太妃对着孟宝昙抱怨,「皇后娘娘好手段,将陛下的心拴得死死的,都不能生养,陛下还是独宠于她,连纳妃的事情都压下去,真不像是太上皇的儿子,你听那边传来的歌声,太上皇自得了几个新太妃,哪里还记得儿子孙子,恨不得整天绑在女人的裤腰上,老不知羞。」 孟宝昙眉一皱,「母妃,这等粗言鄙语以后万不可再讲,被人听去,怕是又要横生枝节,诚王眼下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招来祸端。」 「怕什么,人都去了那边,本宫这里冷冷清清的,哪还有人来,再说本宫知道分寸,不过是在你面前发下牢骚,同人不同命,太上皇有新帝一半的痴情,本宫就知足了。」 孟宝昙心中冷笑,太上皇若痴情,也不会是对着一个女人,看他以前,心里念的都是陛下的生母,冷落姑母,等得了孟瑾,宠爱有加,哪还记得陛下生母,孟瑾才一死,又有新太妃,新太妃们颜色姣好,太上皇日日快活,又何曾提起过尸骨未寒的孟瑾,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指望男人的长情,简直是痴人做梦。 若说皇子中,以诚王最像太上皇,诚王最近名声好转,深居简出,低调做人,她心下嗤笑,那是因为她寻来了几个貌美的女子,才将他笼在府中,若不然,就凭那个失宠的孺人,还有孟琬那个蠢货,谁能留住他的人。 不过最近,因为晔儿得太上皇看重,她又贤惠地替他纳妾室,诚王对她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隔三差五,也会歇在她的房中。 她看着怀中的儿子,到底还是低估了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本想着若皇后不能生养,陛下就算还宠着她,必定会考虑过继一个皇子,谁知道陛下将此事搁置,已无人再敢提起,恐怕再等下去,会生变化。 若说以前,她还嫉妒南珊,嫉恨她得陛下独宠,现在,她却是盼望陛下能永远独宠一人,最好像德正帝一样,即使文娴皇后去逝,也不继后,不纳后妃。 这样,她计划的事情才会成功。 怀中的儿子睁大着眼睛,无知地看着她,她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然后闪过一抹狠色。 秋风过后, 寒风乍起,小南璜也快五个月,玉雪可爱,逢人就笑, 丁氏带他进过几回宫,他认得南珊,见面就要抱抱。 他长得壮壮的,得益于况医生常给他泡药浴。 南珊疼爱幼弟, 也照样记挂南琅,得知琅哥儿已经上了学堂, 她爹是德勇侯,又是今科探花, 教起儿子来,自然不在话下,琅哥儿是侯府长子, 以后肩上的担子重, 南二爷对他很是严格。 v第二十七章[09.11] 丁氏不停地说着侯府的事, 总体就是卢祖母过得好, 庄子上的长辈们都很好,琅哥儿也不再是野性子,跟着爹读书,像模像样。 唯有她。 是唯一让人担心的。 南珊动容,丁氏表现得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可眼底却有深深的担忧,可怜天下父母心。 丁氏犹豫再三, 问道,「珊姐儿,那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虽然已没有人再提起,可为娘还是担心,况神医和姜小姐离开庄子,不知去了哪里,娘知道他们肯定是去找解药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你莫担心,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小人恶意使坏,有况神医和姜小姐在,女儿一定会没事的。」 「那就好,前些日子,娘遇到瑛姐儿,比以前在府里时还要瘦,穿得也不太得体,虽然衣服料子崭新的,但是不太合身,还不知道是穿的谁的衣服,她就在侯府的门口,看来是专门等着的,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说是她生的儿子。」 南珊讶然,好久没有听过孟瑛的消息。 丁氏又道,「瑛姐儿的心思,娘都能猜得着,她一直说着你们相处的事,又再三的暗示必对你无二心,还让我看她的儿子,那孩子倒是被照料得很好,比璜哥儿小一点,她怕是也听到传言,动了心思。」 这些人,她抱着孩子在娘跟前露面,必然是凌重书的主意,南珊冷然,她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也不过继孟瑛的孩子,孟瑛以为自己生的孩子是凌家血脉,若过继,凭着往日的一二分交情,可能性很大,孰不知,她们的孩子与世上任何一个家的孩子都无不同,都不是凌家的血脉,与其受她们所累,还不如抱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省事。 「娘,我与陛下肯定会有自己孩子,万一真的没有,也不可能过继孟瑛的孩子。」 「可若真的…只能从诚王家中和先大皇子家中选择,论亲近,瑛姐儿的孩子更合适。」 「不,她们的孩子都不行,娘,此事你不用操心,陛下心中有数。」 丁氏停住,「好,陛下圣明,定有决断,娘也是瞎操心,下次再碰到她,娘必然不给她留任何念想。」 「嗯,娘,祖母身体如何?」 「你祖母看起来精神不错,说起来,她和孟侯爷的关系刚开始听到时,真是吓我一大跳,谁能想得到这些,也是不容易,自从璜哥儿去庄子上,娘看得出来,你祖母都爱笑了,孟侯爷也看着年轻不少。」 南珊感慨,「人老多情,安享天伦,才是养老之道。」 她与丁氏说着话,小南璜在丁氏的怀中扭开扭去,咿咿呀呀地叫换着,她摸下幼弟的脸,嫩嫩的,「璜哥儿,怎么,有些闷坏了吗?姐姐抱你在外面走走吧。」 丁氏连忙阻止,「你哪里抱得动他,他现在很沉实。」 「没事的,我能抱得动。」 南珊抱着璜哥儿,丁氏亦步亦趋地跟着,后面杜嬷嬷也提着心,走出殿外,小南璜立马不叫唤,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这时,正巧大虎进来,惊得丁氏一大跳,南珊连忙道,「娘,这是陛下养的那头大虎,最通人性,不伤人。」 丁氏还有些不放心,璜哥儿高兴地咿呀起来,大虎有些不屑地转过头。 南珊朝它招下手,「过来,大虎。」 它高傲地昂着头,踱着步子走过来,南珊抱着璜哥儿,微微矮身,璜哥儿的手一把抓着它头上的毛,拽住不放,大虎吼叫一声,挣脱开来,吓得璜哥儿「哇哇」大哭。 丁氏心疼地将儿子抱过来,南璜的手里还留有几根虎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南珊大笑。 大虎似犯了错一般,讨好地看着南珊,她心里软得不行,轻声道,「没事的,可能是你的声音有些大,璜哥儿吓到了,等会就哄好了。」 它乖巧地低下头,往她身上靠,她拍下它的脑袋,「你先回去吧。」 大虎委屈地看她一眼,低着头走了。 不知为何,南珊的心抽痛一下。 璜哥儿还在哭,丁氏抱着他不停地哄,她接过来,抱出宫外,宫外与正阳宫内的景致大不相同,璜哥儿慢慢止住哭,好奇地张望起来。 走着走着,就到了御花园,园子里种着许多四季常青的树木,形式多样,或弯如娇女,风情独特,或直如卫士,正气凛然,加上假山流水,亭台回廊,别有一番景致。 花园里,孟宝昙和大孟太妃也在,孟宝昙身后的嬷嬷手中抱着的正是凌晔。 凌晔的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旁边的小宫女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着,他的双眼有些发滞,丁氏朝她们见礼,她们也对着南珊行礼,璜哥儿看着一般大小的婴儿,又开始咿呀叫唤起来,凌晔半点反应都没有。 大孟太妃不无得意,「晔哥儿是个拿得住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太上皇都说他必然不凡,能成大器。」 南珊笑一下,孟宝昙的脸色有些不好。 寒喧几句,她们告退,丁氏看着她们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 南珊的心情有些复杂,小凌晔痴傻之症已露端倪,就不知还能瞒多久,孟宝昙又会将他怎么样。 皇室中怎么容忍痴呆儿的存在,那会被视为不祥。 丁氏出宫后,南珊连忙去安慰大虎,大虎的屋内,干净整洁,没有过多的装饰,但看得出来,所用的东西都是上品。 千喜正在喂它吃肉饼,见到南珊进来,急忙起身行礼,南珊摆下手,示意她下去。 v第二十八章[09.11] 大虎见到她起初是喜悦的,然后像赌气一般趴着不动,她坐在身边,摸着它的头,「怎么,生我的气了?」 它低吼一声。 「璜哥儿还小,你声音大,他肯定吓着,我没有怪你,你别生气了。」 它抬起头,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她的心胀胀的,「最近,陛下很少来陪你,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皇帝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要管很多事,整个国家的百姓吃穿,还有边关的将士,都要他操心,他自然就不能老陪着你。」 它呜咽一声,她笑了,「明白了,对吗?真正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捏起一片肉饼,喂到它的嘴边,它张口吞下。 「乖,多吃一点,这些肉饼闻起来真香。」 很快,一盘肉饼被它吃得精光,她站起来,「吃饱了,我陪你消下食吧。」 一人一虎走出门,千喜在外面候着,不见万福。 千喜行礼道,「皇后娘娘,虎大爷吃饱了吗?」 大虎吼一声,千喜眉开眼笑,恭敬地站着,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南珊朝她招了下手,她就屁颠颠地跟在后面。 最近,她对自己的两个丫头都有所忽略,她本就是现代人的思想,即使是当了十几年的南家小姐,因为二房困窘,下人们少,做的事也多,她自己的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嫁人后,夫君是不喜女人靠近的性子,她的身边除了杜嬷嬷外,基本没有近身服侍的人。 两个丫头与她一起长大,情份自是不少,千喜憨厚,人笨心实,若是以前,还真怕配不到什么好人,但现在千喜是她身边的人,配个小官小户做个正头娘子,也是够格的。 「千喜,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皇后娘娘,奴婢不想出去,奴婢人笨,就留在宫中陪娘娘,一直侍候虎大爷。」 大虎吼一声,南珊想到,老虎的寿命比人短,若大虎有一天老死…她的心又抽痛一下,不敢再想。 「女人总得嫁人生子,才是圆满,你与本宫自小一起长大,本宫不想见你在宫中终老,等遇到合适的人家,先安排你们见面,你若中意,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千喜感动万分,「谢娘娘。」 大虎也跟着吼一声,南珊对着它笑一下,将心中刚才不适的感觉抹去。 宫内四周高墙,抬头望天,不见边际,她不知为何,心空落落的,惆怅地叹口气,大虎也学着她的样子,喷出一口气,将她逗得笑起来,凤眼弯弯。 御花园中见过后,孟宝昙依旧常抱着凌晔来请安,天渐冷起,南珊有些不想起身,与她说过多次,让她以后进宫直接去安昌宫,不要再来正阳宫请安,可孟宝昙坚持,说什么礼不可废。 南珊有心让她知难而退,可若不露面,她就抱着凌晔一直站在殿外,寒风阵阵,大人无事,小儿受罪,无奈只好起身。 冬至日,孟宝昙又入宫,她进来时,外面正好有个小太监做个手势,杜嬷嬷心知有事,用眼神询问南珊,南珊点下头,让杜嬷嬷出去。 殿内就只剩她们二人,紫金香炉中香气袅袅,她身着凤鸟朝阳凤袍,袍子上的凤鸟用金线绣着,光彩耀眼,额发梳起,插一支金凤衔珠九尾步摇,面粉腮红,唇艳如樱。 孟宝昙心中暗恨,反观自己,雀鸟织金袍,头上的步摇只八尾,对面女人所享有的一切,本该都是她的。 她怀中的凌晔用锦绒小被包着,似乎睡着了,还睡得挺沉,南珊有些怜悯地看着那孩子,再过一段时间,这孩子先天不足的毛病就会遮不住,真不知道到时候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 孟宝昙收起恨意,恭敬有礼,见南珊看怀中的儿子,笑一下,「皇后娘娘必是喜爱孩子,臣妾的晔哥儿,最是乖巧不过,不如娘娘抱他一下,沾个喜气。」 南珊一笑,「儿女缘份天注定,本宫倒是不信这些说法。」 孟宝昙站起来,将孩子抱到她跟前,「皇后娘娘就不怕真如传言所说一般,不能生养?您抱下晔哥儿,就能沾些喜气,带来一个儿子,不防一试。」 「都是无稽之谈,本宫身体健康,陛下正是鼎盛之年,宫中怎么可能会没有皇子,诚王妃与其操心这些别人的事情,不如多管好自己的家事,丈夫孩子。」 「娘娘,您就不要再隐瞒,陛下对您情深意重,必然不会再纳妃,可您膝下无子,就是凌朝的罪人。」这话带着一丝诡异,孟宝昙紧盯着她的眼睛,「皇后娘娘,你自己不能生养,臣妾好心,欲将亲子过继给您,您意下如何。」 「过继之事,不用再讲,自有陛下这定夺,本宫不想你们骨肉分离,再说是何人告诉你,本宫不能生养,诚王妃如此肯定,倒让本宫心下生疑。」 孟宝昙笑起来,「皇后娘娘何必逞强,姜御医出宫,必是替你寻解药的吧,至于臣妾如何知晓,当然是已故的小孟太妃无意间说漏嘴,让臣妾听到,臣妾心疼娘娘,愿割让爱子。」 南珊这才细看一眼她怀中的孩子,孩子双眼紧闭,脸色有些泛青,她一惊,「诚王妃,本宫看你的孩子有些不妥,脸色泛青,赶紧让太医看一下。」 孟宝昙一只手摸下肚子,诡异一笑,「皇后娘娘,臣妾说的爱子,是肚子里的这个,至于晔儿,他可没有这个福气。」 什么? 「你快让太医过来看下,孩子情况不对。」 「不用了,皇后娘娘,臣妾说过,他是个没福气的。」 南珊怒不可遏,小凌晔脸色铁青,她伸手一探,鼻息全无,「你居然弑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也配当个娘。」 「不是臣妾弑子,而是皇后您嫉妒臣妾有子,发了失心疯,狠心将臣妾的儿子掐死,可怜臣妾的晔哥儿…他就是个讨债的,臣妾既然生他一场,他就该报答臣妾。」 v第二十九章[09.11] 「你究竟意欲何为?」 「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既然您自己不能为凌家诞下血脉,何不让其它凌家骨血替您传承,臣妾肚子里的这个,必是个儿子无疑,若娘娘答应,臣的晔哥儿就是突发奇病,过早夭折,若不然,皇后娘娘就是掐死他的凶手。」 孟宝昙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极度的疯狂之中,南珊深吸一口气,「凌晔从胎里就不足,所以你才狠心弄死他,你怎么知道,肚子里的这个就是个健全的。」 血缘太近,头胎痴傻,二胎有很大的可能也不是个健全儿。 竟敢诅咒她,怪不得生不出孩子,孟宝昙恨恨地想着,她找人看过,腹中的这胎又是儿子无疑,晔哥儿先天不足,那大夫说,是痴傻之症,这样的孩子,留来何用。 她的脸色变幻莫测,最终恢复温婉的样子,「娘娘,臣妾知道你必然接受不了不能生养的事情,可孟瑾此人,心思极其毒辣,她下的药,是无人能解的。」 南珊冷冷地看着她,犹如看一个笑柄,「本宫就算不能生,也不会过继你的孩子,为了一己私欲,居然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也配称为人。」 「不是臣妾杀的,皇后娘娘好大的忘性,晔哥儿是娘娘您掐死的,臣妾再问娘娘一句,同不同意过继。」 「痴心妄想,本宫劝你,多积福,少作孽,你肚子里的这个,十有九成也是个先天不足的,莫说是这个,便是接下来你有十个八个,都有可能是痴儿。」 「你胡说,晔哥儿是讨债的,他不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必然个个聪慧过人,皇后娘娘自己不能生养,就这样诅咒臣妾,其心之毒,哪配为后,若陛下知道您的真面目,不知还会不会独宠于您。」 「诚王妃,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皇后娘娘这是不同意臣妾的建议。」 南珊怒斥,「万无可能。」 「好,好。」孟宝昙连说两个好字,话音一落,就看到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大哭起来,「皇后娘娘,你好狠的心啊,你自己不能生,就如此心肠歹毒,害死臣妾的儿子,可怜臣妾的晔哥儿,他还不到半岁啊,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凄婉,音量又高,外面听得一清二楚,杜嬷嬷跑进来,她刚才被小太监唤去,有些杂事耽搁一会,怎么才到殿外,就听到诚王妃的声音,她心道不好,直接冲进来,护在南珊的前面。 正阳宫外传来诚王怒吼的声音,「放本王进去,里面究竟发生何事?本王听见王妃的哭声。」 殿内的南珊站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孟宝昙,孟宝昙抬起头,仰望着她,越发觉得她的凤袍步摇刺目, 明明脸上全是泪痕,眼中却无半点悲伤,甚至挑衅地看着她,她悲悯地看着对方怀中的孩子, 了无生息,似真的睡着一般。 她闭下眼睛, 眶中略有湿意,诚王两口子真是的是好算计, 舍去一个亲生的傻儿子,来谋取次子过继,若她不同意, 那么就干脆破釜沉舟, 她一个手弑亲侄的皇后, 不处死, 也难逃幽禁冷宫,若陛下执意包庇她,那么诚王正好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新帝只是一个沉迷女色,置江山血统于不顾,这样的人如何能再当天下之主。 若陛下不包庇她, 那么她是死是幽禁,都不可能再生下皇子,陛下无子,以陛下和德正帝一般的性情,必然不会再继后娶妃,百年之后,这江山还会落到他们儿子的手中。 这步棋,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当真百无一失,亲手掐死亲子,孟宝昙此人,手段令人发指,已不足以用蛇蝎之心来形容。 「诚王妃,人在做,天在看,本宫问心无愧。」说完她走出殿外,对杜嬷嬷道,「去请樊太医,放诚王进来。」 又看向宫外,「影龙卫何在。」 只见几条人影,如树叶一般落在殿外,将放进来的诚王骇一跳。 影龙卫守着殿外,不让人进去,诚王大喊,「王妃,发生何事,为何本王在外面听见你的哭声。」 孟宝昙抱着孩子想要跑出来,被影龙卫们拦在门口,她泪流满面,伤心欲绝,「殿下,是臣妾的罪,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诚王一脸焦急,「怎么了,晔哥儿怎么了?」 孟宝昙的哭声痛不欲生,跪在地上,哽咽道,「王爷,我们的晔哥儿…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你进宫请安,晔哥儿怎么会死?是谁,是谁害的晔哥儿。」 孟宝昙泪眼恨恨地看着南珊,诚王面露惊讶,将信将疑,「王妃,你什么意思,难道是皇后?不可能,皇后怎么会害死咱们的晔儿,她可是晔儿的皇伯母。」 「王爷,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错。」孟宝昙抱着儿子,哭得伤心欲绝。 诚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南珊,她不躲不避,直视着他,他痛苦地吼着,「为什么?皇后娘娘告诉臣弟,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皇后您自己不能生养,就嫉妒他人,甚至不顾人伦地夺去晔儿的命!」 她凉凉地站在殿中,冷冷地看着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这对夫妻自编自演。 不一会儿,樊太医急匆匆地提着医箱过来。 影龙卫将凌晔从孟宝昙的怀中抢过来,孟宝昙死抓着不放手,但哪能敌龙卫,很快凌晔就被放到樊太医的面前。 樊太医双手戴上面套,先探鼻息,再解开孩子的衣服,用银针刺穴,半晌,没有任何反应,他对着南珊摇下头,南珊眼有悲怆,怒视着孟宝昙。 诚王吼叫,「皇后娘娘,臣弟对陛下忠心不二,甘愿将儿子过继给您,为何您还要下此狠手,掐死臣弟的儿子。」 南珊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眼里一片寒意,「诚王莫非是千里眼不成,什么时候看到晔哥儿是被人掐死的,你一直在外面,如何得知殿内的情形,又没有人告诉你晔哥儿的死因,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诚王一噎,下意识地看向孟宝昙,孟宝昙高声尖叫,「皇后娘娘,臣妾答应你,以后所生的孩子都过继到您的名下,再也不敢不从,求您放过我们,放过我们的孩子。」 「王妃,本王已经同意过继,为何你要反对,看你将皇后娘娘惹怒,才招的祸事。」 「王爷,都怨臣妾,是臣妾心中不舍,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会狠心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他人,臣妾不过是委婉地向皇后娘娘表示不舍,娘娘让臣妾将晔哥儿抱过去,谁知道她抱着,突然就掐晔哥儿的脖子,可怜的晔哥儿,还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都是臣妾的错。」 樊太医脱下手中的布套,不经意地扫过南珊的手,开口道,「小皇孙确实是被人掐死的。」 v第三十章[09.11] 这下孟宝昙哭得更大声。 南珊静立着,冷眼看着这对无耻的夫妻俩,天下还有这样的女人,为了权势私欲,对自己的骨肉都可以狠下杀手。 正阳宫的动静不少,太上皇很快惊闻,大孟太妃边哭边扑进来,「晔哥儿,本宫的晔哥儿,是谁如此歹毒,居然连你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太上皇的身体摇了几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了无生机的小婴儿。 他的目光含刺,直直地射向南珊,南珊站得笔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家人。 诚王恶狠狠地盯着南珊,「皇后,您独占陛下,又不能生养,今日又掐死臣的儿子,臣的儿子是凌家的血脉,臣问娘娘,您如此处心积虑,断我们凌家香火,意欲何为?」 大孟太妃凄厉地叫起来,「红颜祸水,这女人是想祸害凌室皇族,」她转身跪在太上皇的面前,「陛下,求您做主,妖女祸国,残害皇孙。」 诚王也跪下来,「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为晔哥儿做主。」 殿外,黑金龙袍的男子如飞一般地欺到身前,一脚踢在他的胸前,他应声倒地。 太上皇怒斥,「华儿,你这是做什么,焕儿说得对,南氏贵为一国之后,不能生养,还残害皇孙,罪该万死。」 凌重华冷冷地看着他,「朕看谁敢?」 太上皇语气不稳,「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包庇这妖后不成?」 南珊看到他现身,心稳下来,樊太医上前,小声低语几句,她心中有数,开口道,「太上皇对儿臣左一个妖女,右一个妖后的,儿臣不服,刚才殿中只有儿臣与诚王妃两人,诚王妃指认儿臣是掐死皇孙的凶手,那儿臣也可以说,皇孙是诚王妃杀死的。」 孟宝昙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是皇孙的亲娘,怎么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大孟太妃恨意难消,「皇后娘娘,您做下恶事,还血口喷人,太上皇,您听听,红口白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如此歪事实,求您做主啊!」 太上皇大怒,「南氏,皇孙是诚王妃亲生,她如何会自己杀害自己的儿子,你莫要再狡辩。」 南珊对上他的眼,死死地盯着,「自古以来,人们常说虎毒不食子,太上皇可知道,即便是弱小温和的兔子,产下幼兔后,若其中有一只幼兔有残或是有病证,它就会毫不留情是将幼兔吃掉,以保证自己的孩子都是健康的,诚王妃看起来就如一只温柔的兔子,谦和又温婉,可小皇生却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孩子,存活在这世间。」 「你胡说,血口喷人,皇后娘娘,你说的全是假的,太上皇,您明鉴,您不是常夸晔儿沉稳大气,气势不凡,又怎么可能是先天不足之人,臣妾自认为对晔儿疼爱无比,又怎么可能害死自己的孩子,太上皇,您一定要为晔儿洗冤。」 太上皇有些惊疑,他自得了四位新太妃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晔哥儿,细细回想晔哥儿以往的样子,觉得跟其它的孩子就是不同,他有些拿不准。 南珊走上前一步,「太上皇,请您仔细想想,晔哥儿平日里的表现,是否和其它的婴孩不同,寻常的婴儿,三月起就会对别人的说话有兴趣,眼神灵动,对万物充满好奇,而不是滞呆着不动,任谁逗弄都不笑。」 太上皇被她一说,在心中将晔哥儿与栾贵太妃所出的显儿相比较,越比越觉得不对。 南珊见他有些松动,又进言,「太上皇,诚王妃正是知道晔哥儿先天不足,才狠心嫁祸儿臣,儿臣有法子证明,小皇孙不是儿臣掐死的,而是另有其人。」 「哦,你怎么证明。」 她朝樊太医递个眼色,樊太医上前,「微臣见过太上皇,刚才微臣替小皇孙细细查验过,小皇孙确实是被人掐死的无疑,可是他的脖子处却有深深的指甲印,左侧一个深深的指甲掐出的印迹,应是凶手用右手掐死的皇孙,想必凶手留有长长的指甲,心急使劲之下,留下指痕。」 樊太医将小皇孙抱起来,拉开他的衣襟,脖子上一个深深的指甲印,清晰可见。 南珊伸出自己的双手,指甲修得齐齐的,粉嫩光滑,无半点尖锐之处。 太上皇将目光投向孟宝昙,孟宝昙的手不自觉地往袖子里缩,杜嬷嬷一个大步上前,将她的右手捉起来,修剪得漂亮的长指甲暴露在众人的眼前,大拇指的缝中,还有一点皮肉。 「你……」太上皇又惊又惧。 「诚王妃,你还有什么好讲。」 诚王之前被凌重华踢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见事情不妙,挣扎着起来,一巴掌打在孟宝昙的脸上,「毒妇,本王对你不薄,你怎么敢残害凌家的子孙,本王真是看错你。」 孟宝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昨夜他们夫妇商量好的,晔儿有痴症,她确认再次怀上男胎后,才敢对他坦白,然后将自己的计划告之,他思量半晌,点头同意。 入宫前,就给晔哥儿喂了药,让他睡着,为在时辰上接近,进正阳宫前,她抱着他,用宽大的斗篷做掩护,一只手伸到他的脖子处,将他掐死在睡梦中。 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她的心里并不是没有一丝痛苦,所以她心慌之下,根本就忘记指甲一事。 事情败露,这男人就将她当成弃子,她的眼神刺得诚王惊慌,他心一狠,一脚踢在她的身上,正好是对着腹部,孟宝昙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喊疼,不一会儿,鲜血浸透她的儒裙。 看情形,应是小产无疑。 太上皇抖着手,怒吼,「毒妇,残害皇嗣处死,赐白绫。」 孟宝昙挣扎着起来,看着血不断地从身底下涌出来,她疯狂地大笑起来,宫女们上前拖她。 她甩开宫女的手,指着南珊,「皇后,哈哈…本宫才是皇后,你们还不快来跪拜皇后,快来啊,哈哈…平身。」 她眼光焕散,状若疯癫,被人拖着走出正阳宫,血迹一直在她的身下延伸。 随后被关进一间屋子,当下就有太监送来白绫,她拼命摇头,抵死不从,杜嬷嬷对几个太监一使眼色,几人将她举抱起,挂在系好的白绫上,凌空的脚胡乱地蹬着。 约半柱香的时辰,慢慢地停止动弹,杜嬷嬷亲试鼻息,确认人真的咽气,才让人将尸体抬下去处置。 v第三十一章[09.17] 正阳宫内,诚王跪着爬到凌重华的面前,「陛下,臣弟该死,不识毒妇真面目,差点错怪皇后娘娘,求陛下责罚。」 凌重华眼中无半点情绪,「你确实该死。」 诚王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一个响头,只听见耳边是帝王冰冷的声音,「昔年,德正帝登基,其余四位皇子封王,被送出京,禁锢在封地,永世不得出,凌朝才有这几十年的平静。」 他的话,让太上皇也是一惊,是啊,若不是德正帝雷霆手段,自己哪能安稳做这些年的帝王。 凌重华冰冷的眼睨着跪着的诚王和立着的太上皇,「自古皇室相残是祸国主要的罪因,西北暮山郡,倒一个好去处,诚王,你即日起程前往封地。」 「陛下,」诚王惊叫,西北暮山苦寒之地,人们好食生肉喝热血,人迹稀少,自古以来都鲜有人踏足,让他去那里就封,皇兄这是根本就是熬死他。 「怎么,诚王想抗旨不成?」 「臣弟不敢,臣弟…」诚王又哀求的眼神看向太上皇,太上皇出声,「华儿,西北暮山非人之地,焕儿怕有不适…」 「知难勇上,不畏苦寒,方能坚定意志,成大器,而不是被女人拖累,朕一片苦心,望太上皇体谅。」他垂眸,又道,「孟家夺爵,贬为庶人,家产充公,男丁三代不能科举,不能为官,女子世代不能嫁入官家,不许入宫。」 南珊不经意地扫过脸色煞白的大孟太妃,对太上皇道, 「太上皇,大孟太妃也是孟家女…」 太上皇厌弃地看一眼惊慌失措的大孟太妃,大孟太妃连连后退,太上皇不想多看她一眼,「幽禁冷宫,终身不得出。」 「遵太上皇旨意。」 大孟太妃被带到冷宫,门被死死地从外面锁住,她心如死灰是瞪着房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大哭起来,守在外面的宫女心惊,这大孟太妃,莫不是疯了。 宫人将此事上报南珊,南珊正处理后事,闻言垂眸,「她真疯也好,假疯也好,不必理会。」 大孟太妃被幽禁冷宫后,南珊思量着孟宝昙的举动,一个连亲生儿子都敢动手的人,其心之毒,恐怕自己被人下药一事,也有她的一份,心念一动,将以往侍候大孟太妃的宫女太监关起来一审,倒是有件事情引起她的注意。 有个宫女道,前段时间诚王妃每回进宫,都会为小皇孙带几身衣服,这本没什么奇怪的,小孩子不经意中就会将屎尿弄在身上,备上换洗的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其中总会有一套衣服和皇孙进宫里穿的一模一样。 南珊心惊,忆起前段时间,孟宝昙每回进宫请安时,不止一次地抱着凌晔,想让她逗弄,她一直警剔着,从来不碰凌晔,只有一回,她敷衍般地轻拍了一下凌晔,后来她记得,孟宝昙告退后,她从点心碟子里捏起一块点心,吃下去。 是不是孟宝昙日日将药洒在凌晔的身上,就是为了让她中招。 心思缜密,常人难及。 她冷着脸,带上影龙卫来到冷宫,一日不见,大孟太妃瘦如枯槁,看到她如疯了一般地大笑。 「你们是不是将那药洒在凌晔的身上。」 大孟太妃停止笑,「皇后娘娘心思敏捷,这么快就猜出来,真是让人小瞧了,终身幽禁,哈哈…不过也值,你将一生无子,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这个疯子。 「你们将药一直下在凌晔身上时,是否早就从未想过会让他活着。」 「当然,我们早就知道他是个傻子,你都能看出来,我们日常对着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宝昙每回进宫都要给你请安,你心中是不是还得意着,哈哈…我们将那不孕药洒在晔儿身子靠向外面的一侧,这样对宝昙自己并无害处,要不然,她怎么还能重怀一胎,能用一个傻子算计你,划算得很,只不过,功亏一篑。」 「你们真是枉为人,本宫还是太过仁慈,你们这种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你不能杀我,太上皇都没有处置我,你凭什么?」 南珊冷冷地看着她,「凭什么,就凭本宫是皇后,本宫想要你几时死,你就得几时死。」 「你敢,妖后,你不得好死……」 南珊走出门外,后面还能听到那疯狂的骂声,突然骂声嘎然而止,南珊没有回头, 屋内的大孟太妃慢慢地倒下去,头滚落到一边,睁着眼,死不瞑目。 隔日, 诚王要就封,他不敢抗旨,陛下派了人跟着他,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府门外还几条鬼魅般的人影时不时地出没,他惊惧愤怒,恼恨这一切都是孟宝昙那女人惹出来的,孟家女… 他阴冷地让人备下毒酒一杯, 将孟琬叫来,孟琬心中狂喜, 很是装扮一番,接过他递过来的酒, 毫不怀疑地喝下。 当真是个蠢货,他嗤笑。 孟琬酒一喝下,药效没有立时上来, 她娇笑着, 往他身上靠, 突然腹下一痛, 她惊恐地抬头,就看到他阴狠的笑。 她倒地翻滚几下,嘴角鼻腔全是血,话都没有说出一句就咽了气,诚王用脚踏了她的尸身几下,才收整行装, 前往封地。 诚王妃得了失心疯,残害亲子,罪无可恕,赐白绫三丈,玉谍除名,孟家教女无方,祸及皇嗣,收回爵位,贬为庶人。 圣旨一出,孟家大惊,京中哗然。 孟家人心惶惶,还不等有所反应,御林军便上门查抄,下人全部发卖,主家被集齐在院子里,一阵兵荒马乱的抄查,流水般的箱子贴上封条抬出府去,查抄完,清点人数,全家人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来,看着侯府的大门被御林军关上,然后贴上白色的封条。 大房老夫人容氏自抄家圣旨下来,就病倒,二房的魏氏符氏加上原来的几个庶子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趁着大房乱糟糟的时间,顺走不少东西,她们妄想将这些东西混出去,可派来抄家的龙卫根本就没有放过任何一样东西,连魏氏缝在衣服上的珍珠都派人扯下来。 孟家人真的是只身人出府,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拿出去。 v第三十二章[09.17] 抄家之事,是由大房的孙女引起,二房的魏氏符氏及其它庶子媳妇最近一直好狠斗勇,个个都练就一身打架的好本领,这次团结一起,将大房老夫人及夫人包括原侯爷,都狠狠地揍了一顿,大房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咽下去,死了。 二房人多势众,就在大路上闹分家,也不管大房同不同意,这家就分了。 大房人全被打倒在地,狼狈不堪,孟恭人也未能幸免,诰命被夺,人也老得不像样子,现在她就是孟氏,哪还是什么诰命夫人,她刚才也被魏氏她们又打又骂的,衣服烂了,花白的头发散下来,坐在地上,形如老妪。 二房的人扬长而去,很快就有内部矛盾,魏氏和符氏又闹着分家,从二房分出去另立门户,魏氏带着儿子媳妇住进魏家,符氏的娘家还在朝中为官,诚王就封,听说孟侧妃一起跟去,符氏还欢喜着,孰不知,孟琬的早就被草席裹着弃在乱葬岗,符家人看风向就知孟家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鼓动符氏和离,一个月后,符氏和离归家。 孟三爷干脆扶正万姨娘,带着儿子孟琨和孟珞连夜离京,不知去向。 正阳宫内,南珊正在询问杜嬷嬷,当日出事,是谁将她唤出去,又是所为何事,怎么就那么凑巧。 杜嬷嬷道,「回娘娘,奴婢千该万死,那天唤奴婢出去的小太监是虎大爷院子里的,万福说虎大爷又开始不吃不喝,太医也不知道是何原因。」 「什么,虎儿又病了。」 南珊急急地赶到,大虎儿卧在低塌上,耷拉着大脑袋,无精打彩的,见到她,眼睛一亮,又低下头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大虎呜咽一声,将头靠过来,她搂着,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她询问,「大虎这个样子有几天了?」 万福走过来,正要屈身回答,大虎冲着她吼一声,万福退回去,有些委屈,「皇后娘娘,虎大爷不喜欢奴婢近身,这些日子,都是千喜照料的。」 南珊眉心皱起,望向千喜,千喜语气担忧,「回娘娘,虎大爷这些日子确实是奴婢照料的,奴婢也不知为何,它突然就不想吃东西,太医看过找不出原因,娘娘可还记得,前段时间,虎大爷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情形。」 她这一说,南珊就想起,那次大虎也是这样,没有精神,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太医束手无策,后来它自己就好了。 「你将樊太医叫来。」 千喜出去请太医,不一会儿,樊太医提着医箱进来。 「臣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你过来帮大虎看一下,其它的太医看过,瞧不出什么毛病,可它不吃不喝的,又没有精气神,本宫着实担心。」 「是,娘娘。」 樊太医戴上布套,细细地将大虎口鼻耳朵,四肢腹部全部一样看过摸过,半晌,「回禀娘娘,臣无能,也看不出虎大爷所犯何病,会不会是季节转换,它觉得不适所致?」 「好,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樊太医离去后,南珊让千喜万福也退下去,她看着大虎,「你是不是又觉得宫里闷,很久没有出门,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大虎低沉地吼一声。 她让人将大虎抬进马车,让人等皇帝下朝后,告之一声,然后带着它出了宫,马车行驶在街头,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有卖糖人的,还有卖没糕的,夹杂着行人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大虎竖起耳朵,似乎很感兴趣。 「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对不对,听起来还真热闹。」 大虎低吼一下,算是回答。 她小心地掀起一角帘子,让大虎趴着看外面,命人买来一些小吃,将糖人放到大虎的嘴边,「舔一下,很甜的。」 大虎乖巧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咂巴一下嘴,确实很甜。 它又不敢兴趣地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 马车行至德勇侯府,她一下马车,就见侯府的墙外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人影,看到她,人影飞奔过来。 原来是孟瑛。 她穿得很单薄,人也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跪下来,外面不知是谁送的斗篷,与里面的旧衣裙很是不搭,她抬头欣喜地望着南珊,「皇后娘娘,婢妾可算是见到娘娘了。」 「你怎么在这里?」 「娘娘,婢妾最近日日候在这里,就是想见娘娘一面。」 南珊平静地看着她,她的手似乎长了一些冻疮,缩在袖子中,这天寒地冻的,天天天守在这里,要干什么? 「你有何事,就直说吧。」 孟瑛深吸一口气,等了许多日,终于能见到南珊,成败在此一举,若还不能让儿子入皇后的眼,她在家中的日子就更加不堪,自凌重书贬为庶人后,家中常姨娘便得了势,连正室韩氏都要避其锋芒。 儿子生下就被韩氏抱走,她的日子难过,凌重书根本不管,若不是传出皇后不能生养的消息,夫君觉得她还有用处,脸色才好起来,让她走德勇侯夫人的路子。 谁知丁氏刚开始还同情她,后来不知为何,直接告诉她,让她不要再来,她不甘,姨娘在孟府,连饭都吃不饱,魏氏根本不会管她,她的亲爹,也从未派人看过她,她没有依靠,没有退路,夫君也天天赶她出门,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皇后,她只好天天守在这里,天气太冷,韩氏得了她的儿子,对她早就冷淡,哪会管她死活,心里怕是还巴不得她死掉,这样儿子就会只想着嫡母,明知天寒地冻的,还不给她准备厚衣服,身上的斗篷还是丁氏派人送出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南珊现身,说什么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娘娘,婢妾冒范,婢妾有一子,聪明可爱,娘娘若是见了定会满意,婢妾自知身份低贱,若他能伴在娘娘身边,婢妾发誓永不和他相见,娘娘……」 v第三十三章[09.17] 她的头在地上叩着,很快渗出血来。 「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与本宫何干,本宫为何要将他带在身边,孟姨娘以后切莫在侯府门口等着,侯府中可没有孟姨娘的亲人。」 「娘娘…婢妾是好心,娘娘…他是凌家的骨血,最为合适不过。」 南珊抬脚越过她,对着侯府门口的守卫吩咐,「下次侯府门口再有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一律赶走。」 「遵旨。」几个侍卫将孟瑛驱走,孟瑛高声叫着,「娘娘,婢妾真的是诚心的…绝不会再见他。」 南珊没有回头,孟家人,她再也不想看到。 凌家骨血,皇宫之中,哪里还有凌家的骨血,若有,也不会是在这里。 丁氏见到他们吃了一惊,这寒风萧瑟的,怎么不派人知会一声就来了,大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算是打招呼。 「娘,以后孟瑛再来,你让人将她赶走。」 「好,娘知道了,也是娘心软,见她可怜,穿得又单薄,让人给她送了一件斗篷。」 「人的欲念无止境,她眼下落魄,自然会念你的好,等她目的达成,怕是就不会满足于那一些恩情,恩将仇报的事情,自古有之。」 「是,」丁氏低下头去,暗想以后可不能再心软。 屋内,早已烧好炉子,倒也不冷,她走进自己未出阁时的闺房,里面陈设都没有变,桌上连半点灰尘也没有,丁氏笑道,「娘想着,说不定你哪天就会回来小住,派人天天打扫着。」 「多谢娘了,我在这休息一会。」 丁氏看见太监们将大虎抬进来,「大虎怎么瞧着没精神?」 「它最近有些厌食,我带它出来散散心。」 大虎被放到塌上,她靠坐在身边,丁氏见她眼有倦色,轻轻关门出去,她静静地陪着大虎,大虎眼皮耷拉着,就要睡过去,她靠在它的身上,轻抚着它的毛发,「睡吧,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就会发现,世间多美好,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吃过,就又会想吃东西了。」 大虎乖顺地低吼一声,听话地闭上眼睛,她感受着它的体温,见它睡着,慢慢也跟着睡过去。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家,屋内摆设依旧,连关着她的房间上的锁都还在,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一个洞口,那是妈妈每天给她递饭的地方,这间房子,她被关在里面六七年,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她怎么都有些想不起来。 她慢慢走过去,像多年前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熟悉的家,茶几上的玻璃板下还压着她的照片,那是她大学毕业时照的,照片中的她,神彩飞扬,透着对世间的热爱。 记得妈妈在她毕业那天,还流了泪,是欣喜的泪。 妈妈呢,她去了哪里?她四下张望着,也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自小,她是妈妈的骄傲,父母早就离异,是妈妈独自抚养她,她乖巧听话,没有早恋,不爱在外玩,妈妈逢人就说,女儿懂事。 后来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引以为傲的妈妈脸上再也没有笑容,全是愁苦。 她的泪涌下来,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 门外,清脆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小的瘦弱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有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她,她这次看清了他的长相,精致的五官,让人过目不望,她惊讶地睁大眼,他长得真像凌霄。 这是不是她的宝宝? 她狂喜,小人儿眼中泛着欢喜,飞奔进她的怀中,她紧紧地抱着他瘦瘦的身子,痛哭出声。 小人儿贴进她的耳边,软糯的童音,「妈妈。」 她的泪涌得更汹,将他抱得更紧,她张了张嘴,想要喊,我的宝宝,妈妈终于见到你了。 嘴里咸咸的,她却觉得无比的甘甜,猛然眼睛睁开,屋顶上的雕梁画栋提醒她,刚才不过是在做梦,她用手一抹脸,全是泪痕,转头看一下身边的大虎,大虎双眼紧闭,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却再也没有灼热的呼吸。 她心一惊,颤抖着探它鼻息,显然,大虎已经死去,它的身体温软,应是刚死不久。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面黑袍的男子带着一身的风寒,她抬起头,泪流满面。 他俯身一探,大虎已经死去,他紧紧地抱着她,她扒在他的怀中,痛哭失声,丁氏等人听到哭声,齐齐站在门口,不知发生何事。 半晌,她哭得眼肿如桃,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夫君,它肯定怀念山林,你将他葬回山林吧,也算落叶归根。」 「好。」 凌重华派人送她回宫,她有些蔫蔫地跟丁氏他们告别,丁氏等人略有些不解,大虎不过是头养着的畜生,它死去女儿为何如此伤心,陛下也冷着脸。 南珊什么话也不想说,坐在马车中,车轱辘响起,驶回宫中,经过长街,卖糖人的叫声依旧响起,就在不久前,大虎还陪着她,舔过糖人,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阴阳两隔。 她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又浮现起梦中的那个孩子,他的眼睛和前世里从门缝中见过的那个孩子重叠在一起,她猛然坐起身。 正林,那个孩子叫正林。 只听过一遍的名字,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是什么正,什么林,她姓郑,他姓凌。 v第三十四章[09.17] 那个孩子是谁的孩子? 梦里,他叫她妈妈,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宝宝! 她的心似要跳出胸腔一般,悔恨交加,若是前世,自己能出门一探究竟,是不是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 妈妈先是骗她说孩子死了,后来又告诉她,一切都是妄想症。 她痛苦地埋在双手中,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凌重华独自一人带着大虎,冒着寒风策马奔向山林,山林的深谷中,树叶早已凋零,安寂冷清,分外萧条,那无人的坟茔,孤单地立着,他将大虎葬在自己的身边。 高高的坟包,新土还散发着泥的气息,一人一虎,相伴而塚。 当年,就是在自己的尸骨旁,发现的它,如今它重又回到这里,也算始终。 他静立在两座坟茔前,神色哀痛,生老病死,他从来看得很淡,上一世失去她的痛苦,仿佛又重新来一次,风萧萧,卷起他的大氅,遗世独立。 日头已经落到山谷的另一边,山谷中阴冷起来,时辰不早,他转过身,再看一眼坟茔,欲将离去。 突然,他似乎听到一点微不可闻的动静,好像从小木屋里传来,他慢慢地走过去,脚踩在满是枯叶的地上,却没有半点声响。 推开木屋的门,木屋内的木床上,睡着一个孩童。 那是个男孩,约五六岁的样子,有些瘦,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阴影,光洁的额头,短短的发。 他的心狂跳着,这个孩子,是谁?怎么长得这么像自己,前世的自己。 他轻轻地走近,能听见孩子均匀的呼吸,他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摸,孩子受到触碰,眼睛睁开来,黑眸湿漉漉的,带着欣喜,孺幕地望着他。 小男孩从床上跳下来, 跑到他的腿边,抱着他的大腿,眼睛眯起来,用头乖巧地蹭着他的腿, 凌重华有些失神,这个动作是大虎常做的。 大虎已死,他刚刚亲手掩埋。 凌重华的黑眸深不见底,五六岁的孩子, 大虎也就五岁多,看着面前的小人儿, 与大虎的表情重叠在一起,他惊疑地唤着, 「虎儿。」 小男孩咧开嘴笑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清澈无邪的眼睛望着他, 伸出手去抓他的衣服, 突然小人儿看到自己的手, 眼露震惊, 有些迷茫。 他歪着小脑袋,一脸的不解。 凌重华蹲下来,将他抱住,四目相对,「你是不是虎儿?」 小人儿点点头,乌黑的眸子看着他, 有些瘦,眉眼五官却长得分外精致,可以看出,长大后一定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 重要的是,小人儿长得九成像前世的自己。 他心下一动,这个孩子竟真的是虎儿,那么虎儿究竟是谁,怎么会和他前世如此相似。 凌重华放轻语气,低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小人儿歪着脑袋,慢慢想起一些东西,虽然年纪小,记忆有些模糊,却也还记得不少,他从小被外婆放在赵奶奶家里养着,但是他知道,楼上的郑婆婆才是自己的外婆,郑婆婆家的那个疯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他总想着去偷偷地看她,哪怕是一眼也好。 他听到有人小声地议论过他的妈妈,说他妈妈被坏人所害,才生下的他,他很伤心,怪不得妈妈不要他,每回看到其它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放学来接,他都会羡慕地看很久。 不止一次,他独自一人跑到楼上,在郑婆婆家的门口等着,终于有一次,他看到了,妈妈很瘦,却很亲切,看不出来是可怕的疯子,他很满足,下楼时的脚步都带着欢乐。 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再来看妈妈,可是没过多久,有天赵奶奶从幼儿园接他回来,经过楼下,就见楼下围了一群人,还有警察叔叔拦着不让人靠近,有人大声地议论,郑家的那个疯女儿自己跳楼自杀,已经死了。 他听到有人啧啧出声,说疯子死得多惨多惨,血流了一地。 有人看到他,带着同情怜悯的眼神,就像他自己看到街边的没人要的小狗一样。 那天很冷,空中还飘着雪花,赵奶奶牵着他,远远地站在人群的边上,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老师说过,它们是天上的花朵,可是他却觉得花朵也会这么难看,这么让人讨厌。 什么是死亡,赵奶奶告诉他,死亡就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再也看不见。 他躲在被窝中,哭得很伤心。 虽然妈妈是个疯子,可他依然想和她在一起,依然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妈妈死后,外婆将他从赵奶奶家里接回去住,妈妈原来住的房间还锁着,外婆老了许多,抱着他哭,他也哭,哭得累极睡过去,谁知道,醒来后他就变成一只小老虎。 他很害怕,到了陌生的地方,四周全是树木,一个人也没有,旁边有一具白骨。 没有现成的东西可以吃,他又不想吃生肉,看到兔子从身边跑过去都不敢去捉,勉强吃些野草,捡一些掉在地上的野果子充饥,差点活活饿死。 正当他奄奄一息地趴在白骨旁,一个大哥哥出现了,大哥哥长得非常的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穿的衣服很奇怪,像裙子,又不像,就像电视里面的神仙一样。 然后大哥哥将他身边的白骨收拾起来,埋进土里,再把他带回了家。 大哥哥的家也很奇怪,所有人都穿着奇怪的衣服,他好奇地打量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v第三十五章[09.17] 从此他就和大哥哥生活在一起,大哥哥不爱说话,却对他很好,去哪里都会带着他,别人叫大哥哥叫三皇子。 皇子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很多人都听他的话。 他不食生肉,三皇子就给他吃烤过的肉,其它的吃食也都给他弄熟,他不爱睡地上,想睡在床上,三皇子就替他专门准备了一间屋子,里面有个很矮的软塌,刚好能爬上去。 三皇子真好,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想外婆,想赵奶奶,还有妈妈,但是有三皇子陪着,过得也很快乐。 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他指指点点,小声是议论着他是疯子的儿子,也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三皇子好武,带着他常去山林中,饿了就打两只野物一烤,困了就栖在树上,快乐又自在,他觉得当一只老虎也蛮好的。 后来,三皇子成了亲,又成了什么陛下,那个叫娘娘的女人也很好,身上还有妈妈的味道,他很喜欢。 他随着陛下娘娘搬进那叫皇宫的地方,住的地方更加舒适。 前段时间,他突然什么也不想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他隐约知道,他要离开陛下和娘娘,昨天他靠在娘娘的身边睡过去,醒来后,他就回到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妈妈死了,死亡是什么,以前的他可能不太清楚,但当了近六年的大虎,他已经知道死亡的含义。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变成老虎的事情,外婆唤他起来吃饭,他用凳子垫着脚去看墙上的日历,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 他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小脑袋想了半天也想出为什么会变成老虎。 苍老的外婆将妈妈的房间打开,桌子上,摆着妈妈的照片,很年轻,也很漂亮,外婆让他上了一柱香,还让他叩头。 然后他便听到外婆的低泣声,「楠楠,是妈妈的错,是妈妈骗了你,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我给他取名叫郑凌,你不是说那个男人姓凌吗?」 他看着外婆,外婆抱着他,喃喃地说着,「也许你妈妈说的是真的,你的爸爸不是外婆想的那样是个坏人,你长得不像你妈妈,应该是长得像你的爸爸,一个如此长相的男人,不可能是个恶人。」 外婆的脸上全是皱纹,仔细地捧着他的脸,「说不定你妈妈是去了你爸爸身边,你的名字是外婆随便取的,用的就是他们两人的姓,记住,孩子,你爸爸他叫凌霄。」 前面的话,他没有听懂,后面一句,他记下了,爸爸叫凌霄。 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来接他,妈妈笑得很温柔,爸爸却看不清楚,等他醒来后,就看到站在床边的陛下,能够再看到陛下,他很高兴,昨天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和娘娘,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变成老虎。 小人儿的使劲地用脑子想啊,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于是他对着凌重华摇了摇头。 凌重华深吸一口气,看着小人儿身上的衣服,这衣服的样式奇怪,从未见过,却莫名有些眼熟,好似和楠楠以前穿的衣服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他的心狂跳,带着期盼,「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张嘴「啊」了一下,似是不习惯说话,声音软软的,「我叫郑凌。」 郑凌? 他猛然忆起当日在此处,他无意中提起,前世的陵寝就叫正陵时,妻子眼中的惊讶,还有一丝复杂,她和郑凌认识,郑凌长得像他,郑凌姓郑,那么这个孩子是…? 凌重华拼命地压制想要跳中胸腔的心,一把将郑凌抱住,小家伙瘦瘦的,抱在手中似乎很轻,他的心像是被潮水浸没,暗哑地开口,「你爹叫什么名字,你娘呢?」 郑凌已经在古代做了五六年的老虎,自然知道爹娘是什么意思,他说话还带着糯糯的童音,「我娘叫郑楠楠。」 「你爹呢?」 小人儿咬着唇,眼中有泪花,别人都说他爸爸是个坏人,害了妈妈的坏人,他不想提到这个人。 凌重华看着小人儿的表情,心似被利剑穿透一般,「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爹,对吗?你爹叫凌霄,是不是?。」 小郑凌睁大眼,陛下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见过爹,还知道他的爹叫凌霄,他有些难过地点下头。 凌重华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浑身有些轻颤,肌肉紧绷,将小人儿紧紧的抱在怀中,「凌儿,听着,我就是凌霄,我是你爹。」 郑凌看着这个跟随了几年的陛下,从未在他的脸看过如此复杂的表情,努力压抑什么,好看的脸上有些扭曲,又似欢喜至极。 他真的是爹吗? 小人儿睁着乌溜溜的眼,黑曜石般的瞳孔中倒印出凌重华的影子,刚才陛下说,他是自己的爹,这怎么可能? 「可是,别人说我爹是坏人。」 「为什么别人会这么说?」 「他们说妈妈是被人害了,才会生下我,所以爹是坏人。」 别人竟然是这样说她的,那她是如何过来的,凌重华袖子下的手死死地攥着拳,恨不得将那些恶意中伤她的人碎尸万段。 他努力平复着散发出来的杀意,「那凌儿觉得我是坏人吗?」 不是的,陛下当然不是坏人,肯定是别人乱说的,如果陛下真是自己的爹,再好不过,小郑凌高兴起来,在凌重华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心里的某一处仿佛融化了,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 他竟然有一个儿子,前世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怪不得每回说到孩子时,她总是欲言又止,无限伤感的样子,原因竟是如此。 他一把将儿子抱起,「走,我们去找你娘,皇后就是你的亲娘。」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0章节、番外。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三十六章[09.21] 娘娘是妈妈? 小人儿的眼中露出疑惑, 「我妈妈和娘娘长得不一样。」 凌重华深吸一口气,妈妈应该就是娘的意思,「凌儿,你想想,自己怎么变成一只老虎,爹和娘也是,变了另一个模样,但无论变成什么,我们都是你的爹娘,你都是我们的孩子。」 郑凌本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成为大虎快六年,加起来,也有十来岁,他的小脑袋想了想,陛下说娘娘是自己的娘,娘是不是和他一样,变成另外的样子,怪不得他总觉得娘娘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原来她真的是妈妈。 「她真的是我妈妈吗?」 「是的。」 「你真的是我爹吗?」 「是。」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很想你,也想妈妈。」 小人儿的声音糯糯的,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凌重华的心都要碎了,前世今生都没有这样酸涩难当的滋味,双臂将儿子抱得更紧,「是爹的错,是爹的错。」 可是他又如何能找到他们,若是有法子,哪怕是刀山火海,剐去一身血肉,他也会回到他们的身边。 「凌儿,爹找不到你们,是爹的错,你和你娘受苦了。」 小郑凌摇着头,「妈妈没有和我在一起。」 「告诉爹,你娘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郑凌找到了爸爸,很是高兴,提到以前的妈妈,又有些失落,「别人都说妈妈是个疯子,爸爸是害妈妈的坏人,妈妈一直被关在房子里,后来跳楼死了。」 凌重华的心似乎被利剑穿过,尖锐地疼起来。 疯子? 别人竟然拿她当疯子! 他的心剧痛无比,前世,她居然是过着那样的生活,一个女子,突然怀孕产子,男人没有出现,可以想像得到,世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就算是她生活的地方女子地位再高,也会受人诟病。 他发誓,此生再也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儿子,如同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怪不得以前对着大虎时,他的心会那样的柔软,原是父子天性。 儿子变成老虎,守在自己的尸骨旁,那是骨血的牵引。 「凌儿,爹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和你娘受到半点伤害,我们一家人换了样子的事情,是一个秘密,谁都不能告诉,知道吗?」 小人儿郑重地点下头。 凌重华将儿子的小身体塞进大氅中,包得严严的,纵身飞起,跃出山谷,小郑凌从大氅中探出头来,兴奋得哇哇直叫,「爸爸好厉害,爹好厉害。」 日头快要西沉,山林中寒气更盛,凌重华包着儿子,飞身下山,山下边,那匹骅骝马正悠闲地嚼着地上的干草。 他抱着儿子翻身上马,用大氅将儿子护得严严实实的,小郑凌好奇地又探出脑袋,他低头露出一个笑,「凌儿,我们回去找你娘。」 「好啊,找娘去。」 他一策缰绳,骅骝马撒开强劲的四条腿狂奔起来,古道冬风,两边树木萧瑟,赤马黑衣,如山水墨画。 大氅包裹着的小郑凌,稚嫩的脸上全是期待,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开心过,快六岁的孩子,早已知道爸爸妈妈的是什么,也知道没有爸爸妈妈意味着什么,做梦都想过,有一天,爸爸妈妈都陪在自己的身边。 好开心,小人儿巴不得马上能见到妈妈。 寒风刺骨,凌重华将儿子的小脑袋裹回大氅中,一只手护着,另一只手拉着缰绳,小人儿偎在他的胸前,乖巧又让人心疼。 日暮时分,快近城门,远远听见暮鼓声声,几个守卫正使劲地推着城门,要将城门合起来,骅骝马如闪电一般地冲过去。 守城的兵士叫起来,「站住,刚才过去的是谁?没看到已到封城的时辰,居然还敢硬闯。」 老兵敲一下他的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拦的人就当没看见。」 老兵虽老,眼却不花,守了一辈子的城门,炼就一双火眼金睛,刚才那骅骝马,赤色的毛红似火焰,分明是最上乘的千里马,马上的男子,黑色的大氅滚着金边,一看就是皇族中人才有的打扮。 那兜帽下的容颜,虽然一闪而过,却惊艳了他的老眼,刚才的那位,莫非正是… 老兵看着皇宫的方向,眯了一下眼,不敢再想。 凌重华一路疾行,冬日暮色,御道上行人稀少,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达达」地响,皇宫门外,等候的龙卫连忙让人打开宫门,赤马急驰进去。 正阳宫中,南珊坐在软塌上,双眼痴痴地盯着手中的话本子,那是他们的故事,以前无事时总爱拿出来翻一下,心就会又温暖又平静,今天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充斥着,乱轰轰的,却又像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的视线落在旁边的软塌上,那是大虎最爱呆的地方,以往它就趴在那里,和她作伴。 v第三十七章[09.21] 突然门从外面推开,寒风夹杂着冷气刮进来,高大的男子走进来,掀开内室的珠帘,黑色的靴子上还沾着少许的泥,墨衣玉颜,紧抿着唇,幽深的眸子中,涌动着铺天盖地的喜悦。 她站起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是去安葬大虎,喜从何来? 男子含笑不语,站定深情地看着她,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两人四目相望,一眼万年,忽然他的大氅下面有了动静,两只小手扒开大氅,紧接着一颗小脑袋从黑色的大氅中钻出来,精雕玉琢的小人儿满脸雀跃。 他脆声地叫着,「妈妈。」 小人儿精致的眉眼, 孺慕的黑瞳,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 她的宝宝。 往事如时光留影,一幕幕在眼前掠过,少女时期心中隐秘的窃喜, 成年后的梦中热恋,后来的悲伤痛苦,错乱挣扎,都瞬间远去, 飘散在岁月中,只有眼前的小人儿, 他的眉目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睛模糊起来。 凌重华将小郑凌放下来, 解下大氅,小郑凌往前飞扑,不敢置信的南珊一把将他抱住, 他「叭嗒」一声重重地亲她一口, 头靠在她的怀中, 软糯的童音响起, 「妈妈,我好想你。」 她的泪顺着滑腻的脸蛋流下来,滴在他的头上,没入他的短发中,他的小身体真实在被拥在自己的怀中,有些瘦, 让人心疼,「妈妈也好想你,我的宝宝。」 好想你,想得都快要死掉。 小人儿白嫩的皮肤,精致的眉眼,她认真地看着,不敢错过一丝一毫,这个孩子,是她的宝宝,是她丢失了的珍宝。 本以为再也无缘能见,老天爷何其眷顾,让他们还能母子重逢,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日转月移,魂飞魄散,她也绝不会再离开自己的孩子。 男子的大手将她泪擦试,她的泪流得很凶,「夫君,你在哪里看到他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郑凌从她的怀中抬起头,用稚嫩的小手去擦她的眼泪,「妈妈,我是虎儿啊,我一直都在这里。」 什么? 南珊惊得睁大眼,宝宝是虎儿,他一直就在他们的身边。 怪不得,她时常看着虎儿想流泪,原来是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却没有认出自己的宝宝,她眼泪又涌出来,滴在衣襟上,抱着儿子失声痛哭,不停地亲吻着孩子的头发,看着他,语无伦次,「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认出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妈妈?」 郑凌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爹,「是爹说的,他说你是妈妈,我妈妈叫郑楠楠。」 「宝宝真聪明,我是妈妈,我以前就叫郑楠楠,那你怎么知道以前的我是你的妈妈。」 他小声地说着,「我就是知道,我听见别人说过。」 南珊再也忍不住,她的儿子,这么小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疯子,肯定没少听到其它人的耻笑,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偷偷地去看她? 他小小的身影是如何徘徊在她的家门口,趁机扒在门缝里看她的,那一闪而过的稚嫩身形,现在想来都让她心如刀割。 悔恨交加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她自责得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她紧紧地抱着儿子,儿子比想像中的要轻,她心疼万分,「是妈妈不好,宝宝饿不饿,困不困?」 凌重华宠爱地看着他们,「别急,慢慢安排,凌儿累不累?」 郑凌大声回道,「爹,我不累。」 南珊激动地摸着他的头,他的身子,他的手,还有他的脚,一遍又一遍,切实地感觉孩子真的回来,心才算是踏实。 她抱着他,不舍得松手,郑凌任由她抱着,凌重华无奈地出去。 她迟疑地问道,「凌儿,外婆…还好吗?」 「不太好,外婆变得很老,她说了一些话,凌儿听得不太明白,好像是说错怪妈妈,她还告诉凌儿,爸爸叫凌霄。」 南珊仰起头,眼睛一闭,大颗的泪珠又滚下来,她不是一个好女儿,也不是一个好妈妈。 小人儿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妈妈,你怎么又哭了。」 她将头抵着他,手不停地摸着他头上的短发,软软的,又有些刺刺的,「宝宝,妈妈是见到你,喜极而泣,高兴得流泪。」 高兴还会流泪,小人儿不明白,不过他觉得见到爸爸妈妈,非常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回抱着她,母子俩抱着不分开。 不一会儿,御膳房里送来御膳,郑凌的小肚子咕咕响了一下,南珊连忙擦干泪水,抱着他到桌子前,心疼地让他坐好,将饭菜往他面前摆。 郑凌显然饿坏了,当大虎最后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后来又莫名回到家中,一会是虎一会是人的,小小的人儿惊得连饿肚子都顾不上,早就饥肠辘辘,小手扒着饭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一脸的满足,小人儿鼓着腮帮子,用力地嚼着肉,眼睛略眯起,与做老虎时的表情一样,她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怎么看怎么欢喜。 后面的男人双后搭在她的肩上,她回头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是喜悦和疼爱。 很快,郑凌就吃饱了,南珊用帕子擦掉他嘴角的油渍,抱着他靠坐在软塌上,小人儿张着嘴,打了一个哈欠,她轻声细语地问道,「宝宝是不是困了,那妈妈抱着你睡觉吧。」 「嗯,」郑凌的小脑袋点了一下,「我要和妈妈睡。」 v第三十八章[09.21] 「好,跟妈妈睡,以后天天跟妈妈睡。」 南珊抱起他,脱掉他的外衣,将他放在龙凤塌上,侧躺在他的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摸着他的头,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这张脸,长得可真像他爹。 小家伙许是累极,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她就一直看着,舍不得闭眼,凌重华默默地去屏风后更衣,坐在她的身边,夫妻俩相拥着,看着塌上的小人儿,睡得甜甜的小脸,还有小小的鼾声,趴在塌上,手脚大开。 这姿势,跟还是大虎时一模一样。 子时已过,她还这样痴痴地看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边又手轻轻地去摸孩子的头,孩子的脚,爱不释手,他忍不住出声,「睡吧,夜深了。」 她抬起头,「不,我不敢睡,我怕…」 怕睡醒来就发现是一场梦,怕儿子会突然消失不见,怕她再也见到不儿子,她不敢,不敢睡去,就想这样看着他,天荒地老。 「不要怕,他不会再走的。」他将她的肩环住,下颌抵在她的头上,「对不起,你们受苦了。」 她靠在他的怀中,「你都知道了,儿子告诉你的?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记得那些事情。」 他们的儿子,自然聪慧过人,别看人小,一会儿是老虎,一会儿是人,却不见害怕。 看着酣睡的儿子,他黑墨般的眸中藏着深情,和妻子的如出一辙。 「儿子说你们没有住在一起,别人说你是…疯子,」疯子二字,他说得尤其艰难,眼中带着杀气,复又收起,紧紧地抱着她。 她的泪湿透他的前襟,像小兽一般呜咽出声,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让凌儿受了太多苦。」 他将她按在怀中,「你没有错,莫自责,若说罪过,我首当其冲。」 她抬起头,摇了一下,「不是的,不能怪你,你找不到我们,是我浑浑噩噩多年,都是我的错。」 「莫自责,眼下孩子回来,你可不能老是哭。」他的眼神暗了一下,「凌儿快六岁,按年岁上算,不可能是你亲生的。」 她抬起头,明白他的意思,她眼下十七,不可能生出五岁多的孩子,他已过弱冠,若成亲早,倒也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无事,就随便给他安排一个生母,我们一家人知道怎么回事就行。」 他的眼神幽暗起来,大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今天她怕是将一辈子的泪都流光了吧,「别再想,我盯着,你睡吧。」 「那你要一直盯着,不能错眼。」她抓着他的衣袖。 「好,我一眼不眨。」 得到他的承诺,她才靠在儿子的身边,听着他的呼吸声,安心地睡去。 年轻的帝王就这样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往日里冷峻冰封的绝色容颜,如遇春风消融一般,全是暖色,漆黑的眸子中,全是睡得香甜的妻子儿子,两世为人,此时此刻方才觉得圆满。 无眠之夜,没有休息的不止帝王,皇宫一角的织室中,灯火通明,顶尖的尚宫掌事们忙个不停,裁衣绣花,穿针缝衣,陛下入夜前交待的事情,天明之前就要做出来。 她们心中虽有疑惑,却半分不敢露出来。 手中的衣裳是做给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年老的掌事看着手中的杏黄色的织金料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绣上五爪龙纹,金线在她的手中飞快地上下穿梭,她埋着头,仔细地下针,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杏黄是太子才被允许穿的颜色,五六岁左右的太子,她们从未见过,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皇后不能生养,算起来,太子定然不是皇后亲生的。 皇室秘辛多,知道得太多命不长。 大家默默地忙活着,没人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新帝可不是太上皇,新帝的眼中容不得沙子,她们做好本份的活计,少说多看。 卯时,陛下交待下来的八身衣服都赶制出来,年老的掌事将他们叠放整齐,亲自送到正阳宫。 正阳宫内,南珊从甜美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儿子的睡颜,小人儿侧睡着,双腿蜷起,小嘴微嘟着,呼着香甜的酣气,身边的男子显然是一夜没有合眼,靠坐在塌边,含笑地看着她。 她坐起来,青丝滑落在肩头,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夫君,我不是在做梦,他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小人儿翻个身,嘴里嘟哝着,含糊不清,「妈妈…爸爸…」 她热泪盈眶,在他的嫩脸上亲一口,旁边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她搂往。 夫妻二人起身,外面的杜嬷嬷听到动静,「陛下娘娘,可起了。」 南珊应声,杜嬷嬷低头进来,后面跟着织室的老掌事,她的手上,叠放着一身杏黄色的小袍子,上面还有一顶金冠,后面的太监们手上都捧着一套小儿的衣袍。 这是连夜制出来的。 南珊深情地看一眼自己的男人,还是他想得周到,自己都忘记这茬。 塌上的小人儿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眼,凌重华立马走到塌边,郑凌欢喜地叫着,「爹。」 杜嬷嬷和老掌事听得心惊,却不敢抬头,弯腰低头退出去。 凌重华走到外室,老太监帮他穿戴好龙袍,他便起驾上朝去,室内只余南珊母子,看着摆放着的 v第三十九章[09.21] 几套衣服,略过杏黄色的正服,她挑出一身朱色四龙纹的长袍,拿到儿子的跟前。 郑凌有些跃跃欲试,「娘,我自己来。」 南珊一愣,「宝宝,为什么不叫妈妈了。」 小人儿露出一个神气的表情,就和大虎时一般无二,「这里可不是我们那里,我可是知道叫爸爸要叫爹,叫妈妈要叫娘。」 她揉着他的发,「凌儿真厉害。」 郑凌头昂得高高的,见南珊又用那种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他有些羞赧地拿起衣服,往身上套,可是扯来扯去,衣服都没有穿上,这些衣服与以前的大不一样,以前他都是自己穿的。 儿子的动作让她又想流泪,孩子太懂事,当妈妈的也会感到心酸。 她拿过儿子手上的衣服,把孩子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小人儿有些害羞,她却湿了眼眶,儿子比想像中的还要瘦,她忍着泪,从内衫到外袍,一件一件地往他的身上套着。 他的头发短,还是自己的男人想得周到,每套衣袍都配有一顶帽冠。 为他戴上帽冠,朱色锦绒镶金龙的帽冠衬得他越发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她抱起儿子,置于膝上,「凌儿,爸爸是皇帝,你知道皇帝的意思吗?就是童话里的国王。」 小人儿点下头。 「你是爸爸的儿子,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子,王子也称皇子,妈妈和爸爸只有宝宝一个儿子,宝宝就是太子,以后就是下一代皇帝。」 小人儿又点下头。 她将儿子搂紧,「凌儿,爸爸和妈妈会一保护你,不在你身边时,也会派人保护你,以前侍候你的千喜和万福两个丫头,你还要不要她们继续服侍你。」 小人儿听到丫头们的名字,抬起头来,「娘,我要千喜,不要万福。」 南珊略有些诧异,「为何不要万福。」 「她不好,她把掉在地上的肉饼给我吃,我不喜欢她,她老是在没人的时候想用脚踢我,哼,我可是老虎,我就去咬她,吓得她不敢到我跟前。」 竟有此事。 她的脸冷下来,别人忽视她可以,若是对她孩子不好,那么这个人就是她的敌人。 「好,那我们就不要她,娘会将她打发走。」 「嗯,娘,千喜很好。」 「好,依你,千喜就留下来。」 母子俩穿戴好出内室,用过早膳后,南珊牵着儿子的手,走出殿外,虽然已入冬,景致大不如春夏,可小人儿很兴奋,都是熟悉的地方,他骨碌碌的黑眼珠子左看右看,好像头一回见一样。 「娘,我们去哪里?」 南珊含笑地看着他,牵着他的小手抬腿迈出正阳宫的大门,「我们去接你爹下朝。」 小人儿欢呼一声。 后面跟着的杜嬷嬷和太监们都低着头,尤其是杜嬷嬷神色越发的恭敬,早上陛下去上朝时就吩咐过,不要打扰娘娘和太子殿下休息,娘娘手中牵着的孩子,必是太子殿下无疑。 母子二人边走边玩,走到龙极殿的后门时,早朝刚散,年轻威武的帝王拾阶而下,迎风走来,见到母子二人,会心一笑。 「天寒地冻,你们出来做什么?」 郑凌扑在他的身上,「爹,我和娘来接你下朝。」 小人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天上的星子,璀璨流光,他一把将儿子抱起,靠在肩头,此一幕看得让南珊的心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古人讲究抱子不抱孙,尤其是男子,情感最不外露,平头百姓中还能见到父亲抱儿子,一般的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一幕。 儿子靠在父亲的肩头,脚上的金边黑靴擦在父亲的龙袍上,留下一道不太明显的脏印子,他毫不在意,抱着儿子,大开步地走在前面。 她紧跟上,满心的甜蜜。 后面的太监们不敢抬头,却都在心中嘀咕开,早上才听说太子回宫,太子是陛下亲子无疑,可生母必然不是皇后,看皇后的样子,对太子却视若亲生,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往日里冷面严肃的帝王,居然是一个慈父,看他抱着太子的样子,谁能想到他是一位帝王。 郑凌趴在父亲的肩头,搂着父亲的脖子,转过头看着她笑。 她仰起脸,也回给儿子一个灿烂的笑。 这一幕,就好像是做梦一般。 冷风萧萧,一家三口朝正阳宫走去,走到半路,遇到疾步而来的太上皇,太上皇心急火燎,早起听到宫人说是太子回宫,让他吃了一大惊。 哪里来的太子? v第四十章[09.21] 大儿子被贬,四儿子就封,三儿子膝下无子,幼子还在皇陵,从哪里冒出个太子来。 前段时间因为皇后不能生养的事情,孟家的那些女人动了歪心思,搞出一大堆事情,三儿子独宠皇后,会不会胡乱抱一个儿子,来充当皇后的儿子,凌朝的太子。 这可是混淆凌朝血脉的大事,怎么让他不心急。 他走得着急,额头都有细汗,后面的太监们都跟不上。 快到正阳宫里,正好与回来的一家三口碰上。 看见三儿子手上抱着一个孩子,他心下一惊,太监们齐齐行礼高呼,「参见太上皇。」 他摆下手,盯着那孩子,正好那小人儿回过头来。 太上皇惊得往后退一步,老太监将他托住,他缓过来,站直,紧盯着年轻帝王手上的小人儿,这孩子,这长相… 父皇! 太上皇愣立当场, 怎么可能,他好像看到了父皇。 多年前,他就是这样,守在正阳宫外的路上, 等着下朝回来的父皇,好几次,他感觉父皇已经看到他,可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就跟没有看到他一般地走进正阳宫。 正阳宫的宫墙比记忆中的要矮,他却觉得还是太高, 高到将他隔绝在外,正阳宫对他来说, 仿佛 一个禁地,为帝多年,都不敢打开看一眼。 那小人儿对着他, 似乎笑一了下, 他回过神来, 不, 不是父皇,父皇不会有这样的表情,他总是冷冰冰的,看任何人都不带任何感情,不会笑,也不会有关切。 再说父皇也不可能这么小。 他扶着老太监的手, 慢慢地走近,近得将小人儿的长相看得更清楚,小人儿眉俊目清,五官精致,眉眼,鼻子无一处不像他的父皇,德正帝。 这就是新太子? 凌重华将儿子放下来,「凌儿,见过太上皇。」 小人儿行礼,他当老虎时,可是常见别人做的,自己做起来也有模有样的,「凌儿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喃喃道,「免礼。」转向凌重华,「这就是你新封的太子,不知生母何人?」 凌重华低着眼眸,「凌儿只有嫡母,嫡母是皇后,他是朕亲子,立太子名正言顺,朕已让钦天监择吉日,行册封大礼。」 太上皇根本没有怀疑他是不是凌家人,长得如此像德正帝,重孙似曾祖,毋庸置疑是凌家血脉,无论他的生母是谁,皇后不能生,养在皇后膝下就是嫡子,又是长子,立太子没有争议。 三儿子似父皇,处事果绝,早立太子一方面安朝中大臣的心,另一方面稳住后宫,自己就是因为一直犹豫,当断不断,拖着不立皇储,所以才会深受其累,早早退位。 「好,早立太子,也是好事。」他朝小人儿招下手,「你叫凌儿吧,来,到皇祖父这里来。」 郑凌看一眼父亲,父亲点下头,他便跑到太上皇的身边,「太上皇,凌儿扶着你吧。」 父亲刚才就让他叫太上皇,他人小,心可机灵,他照旧称呼太上皇,太上皇听到他并没有叫皇祖父,有点失落,然后又释然。 这小人儿,长得这样像他的父皇,怎能让他不喜爱,既然三儿子已决心立太子,他作为太上皇,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再说立凌儿为太子,就凭凌儿长相似曾祖,他一千个愿意。 面对像自己父皇的这样一张脸,太上皇说话都不知不觉温和起来,「凌儿,可以送太上皇回去吗?」 「遵旨。」 小人儿大声地回答着,太上皇笑得开怀,眼角挤出几条皱纹,他牵着孩子的手,往安昌宫走,后面呼啦啦跟着一群太监宫女。 凌重华黑眸微眯,看着他们走远,算起来,凌儿比太上皇还在大,却没想到变成祖孙。 南珊猜到他心中所想,扯下他的手,轻声道,「时空错,乱辈份。」 他低下头,看她一眼,执起她的手,走进正阳宫。 趁着丈夫去处理政事,南珊想起儿子今天说的话,将杜嬷嬷叫进来,「那天孟氏来请安,来叫你出去的小太监是万福安排的吗?」 「是的,」杜嬷嬷又手叠于腹前,躬着身子,这件事情,她早就告之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怎么突然又问起来。 南珊点下头,「万福最近都干过什么,和哪些人接触过。」 杜嬷嬷头依旧没抬,「万福还呆在虎大爷的宫中,倒是不怎么出去。」 「丫头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 杜嬷嬷心一动,「娘娘,可要奴婢替万福挑个人家。」 「不用,主仆一场,有些话本宫倒想好好亲自问下她。」 v第四十一章[09.26] 南珊站起身,朝殿外走去,杜嬷嬷小心跟上,两人来到大虎之前的宫殿,杜嬷嬷在前面引路,往宫女的住处走去,万福和千喜都住在殿后面的小屋中。 杜嬷嬷上前敲门,一会儿,万福开门,见到南珊,吃了一惊。 万福粉色宫裙,上面锦锻绣花兔毛小袄,清丽又不失活泼,两颊本有红晕,看到来人,红晕瞬间退去。 「皇后娘娘驾临,奴婢有失远迎。」 南珊不理她,抬脚走进去,绣花凤头鞋踏在青灰的地砖上,繁复的凤鸟曳地裙长迤在地,屋内虽不华丽,倒也雅致,与一般人家的小姐闺房没有区别,她视线一扫,就扫见塌上的针线箩筐,却不见任何绣品。 「你刚才在做什么?」 万福低着头,「禀皇后娘娘,奴婢刚才在做衣服,活计粗陋,怕污了娘娘的凤眼,所以奴婢将东西收起,望娘娘莫要怪罪。」 刚才杜嬷嬷敲门可没有报上名号,她又如何得知是自己,她独自一人做绣活,却绣得满脸红霞,又不想让人见到绣的是什么,只有一个可能,东西是绣给意中人的。 南珊看一眼杜嬷嬷,杜嬷嬷宫中当差多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柜子没有关好,想来是匆忙放东西进去,急着开门所致,她快步走过去,将柜子打开,就见上层放着未完工的衣服,将衣服取出,呈在她的面前。 万福脸色大变,跪在地上,南珊冷冷地看着她,将那衣服抖开,紫色缂丝的男式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九龙纹。 南珊大怒,「放肆。」 万福不停地磕头,「皇后娘娘,听奴婢解释。」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娘娘,可否让其它人退下。」 南珊看一眼杜嬷嬷,杜嬷嬷让跟着的太监们退出去,万福欲言又止,看着杜嬷嬷,杜嬷嬷笔直地立在南珊的身边,上次就是因为她出去了,让姓孟的女人有可趁之机,差点害了娘娘,她已发誓,以后绝不离开娘娘。 「说吧,杜嬷嬷又不是外人。」 万福的额头略有血丝,看起来楚楚可怜,「娘娘,奴婢不敢妄想,愿一辈子侍候娘娘陛下。」 南珊漠然地看着她,她咬咬牙,「娘娘,奴婢绝不敢碍娘娘的眼,望娘娘成全,以后一切但凭娘娘吩咐,娘娘让奴婢往东,奴婢不敢往西,若能有幸生下一儿半女,全部交给娘娘,娘娘,奴婢与娘娘自小一起长大,论忠心,无人能及奴婢,奴婢听说陛下将养在宫外的太子接回,太子非娘娘亲生,以后必有异心。」 觊觎自己的男人,还一副为她好的样子,这样的人,怎么看怎么让人憎。 「万福,自小你和千喜一起陪伴本宫长大,本宫可曾为难过你们,本宫问你,你说忠心无人能及你,那么当日孟氏抱子进宫,想陷害本宫时,为何那么巧,你就派人去请杜嬷嬷。」 万福大呼冤枉,「娘娘,奴婢侍候虎大爷,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虎大爷生病,奴婢知道陛下娘娘看重它,立马派人去禀报。」 南珊笑了,「孟氏进正阳宫前就将儿子掐死,若无万全之策怎么敢这么做,万福,本宫从未想过,你会背主。」 「娘娘,奴婢不知道,真的冤枉啊。」 「冤枉,你不是就想看到本宫被陛下嫌弃,然后你再趁虚而入,所以才和孟氏联手,本宫觉得很可笑,陛下龙章凤姿,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奴才,怎么有胆子敢肖想,孟家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我们主仆十多年的情份。」 万福伏在地上,拼命磕头,「娘娘,奴婢冤枉。」 她从未想过像娘娘一样得陛下宠爱,起先是孟瑾不停地向她示好,她都置之不理,孟瑾心思毒辣,她不敢为伍,孟宝昙温婉,语气平和,先是说到护国夫人,后又提到德正帝,万福入宫已有些时日,一些旧事也知一二,新帝似德正帝,若娘娘不在,那么必然不会再续后。 孟宝昙还意有所指地说起,论血脉,她的儿子最为尊贵,陛下无子,皇位必传她子,若事成,她必然尽力推荐自己为太子养娘。 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若能为太子养娘,凭着这层关系,定能常常见到陛下,日久生情,陛下肯定能看到她的好。 孟宝昙没有告诉自己具体的计划,不过是在最后略提一句,她想和皇后娘娘好好说会话,不希望有别人在场,让自己将杜嬷嬷支开,此事不难,而且用大虎为由,不会有人怀疑。 她没有想到孟宝昙居然比孟瑾还要毒辣。 现在,娘娘已经怀疑到她的头上,该如何是好,她脸色发白,不停地磕头,「娘娘,奴婢真冤枉。」 南珊将那未完成的衣服丢进火盆中,火盆中的炭火很旺,很快就将衣服吞噬干净,她的眼中全是冰凉,万福真冤也好,假冤也好,既有异心,还敢肖想自己的男人,能被孟宝昙利用一次害自己,必然还会有下一次,这样的人留不得。 她看一下杜嬷嬷,杜嬷嬷点下头,南珊转身出去后,杜嬷嬷怜悯地看着泣不成声的万福,「人要惜福,碰到娘娘这样的主子,还不知感恩,活该落得如此下场,老婆子就发个善心,必派人好好安葬万福姑娘。」 「不,娘娘…」万福尖叫起来,早就太监上前将她的嘴堵住。 杜嬷嬷摇下头,「你怎么敢肖想陛下,谁给你的胆子,你这死的也不冤,白绫毒酒,任选一样吧。」 万福嘴被堵着,眼睛渐渐怨毒起来,拼命摇头,小太监呈上托盘,盘子中分别放着刺眼的白绫和一杯毒酒。 杜嬷嬷端起毒酒,「既然你不愿意选,那老婆子就替你选吧,下辈子投胎,记得要知足,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个太监按住万福,杜嬷嬷捏着她的嘴,将毒酒灌下去,万福挣扎着,三息过后,口鼻出血,倒地不动。 杜嬷嬷打开门,千喜站在外面,「嬷嬷,奴婢能去看万福最后一眼吗?」 「进去吧。」 v第四十二章[09.26] 千喜道谢后提裙走进去,万福已被太监们用白布包起,她哭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起长大的万福,会和自己渐形渐远,她虽然笨,却不傻,万福想接近陛下,她劝过几回,万福还骂她傻。 看着地上用白布包着的尸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傻。 她塞给收尸的太监们一个荷包,「麻烦两位公公派人寻个薄皮棺材,让她入土为安。」 宫中犯事的宫女,赐死后直接丢到乱葬岗,哪会有人掩埋。 两位太监不收,「千喜姑娘,嬷嬷早就交待过,会替她安葬的,姑娘请将东西收回。」 千喜愣愣地接过荷包,她怎么忘记了,即便是当了皇后,小姐也还是以前那个善良的小姐,万福真没福气,有这样的主子,为何不好好珍惜,非要惹来杀身之祸。 公公们将尸体抬下去,她慢慢地走出门,这个宫殿现在就剩她一人,虎大爷死了,万福也死了,她又要何去何从。 杜嬷嬷还没有走,见她出来,开口道,「老婆子还未恭喜千喜姑娘,娘娘已经发话,太子身边缺一位掌事大宫女,姑娘正合适,快收拾东西随老婆子走吧。」 太子? 千喜有些奇怪,娘娘怎么会让她去侍候太子。 不过这说明娘娘心里还有她,她高兴起来,发誓一定要好好侍候太子。 此时,太子正被太上皇牵着,走着走着,也一把将小人儿抱起来,儿子当父亲的都能抱,他当祖父的更可以抱。 老太监在后面「哟哟」出声,担心太上皇的身体,太上皇瞪他一眼,「朕抱得动。」 老太监低下头,不敢说话,太上皇不喜古公公,古公公已是总管太监,乐得不管事,他被太上皇挑中,还没摸透太上皇的性子。 凌儿搂着太上皇的脖子,指一下前面的树,「太上皇,走到那个树前,您就将凌儿放下吧。」 这孩子,还会心疼人。 太上皇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父皇在时,可是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这小人儿,看着年纪小,心思纯良,长得又像父皇,真是越看越欢喜。 走到大树前,太上皇正好觉得有些吃力,将小人儿放下。 郑凌将太上皇送到安昌宫的门口,「太上皇,安昌宫到了,凌儿告辞。」 太上皇的眼中露出慈爱,「好,你回去吧,以后有空,多来陪陪太上皇。」 「好的,太上皇。」 小人儿摇着手,挺着小胸脯往回走,后面的太监紧紧地跟着。 回到正阳宫,就见他娘站在门口等他,小人儿扑上去,「娘,凌儿好想你。」 南珊的心瞬间被抚慰,「不是才离开一会儿吗?」 「离开一会儿,凌儿也想娘,可想可想了。」 她亲一下他的小脸,牵着他的手,走回殿内,凌重华站在殿门口,白衣冷颜,看一眼儿子,然后往侧殿走去。 郑凌看一眼他娘,低下头,乖乖地跟着他爹走了。 这一幕好眼熟,南珊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以前凌儿还是大虎时,夫君就是这样对他,现在变回儿子,依旧不改。 郑凌跟着父亲来到偏殿,偏殿设有书桌书柜,父亲就站在书柜前,「凌儿,你是太子,太子是什么,不用爹再讲吧。」 「儿子明白。」 凌重华转过身,看着儿子孺慕的眼神,狠下心来,「将来这凌氏江山要交到你的手中,为帝者,喜形不露于外,好恶不让人知,刚才对你娘说的话,可以在无人时说,爹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郑凌点下头。 「好,从即日起,你每日就要开始读书,爹会给你安排太傅,午时前习武,午时后读书,明日开始,你早起陪爹上朝。」 小人儿认真地又点下头。 「走吧,你娘等会急了。」 凌重华牵着儿子的手,心软得一塌糊涂,可凌儿是太子,他要肩负的是江山社稷,不可能如同寻常的孩子一样,腻在父母的身边,不过他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受委屈,他会一直这样牵着儿子,慢慢地告诉他如何为帝,手把手地教儿子如何做一个强者。 父子俩现身,南珊却没有等在门口,郑凌「咦」了一声。 小人儿不明白,她娘很爱他,若是看到爹训他,不是应该在门口等着吗?怎么不见人呢,他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凌重华看着儿子的神色,霜雪般的容颜如冰破雪消一般,蹲下来,和儿子的眼睛平视,「你娘,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最看重你,自然希望你将来能成大器,凌儿不会让娘失望,对吗。」 小人儿似懂非懂地点下头。 v第四十三章[09.26] 凌重华一把将他抱起,走进正殿内,笑靥如花的女人迎上来,不动声色地检查着儿子全身,然后将儿子接下来,「凌儿,赶紧净手用膳,有你最爱吃的焖兔肉。」 郑凌回头看一眼父亲,露出一个笑容,爹说得没错,娘最爱他。 南珊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男人,你们父子俩打什么机锋,男人故弄玄虚地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拉着儿子去净手。 一大一小两位美男,看得让人赏心悦目。 她笑一下,满心欢喜。 晚上临睡前, 南珊抱着儿子去正殿右厢房,右厢房和正室之间,设有内门,穿门面过, 就到右厢房中,里面早已收拾整齐,家具摆设一看就是给小孩子准备的,她将儿子放在塌上。 郑凌先反应过来, 这就是他的房间,他搂着南珊的脖子, 看着后面跟上来的父亲,低下头去。 凌重华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 放到塌上,「以后你就睡这里,爹和娘答应过你, 要陪着你, 等你睡着后, 我们再走。」 小人儿又高兴起来, 他以前就是一个人睡的,当大虎多年,也是一个人睡,只不是刚找到父母,想多撒会娇罢了。 他睡在中间,父母分别睡在两边, 小人儿一会看下娘,一会看下爹,娘看他的眼神全是宠爱,爹看他的目光也很柔和,当老虎时,爹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虽然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冷面肃颜的,捏着他的后颈,提来提去的,随手就一丢,哪会像现在,走哪都牵着他,或是抱着他,小郑凌觉得无比快活,有父母的感觉真好。 南珊轻轻地拍着他的小身子,呢喃着讲着小故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娇软,听着有丝丝甜味儿,从她的嘴里,说着神奇的小故事,不起眼的小生灵们都通了人性,不仅知道如何生存,还会说话,小郑凌自然不会陌生,娘讲的是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 这个故事他以前就听过,那时候他就在想,等他长大了,也要和小蝌蚪一样,勇敢地自己去找妈妈,没想到,他还没有长大,妈妈就回到身边,还有爸爸。 「大荷叶上的青蛙欢喜地应着,‘孩子们,我就是你们的妈妈。’小蝌蚪高兴地游过去,快乐地叫着,‘妈妈,妈妈。’从此,小蝌蚪就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凌重华静静地听着,小故事很稀奇,至少他从未听过还有会说话的青蛙和鱼,充满童趣,小人儿听着听着,闭上眼睛睡去,长长的睫毛盖下来,让人生怜。 小小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她这边靠,嘟哝着,「妈妈,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南珊在他的脸蛋上亲一口,眼含深情,隐现泪光,「睡吧,妈妈会永远陪着你,我的小蝌蚪。」 小人儿均匀的呼吸着,不一会儿就睡着,她感慨,小孩子就是睡得快。 夫妻俩轻手轻脚地离开,千喜进来,憨憨地想着,小太子长得真可爱,陛下娘娘真心疼太子,连睡觉都亲自哄,娘娘看重自己,派她当太子的大宫女,她一定要好好当差。 小太子趴在塌上,四肢大开,千喜看得笑一下,太子这睡姿,可真像虎大爷,想到虎大爷,她伤心起来,虎大爷看着吓人,可真的是一只好老虎,又不咬人,还听话,只要给它吃好的,睡得舒服,它就会乖乖地听话,温顺得像一只大猫。 可惜,虎大爷死了。 她会一直将虎大爷放在心里,用心照顾好太子殿下,千喜轻手轻脚地走到边上,躺在角落的靠塌上,开始守夜, 回到主室的南珊有些不舍,转来转去,就是不上塌休息,男人看着她,有些无奈地将她一把抱起,放在塌上,绝世无双的容颜认真地看着她,「凌儿是太子,将来的帝王。」 帝王自小着重培养的就是心性,坚定高于常人的果决性子,是一个帝王必备的。 她点下头,道理她明白,只不过儿子才刚找回来,她好想天天抱着他睡,但也明白五六岁的男孩子早就该和父母分房睡。 凌重华见她依然有些心神不宁,躺在她的身侧,将她搂过来,转个话题,「你刚给凌儿讲的故事中叫蝌蚪的东西,是不是活师?」 她想了想,活师应该是古代的称呼,点下头。 男人拧着眉,道,「以前在山涧中曾经见过活师,略有些不堪入目,你怎么将凌儿称作蝌蚪,我的儿子,生来就是龙子,哪里是一只活师可以比的。」 南珊「扑嗤」一笑,这男人,可能还是想着她说的那句话,「凌儿可不是我的小蝌蚪,他是你的小蝌蚪变的。」 「我的小蝌蚪?」 男人好看的眉皱得更加深,她捂嘴笑起来,思索着该不该给自己的古代男人上一出生理卫生课,想了想,还是别吓他吧。 可怜的帝王,哪里会知道,儿子为什么是自己的蝌蚪变的,看着妻子的眼神,他知道此话有古怪,却也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为什么说是我的小蝌蚪?」 「就是个比喻,打个比方。」南珊止住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睡吧。」 男人的眼中将信将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闭上眼,装作困极的样子,男人也不说话,闭上眼睛。 她闭着眼,许久都睡不着,心里牵挂着儿子,提着心关注着厢房的动静,一会儿侧过来,一会儿侧过去,折腾好大一会儿,身边的男人忍不住,翻身压住她,声音低沉,「真睡不着吗?」 塌上方的金盏中,夜明珠发出暖黄色的柔光,照在男人的脸上,出尘的五官包围在光晕中,带着高贵清冷,美得让人眩目。 绝色的长相,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个男人都有,他的目光如烈火燃烧,又如暗泉深涌,黑不见底,要将人吞噬。 她一愣,吞咽一下口水,最近事多,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过那啥了。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献上自己的红唇… 金色薄纱制成的幔帐渐渐荡起波纹,如金色的海浪一般连绵起伏,幔帐外的珠帘相互碰撞着,金珠子发出悦耳的声音,仿佛随着波浪歌唱。 v第四十四章[09.26] 终于,歌声戛然而止,波浪也平息下来,娇媚的女子脸上红晕未褪,看着男人起身,取来温热的湿帕子,替她净身,她咬着唇,羞得无地自容。 事毕,男人拥着她,轻吻一下她的发,「现在能睡得着吗?」 「能,一定能。」她真挚地看着他,若说不能,这男人肯定要来 第二回。 她缩进锦被中,认真是听着右厢房那边,半点动静也无,埋头睡去,一夜无事,卯时凌重华起身时,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看一下右厢房的方向,道「他比想像的要出色许多。」 她打一个哈欠,有眼泪挤出来,朝男人娇憨一笑,「是的。」 凌重华穿好衣服,就听到传来「咚咚」的清脆脚步声,小人儿在正室的内门处小声地喊着, 「爹,你起来了吗?」 「进来吧。」 凌重华话音一落,小人儿就推开门,探出小脑袋,轻声地走进正殿,往内室跑,掀开内室的珠帘,见娘也醒来,正坐在塌上含笑地看着他,他飞扑上前,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妈妈。」 南珊伸手抱着他,看着他身上杏黄色的太子正袍,问道,「夫君,你打算带凌儿去上早朝?」 「我要让天下看看,让众位大臣们看看,朕的儿子,太子凌郑,以后凌儿就跟着我早朝,早日清楚朝堂上的事情,对他以后承位都有好处。」 她迟疑一下,凌儿是不是太小了,这么大的孩子,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再加上凌儿凭空冒出来,朝中大臣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他一个小孩子,哪知道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暗潮涌动。 突然有只小手扯下她的衣袖,她低头看一眼兴奋的小家伙,小郑凌一脸的跃跃欲试,她欲言又止,将要出口的话收回去。 好吧,也许让凌儿早点接触,也是好事。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又担忧什么,他用眼神安慰,「我的儿子,何人敢疑?凌儿现在就开始参朝,让那些有心之人,趁早打消主意。」 前有孟氏的事情,后面还不知道藏着多少有心之人。 他看一眼赖在妻子怀中的儿子,抬脚走出内室,小郑凌接收到父亲的眼神,从她的怀中跳下去,紧跟在父亲的后面,外室中,太监举着冕冠,跪在地上。 凌重华拿起,给自己戴好,又拿起另一顶小金冠,替儿子戴上,正了一正,系好带子,牵着他的小手,父子俩摆驾前往龙极殿。 冬日夜长日短,此时天微亮,东边泛白,凌重华替儿子将外面的氅衣带子系好,宽大的兜帽盖住头,然后牵着儿子的手,往前走,冻得有些发硬的石板,踩上去发出咯吱声,「凌儿,知道爹为什么不乘辇,而是走路吗?」 小郑凌点点头,「可以锻炼身体。」 凌重华欣慰地点下头,「此一方面,另一面是严于律己,不骄不奢,才是明君所为。」 小人儿似懂非懂地点下头。 朝堂中,大臣们早已入朝,恭敬地站成两列等着帝王上朝,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大臣们齐叩拜,腰背挺得更直,头垂得更低,等听见清越的平身二字,众臣这才站起来,微抬着头,就见年轻的帝王并未坐下,他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让他们震惊的是孩子身上的正袍,杏黄五爪龙纹,金冠上两边各盘着一条金龙,这是太子的格制。 众臣心中一惊,除了姜首辅南侯爷等人,其余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陛下还有一子。 南侯爷也是喜忧参半,陛下爱重女儿,得知女儿不能生养后,宠爱如常,便是抱回太子,也是记在女儿名下,连生母的影子都没有见过,忧的是,听妻子说,女儿被人下药是真,可此药有很大可能解掉,若女儿将来产下自己亲生皇子,又要如何自处。 他也是昨日才知此事,还未能见到女儿的面,思索着尽快让妻子递牌子进宫,看望女儿,不知女儿眼下是伤心还是难过。 可皇家血脉为重,自古以来,皇室重子嗣轻后宫,再说陛下还将太子记在女儿名下,也算是宠爱有加。 大臣们脸上声色未动,心中却不停地猜测着,看了看目不斜视的南侯爷,这孩子的生母又是谁,皇后与陛下大婚不过两年,根本不可能生下五岁的儿子。 莫非生母是陛下在潜邸时临幸的女子?陛下已过弱冠,有个五岁多的皇子,也合乎情理。 陛下在潜邸时可是有残暴,不近女色的名声,太子的生母究竟何人,竟然能得陛下宠幸,还能诞下太子。 凌重华冷目横扫下面的大臣,清越的声音字字千钧,「太子凌郑,年五岁又九个月,此子乃朕亲生骨血,今养在皇后膝下,为皇后嫡子。」 众臣又叩拜,「拜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凌郑看着父亲,父亲点一下头,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挥一下袖摆,用稚嫩的声音说着,「平身吧。」 大臣们重新站起,心里又是一番官司,太子小小年纪,半点也不怯惧,还有陛下居然宠爱皇后至此,连太子生母都不提及,怕是早已去母留子,直接归到皇后名下,此前半点风声都没有,帝王心术,他们不敢再揣测。 这位太子凌郑是凌朝皇嗣,陛下亲子,一接回来就立为太子,不出意外,就是下代帝王。 凌郑和父亲一起并坐在龙椅上,看得大臣们心惊了又惊。 那可是龙椅,陛下居然和太子同坐,可见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v第四十五章[09.26] 史上,也有监国的太子,都只敢搬个小凳坐在龙椅旁边,听大臣们议事,而陛下直接就让太子坐在龙椅上,看来太子就是妥妥的下代帝王。 有老臣们依稀从太子的脸上,看出德正帝的影子,惊得更加心慌,太子像其皇曾祖,怪不得让陛下如此看重,太子的身份,无可置疑。 凌重华冷眼一一扫视这些大臣,小凌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的所有人,钦天监的监正出列,「陛下,微臣已测出月末二十八日,乃六神吉日,青龙摆尾,天德正合,宜行太子册封大典。」 「好,就定在此日。」 大臣们又是一番叩拜,高呼圣上万岁太子千岁,小凌郑小脸严肃,看着跪倒一片的大臣,又看一下父亲,凌重华也转过头看一眼儿子,墨玉般的眼中全是赞许。 下朝后, 凌重华牵着儿子的手,走下汉白玉砌成的石阶,转到后面的龙极殿,得到旨意的姜首辅已经等候在下面, 恭敬地行礼。 凌重华微点下头,对儿子道,「凌儿,见过姜首辅, 姜首辅以后就是你的太傅。」 小人儿有模有样地行师礼,「见过太傅。」 姜首辅是见过德正帝的, 只不过他金榜题名时,已是德正末年, 德正帝威武不凡,所到之处,龙气升天, 他一个小小的新科状元, 哪里敢抬头细看, 只隐约觉得太子或许长得像其皇曾祖, 却不知究竟像了几分。 他侧一下身,不敢受太子全礼,自古以来,君是主,臣是奴,「臣不敢当太子大礼。」 凌重华卓然立着, 「你是太傅,可受太子之礼,未时到申时之间为授课时辰,一月休沐八天,分别是五天教习,再休息两天,以此类推,你可明白。」 姜首辅心中略有不解,从未听过这样的安排,历朝历代的皇子太子都是卯时起就要开始听课,一直到申时,期间用膳都算在内,不过陛下这样安排自有道理,他作为臣子,除了听从,无任何异议。 「臣遵旨。」 凌重华交待好,就带着儿子往习武殿,姜首辅弯腰恭送帝王父子,远远还听到太子的欢呼声,似乎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他不敢抬头,低头盯着自己官服下面的黑缎靴子。 习武殿是离正阳宫不远的一处废宫改整而成,是惠南帝登基后命人重新修整,改好自己用的,眼下却是正好派上用场。 殿内比皇家演武场要小上数倍,但格局精巧,除了大武场,四周的兵器室和机关室,甚至还有沙盘室。 小凌郑欢呼一声,这样地方他可不陌生,以前在三皇子府里,就有一处类似的习武室,它作为三皇子的爱宠,可是常在里面玩耍,往往手痒地去动落兵台上的兵器,只会弄得一团糟。 现在好了,他可以拿得起来,他眼眸晶亮地盯着一柄长剑,长剑摆在剑座上,剑鞘上刻着一条龙,柄上镶着晶石,发着冷光,这可是他以前一直肖想的宝剑。 他踮着脚,就要去够那剑,凌重华的看着儿子的动作,忆起他还是一只老虎时,似就对这把剑感兴趣,每回总想用虎爪子去够剑,却总也抓握不住,将剑座弄倒。 小人儿个子还太小,根本够不上剑座,凌重华大手一伸,将长剑取下,单手立着,放到儿子的面前,凌郑高兴地去握住长剑的柄,他一松手,小人儿差点被剑给带倒。 对于五岁多的孩子来说,长剑太重,也太长,不太适用。 小人儿晃了几下,努力扶着剑站稳,凌重华眼露赞赏,「凌儿,你还小,这剑等你再长大些才可用,爹已命兵部打制一套适用于你的兵器,明天就能送到,现在,爹会教你一些养内力,护心气的基本功法。」 「是,爹。」郑凌有些不舍地看着他爹将剑放回剑座,暗下决心要好好练武,将来和爹一样厉害。 南珊走进习武殿时,就见到父子二人都在,凌儿的杏黄太子服已经换下,父子俩身着黑色的劲装,不同的长样,相同的气势,一模一样的眼神,回头看着她。 凌儿没有往常一样奔向她的怀中,她略有些心酸。 她拍下掌,太监们就将膳食呈上来,她心中诽谤,古代这制度真要人命,没想到当皇帝也这么可怜,空着肚子去上朝。 看现在这情形,若是自己不来,怕是父子俩都不记得用膳,远远站着的太监们可都不敢上前提醒,陛下性子清冷,又和太子在兴头上,他们哪敢去扫兴。 她亲自替丈夫儿子摆好碗筷,金碗银筷银匙,闪得人眼花,小凌郑显然饿着了,对着她道声谢,看见父亲动筷,他握着银匙立马开吃起来,鼓着腮帮子,吃得香甜,定是饿得狠,让她心疼不已。 美目似埋怨般地看一下丈夫,将求情的话咽下去,自古帝王不易,不严身立己,如何成为一代明君,对于儿子的教育,丈夫已经退步很多,像读五天书,休息两天,就是她的主意。 父子二人用完膳后,她立着不走,凌重华叹口气,「你回正阳宫呆着,我怕你等会又心疼。」 习武不比其它,不吃苦是不可能成材的。 她用眼神恳求地看一下他,咬下唇,终是不发一言地离开。 回到正阳宫,有太监来报,姜御医回宫,正等着传召,南珊一愣,最近她都快忘记这茬子事,赶紧让人将姜妙音召来。 姜妙音又黑瘦了不少,神精却是饱满的,南珊有些过意不去,「你看你,好不容易养白一些,又回到从前一样,樊太医可得怪本宫,好好的白嫩媳妇出去,回来一个黑瘦小子。」 「他敢,」姜妙音张扬地笑着,露出白牙森森,接着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呈上,「娘娘,微臣幸不辱命。」 南珊将瓶子接过来,「辛苦你和况神医了,本宫重重有赏。」 姜妙音看着身着凤袍的女子,一回宫便听说陛下抱回一个孩子,且立为太子的事情,太子年近六岁,肯定不是皇后所出,为何皇后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满,甚至比以前看起来更加幸福。 前段时间她不在京中,回来后倒是听到很多事情,这段时间,孟家倒台,诚王就封,诚王一脉的势力全部土崩瓦解,孟家夺爵,成为平民,听说现在居在城西贫困之地。 诚王妃孟宝昙,自出生起便受人瞩目,破例封为郡主,一直是京中贵女的佼佼者,所到之处万人追捧,哪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位被人称赞有加,温婉知礼的女子,为了权力,为了嫁祸皇后,居然做出掐死亲生儿子的事情,最后落得人权两亡,还累及孟家。 皇后这段日子必然不好过,是不是这样陛下才急着立太子,太子的生母又是何人,朝中众臣无人敢提,陛下说过,太子只有嫡母,没有生母。 v第四十六章[10.01] 养育其它女人生养的儿子,还要立为太子,皇后可愿意?她离宫里就跟皇后说过,此药能解,皇后以后定然会有自己亲子,为何还要急于一时。 而且这位太子,以前是养在何处,竟然半点风声都没听过,陛下心思慎密,让人心惊。 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凌郑之前是长在异世,而不是陛下将人藏着养的。 南珊将瓶子握在手中,「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况神医身体还好吗?」 「不敢当娘娘辛苦二字,是微臣的职责所在,师父他老人家身体硬朗,已经回到庄子,以前微臣师徒二人常行走乡野,跋山涉水是常有的事情,谈不上辛苦。」 姜妙音说得轻松,南珊却知道,若不是药材难寻,以况神医的本事,根本就用不了这么久的功夫,「谢字本宫就不用多说,你自成婚起,便没有樊太医好好呆在一起,趁着此次,本宫准你和樊太医十天的假期,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 「谢娘娘。」姜妙音心下欢喜,「娘娘,解药制成药丸,每日服用一枚,半个月后可解。」 南珊点点头,心知姜妙音对立太子之事必然疑惑,轻笑道,「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儿女缘份,太子是本宫嫡子,陛下亲子,立为太子无可非议。」 姜妙音不敢接话。 皇后的心思,她猜不透,太子是陛下亲子,却不是皇后所出,皇后年轻,将来肯定会有自己的皇子公主,太子生母不知,就这样立为太子,皇后居然不反对,她着实疑惑。 太子再好,也不是皇后亲生,世人都道陛下独宠娘娘,可娘娘只要服过药后,便能怀上亲子,为何陛下要在此时立太子,是不是怕皇后独宠,南家以后会外戚霸朝。 帝王平衡之术,让人捉摸不透。 看到姜妙音眼中一闪而过的疑问,南珊无奈一 笑,她和儿子的关系,不能向外人道。 「太子纯良,本宫视若亲子。」 姜妙音点下头,「娘娘豁达。」 姜妙音告退后,她看着那瓶药陷入沉思,凌重华走进内室时,看到的就是她对着一个药瓶子发呆,姜妙音回宫,这药必然是解药。 南珊见到丈夫,往他身后看,却不见儿子,「凌儿呢?」 「在扎马步。」 「什么?」她惊呼起来,「你自己回来,让儿子在那里蹲马步。」 南珊心急火燎地就要去演武场,凌重华拉着她的手,摇下头,「你看到会心疼的,玉不雕不成器,习武不狠,容易半途而废。」 她咬下唇,道理她明白,却心疼得不行,狠心转身,赌气般地靠在塌上,他走过来,拿起那瓶药,姜妙音回京,他当然得到消息,这药怕就是送过来的解药。 「姜御医刚才来过?」 「嗯,」她心不在焉地答着,想了想,「夫君,这药是姜御医寻来的,我却不想服用,凌儿是太子,在世人眼中生母不祥的太子,若我怀孕产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以后的事情说不准,就怕被有心人利用,兄弟阋墙,骨肉相残,是你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再说,凌儿才是凌家的正统血脉,你我再生子女,皆都不是。」 凌重华定定是看着她,眼眸垂下,「好,药你服用,先解了再说,若不然,毒留体内,终是祸患。」 她点下头,偎在丈夫的怀中,「你会不会觉得有遗憾?」 前世,无妻无子,照样一生,眼下,妻儿相伴左右,又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凌儿似他,聪慧过人,以后必是一代明君。 天家无亲情,就像妻子所说,外人看来,凌儿非妻子所生,以后妻子真的育有皇子,莫说是其它大臣,便是皇子本人,也会认为江山是他的,而不是凌儿的,这样的情形他也不愿意看到。 他们夫妻二人,亏欠凌儿良多。 「没有,此生有你,有凌儿,我并无遗憾。」 哪里还会有遗憾,感念上苍都不够,凌儿机敏,在大虎时就表现得不一样,想起那些日子,若不是有他相伴,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老天爷冥冥中早就安排好一切,上一世孤独寂寥的后半生,换来的是这一世有妻有子的陪伴。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儿子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何其有幸。 小凌郑正在习武殿的校场中间蹲着马步,两边守着太监龙卫,小人儿咬着牙,倔强的眼看着顶上的日头,又看一下香炉中燃着的香,爹说过,三柱香过后,才可以起身。 腿有些酸,小人儿谨记父亲说过的话,一动也不动。 凌重华隐在暗处,眼眸幽深,此子心性坚毅,不愧是他的儿子,他替儿子摸过骨头,与他前世一样,骨骼清奇,是习武的好苗子。 文治武功,一个文武双全的帝王,最不容易被人糊弄,这江山,是凌家的,交到凌儿的手中,才是名正言顺。 用午膳时,小凌郑走过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抖,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她强压着铺天盖地的心疼,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只是问儿子饿不饿。 凌郑也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对着她撒娇,「娘,好饿啊,凌儿能吃下三碗饭。」 「好,凌儿想吃几碗都可以。」 她心里疼得发抽,儿子的小身子坐好,背挺得直直的,手中的银匙都有些不稳,她偏过头,尽力不去看。 v第四十七章[10.01] 小人儿大口地吃着饭菜,她也小口地用着膳,趁着空隙,幽怨地瞪一下自己的男人。 男人面色不改,无视她的眼神。 午膳过后, 凌郑略有些困意,自己回到房间里,趴在塌上,不一会儿就进入香甜的睡梦, 南珊爱怜地抚着他的脸,小人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小嘴嘟着,看得她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软。 近未时, 小人儿自己起身,前往东宫上课, 南珊目送着他小小的身影走出正阳宫,黑金织锦的四龙纹袍, 头上戴着金冠,金冠两侧的腾龙欲飞,外罩一件同色的金边氅衣, 脚上蹬着织锦的黑靴子, 小人儿的身子挺得笔直, 表情肃穆。 天空飘起雪花, 路两边的松柏青绿,衬着红漆的宫墙,墙红树绿。 他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太监龙卫,双手拢在袖子中,走过铺满石子的幽径, 转过宫墙,似是对母亲的目光有所感,小人儿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笑容,笑容纯净如雪,融入心田。 南珊倚在宫门前,朝他挥挥手,他也同样挥下手,小小的身子渐渐隐在宫墙后,不知为何她的鼻头发酸,隐有泪意,她的身后,男人高大修长的身体站得笔直,黑玉般的眸子也紧紧地看着消失在宫墙角的儿子。 「他将来是帝王。」 「我知道,」她慢慢地转过头,仰起脸看着自己的男人,她知道,凌儿是太子,不可能只做她怀中的乖宝宝,「不过是有所感慨罢了。」 儿子的身影已经被宫墙挡住,再也看不到,夫妻二人才回到殿中,南珊心中念着儿子,并未关注丈夫,她径直拿出金箩筐,做起针线活来,手中明显是孩童的衣服,衣服的料子是最好软云绢,与现代的纯棉有些类似,用来做里衣再好不过,她让织室的尚宫们将衣服裁好,然后自己亲手缝制,虽然动作不太纯熟,略显笨拙,但一针一线缝得极为认真。 她细细地缝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头皮一麻,似有寒气进来,她心道要糟,小心地抬起头,便见丈夫一直立在那里,抿着唇,眼神莫测地看着她。 她只顾着想着儿子,一心想多弥补儿子,倒将丈夫给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高大的身影站得笔直,见妻子终于抬头,不发一言地转身欲走,与儿子同款同色的黑色织金龙袍,腰上的玉带镶着宝石,挺拔的背影带着说不出的美,玉立身长。 她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从塌上下来,跑过去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老公,我错了。」 他清越的声音响起,「错在哪了?」 「我错了,我不应该有了儿子忘记老公,要知道没有老公哪里来的儿子,儿子以后会有妻有子,以后我与老公才是白头到老相伴一生的人。」 她说得情切,娇语软如雾,他的神色缓和一些,感受他身体没有刚才那样冷硬,她一喜,又道,「陛下,臣妾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以后陛下您说往东,臣妾不敢往西,您说花儿是绿色的,臣色不敢说它是红色的,您想杀人,臣妾就给您递刀,您看这样行不行?」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抱着自己的女人,眼中巴巴地带着讨好,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下不为例。」 「好,」她笑起来,作势往他怀中钻。 男人的眼神越过她,看向金箩筐中未缝完的衣服,她立马会意,「我让尚室将你的也裁好,等凌儿的这件做好,立马就做你的,好不好?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的手艺不行,那样我可不依。」 怎么会嫌弃,珍惜都来不及。 两人四目相望,好似自从儿子回来后,她的心中就满心满眼的都是儿子,倒是将自己的男人丢在一边。 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发,「疼儿子可以,不要忘记自己的丈夫。」 「遵旨。」 她俏皮地说着,凤眼弯弯,光华璀璨。 下午无事,男人坐在旁边看书,她继续缝着衣服,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一直看着多宝阁上的沙漏,等快申里时,她装做不在意地起身,其实心中早就急如焚火。 男人看她一眼,再看一下沙漏,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书,走出门去,她抬脚跟上,低头偷笑,乖巧地跟在男人的后面,突然男人停下脚步,她来不及收住脚,一头撞在他的背上,男人回头,她捂着鼻子一脸的控诉。 男人朝她伸出大手,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任由他牵着,无视太监宫女的眼神,不过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抬头看,早就低下头,死死不敢多看一眼。 东宫倒是离得不远,永泰帝在位时迟迟不立太子,这里一直闲置,略为修整便可以使用,等太子年岁再大一些,就可以搬来独住。 夫妻二人来到东宫,没有惊动任何人,站在东宫的书房外,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小人儿坐在桌子前,双手背在后面,直视前方,认真地听着姜太傅讲课。 课时完,姜太傅与太子互行礼道别,才出书房门,便见帝后在外面,姜太傅一惊,连忙行礼。 凌郑很高兴,这让他想起以前上幼儿园时,那时候,很多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来接放学,只有他,永远都是赵奶奶一人接送。 他脸上的笑意带着天真和知足,南珊心里酸了一下,他牵起儿子的左手,凌郑将右手伸出,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凌重华稍微愣一下,就将他的小手握在大掌中。 一家三口相携离去,姜太傅躬身目送,心中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从未见过如帝后这样的父母,平常人家里,也不会有接儿子下学堂的父亲,何况陛下是一国之君。 前面世上最尊贵的父母儿子走远,间或还能听到皇后娘娘询问太子课业的问题,太子也一一回答,清脆动听,慢慢声音飘远。 良久,姜首辅才直起身,缓步走出东宫,自从陛下登基后,宫内人少,倒也不用担心冲撞哪位妃子,惹来祸事,就连宫女们都见得不多,更多的是太监在干活。 陛下不喜女色,由皇子时就是如此。 雪又开始下起来,姜首辅的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引路的太监低着头,经过的宫殿早已无主,只余丹砂碧石的宫墙屋檐。 太子聪慧,年岁不太,却能举一反三,且时有惊人之语,姜首辅看着灰蒙蒙的空中,空中雪花如撒灰般,落在肩头衣服上,本是让人觉得沉闷萧条的景象,他却隐约看见亮光,凌朝或许要迎来开朝以来的巅峰盛世。 翌日,丈夫和儿子一起去上早朝,闲来无事的南珊做着活计,塌边上的几上,放着金箩筐,她正在做儿子的里衣。 v第四十八章[10.01] 杜嬷嬷走进内室,隔着珠帘,「皇后娘娘,德勇侯夫人已进宫,正在殿厅中。」 南珊放下手中的活计,略一思索就知娘进宫所为何事,她将东西放进金箩筐中,理了理鬓发,整整衣裙,掀帘出去。 丁氏坐在厅中,并未见璜哥儿,南珊笑道,「娘,怎么没带璜哥儿一起?」 见她进来,丁氏起身,「况神医回京,他被接到庄子,娘一个人进的宫。」 杜嬷嬷命人送上茶水糕点后,便悄身退下去,殿厅中只余母女二人。 南珊不动声色地将她按回座位,然后自己也坐下来,丁氏看起来比以前丰腴很多,神色却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色。 「最近天寒,娘还进宫来看我,让女儿过意不去,家中一切还好吗?」 「好,家中一切都好,你卢祖母与沈老夫人常一起礼佛,常出门子,人看着也精神不少,你爹在家中教导琅哥儿,琅哥儿现在看着颇有几分沉稳,璜哥儿也壮实不少。」 丁氏看一眼女儿,欲言又止,全家人都好,唯独女儿,陛下已立太子,太子不是女儿所出,生母不祥,况神医已经回京,那解药必然找到,女儿若服用后,肯定能怀上龙子,可陛下已立太子,女儿所出的嫡皇子以后要怎么办? 丁氏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见女儿浑不以为意的样子,焦急问道,「珊姐儿,娘知道立太子是陛下的意思,可是你与陛下结发夫妻,陛下何时有个儿子,之前竟然半点风声也没有,你贵为皇后,以后生的儿子就是嫡皇子,陛下没有其它的妃嫔,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早立太子,娘知道,一介妇人不可妄议皇族之事,你就跟娘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南珊心中叹气,真正的原因怎么可能和外人讲,但以外人的眼光来看,此事颇有些不合情理,想了想,「娘,太子纯良,立为太子,女儿心中并不委屈。」 丁氏急道,「他一个孩子,当然纯良,可人长大后是会变的,若你以后有自己的皇子,他哪里还可能真心对你,怕是要时刻防着,自古后母难做,你虽不是后母,可他是太子,你是嫡母后,关系微妙,最是难把握分寸。」 「以心待之,必换真心,娘,此事已成定局,女儿心中有数。」 女儿已是皇后,太子已立,她确实多说无益,丁氏叹口气,「你有数就好,况神医已经回京,那解药你服了吗?」 「服了。」 「那就好,不管如何,你有自己的亲生皇子,以后便是封个王爷,也是好的。」 南珊有些动容,这就是母亲,丁氏或许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却是真心为她着想,怕太子以后不孝顺她,让她有自己的孩子,只想着让她以后生活富贵,言语之间,却没有让自己的孩子去争一争这太子之位。 也许在母亲的心中,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就是最重要的。 她低下头,「是,娘,女儿会谨记你说的话。」 丁氏装做吃点心的样子,掩饰情绪,「你侍候好陛下,做好皇后的本份,打量好这后宫,太子若真是良善的,以后必然念你的好,家中一切不用挂心。」 「娘,女儿知道。」 人要知足,丁氏不识得几个字,这道理却是懂的,像孟家,就是因为不知足,孟家的女人一个个的野心大,胃口大,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比起他人,自家现在已经足够富贵,人要惜福,以前的大房一家现在住在西码头的苦脚力之所,本来魏氏带着一家人投靠自己的娘家,谁知魏老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得知孟家抄家里,半点东西都没有带出来,马上变了脸色,不过想来也是,能养出魏氏那样锱铢必较的性子,当娘的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魏老夫人让孙女同璟哥儿和离了,然后将女儿一家赶出去,转手就将孙女嫁给一个行商,得了一大笔银子,孙女跟着行商离了京。 魏氏哭骂不已,魏老夫人占着理,世上哪有养着女儿女婿一家的老丈人,这理说破天,魏氏都有错。 当初孟家抄家时,本就没有带出东西,一家人被赶出来,连饭都吃不饱,此时还是瑭哥儿站出来,独自一人去码头上寻活,勉强赚得几个铜子,一家人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以往在侯府时,璟哥儿看起来谦谦君子的样子,谁知道一朝落魄,竟变得和孟家二房的人一般无二,就知道和房里的丫头厮混,孟家出事,他只知消沉,半点担当没有,倒是瑭哥儿,以前看起来混不吝的,关键时候还是他出头。 瑭哥儿本就机灵,混了一段时间,倒是让他在码头上混出点名堂,当上了工头,一家人就在码头附近赁个屋子,安顿下来。 南珊听丁氏说起这些,也是不胜唏嘘,她的脑海中浮现中那个少年,叛逆的性子,拉着粗嘎的嗓子,带着恶意地叫她三胖儿。 他们二房从侯府搬出去时,他还送来一只桃木剑,再后来碰过几次面,他已不复当初的讨人厌,还别扭地低声唤她三姐姐。 不过两年不到,人事全非。 殿内的四角紫金雕花铜炉中, 燃着银霜炭,本就有地龙,自入冬以来,已经烧起, 暖气升起,宛如春暖花开。 母女二人静默下来。 突然丁氏的脸色变了一下,南珊心一动,疑惑问道, 「孟家那些人,是不是去寻祖父了?」 丁氏点点头, 「可不是,你祖父回京, 被孟家人看到,死活要赖上,最后你祖父舍了千两银子, 才算是摆脱掉, 容氏已死, 孟家大房落户在城西, 房子还透着风,可容氏的儿子还染上赌,又爱喝酒,一喝酒就胡咧咧,说什么自己是侯爷,妹妹是皇后什么的, 叹…」 南珊目光微冷,孟宝昙的事情,让他们能捡一条命,已是法外开恩,「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骨血亲缘最不能骗人,孟家二老太爷所出的子孙都肖似他。」 「可不是,但也有一句话叫做歹竹出好笋,瑭哥儿以前看着让人头疼,现在看着倒是孟家少有的明白人。」 南珊也跟着叹一口气,瑭哥儿能挑起大任,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那些人,她不想再沾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那原来三房的符氏,因为符家尚在朝为官,她倒是知道一些,符家虽然将女儿接回去,可又怕女儿替家里招来祸事,给她寻了一个外放的县令当填房,早早就离了京。 这些人,与她的生活再也没有关系。 v第四十九章[10.01] 「他们与我们已经没有瓜葛,莫要再理。」 「好,」丁氏语气轻快一些,「你卢祖母和沈老夫人交好,常一起参佛,倒也过得不错,沈家的孙小姐,最近在寻人家。」 沈家小姐就是沈若梅,南珊想到那个单纯美丽的姑娘,笑了一下,她的容貌颜色潋滟,与在闺中相比,多了几分贵气,虽未着凤袍,头上也未戴凤冠,可简单的粉衣狐毛斗篷,凭添娇艳。 丁氏看着,心里轻快一些,出宫后,与守在宫外的丈夫汇合,夫妻俩坐上马车,南侯爷问道,「可见到珊姐儿了,她可有委屈?」 丁氏摇下头,「不见她有委屈,珊姐儿良善,道太子与她亲近,她视若亲子。」 南侯爷沉思半晌,「珊姐儿能如此想,最好不过。」 太子已经开始进学,姜首辅被陛下任命为太傅,想来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要为太子择伴读,若说年纪,琅哥儿倒也可以,琅哥儿比太子大二三岁,年岁上是够的,若能选为伴读,以后在太子跟前能说得上话,对珊姐儿来说,也是好事。 打定主意的南侯爷回家后更加严厉的地要求琅哥儿,等到陛下真的选伴读时,他就将琅哥儿的名字报了上去。 凌重华的黑眸幽深,一言不发地看着南琅的名字,南宏俊这是为将来打算,以防万一,太子登基后对皇后不孝,有个自小长大的伴读情份,或会顾忌一二,他对女儿倒是一片爱护之心。 南珊听到琅哥儿要竞选太子伴读,有些愣神,按辈份来讲,琅哥儿可是舅舅,这舅舅当伴读,能行得通吗?她用眼神询问丈夫,见他点下头,她大喜,手指着南琅的名字,「就他了,算一个。」 他眼露笑意,听着她孩子气的话,答得随意,「好,另一个,就选沈家孙子吧。」 以往太子皇子们选伴读,都是慎之又慎,不仅要考虑伴读本身的品性,最重要的是其家族的背景,伴读长大后都是太子皇子们的助力,选得好,在将来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尤其是皇位之争。 凌儿是他们的独子,这江山只会落在他的手中,倒是不用刻意地拉党结派,伴读只考虑品性即可。 伴读确定,南琅便和沈家的孙子沈云清一起住进宫中,两人就安置在东宫。 凌郑有小伙伴们作伴,很是开心,虽然按辈份来讲,他和沈云清都要比南琅晚一辈,可君是天,臣是奴,南琅早就被父亲教导过,千万不要提这一茬。 南琅被南侯爷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性子变得沉稳许多,年纪本就要大上二三岁,再加上他隐约知道自己是太子的长辈,心中越发下决心要好好照顾太子。 沈云清略有些腼腆,他和凌郑一般大,说起话来还有一些西山府的乡音,能被选上伴读,家中长辈可是交待了又交待,就怕他年纪小记不住,总之,爹说过,他进宫陪太子读书,一定要真心相付,不可以耍心眼,这样太子就不会讨厌他。 三人一起上课,倒也有伴。 只不过下学后,凌郑要回到正阳宫,南琅和沈云清则呆在东宫。 凌郑背着手,虽然近日和父亲习武,腿脚有些僵痛,可他想到能马上见到爹娘,心中高兴,步子迈得极大。 近正阳宫里,就见太上皇徘徊在外,见到他,太上皇的眼前一亮,又装作不在意地道,「凌儿下学了。」 凌郑上前,「见过太上皇。」 太上皇看着他过来的方向,问道,「凌儿是从东宫下学回来吗?」 「回太上皇,正是。」 太上皇点下头,听说华儿亲自教太子习武,并且任姜首辅为太傅,他当年,不过是将皇子们都交给太傅,从未想过自己亲自教导,这方面,他不如三儿子,许是隔代亲,他对着太子,总是不由生出爱护之情。 「太上皇闲来无事,随意走走,不想竟走到此处,倒是赶巧。」 凌郑疑惑地看着安昌宫的方向,那里离这里可不近,这闲散还能散到这来,不过小人儿却是知礼地没问,「凌儿能见到太上皇,很是高兴。」 「真的吗?」太上皇的手在宽大的这袖子里搓一下,「凌儿眼下可有空,可否陪太上皇再走走。」 小人儿看了看正阳宫的宫门,又见太上皇的眼神是流露中渴盼,他点下头,「那凌儿就送太上皇回宫吧。」 「好,那就劳烦凌儿。」 凌郑上前,太上皇牵着他的手,一老一小的两人相伴而去,太监宫女一大片地跟在后面,太上皇侧过头看着小人儿,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的父皇,心中越发的喜爱,他慈爱地问道,「凌儿今日学了什么?」 「今日太傅给凌儿讲的是训蒙文中的孝则悌。」 太上皇心一动,「那凌儿可知,何谓孝悌?」 小人儿神色肃穆起来,正着脸道,「孝父母长辈,悌兄弟幼小,凌儿知道意思,以后一定会孝顺父皇母后…」他不经意地看到太上皇神色中的期盼,马上连着道,「还有太上皇。」 太上皇的神色一松,眼露欢喜,握着凌郑的手越发的紧。 两侧的宫人举着明黄绒缎的华盖大伞,老小二人聊得投入,不知不觉就走到安昌宫,太上皇有些依依不舍,从来不知这条路怎么这么近,他松开凌郑的手,「太上皇到了,凌儿赶紧回去吧,你父皇母后还在宫中等着呢。」 凌郑也是归心似箭,与太上皇道别后,迈着大步子就往正阳宫走。 太上皇目送着小人儿,神色充满怀念,若是在幼年时,父皇能够这样牵着他的手,走一次宫中的路,哪怕是一次也好。 他看着正阳宫的方向,幸好这种遗憾得已成全,不过是调个位置。 直到小人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太上皇这才迈进安昌宫,四位新太妃知情知趣,除了逗他开心,从不提让人扫兴的话。 v第五十章[10.01] 太上皇今日心情极佳,连膳都多用了一碗,吃毕,正靠在塌上小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宫女,递给他跟前的老太监一封信,说是皇陵中的太妃派人托着送进来的。 太上皇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地看着老太监呈上来的信,有些不喜,他都快忘记那两个女人,哪知这两人还想着法子送进信来。 他慢慢地起身,坐在桌案前,神色复杂地看着老太监将信放在桌案上,然后低头退下去,良久,他终是抬起手,才信拆开,一抖开,就闻见一股血腥气,里面竟是一封血书。 信是栾贵太妃写来的,先是表达她的一番思念之情,皇陵虽苦,如能替凌家守住祖先魂魄,她也甘愿,只不是小皇子凌重显,自住到皇陵别院,水土不服,加上饮食不佳,身边无人侍候,常常生病,人也瘦得脱形,常常梦中唤父皇,她一介妇人,卑贱之命,死不足惜,唯皇子,乃凌氏血脉,受此苦楚,着实可怜。 字字红如血,声声动人心。 看到这里,太上皇心中无半点触动,反而眼神微冷,显儿是凌家血脉不错,可是身世惹人怀疑,他贵为帝王,怎么受此奇耻大辱,不赐死,就是看在他是凌家人的份上。 接下来栾贵太妃又说到新立的太子,太子身世颇多疑点,陛下还是皇子时,不近女色,府中连宫女都没有一个,哪里来的儿子,莫不是为了安抚皇后不能生养,使的障眼法,可怜显儿贵为皇家正经的骨血,却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还比不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太上皇见那红得刺目的来历不明四个字,气得差点掀桌子,若说来历不明,显儿才是,凌儿长得像德正帝,名正言顺的凌家子孙。 栾氏怕是没有想过,自己做的丑事被人悉知,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太上皇冷着脸,让老太监将那送信的宫女关起来,严加逼问,宫女不堪用刑,咬舌自尽。 太上皇大怒,将信揉成团,丢入火盆中,倾刻间化为乌有,连夜下旨,将栾贵太妃幽禁起来,终身不能出皇陵半步。 皇陵中的栾贵太妃接到太上皇的圣旨,当场晕过去,看到宫中来人,她还以为太上皇念起旧情,要接他们母子回宫,谁知等到的居然是更残酷的打击。 跪在地上的另一位妇人,容颜苍老,荆布衣裙,正是贤太妃,她心中又恨又气,恨的是太上皇居然如此绝情,完全不顾以前的情份,气的是太上皇太过无能,畏当今陛下如鼠,连亲生儿子都不敢接回去。 前段时间,听到新皇后不能生养的消息,她和栾贵太妃兴奋得一夜没睡,直道老天开眼,栾贵太妃一直开心地数着,历朝立皇太弟的例子,她心中冷笑,栾贵太妃出了宫,脑子也不好使了,居然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讲什么皇太弟。 要说立皇太弟的也有,可更多的是从皇族中过继年幼的孩子,充作嫡子,放眼整个皇族中,诚王无子,又被陛下放流到苦寒之地就封,京中血亲最近的非自己的儿子莫属,书儿的姨娘已经生子,且那姨娘与皇后曾一府长大,多少有些情份,陛下若真要有所打算,哪里轮得到凌重显。 贤太妃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是一直怂恿栾贵太妃给陛下写信,还出主意让她写血书,并暴露自己在宫中还有眼线的事情。 栾贵太妃对她感激涕零,当夜便写就一封血书,她动了以前埋的一个眼线,将信送到太上皇的手中,谁知等来的竟然是太上皇将栾贵太妃母子幽禁的消息。 贤太妃眼睁睁地看着凶神恶煞的龙卫将栾贵太妃母子带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心里越来越怨毒,看着如死人墓一般的别院,狠下心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很快京中渐起流言,多是质疑太子的身份,道太子根本就不是凌家骨血,而是流民之子,是陛下掩人耳目,为讨皇后欢心抱回宫中的,陛下宠爱皇后,置凌氏血脉于不顾,这分明是亡国之兆。 城中的一处深巷中,一位男子得意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他的神色得意,眼中却全是阴霾,笑起来阴恻恻,比以前更甚。 此人正是原大皇子凌重书, 白色的袄袍,身形削瘦,眼眶深陷,比当皇子时, 眼中的阴气更重,他的旁边,坐的是抱着孩子的韩氏,韩氏眉头深锁, 看着怀中睡着的孩子,这孩子长得似生母, 养得倒是极好。 想到孩子的生母,她有些忧心地道, 「夫君,西院的孟姨娘已经卧床不起,大夫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凌重书恨声道, 「不过是个废物, 半点用也没有, 养着也是费银子, 你就是心慈,还给她请大夫,浪费不少汤药,德勇侯那边已经不理她,她以前还说什么和皇后在娘家时交好,全是假话, 皇后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中,孟家已倒,留她何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绝情,听得让人发寒。 韩氏抱着孩子的手紧了又紧,被他的话说得心凉,她低着头,同是女人,不由得对孟氏起了恻隐之心,「她终是大哥儿的生母,妾身已派人备下棺木,等她过身后,将她择一处地安葬,也算是仁至义尽,将来大哥儿记起生母,咱们对他也有个交待。」 凌重书冷哼一下,看了一眼韩氏怀中的儿子,不置可否。 凌重华以为从他手中将江山夺去,就能稳坐,怎料遭了报应,皇后不能生养,偏他又学德正帝,做什么痴情帝王,不肯纳妃。 现在居然被皇后迷得晕了头,抱养一个野种,朝中大臣必是屈于他的龙威,不敢声张,可凌氏血脉,岂容人如此混淆,他必然将此事揭穿,让天下人看看,惠南帝不过是一个被女人迷住,可以置祖宗基业于不顾的人。 这样的人,爱美人轻江山,怎堪为帝,还不如做个闲散亲王,陪陪女人,吃喝玩乐。 他本该是那坐上龙椅之人,若不是凌重华横插一手,他早就得偿所愿,现在避居在这民巷中,平日里不敢外出,生怕被人认出,他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日子,还是母妃深知他心,与其一辈子苟且偷生,不如放手一搏。 流言传了不到半天,就出了个反转,有位老臣在茶楼中喝茶,听到有人悄声议论此事,勃然大怒,这位老臣是一位老翰林,姓杜,虽然编了一辈子的书,为人迂腐,不通世故,可他生平最佩服之人就是德正帝。 太子的真颜他是有幸见过的,与德正帝长得极为相似,到底是哪起子小人,居然敢将脏水泼到太子的身上,还影射新帝,新帝虽然长得不像德正帝,可性子手腕,却是像个十成十,这样的帝王,他是服气的。 见那小人还在言之凿凿,杜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站起来,端着茶水就往那人头上倒,「哪里来的满嘴喷粪的小人,居然连当今太子的身份也敢置疑?」 那人正说得兴起,突然被人淋成落汤鸡,哪里肯依,当下就要拉着老大人赔钱,老大人本就清廉,人也长得瘦小,留着长须,穿得极不起眼,青袍灰袍,任谁看见还以为是一个老穷酸书生。 老大人被这人一闹,知道这人是个混的,居然还敢讹人,心中来气,激起少年时才有的义气,当下质问这人,「哼,你是什么人,天子脚下,也敢大放阙词,公然怀疑太子的身世,究竟是何居心?」 那人见围上来的人多,眼珠子一转,将事情推得个干净,「这可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来的,人人都说陛下不近女色,唯宠爱皇后一人,请问,空穴来风,必有影踪,既然如此,太子是何人所生,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也没有人见过其生母?」 人群中有人附和,「就是,孩子总不能凭空出来,除非是抱来的。」 老大人吐了那人一口唾沫,「呸,陛下什么时候和谁生孩子,还非得告诉你一声,你是谁啊,太上皇吗?」 众人被他说得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脸色难看起来,可不敢接这话。 人群中有人议论起来,这也是个理,男人的事情谁说的准,便是冒出个儿子,又有什么稀奇的,京中不是常听到某位大官家多出个庶子,某个世家又有什么养外室的丑事,何况陛下还是天子。 v第五十一章[10.09] 那人急了,转身想走,丢下一句话,「哼,大家可别忘记了,皇后不能生养的事情才一传出,陛下就抱回太子,也太过巧了,我不过是听别人这样说的,这样想的也不止我一人,你要问就问别人去。」 说完他就急急地想往人群中钻,老大人哪里肯依,将人拉住。 「天家之事,你也敢议,可见其心可诛,」老大人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往一边拉,「走,跟本官去衙门走一趟。」 那人大叫,使劲推搡着老大人,「你莫要吓人,你一个老酸腐,也敢自称本官,我告诉你,我可是你惹不起的,快放开我。」 老大人也来了气,「你是谁,报上名来,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给你的胆子,敢在这朗朗乾坤,红口白牙地议论陛下太子,实话告诉你,本官不仅是朝廷命官,并且还亲眼见过太子,太子长得十成像德正皇帝,确是凌家血脉无疑,是何人让人如此诬蔑太子,可见居心险恶,无论你打的是何算盘,使的是什么手段,都跟本官去京兆尹好好辩说。」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气,这老头,看着不起眼,穿得也不好,听这口气,竟真是朝官。 那人急得脸色煞白,欲挣脱开,老大人年岁大,力气挣不过,被他绊了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欲落地时被人从身后扶住,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身后站着两个金甲铁卫。 他心一动,这是陛下的影龙暗卫,居然出现在此处。 回过头,人群早就退得远远的,就见刚才造谣之人被捆绑住,另有两个金甲铁卫将他死死按住。 一番审讯,那人的身份被揭出,原是常大学士家的远亲,平日里贯喜欢打着常家的名头欺凌弱小,最近与凌重书走得近,凌重书家里的常姨娘,原是常大学士的庶长女,自古富贵险中求,他被常姨娘说得动了心,京中流言起时,他顺势推舟,也跟着传了起来,火上浇油,煽风点火助一臂之力,怎知被抓个正着。 常大学士痛心疾首,脱掉官帽爬上金殿,向皇帝告罪没有管束好家中的亲戚,惹来祸事,又当场声明与常姨娘断绝父女关系,然后不停地磕头,伏在金殿上痛哭流涕。 两边文武百官俱低着头,陛下虽然面冷如常,看不出怒气,可是整个殿中如死寂一般,冷得刺骨,如寒气穿背,透进骨缝子里,让人差点站不住脚。 这是杀气,天子的杀气。 不怒而威慑,平静底下是煞气,陛下绝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冷静,怕是已经动了杀气,常大学士自求多福吧。 常大学士不停地磕头痛哭,满脸悔恨,心中却是恨不得立马掐死那个蠢女儿,因为她,整个常家都要倒霉,早知如此,当初一生下来就将她溺死,省得留下祸根。 凌重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又看着那杜老翰林,半晌,「常大学士家中事务多,朕体恤常爱卿不能一心二用,倒不如让常爱卿好好安抚内宅,这大学士一职,就由杜爱卿接任,翰林院大学士,身正才高即可,朕看杜大人刚好。」 此旨一下,众臣大惊,杜大人当了一辈子的老翰林,临老,居然捞上大学士一职,对惠南帝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常大学士却被罢官,不敢有任何怨言,妄议天子,质疑太子身世,若说无异心,谁也不会信,能保住命已是陛下开恩。 凌重华冷冷地看着他一脸的劫后余生,眼光幽寒,凌重书被贬为庶人都还不死心,看来是该了断他的念想,省得他老是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很快,圣旨大告天下,原废大皇子凌重书居心不良,妄图动摇江山,祸乱人心,罪该当诛,然同族不能相残,凌重书虽罪该万死,朕却念及血脉,留其一命,将其从皇族中除名,家产没抄。 凌重书家中被抄后,一家人流落街头,常姨娘和她生的女儿也被凌重书迁怒,赶回娘家,娘家已与她断绝关系,嫡母恨她,若不是她,常大学士就不会被罢官,哪肯见她,最后她不知所踪,女儿丢弃在路边,被韩氏捡了回去。 韩氏不敢向娘家求助,抱着儿子女儿,躲在一间小屋里,看着骂骂咧咧的男人,心如死灰。 小屋破败,不知是何人所弃,四周漏风,不能遮寒,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身无厚衣,盖无薄被,她冻得瑟瑟发抖,抱着两个小儿女,看着对面的男人突然发疯似地笑起来,吓得更加不敢抬头。 凌重华从身上摸出一锭碎银,丢到她的面前,「去,去给爷买点吃的。」 家产全部被抄,连身厚衣服都没能带出来,哪里还会有银子,韩氏的心更是寒得如屋檐下的冰棱子。 这钱,是卖了常氏换来的,为了多要些银钱,常氏被他卖到那见不得光的地方,还有孟氏,抄家之时根本就没有带出来,想来是活不过今晚。 她低着看着怀中的孩子,孩子们被她抱着,倒还不觉得太冷,可今天一过,明天又要何去何从。 见她半点没有动声,男人一脚踢过来,「怎么,你也反了,连爷的话都不听,还不快去买吃的,你想饿死爷吗?」 韩氏慢慢地站起来,放下怀中的孩子,跑出门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凌重书等了半天,两个孩子又冷又饿,哇哇乱哭起来,他恨声道,「再哭,将你们也卖了。」 买了吃食回来的韩氏站在门口,他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看着黑洞洞的天,卖常氏的银子很快就会花完,到时候怎么办,以他如今的性子,怕是真的会卖儿卖女,以及她。 她从袖子中摸出一包药粉,洒在饭菜中,拌了几下,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凌重书的眼神不善,「怎么去了这么久,莫不是嫌爷落魄,心生怠慢。」 「妾身不敢。」韩氏低着头,赶紧去抱地上的孩子们,孩子们回到温暖的怀中,哭声渐小。 凌重书将吃食全部放在自己面前,问都没有问她一句,径直自顾地吃起来,韩氏从怀中拿出两个馒头,还有些热乎,慢慢地掰成小块,喂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饿得狠,一吃到食物,立马止住哭声。 夜里冷得不能入睡,小屋中唯一暖和的墙角被凌重书占着,他裹着身上的衣服,靠在墙上睡去。 半夜,他睡梦中被痛醒,不停地嚎叫,在地上打滚,孩子们被惊得大哭起来,韩氏抱着他们,睁着眼,装作没有听到,那边叫声慢慢小下去,听见有手在地上乱抓的声音,他想往她这边爬,眼睛死死地看着这边。 黑夜中,她一动未动,仿佛真的睡死一般,最后只听到「哧哧」的喘气声,喘气声越来越弱,渐不可闻,约一柱香后,夜又恢复平静。 外面不知什么鸟突然叫起来,声音尖利,如鬼哭一般,瘆得人发慌。 两个孩子还在大哭,韩氏这才轻拍着他们的背,将他们抱起,不敢回头看一眼,消失在风雪夜中。 v第五十二章[10.09] 废大皇子一脉企图谣言乱朝纲,罪不可恕,惠南帝将罪宗派人送给太上皇,太上皇方才悉知个中缘由,大怒,一杯毒酒送到皇陵,赐死贤太妃。 贤太妃死前将太上皇骂得狗血喷头,恶毒至极,太上皇听闻,更回气怒,差点呕血。 惠南帝又诏告天下,太子确是凌家血脉无疑,谁敢妄议以谋反罪论之,自此,再无人敢议论太子的身世。 京中风平浪静, 宫中波澜不惊,太上皇病了几日,本来因为前段时间孟氏女人们闹得有些苍老的脸,更显衰老。 南珊携儿子去探望, 太上皇见到她依旧面色有些不虞,一个不能生养的皇后,偏还深得帝王的独宠,他作为公爹, 哪能欢喜得起来,不过听说她对太子视如己出, 尽心尽责,看在这个份上, 倒也没有为难她。 太子能来看他,他却很是高兴。 南珊也有些无奈,说起来太上皇也算是她的养子, 可是现在却是她的公爹, 对太上皇这个人,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太上皇这人,让人又讨厌又心生可怜,偏她现在又是皇后,为了堵别人的口,也要来这安昌宫里走一趟。 她对儿子使一个眼色,便告退出去。 寝殿内只剩太上皇和凌郑, 太上皇让老太监将他扶起,靠在塌边上,凌郑小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如同以前赵奶奶每次生病一样,他都懂事地帮忙干活。 太上皇心中如暖流穿过,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热泪盈眶。 「太上皇,您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疼啊?」 「没有,」太上皇握着他的小手,「凌儿来看太上皇,太上皇甚慰。」 「太上皇要多吃饭,病就很快好起来。」 以前他生病时,赵奶奶总是这样跟他说的,想到赵奶奶,小人儿有些难过,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赵奶奶还有外婆。 「好,好。」太上皇连说两个好字,「太上皇听凌儿的。」 南珊站在外面,听到里面一老一小的说话声,安昌宫那四位太妃都识趣地不上前,她们可是陛下安排进来的,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冬日里的阳光略有暖意,照在人身上无比舒服,安昌宫不比正阳宫,各色的宫女穿梭往来,凭添几分春机。 两刻钟后,凌郑出来,见娘还在门口等着,将小手自然地伸出,她一把将儿子的小手抓住,母子俩牵手离开安昌宫。 南珊见儿子有些不开心的样子,蹲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问道,「凌儿不喜欢太上皇吗?怎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小人儿摇下头,漆黑的瞳中隐有泪光,「不是的,凌儿喜欢太上皇。」 她将儿子搂住,「那凌儿为何哭了,告诉娘。」 凌郑低下头,「凌儿觉得太上皇和赵奶奶一样,都很可怜。」 赵奶奶? 是以前凌儿寄养的人家,那个赵奶奶,她记得,是一个独居的老人,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几年都难得回来一次。 她将儿子的小身子拥得更紧,她的儿子,有一颗赤子之心,「凌儿觉得太上皇跟赵奶奶一样,都是一个人住着,很可怜是吗?」 小人儿点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太上皇和赵奶奶不一样,太上皇的宫中有很多侍候的人,再说还有我们的凌儿,以后多来陪陪太上皇,这样太上皇就不可怜了。」 小人儿又点下头,偎进她的怀中,为自己流泪不好意思起来。 她将儿子抱起,慢慢地走着,老无所依,她的妈妈何尝不是一样,自己年轻身亡,儿子应是身穿异世,那边只留下妈妈一个人。 妈妈又要如何生活。 眼泪瞬间盈满她的眼眶,将儿子抱得更紧,朦胧的视线中,男人高大的身影慢慢走来,接过她手中的孩子,一只手擦拭她的泪水,神色不明地看着安昌宫。 她抓住他的手,摇下头,「不关太上皇的事情,是我…想起了那边的母亲。」 他脸上寒气尽消,将她的手紧紧地牵着,往正阳宫走。 两个世间,纵使他身为天子,贵为帝王,也无法让她们母女重逢。 南珊深呼一口气,萧萧景色,寞寞清寒,人生自古难两全,如今有夫有子,能团聚在一起,她应该心存感恩。 看着身边抱着儿子的男人,心生慰藉。 朝堂上,大臣们照旧如常地上朝,俱不敢提废大皇子的事情半句,凌重书本已被贬庶人,并未夺产,若安份,定然一世富贵,偏要蚍蜉撼树,妄图借太子身世乱朝中人心,简直不自量力。 太子长得肖似德正帝,除去生母不祥,有何可疑之处。 可怜常家,常大学士虽为人油滑了些,但却也无甚大错,不就是养了一个蠢女儿,生生累得几代人的基业功亏一篑,寒门举子苦读十载,能金殿面圣,科举出头,是何等的不易,穷极了几代人的心血,就因为女儿愚不可及,妄想助自己的丈夫一臂之力,连累娘家遭殃,心血尽毁。 前两日,常家已灰溜溜地离京,那生养了庶长女的姨娘,本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一直颇为得宠,生的女儿进大皇子府里当了侧妃,在府中连主母都要让三分,后大皇子被贬才有所收敛,此事一出,女儿连累全家,不仅是主母不饶她,常大人也不会放过她,听说暴病身亡。 v第五十三章[10.09] 常家人回了祖籍,京中旧识官员无一人前去送行,何其凄凉。 另一家和凌重书有关的韩家,也不知在何时悄然地离开京都,不知去往何处,有人隐约看到,那原大皇子妃韩氏也在其中,只不见其夫的身影。 几日后,京兆尹接到百姓报案,城北一处荒草丛生的废弃院子中,发现一无名男尸,仵作查验后,道是中毒而亡,衙役不识男子身份,京兆府尹无意中瞥一眼,大惊失色,虽然已死去几日,但因天寒地冻,尸体僵硬却无腐烂,长相清晰可辨,正是原废大皇子。 京兆府尹不敢擅自作主,连夜送折入宫。 凌重华看着折子,丢在一边,此事,他一早便知,凌重书身亡那日,影龙暗卫一直守在周围,韩氏下毒,并未阻止,他最大的忍让便是自己不亲手处死凌成峰的儿子们,但若是别人动手,他不会反对。 他的脸神色莫测,看一眼那丢到一边的折子,冷声道,「废皇子凌重书,企图祸乱朝纲,事败后被皇族除名,深觉罪孽深重,服毒自尽,让人好生安葬吧。」 侍笔太监躬身退下,对守在宫外等消息的京兆府尹如此这般一说,京兆府尹立马回去结案,此事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没有惊起半点水花。 凌重书死亡的事情,凌重华让人告之太上皇,太上皇愣了半晌,大儿子自戕而亡,他已被除族,自然不能葬皇陵,喃喃地询问身边的老太监,「可有好生安葬。」 老太监低头,「回太上皇,已安葬。」 太上皇扶着桌子,沉痛地闭上眼,挥一下手,让老太监出去。 无人时,失声痛哭,大儿子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生前再如何不想看到他,人一死,怨恨已消,徒留伤感。 不知那留下的儿女去了哪里,太上皇让人去打听,得知被韩氏带走,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再开口询问。 韩氏带着那一儿一女跟着韩家人出了京,往江南一带去,韩氏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想要活命,就不可能让儿女们再回京,为了安全,她到了江南后便与娘家人分地而居,并且自己和儿女都改名换姓,隐于市井。 大皇子一脉,此后无一人承继。 在暮山郡就封的诚王,更不可能再生下一儿半女,惠南帝不可能让对方还有想东山再起的筹码,除去派去监视的人,在离京之前,他就让人给凌重焕下了药,凌重焕无论此生再有多少女人,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断了他的念想,保他一世衣食无忧,已是最大的仁慈。 凌重焕在暮山苦寒之地,还心心念念地想着有回京的那一天,只不过永远都不可能会实现。 而凌重书生前一定想不到,他生在皇家,为皇家长子,死后的他只配一副薄皮柳木棺材,坟茔上连个碑都没有,埋在荒坟岗里,与一些无名之鬼为伍,坟头无香烛,也无烧纸,不过是附近树上的几只老鸦哀叫几声,让人悚然。 四周都是这样的荒坟,不远处的走来一位男子,男子长相俊朗,面色平静,青袍黑靴,打扮再为普通不过,却身姿如松,让人不可轻视,他的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上面盖着布巾,里面装着冥纸元宝。 他慢慢地走到一座坟包前,立在坟头良久,神色似怀念又是怅然,最后蹲下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点上火折子,将冥纸点着,烧在坟头。 男子脸色如水,眼神暗沉,坟中之人是一位正值好年华的女子,谁能想到当年温婉大气,堪为世家贵女典范的孟郡主,死后不过是胡乱被人丢弃在乱葬岗。 记得那年诗会,他还是才名远播的大学士之子,她是人人称赞的国公府的郡主,两人于花园小路上相遇,她略有羞意,他避之让她先过,佳人翩跹,裙袂迤地,香气飘过,他痴痴地看着,那曼妙的身影消失不见,怅然收回目光,就见地上一只小巧的荷包,锦缎上绣着一朵昙花,精致典雅,花如其人。 他私心起,将它收起小心珍藏,知道她是皇后内定的四皇子妃,不敢表露出爱慕之情,只敢偷偷地关注着她。 每有她的诗会,他都会参加,虽然男女不同席,隔得很远,可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她永远都是被人围在中间的那位,巧笑倩兮,顾盼生辉,众女环绕,便是离得再远,也能立马将她找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回首,一抬手都深深印在他的脑中。 后来,父亲被贬,他一夜之间从大学士家的公子变成平头百姓,她也如愿嫁入四皇子府,两人天差地别,再无交集。 他收起这份爱慕,埋头苦读,陷入困境,才知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不过都是一些花架子,他开始渴望安稳踏实的生活。 脑海猛然中浮现另一个女子的容貌,他甩下头,将这个女子的影子抹去,此女身份贵重,不是他能随意想起的。 火光中,冥纸被慢慢烧着,里面埋着的女人不会想到,她死后会是这样的凄惨,生前的荣华恍如一梦。 她的一切,他都只在别人的口中得知,她风光大嫁,十里红妆,接着有孕,产子,为夫纳妾,到最后,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弑子栽赃,他听着这些,怎么也没法和以前那温婉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她残害皇嗣,罪不可恕,死后无尊荣,连安葬都没有,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是他悄悄收的尸,夜里打着灯笼,在一堆死人中将她找出来,她身体已僵,脖上勒痕清晰,死状狰狞,眼珠突出,与记忆中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已经快要想不起,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这样可怖的女子,若说弑子,他也是信的,或许他喜欢的只是一个自己以为温婉的女子罢了。 人心易动,越是心中有欲越是会失去本心,将她安葬,也算是全了最后一点情份。 如今他已娶妻,妻子虽识字不多,却颇为通情达理,性子爽利,眼下刚有孕,他也要为人父,前尘往事,少年时的情爱,都敌不过世俗中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 篮子中的冥纸元宝烧尽,他站起身,漠然地看着这一片的荒坟,不远处,又多了一座新坟,泥土还新着,也不知又是哪个无名之人,或是哪个罪孽深重之人。 他直起身,拍去身上的泥土,转身离去,身后枯树林立,坟茔座座,了无生气,老鸦们还在哀叫,扑腾着在枝丫上飞来飞去。 寒风起,他加快步子,今日出门时,妻子还说想吃城南老铺子里的梅子果脯,眼见天色不早,去得晚可就打烊了。 以前种种,恍若一梦,往后种种,才是生活。 宫中, 凌郑依旧陪着父皇上朝,别人质疑他的身份,父亲并没有瞒他,他是太子, 将来的帝王,这样的事情不瞒比瞒着好。 父亲直视着他的眼,「你的身世确实可疑,具体原因, 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知道,外人哪能猜到, 但你将来是帝王,身世是最能让有心之人攻击的地方, 切记,只有自己真正强大,别人就不敢随意妄议你, 史书是上位者编写的。」 v第五十四章[10.09] 凌郑重重地点下头, 这番话, 他记在心中, 习武时越发的刻苦。 扎马步的时间由三柱香变成四柱香,他虽觉累,却没有喊叫半句,午时与父母一起用膳,小人儿吃得急,许是老虎做久了, 略显粗野,嚼肉的动作看起来颇大,屋内地龙烧得旺,小人儿鼻尖上渗出汗珠,南珊抽出绞丝绸帕,细细地替他擦拭。 她心疼不已,却知丈夫是对的,凌儿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他是将来的帝王。 凌重华的黑眸微动,看来凌儿的宫规礼仪也要学起来。 用膳后,父子二人将棋盘摆上,凌郑初学,兴致较高,当父亲的虽然话不多,却耐心等着,教得用心。 南珊面含笑意,端出金箩筐,拿着里面未完成的活计,坐在他们不远处,针线在她的手中不是很灵活,但是她仍然认真地缝合着,姣好的面容,嫩滑的肤色上半点毛孔也看不见,鸦青的发梳着凌云髻,步摇上的吊坠像露珠一样摆来摆去。 父子俩人一样的亲子里衣,等到太子册封大典,可以一起穿在里面。 她密密地缝着,男人眼眸轻抬,看她一眼,她璨然一笑。 未时一到,凌郑便起身前往东宫。 小人儿对东宫已是轻车熟路,后面的太监龙卫亦步亦趋,紧紧地跟着他的步伐。 儿子一走,男子站起身来,立在她的面前,将她手中上东西拿开,放置一旁,「来,陪我走走。」 她的凤眼含笑,眉宇间没有以前那丝淡不可见的郁色,整个人灵透如蜜桃,娇软可人,就那样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遵旨,陛下现在想去哪里,臣妾必伴在左右,斟茶倒水,研墨添香,臣妾都能胜任。」 她说得谄媚,带着讨好,他被逗笑,眉似远山舒展,墨玉般的眸子泛起涟漪,樱唇若盛开的花朵,旷世美颜,石破天惊。 「夫君,你真美。」她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盛开的花朵开得妍丽,黑眸中的涟漪荡起波纹。 她看得越发痴迷,「夫君,你还是好好在屋子里呆着吧,就别出去害人了,你要害就害我一个人吧。」 男子嘴角的花朵骤然收起,墨玉的眸子也恢复平静,「好。」 夫妻二人出门,各自罩上斗篷,一藏青一粉红,相得益彰,御花园中虽有些许绿色,但冬日的景致大抵没什么看头。 远远地,可以听到安昌宫中传来的歌声,南珊笑一下,「太上皇对凌儿倒是颇多维护,倒真是出人意料。」 他的眼神幽暗,想起许多年前,每回下朝,常在正阳宫的路上见着那个小身影,和凌儿一般大的年纪,一副想靠近又不想靠近的样子,躲在太监的身后,怯怯地看着他。 他连脚步都未曾停顿,便径直走过去。 如今那小身影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听说最近常在正阳宫的路上等凌儿,想来是凌儿长得像自己的缘故。 凌成峰虽然魄力不足,但心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委实太软,这是他一直不阻止对方接近凌儿的原因。 南珊观他神色便知是想起旧事,太上皇是他养子,到底还是有一二分情义的,人之将老,其心越善,「人老而多情。」 老? 他转过头,看一眼她,他老吗? 她连忙摆手,「不是说你,是说太上皇。」 想想又不对,太上皇可是他的养子,太上皇都老,那他不是更老,自己也是老妖精,吐下舌,低头笑起来。 安昌宫那边传来的丝竹声不绝于耳,今日听来,倒也觉得别有一番情趣,她本就不是什么活泼的性子,自己的男人也是沉静惯了,太上皇倒是兴致好,天天歌舞不断。 快进腊月,园子里的腊梅开得艳,他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着,闻着梅花若有似无的冷香。 近申时,夫妻俩甜甜密密地去东宫接儿子,姜首辅行礼,南珊淡笑着让他平声,顺道一声,「太傅辛苦。」 「太子殿下聪慧过人,臣不敢当皇后殿下一声辛苦。」 「为人师者,自古以来,都备受人尊敬,太傅是太子之师,当得起本宫这声谢。」 姜首辅连称不敢,身子躬得更低。 南珊看着凌郑后面的南琅和沈云清,两人也有模有样的行礼,自南琅进东宫后,她便派人好生照顾,包括另一个伴读沈云清也不例外。 南琅对着自己的姐姐行礼,口中称着皇后娘娘,比起以前,确实稳重不少,也不复之前的圆滚,身子开始抽条,眉宇间越发像丁氏,南珊露出笑意,朝他招了招手,「琅哥儿,今日与姐姐去正阳宫用膳。」 小少年双手合拢行礼,「遵旨。」 帝后二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太子,南琅和沈云清,走出东宫后,姜首辅才敢直起身,看着宫墙上落下的一层薄雪。 陛下亲自教导太子习武强身,不假手于他人,连下学,帝后都同时来接,太子受重视的程度,闻所未闻,那些暗地里还有小心思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戳瞎双眼,恨自己蠢不可及,鼠目之光。 帝后一行人人在前面走着,后面的太监龙卫紧紧相随,雪已停,路上早已不见半片雪花,路两边的松柏上,挂着星点的雪团,如花朵一般,洁白耀眼。 v第五十五章[10.09] 沈云清好奇地四处张望着,他从西山府进京来,本想着自己家现在住的院子就是极大的,没想到皇宫更大,以前呆在东宫就很吃惊,现在从东宫到正阳宫,差不多穿过小半个皇宫,大得难以想像,他嘴巴张得老大,喃喃道,「太子殿下,你家真大啊。」 凌郑昂着头,有些得意,「就是很大,很多地方孤都没有去过。」 说完,他似是想到什么,眼中带着雀跃,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朝沈云清眨下眼睛,「明天放假我们去探险,好好将皇宫没去过的地方都逛一下。」 沈云清不明白探险的意思,不过看太子殿下的表情,应该是好玩的事情,也有些心动,毕竟都是不到六岁的孩子,玩心当然有。 他期期艾艾地望着凌郑,眼中带着好奇和向往。 南琅要大一些,小心地看着前面的帝后,觉得有些不妥,看着他们,低声提醒,「太子殿下,此事还得告之陛下和皇后,方才可以行事。」 前面的南珊早就听到后面几个小人儿叽咕的声音,对着表情严肃的帝王挑眉一笑,转过头,看着三个小家伙,「你们可以在宫中的进行探险活动,不过太监和龙卫一定要带上,且不可私自走远。」 三人齐道遵旨,南珊笑意加深,旁边的男人好看的眉头略皱起,似觉得这样对一国储君,有些太过放松,她轻声细语,「夫君,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读书玩耍,两者都要兼之,万不可磨灭他们的天性。」 凌重华见妻子兴致勃勃,抿着唇一言不发,回过头,用暗沉的眼神看一眼儿子,示意他要注意分寸,凌郑点下头。 南珊派人去通知南家和沈家,明日不用接两位公子出宫。 次日早膳,三个小家伙都吃得极快,尤其是凌郑,想想他还是一只老虎时,那可是逮兔捉野鸡,可以在山林中四周乱窜,碰到其它的动物,大吼一声,就将它们吓得四处逃窜,何其威风,何其快活。 将银匙放下,凌郑欢呼一声,往殿外跑,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飞奔出去,跳过宫门槛的样子,与还是大虎时一模一样,虽瘦小许多,但因为最近跟着父亲习武,矫健灵巧,沈云清紧随其后,也跑起来,倒是南琅,对着姐姐行个礼再走。 看着三个小家伙离开正阳宫后,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片刻就跑得不见踪影,南珊摇头失笑,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 外面的寒风起,比起殿内,冷上不知多少倍,可孩子们却不理会这样,幸好宫中现在除了正阳宫和安昌宫,其它的宫殿都空置下来,也不怕冲撞什么,或是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东西。 等到近午时,三人回到正阳宫,衣服上都带着泥土,脸也花了,不过个个眼神晶亮,尤其是凌郑,笑容都带着肆意。 南珊让人将南琅和沈云清带下去梳洗,自己牵着儿子的手,往殿内走,凌重华慢慢地走出来,凌郑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一边,「爹,我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发现,有块石头能动,里面似乎是个洞,好像很深的样子。」 凌重华的眼神带着惊讶,御花园中有一个密道,设计得非常精妙,常人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现,凌儿是如何发现的。 凌郑见到父皇的脸色,便知这洞非常重要,「爹,我先进去,独自发现的,后来他们要进来时,我就赶紧将石头放回去,没有其它人知道。」 凌重华对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南珊面露疑色,莫非凌儿发现的就是传说中的皇宫密道。 男子清越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御花园中有一处秘道,是为防万一,皇子公主妃嫔们逃生所用,天子则不一样,在龙极殿中另设密道,除了历代皇帝,无人能知。」 南珊将儿子换洗一新,凌重华便牵着他的手,往龙极殿走去,她心知,必是去看那皇帝才知道的密道。 凌重华示意她跟上,她笑一下,「我就不去了,即是只传天子,我一介妇人,怕是不妥,再说,若真有那一天,你和儿子也不会丢下我,若天子是其它人,这个秘密我知道也没用,别人为帝,我也进不去龙极殿。」 男人暗幽的眸子垂下,定定地看着她,「不会有那一天的。」 凌郑也握着小拳头,「凌儿也一定会保护好妈妈的。」 她含笑相对,「我自是相信你们的。」 良久,他牵起儿子的手,转身出门,父子二人表情严肃,连迈步子的样子都像个十成十,她在后面看得哑然失笑。 父子二人来到龙极殿的御书房,凌重华抱着儿子坐上龙椅,手握着儿子的手,伸出龙椅扶手处龙嘴里,将龙舌往下一压,后面的墙壁突然缓缓移动,露出一个暗门。 凌郑的嘴张得大大的,凌重华牵着儿子,闪进门里,又在里面墙上的一处砖上按了一下,门就合了上。 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儿子,「看清楚了吗?」 小人儿点点头。 密道中有些黑,前方却又透出些许光亮,他抱起儿子,朝亮光走去,亮光处,正是墙上的夜明珠发出来的。 此处宽敞,旁边还有密室,打到开启机关,只见密室中净水干粮一应俱全,可保二三个人食用三月有余。 将密室关好,父子俩又朝前走,走了约两个时辰左右,一块巨石堵住出口。 凌重华故技重施,用机关打开出口的巨石,光线射进来,父子两人走出去,按下关闭机关,巨石合拢,放眼望去,俨然是皇陵所在。 凌氏先人的陵寝座座宏伟,庄严肃穆,他拉着儿子叩三个响头,然后往前走,突然一座汉白玉石碑亭映入眼帘,碑亭立如孤柱,雕着蟠龙云纹,上面刻着正陵二字。 凌重华停住脚步,眼眸暗如墨。 那就是他的陵墓。 正陵, 郑凌。 凌重华幽深的眼神看着碑亭,又看着一脸困惑的儿子。 世间多少事,冥冥之中有注定,便是前世陵寝的名字, 都和儿子的名字重合到一起。 v第五十六章[10.18] 凌郑不认识碑亭上的字,古代的字本就与现代的字不一样,加上他之前不过是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识的字本就不多。 凌重华慢慢地朝碑亭走近, 正陵两字下方,还记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是他的生平和功绩。 他慢慢地抚着那些字,想起自己的前一世, 独来独往,独吃独住,举箸相望, 对面无人回视, 清冷的宫殿, 永远看不完的折子, 夜深梦回,孤影寂寥,金殿独眠。 作为凌霄的一生,妻子陪伴了他年轻的时光,作为凌重华的此生,妻子儿子将陪伴自己接下来的岁月。 幸与不幸, 已无从计较,唯存感念于心间。 将儿子的小手牵得更紧,他垂眸叹息,帝王又如何,至高无上的权势又如何,死后不过是长眠地下,生前功过也只是廖廖几句。 生前多少事,死后凭人说。 唯至亲之人相伴,才是始终。 凌郑望着他,又看着四周,四周像房子又不像房子的建筑,又没有住人,看着很古怪,他又看下碑亭,问道,「爹,这是什么地方,这块石头上面是什么?」 他抚着儿子的头,「这是凌氏皇朝的皇陵,皇陵就是坟墓,此碑是爹的陵墓碑亭,上面是爹一生的功绩。」 凌郑点下头,这些房子原来是死人住的,怪不得没有看到人,对于爹说的话,他隐约知道一些,可能爹还是另外一个人时,死了埋在这里,就像他之前是大虎一样。 皇陵沉静如死水一般,天空灰暗,渐起冷风,风吹树动,寒意森森。 碑亭后面,就是正陵所在,里面只是衣冠塚,倒也没有前去拜祭的必要,他转身欲走,凌郑却挣开他的手,朝正陵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 小人儿最近长了些肉,团子似的脸上有着不符年纪的严穆,嘴抿着,看着正陵的方向,又看一下身边的爹。 凌重华蹲下来,将儿子扶起,拍下他衣服上的尘土,将他抱在怀中,站起身来。 凌朝历经九代,历代先皇,皆葬于此处,帝陵座座,厚重威严,他抱着儿子,慢慢地回望过去,驻足默祈。 守陵的侍卫正好巡视经过,从角落里现身,见到帝王,惊得立马跪下,三呼万岁。 他拂袖一挥,让他们起身,远处飘来哭骂声,尖利刺耳,他的眉头微皱,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皇陵别院,幽禁之处。 幽禁的院子里,正在哭骂的是栾贵太妃,她发髻散乱,衣裙脏污,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边哭边骂。 突然声音狠利起来,恶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都怪你,你惹得陛下不喜,所以陛下不接本宫回去,都是你。」 凌重显已有一岁多,虽然还不太会说话,但能看得懂大人的脸色,母亲狰狞的脸把他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栾贵太妃越想越不对,忆起陛下曾经说过的话,似乎是显儿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嫌弃她,才她送到皇陵。 她狠狠地将孩子往地上一丢,孩子的哭声更大。 凌重华现身别院,守卫及太监跪了一地,谁也不知道,皇宫中的陛下和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院子里,女人的哭骂声不绝于耳,诅咒着凌朝和陛下,太监额上的冷汗滴下来。 帝王眸色深如海,冷声道,「将她与小皇子分开,栾氏幽禁终身,小皇子养在外面,份例等同郡王,尔等不可怠慢小皇子。」 太监摸不透帝王的意思,恭敬回道,「遵旨。」 里面的栾贵太妃听到遵旨二字,高声奔到门边,急切地问道,「可是宫中来了旨意,太上皇派人来接本宫了?你们这些奴才,快放本宫出去,快来人哪,放本宫出去。」 凌重华转身,不理会她的喊叫,牵着儿子的手,慢慢走出去。 太监们等陛下太子走远,才敢动一动,一个老太监细声道,「太妃就别想了,太上皇在宫中,许是早就将太妃忘记,您还是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不。」栾贵太妃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们骗人,太上皇最宠爱本宫,本宫还为他生了皇子,他一定会来接本宫的,是不是你们这些奴才,黑了心肝,故意阻止太上皇来接本宫,快…快开门,让本宫出去,本宫要回宫,要亲自问问太上皇,究竟是为何,明明头一天还是宠爱有加,突然莫名奇妙地就冷落本宫,本宫不服…不甘,太上皇…」 老太监心里摇头,帝王的宠爱,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偏栾贵太妃落到如此地步,还没有看透,若是太上皇真有心,早就将她接回去了,哪会如此不闻不问。 若不是陛下偶尔经过此地,又怎么会发现小皇子过得不好,小皇子到底是凌氏皇嗣,陛下会照顾小皇子,却不会拂逆太上皇的旨意,施恩于栾贵太妃。 只是,陛下是何时进的皇陵,怎么都没有人发现,想起曾有人说,陛下武功似德正帝,深不可测,应是事实。 老太监神色越发的恭敬,暗示侍卫们进去,一开门,就见小皇子正在地上滚着,许是想站起来,可冬日里穿得多,加上本来年龄太小,走路都没怎么利索,滚来滚去,就是爬不起来,一身的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栾贵太妃见门打开有人进来,一下子就扑上来,抓着老太监的衣服,「快说,是不是太上皇要接本宫回宫。」 老太监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却不理会她,侍卫们要将小皇子抱出来,栾贵太妃松开他,疯了一般地想将孩子抢回来,「你们干什么,怎么可以抢走本宫的孩子,本宫告诉你们,他可是皇子。」 没有皇子,谁还会再记起她这个太妃,她不能允许别人将显儿带走,她拼命地想将小皇子抢回来,可侍卫们身强力壮,几个闪身,就将小皇子抱走。 没人理会她,太监侍卫们出去后,又将院子锁起来,任凭她在里面又哭又喊,嗓声嘶哑,小皇子被人抱出来,妥善地养在另一间院子。 父子俩回到宫中,已是晚膳时分,南珊正倚在宫门口等着,见他们回来,报以一笑。 小凌郑很兴奋,等回到殿中无人时,与她说起密道的所见所闻,她含笑听着,偶尔看一眼默然不语的男人。 v第五十七章[10.18] 男人的眼中透着暖色,静静地听着母子二人说话。 次日,一家三口早早出宫,几场大雪过后,京中一片白,屋顶树梢上,全是皑皑白雪。 农人们开始窝冬,山林中铺着厚厚的雪,京郊农庄里,迎来天下最尊贵的客人,况神医对于突然来访的帝后已经见怪不怪,只不过以往都是夫妻俩带着一头大虎前来,如今变成带着太子一起。 待看清太子的样子,他心惊不已,南崇起,孟进光也激动万分,太子这长相,极似德正帝,三人都在德正帝手下做过事,为过官,对德正帝一直敬服万分,突然见到神似德正帝的太子,哪能不吃惊,几人互看,眼神交流。 南珊有些想笑,凌儿这长相,倒是镇住不少德正皇帝在位时的老臣子,也是因为这长相,朝中大臣无一人怀疑过太子的血缘,只不过私下揣测着太子的生母。 凌郑对况神医抱着的南璜特别的感兴趣,在他还是大虎时,可是将这个小宝宝给吓哭了的,他盯着南璜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心想着,这下你可就不会哭了吧。 谁知南璜又大声哭起来。 小人儿有些郁闷,他现在都不是老虎了,怎么这个小宝宝还怕他,南珊摸着儿子的头,一只手去拍小南璜,「凌哥儿,璜哥儿还小,应该是怕生。」 况神医连忙称是,将南璜抱回屋里,交给奶娘。 凌重华负手而立,南崇起和孟进光站在后面,不敢出声,帝王的眼睛紧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看一眼出来的况神医。 况神医头皮有些发麻,不得其解,难道陛下是怪罪璜哥儿不给太子面子,哎呀,这可真是冤死了。 半晌,清越的声音响起,「上次朕来时,见南小公子泡的那个药浴…」 况神医立马心领神会,「回陛下,那药浴泡过后,可强筋健骨,若陛下不嫌弃,草民给太子殿下开好方子。」 面冷如霜的帝王神色未动,声音清冷依旧,「那就劳烦况神医了。」 「不敢担陛下这句劳烦,能为太子殿下做事,是草民的福气。」 凌郑在庄子上有些呆不住,一心只想往后山跑,南珊看出儿子的心思,对丈夫使个眼色,男人会意,转身往后面走,凌郑欢呼一声,跟上去,她在后面看得失笑,和三位长辈点下头,追着父子二人的脚步。 后山积雪足有一尺深,三人都穿着皮靴子,踩在地上,现出深深的脚印,乡野无人踪,小凌郑飞奔出去,所到之处,野鸡飞野兔窜,他现在只是一个孩童,没有大虎那样的好身手,虽是知道野物们的藏身之所,却半只也没有逮到。 凌重华手一伸,随手捡起一节枯枝,往野兔的方向掷去,枯枝如利箭,直接穿透野兔,小凌郑飞扑上去,将野兔提起,笑得开怀。 她也兴奋地跑过去,野兔很肥,想来庄子后面的竹林之中冬笋正是时候,可以挖一些,焖一锅兔肉,必然十分鲜美。 「凌儿,这兔子等下就拿到庄子上,午膳烧来吃。」 「嗯,娘,我要吃焖兔子肉,焖得烂透,肯定好吃。」小人儿眼睛晶亮,嘴角隐有口水。 男人背手而立,黑色的斗篷,站得笔直如松,如林中的树木一般沉静,看着母子二人对着那只兔子叽咕议论起来,她的侧脸如花,斗篷上的白狐毛衬得肌肤粉如桃花。 山林被雪盖着,田地也全是一片白色,万物俱寂,唯有她娇软的声音和儿子欢快的童音。 午膳后,一家人离开庄子,凌郑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掠过去的山林树影,眼神中带着向往。 凌重华敲下车壁,冷声道,「不用回京,拐弯直走。」 南珊的眼睛也亮起来,「夫君,可是要去山谷。」 男人点下头,小凌郑又高兴欢呼一声。 马车停在山脚上,一家人自行上山,来到山谷,景致依旧,安静空寂,木屋仍在,旁边两座坟茔,相伴而立。 父子二人立在面前,神色复杂。 这是他们的葬身之所,可他们却活得好好的,小凌郑脸色严肃,男人的面色平静无波。 南珊站在他们的后面,轻语出声,「你们还要站多久,快进屋吧。」 父子二人同时转身,迈出右脚,动作一致。 木屋内,仿佛他们刚离开时的样子,她径直掀开里面的帘子,走进与木屋连着的山洞中,洞中温如春,她记得夏日时,这里非常的凉爽。 小凌郑欣喜地看着这个山洞,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他两次在这里现身,都没有发现这个山洞,对这个地方分外的好奇,他左看看右看看,还用手敲击石壁,南珊看一眼自己的男人,挑下眉,示意男人看一下自己的儿子。 凌重华解下身上的大氅,铺在石床上,让她休息一下,然后对儿子招下手,「凌儿,走。」 小凌郑见父亲似要出去的样子,欢喜地跟上,南珊等父子二人出去后,略有倦意,索性靠在石床上假寐,洞室中暖暖的,她闭上眼,竟然慢慢地睡过去。 似是又走进梦中,她又回到现代的家里,屋内的摆设未变,沙发桌椅,与多年前一样,只不过旧上许多,可关着她的那间房子却是开着的,她走进去,就见到伏在梳妆台前的妈妈。 妈妈苍老了许多,两鬓白得更多,手中紧紧握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大学的毕业照,另一个就是凌儿的照片。 她的眼泪滑下来。 v第五十八章[10.18] 「妈妈。」 老人似有所感,从桌上抬起头,不敢置信呢喃,「楠楠,是你吗?」 「是的,是我。」 老人转过身,待看见她的长相,再看下她的穿着,记得明明是锁好的门,这位小姐是如何进来的,而且还是这般模样,老人有些迟疑起来,「你是谁,怎么会进来的?」 她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古代的服装,也是古代的模样,难怪妈妈会认不出来,「妈妈,我是楠楠,你的女儿楠楠啊。」 「不是的,你到底是谁,我的女儿长得不是这个样子。」 老人虽然嘴里说着不信,可眼里却闪着希冀的光芒,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一般。 她语带哽咽,慢慢地走近,「妈妈,我真的是你的女儿楠楠,我死了,可是我又活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讲过梦里的故事,我回到了梦中,与凌儿的爸爸在一起,凌儿也回到我们的身边。」 见女子说出凌儿,老人已是相信几分,「你真的是我的楠楠?」 「是的,妈妈,我是楠楠,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爸爸不要我们时,你抱着我坐在公园的湖边,你说,咱们母女俩要不就一起死在这里吧,吓得我大哭,后来,你一边抹泪,一边牵着我回家,至此以后,再也不提爸爸,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没错,」老人的眼眶中瞬间涌出泪水,这是她们母女俩才知道的事情,外人从来不知一直坚强的她,也曾有过轻生的念头。 眼泪顺着两颊的沟壑外流下来,老人嘴唇微颤,「你刚才说凌儿是去了你们那里?」 「是的,妈妈,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如今生活在一起。」 「好,好。」老人站起来,慢慢地走过来,细细地端详着她,用手细细地抚摸着她的脸,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是楠楠,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楠楠,这种眼神,不会有错。」 「妈妈。」南珊的眼泪涌得更凶,扑进对方的怀中,「妈妈,我不是精神病,我不是的…凌儿的爸爸确有其人,只不过不是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界。」 老人捂着胸口,将她紧紧抱住,抚着她头上的发,也跟着流泪,「不是的,我的楠楠不是精神病,是妈妈的错…全是妈妈的错,妈妈不应该不相信你,你在那边生活得好吗?」 她抬起头,将妈妈扶着一起坐下来,抹干眼泪笑一下,「好,非常好,凌儿的爸爸是皇帝,我是皇后,凌儿是太子,在那里,我们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再好不过。」 老人伸出手,摸着她的脸,「真好,我的楠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活着,妈妈就很开心。」 「妈妈…」 她紧紧地抱着妈妈,「那你怎么办,我和凌儿都不在身边。」 「你们过得好就行,不用牵挂妈妈。」 「妈妈…」 老人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来,跟妈妈讲讲,凌儿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和凌儿在那里过得怎么样,那里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扶着妈妈躺在床上,慢慢地将故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讲来,妈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没有打断半句。 「妈妈,我和凌儿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凌儿的爸爸不仅是皇帝,而且是个顾家的男人,我虽是皇后,却独宠后宫,妈妈…」 「好,好,你们只要生活得好,无论在哪里,妈妈都开心。」 「妈妈…」 妈妈老了许多,南珊的眼睛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妈妈的怀抱还是一样的温暖,一如多年前,她靠在妈妈的怀中,闭眼感受着妈妈的气息,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突然隐觉得有人在唤她,她听出是丈夫的声音,心念一动,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她还在洞室中,刚才的一切原来是场梦,她抹下眼角的泪痕,若有机会,妈妈能知道她和凌儿的下落该有多好。 外面传来父子俩人的说笑声,似乎是已经打猎回来,凌儿欢快的声音响起,「爹,我想吃你烧的鸡肉,好像自从你和娘成亲后,我就没有吃过了。」 小人儿稚嫩的话语略带一委屈,男人清越的声音带着怜爱,「好,爹等下就给做,先去叫你娘。」 小凌郑飞快地蹦进来,她含笑地看着小人儿,对儿子有些抱歉,自她与丈夫成亲后,丈夫确实没有再带过他去野外觅食,后来儿子回来后,又一直生活在宫中,没有出来玩过。 小人儿带着神气,如还是大虎时一般,威风凛凛地蹦到她的面前,他的手中,提着一只山鸡,山鸡已死,七彩的尾羽垂下来。 「娘,你看,这是我捉的,爹说等下要烤给我吃,爹在外面生火,娘也一起来吧。」小人儿说着,就来拉她,她起身,跟着儿子出去。 外面,男人正架着火堆,动作娴熟,修长的手不停要将脚边的枯枝往上堆,架好后,接过儿子手上的山鸡,走到另一边的山涧,将山鸡处理好,架在火上,不停地翻动着,山鸡的肉香味慢慢弥散开来。 母子二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火光中,他的脸越发的出尘,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木枝,神色专注,眼眸微垂,如远在天边的神,又似近在眼前的美景。 待肉烤好后,她直接都给了儿子,凌郑的小手接过,撕下一只腿儿递给她,然后深吸一口香气,大口地吃起来,眯着眼,一脸的满足。 她接过那块肉,也小口地吃着,静坐在儿子身边,男人不动,含笑地看着他们。 犹忆起一家三口初见时,也仿佛此样的情景,她低眉轻笑,男人似是也有所感,看着她,嘴角溢出笑意。 寒风带着冷气,火光暖在周身,谷中静谧,只余小人儿的咀嚼声和火星迸出的「噼叭」声,四目相望,亘古天长。 v第五十九章[10.18] 太阳西沉, 山谷中寒意更甚,南珊看一眼头顶的山峰,看时辰,已错过城门关闭的时间, 难道今日要宿在此处? 凌郑吃完肉后,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儿直打架,男人的大手将儿子抱起, 走回洞室,取出铺在石床上的大氅, 将儿子包起来,只露出口鼻呼吸, 然后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纵身一提,便来到山林之上。 她紧紧地攀着丈夫, 就见他疾步如飞驰一般, 很快就落到山脚之下, 马车还在原地, 赶车的侍卫原地待命,见主子们现身,立马行礼。 凌重华将儿子抱进车内,然后又扶她上去,马车行驶起来,凌郑已经睡得香甜, 鼻子中似有鼾声,她将头靠在自己男人的肩上,闭目养神。 城门已关,侍卫拿出令牌,守城的将军恭敬地低头,命守卫们将城门打开,马车缓缓地驶进城中。 城内,华灯初上,长街两边,铺子门口的灯笼都已点亮,柔和温暖,间或是有三两行人,结伴同行出入铺子。 她小心地掀起帘子,偷看着这人间的繁华。 男人双眼含笑,「想出去走走吗?」 她眼睛一亮,「可以吗,夫君。」 他不答,抱着儿子,掀帘下车,然后伸手将她扶下来,将她斗篷上面的兜帽盖下来。 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她满心的欢喜,夫妻二人慢慢地在长街上走着,铺子里跑堂热情的声音不停地招呼着他们,想招揽他们进铺子用饭。 她低着笑着,就他们这身装扮,虽然已是不起眼,可料子华贵,有眼力的商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非富即贵,再加上自己男人这长相,这气派,哪里是常人可以小觑的。 本朝男女大防倒也不严重,女子可抛头露面,铺子外面的马车上走下来的娇小姐,不经意地看到他的长相,先是惊得发呆,后是羞得痴迷,呆立在马车边,忘记进铺子,直直地看着他们这边。 凌重华的眼神中露出嫌弃,浑身紧绷,释出杀气,南珊扯下他的袖子,示意不可,然后拉着他便走进一间茶楼,向掌柜要了一个雅间。 落座后,还隐约听见有女人向掌柜打听他们的行踪,掌柜是个有眼色的,刚才那长得不像凡人的男子,气势吓人,他可不敢随意惹祸,随意说了几句,将那女子打发掉。 南珊手支着下巴,撑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男人。 男人墨发黑衣,简单的样式,却衬得人越发的修长,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散开如扇,他的面色平静,却难掩一身的风华。 果然是人间殊色,怪不得连女人都不顾矜持地想追上来,他怀中的儿子还睡着,小脸儿有些红红的。 掌柜将小菜茶水点心端上来后,便悄声关门退出去。 她捏起一枚点心,放在口中,味道倒还尚可,突然隔壁的雅间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她疑惑地皱起眉。 凌重华眼眸微眯起,站起身,将墙壁上的一幅画移开,再撕下画下面的一块如墙壁一样颜色的皮,露出一个小洞,墙那边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似乎是个姑娘的声音,「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南珊一惊,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好似沈家的小姐,沈若梅,她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男人,这可是他的表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此时出现在茶楼,约的人又是谁。 「沈小姐,是孟某低贱,配不上小姐,请小姐以后莫要来码头找孟某,免得对小姐的声誉有损。」 这是? 孟瑭的声音。 这下南珊可不仅是吃惊,而是非常奇怪,孟瑭和沈若梅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两人按理来说应该并无可能有交集。 接下来似乎是孟瑭想离开,沈若梅抓住了他,「孟公子,若梅就真的这么让人讨厌吗?若真如此,孟公子当初又何必救我,还不如让我死掉算了。」 孟瑭的声音十分艰难,「沈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莫轻言生死,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小姐切勿一直放在心上,孟某感谢小姐错爱,实在是不敢承受,以后请小姐不要再来找我,在此别过,祝沈小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以后日子富贵,事事顺心。」 「孟公子…」 那边传来开门声,然后便是女子小声的抽泣声。 南珊看着自己的男人,看这情形是沈若梅心仪孟瑭,孟瑭碍于家世地位,拒绝了她。 说实话,就孟家现在的家境,哪里配得上沈若梅,更别说还有魏氏那样极品的婆婆,嫁过去受苦不说,还要养着一大家子。 可男女之事,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上了心,入了眼,那就是铁了心,一心只想和他在一起,哪管什么受苦,什么穷困。 南珊想了想,此事她不宜插手,沈家不会同意让孙女嫁进孟家的,抛开孟家的家世不说,就孟家与皇家之间的恩怨,还有先前旨意里说的孟家男子三代不能科举,女子世代不能嫁入官家,不能进宫,这样的人家,女儿嫁进去,生下的子女又该如何出头,孟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是个长眼的人家,都不会将家里的姑娘嫁给孟家男儿。 何况孟家一贫如洗,以孟家现在的光景,孟瑭将来的妻子,不是农家女,就是市井的商户女,哪里可能娶得到官家女,更别说是侯府的小姐。 她起身站在窗边,看着下面,孟瑭已走出酒楼,他已不再是记忆中的侯府少年公子,那时候的他,锦衣华服,带着痞气,肆意张扬,操着难听的公鸭嗓子,大声地叫着她三胖儿。 而现在的孟瑭,微弓着背,带着谦卑,身形瘦长,面容晦暗,与印象中的人大相径庭。 他的步子迈得极慢,说不出的沉重,许是码头的活计太累,又或是家里的负担太重,生生地将他的背压弯,身上短襟袄,一副市井汉子们常见的打扮,衣裳略显单薄,黑色的布鞋,上面还带着些许的泥土,与出入茶楼的公子书生们天差地别。 突然他也抬头看着楼上,正对上南珊的目光,他微一愣,停住深深地朝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低下着,往前面走去,脚步未停。 v第六十章[10.18] 他送给她的那支桃木剑还挂在侯府的闺房之中,娘家搬回侯府后,将她的房间按原来的样子布置。 孟瑭,如娘所说,真是有些可惜。 物事人非,风水流转。 隔壁沈若梅已止住哭声,关门离去。 凌重华怀中的儿子渐渐转醒,在黑色的大氅中探出脑袋,揉着惺忪的眼,奇怪地看着房间,不明白这是哪里。 南珊坐到他们的身边,关切地看着儿子,「凌儿,这是外面的茶楼,我们等会回宫。」 凌郑眨下眼睛,表示明白,复又靠在父亲的怀中,打了个哈欠。 时辰已经不早,一家三口启身回宫。 南珊一路上都想着沈若梅和孟瑭的事情,从私心说,她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可事实上,她却深知孟家那浑水趟不得。 凌重华牵着她的手,低声道,「此事你不要插手。」 她点头,她压根就没打算要插手,对于孟家那些人,除了孟瑭外,其它的人她都不想再看到,管他们干什么。 没过两日,便听说沈若梅同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订了亲,侍郎家的公子一表人才,与沈若梅极为相配,南珊听到后,有些释然,又似惆怅地叹口气。 将此事丢在一边,低下头开始加紧缝制手中的衣服,马上就要进行册太子大典,她希望那一天,父子二人都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哪怕是穿在里面。 很快,太子行册封的大典之日来临。 不到卯时,一家三口就正装完毕,头一天时,凌重华就亲自事无巨细地将册封当日的东西查验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父子二人里面都穿着她亲手缝的里衣,凌郑外面着杏黄龙纹袍,头戴金冠,凌重华明黄龙袍,同样金冠束发,南珊亦着杏黄色凤袍,杜嬷嬷为她梳发戴冠,梳洗完毕,一家三口同乘龙辇前往太庙。 文武百官早已守在太庙前,连远在边关的肖老将军都接旨回京,来参加太子的册封大典,老将军是德正帝的亲兵,一路上就听人说,太子殿下极似德正帝,他心潮澎湃,快马加鞭,终于赶上大典。 惠南帝手牵着太子,太子年岁虽小,可神色肃穆,目不斜视,步子迈得极稳,小小年纪,却是一身的霸王之气,老将军看得老泪纵横,太子与德正帝长得太过相似,让人见之越发怀念。 凌重华似无意地看一眼他,肖老将军一生固守边关,若不是他,永泰帝在位时,哪能享太平天下,肖家在边关已传到三代人,现在的主帅是其孙。 边关苦寒,听暗卫禀报,老将军寒脚风湿,常痛得夜不能眠,京中有御医,还有况神医,必能治好他的病,于是,特将他召回京中,安享天年,以后一年可有一次,让肖家人团聚。 肖老将军正痴痴地看着太子,忽然觉察到天子的目光,他鬼使神差地转眼一看,立马低下头去。 陛下… 新帝似陛下,果真如此。 姜首辅和杜大学士分别将宝册置于铺有明黄锦缎的桌子上,桌子前面的香案上,放着紫金香炉,炉中香烟袅袅,文武百官跪拜在太庙阶下。 夫妻二人,分别于左右两侧牵着太子的手,缓步拾阶而上,立于香案前,司礼官将香烛呈上,太子执香点火,插到香炉中,从姜首辅及杜大学士手中接过宝册,礼官高唱礼成。 文武百官伏地三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凌重华抬起手臂,一挥袖,呼声立止。 三人走进太庙,太庙高高的柜架上,凌氏皇族的牌位庄严肃穆,一排的帝王画像中,凌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副和自己长得极像的画像,他眼神略有疑惑看着身边的父母,爹说过,他和娘是变成另外的样子,那么画像中的人是谁?是不是爹? 凌重华微蹲下身,将他抱住,「凌儿,那就是为父之前的样子。」 凌郑明白过来,爹也是凌氏的皇帝,就是那葬在皇陵之人,他跪在蒲团上,对着那画像连磕三下,然后又对着凌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叩头。 凌重华看着小人儿恭敬的样子,又看下柜架上的一排排凌氏灵牌,他终于不是凌家的罪人,不必百年之后在列祖先灵前请罪,这江山是凌氏的,凌儿是真正的凌氏血脉。 小人儿叩完头,从蒲团上爬起,凌重华将他单手抱起,另一只手牵着妻子,走出太庙,文武百官依然跪立在下面。 帝后太子出来,站在高阶上,百官不敢抬头。 清越的声音响起,震耳发聩,「朕之亲子,太子凌郑,凌氏嫡系血脉,今正式册封为太子,于太庙告之先祖,望凌氏先人庇佑太子,保凌氏王朝千秋万代,盛昌不衰。」 百官再次三叩首,高呼万岁,声音齐整洪亮,回荡在山岳中。 凌重华目光平视前方,高天蓝净,白云悠远,他的左手边,站得是和他一样神色庄重的儿子,右手边则是端庄的妻子。 他低首,俯视着底下的文武百官。 「众卿平身。」 百官又高呼万岁,叩谢龙恩,三人立于高台上,背后流云漫天,如日月星转,两世轮回,终又相聚。 凌氏血脉,经由他手,拔乱归正,还江山于正统,愿凌氏王朝千秋万代,盛世辉煌。 v番外01[10.29] 【番外一】 郑家的那个外孙不见了, 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赵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陪着郑妈妈到派出所里报了案。 郑妈妈反复说着,孩子明明在家里睡觉, 怎么早上起来后,竟莫名奇妙失踪,公安录了笔录,有人私下猜测是不是小孩子早上自己起来开门出去, 被坏人盯上,拐走了。 公安的工作人员都同情这个失独老人, 女儿刚去世没多久,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连唯一的小外孙也突然不见。 郑妈妈已年过六十,一个老人连续遭遇打击,还能坚强地没有倒下, 让人心生佩服。 公安去调小区的监控录像, 可恰好那天监控居然坏了, 这是一个老小区, 一些设施本就不太完善,问门口的安保人员,都说没有见过郑家的小外孙出去,走访了附近的地方,也都没有什么线索,查不出什么。 郑妈妈和赵奶奶一刻也不停, 跑遍附近郑凌可能会去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踪影,这么大的孩子能去哪里,她们想到最坏的可能,不敢往深想。 晚上,郑妈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近日连番的打击,让她两鬓的白发生得更多,女儿刚去世没多久,外孙又失踪。 回到家中,终是瘫倒下来,捂着嘴失声痛哭,拿着女儿外孙的照片,不知不觉地走进女儿生前住的房间,哭得累得,趴在桌子上,恍惚间,似是有人走了进来,还唤她妈妈,她不敢置信地抬头。 是不是楠楠? 可眼前的人不是,她心一惊,这位小姐是如何进来的,看其打扮,不似当下的人,穿着电视里才有的衣服,华丽繁复,长得很美,眼含热泪,声声地唤她妈妈,还告诉自己她是楠楠。 她虽然觉得荒谬,却带着希冀,楠楠生前给她讲的事,她一刻也没有忘记,本以为女儿是被人欺负,发了疯,才致产生幻觉。 可自从女儿去世后,她反复地想着那些过去的事情,又思量着外孙的长相,觉得女儿虽然说得离奇,却未必是骗人。 待眼前的小姐说出外孙的名字时,又说出当年她离婚时,想带着女儿轻生的事情时,她已经相信。 眼前的陌生女子,真有可能是她那可怜的女儿,无论多么匪夷所思,只要女儿活着就好。 女儿流着泪,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告诉她,外孙是去了那边,她已和凌儿的爸爸在一起,如今一家三口团聚。 此言虽不可思议,她却在心里信了,因为别人不知道,她确实是知道凌儿是在家里无缘无故消失的,因为早年离异,她一人带着女儿,养成谨慎的性子,家里的门锁,无论什么时候,睡觉之前都要从里面反锁,凌儿才刚接回来,一个五岁多的孩子,不可能打得开反锁的门。 而且她一向浅眠,若凌儿真的起身开门出去,必会弄出声响,她也会听见,事实上前夜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外孙就好似凭空不见一般,但这话她不敢对别人说。 楠楠虽然变了一个模样,可是当妈的,从眼神中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这是她的女儿,她的楠楠,她不由得泪流满面,拉着女儿问她在那边的生活。 女儿擦干眼泪,带着笑说自己现在是皇后,丈夫是皇帝,连凌儿也成了太子,她觉得如天方夜谭一般,不敢相信。 却不舍得打断女儿话,认真地听着。 待说完了,女儿如小时候一般在她的怀中睡着了,她摸着女儿的头发,虽然长得不一样,可这发丝的滑软却一模一样,如果这一切是梦,就让她不要再醒来。 夜深人静,城市中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她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已是凌晨三点,她紧紧地上看着怀中的女儿,还在思索着,若明日别人问起,她就说是远亲家的闺女来看望她的。 又想着女儿来到她这边,那边的女婿和外孙怎么办,一时间,又喜又忧,突然怀中的人变得轻起来,她惊疑地睁大眼,亲眼看到女儿如空气一般的消失。 如此诡异的事情,震得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睁着到天明,就怕自己睡去,以为一切都是梦。 她一直保持着抱着女儿的姿势,双手就那样做着怀抱的姿势,不敢乱动。 窗户慢慢地灰亮起来,渐渐亮度变大,越来越亮,直到时钟指到早上八点,听到楼道里传来人的脚步声及说话声,她才敢活动一下四肢,慢慢地起身,身体早已麻木,差点跌倒。 待缓过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公安那里消案,逢人便说,外孙没有失踪,是被他爸爸接走了,旁人问起孩子的爸爸,她一律闭口不谈,笑笑就揭过。 身后有些小声地议论着,猜测着孩子的爸爸可能是什么不太好的人,她低着头,不接话。 来到赵奶奶家,将此事一说,赵奶奶拉着她的手,再三地确认,「凌儿真的被他爸爸接走了吗?」 她遥望着远方,坚定地回答,「千真万确,凌儿被他爸爸接走了,他爸爸是个有本事的,凌儿跟着不会受苦。」 赵奶奶这才放下心来。 郑妈妈回到家,脚步比以前轻快不少,她自顾地做饭,吃饭,洗碗,收拾屋子,等一切忙完,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到十点,便躺在女儿以前的床上。 想起女儿说的以前都是和凌儿的爸爸在梦中相遇,她希望她也能入梦,可以看到女儿和外孙在那个世界的事情。 她闭着眼神,强迫自己睡去。 梦中,她似乎来到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好像是某个旅游景点一般,高高的台阶下面,跪着一堆穿着古代官服的男人,他们的口中高呼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又高呼着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抬头望去,就见高高的台阶上面,站着三个人,背着一间庙宇而立,后面天高云淡,男的长得好看似神仙,穿着龙袍,神色肃穆,女的正是女儿另外的样子,他们的中间,那个表情严肃的小人儿,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外孙凌儿。 v番外02[10.29] 女儿说得没错,她头戴凤冠,凤冠璀璨耀眼,身着凤袍,袍子上绣着凤穿牡丹,如此装扮,必是皇后。 那男子,凌儿的爸爸,风姿长相放眼她在电视中或是在生活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出色的男人。 男子的手一挥,高声地说着,「众卿平声。」 下面的百官又高呼万岁。 大气磅礴,震憾人心。 她看着那立着的三人,热泪盈眶,心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地安定下来,女儿的话不假,在这边的生活确实很好,富贵荣华,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真心相待的丈夫。 无论是否在同一个世界,只要女儿真的活着,活得平安快乐,她心愿已足。 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下来,她一摸凉凉的,眼睛一睁,便醒过来,时钟正好指在凌晨三点。 她呆坐在床上,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一齐出来。 次日,左邻右舍都看到郑妈妈精神抖擞地出门,穿着崭新的衣裳,头发也梳得齐齐的,到楼下去找赵奶奶,赵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好,许是昨夜里没有睡好,见到郑妈妈,有些疑惑。 郑妈妈高兴地说,「赵大妈,听说咱们街道里成立了一个老年跳舞队,以前没有时间,眼下凌儿也被他爸爸接走,咱们索性无事,不如去凑个热闹。」 赵奶奶还在发呆,郑妈妈麻利地将她拉出门,赵奶奶的子女孙辈们都在国外,一年都回不来一次,有时候几年才能见一次面,这也是当初她将凌儿托付给对方的原因。 郑妈妈拉着赵奶奶,来到社区街道报名,负责人知道郑家的事情,见郑妈妈愿意走出来,热情地接待她们,很快便将她们编入跳舞队。 至此,两位老人雷打不动地每天到活动中心报道,刚开始赵奶奶还有些放不开,慢慢地在别人的鼓励下,两人也学得有模有样,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多起来。 等熟悉起来,也有人会试探着问起郑妈妈,那小外孙如今怎么样,郑妈妈一律说凌儿和他爸爸却了国外,生活得很好。 外人见她脸上带着笑,不像愁苦的样子,相信不已。 等到年底各社区的跳舞队要比赛时,郑妈妈所在的跳舞队得了第一名。 郑妈妈和赵奶奶开心地笑着,脸上带着妆,任谁见了,也想不起她以前每日沉默寡言,愁眉不展的样子。 郑妈妈摸着奖杯,暗思,女儿外孙都活得很好,她也要开心地活着,偶尔睡在女儿的床上,能看到女儿生活的样子,还有外孙一天天的长大,她已心满意足。 【番外二】 五年后, 又是一年春来到,正阳宫内,春暖花开,墙头上的凌霄花儿虽未开花, 可碧绿的枝蔓已爬满墙头,青翠一片,让人见之心欢喜。 殿内,紫色凤袍的女子娴静坐在软塌上, 金箩筐放在一旁,她侧颜婉媚, 眉宇间都是岁月静好的满足。 葱白的纤长手指灵巧地穿着针线,细细地缝着手中的衣裳, 南珊现在做衣服的手艺已经见长,主要是自己的男人和儿子,外衣还罢了, 有织室那边准备, 里衣一定要穿她亲手缝制的, 长年累月下来, 倒是练就了她的女红。 杜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皇后娘娘,刚才蒋府来报喜,表小姐又生了一位小公子。」 南珊高兴起来,「这么快,本宫还想着要到这个月底, 没想到现在就生了,你让人备一份厚礼送过去,比着她家的大公子那时候的赏赐来。」 这几年,国泰民安,边关固若金汤,朝中风气正,百姓食有米,住有屋,整个凌朝繁荣昌盛,离不开帝王的雷霆之策,乾坤独断。 太子一直随陛下上朝,前两年就搬进东宫,朝中大事都渐渐上手,一些折子,也直接送到东宫,由太子决断。 丁凤灵五年前产下长子,如今又生下次子,听说蒋家如今是她在当家,那难讲话的蒋夫人早就退居后院,不敢多言。 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钟蔻珠,也在京中住下,其夫在翰林院当差,日子过得也很不错,加上她时不时的拂照,虽未言明,可京中世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都知道皇后娘娘虽然厌弃孟家,对这位原来的表姐倒是还有几分情,于是京中夫人宴会什么的,都少不得有钟蔻珠的份。 钟蔻珠是个知恩的,从不借着这点情张狂,安份地做人,倒是博得不少好名声。 孟家如今已不值得一提,若不是有孟瑭在,说不定魏氏等人都要饿死街头,前两年,听说孟瑭已娶妻,娶的是一个商户女,虽不是大富大贵,日子也还算过得去,那商户女为人性子泼辣,魏氏等被整得服服帖帖。 初闻此事,她只觉分外惆怅,沈家表妹早已成亲,儿女都有三个,与那侍郎家的大公子夫妻恩爱,年少时的情窦初开,终不过是一场浮云旧梦。 她摆下手,杜嬷嬷退下去,走到门口对着进来的人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平身吧。」 南珊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见儿子走进来,他已是一个少年的模样,约十来岁的样子,面容肃静,稚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俊美,身量比同龄人都要长,走路带风,凭添霸气。 「娘。」一见到她,他立马变成如小时候一般,坐在她的身边,撒着娇。 紧跟着自己的男人走进来,男人正值青年,挺拔伟岸,绝色的容颜更加如金雕玉砌,五官出尘得让人不敢直视,他面静如水,却不怒自威。 见儿子又在对妻子撒娇,眸深如潭,看似随意地扫过凌郑。 凌郑有眼色地站起来,就要出去。 她疑惑地问道,「凌儿去哪里?」 凌郑回头道,「娘,我要去习武殿了。」 这个时辰去习武殿,她有些不解,凌郑看一眼父亲,慢慢地说,「沈云清的娘又给他添了一个妹妹。」 v番外03[10.29] 说到这个凌郑就有些郁闷,两个伴读,本以为只有南琅长他一辈,没想到沈云清这家伙,从父亲那边论,沈云清与父亲同辈,也要长他一辈,他堂堂太子,有这么两个伴读,他都怀疑是父亲故意的。 幸好这两个伴读都是识趣的,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什么辈份。 南珊有些不解,沈云清是沈家小夫人的儿子,沈家小夫人的年纪也不算轻,居然还能老蚌生珠,可这跟凌儿去练武有什么关系吗? 凌郑边出去边丢下一句话,「我也想要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南珊瞬间红了脸,这孩子? 他的意思是不打扰他们夫妻的时光,目的就是让他们赶紧再生一个孩子。 身边的男人看着她,「别听他的。」 她却陷入沉思,翌日将姜妙音召来,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姜妙音怀疑自己听错了,「皇后娘娘,臣往只听说过人求生子秘方,从未听过有人求生女秘方。」 她笑起来,「儿子本宫已经有了,倒不想再要儿子,再来一个女儿就儿女双全。」 姜妙音也笑起来,明白她的言之下意,「娘娘心胸宽广,聪慧过人,让臣等这俗人望尘莫及,这生女秘方不难,等臣弄好方子,给皇后娘娘送来。」 「好,那此事就劳烦姜御医。」 「娘娘太客气了。」 南珊放下手中的杯子,又问道,「你家的儿子长得像樊太医,倒是省事。」 姜妙音装作发愁似地叹口气,「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哪个姑娘会喜欢,以后可怎么找媳妇啊。」 「这就不用你发愁,樊太医不是还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你儿子以后自然是不会差的。」 「那就借娘娘吉言,要不以后娘娘给他掌下眼。」 南珊深看一下她,两人交汇一个眼神,「自然是可以的,本宫这个媒人当定了。」 姜妙音又谢恩,然后两人随意说几句,便告退下去。 没过两天,那生女的秘方药丸便送到正阳宫,停了之前避孕的丸子,南珊悄悄地换成生女的丸子。 等到几个月后确认怀孕,才告诉自己的男人。 凌重华有些呆愣,幽深的眼神地看着她,她抿唇一笑,「看把你呆的,又要当爹,怎么?高兴得话都不会再讲了。」 他好看的眉皱起,复又松开。 她知道他心里所想,得意地道,「放心吧,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情发生,我可是让姜御医给我弄开生女的秘方,保证是个女儿。」 他不说话,看向她的腹部,神色复杂。 见他似是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高兴,她委屈地低下头,眼泪就涌出来,慌得他连忙将她搂着,「我自是高兴的。」 「骗人,你的脸色这么不好看,还说什么高兴。」 「我刚才只是想到你怀凌儿时,我不在身边。」 那时候的她是如何过来的,他不敢想。 原来如此,她破涕为笑。 许是恃宠而娇,以前怀凌儿时,没有可以撒娇的人,她也就那样过来了,现在怀上这胎,可没少折腾,好在她现在是皇后,自己的男人是皇帝,便是想要什么,只要张下嘴,立马就能送到宫中。 等到又一年桃红柳绿,小公主降生时,原是沥沥地下了几天的雨,却突然一夜之间雨散云霁,天上的彩虹也挂起来,满城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繁花似锦。 小公主一生下来就皮肤光滑得不像初生的婴儿,长长的眼线,愣是看得出将来绝色的模样。 凌郑很欢喜,一下朝就围着妹妹转。 「妹妹真香啊,妹妹真好看。」 南珊躺在塌上,含笑地看着一又儿女,虽是历时两世,如今儿女双全,人生也算是圆满。 小公主一出生便被赐名为宝国公主,闺名沁阳。 宝国公主百日后,五官已经长开,极似陛下,连身为亲娘的南珊有时候看着都暗自心惊。 凌郑是越发的妹控,一有空就抱着妹妹,某日他抱着宝国公主时,宝国公主扭着小身子,各种哭,他不停地哄着,越哄,公主哭得声音越大,都惊动了看折子的惠南帝。 惠南帝从儿子手中接过女儿,就听见一道不可描述的声响,和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凌郑连忙安慰父亲,「爹,妹妹不臭的。」 「嗯。」惠南帝面色不改,吩咐儿子备水,亲自给女儿擦洗换衣,父子俩一通忙活,等南珊进来时,就见女儿舒服地躺在塌上咿咿呀呀,自家的两个男人眼巴巴地守在旁边。 她轻轻一笑,将女儿抱起来,宝国公主一到娘亲的怀中,就兴奋起来,偎在她的怀中,再也不搭理父子二人。 宝国公主长大后,集万千宠爱于一生,长得更是容色出尘,仙姿佚貌,冠绝京都。 诗书有云: 殊色照明月,仙娥天上云,芙蓉玉骨颜,古今无来人。 惠南十年,惠南帝下旨退位,将帝位传于太子凌郑,改年号归元,此后,携皇太后南氏避居后宫,有人说,曾在某处山林中见过帝后天颜,帝后二人如仙人一般,从山谷中腾空而起,绝色天成,摄人心魂,此传说不可考,却引来文人墨客的赞颂,道惠南帝后是神仙眷侣,世间罕见。 惠南帝当政期间,凌朝昌盛繁荣,海运通达,边关稳固,到其子泽元帝时,凌朝之繁荣,到达顶峰,万朝来贺,百姓生活富足,国强兵壮,威名远扬四海,史称惠泽盛世。 史记有载, 德义定邦五洲憾,正统伟业宏图展。 惠及东南浩气存,恩泽天下大归元。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千金食府》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千金食府》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千金食府》卷三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