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欢膝下 上》 楔子 【楔子】 沈容和常常在想,上辈子她一定是欠了龙祁钰很多很多的银子,导致这辈子拚命为他做事还债。 十五岁,她女扮男装为他放弃韶华时光,为他缜密筹备皇图大业。 十八岁,她亲手葬送不求回报爱慕着自己的人,只为他夺得兵权。 她为他排除一切障碍,助他夺得皇位、谋得天下,直到最後,她还要为他挑选皇后,亲手将他送进洞房花烛夜…… 她将最美的年华统统给了他,偏偏那人懵懂不知。 门外大雪簌簌落下,她脸上一片苍白,就这样站在金殿中央,静静凝望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眼中无波无澜,平静到让人觉得可怕。 「臣说,臣要辞官。」不卑不亢地迎上那人的视线,沈容和重复道。 龙椅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平静,淡淡地道:「准奏。」 语落,满殿的宫人们皆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皇上。 不等沈容和跪地谢恩,他狭长的眸中掠过一丝寒芒,继续道:「走可以,但是要先喝了这毒药。」 顺着他的视线,沈容和看到刚刚进入大殿的小太监,手中的托盘上盛放着一碗药汁。 「除非你死,否则朕绝不让你离开。」冷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寒彻入骨。 相比其他人的恐惧与震惊,沈容和瞳眸中没有丝毫的讶异与愕然,彷佛即将喝下去的不是断肠毒药,几步走到小太监面前,伸手端起托盘中的药碗,几乎是想也未想就仰首一饮而尽。 那人抚着龙案的手猛地收紧。 「砰!」白瓷碗摔落在地,碎片四溅,伴着几点星星点点的药渍,满室无声。 雪越来越大,金殿里一片静谧,只有沈容和叹息般的声音缓缓落下,「这样,臣可以离开了吧。」 第一章 【第一章】 元和四年,秋。 大龙朝帝都龙城地处阴寒之地,而今不过十月中旬,天空中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安豫王府里,龙祁钰裹着厚厚的棉被,暗地里狠掐了一把书僮喜儿的手臂,痛得他嗷嗷直叫,才肯定眼前这并非自己的幻觉。 要说为何……向来听见他声音就横视、见到他影子就斜视、看到他本尊直接鄙视的沈容和,此刻居然规规矩矩对他鞠躬道歉!龙祁钰宁可相信明日天上会掉下一块陨石,把安豫王府的屋顶给砸个大窟窿,也不信这事儿。 事情的起因皆源於两日前的孟河灯会。 龙祁钰和国子监几个同伴一起去观灯,在河岸边遇上了沈容和几人。 左手边是河,右手边是石壁,中间挡着个碍眼的瘟神,路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过,两人自然是谁也不肯让路。 一个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安豫王的儿子,一个是本朝左丞相的公子,其他人默默看着他们吵,都没敢上前插嘴。 两人争执半天,沈容和却忽然对龙祁钰微微一笑,道:「还是世子先行吧。」说着就背靠着石壁,示意他先走。 狐疑地看了沈容和一眼,龙祁钰犹豫着走了几步,就在与沈容和擦肩而过的瞬间,沈容和忽地歪下脑袋,那张脸突兀地就靠近了龙祁钰,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後退,结果……「扑通」一声,龙祁钰掉河里了。 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掉进冷冰冰的河里,龙祁钰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待到一干人将他从河里捞起来时,他整张脸一片惨白,嘴唇发紫,哆嗦着指着一旁的沈容和道:「你……你故意的!」 最後一个字刚落下,他就翻着白眼晕了。 「世子、世子,你不能死啊!」随行的书僮喜儿哀号着扑倒在龙祁钰身上,还不忘控诉沈容和,「你居然害死我家世子。」 沈容和无辜地摊着双手,「我没有。」 「我、我还没死……」後面半昏迷的龙祁钰有气无力地咬牙。 这厢,沈容和的书僮眉儿双眼冒着星星,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容和,「公子,你居然敢整世子殿下。」 「不……」沈容和忙解释道,一句话还未出口,正好转过头的龙祁钰一听这话,浑身直发抖,就是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给冻的。 最後龙祁钰「死不瞑目」般瞪着眼睛真的昏迷了过去…… 龙祁钰很受伤,沈容和很无辜,她完全不明白龙祁钰为什麽突然後退,以至於掉进河里。 连续喝了四碗姜汤,一干奴仆又是生火、又是给针灸活血,在床上躺了两日,龙祁钰才稍微好转了些。 身上盖着棉被,龙祁钰颤抖着手接过丫鬟手中的姜汤,皱着眉头往喉咙里灌,结果还没咽下,就看到害他差点见阎王的罪魁祸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你还敢来?」好不容易咽下姜汤,龙祁钰颤抖着声音吼道。 沈容和笑得温文尔雅,「我爹听说世子殿下掉到河……哦不,是得了风寒,特意命我带了些名贵药材前来探望。」 沈容和眉眼本就生得极好,笑起来时一双黛墨色凤眸微微眯起,如水的眼波、唇红齿白,弯腰时黑发顺着肩头落下,整张脸更是衬得面如冠玉、颜如舜华,本来还欲说什麽的龙祁钰呆了呆,一口气哽在了喉咙口。 转瞬间,龙祁钰忽然觉得不对劲,和他相看两相厌的沈容和怎麽会这麽规规矩矩?还不吝啬地对他笑,有阴谋! 眼光转悠着落在沈容和手里的大包小包上,龙祁钰暗自琢磨里面该不会装了什麽蚯蚓啊蚂蚁之类的东西。 「沈容和,你手里是什麽?」 沈容和看他一眼,「我爹命我送来的名贵药材。」 龙祁钰越发肯定有古怪,在国子监半年,他何时见过沈容和这麽……呃,温顺的模样,更别说对他软声细语了。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沈容和笑得如沐春风,「以前处处与殿下为难都是容和不懂事,还望殿下能不计前嫌,昨日在下得知世子殿下偶染风寒,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思念着殿下,作梦都念着世子殿下……」呃,她家老爹好像是让她这麽说的吧。 想了想,沈容和继续道:「此後,容和必将对世子殿下鞍前马後,走路吃饭都以世子为先,睡觉作梦都会记着世子的大恩大德……」以上都是我爹的原话,当然沈容和没把最後那句话说出口。 龙祁钰黑着脸,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沈容和,本世子没有断袖之癖。」 「咦?」沈容和一懵,她也没断袖之癖啊。 不等沈容和说下去,龙祁钰铁青着脸看向门口的侍卫,「竟敢肖想本世子,把他给我扔出去。」 被赶出王府,沈容和站在门外一脸愤然,「我哪里有说对他有非分之想了?」她就是想断袖那也断不了啊! 公子,你哪句话都像是对世子殿下有非分之想,一直低眉顺眼跟在身後的眉儿默默扶额。 在国子监,沈容和和龙祁钰是两朵奇葩。 沈容和她老爹沈清和是当朝左相,沈容和继承了他的秉性,自小为人随性,半个国子监里的人都能和她玩到一起去。 至於龙祁钰,他老爹的名头更大,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安豫王龙裕。 安豫王是武将出身,为人严谨,龙祁钰跟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用沈容和的话来说,龙祁钰年纪小小就像个小老头,整日板着脸,不露情绪。 国子监剩下的另一半人就是和龙祁钰能走在一起的人。 沈清和和龙裕一文一武、性子极端,平时就互看不顺眼,他们的下一代也杠上了,沈容和和龙祁钰完全相看两生厌。 清晨第一堂晨课结束的钟声已经过了,沈容和才慢吞吞迈着步子,姗姗来迟。 「沈容和,听说你前几日把龙祁钰给丢进孟河了?」刚落坐,大理寺少卿的公子魏商就凑了过来。 沈容和慢条斯理地拿出课本,有些心不在焉,「我没有。」 「这可是刘天宝那小子说的。」魏商笑得贱贱的,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你可真是给我们解气,龙祁钰那小子整天那副高傲的样子,看着就来气……」 沈容和沉默,小脸微微抬起,满心忧伤,其实她有一颗比青葱豆腐还要清白的心,怎麽就是没人相信呢? 为了这事儿,她爹这几日每天夜里都拉着她一顿念叨,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她道:「容和呀,你想整他可以,但是你要做得滴水不漏,让人完全不怀疑你才行啊,要是换了你爹我,当时就要借刀杀人,完全不脏了自己的手……」 沈容和对她爹顿时肃然起敬,不过……到底是谁说当朝左相温文尔雅、品性纯良的? 「喂!」沈容和正琢磨着她家老爹的话,魏商突然用力捅捅她的胳膊。 顺着他的视线,沈容和看到被一群人簇拥着的龙祁钰。 转头看到沈容和,原本还一脸平静无澜的龙祁钰小脸一黑,冷哼着转开了视线。 沈容和皱着眉,有些不爽,自己都没嫌弃他整天就知道板着一张臭脸,他倒先蹬鼻子上脸了。 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沈容和大摇大摆起身,准备拦住龙祁钰去问个子丑寅卯,孰料刚起身就被魏商无意中伸出的脚给绊倒…… 「哇啊!」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下,沈容和一脸惊异地看着前方刚好走过来的龙祁钰,他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变故,正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完了!看着龙祁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沈容和暗道糟糕,紧闭着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惨剧。 「啊!沈容和你小心……」慢半拍的魏商这才意识到自己绊倒了沈容和,正想提醒他,惊呼声在看到地上两人的姿势後戛然而止。 沈容和在学堂里一干人惊异的注视下……扑倒了龙祁钰! 「啵。」一声暧昧的轻响,柔软的唇碰上脸颊,围观的人一致倒抽了口凉气。 地上,龙祁钰惊诧地瞪大眼睛,脸颊上的温热让他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而沈容和则陷入石化状态。 「公子,听说今日世子又向夫子请假了。」看了正低头踢着石子儿的沈容和一眼,眉儿掩嘴轻笑道。 沈容和不耐烦地皱眉,「他来不来跟我又没关系。」 「公子,这就是你不对了,现在坊间都在盛传,你那日在众目睽睽下将世子……呃,毁了清白,难道你想吃乾抹净就不认帐?」眉儿一脸不敢苟同。 沈容和几乎想要化身咆哮教主了,什麽叫自己毁了龙祁钰的清白?龙祁钰又不是黄花闺女,再说了,就算他龙祁钰是个黄花大闺女,自己也毁不了他的清白啊。 一想起那日的事情,沈容和就忍不住飙泪,那天她意外「扑倒」了龙祁钰,她看着地上的龙祁钰,龙祁钰看着她,两两相对,半晌无言。 「世子!」用力眨眨眼睛,喜儿震惊地唤道。 一旁的眉儿瞪着沈容和,她早已知晓自家公子性格奔放,可是…… 「公子,你……」对象怎麽可以是不解风情的龙祁钰!眉儿一脸沉重。 至於事件中的两位主角,刚刚惊得三魂七魄都差点跑光的龙祁钰蓦地惊醒,待到确定趴在他身上的人是沈容和後如遭雷击。 「哇啊!」龙祁钰惊叫着推开了沈容和,手忙脚乱爬起身。 同样惊醒的沈容和摸着刚刚撞上桌角的额头,万分怨念地朝他杀过去一个白眼。 「沈容和你竟敢……」龙祁钰颤抖着手指着沈容和,悲愤欲绝。 本来沈容和还觉得尴尬万分,一看龙祁钰这副模样,欲出口的话顿时堵在喉咙口,喂喂,被占便宜的怎麽想都是自己吧。 龙祁钰颤抖着唇,眸子里一片寒冷,彷佛将沈容和生生吞了都不甘心。 第二章 「恶心、污秽!」恶狠狠扔下这几个字,龙祁钰厌恶地擦着脸颊,快步走出学堂。 沈容和站在原地,默默泪流满面,自己这个被占便宜的都还没有说什麽,那个占便宜倒是先怒了。 学堂内的氛围诡异得安静,就在围观的众人想着怎麽逃脱,慢半拍的魏商突然睁大双眼瞪着沈容和,嘴里突然蹦出一句,「来人哪,沈容和吃龙祁钰豆腐!」 一语惊四座,沈容和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国子监上下都知道沈容和那日干了什麽事情,更让她无言的是,连前来上课的夫子都时不时对自己投来古古怪怪的一瞥,不知意味。 大龙朝好男风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那些个达官贵人、皇亲贵族,府里都会养着一两个男宠,所以众人对这件事并不会觉得奇怪,引起轰动的是龙祁钰他们两人的身分。 众所周知,当朝左相沈清和与安豫王龙裕是宿敌,两个从朝堂到私底下闹了整整十多年不和的人,下一代居然会出这一茬儿,让周遭的人无不抿嘴笑笑,等着看热闹。 不管外面传得如何,总之龙祁钰和沈容和的梁子是越结越深了。 自那日起,刚刚掉进孟河里後大病初癒的龙祁钰又是连续多日请假,这不,今日安豫王府也派人来说请假,旁边有人正窃窃私语,说是沈容和给龙祁钰留下极其严重的创伤,导致他连连几日都拒绝入学。 沈容和狠狠跺跺脚,这、这到底什麽世道! 「沈兄,怎麽了?」看着如坐针毡的沈容和,骏平王的宝贝儿子刘天宝扬着胖嘟嘟的脸,不解地问道。 看着他白白胖胖的脸颊,沈容和羡慕地稍微用力捏了两下,愁肠百结地叹道:「你还小,不懂。」 後者拍开脸上那两只手,背过身小声嘟囔一句,「你好像跟我一样差不多是十三岁。」 沈容和装作没听见。 「对了,刚才魏兄让我告诉你,为了给你赔罪,晚上他给你准备了一出好戏。」 视线飘到那个已经在学堂最角落躲了连续几日的魏商身上,沈容和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他还知道赔罪?」 那日就因为魏商一句话,导致她在半个时辰内被国子监所有的学伴当成猩猩,从头发尖尖儿到鞋底都被人观赏了个遍。 刘天宝摇头晃脑地劝沈容和,「沈兄,魏兄他又不是故意的。」 沈容和小眼神儿一斜,「那就是有意的?」 眼见沈容和不买帐,刘天宝冲角落里的魏商摊摊双手,表示爱莫能助。 魏商暗暗咬着小手帕,趁着夫子出去的空档,几步蹿到沈容和的座位旁,瘪瘪嘴,「欸,沈兄,我已经知道错了。」 继续低头看书,沈容和不为所动。 见沈容和没有反应,魏商眼珠子转了转,继续道:「沈兄,为了给你赔罪,我今晚还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魏商向来少根筋,从他嘴里说出这种话,沈容和瞅他一眼,满眼不信任。 「沈兄……」魏商吸吸鼻子,软绵绵地唤道。 沈容和被他叫得寒毛直竖,毫不留情地拍开他伸过来的爪子,忙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博士来了,你回座位去。」 「真的?」魏商眼巴巴地望着。 沈容和眼神乱飘,「不是煮的。」 魏商这才屁颠屁颠踩着步子缩回角落。 沈容和手托腮,眼睛乱转,早晨出门时她老爹说了,今夜外面有应酬,所以大概会晚归,这几日因为和龙祁钰的事情闹得心烦,她正好想出去转转,所以去瞧瞧魏商说的大礼是何物也无妨吧。 放课的钟声刚刚响过,沈容和就跟着魏商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出国子监。 「魏商,你说的地方就是采风阁?」抬头望着那块显眼的金漆牌匾,沈容和挑了挑眉。 采风阁是龙城最有名的歌舞坊,说是歌舞坊其实也不尽然,因为里面的侍子们除了有环肥燕瘦的美貌女子,还有各种风情的小倌儿,个个才色双绝,但是采风阁有明文规定,所有侍子皆是卖艺而已,且里面不论男女都人手一项绝活,因此不只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不少文人雅士也喜欢来这里。 「怎麽样?」魏商扯出一抹谄媚的笑,脸还未靠近沈容和就被推开了。 暗自嘀咕着魏商这小子怎麽笑得那麽欠扁,沈容和跟着一干公子哥儿们一同进入采风阁。 「魏公子,你交代的已经准备好了。」才刚走进去,一名穿着浅绿色百褶裙的婢子立刻迎了上来,附在魏商耳边说道。 「谢了。」魏商冲沈容和的方向嘿嘿一笑,招呼着後面一群人上楼。 沈容和心里咯噔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油然升起,警惕地盯着嬉皮笑脸的魏商,沈容和琢磨着要不要赶紧回府,虽然采风阁并无什麽不堪,但要是让她家老爹知道她竟敢来这种地方,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公子,老爷知道了怎麽办?」眼见刘天宝和魏商他们已经进去了,眉儿拽着沈容和的袖子,怯怯地问。 沈容和背脊立刻挺得直直的,她最近已经频频被老爹警告,要是让他发现了她来采风阁……後果不堪设想! 「沈公子,你想去哪儿?」就在沈容和想要拉着眉儿脚底抹油溜掉时,一道带笑的声音打断了她,沈容和回头,对上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眸。 秦观,当朝秦太傅的三公子,比起他们这群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十五岁的秦观身长明显拉高了许多,站在一群人里犹如鹤立鸡群。 狐裘围领,紫色金线滚边的锦袍,玉冠束发,五官已经稍微退去青涩,精致得彷若未经雕琢的璞玉,狭长的褐眸微微眯起,眼角略略上翘,唇角勾勒着似有若无的弧度,乍看竟有些勾人的意味。 揉揉眼睛转开视线,沈容和暗骂自己眼拙,那明显就是张狐狸脸,她怎麽会觉得好看呢? 是的,沈容和很不喜欢秦观,不是和龙祁钰那般的你掐我、我掐你的相互鄙视,而是从心底不喜欢靠近这个人,每当秦观说话时,她脑袋里轰地就冒出两个大字,阴谋! 许是秦观比她年长,抑或是她十分不擅长应付这类型的人,总之她很不喜欢秦观,更不喜欢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沈容和很无奈的是,这个人似乎偏偏很喜欢和她过不去,譬如眼下。 因为秦观突然出声,魏商他们全部回过头看她,让沈容和想跑也跑不了,不动声色地收回要往外挪的脚步,沈容和边暗骂秦观多管闲事,边骂自己怎麽忘了这茬儿一起来了。 「沈兄,怎麽了?」刘天宝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问道。 魏商几步蹦躂到沈容和身边,一脸深恶痛绝,「沈兄,你难道想落跑?」 「沈兄,你都已经来了,总不能……」 「沈容和,本公子都没回去,你居然……」 在一干人的言语攻击下,沈容和乾巴巴地扯出一抹笑,「我只是想去茅厕。」 一干人无趣地「呿」了一声。 在众目睽睽下,沈容和逼於无奈去了趟根本不想去的茅厕,被两名侍婢「请」进了魏商他们订好的厢房。 「呵。」沈容和不甘不愿迈着脚步走进厢房,耳边一声轻笑让她的脚步顿住。 斜眼看着那张带笑的脸,沈容和在心里狠骂,死狐狸! 秦观这只死狐狸根本就是故意和她过不去,他只需要一句话就成功挑起其他人的注意,让她无法落跑,这种时候,她甚至觉得宁愿对着龙祁钰那张臭脸,也不想看到这张流光溢彩的狐狸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秦观微眯着眸,视线缓慢地在沈容和脸上扫视一圈,褐色的眸子深邃幽远,竟是一眼看不到底。 「沈公子,请。」修长白皙的手冲前面一伸,秦观莞尔。 面对着那张带笑的狐狸脸,沈容和心里直发毛,她怎麽觉得秦观看她的眼神别有意味?恶!下一瞬,沈容和身上的鸡皮疙瘩唰啦一下子齐齐冒出来见客。 采风阁里整个格局布置得颇为精巧,最底层的大堂中央搭建着侍子们表演的台子,四周则挂满了前来采风阁的文人雅士们留下的墨宝。 二楼以上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致,四周围绕着楼下舞台隔成了一个个独立厢房,门前则用浅紫色轻纱遮掩,配上精致的屏风和上等梨花木桌椅,当作是各位达官贵人们的专用雅座。 看看秦观伸出的手再看看他含笑的嘴角,沈容和僵硬着表情快步走进厢房,看看四周,最後专程挑了个不甚起眼的角落坐下,努力忽视那张碍眼的狐狸脸。 「魏商,你说有好玩的,在哪儿呢?」镇南将军的儿子宁珂托着下巴,看着厢房里几张熟悉的脸,顿时心生不满。 「就是啊,你说带我们来看好玩儿的,我才来的。」 「别藏宝了,快点拿出来。」 几个公子哥儿纷纷将注意力放在魏商身上,倒也没注意沈容和一个人窝在角落里。 「你们别急嘛,我魏商什麽时候骗过你们?」脸上闪现一抹狡黠的笑意,魏商得意地扬扬下巴。 他话音未落,楼下倏地响起一声笛声,刚刚还围着魏商追问的少年呼啦一下子全部围到了门口,争先恐後看楼下舞姬们的表演,沈容和手托腮坐在角落里,兴致缺缺。 「公子。」眉儿暗中拽住沈容和的衣袖,冲她挤眉弄眼。 沈容和转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坐在她左手旁的秦观,一口气差点噎在喉咙口没顺上来。 「秦三公子不去看表演?」用力咬出他的名字,沈容和扯出一抹笑容。 似乎对楼下精彩绝伦的歌舞表演并没什麽兴趣,秦观的眸子只扫了楼中央一眼就懒懒收回。 「沈公子不也如此?」秦观挑眉。 第三章 沈容和语塞。 魏商和刘天宝他们几人饶富兴致地围在门口,兴致勃勃看楼下的表演,秦观自顾自地低头啜饮着茶,似是怡然自得,沈容和也无心跟他说什麽,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大胆逆子,竟意图谋反!」耳畔冷不丁地响起一声暴喝,沈容和一惊,抬起眼帘看往楼下。 起先的歌姬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舞台上正表演着戏曲,几名男女化着浓浓的妆容,穿着繁琐的戏剧表演服装,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曲子。 「父皇,儿臣……冤枉啊!」一名男子语气哀恸,拱手朝身旁身材高大的男子唱道。 「逆子!」高大的男子一声怒喝,将手中一件龙袍和一个扎满银针的草人扔到那人面前,不怒而威,「这龙袍和草人又作何解释?」 「父皇……」 「给朕听着,太子明润意图联合丞相高越谋反,从今日起废黜太子,东宫所有人与丞相府一同满门抄斩。」 龙颜一怒,血溅三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舞台上已经唱到太子被斩首,临死前大呼冤枉,天上更是六月飞雪,天降异象…… 「原来演的是一出『废太子』。」秦观的声音透着几分莫名的沉哑。 沈容和正要去端茶杯,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扫过桌面,茶杯差点就被她顺手扫到地上。 「小心。」秦观眼疾手快稳住茶杯。 看了他手中险些摔破的茶杯一眼,沈容和的视线落在那张流光溢彩的容颜上,只见他挑眉道:「沈公子也听过这出戏?」 沈容和瞥了楼下一眼,刚才的戏曲正好结束。 「略有耳闻。」静默片刻,沈容和如是道。 这出戏曲是根据先皇在世时发生的事情改编的,当时太子明润意图谋反,被当时还是王爷的当今皇上举发,因此满门抄斩,奇就奇在太子死前,炎热的六月竟飘起鹅毛大雪,因此这件事在坊间传言颇盛。 秦观悠然将茶杯放置好,才慢吞吞抬起头,嘴角一边勾起,「是吗?」 没有心思与他周旋,沈容和一手托腮,将注意力放在楼下的舞台上,方才的戏曲结束过後,上台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隔着一层朦胧的紫色轻纱,她看不清楚台子上的人的脸,只依稀能辨别出那女子优美的侧脸弧度,款款迈着莲步走到台中央,举步回首风姿绰约,看上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妙人儿。 大堂中央顿时一片死寂,就连刚才一直挤在厢房门口的魏商他们都个个流着口水,双眼发直地死盯着下面。 「沈公子没有兴趣?」 沈容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秦观侧首瞥了她一眼,眸光一滞。 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沈容和低着头,懒懒把玩着垂在腰间的玉佩,大抵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她的唇角噙着一丝浅浅的弧度,那双如水的眼波一动也不动,不知神游到何方去了。 烛光下那张脸好似无瑕白玉,朱唇含笑、长眉星眸,竟是别样妖娆,心神微动,无意瞥见这一幕的人差点就此恍了神,但也只是差点。 「秦观,你在看什麽?」稚嫩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惊醒了暗自走神的两人。 沈容和抬头看去,发现楼下花魁的表演似乎已经结束了,刚才争先恐後围在门口的几人也回到了厢房。 「快说说,你刚才在看什麽?」刘天宝拽着秦观的袖子,不依不饶。 桌上茶杯里映出身边人的倒影,秦观摩挲着杯沿,嘴角扯出一抹慵懒的弧度,道:「没什麽,只是之前看见一只飞蛾,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只蝶。」 「哪儿呢?」刘天宝一口咬着糕点,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想要看看秦观所说的蝴蝶。 秦观但笑不语。 刘天宝的注意力很快被婢子们送来的糕点吸引,也不再赖着秦观继续追问,乐颠颠跑到桌边大吃特吃。 装模作样!沈容和在心底冷哼一声,抬眼见有婢女进来为他们添茶,就将茶杯放在了桌沿。 眼角的余光瞥见秦观突然对自己微微一笑,沈容和还来不及琢磨其中意味,就见那斟茶的婢女脚下一滑,手中的茶壶滑出…… 「公子!」伴随着眉儿的惊呼声,婢女茶壶里的水「哗啦」一声全部泼在了沈容和胸前。 倒抽口冷气,眉儿有些不忍看眼前的惨状。 那茶壶里的水将沈容和的前襟和胸前全部打湿,其余人眨眨眼睛,似是还未从这陡生变故中回过神来。 「啊!」好不容易稳住脚步的婢女见状立刻慌了神,忙跪倒在地惨然求饶,「公子,奴婢、奴婢……」 沈容和皱皱眉,牵起湿淋淋的衣襟,茶壶里的水都是温水,所以倒也未被烫到,不过在天寒地冻的冬天穿着被打湿的衣服,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也不是故意的,沈兄,你就不要为难她了。」魏商冲那婢女挤挤眼,「喂,还不快带咱们沈兄去换一身乾净衣服。」 见有人给自己找台阶,那婢女赶紧顺势而下,「奴、奴婢这就带公子去换衣服。」 看看其余人,再看看那明显被吓到的婢女,沈容和倒也未说什麽,只是眸光在扫过秦观脸上时倏然一冷。 「公子,我来帮你。」窥见这一小动作的眉儿立刻上前,拽着沈容和就往外走,生怕她家公子当场凶性大发,把秦三公子给怎麽了。 拂了拂袖,沈容和冷然转过身跟随那婢女出去,心里早已经把那只狐狸砍了十刀八刀。 掀开层层珠帘和轻纱,眉儿一眼就看见了正往楼上来的那张熟悉的脸,捅捅正忙着暗中将某人鞭屍的沈容和,「公子、公子快看哪!」 「干嘛?」正满心火气的沈容和不爽地抬起头,见眉儿不断冲旁边挤眉弄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眉头皱了皱。 几名身着华服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簇拥着一人上楼,众星拱月好不风光,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被拥在中间的那人……正是连续几日未去国子监的龙祁钰。 歌姬优美的歌声辗转耳侧,沈容和站在楼道口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龙祁钰被一群人拥护着正欲上楼,两人狭路相逢,脸上同时变了色。 冤家路窄,沈容和脑子里腾地冒出这四个大字。 「世子殿下,真是巧啊。」沈容和讪笑道。 沈容和的笑落在对面龙祁钰的眼中就成了恶劣的嘲笑,立时怒从中来,恶狠狠扔过去一记眼刀,「哼。」 他家的小书僮更是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挡在龙祁钰前面,恶声恶气警告道:「沈公子,你不许靠近我家世子。」 沈容和眉头一挑。 看着那张如玉的脸,那日在国子监的情形再次蹿进龙祁钰的脑海,脸颊上彷佛还残留着那股温热的诡异触感,梦魇般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龙祁钰顿时一阵恶寒,厌恶地转过头。 沈容和眉头挑得更高,眼眸微微眯起,还没发泄的不爽在一瞬间翻了几番,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好意思在我门口开起染坊了。 当下,沈容和也不顾湿淋淋的衣衫,扯了扯唇角,笑得春暖花开,人畜无害地一步步走下台阶,这两人的恩怨早已是众所周知,有人意图上前阻止,抬眼触及沈容和满脸的笑容,竟生生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 「啊,原来是魏兄啊。」眼尖的人看见雅间里的魏商等人,赶紧找藉口开溜,啊不,去叙旧。 「原来宁珂你们在这里。」 「秦公子,真是好久不见……」 一群人统统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转眼间,楼道口就只剩下龙祁钰和沈容和两两相望。 「你们……」龙祁钰双眼喷火瞪着那一群没骨气的家伙,转头看见沈容和正一步步朝他靠近,脸色骤然一变,「你、你想做什麽?」 沈容和笑咪咪凝望着他,故作暧昧倾身在他耳畔说道:「你说呢?」 温热的呼吸带着不知名的寒香沁入心脾,龙祁钰身体一僵,胡思乱想着前几日跌落进孟河的情形,那时……那时也是这般,那人不过侧首靠得近了些,他心中竟陡生出一股惧怕,至於到底是怕什麽,他却说不清楚。 「你、你、你不许过来!」陌生的恐慌涌上心头,龙祁钰哆嗦着,瞪着离他只有两步阶梯远的沈容和。 那双月曜石般的眸子里一片惊惶,沈容和正欲脱口而出的戏谑话语戛然止住,莫名的再也说不下去。 「啧。」真是无趣,沈容和撇嘴将那一丝异样忽略。 「沈容和,你……」龙祁钰死死瞪着沈容和,好似受到什麽奇耻大辱。 沈容和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他的反应,自己去招惹他要生气,自己不去招惹他也要生气?龙祁钰那张白白净净的脸此时变得越来越黑,眸子里一片寒冷,彷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沈容和,你竟敢三番四次羞辱我,你、你、你……」龙祁钰死咬着下唇,又羞又恨,「我、我、我不会放过你。」 沈容和眉头皱得更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人心海底针? 身上的衣服还湿淋淋的好不狼狈,沈容和低头看着湿淋淋的衣襟,决定先去找那婢女找件衣服换了。 这阵子被沈容和搅和得夜夜恶梦缠身,龙祁钰早已不乐意,方才被这麽一戏弄更是怒火中烧,当下他也顾不得这里是采风阁,紧紧拽住沈容和的衣袖,低吼道:「站住,本世子还没让你走。」 沈容和一只脚迈上阶梯,被他一拉扯,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喂,你放手……」 最後一个字儿还未来得及出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沈容和从楼梯一路滚下,顺带着撞倒了站在下面的龙祁钰。 「哇啊!」 「砰!」 耳边倏地听见一声闷响,眉儿下意识地朝楼道口沈容和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