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欢膝下 中》 第一章 【第一章】 三月三日,上巳节。 沈容和本对这日子并不感兴趣,眉儿却非要磨着她一起去庙会游玩。 最近每日上朝都是一片阴沉的氛围,沈容和每日都觉得疲惫不堪,反正闲来无事,也就答应了眉儿一起出去走走,权当成是散心吧。 每年的上元佳节、上巳节以及七夕,便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们最期待的日子,这一日不但龙城大街小巷会挂上各式各样的精美花灯,也是那些个未曾嫁娶的男女们互表心意的良辰吉日,因此现在才临近黄昏,街道上已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眉儿在人群中蹦蹦跳跳,不时在小摊贩前停住脚步,这边看看、那里瞧瞧,欢喜得像只刚放出来的笼中鸟,相较於眉儿,沈容和倒是平静得多了,不紧不慢地走在後面。 「公子,你看。」沈容和正停在一处字画摊前,就听到眉儿雀跃的声音。 侧首看见眉儿一手提着一盏花灯,从对面的花灯摊前跑了过来。 左右看看两盏花灯,眉儿将其中那盏作工甚是精致的莲花型花灯递给沈容和,「公子,这个漂亮的给你,我要这个。」 「买这个做甚?」沈容和接过花灯,用指尖点拨着花灯,花灯轻轻一转,其中的烛火便忽明忽暗的晃悠着。 「到河边去放了,听说许愿很灵验的。」 眉儿赖着沈容和的胳膊央求她,「公子,我们去放花灯好不好?」 沈容和揉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随口应道:「好好好,去吧去吧。」 早知道她就不要出来了,花灯会上人太多,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这种氛围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等等,我们让卖花灯的先生替我们写上名字。」眉儿拖着沈容和的胳膊,一起走到刚才她买花灯的地方。 卖花灯的是个一身青衣的书生,模样清隽风雅,说话也甚是温和,眉儿瞧得双眼直发亮。 沈容和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眉儿。 青衣书生提笔蘸了墨汁,问道:「请问两位的名字?」 眉儿只顾着瞧着那书生发呆,看样子是没听见他的话了。 沈容和无奈地叹了口气,「展眉,卫展眉。」这是眉儿的原名,府中的人都唤她眉儿,倒是很少有人记得她全名了。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青衣书生叹息一声,「这名字意头不好。」 说罢才惊觉自己或许唐突了两人,不禁有些讪讪地看了看沈容和,「抱歉,在下失言了。」 「无妨。」沈容和淡淡地笑笑。 眉儿本是沈府一名奴仆的孩子,她一出生那奴仆就去世了,沈清和怜她,便让眉儿当了沈容和的书僮,眉儿的本家姓卫,沈清和便给她取名展眉。 书生睇了睇眉儿,略一沉吟,提笔便在花灯上写下一句诗,遇君方展眉,愿同尘与灰。 青衣书生将写好诗词的花灯递给眉儿,眉儿颤颤巍巍地接过。 那书生笑了笑,这才抬眸看向沈容和,「公子,你的名字……」 沈容和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灯,慢慢摇头,「罢了,我的就不写了。」 「不行,公子,这是拿来许愿的,怎麽可以不写上名字。」方才还对着青衣书生发呆的眉儿忽地插嘴。 沈容和瞥了她一眼,奇怪她何时清醒了。 「那就写沈容和。」 书生很快写好,一手字写得甚是清雅,沈容和不由得赞道:「都说字如其人,看来是真的。」 「多谢夸奖。」青衣书生赫然笑笑,将花灯递给沈容和。 「眉儿,走了。」拿好花灯,沈容和拍拍身旁还在发呆的眉儿。 眉儿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青衣书生,又看看沈容和,慢吞吞地往河边走,「公子,我们这就走了?」 侧首看看那青衣书生,沈容和不禁好笑,戏谑道:「放心吧,这人是应试的考生,你很快便可以再见到他了。」 眉儿倏地抬起头,「公子你怎麽知道?」 沈容和摩挲着下巴望天,「因为我昨日见过他的考题答卷。」 「咦?」眉儿依旧不解。 沈容和指指她手中的花灯,「看看你花灯上的字,落款是什麽?」 提高了花灯,眉儿睁大眼睛盯着上面的落款,「方轻尘。」 她记得这名字不就是公子昨日里推荐的头名考生吗? 「那……那我要先放花灯。」眉儿欢喜地转过头,拉着沈容和直奔河边。 遇君方展眉,愿同尘与灰……沈容和挑眉看着她手里的花灯,饶有意味地笑笑。 「公子,你要许什麽愿?」眉儿正欲将花灯放入河中,回头却发现沈容和提着花灯,站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上没有动。 「罢了,我就不参与了。」沈容和转身走入河边的凉亭内坐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花灯。 眉儿几步走入凉亭,不解地问:「为什麽?」 「你许了什麽愿?」看了看不远处的青衣书生,沈容和不答反问:「莫不是跟那边的人有关?」 眉儿当即红了脸。 「公子!」嗔怒地瞪她一眼,眉儿赫然转过头,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想问什麽了。 沈容和以拳掩唇,笑得玩味。 「公子!」眉儿猛力捅捅沈容和的胳膊,「来了来了!」 「什麽来了?」沈容和茫茫然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愣住了。 几步之外,一名黑衣男子正怔怔盯着她,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 「是你……」沈容和懒散地直起身子,对着那人盈盈一拜,「世子殿下。」 冤家路窄,眉儿一见後面跟着的喜儿,脑子里腾地冒出这几个字。 待到沈容和再抬头,龙祁钰已经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彷佛眼前根本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跟在後面的喜儿冲眉儿投去一记挑衅的眼神,扬高了下巴从沈容和两人前面大步走过去,眉儿脸色当即黑了下来,沈容和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街道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逛庙会的人,龙祁钰神色倨傲地走在人群中,身边不时有少女含羞带怯地偷瞄他几眼,粉颊含春、眉眼含笑,娇俏动人。 状似不经意的回头,看到凉亭内那人懒散地靠着柱头,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月光格外迷离,他竟觉得此时的沈容和浑身萦绕着一种孤高而无奈的苍凉,当那双眼扫视过来时,龙祁钰的脚步不由自主顿住。 「世子?」见他不再往前走,喜儿疑惑地提醒他。 龙祁钰猛地回头,只看见沈容和依旧站在凉亭口静静看着他这边,两人中间隔着拥挤的人群遥遥相望,龙祁钰的脚步莫名地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 突然前面一阵人潮涌了过来,鬼使神差般,龙祁钰任由自己被涌动的人群给挤到了路边,退回到方才沈容和所在的凉亭。 「世子殿下。」沈容和扬眉笑道:「世子殿下也是来逛庙会的?」 想着前几日两人还剑拔弩张,此时沈容和却依旧带着这副什麽都没发生的淡漠表情,龙祁钰便觉胸口有一阵无名火燃烧起来。 闷哼一声,龙祁钰有些负气的嗤道:「难道就只许你来,不许我来了?」 沈容和嘴角的弧度一阵僵硬。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太重,龙祁钰偷偷瞄了沈容和一眼,忙补充道:「我、我今夜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所以……」说到最後龙祁钰几乎有些痛恨自己,沈容和是谁,自己凭什麽要对他这般小心翼翼。 沈容和没有动怒,甚至连动摇的痕迹都未曾有过,只随意笑道:「这样啊。」再无声息。 第二章 「谁许你进来的,这里是我和公子先来的。」眉儿提着那盏还未来得及放入河中的花灯,对着喜儿嗤之以鼻。 喜儿倨傲地哼了声:「这里又没有你的名字,我和世子凭什麽不能来?」 就是见不得喜儿那副得瑟的样子,眉儿忍不住想要将花灯狠狠砸到他脸上,眼角的余光触及不远处的青衣书生时,那只举在空中的手又很快缩了回来。 花灯上还留着青衣书生清隽温和的字,眉儿宝贝似的抱紧,自言自语道:「不能让你浪费了这花灯。」 眸光扫过眉儿怀里的花灯,喜儿夸张地叫道:「哟哟哟,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麽跟个姑娘一样抱着花灯?这是女人才玩的东西。」 眉儿脸色更黑,「臭方喜见,你说什麽!」 「我就是说你娘娘腔。」 劈里啪啦、稀里哗啦,两人毫无营养的拳打脚踢、鸡飞狗跳,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沈容和直接装作没看见,龙祁钰皱皱眉,想了想乾脆转过身,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装作不认识那两人。 沉默半晌,沈容和忽地开口,「恭喜世子。」 龙祁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沈容和说的事情是这个月的十五,自己与琅华郡主的婚事。 「免了。」对於她的道贺,龙祁钰敬谢不敏。 沈容和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世子好像并不太高兴。」 龙祁钰冷峻的表情有龟裂的痕迹,反射性地反驳道:「谁说我不高兴,我、我高兴得很!」 并未在意他明显不善的语气,沈容和促狭地笑道:「好事将近,世子却还是这般愁眉不展,可是有心事?」 心事?哼,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心中冷哼一声,龙祁钰嗤笑道:「哪及得上沈大人温香软玉抱满怀。」 知他说的是绿芜,沈容和也不解释,笑得暧昧不明。 龙祁钰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下次遇到这厮绝对要绕道走,否则自己指不定哪天就给他气死了。 夜空中群星闪烁,在河面上倒映成一片星海,各式各样造型精致的花灯漂浮在河面上,不知是哪里传来的丝竹声声萦绕在耳侧,夜色越发迷离。 沈容和提议一同四处走走,龙祁钰略略思忖,默默跟上了沈容和的脚步。 几人在人来人往中缓步而行,龙祁钰不经意回头,猛地怔住。 街道两边挂满了红灯笼,盈盈烛光下,沈容和身上的衣衫也成了旖旎的暗红色,他侧身对着自己,从龙祁钰这里看去,恰好能看见他优美的侧脸弧度,一段光洁白皙的脖颈没入暗色衣领中。 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口乾舌燥,龙祁钰脸颊一阵微热,近乎狼狈地後退几步,让自己远离祸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是黑夜,其他人看不见他绯红得诡异的脸颊。 沈容和瞅了他一眼,龙祁钰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看什麽看?」 「世子,你好像有些发烧啊。」沈容和直起身子,靠近龙祁钰两步。 鼻息间萦绕着他的气息,龙祁钰只觉得浑身的气血瞬间涌上了脑子,踉跄着退後几步。 「你、你不要过来!」那模样彷佛面前的人是什麽可怖的洪水猛兽。 沈容和莫名看着他,倒也依言没有再靠近。 想到自己竟对沈容和抱着其他念头,龙祁钰就气闷不已,「我真是混帐!」对谁不好,偏偏是这个没心没肺的佞臣。 沈容和眯眼看了看他,「人贵有自知之明,不错、不错。」 龙祁钰紧抿着薄唇,出乎意料的没有立即反唇相讥。 接下来的时间,龙祁钰秉持「远离祸害」的想法,与沈容和始终保持着好几步的距离。 沈容和察觉到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做声。 两人就这麽一前一後往前走,就在龙祁钰以为今夜就这麽过去时,一个两鬓花白、留着胡须的算命相士拦住了沈容和。 那相士深深看了沈容和一眼,「可有兴趣算一卦?」说完不等沈容和回答,他已经转身将小桌上的签筒拿起来,随意摇了摇就凑到沈容和面前。 「我不算命。」沈容和随口应了声,就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那相士却极快地闪到了左边。 沈容和又往右,那相士也往右,她往左,相士也往左…… 如此反覆了几次,沈容和站定,抬起眼帘直视着相士,「这位先生,在下并不想卜卦。」 那相士却像是没有听见,将那签筒又凑得近了些。 「公子。」眉儿扯着沈容和的衣袖,小声唤她。 周遭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沈容和无奈,低头看着那装满竹签片的签筒,随手就抽了支。 相士接过那支竹签,对着沈容和微微一笑,「哦?这签可真是难得。」 沈容和并不在意这签的好坏,敷衍道:「那麽这签讲的又是什麽?」 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签,相士似乎叹息了一声,道:「这是支上上签,却也是支下下签。」 闻言沈容和来了兴趣,挑眉问道:「这是何意?」 「这签上写的是今朝名利富贵偕。」 「这不是很好吗?」眉儿凑过去不解地问。 龙祁钰和喜儿闻言同时看向相士,想要听他的解释。 相士皱了皱眉,「这签还有下半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沈容和,他继续道:「他朝梦醒却成空。」 今朝名利富贵偕,他朝梦醒却成空,龙祁钰疑惑地蹙眉,不解其意。 沈容和神色依旧,握着花灯的手却紧了紧。 那相士彷佛没有看到,将那签插回签筒中,将那小桌上的东西几下便收好。 收拾好东西,相士施施然起身,边走边一脸慎重地说道:「你好自为之吧,莫要让自己断送了後路。」 经过龙祁钰身边时,那相士连连摇头,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笑。 「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近日内必有牢狱之灾。」 「去去去!」不等那相士说完,喜儿冲他摆摆手,「我家公子怎会有牢狱之灾,尽胡说八道。」 「就是,我家公子才不会什麽终成空,你个小老头,休得胡言乱语。」 相士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我看你俩倒是面相十分相配,有夫妻相。」 眉儿和喜儿同时黑了脸,沉默半晌,两人同时转过身,背对背吐,「呕。」 「我可不是断袖,虽然他是个娘娘腔,可他也不是姑娘家啊。」抹去嘴角的口水,喜儿指着眉儿嚷嚷。 眉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直接炸毛,狠瞪着喜儿,「方喜见,你竟敢嫌弃我?」 沈容和默默扶额,眉儿,你的重点似乎不对吧。 「小老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拿浆糊封住你的嘴。」眉儿气哼哼地瞪着那算命的相士。 「我说的可是实话。」那小老头才刚动一步,眉儿立即上前挡在沈容和面前,目露防备地盯住他。 相士一愣,随即笑道:「罢了,你们不信我老头的话就罢了,不过……」微眯着眸,他的视线自龙祁钰身上掠过,最後定格在沈容和身上。 高深莫测的笑笑,相士收好东西转身施施然离开,边走还边唱着,「机关算尽太聪明,步步为营险中求,今朝名利富贵偕,他朝梦醒却成空。」 沈容和拧眉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公子,你千万别听那老头儿的胡言乱语。」见沈容和依旧盯着那相士离开的方向,眉儿抱住她的胳膊。 沈容和大梦初醒般转过头,眼底有一瞬的恍惚,喃喃道:「或许……」 说到後面她的声音太小,眉儿并没有听清楚。 龙祁钰看了看那相士离去的方向,再看看沈容和,眉头拧起。 第三章 这时涌动的人群再度朝这边涌了过来,沈容和被眉儿拉着退到河边,抬头望去,原来是数十名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路中央经过,街上的行人便纷纷挤到了路边。 「公子,我们还要放花灯吗?」眉儿不舍地盯着手中那盏花灯,指指背後放满了花灯的河面。 「你去吧。」沈容和勾了勾唇,冲她摆摆手。 「公子你真的不去?」 沈容和拍拍她的头顶,摇摇头笑道:「我不去了,你快些去,我在这边等你。」 眉儿看看手中那盏花灯,再看看沈容和,转了转眼珠,「公子,我很快就回来。」说罢转身就朝那边的河堤边跑去。 「娘娘腔。」喜儿歪着嘴哼弄哼弄,被眉儿直接无视掉。 一阵夜风拂过上空,卷起了满地的落红,手背上一片沁凉,沈容和低头看着那朵被风吹落的桃花,微微眯起了眼眸,「好花堪折直须折……」 龙祁钰睇了沈容和一眼,还未来得及辨别清楚她说了什麽,就被密集的人群给挤得连连後退。 沈容和伸出手,那朵桃花很快就被风卷走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她怅然一叹,「莫待无花空折枝,莫待无花……」 被人潮逼得连续後退,沈容和一时没有注意身後是河,脚下一脚踩空。 「沈容和,小心!」一旁的龙祁钰忙伸出手揽住沈容和的腰,将她带入怀中。 沈容和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柔软的唇无意中扫过他的脸颊,龙祁钰的脸唰的连耳根也红了个遍。 「你……」一瞬间,龙祁钰心头一片紊乱,不敢置信地盯着被自己半抱半搂住的沈容和,揽住她腰间的手急促地收回,却忘了此时前者正搂住他的脖子。 扑通!在喜儿的惊呼声中,龙祁钰和沈容和一同落入水中。 舞龙舞狮队伍在街上游行,行人纷纷追去看热闹,一时间倒也没什麽人注意到河里有人落水了。 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过头顶,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水袭向眼耳口鼻,好在这里是上游,河水并不算深,龙祁钰很快便从水中直起身子,抹去头上脸上不断滑落的水珠。 「世子你怎麽样?」喜儿在岸边急得团团转,一见龙祁钰起身便伸手准备去拉他。 眸光在仍泛着圈圈涟漪的河面扫视,龙祁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呆了呆,惊声喊道:「沈容和?」 「哗啦!」话音未遁,就见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人忽然蹿出水面。 精致的荷花灯随着掀起的水波荡漾着,沈容和正欲站起身来,低头忽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呼吸猛地一滞。 薄薄春衫自然比不得冬日里的裘衣,透过河面,她能清晰地看见此时自己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若是此刻就这样上岸,那麽她……思及此处,沈容和屈膝缩在水里,不肯轻易起身。 「哇啊,公子!」眉儿刚放完河灯回来,一见眼前这情景吓得惊叫起来,「这是怎麽了?」 喜儿紧张兮兮地趴在河畔边,龙祁钰与沈容和双双掉进了水里。 「沈容和?」沈容和愣在原地不动,龙祁钰疑惑地看了过去。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体一僵,沈容和犹疑着看看龙祁钰,再看看河边的眉儿,她正咬唇看着自己,满脸无措,沈容和心中升腾起一丝希冀,只期望眉儿能赶紧替她脱离这困境。 迎上她的眸光,眉儿咬了咬唇,小声喊道:「公子,你怎麽还不上来?」 沈容和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 龙祁钰已经走到河堤的石阶上,正要上岸,察觉身後的沈容和依旧没有动作,不由得转身望去,「沈容和,你在做什麽?」 虽说如今天气已转暖,但夜里掉进水里依旧不太好受,沈容和瑟缩着身子,即使冷得浑身发抖也不愿上岸。 「你怎麽了?」见沈容和迟迟不肯上岸,龙祁钰顾不得浑身湿透,就要下水去寻她。 「等等!」沈容和猛地出声。 龙祁钰疑惑地眯起眸子。 此时顾不得其他,沈容和眸光一转,「你先上去,不用管我。」说罢她转头看向眉儿,冲她皱了皱眉,「眉儿,替我去找一件替换的衣服。」 「现在?」眉儿眨巴着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公子你是不是先上来比较好……」 最後那个字在沈容和的注视下赶紧咽了回去,眉儿直接扔下一句「我马上就回来」就冲进对面的商铺里去了。 龙祁钰和喜儿面面相觑,全然不明白这两人在搞什麽名堂。 一阵夜风袭过,身上衣物湿透的龙祁钰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见状喜儿焦急地喊道:「世子,你先上来吧。」 龙祁钰转头看向沈容和。 「世子殿下,你不必担心我。」沈容和轻飘飘扔过来一句话,气得龙祁钰一口气堵在胸口。 龙祁钰重重一拂袖,直接转身上岸,沈容和你个不知好歹的混帐东西,最好冻死算了! 话虽如此,龙祁钰上了岸後却不肯听从喜儿的劝阻,就着湿透的衣衫立在河边,看着沈容和莫名其妙在水里不肯上来。 多番劝说无效,喜儿也就由着龙祁钰去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到沈容和身上,「世子,你说沈大人这是在做什麽?」 「管他做什麽,这等佞臣贼子,冻死了最好不过。」龙祁钰倨傲地扬起下巴,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瞄向河中的人。 而喜儿额头上唰的挂起一排华丽的黑线。 沈容和在河中冻得瑟瑟发抖,边暗斥眉儿这个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怎麽还不回来,边顶着龙祁钰频频扫过来的狐疑眸光,佯装镇定。 不论怎麽说,龙祁钰就是不肯离开,看样子沈容和今日不上来,他就打定注意不走了,喜儿暗暗翻了翻白眼,犹疑着问河中的人,「沈大人,你难道不冷?」 「还好。」沈容和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 龙祁钰注意到了,不禁皱紧了眉头。 喜儿撇撇嘴,低声喃喃道:「又不是姑娘家,掉进水里怕被人看到了……」 龙祁钰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世、世子殿下?」被他吓了一跳,喜儿嗫嚅着唇。 龙祁钰却没有理他,眯起眼眸紧盯着还在水中的沈容和,脑海中隐隐有什麽东西转瞬即逝。 沉默半晌,龙祁钰张了张嘴,「沈容和你难道……」 沈容和浑身僵硬,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他的怀疑。 「沈……」龙祁钰正欲继续说下去,就被眉儿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 展转几个商铺,终於买好衣服的眉儿几步冲到河岸边,「公子、公子,衣服我买来了。」 沈容和的眉心微蹙,看了看在岸边不肯离开的龙祁钰二人,暗暗一咬牙,猛地一低头沉入水中,在岸边几人的呆滞中游到了方才的那座凉亭下面,疾声道:「眉儿,将衣服给我。」 眉儿依言而行,沈容和就着一身湿透的衣衫,直接将眉儿递过来的衣服披在了肩上。 喜儿不解地拧紧了眉头,「世子,这是……」 「难道你就这麽回去?」几步上前,龙祁钰站定在双手紧紧拢紧外衫的沈容和面前。 沈容和抬眸看他,一张脸惨白如纸。 龙祁钰眉头皱得更紧,不容分说拉住沈容和的手腕,「跟我走。」 「做什麽?」沈容和挣扎着问。 「世子殿下,你要对我家公子做什麽?」眉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跟上去。 「喂,眉儿,你要对我家世子做什麽?」喜儿忙折身跟上。 第四章 自动忽略掉两人,龙祁钰拉着沈容和的手不曾放松,听见沈容和的问题时脚步顿住,侧首看向沈容和,「王府比你府上要近得多,你先跟我回去。」说罢不由她答应就拉着她前行。 「等……」沈容和全然来不及拒绝。 两人一身湿淋淋的衣服,此时街上又是行人众多,因此引来了不少路人频频侧目,龙祁钰对周遭的非议恍若未见,自顾自拉着沈容和回安豫王府。 一只手攥紧披在肩上的衣服,沈容和试着挣扎,却始终挣不开他的束缚,无奈之下只得由了他去了。 安豫王府离这里不过半炷香的距离,龙祁钰一身湿透的回来,後面还多了个同样浑身湿淋淋的沈容和,这诡异的情景看得前来开门的管家狠狠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幻觉了。 「站住,你是谁?」王府的侍卫见眉儿亦跟着往里面跑,手中的长矛瞬间挡在眉儿面前。 眉儿噘着嘴瞪向他,指着一旁的喜儿哼道:「你们家世子带走了我家公子,我当然要来。」说罢用力推开长矛闯进去。 「娘娘腔你想做什麽?给我站住!」喜儿连忙追上去。 龙祁钰带着沈容和径直去了房间,见状有婢女匆匆屈膝行礼,「世子殿下。」 龙祁钰不耐地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脚步又很快顿住,冲着那婢女吩咐道:「去准备一身乾净的衣服送到我房间。」 婢女惊异地看看沈容和,再看看同样狼狈的龙祁钰,双眼一亮,眸中漾出可疑的波光,结结巴巴地喊道:「世、世子殿下,你……」 见她迟迟没动,龙祁钰低声斥道:「怎麽还不去?」 那婢女忙不迭应道:「奴、奴婢这就为这位公子和世子准备好衣物。」 「莫名其妙。」轻斥一声,龙祁钰拉着沈容和进自己的房间。 沈容和抿唇望着走在前面的人,眸光越来越冷。 婢女很快就送来换洗的衣物,低着头留下句「奴婢就不打扰世子了」便匆匆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关好房门。 屋子里一片静谧,龙祁钰和沈容和面对着放在桌上的衣服,两两无言。 龙祁钰忍不住侧眸看向沈容和,他不声不响站在门口,低垂的眼帘掩去了他眸中的情绪,令龙祁钰猜不透他此时到底在想什麽。 沉默良久,就在龙祁钰忍不住要开口时,沈容和突然抬起头,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对上他的。 四目相对,龙祁钰呼吸一滞,赧然道:「你、你还是先换衣服吧。」 说这话时,龙祁钰的眸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沈容和紧紧攥住衣衫的手,就这麽站定在她面前,看样子是不打算走。 察觉到他满目探究,沈容和默然垂眸,掩去了眼底一闪即逝的森冷。 「世子,你先松手。」沈容和唇齿间逸出几个极淡的字,听不出情绪。 龙祁钰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拉着他的手腕,窘迫不已,脸上唰的染上一抹绯色。 龙祁钰的视线就定格在沈容和身上,似乎自己今日不在他面前换好衣服,他就不会甘休,沈容和脸上淡淡的,纤长白皙的手指缓慢地游移到腰间。 龙祁钰呼吸猛地一滞,死死盯住沈容和的手。 沈容和却恍若未闻,神色自若地解下镶嵌着温润玉石的腰带扔在地上,沈容和的手指在移至衣襟处时,极其轻微地颤了颤。 龙祁钰目光灼灼,抿唇盯着她。 咬了咬唇,沈容和的手指眼看就要拉开衣襟,房门忽地被人大力撞开。 「公子!」眉儿几步蹿到屋子里,全然不顾身後哇哇乱叫的喜儿。 一见屋子里这情形,眉儿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沈容和面前,伸手挡住她,防备地盯着龙祁钰,「世子你想对我家公子做什麽?」 这一动作也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仆人和婢女,一时间龙祁钰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对眉儿的叫嚣视而不见,龙祁钰眸光定格在沈容和脸上,淡然道:「我只是想让沈大人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免得着凉了。」 眉儿「哦」了一声,讪讪笑着要缩回手,却忽地想起些什麽,更加坚定地挡在沈容和面前,急声喊道:「不可以!」 沈容和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为什麽?」高深莫测地注视着沈容和,龙祁钰的话却是对着眉儿说的。 眉儿急得团团转,可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後狠狠一跺脚,硬着脖子吼道:「你不要管,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啦。」 眸光一冷,龙祁钰正欲开口,却被沈容和倏地打断,「眉儿,你让开。」 眉儿惊诧地回过头,咬住下唇,不情不愿地喊道:「公子。」 「眉儿,听话。」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沈容和冲她摇摇头。 看看沈容和,再看看聚集在门口的人,眉儿犹豫着放下手。 沈容和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对上龙祁钰审视的目光,缓声道:「既然世子殿下一番盛意,在下又岂有辜负之理。」 龙祁钰心头一阵剧跳,彷佛根本看不到其他人,沈容和的手指移至衣襟处,满不在乎的拉开,龙祁钰瞳孔猛地紧缩,随着沈容和的动作,她精致的锁骨、圆润白皙的肩头,一一曝露在龙祁钰眼前。 门外聚集的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纷纷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眉儿急得几次欲上前阻止,都被沈容和的眸光拦了下来。 指尖缓缓下移,只要再稍微用力一挑,沈容和的衣襟就要全部敞开了…… 「公子!」眉儿惨澹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龙祁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沈容和。 沈容和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大大方方地任由其他人打量,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龙祁钰,脸上的笑容越深,攥住衣襟的手猛地用力一扯…… 「慢着!」一声怒斥,其余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阵掌风袭来,「砰」的一声,龙祁钰的房门猛地关上。 沈容和只觉颈侧一阵劲风扫过,低下头,她的怀里多了一件白色绣云纹衫,正好挡在了她的胸口处。 纤长的手指拎起那件白衣,沈容和疑惑地看向龙祁钰,「世子殿下,你这是……」 眸光不经意扫过对面那人衣襟口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龙祁钰的脸顿时一片滚烫,支支吾吾挤出一句,「你、你先换好衣服。」顺便拎着还在呆愣中的眉儿、喜儿出去,迅速关紧房门,不让那春光轻易泄露了去,那模样倒是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真是疯了!」暗斥一声,龙祁钰闭了闭眼睛靠在廊柱上。 他这是脑子进水了?竟会怀疑沈容和是……是女子,他若真是女子又怎会入朝为官,又怎会这样乾脆地在众人面前解开衣衫?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怀疑太过荒唐,龙祁钰深深吐出一口闷气,努力将心底那一丝异样的暗涌敛去。 不过……想到方才沈容和的衣服即将褪去时,盈盈烛火下,那白皙的肌肤宛若莹润光滑的羊脂玉,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世子,你脸怎麽这麽红?」喜儿疑惑地盯住龙祁钰,看着他甚至连耳根都红了个遍。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听到他的话,龙祁钰脸上有一抹狼狈一闪即逝,冲他低斥道:「说什麽胡话!」似是恼羞成怒了。 「殿下,你的脸真的很红。」负责打理龙祁钰生活日常的婢女小声说道。 经他们这麽一说,龙祁钰这才发现,刚才那些闻声跑来的婢子、奴仆们此刻都还齐齐聚集在庭院中,一听见喜儿和婢女的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定格在他的脸上。 「看什麽看?」猛然回神,龙祁钰厉声喝道:「还不赶快去做自己的事情。」 「是。」庭院中的人立刻转头,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