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凤舞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当意识一点一点侵入凤宁的脑子,她苏醒过来,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耳边似乎还在嗡嗡作响,她费劲的睁开眼睛,幽幽月光刺目,而她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似乎是躺在野外河边,动了动手指,能摸到冰冷的水和潮湿的泥土,鼻子还闻到了青草味道。 她喘了喘气,头上一阵阵的巨痛,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想去摸,却发现手臂沉重,好半天才抚上了头,手上沾的濡湿像是血。 她呆了一呆,她这是怎麽了? 一个男人跑近凤宁身边,着急忙慌的问:「你还好吗?伤在何处?」 她答不上话来,疼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头上似乎还在流血,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面前这个男人,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那男子似是没有耐心等她清醒,一把将她拖到了岸地上,手伸进她衣裳里一阵乱摸,嘴里嚷着:「东西呢?」 东西?什麽东西? 远处似乎传来了声响,凤宁耳里嗡嗡的听不清,那个在她身上翻找摸索的男人却是听到了,他迅速站了起来,转身跑开。 很快,一群人吵吵闹闹的赶到了她的身旁,他们举着火把,大声叫嚷着,火把太亮,刺得她闭上了眼,他们嚷嚷的话她倒是听清了。 「她在这,找到了,找到她了……」 找到她了?谁找她? 凤宁脑袋疼得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後来,她又沉进了黑暗之中。 当她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是玄青色的床顶,她发了会呆,眨了眨眼睛,然後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软被,头似乎不那麽疼了,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绑着绷布带子,原来是包紮过,她小心的慢慢转头,打量了一下身处的这个房间。 屋子正中摆着张圆桌,桌上只有一个圆木托盘,托盘上摆着只茶壶,四个杯子倒扣放着,桌下是四把椅子,有一把拉到了桌外,看来之前有人在这坐着,椅子没收,表示这人很快会再回来,桌上没摆茶,表示这人该是仆役之辈。 她再动了动,把身子侧过来仔细观察,房间里靠窗摆了个四方小案,案上铜镜、梳子、胭脂盒、首饰盒放得整齐,贴墙有个大立柜,柜顶放着些女儿家的杂物玩意,这里一看便知是间女子闺房。 看家具和摆设均算讲究,该是家境不错,可屋内冷清,物品单调,她猜想这屋的主人若不是清心寡慾,便是不得宠。 正想着,屋外传来脚步声,凤宁下意识的迅速闭上了眼,心里头在这一瞬间,已将屋内物件及房门窗户的位置牢记,她暗地里动了动,试试自己是否有活动的体力,她并没有太慌张,只是她的脑子有些迷糊,好像有什麽事情不对劲,可是什麽不对劲,她一时间也没想到。 进来的是个踩着细碎步子的丫头,凤宁听出来了,这丫头不会武,她悄悄的睁开了眼,看了看那丫头的样貌,不认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终於意识到了哪儿不对劲,她的脑子里竟然是空白的,什麽记忆都没有。 那丫头站到了床前,看到她睁着眼,便说道:「夫人醒了?」 夫人?这丫头认得她? 凤宁「嗯」了一声算应了,却被自己乾哑的声音吓一跳,她是怎麽了?到底躺了多久? 那丫头是个机伶人,见状倒了水过来,伸手扶了她的头给她喂水。 她饮了水,舒服些了,可她左思右想还是脑袋空空,乾脆忍着头疼撑坐起来,她观察了那丫头的神情,对她不冷不热,却似是熟识,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盘算着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丫头放了杯子,回过头来正对上凤宁的眼睛道:「夫人受了伤,再歇息会吧。」 受了伤?她用力回想,想到了冰凉的水、潮湿的泥岸,还有那个问她东西在哪里的男人,只是她怎麽受的伤,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事实上,她的脑子里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没了印象,包括她自己,这种情况下要是开口问「我是谁」是不是怪吓唬人的? 那还是挑个稳当点的问题好些,於是凤宁问了:「我醒了,你不去通知人吗?」 这话似乎让那丫头惊讶,她呆了呆,答道:「二爷这会在忙,不会过来的,铁总管替二爷出去办事了,大夫说了,夫人撞了头,已上过药,多休息按时服药便会好的。」 「你的意思是说,既是大夫说了没事,大家便会觉得不必来探望了,是吗?」 那丫头愣住,不知该怎麽答才好。 凤宁也不指望得到回答,她使劲想着二爷、铁总管这两人的名字,想了半天没想到,就连她自己是谁也想不出来,这样下去反正也是瞒不住的,她乾脆问那丫头:「你叫什麽名字?」 丫头皱起眉头小声道:「夫人是撞糊涂了吗?奴婢是小青。」 「哦,是小青啊。」她接着问:「那我又是谁?」 小青吃惊的张大嘴,结巴了:「夫……夫人,这是脑子撞坏了,不记得了吗?」 「是啊,是撞坏了。」凤宁坦然又认真地答。 小青呆了又呆,向後退了一步,道:「夫……夫人,快别想这笨主意,二爷本就生气,你若再装傻充愣,他该重罚你了。」 夫人、二爷? 她想了又想,把心里猜的话说了:「你叫我夫人,又一直说二爷,那他是我相公吗?」 这次小青不是吃惊了,是惊吓,她转身夺门而出,大声唤道:「快来人啊,来人啊,快叫陈大夫……快些去叫陈大夫……」 凤宁看着小青惊慌失措的样子,摸摸头上的绷布,自言自语道:「好吧,我这会知道他不是我相公了,你用不用得着反应这麽激烈?」 她头还有些晕,乾脆不瞎想了,闭了眼靠在床头休息,过了好半天,听到屋外传来好些人的脚步声,原以为是那陈大夫到了,可睁眼一瞧,却是来了个老妇人,带着四五个丫头,一群人前呼後拥的闯了进来。 「听说夫人出了事,老身特意过来看看。」那老妇目光锐利,不说话时薄唇紧抿,看起来相当严厉。 「多谢关心,请问你是哪位?」这老妇虽一身整洁,但掩不住风尘仆仆,略有倦态,该是刚回来不久,一回来便闯来瞧她,也不知与自己是何关系。 「哼,还真是不记得了?」老妇冷哼一声,一脸凤宁在装傻的表情,但还是答了,「我是余嬷嬷,是这府里的管事嬷嬷。」 刚才丫头说铁总管,这会又来个管事嬷嬷,看来这里该是个大府,凤宁看着余嬷嬷,又问:「那我是谁?」 「你叫凤宁,是我家三爷的夫人。」余嬷嬷皱起眉头,努力维持着耐心。 「三爷?」难怪小青跑得那麽快,原来是她把二伯错认成了相公,这的确是太出格了些。 「夫人是想告诉我什麽都不记得了吗?」余嬷嬷盯着她,语气不善。 凤宁不答,接着问:「这是哪?」 余嬷嬷冷道:「京城龙府。」 凤宁又问:「我怎麽了?」 「你撞到了头。」余嬷嬷冷笑一声,「这一撞就撞傻了,亏夫人想得出来。」 「你是觉得我装傻?」老妇的不善态度太明显,凤宁想忽略都不行,她晃了晃头,脑袋发疼,晕得厉害。 余嬷嬷站在床边冷冷的盯着她看,凤宁闭上眼,等那阵痛苦过去,想想又问:「我相公呢?」 这个问题可以问吧?这跟她装不装傻没关系吧? 「什麽?」余嬷嬷眼里露了惊讶。 难道她问相公也是出格的事? 凤宁觉得奇怪了,「不是说我是三爷的夫人吗?我受伤了,他不管我吗?」 老妇盯着凤宁瞧,然後抿紧嘴不说话了,凤宁坦然回望她,想起这清冷的闺房,没有半点男子住过的痕迹,越想越怪,「这里是我在龙府的房间吗?」 「是的。」 「我是弃妇吗?」 「并未休弃。」 「那是我相公死了吗?」所以小青一直说的是二爷、二爷,难道三爷早不在了? 「没有!」余嬷嬷很不高兴,喝道:「这等混话不许再说。」 「那我相公在哪?我想见他。」 余嬷嬷闻言微眯了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转头嘱咐身後的丫头,「去把陈大夫叫来。」 「陈大夫才知道我相公去处?」老妇哼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了,不答。 凤宁这会觉得头没那麽疼了,疑问却是越积越多,她继续问:「大娘,我是怎麽撞伤头的?」 「这个应该你来告诉我。」余嬷嬷的语气很不好,她快没耐心了。 「所以是你们把我弄丢了,不知道我是怎麽受伤的?」凤宁又想起冰冷的水、潮湿的泥地,还有晃得刺眼的月光与火把,而那个奇怪的男人到底在她身上搜什麽东西呢? 余嬷嬷没理她,凤宁再接再厉的问:「平常是谁照顾我呢?」 第二章 余嬷嬷没答,小青却是回了话:「是小青负责夫人的起居。」 「那我娘家是哪的?我嫁过来多长时间了?」 凤宁问得起劲,那余嬷嬷却是不耐烦,她用力一拍桌子,冲身後的一个丫头喝道:「去看看,怎麽请个大夫要这麽久?」 「大娘啊,你别着急,大夫也得走着来,不会飞不是,别着急,我们继续聊聊,一边说话一边等着便是。」凤宁无视余嬷嬷的黑脸,居然劝她。 「我不是什麽大娘。」余嬷嬷又恼又气,大娘是市井称呼,在富贵人家也指的是粗使老妇,她可是龙府的大管事,怎麽能唤大娘。 「哦,那就是余嬷嬷。」凤宁很顺从的改了称呼,又问道:「余嬷嬷,你是心情不好,还是压根就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余嬷嬷不打算答,但凡有些计较的,断不会白头瞎脑地把别人的态度这麽直白的说出来,这个三夫人又是耍的什麽诡计? 谁知凤宁又问:「为何觉得我是装疯卖傻呢?」 余嬷嬷终於忍无可忍,於是直言不讳了,「这种事你干得出来。」 「这样啊,那总要有个做这种事的理由对不对?」 余嬷嬷冷笑,「这理由便要等夫人觉得脑子不傻了,再告诉我们。」 言下之意是指责她做了亏心事?凤宁直视着余嬷嬷的目光,静静思索着,她看这屋里环境和这些管事、下人们的面孔,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真的住在这里?她真的见过他们? 「麻烦给我拿面镜子。」 凤宁的要求让一屋子人傻眼,不是正跟余嬷嬷对质装傻的问题吗?怎麽惦记起镜子了? 镜子拿来了,凤宁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除了头上包紮的绷布刺眼外,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满意的,柳眉弯弯,大眼盈盈,小巧挺直的鼻子,樱桃小嘴,大美人一个啊,她心里觉得她就应该长这样没错,可是在她面前的这些人却是完全陌生的感觉…… 她看了又看,终於说了,「你们说我是三爷的夫人,却连个爷都拿不出来,我怎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会不会是你们欺负我脑子不好使了,骗我的?」 这下所有人真是看傻子的眼光在看她,那余嬷嬷怒极反笑,「我不过出了趟远门,这许久不见,你倒是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看来小青照顾得好啊。」 那名唤小青的丫头听了,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余嬷嬷瞧也不瞧,接着对凤宁道:「你倒是说说,就凭你,我们骗你又有何用?退一万步,我们骗了你,就你现下这副模样又能如何?」 她的怒意表现真切,看来确是被凤宁质疑得动了气,凤宁一想也对,她又能如何?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这天大地大,她不过是个空白,她能如何?她想着想着觉得饿了。 「要不,让我先吃点东西,我吃饱了再睡一觉,醒来说不定脑子就好了。」这下大家不是看傻子的眼神了,是看大傻子的眼神。 不出一个时辰,龙府上下传开了,龙三夫人撞坏脑子了。 陈大夫终於匆匆跑了来,他检查了凤宁头上的伤,确认外伤已有好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一撞撞坏了脑子,得了臆症,他却是不敢说话了,这病得古里古怪,甚是少见,他哪能说三夫人是装的,可她若不是装的,却又如何解释她异於平常的表现? 大夫都没法下结论,还她个清白,这让凤宁很无奈,所幸她终於吃上了饭,填饱了肚子,她觉得舒服多了,於是躺倒在床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凤宁觉得这里的人怕是没说谎,因为一人演戏容易,这麽些人一起演戏却很有几分难度,谈话时她认真观察了,从那个余嬷嬷到小丫鬟再到老大夫全都是认得她的模样,他们生气、吃惊、怀疑的表情也全像是真的,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出破绽来。 所以她在这府里究竟是怎麽回事? 凤宁其实心里是有些慌的,她病了,脑子空空,什麽也想不起,这正是需要呵护安慰的时候,可偏偏一睁眼却身处一个并不友善的环境里,说她装疯卖傻掩饰恶行,可她到底做过什麽她却不知道,所以她有些害怕,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她对现状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知道她过去在这里做过什麽,也不知道这些人对她做过什麽,甚至她那所谓的相公是圆是扁、是胖是瘦,她都不知道,他对她好吗?他是否有别的妻妾?她在这个家里算什麽?她想不到,乾脆不想了。 她决定努力养好伤,静观其变,那句话是怎麽说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对吧,她想着,等她伤好了,她总能把事情弄明白的。 可事情并没有凤宁想得这麽简单,连着几天,除了小青在一旁照顾着,再没有人来看望过她,就连那个严厉的余嬷嬷也没有再来。 问小青,小青只说二爷在忙、三爷也忙、大爷不在家、铁总管在忙、余嬷嬷也忙,所有人都在忙,这麽多人,居然忙得没一个人能来看她? 凤宁觉得很失落,可她又能如何,她伤得颇重,动作稍大便头疼欲裂,她一个人待在这屋里,大多时候也就躺在床上睡闷觉,小青按时给她送吃的和送药,领陈大夫为她复诊,但仅限於此,守本分而不热情,凤宁忍不住想,她是得多讨人厌才能让这一家子对她这麽反感呢? 小青告诉她,她娘家是湖州凤家,龙凤两家在祖辈是世交,所以老爷子那辈给没出生的儿孙订好了娃娃亲,她嫁过来已然三年,未育子女。 既是世交之家,为何对她如此厌恶?难道是她三年无出,所以夫家不喜?凤宁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一个多月後,凤宁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一个月里,她除了小青和陈大夫之外谁也没见着,不过她还是从小青那问出了点府里的状况。 原来这龙家父母双亡,龙家大哥当朝为官,是个武将,一年中有一半时间不在家,龙大已娶妻,因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所以龙大出门都将妻子带着,此时二人均不在家里;龙二主掌家业,说白了就是个生意人,龙家的产业都归他管,例如田产、商舖、酒楼等,都是龙二在掌事。 那她相公龙三呢?凤宁好奇了,两个哥哥这麽厉害,她相公应该差不到哪去吧?凤宁虽是没记忆,但一心还是偏向自家相公的,可小青告诉她的却是,「三爷具体是做什麽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反正也是经常不在家里,不过三爷的朋友特别多,常招呼些友人来府里做客。」 常不在家,还经常招呼朋友来做客,听起来怎麽这麽像是个败家玩意?凤宁自嘲的想,她不受欢迎,指不定跟她相公有关系呢。 「我与我相公感情如何?」这话虽问得古怪,不过凤宁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她不记得了呀,当然得问问。 好在小青虽与她不算亲近,但这段时间相处,似乎也并不那麽讨厌她了,用小青的话来说,就是夫人受伤後与之前大不相同,所以对凤宁的一些问题,小青还是愿作答的。 「夫人与三爷并不算亲近。」 「不亲近到我受伤生病了,他也不来看我一看?」这个事实让凤宁怨念很深。 她语气中的落寞与受伤让小青有些不忍,遂道:「三爷在夫人之前也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後是余嬷嬷带着三爷去云雾山百桥城求医,才治好的。」 凤宁一急,打断她的话,问道:「他受的什麽伤?」 「三爷在外头被恶人所伤,从马上摔下来,摔着了脑袋。」 凤宁柳眉轻扬,这听起来果然是夫妻同命啊,她也是摔着了脑袋。 「他还记事吧?还记得我吗?」 「夫人不必担心,三爷已是大好,能跑能跳,脑子无损,夫人醒来那日,余嬷嬷和三爷才回来,所以诸多事要处理,确是忙的。」 凤宁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相公很是介怀,她脑子里什麽都没有了,这处境多麽凄凉,龙府这麽大,她却连个亲近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个相公,原本是该依靠相伴的,闹半天,这相公是个成天出去混的败家子,惹事生非受伤不说,这会连探望她都不曾。 若他们之前感情就不好,那她为什麽还要留在这个大家都讨厌她的地方呢?她感觉自己不该是那样忍气吞声的人啊,难不成是这龙家怕有损名声,所以一直将她冷淡丢弃在此,而不愿休妻放她回乡?又或者她娘家也容她不下,她无处可去? 他们认定她装疯卖傻定是有缘由,可究竟是什麽呢? 凤宁脑子里有数不清的问题,所以她能下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走出院子到处乱逛,一来,若是能遇着人聊聊,了解了解自己的事情也是好的;二来,人是活的,物是死的,若是明白了这宅里的地形构造、院落布置,就能大致明白这家里的掌权安排和人际关系。 第三章 从人那问不出的东西,有时从物那就能看出一二来。 凤宁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般想,反正她走出了院子,却发现她住的那个小院座落在僻角,由此看来,她果然是个弃妇啊。 她沿着石径园廊一路走,很快发现这宅子的布局规律,她慢慢走着,到处看看,优哉游哉的晃,甚至踢一脚落叶,采一把鲜花,她被困在床上许久,如今下了地,觉得俨然是重生一般。 路上碰着一些仆役,他们见着她只淡淡的行礼招呼,废话也不多一句的转身就走,凤宁晃晃脑袋,看来她不受欢迎得很彻底,如此想找人聊天,怕是有些难度。 拐了两个弯,凤宁发现她被跟踪了,不是一个人,是数人合作,她走一段便换个人盯梢,这样不易被察觉,可这里不是她的家吗?她居然被监视了! 凤宁心里很不痛快,该看望她的不看,不该看她的却偷偷摸摸盯着看,她加快了脚步,决心不论他们如何,反正她今天定要逛完这宅子。 前面是个大杂院,看着像是采买仓库和府里大厨房的所在,还没到饭点,厨房里却飘出蒸包子的阵阵香气,凤宁忽又觉得肚子咕咕响了,她走进厨房一看,咦,没人,灶台上确是有个大蒸笼呼呼冒着热气,打开一瞧,一笼白白胖胖又圆鼓鼓的小胖包子,正使劲的向她飘散着期待有人赏识的诱惑香气。 既然如此,凤宁就老实不客气的翻出个大碗,先捉了个小胖包,一边呼气一边往嘴里塞,肉汁烫得她跳脚,好味道却是让她眼睛一亮,门外远远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是朝这边过来的,凤宁快手快脚把一整笼小胖包子装进大碗里,给蒸笼重新盖上笼罩,然後从後门潜了出去。 前门进来後门出,跟踪她的那个家仆稍不留神就把她给弄丢了,凤宁快步拐了两个弯,把人彻底甩开,然後她抱着碗吃着包子,心情好了点。 晃到一处二层廊楼前,看那飞檐青瓦的後面是翠竹围绕、花草摇曳,这处风景独好啊! 凤宁一下就喜欢上了这地方,她左右一望前面的庭园,假山守在左,後边的池塘小亭立在右,一条独径通往那楼前,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明白的,但她就是知道,这些美景是依奇阵之法布置,在假山小亭竹木之後必是防卫的装置,平日是看着漂亮,可一旦有敌入侵,这些建筑的装饰摆设却是很要命的防备机关。 凤宁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她为什麽会知道这些?她该知道的是她的名字、她的过往、她有哪些朋友、她相公是个怎麽样的人、她的娘家人在哪、她身上发生了什麽事。 可这些该知道的,她一件都不知道。 凤宁正发呆,自哀自怜,身後突然冒出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个地方不是你能来的。」 凤宁抱着包子大碗回头,使劲嚼了嚼,把嘴里的那口包子咽了下去,她定晴一看,跟她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朗眉星目,身形修长,穿着湖蓝色长衫,浅白腰带,腰别羊脂暖玉,有些书卷气,眼神明亮透着精明,但此刻这人脸上摆满了不高兴。 凤宁退了一步,空空如也的脑子里没这人的半点印象,但显然他认识她,凤宁下意识的抱紧包子碗,认真的打量着对方。 对方眼里闪过惊讶,显然没料到凤宁转过身来是这副德性,何曾见过人抱着一碗包子到处晃悠的,见了人还护食,谁会这样抢包子不成? 凤宁的沉默和打量让那男子微眯了眼,他又说了一次,「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凤宁茫然以对,这里是哪里?为什麽她不能来? 那男子看了看她的表情,又看看她抱着的碗,沉声道:「怎麽,果真是不记事了?」 凤宁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包子,回道:「肚子饿就得吃,这还是记得的,但府里的人和事却当真是忘了。」 男子仔细端详她的表情,似要确定真伪,「你仔细想想我是谁,若是答对了,之前你向我讨的东西,我会考虑考虑。」 他语气里有诱导、有亲昵,还说她跟他讨东西,凤宁心里一喜,大声道:「是我相公?」那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眼里满是厌恶与讥讽。 凤宁这下明白了,「哦,原来不是。」她心里有气,忍不住瞪他一眼,嚷嚷道:「二伯就二伯,做什麽要故弄玄虚,欺拐我这脑子有伤的,有意思吗?对自己弟妹这般不尊重!」 龙二冷笑,「弟妹重伤初癒,倒是精神不错。」 凤宁心里很不痛快,「还好,瞪人花不了什麽力气。」 龙二被噎着,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想了想,平缓了语气说道:「还是好好养伤为好,之前我就与你说过,这里你不能来。」 「我想找相公。」凤宁觉得满脑子疑问,无论如何,相公才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就算感情并不好,但好歹也是两口子,她先跟相公把话问清楚,该怎麽办也好有个商量。 龙二又是一愣,他想了想,垂了眼又道:「你与老三感情并不合睦,受伤之前倒是常找我说话……」 他话没说完便被凤宁打断了,「二伯是想说我不守妇道,被你勾引了?所以这宅子里的人不欢喜我,是为这个?」 她拧着眉头,说的话却把龙二镇住了,他不过是试探试探,却是万没想到她还真是什麽话都敢说啊,这人被撞傻了,说话也不过脑子了吗?还是装疯卖傻的,另有所图?还有,傻就傻吧,她自己说她不守妇道,凭什麽说是被他勾引,他看上去像这麽没眼光、没计较的男人吗?他若是能看上她,就不用老三作牺牲娶她了。 凤宁观察着他的表情,终确认不是这麽回事,拍拍胸脯庆幸,「还好还好,我不是坏女人,二伯以後说话还是得掂量掂量,坏了妇道人家清誉就不好了。」 龙二眼角一抽,到底是谁说话没脑子。 凤宁看龙二毫无带她找相公的意思,也不强求,说道:「二伯你继续逛,我换个地方找相公去。」言罢,抱着碗走了,一边走一边又塞了个包子进嘴里,还自言自语,「有些凉了,真可惜,还是热的香。」 待她走远,一个侍卫跳了出来俯首请罪,「她跑进了厨房,李柯便跟丢了。」 「她做了什麽?」 「就是到处闲逛,没跟人接触,然後进了厨房,之後便到了这。」 龙二沉吟片刻,看那待卫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麽?」 「二爷,你要的包子点心没了,汤厨说等重发面、重和馅,怕是得晚饭时候这包子才能好。」 「没了?」龙二想起凤宁抱着的那碗包子。 「是,汤厨说,他就是去库房整了整米面,再回厨房等包子开锅,一打开发现空了。」 龙二眼角又是一抽,这个死女人撞傻了脑子,居然敢偷他的包子! 但此时的凤宁浑然不知自己惹了什麽麻烦,她逛遍了整个宅子,没碰着一个肯跟她说话的人,当然也没找着她的龙三相公。 她这个龙三夫人孤魂般的逛着,看着丫鬟、仆众们各种眼神,猜想着那些眼神後面的意思,这当然是很令人难堪的经历,凤宁心里有些隐隐的酸楚感觉,所幸有味道极好的包子安慰了她那颗受伤的心,她鼓励了一下自己,然後没事一般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小青正着急得团团转,要是把这夫人再弄丢一次,主子爷们恼了就麻烦了,正想着要不要往上禀报,凤宁就回来了。 小青赶紧迎上去,「夫人到哪里去了?」 凤宁把空碗交给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问:「小青,你与我说说,我当初是如何招人厌的?」 小青一愣,「我也是刚调来照顾夫人没多久,之前一直在别的院干活。」 「那在你之前是谁照顾我的?」 「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不过在夫人出事前两个月,那丫头生了场重病,死了。」 凤宁一呆,「死了?」 「对的,陈大夫看过她,确是生病死的。」 凤宁又一呆,「小青啊,你强调确是生病死的,那意思是之前有怀疑她不是生病死的,对吗?」 小青慌了,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多虑了。」 凤宁撑了脑袋嘟囔道:「我是想得有点多。」 小青没接话,凤宁又道:「通常宅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小道消息了,你在别的院干活,总该听得我些名声,你莫怕,反正我什麽都记不清了,只想知道我在这家里是怎麽回事,若是我过去做了坏事,我想法子补偿了便是。」 小青瞧了凤宁半天,终期期艾艾道:「我只听说夫人娘家让夫人嫁过来,不是安的好心眼,所以这边一大家子对夫人并不欢迎。」 「啊?我娘家不怀好意,那龙家怎的这般没用,这也娶了?」 「听说是祖辈给立的婚约,不娶不合适。」 第四章 凤宁愣了一愣,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站起来走回房,声音涩涩的,「那……那我回娘家行不行?」 小青道:「这个奴婢作不了主,得问问二爷或余嬷嬷。」 「小青,为什麽我的事总要问二爷?」 「二爷是当家的呀。」 「可我嫁的是三爷,我有相公的,二伯当的大家,我跟相公难道不该算小家吗?」 小青看着她,眼里有着同情,「夫人,三爷向来不太管你的事,他又经常出门不在家里,你在府里的吃穿用度全是靠二爷给安排,有事也都向二爷禀告。」 凤宁听了,心里越发的晦涩,她相公居然不管她,那她在这府里算个食客还是什麽?她情绪低落,倒在床上闷闷的说:「小青,这里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 小青看着她半晌,最後道:「那奴婢替夫人禀了二爷吧。」 可没过两天,凤宁还没等到龙二回话就主动去找他了,原因是自她那天跟小青谈完话後,第二天早饭开始,凤宁的膳食就变得量小又清淡,小青也不知怎麽回事,问了送饭来的小仆,只说是厨房安排的,问了厨房,说是二爷吩咐的。 凤宁眼见着连着好几顿饭都是两盘素菜和一碗米饭,菜的味道虽是不错,但她半饿不饱的直难受,一难受她就生气,她心想就算是不愿她嫁过来,也不能不让她吃饱饭啊,她不求夫家别的,可好饭好菜地管饱,这总是要的呀。 於是她怒气冲冲的去找龙二,不知道他在哪,就往那廊楼禁地跑,到了那小楼前,果然有人拦她,她理直气壮的道:「我要找我二伯。」 龙二来了,慢慢悠悠地说:「弟妹啊,你要回娘家一事我听说了,可你这麽着急也没用啊,你相公不在府里,回娘家是你们两口子的私事,我怎麽都得等三弟回来了跟他商量。」 「我来找你不为这个。」 「哦?那是为何事?」 「我吃不饱。」她嚷得大声,旁边一名小仆忍不住,「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龙二也惊讶的挑了眉,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句,「吃不饱?」 「对。」凤宁用力点头,「我犯了什麽错,为什麽饿我肚子?」 她的表情有些孩子气,让龙二也忍不住咧嘴笑了,「我是让厨房做些素食清淡的,让你清清油腻,前段日子你因为受伤一直食补,怕是肠胃不好受,我也是体贴弟妹的身子,那些饭菜足够一人吃食,弟妹怎能说我饿你肚子。」 「才一碗米饭怎麽够吃,平时都是两碗米饭、一盘肉、一碗汤、两盘素菜,现在可是饭量、菜量都砍了半,我的肚子就饿了一半,夫家再不欢喜嫁过来的媳妇,可也得管个饱饭吧。」 龙二掩不住惊讶,「你吃这麽多的?」 「对。」凤宁毫不脸红的点头,龙二终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凤宁一插腰,中气十足的道:「别管我从前多招你们讨厌,你们个个说话夹枪带棒的,我病了没人来探望,相公也一直没搭理我,这些我都忍了,可让我饿肚子绝对不行!」 龙二是真真觉得好笑,饿肚子,这是哪门子的新鲜事? 他故意为难道:「可我已经嘱咐厨房了,你又待如何?」 凤宁用力瞪他,忽的一扭头,不吵不闹,很乾脆的转身就走。 刚才气势十足,这会不声不响就退了?龙二想了想,招了招手,让个侍卫跟着她,自己转回书楼里继续看卷宗去。 凤宁并非像龙二以为的那样退败了,她闷头直奔厨房而去,这会正值主人家都吃好了,仆役们聚在厨院内用午饭,一看那传说中没人搭理的三夫人杀进来,大伙均是一愣。 凤宁看见他们一人捧着个大海碗,碗里堆得满满小尖山似的米饭,心里就甚是羡慕,她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还未收拾整洁,她随手翻了翻,没看到什麽现成的饭菜,心中很是失望。 一个中年胖男人跟了进来,大声嚷着,「夫人这是做什麽?这里是厨房,可不是夫人玩耍的地方。」 「你是谁?」 胖子一挺胸,「我是主厨汤荣,人人唤我汤厨。」 凤宁一拍他肩膀,汤厨心里一震,难道这夫人想在两素一饭这事上找他麻烦?虽然菜是简单,可他也是用心做的,若是这夫人挑剔不好,他可是不依。 结果凤宁说的是,「汤厨,你做的饭真好吃。」 汤厨吓一跳,这用的是什麽招数,先礼後兵? 「可是……」 果然後面跟着可是,汤厨作好了心理准备,虽说三夫人在府里没地位,可也得小心应对。 「可是这麽好吃的饭,你只给我那麽一点,哪里吃得饱。」 吃不饱?汤厨愣了,虽说前一段时间,三夫人房里要的饭菜是两人份,可他也没在意,以为丫头跟着一起吃的,前日二爷特意吩咐,只给她简单素食送过去即可,他还问了是一人份还是两人份,二爷应了一人份,他还道丫头与主子一同吃饭不合规矩,二爷今後不让了,没想到今天这三夫人就来兴师问罪。 凤宁看他没答话,乾脆直接问:「我现在没吃饱,你说怎麽办?」 怎麽办?汤厨也没办法,只好随口一说:「饭菜只剩下我们院里仆人们在吃的那些了,要开灶也来不及,只能等午後了。」 提到午後,凤宁眼前一亮,「包子?」 汤厨摇头,「包子不行,包子是给二爷的,二爷习惯每日下午用些点心,前日里没吃上还发了一顿火。」 凤宁一听这话顿时了悟,「原来如此!」那个小气巴拉的男人为了包子这麽整她,怪不得这两日的膳食变了样,她暗地咬牙,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汤厨摸摸脑袋,实在弄不清这三夫人是什麽意思。 当日下午,汤厨认真蒸了一笼香喷喷、白胖胖的鲜肉包,正准备开锅拿包子,听得外面一阵劈里啪啦的大动静,他出去一看,院里堆的那一大堆木柴不知为何全倒下来了,他赶紧招呼几个仆役动手把柴给堆好,自己赶回厨房收包子,可是当他打开蒸笼,呆住了。 包子呢?瞪着那个空荡荡的蒸笼,汤厨脸都绿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龙二这日又没有吃上包子,却在书楼前的小径上捡到一只空碗,他心里明白,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可之後仔细一想,却觉得这弟妹与以往相比,行为举止大相迳庭,甚是诡异。 他找来了余嬷嬷,道:「凤宁那个女人受伤後自称失了记忆,举止也跟以往大不相同。」 「这个我知道,原本是想晾着她,待时日一久自然就会露出马脚。」 「我试探过她,她的反应像是真不记事了,如果是装的,这装傻的功力倒是不弱。」 「这失忆的时机确是太巧了,这麽一来,所有的事她都能推得一乾二净。」余嬷嬷对凤宁的怀疑一直不减。 龙二点点头,「还有个蹊跷在於她说她什麽都不记得了,宅子里的路却是一点没忘,前几日她到处逛,我派了人跟着,她都没走过重复的路,找厨房找得很准,还能跑到书楼来,那日我看到她时,她正站在机关的前面,可多一步都没踏出去,最後她回自己的院子,一点岔路都没走,这可不像完全没记忆的。」 要知道龙府里的建筑布局、道路摆设全有门道,一般新来的下人,没人带着个把月,铁定会迷路,这凤宁当初在这待了这麽长时间,也多次迷失方向,如今她说她什麽都忘掉,却是不迷路了。 余嬷嬷听得认路这点,更是坚定了凤宁是装傻的想法,「没想到她伤还没好全,就又开始不安分了,我得管一管她才是。」 龙二点头,提了另一个想法,「若她失忆之事不假,如今这般古怪行为倒可以解释为从前的她都是装模作样,如今忘了凤家让她嫁来的目的,她反倒是显出了原形。」 余嬷嬷哼了一声:「小青还禀了我,说那女人想回娘家,这娘家是断不能让她回的,她偷走的虽是假物,可我们尚不知她的同夥还有谁、府里有没有内应,说不得後边还有什麽计划,她若是这般逃了,以後就更难找出真相来,三爷受袭一事也不简单,想来未必与这凤家没关系。」 龙二道:「那这凤宁就交给嬷嬷吧,我已经嘱咐铁总管加强府内的盘查了,老三这趟出门也无事,嬷嬷莫担心。」 「哎,我怎能不担心,你们兄弟几个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什麽都安稳,偏偏招来个凤家,三爷娶了这样的女人误了终身,我真是心疼。」 「嬷嬷。」龙二安慰着这个像母亲似待他们三兄弟的老人,「凤家之事,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余嬷嬷闻言回道:「二爷放心,那女人想装糊涂,我定会让她露出马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