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喰种(东京食尸鬼)》


 #001[圣经]

    台版 转自 轻书架


    图源：轻书架录入组


    录入：无语


    一


    在这道汉堡排前还不感到饥肠辘辘的家伙，味觉八成有问题。


    这里是发源于美国的连锁餐厅「big girl」。虽然这是一间以牛排闻名的店，但是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推荐店内的特制汉堡排。这道料理的存在感绝不辱没那个以食物分量超出胃袋闻名的国家。而且，味道也丝毫不马虎。


    肉块在炽热的铁板上滋滋作响，散发出阵阵猛烈刺激胃袋的香味。一刀切下去，饱满的肉汁从切口喷溅而出，落在火热的铁板上，再度化为一道浓郁的肉香，直冲鼻腔。


    这间店的卖点不光只是汉堡排而已。放眼四周，店里头还有许多面带笑容为客人点餐，用俐落的动作送上料理的女服务生。


    不知道这间店采用员工的标准是不是包括容貌，这里的女服务生大多是会让人忍不住看到入迷的可爱女孩。贴身剪裁的制服更加衬托出她们的可爱之处，既健康又性感。


    「……喔！」


    他稍微从座位上探出半个身子，觑着正好经过的女性员工摇曳生姿的背影，制服短裙如波浪般晃动，底下秾纤合度的大腿看得一清二楚。黑色高筒袜紧紧咬住大腿的部分更是令人心痒难耐。多么美味可口的光景啊！


    真想要一个这么正的女朋友。他撑着下巴心想，并将切好的汉堡排塞进嘴里。每咬一口，嘴里化开来的滋味妙不可言，将他原本全放在可爱女孩身上的心思都拉了回来。真好吃。他不禁逸出一声叹息。


    这里简直就是一处带给他们美梦的极乐之地，也就是人家说的那个！就是那个！呃……记得应该是……什么来着？


    「……唔喔喔喔喔！想不起来！」


    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他不禁抱着头仰天大叫。这突如其来的奇异举动，让周遭的客人和他刚才看得目不转睛的女服务生，全都纷纷对他投以注目礼。但他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每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都会听到那个名称，也是自己非常喜欢的音韵。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想起来才行。


    「你、你怎么了？英。」


    此时，坐在对面的青年慌慌张张地叫了他的名字。原本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英，也就是永近英良，听到青年的声音之后终于回神过来，对着他大声嚷嚷。


    「金木！那叫什么来着？那个！就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


    英激烈地上下摇动着食指。他询问的对象—金木研放下手中的筷子，咦了一声，露出困惑的表情。


    「哎呀，就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嘛。这里是我们的约定之地，什么『阿南』还是『苦难』的？还有满山遍野都是花的『岛原乡』？」


    金木一愣，然后像个舞台剧演员一样用夸张的动作双手抱胸，直盯着他看。


    「……是约定之地『迦南canaan』，还有满山遍野都是桃花的『桃源乡』。」


    「就是这个！」


    英把食指往金木眼前一比。金木反射性地向后缩，脸上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慢慢放下双手开始叨念起来。


    「所以我就告诉你平常要多接触书本。听好了，英，迦南是上帝赐给亚伯拉罕，祝福他子孙繁盛的应许之地。桃源乡则是长生不老的仙人们居住的乐园。这跟你刚才说的什么苦难和岛原乡……」


    「啊—够了够了！我又要开始想睡觉了啦。没错，是『迦南』还有『桃源乡』！没问题，我这次肯定会记住！」


    看着反复背诵的英，金木嘀咕着「反正一定很快就忘了」，重新拿起了筷子。


    这个坐在对面的男人—金木研，是英从小学时代就来往到现在的朋友。现在两人修习的学科虽然不同，但一样都就读上井大学。


    金木的长相平凡，体型中等，兴趣则是阅读。每个班级肯定都有一个这样的人。他跟个性开朗又善于社交的自己，也许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反正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研究人类不是自己的专业。英对着身旁经过的短发女服务生，双眼冒出爱心。


    「将来要是交到女朋友，我也要和她一起来这间『big girl』—」


    「跟女孩子来这种地方不会很怪吗？」


    当英的眼睛紧黏着女服务生，任由心中妄想不断膨胀时。金木一边搅动盘子里的米饭回应道。这间店以男性顾客居多，金木的发言可说是非常妥切。


    「我当然也想体验一下单身汉不方便踏入的时尚店家，还有一些比较成人取向的高档餐厅！但我还是觉得带女朋友去自己喜欢的店，两个人一起吃顿饭，这种感觉才是最放松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


    金木也同意英的看法。接着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立在旁边的菜单摊开在英面前。


    「……英，意大利面应该不错吧？」


    「啊？」


    「我是说你女朋友可以吃意大利面之类的东西，搭配沙拉的套餐。」


    尽管方向不太一样，不过金木从阅读中锻炼出来的妄想力高人一等。英有时候也觉得，其实金木才是比较爱做梦的人。


    「不错喔！我可以对着吃肉酱意大利面的女朋友说『我也要吃一口！』。然后她就会抱怨『真是拿你没办法』，但还是把意大利面分给我吃—」


    英用手指轻敲着菜单上意大利面的图片，一边说出自己的主张。金木脑中所想的内容大概比自己更加仔细吧？他顿了一下，喃喃低语着「这样也不赖……」


    「对吧对吧！」


    英倾向前去大力拍着金木的肩膀。「很痛耶！」金木苦笑着，将菜单放回原位之后，仿佛在享受接下来的幻想一般眯起了双眼。英自己也开始想像连八字都还没一撇的女朋友。将来站在自己身边的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可爱女孩呢？


    「……喂喂，『喰种』好像又出现了。」


    「搜查官到底在搞什么啊！」


    突然飞来可怕的字眼，打醒了沉浸在美梦当中的两人。原本还遥望着远方发呆的英和金木，一同往声音的方向转去。一群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正一边嚼着汉堡排一边讨论「喰种」的话题。


    「『喰种』啊……」


    金木出神地低喃着。英将稍微冷掉的汉堡肉放到烧烫的石头上压了压，说道：


    「……如果对方是可爱的女『喰种』，我就愿意跟她交往。」


    英说得一脸认真，金木听了忍不住喷笑。


    「英……你有这么走投无路吗？你应该还不到自暴自弃的年纪吧！」


    「可是—我还要单身到什么时候嘛……真的好想要一个女朋友喔！」


    接下来再度回到妄想大战。两人一边解决剩下的食物，一边聊着彼此心中理想的女友形象。


    —「喰种」。


    虽然有所耳闻，但两人都不曾亲眼目睹，只知是一种会捕食人类的生物。


    尽管人人都抱着懵懂的不安，但「喰种」就如同无法预测的拦路杀人魔和意外事故一样，大家都认为危险应该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于是自以为是地保持置身事外的距离感。


    「金木，你不觉得让女朋友亲自喂一口肉酱意大利面很赞吗？」


    「啊—不错喔，真想试一次看看。」


    —我下次要和利世小姐互相交流彼此推荐的小说……！


    那天的事情，英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乐不可支的金木紧握着拳头向自己报告，他要和单恋许久，一位名叫神代利世的女性去书店约会。


    他们是在一间名为「安定区」的咖啡厅邂逅。


    英也曾经被金木拉去那里，见过那个女孩子一次。


    她有一头像飞瀑般披散而下的柔顺黑发，带给人知性印象的眼镜和双瞳。但这样低调的脸庞却配上一双女人味十足，散发冶艳感的丰唇。乍看之下不起眼，可是一旦经过打扮就会判若两人，她就是个让人无法不这么想的美人胚子。


    英只看了一眼就劝金木早点放弃，金木当时似乎也明白自己高攀不起。但金木竟然要跟这么高水准的女孩子去约会了。


    「你就好好享受吧。」英这么告诉金木。这就是—一切的分界线。


    英原本应该听见的是金木快乐的约会报告，但是传入他耳朵里的消息，却是金木被卷入工地现场的钢架坠落意外，身负濒临死亡的重伤。


    据说利世当场死亡，于是医生便将她的脏器移植给内脏受损十分严重的金木。


    金木奇迹似的生还。但是，从那一天开始，他身上就开始发生许多变化。


    其中之一就是。


    英带着好不容易出院的金木到big girl，打算大吃一顿庆祝他平安归来。


    以往爱得不得了的汉堡排，如今金木却像吃到异物一般全部吐了出来。


    二


    打开电视，关于「喰种」的报导就像流水一样没完没了。


    居民们也都畏惧着看不见的恐惧，嘴边成天挂着「喰种」这个字眼。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自己居住的20区，已经有两位g〕的搜查官惨遭杀害。


    —g〕是负责扫荡「喰种」，致力于维持治安的政府特殊机关。


    不仅如此，听说被杀的其中一个人，还是从g〕总局调派过来的精锐资深喰种搜查官。


    由于目前尚未找到犯人的下落，民众愤怒的矛头便指向迟迟无法拿出成果的g〕。


    虽说如此，路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民众的日常生活还是没有改变。只能说不管发生多少案件，人们心中的某处总是坚信，悲剧绝对不会造访到自己身上。


    「……啊，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穿过这样的人群，英也同样过着他不变的日常生活。


    「嗯—好香的味道。」


    他来到一间爬着藤蔓的咖啡厅。店门口那块写着「安定区」的招牌和菜单并排在一起。


    「嘿咻！」


    英握住门把一鼓作气把门推开，浓郁的咖啡香立刻扑鼻而来。


    店内摆放着观叶植物，飘荡着休憩场所独有的闲适气氛。


    「英！」


    听到门铃声响，金木转头发现是英，不由得瞪大眼睛出声叫唤。英来到吧台前，一屁股往金木的正前方坐下。「怎么样，你有好好工作吗！」英抬起右手晃了晃。


    「你怎么会突然跑过来……」


    「我来喝咖啡的啦。对了，董香美眉呢？」


    「你这么一问，我都搞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金木苦笑着，一边准备要端给客人的咖啡。


    在器官移植事件之后，金木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现在也是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不过自从他开始在这里打工之后，情况似乎稳定了不少。


    说起来，其实英自己前一阵子也和金木、大学的学长西尾锦，三个人一起被卷入疲劳驾驶导致的交通意外，幸亏有「安定区」的人帮忙。虽然他「记不清楚」意外的事了，但对于他们的救助还是感激涕零。


    他尤其感谢照料自己的董香，何况她又很可爱。


    「……英，你还是不要一天到晚往这里跑比较好。」


    金木对着在店里四下张望寻找董香的英急促说道。


    「啊？为什么！」


    「呃……啊！你想想，这里的咖啡跟罐装咖啡不一样，价钱很昂贵。你的钱包应该会很伤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身为一个店员，不该做出赶跑客人的举动吧！总之给我来杯卡布其诺！」


    英咚咚咚地敲着吧台的桌子催促。金木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叹了口气，拿出咖啡杯。


    「对了，最近教英国史的教授好像开始植发啰。」


    「喂……别闹了啦，我的手会抖。」


    英撑着下巴说些没意义的玩笑话，金木听了不禁噗哧一笑。英见状，心中不禁放下一块大石。他正打算打蛇随棍上说得更详细一点，董香就从店后头走了出来。


    「董香美眉！」


    英无比响亮的声音让董香吓了一跳，她随即绽开笑脸。


    「什么嘛，早知道董香美眉在店里，我就请她帮我泡咖啡了。」


    「英，对着眼前这杯刚泡好的卡布其诺，你那算什么态度？」


    事情发生在几天后。


    那一天，英和金木上课的时间不一样所以没见到面，他心想好歹也去看看金木，于是推开「安定区」的大门。


    「……？」


    金木正好要端咖啡给客人。他一注意到英，表情立刻黯淡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唷！」


    英假装自己没发现，用开朗的语气打过招呼之后就坐到吧台的位子上。金木一边窥视着四周，一边向英走来。


    「……英，你可能暂时别到这里来比较好。」


    「『别到这里』？」


    「我们店长说了，最近似乎有可疑人物在这一带徘徊的样子。」


    金木一脸凝重地向英说明情况。


    「发生什么事件了吗？」


    「虽然还没有，不过……」


    「那就没问题了吧！」英笑了笑。但是金木的表情还是一样忧虑。


    —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事？


    英喝着方才点的咖啡，恍恍惚惚地想着。


    翌日，英在大学上课的时候，一边回想着金木说过的话。两人已经是老交情了，他很明白金木这么说一定是为自己好。但是，他口中的可疑人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永近！」


    「哇！？」


    头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英以为是教授发现自己在发呆，所以特地走过来警告，但站在眼前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瘦长青年，以及感觉像魔女一样阴森森的女人。


    「咦？教授呢？」英眨了眨眼，还没搞清楚状况。


    「早就下课啰。」青年回答。


    怎么可能？英四下环顾，教室里果然没剩下几个人，一片空荡荡。


    「哇！糟糕，我都没抄到笔记！」


    英抓住那位向自己搭话的青年的手臂，跟他拜托：「不好意思，可以把笔记借我看吗？」对方摇了摇头说：「抱歉，我没选这堂课。」英连忙转向站在一旁的阴森女子：「那你呢？」得到的是一样的反应。


    「真的假的……要是不找个人借一下……咦？对了，你哪位？」


    讲了这么多，英的脑中才浮现这个疑问。


    「你终于问了！」


    青年用大动作推了推眼镜，挺起胸膛声明。


    「我们是『超自然研究会』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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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自然研究会』？」


    英没什么印象。


    「简称『超研』。主旨是追查世上无法用科学来证明的秘密，属于行动派的社团。顺道一提，我是会长木山，这位是新人，三晃。」


    被介绍的三晃点头致意之后，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本册子。她一边翻着一边询问英：


    「请问，金木是不是有『喰种』的迹象？」


    英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啥？」


    「她是说！」这次换木山接下去。


    「我们怀疑金木可能是『喰种』。」


    谈话地点从教室换到校园内的露天咖啡座，英和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我们超研的大本营就是社群网站。网站上面会定期订出主题，我们就照着主题将研究内容整理成报告，然后在网聚的时候发表。这次的主题讲白一点就是『喰种』。」


    「就算是这样，你们为什么会认为金木是『喰种』？我跟那家伙可是从小学就认识了喔！」


    英不耐烦地质问后，三晃打开手中的册子，拿到他面前。上头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这是什么？」


    「我们将有可能是『喰种』的人列成一张清单。」


    英探出身子仔细盯着那本手册。上头的人名实在太多，很难从中找出金木的名字。


    「永近，你知道吗？『喰种』没办法吃人类的食物。」


    「嗯？啊—小仓仔的『喰种解体新书』里面有写。」


    「小仓仔」指的是研究喰种的著名权威—小仓久志。只要发生跟「喰种」有关的事件，可说百分之百都会看到他在电视上出现。


    「什么嘛，你也对『喰种』有兴趣啊！这么一来就好说了，你最近有看过金木用餐的样子吗？」


    「用餐？」


    「没错，我们认为这一个月来都没在大学里头用过餐的人，很有可能是喰种，正以此为论点进行调查。」


    「啊！？就只因为这样！？」


    调查粗糙也要有个限度。不在大学内用餐的人，说多少就有多少吧！


    「我们现在已经进行到一个一个确认真伪的阶段了。所以永近，你这一个月来有看过金木用餐吗？」


    「咖啡倒是有一起喝过。」


    虽然无法接受他们说法，英还是老实回答了。


    「这样无法证明他的清白喔。」


    「喂喂，为什么啊！而且我们之前也一起去吃过好几次饭！」


    「我们是针对这一个月的情况在调查。那就先这样吧，我们还得调查其他人，告辞了。」


    他们不打算继续听英说下去，一副好像事情已经办完的样子准备离开。再这么下去金木的嫌疑就无法洗清了。


    「等、等一下……！好，我知道了！」


    英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也让我来帮你们做那份喰种调查吧！」


    木山和三晃面面相觑，看着高举拳头的英。


    三


    如同木山自称的「行动派社团」，超研的成员都很有行动力。


    他们不仅观察名单上的人物，也像对待英那样向周遭的人打听，确认对象是否有进食。


    活动内容不止如此，他们还一一确认隶属20区g〕分局的搜查官所负责的巡逻路线。


    「最近20区这里有搜查官遭到杀害，所以巡逻似乎也加强了。」


    木山向大家说明。三人鬼鬼祟祟地尾随两位处于戒备状态，正在巡逻的搜查官。


    「我以前老觉得喜欢超自然的家伙，应该都关在房间里头看书才对。」


    英跟在木山和三晃后面，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我们当然也会调查文献，不过超自然的事还是直接用眼睛去看、去感觉才有意思不是吗？」


    沉默寡言的三晃也点头表示同意。英偷偷瞄了瞄她的手册，上头密密麻麻的学生姓名有将近半数都用斜线划掉了。只要目击到用餐的情况，就能判断对方不是「喰种」，进而从名单上剔除。


    「我说啊，你们也差不多该把金木划掉了吧？」


    「只要看到金木用餐的样子，我们自然就会划掉了。再过不了多久就有一场超研的报告会，所以我希望能维持现状。研究对象要是变少可就伤脑筋啰。」


    看来他们似乎也不认为名单上的学生真的是「喰种」。说得难听一点，他们只是为了写出一份能在报告会上提出的报告而捏造「喰种」罢了。被无端牵连的人还真倒楣啊。英在心里默默想着。


    「对了永近，你也会参加网聚吧？」


    「我也可以参加吗？」英歪着头问道。


    「网聚是采自由参加制！请你务必来看看集各家大成的喰种研究！」


    木山的激动溢于言表。英也以同样激昂的口吻回应：「既然如此，我可要好好拜见一下！」但是当那两个人转过身去之后，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到头来，一直到网聚那天，金木的名字都还在三晃那本让英难以忽视的手册上头。


    星期五晚上六点。超研的网聚兼报告会就在繁华街的居酒屋举行。


    「成员不光只有学生呢。」


    来自各个年龄层的男男女女在包下的场地中喧闹着。参加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真正进行到研究发表阶段的只有五组。木山他们的发表顺序是第五号，也就是最后一组。轮到他们的时候，木山把内容纲要发给在场的人，开始发表研究成果。


    木山发表的内容虽然没有触及「喰种」的内核，但根据他们的调查，不在人前用餐的家伙倒是出乎意料地多，因此就算有「喰种」混在人类社会里头也很难察觉吧？既然如此，该如何找出潜藏在日常生活中的邪恶，就考验着身为人类真正的价值。发表以这个提问来作总结。从周遭的拍手声来判断，他们这份研究报告应该还算过得去吧。


    发表结束之后，报告会转为交流会。场子一下子热闹起来，酒类也开始端出来了。要说起来，也许热热闹闹的交流会才是网聚最主要的活动吧。


    「啊～终于结束了～」


    下一次的主题宣布完毕后，「喰种」的话题就到这里告一段落。英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伸手去取小菜。他正想开始探听「木山和三晃是不是在交往？」这类八卦消息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嗨，你们的研究真有意思。」


    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手里拿着啤酒，坐到他们身边。


    「你是？」


    英的头上冒出问号。男人回答：


    「我在网络上用的昵称是『cain』。叫我『该隐』就好。」


    「你就是那位该隐先生吗！」


    木山听了惊讶得跳起来。


    「咦？什么？他是名人吗？」


    「他是有如彗星般出现在超研的超自然研究家！曾经查明战时使用的防空壕中传出的神秘哭声、提出树海的现场体验报告、甚至找出患者被『喰种』吞噬的大医院病房是哪一间。不管是多恐怖的灵异地点和传闻绘声绘影的废墟，他都毫不畏惧，亲自前往检验传闻并且报告实况给大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喔！」


    木山的情绪很激动，隔壁的三晃也用力点头。


    「不，我的事不重要，今天的主角是你们才对。刚才的研究发表很有意思喔！」


    该隐拿着木山制作的内容纲要，对着他们微笑着。


    「我对这位几个月前还跟朋友一起吃饭，但是这一个月却完全不见用餐迹象的青年非常有兴趣。」


    「咦？」


    该隐的话让英睁大了眼睛，因为他注意到的对象就是金木。


    「不不，那家伙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啦。」


    英笑着摆手否认。


    「你为什么能如此确定？」该隐立刻反问。


    「因为他是我的死党嘛。而且我们从小学就认识了。」


    「喔！那位提出证言的友人就是你啊。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金木研。」


    「喔……名字听起来的确很普通。」


    不过，该隐并没有就此打住。


    「可是啊，你们觉得这个想法如何……其实他是后天性的『喰种』之类的。」


    这句话让英的心顿时一阵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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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天性的『喰种』？真是崭新的看法！」


    木山兴高采烈地附和该隐的话题。英更加用力摆手表示「不可能不可能！」借此平复一下自己紊乱的心情。该隐见状懒懒地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一点都不浪漫。运用想像力去成立各式各样的假设，不就是超自然研究的醍醐味之一吗？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朋友被当成『喰种』，你的心情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但这时候不是更应该彻底调查，替朋友洗清『喰种』的疑云吗……如果你还算是『超研』的人。」


    该隐用挑战的眼光紧盯着英。


    「你说，彻底调查？」


    「对！大家一起彻底监视他。」


    话题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不过木山他们大概很高兴有机会跟该隐一起行动，不由分说便高声应和「就这么办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英就不能继续当个旁观者了。


    「知道了啦！我会洗清金木的『喰种』疑云给你们看！」


    翌日，星期六早上七点。英和木山、三晃、该隐四人在金木住家附近集合。


    「该隐先生，我超困的说……」


    明明是难得的假日却非得这么早起不可。英掩住呵欠喃喃发着牢骚。


    「如果不像这样扎扎实实地进行调查，可能会有所疏漏。你就为了朋友好好加油吧。」


    「……该隐先生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热心？」


    该隐双手抱胸回答英的疑问：


    「嗯—这个嘛，一方面是觉得有趣，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我无法抗拒解谜的时候，一步一脚印逐渐走到终点的感觉。并不仅限于超自然这方面，我非常喜欢这种有如完成一幅拼图所获得的成就感。」


    「是喔～」


    木山和该隐谈起超自然的事都十分兴致高昂。有一个能够让自己沉迷的兴趣，说不定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啊！等一下！」


    该隐突然压低了声量。英还在想发生了什么事，定睛一看原来是金木走出家门了。三晃迅速翻开手册。


    「我想他应该是要前往打工地点『安定区』吧。」


    「咦？三晃小姐，你连金木打工的地方都调查过了吗！？」


    「这是当然。」


    「永近，你可别太小看我们的行动力喔！」


    木山得意洋洋地推了推眼镜。


    在金木打工的地方出没的可疑人物，该不会就是他们吧？非常有可能。


    「好！那我们就跟踪到那间咖啡厅。总觉得他有种可疑的味道呢……」


    该隐完全不在意他们的对话，像个领队似的率先迈开步伐。


    —竟然要跟踪金木，感觉真奇怪。


    如果自己被金木发现，跟踪的事立刻就会曝光了，因此英小心翼翼地躲在该隐他们身后行动，不由得搔了搔头。


    由该隐发起，针对金木的彻底调查就此展开。别说是假日，他连平日都偷偷潜进大学的课堂。看着该隐若无其事地跑来跟金木上同一堂课，英的脸部肌肉不禁抽动起来。但木山和三晃似乎对他的热情感动万分就是了。


    「真的感觉不到他有进食的迹象—我们说不定宾果啰！」


    该隐大大方方坐在大学的露天咖啡座进行他的报告，丝毫看不出是校外人士。


    如果真的发现「喰种」，这可是超研的壮举。而且还能拿到一大笔奖金。


    「不可能不可能……」


    四个人当中，只有英一个持反对意见。


    「我跟那家伙从小学就认识了喔？即使进了大学，我们还是常常一起去big girl吃汉堡排！」


    「但是，最近明显没有这一类的活动，对吧？」


    「那是因为他前一阵子都在住院，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关系！」英拚命对着一脸从容的该隐辩解。


    「好了好了，你先冷静一点。我再怎么样也无法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监视着他，所以也有漏看的可能性。尤其是『喰种』活动力最强的深夜时段，这个部分的调查还不够充分。」


    正如该隐所说，「喰种」犯案的时间多半是在夜晚。


    「明天金木似乎会打工到很晚，我想暗中监视看看，说不定能见到决定性的瞬间。」


    「我也想参加。」平常沉默寡言的三晃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我也是！务必让我加入！」


    木山当然也不落人后。


    「但是，说不定会很危险喔。你们还是别跟来比较好吧？」


    该隐皱着眉头说着，好像在担心那两个人。不过木山和三晃立刻用力点头表示「不会有事的！」


    「永近有什么打算？」


    「不用勉强自己没关系。」该隐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征询英的意见。英握紧了拳头。


    「我也要参加。何况金木又不是『喰种』，才不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


    听到英的回复，该隐似乎松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他领首同意。


    「那么明天晚上八点左右，大家在『安定区』前面集合吧！」


    —真讨厌。


    事情发展至此，英的心头有股翻江倒海的不安。


    也就是俗话说的「不好的预感」。


    英在这方面的直觉，只能说神准到让他感到悲哀。


    四


    深夜跟踪行动当天。英在大学课程结束之后暂时先返家休息，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中的不安随着集合时间的逼近愈来愈强烈，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难受。


    「……出门吧！」


    稍微提早离开家门，带着夜晚气味的寒风刮过肌肤，再度往空中攀升而去。


    英呆呆眺望着西方还残留几抹晚霞的天空，回想起以前的事。


    自认非常成功的学艺会、发射冲天炮而被附近的大婶大骂吵死人的夏夜、还有为了庆祝考上大学，在big girl大快朵颐的汉堡排。


    他的每一个回忆，可说一定都有金木的身影。想必金木也一样吧。


    再次刮起一阵寒风，英摩挲着冷得发抖的身体，视线不自觉落在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上。


    英走到自动贩卖机前面，盯着hot的字段。里头是金木最近很爱买的罐装咖啡。无糖的黑咖啡，他很清楚苦涩的滋味并不适合自己。


    英两手紧握着买下的咖啡，借此温暖冷冰冰的肌肤，握了一会儿之后就塞进夹克的口袋里充当暖暖包。


    「……嗯？」


    英漫无目的地往人潮拥挤的方向走去，就在经过车站的时候，突然听到十分有朝气的歌声，英顿时停下了脚步。


    放眼望去，有个街头音乐人在广场上唱着歌。明明是首好歌，却连个客人都没有。


    英确认一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于是他走到音乐人的正前方坐了下来。这个人的年纪大概比自己大一点吧？


    对方看见英之后，露出爽朗的笑容，声量也大了许多。


    —……神明就在眼前，千万不要错过了。


    在曲子最高潮的地方，他这么唱道。


    神明吗？英喃喃低语着。


    「你有什么烦恼吗？」


    「咦？」


    一个声音突然惊醒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英。看来对方似乎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了。一曲唱毕的音乐人这么一问，英赶紧抬起头。


    「啊、对、对不起！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这首歌真棒。」


    英慌慌张张地拍着手。不过对方只听到无心的一句话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在这样的人面前掩饰大概也是白费力气吧。英终于将这阵子独自承受的不安，一股脑地向他倾吐。


    「该怎么说才好，我的死党现在遇上难关，我很想助他一臂之力却帮不上什么忙。总觉得事事都不顺利。如果真的有神明，我还真希望祂能帮帮忙呢！」


    到头来自己只是在空忙一场。超研的事情也是这样，就是因为自己没能好好处理，事情才会愈搞愈大。


    「原来如此。」音乐人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再度开口。


    「不过，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啊？你也未必一定要帮上什么忙。」


    「咦？」


    「朋友之间能够互相帮助当然是最好不过，但这不是交朋友的目的吧？其实道理很简单，不就是因为相处的时候很快乐，所以才会混在一起吗？」


    这个人大概是从哪里的乡下来到东京的吧？说话的腔调带着一点口音。


    「我觉得只要身边有朋友陪着，就会让人很安心，没有什么比这更棒了吧。」


    被素不相识的人鼓励了。不过对方的话语却不可思议地融入英的内心。


    「你说得对。」英像在确认似的点点头。「总觉得打起精神来了！我的想法也许有点天真吧！」他道。


    英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啊！谢礼！」


    英望着自己的钱包，但对方却客气表示「不用给钱了。」但是英实在过意不去，急着想找点什么东西出来，此时他察觉到自己口袋还有一罐咖啡。


    「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这个东西而已！」


    只是一罐已经变温的罐装咖啡，但是音乐人的眼睛却为之一亮。


    「哇！真的假的！虽然我刚刚说不用给钱，但我这几天没吃到一顿像样的东西，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他接下咖啡打趣道：「你是我的神明啊！」对英露出灿烂的笑容。英也笑着表示：「一点小东西哪有这么夸张！」


    随后，英深深低下头向对方道谢，接着他挺起胸膛，朝前方迈出步伐。


    p042


    「我想想，那个东西……要去哪里买……」


    跟街头音乐人道别之后，英走进大卖场。他脑袋里转着过去和金木一起放烟火的回忆。英在大卖场买了与季节不符的冲天炮和打火机，然后就往便利商店走去。


    「咦？这不是永近吗？」


    木山正巧就在便利商店站着看白书。


    「喔～你在打发时间吗？」


    「我实在是兴奋得等不下去！永近，你也一样吗？」


    「算是吧。」


    英大步走进便利商店，首先拿了一个饭团，然后走向其他货架。


    「咦？你为什么要买那种东西？」


    木山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在收银柜排队的英身边，歪着头打量。英紧握着手上的商品，淡淡回答：「突然觉得很想买。」


    两人一同前往约定的地点「安定区」，该隐和三晃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该隐看到他们两个就轻轻挥了挥手，眯着眼睛观察店里的动静。


    「金木的工作好像还没做完。我们要不要先探索一下这附近的地形？如果对地形不够熟悉，也有可能会跟丢。」


    「安定区」周遭有许多人烟稀少的巷道。到了夜晚，诡异的气氛就更加浓厚，有点像鬼屋。


    三人跟在该隐后面，开始往夜路前进。


    「该隐先生，总、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东西跑出来呢。」


    木山一副完全吓破胆的样子，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三晃的眼神也游移不定。


    「嗯……虽然我也常常在探索废墟之类的地方，不过今天也觉得有点心惊胆跳。」该隐低喃着：「也许还是别继续往里头走比较好。」突然一阵喀沙、喀沙的声音伴随着该隐的说话声出现。


    「哇！什、什么东西！？」


    浑身僵直的木山回头一看，原来是英撕破饭团包装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我肚子饿了。」


    「搞什么嘛，你还真悠哉啊。」


    英咬了一大口饭团。


    「哈哈哈，你真有胆识。」


    「因为肚子饿就没办法打仗了嘛！对了，该隐先生，我们是不是别继续往里面走比较好？说不定会出现真正的『喰种』……」


    「其实你也在害怕？」


    「我当然很怕啊！这一带就连当地居民都会迷路……」


    「啊—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回头好了？」


    该隐总算同意返回「安定区」。一听到终于能够回头了，木山他们也露出安心的表情。


    但是，他们大概已经太过深入巷道，不出所料果然迷路了。


    「啊啊啊！又是死路一条，该隐先生……」


    等发现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一条死胡同。每个人都停下脚步，仰天长叹。


    「真糟糕……迷路了吗……抱歉，大家先等一下，我来确认路线。」


    该隐一边说着，一边操作手上的智能型手机。


    这个地方离路灯有一段距离，显得有些阴暗。四周的大楼没有灯光，周遭也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木山调整着眼镜的镜架，不禁脱口而出：


    「这气氛感觉好像真的会有『喰种』出现。」


    这句话恐怕就是一切的开端。


    英突然觉得寒毛直竖，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都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况已经急转直下。


    「没错，这里是绝佳的『猎场』喔！」


    一个声音在狭窄的死胡同中响起。话说完的同时，原本站在英旁边的木山消失了。


    「呀！」


    不，他并不是消失。木山的身体往后方飞去，强大的冲劲让他狠狠被甩在墙上。英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从墙上滑落下来，倒在水泥地上。


    「木山！」


    三晃冲到木山身边，用力摇着他的身体。英用眼角余光捕捉他们的动向，同时他看见了。


    —一双有如鲜血般的赤色眼瞳。


    已经不能将其称为人了。


    「这就是将残块一片一片拼凑起来所产生的结果，现在……我的晚餐已经完成了！」


    该隐面露恍惚的笑容，左右挥舞着像尾巴般物体。


    「英，我也是喔！其实我也是喔！我也是『喰种』喔！来吧，用你的眼睛仔细看清楚！这就是你最后看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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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隐背后不断摇动的尾巴，伴随着呜呜作响的风声猛然窜出，惊险擦过英的脸颊，钉入后方的墙上。墙壁挡不住尾巴的力道，被开了一个大洞，一瞬间飞沙走石，满天沙尘飞舞。


    「你很害怕吧？是不是？很恐怖吧！？发抖啊！哭泣啊！恐惧啊！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那条尾巴就像巨大的恐龙尾一样左右甩动，拍打着水泥地。每拍打一下就响起可怕的撞击声，仿佛要撕裂皮肤一般。三晃见到眼前的情况，昏倒在木山的胸膛上。


    「不用担心，我不会这么快就杀了你们，拼图毁坏的瞬间也教人欲罢不能……！要是不好好享受一下多浪费……！」


    就在该隐的尾巴扬起镰刀状的末端，往这边瞄准的时候，发生他意想不到的状况。


    「喂喂，你这样太奇怪了吧，英。」


    英头也不回地转身全速逃离，把木山和三晃扔在原地。


    「不对啊，英。你应该不是那种不管他人死活的类型吧！」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该隐的声音愤恨不已，他猛然朝着英追过去。


    英拚命奔跑着，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双眼闪着狰狞红光的该隐，急速往自己的方向逼近。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


    英立刻回过头来，活用对地形的了解，或左或右奋力逃窜。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永近—！」


    可惜对方是「喰种」。该隐的脚往地上一蹬向前飞跃，一口气就大幅缩短了他和英之间的距离。然后那条像尾巴似的玩意—「喰种」的特殊能力「赫子」当中的尾赫，击中了英的身体。


    「……唔！」


    仿佛被钝器捶打般的冲击遍及全身，英被狠狠甩到地面上。


    「痛死人了……唔！」


    英强忍着疼痛睁开双眼，只见该隐跨在自己身上，冷冷地俯视着。


    方才心情还很愉悦的该隐，现在面无表情，甩着咻咻作响的尾赫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喰种』的？」


    英立刻回答。


    「不、不就是刚才吗！」


    「不，不对。大部分的人类在看到『喰种』的瞬间就会吓到双腿发软，虽然也有人拔腿就跑，但像你这种平凡的大学生不可能跑得如此果断。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比如说。


    当三晃说「金木在『安定区』打工」的时候，该隐为什么会知道他打工的地方是一间「咖啡厅」？


    一个能够若无其事潜入废墟和灵异地点的男人，为什么之前却完全不去观察「喰种」活动最频繁的深夜时段？


    如果要一一举例真的没完没了。总之那些细微的怪异之处就在英的心中慢慢累积起来。


    「……你真的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吓得到处乱跑而已。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置信—」


    英如此回答。因为事实上，即便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英还在想着，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就好了。


    「都是因为你逃跑的关系，浪费了我不少时间。我本来想一口一口生吃了你们，但是如果被人家看到，我这个不属于20区的『喰种』在别人的喰场上乱来就糟了。」


    该隐啧了一声。


    「那两个人我带回去慢慢享用……而你，我就直接在这里吃了吧。终于到用餐的时间了。」


    听见该隐这么说，英别过脸。


    「……还请你下手温柔一点。」


    竟然还想跟他打商量。该隐大概也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请求，他嗤笑了一声，舔了舔嘴巴。


    「……说什么蠢话……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永别啦！」


    语毕，该隐张开血盆大口，一步步走向英。


    英把手伸进夹克里。


    接下来只剩被他吞吃入腹就结束了。许多人就是这样被「喰种」吃掉的吧。


    该隐的吐息已经喷在英的脸上，就在这个时候—


    「喝啊啊啊啊啊—！！」


    英把手从夹克里抽出来，将偷偷握在手上的东西塞进该隐的嘴里。


    「什么—……」


    突如其来的反击让该隐节节倒退，同时口中的异物也令他作呕了起来。


    「恶！你塞了什么……！」


    他用手大力挖着喉咙，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是英在便利商店买的饭团。


    「『喰种』没办法吃人类的食物对吧……我这阵子老是听人家这么讲！」


    英一个打滚，翻到距离该隐两公尺左右的地方，从背包中取出打火机和一把冲天炮。


    「接下来……就是这个！」


    英一口气点燃所有的冲天炮。


    「冲啊！！」


    烟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朝着该隐飞过去，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往天上直冲，然后炸裂开来。大量的冲天炮和爆炸声让该隐分心，他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英一口气向前冲。


    他再次把手伸进夹克的口袋里，这次取出的是在便利商店跟饭团一起买下的东西。英拆开商品的包装。


    「什么！你……唔唔……！」


    他将手中的东西往该隐的嘴里一塞，动作飞快地使劲挤出，好让所有的内容物全进到该隐口中。


    「我是觉得很美味啦……！」


    英一边把东西塞进该隐的嘴里，一边将他的下巴用力合上。该隐的喉咙不由得上下滚动。


    —吞下去了。


    「……呕恶恶恶！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黏在喉咙上……挖不掉……吐不出来……」


    英把手上的空包装秀给在地上痛苦打滚的该隐看。


    「……这是肉酱……！里头有绞肉、番茄等等一大堆食材，而且还捣成糊状。」


    肉酱跟饭团这种的固体的东西不同，无法轻易呕出。


    该隐放声惨叫，猛挖着自己的喉咙。那条左右甩动，拿来炫耀力量的尾赫消失了，只剩赤红的双瞳还勉强维持着。


    「王八蛋……宰了你……宰了你……老子一定要宰了你！！」


    该隐被愤怒冲昏了头，狠狠瞪着英，握紧拳头。


    但是在他发动攻击之前，一个声音横生生切入这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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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在闹什么！」


    狭窄的巷道另一头，两个男人正往这里飞奔而来。该隐一看，脸色倏地发白。他们的右手各提着一个手提箱。


    「……这里好像是搜查官的巡逻路线喔。」


    英之前曾经和木山及三晃一起跟踪20区的喰种搜查官。在该隐眼中看来，英也许是在乱逃一气，但实际上他是确确实实朝着巡逻的路线跑。然后，为了让搜查官注意到这里的情况而发射了冲天炮。不过这也是他孤注一掷的赌注就是了。


    那两个男人一见到该隐，表情一变，立刻大喊：


    「……红色的眼睛……那是『赫眼』！！」


    「对方是『喰种』！立刻进行扫荡！」


    该隐的态度和刚才与英对峙的时候截然不同，他的身子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


    「不要过来！快住……」


    从手提箱飞出来的某种东西贯穿该隐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


    没有惊险刺激的过程，事情就这么平淡地落幕了。


    该隐发出临死前的惨叫，很快就失去了动静。


    喰种搜查官小心翼翼地靠近该隐，查看他的情况。


    「已经死了。」


    「……虽然这家伙很弱，不过没想到我们临时被派过来没多久，立刻就遇上『喰种』了。喂，东条，联系20区的g〕分局。啊，对了，刚才遭到袭击的青年！你还好吧……」


    搜查官往四周看去。


    但是现场除了他们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肉酱口味的意大利面。」


    搜查官一赶到，英就立刻离开现场，他脑中浮现金木的样子。


    出院之后，两人为了庆祝去了big girl，金木却将以往爱到不行的汉堡排全数呕出。他的模样跟方才的该隐重叠在一起。


    黑暗中，有个影子从天而降，打断了英的思绪。他停下脚步，往头上一看。


    「……！？」


    一个人影翩翩落下。


    正当英想确认眼前的情况时，他的头就受到猛烈的冲击。


    「谢谢你。」


    英隐隐约约之间听到感谢的声音，他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了。


    「……永近！永近！」


    一个声音拉回了永近被拖入黑暗深渊的意识。他虽然很想睁开眼睛，但太阳穴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


    「你没事吧？永近！」


    声音再次传来。英奋力将眼睛睁开，往声音的主人那里望去。


    「啊啊！太好了！还认得我吗？我是木山！」


    「木山……？」


    英还在晕眩状态中，他勉强撑起身子晃了晃脑袋，再次把目光聚焦在说话的人身上，终于看清眼前的木山，以及木山背后的三晃。


    「奇怪……？怎么回事？」搞不清楚状况的英向两人询问。


    「我也不知道。」


    「啊？」


    「我一醒过来，人就在这里了。」


    英一头雾水地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坐在草地上，不远处有栋眼熟的建筑物。


    「大学？」


    「是啊。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大学里头。」


    英扶额努力回想着，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该隐先生究竟到哪去了？这整件事真是莫名其妙。」


    听到这个名字，英惊得身体弹了一下。木山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英偷偷瞄了三晃一眼，她还是低着头不发一语。她是不想告诉木山，他所崇拜的该隐是个「喰种」，还是她也因为惊吓过度而失去记忆了？


    「……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英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肉酱香味。英维持这个姿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两只手往草坪上一撑，说道：


    「不过这真是最棒的超自然体验！」


    五


    原本应该倒在「安定区」店旁边的三人，醒来之后却莫名其妙躺在大学里头。距离这个神秘现象已经过了几天。


    相对于英直接将此事解释为「一切都是一场梦」，木山则坚持这是灵异现象而激动不已。


    「……人只要活着就会遇上各种不可思议的事呢……」


    英不禁感慨。「怎么突然讲起这个？」东洋史下课之后，坐在隔壁的金木歪着头问道。英回答：「没什么。」低头抚着自己的肚子。差不多到了吃午餐的时间，他的肚子开始饿了。


    虽然到头来还是没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英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一切只是一场梦。真想好好犒赏一下这样劳心劳力的自己。既然如此，来一客「big girl」的汉堡排应该不错吧。不管怎么说，那个地方可是他们的—


    「我想想，约定之地……」


    印象中确实是「c」开头的单字。


    英口中不断重复念着：「c……c……」想借此回忆起那个词。金木露出一副「你该不会又忘记了吧」的表情等着他开口。


    「c、c、c……」


    但是英脑中浮现的是跟big gir l无关的字眼。


    「……该隐（cain）……」


    到头来，这起血腥事件实在真实到让他无法断定为梦境。原本距离很遥远的「喰种」，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依照金木的个性，一定又会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出口纠正「你说错了。」然后兴冲冲地开始讲解「约定之地」的事。


    「嗯？」


    但是坐在隔壁的金木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


    「金木？」


    「英，你看了圣经之类的书吗？」


    「啊？为何这么问？」


    「约定之地是迦南，不过你刚才说的该隐，是指该隐和亚伯的那个该隐吧？两者都是源自圣经的典故喔。」


    这次换英傻住了。金木看到英的反应，心想应该是自己误会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咦？什么？该隐是圣经里的登场人物吗？」


    「圣经又不是漫画，不要说什么登场人物啦。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儿子。他嫉妒受到众人喜爱的弟弟亚伯，因此将他杀了。后来，该隐就被流放到伊甸园之东。」


    金木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下来。


    「金木？」


    「……我以前总是把该隐视为恶人。不，其实现在也是，虽然我也不了解所谓的『恶』是什么。但是站在该隐的立场来看，一想到他唯有这么做才能够继续活下去，我就觉得他很可怜……」


    金木仿佛是在对着他自己说话。


    「不过在神的律法之前，那种理由一样毫无意义吧。」


    对超自然颇有研究的该隐是不是也知道这个典故呢？他的名字该不会就是从这里取的吧？


    英决定不要继续探讨下去了，反正不管他再怎么思考也不会有答案。


    「干么啦，不要这么灰暗好不好。真拿你没办法，把我的零食分给你吧！」


    英转换心情，从背包中捞出一大堆零食。


    「呃，我不需要啦！」


    「何必跟我客气！来，放进你的包包里吧。想吃的时候再吃就行了。」


    英不顾金木的抗议，硬把零食塞进金木的包包里。


    「等等！已经塞太满了！」


    「没关系、没关系！啊！对了，之前跟你提过的英国史教授！他的植发做得超讲究，现在整颗头乱蓬蓬的，我们一起去看吧！这个时间他应该会在图书馆。真的超夸张，发量大概有五只贵宾狗这么多吧！」


    英把金木从座位上拉起来。


    「你就放过教授吧，别去烦他了，教授也是人……」


    金木面有难色地站了起来，英绕到他身后用力推着他的包包往前跑。


    「英！不要这样！」


    英不理会频频回头对着自己嚷嚷的金木，离开教室之后才终于放开他的包包。


    「咦？哇！」


    英一放手，文具、参考书、金木喜爱的读物和英硬塞进去的零食，全都从拉链大开的包包里头掉出来，散了一地。周遭的视线一下子全都往这里聚集。


    「啊，抱歉抱歉！」


    英一一捡起掉到地上的东西，向金木道歉。金木一边抱怨「你在干什么啊！」一边把东西全部塞进包包里，这次他亲自把拉链给关上了。


    「没有啦，因为那些家伙平常都在这个时间经过。」


    「啊？」


    「没事！是我在自言自语！好，我们走吧！」


    「呃，就跟你说我对那种事没兴趣了！」


    「……」


    英和金木前脚刚离开，走廊上就出现两道驻足的身影。


    「……什么嘛，金木果然有在吃东西。」


    亲眼看见大量零食从金木的包包里掉出来，木山不禁低声嘟囔着。一旁的三晃也点了点头。


    那些零食应该可以证明他平常有在正常进食吧。


    「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金木是『喰种』！我们上井大学不可能有那种可怕的怪物混进来嘛。」


    木山边说边推推他的眼镜，三晃再度对他点点头。


    接着她取出手册，将名单上留到最后的「金木研」划去。

 #002[便当]

    一


    有如摇摇晃晃地走在一条细如丝线，永远看不见终点的钢索上。


    从「安定区」的芳村店长口中听见可疑人物的情报，是在她和喰种搜查官—真户那场激战过后没多久的事。


    董香询问放下手边工作的芳村。


    「你说的可疑人物……是指搜查官吗？还是『喰种』？人类？」


    「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常常能感受一道奇妙的视线。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吗？」


    虽然店长嘴巴说不知道，但是以他的行事作风来说，实在难以判断是真的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还是明明晓得却故意不告诉她。


    她只知道，话一说完就消失在店后头的店长，不会再给她更多情报了。


    「……可疑人物……我是不是告诉英暂时别到这里来比较好……」


    同样听了店长那席话的金木，似乎很担心那个时不时就跑来「安定区」报到的友人—英。


    「谁知道。」董香立刻回答。金木脸上明显浮现气馁的表情，但她一点都不在乎。董香别过头，决定无视他的反应。


    「我怕要是把可疑人物的事告诉他，可能反倒引起他的兴趣，但如果他因为我的沉默而受到牵连，又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站在董香身旁的金木叨叨絮絮地说着他的烦恼。真是个娘娘腔的家伙。董香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表示他真的很重视那位朋友吧。


    此时，董香心中掠过一个身影。


    「……既然店长都那么说了，你何不暂时疏远他？」


    她没有转向金木，说话的速度又飞快，有听没有懂的金木疑惑地回了一声：「咦？」仔细听别人说话好不好！董香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种事常有啦。店长发现可疑人物，或是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的时候就会警告大家要小心一点。每次他这么一说，多半都会发生麻烦的事。」


    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吧？董香补上这句话之后就返回「安定区」的工作岗位上。金木咀嚼着董香的话，陷入沉思。


    「……去工作啦！」


    「啊！抱歉！」


    —你们的情况已经算好了。


    董香将客人的点单记在单据上，装出商业用的微笑，暗自提醒自己保持平常心，但有时候，一道阴影会悄悄落在董香心口上。她将咖啡倒入杯子中，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就算你为我做这种事，我也不会开心……！」


    董香脑中浮现那位眼眶盈满泪水，哭着对她叫喊的朋友。


    二


    事情的开端要倒退到一个星期前。


    「董香，下次放假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


    清巳高等学校，普通科二年级生—雾嶋董香。这是她在人类社会中所处的位置。


    她和常人一样清早起床、和常人一样出门上学、和常人一样认真念书。


    在人类社会中，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喰种」社会中，她这样反倒成了异类。


    身为人类深恶痛绝的「喰种」，他们的真实身分一旦泄漏出去，眨眼间就会失去容身之处。


    在这时时刻刻都得绷紧神经，行动必须慎重再慎重的日常生活当中，董香的好友小坂依子就像一道温暖的春风，总是鼓励着她。


    此时，这位好友正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便当袋，一边邀请董香出外游玩。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也是突然想到！」


    「你在讲什么啊？」董香撑着双颊反问。


    「董香，你总是很认真在打工，所以我觉得偶而转换一下心情应该不错吧……」


    依子回答。董香听了不禁抬起靠在手上的下巴。这么说起来，依子最近总是三不五时借故来关心自己。


    只是依子这么做，就好像是在逼她去正视那些不想面对的现实。依子开始担心董香，是在她与真户那一场决战之后。这也就表示，她还没从那场生死斗中释怀。


    —那种王八蛋，死了也是活该。


    每当董香想用这种说法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她脑中就会浮现那个男人的手套下，一只相当陈旧的结婚戒指。原来他也有家人。


    「……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一起去玩吧！好不好？」


    依子再度强调。


    「咦？」


    「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像是水族馆或是游乐园等等……！」


    看见依子拚命的样子，董香遮住了自己的脸。她是不是又把心情表现在脸上了？


    「呃，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听了董香不置可否的回复，依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你假日是不是要去约会？」


    她似乎还在误会自己和金木在交往。


    「啊！？你误会了啦！」


    董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家伙跟我不是那种关系！知道了啦！我去我去！我去就行了吧！」


    「可是……」


    「别说了！你赶快决定要去哪里！」


    董香胡乱抓着自己的黑发，眼神放空游移着。无意间，zakku-c系列的兔子手机吊饰映入她的眼帘。


    「……动物园。」


    「咦？」


    「去动物园吧。」


    万一发生什么紧急状况，相较起活动范围主要在馆内的水族馆，以及被游乐设施限制自由的游乐园，只需要在外头走走观赏动物的动物园比较方便采取应对措施。


    「动物园……真是个好主意！」


    「我说得没错吧。」


    「嗯！说不定还能看到动物的小宝宝……而且动物园也有广场，我们就去那里吃便当吧！」


    「咦？」


    「不用担心！便当由我来做！」


    依子一下子干劲都来了，董香只能苦着一张脸。


    这下子事情可麻烦了。


    —……得事先确认厕所的位置才行。


    「我们在车站会合怎么样！几点集合比较好？动物园的入场券多少钱来着……啊！董香有想看的动物吗？如果对便当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


    尽管董香心里不安，依子还是开心得不得了。连珠炮似的提问让董香不禁被她的气势压倒，身子节节往后退。


    实在搞不懂依子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不过看到她兴奋不已的样子，董香也自然露出了微笑。


    她弹了一下依子的额头。依子痛呼一声，终于把过度向前倾的身子缩回去，不过还是开怀地笑了。


    「要跟董香一起去动物园呢。呵呵……我真的好期待！」


    「—咦！还有这种东西啊！」


    隔天早上才刚到学校，依子便朝着她喊：「你看你看！」一边把她从网络上下载的园区地图递给董香。


    现在哪只动物好像有小宝宝、哪只动物因为改装工程的关系看不到等等，依子向董香一一报告她在家里调查的数据。


    「我爸爸连折价券都帮我们印好了！」


    特地用厚纸打印出来的折价券，看起来就像真正的票券一样。


    「喔，真讲究啊。」


    「我妈妈也这么说！」


    看来依子也将她们要去动物园玩的事告诉家人了。


    「妈妈要我别太兴奋，免得给你添麻烦，也不要做太多便当。因为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拟的菜单大概有五人份……」


    「五人……？」董香的脸不禁抽动起来。


    多可怕的消息。


    「咦？你们要去动物园吗？」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董香转头一看，班上几个男孩子正探头探脑窥视着摊在桌上的动物园地图。


    「嗯，是啊。」


    「带便当去逛动物园啊—小坂会做菜吗？」


    「啊、嗯……」大概是一整群的男孩子让依子有点胆怯，她只能小小声点头回应。董香本来以为对话到此结束，其中一个人又从旁边插嘴：


    「小坂的厨艺很好喔，我有吃过她做的东西。」


    「真的假的？你为什么吃过？」


    「我们以前念同一间中学，我是在料理实习课上吃到的。她下厨的动作很熟练，当时班上的家伙全都要靠她一个，对吧？」


    「哪、哪有，我的料理根本算不了什么。」


    虽然依子很谦虚，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夸奖她了，就表示她的厨艺真的很不错吧。


    董香尽管憎恨自己这副无福享受的身躯，但是听到依子被人家夸奖，她就像自己被夸奖一样高兴。


    「没错，因为依子将来想当厨师！」


    董香代替慌成一团的依子回答。男孩子们听了纷纷七嘴八舌表示「竟然已经决定未来的方向了，好厉害喔—」依子愈发惶恐了。


    等男孩子们都散去之后，依子才抚着胸口说：「我刚才好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么多人一下子跑来跟我讲话，我当然会紧张—……不过你不管面对什么人，都能维持一贯的态度，真的好厉害。」


    「不过就是同学而已，没必要紧张吧？」


    「不，不光是同学，即便是老师或不认识的陌生人，你都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对吧？我觉得这样真的很棒……」


    说着说着，依子不知为何沮丧了起来。


    只不过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依子有必要这么在意吗？


    不明所以的董香指着摊开的园区地图说道：


    「别管了，你想看什么动物？」


    就这样硬是把话题转开了。


    依子也重新振作起来，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她的指尖轻轻画过上头的动物图片。


    此时，董香并没有发现，背后有几道仿佛在警告她们别轻举妄动的狠戾视线。


    事情发生在当天的午餐时间。


    董香和依子如同往常一样将桌子并起来吃饭，早上向她们搭话的男孩子又出现了。


    「欸欸，那个便当是小坂自己做的吗？」


    被指名的依子浑身僵硬，于是董香就代替她回答：「是啊，怎样？」


    「咦—好强喔。打个商量，随便从里面挑一个东西给我吃吃看吧。」


    看到两手合十向自己拜托的男孩子，依子不知为何往董香望去。


    「给就给啊，有什么关系。」董香也没多想。


    「好吧，既然董香这么说了……」依子递给男孩子一块炸鸡。对方很豪迈地一口吃下去，眼睛立刻变得闪闪发亮。


    「哇！真赞！太好吃了！」


    —……这是董香做不来的表情。


    「咦？什么什么？真的这么好吃吗？」


    听到吃下炸鸡的男孩子这么一说，其他男孩子也纷纷靠过来。


    「给我克制一点，依子的便当会被你们吃完啦！」


    董香一边将周遭的男孩子们赶走，心里不禁想着，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吃得这么开心，依子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依子？」


    依子僵着面孔，把头垂得低低的。


    「……怎么了？」


    「啊，没事。没什么……」


    「会做菜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硬生生插进来。董香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三个班上的女同学正盯着她们。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依子，但是语带讽刺的态度让董香皱起了眉头。她们没有继续说下去，立刻调开视线，三个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那是怎样？」


    「……刚才那群男孩子很受女生的欢迎，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经依子这么一说，那群男孩子确实个个外型俊俏，而且在各自的社团里都是正式选手。


    「但这跟我们没关系吧？是他们自己靠过来的。」


    董香道：「只要我们自己光明正大就好了！」但是依子只能有气无力地嗫嚅着：「是吗……」


    午餐过后，董香一个人进入厕所，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然后喝下几口水。


    「……？」


    午休的时候，大部分的学生都会离开教室。董香一回去，就看到刚才瞪着她们的女孩子们将依子团团围住。她才想这些人究竟在对依子说什么，她们的声音就传入董香的耳朵里。


    「刚才你被他们夸奖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所以才在那边现自己的厨艺？」


    「你也知道眉原喜欢山本吧？是怎样？想嘲讽她吗？」


    「你看起来好像是故意的耶，哈哈哈！」


    「不、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眉原就是刚才瞪得最凶的女孩子。山本则是之前跟依子讨炸鸡吃的男孩子。


    「你们在干么？」


    董香快步走向那群女孩子，用严厉的口吻质问带头的眉原。其他女孩子看到董香出现都有点畏惧，只有眉原毫不在意地对董香笑了笑。


    「啊，雾嶋同学，你回来啦？」


    「我问你们在干什么。」


    「哪有干什么……不就是聊聊天吗？」


    看到她装蒜的态度，董香的表情沉了下来。


    「你们刚才对依子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她道。


    「咦，既然你都听到了，又何必问我在干什么？」


    眉原抓着董香的语病回击，更加助长董香的愤怒。


    「你说什么！」


    「讨厌，真可怕。我说小坂同学啊，雾嶋同学气成这样子，你也想想办法吧？」


    「咦？啊……董香，我没事……」


    「哪有可能没事！」


    董香的喝斥让依子浑身一颤。眉原朝着反射性摀住嘴巴的董香露出一丝嘲笑，一边上下打量着她们。


    「雾嶋同学，你刚才对小坂同学感到烦躁对吧？」


    「啥！？」


    董香心想，我的烦躁还不都是因为你！但是，眉原并不打算停下来。


    「毕竟你跟小坂同学的个性天差地远嘛。你跟她在一起应该常常觉得很不耐烦对不对？」


    「你讲话客气一点……」


    「因为你每次吃小坂同学做的菜，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啊。」


    「什么？」


    意想不到的攻击让董香瞬间动摇了一下。那是因为自己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但是她不能说。


    「而且雾嶋同学是独来独往的人，跟小坂同学在一起时常都得迁就她吧？听说你这次也被她拉去动物园？真是孩子气。雾嶋同学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地方嘛。」


    依子的脸色随着眉原的话愈来愈铁青。董香想都不想就揪住眉原的领口，旁边的女孩子全都发出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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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是敢继续说下去……」


    「你不否认吗？那就表示我说中了吧？」


    眉原的话大大刺激了董香心中敏感的部分，自己的来历让她无法斩钉截铁地反击对方的说法。


    「有个人罩你真好啊，小坂同学。」


    眉原对着只能脸色发白看着她们的依子如此说。依子的眼眶渐渐布满泪水，董香再次攥紧眉原的制服领口，一拳抵在她的胸口上。


    「我说真的，你要是再继续讲下去……」


    —我会宰了你。


    这句话已经到了喉咙。但是在她说出来之前，教室里先行响起男人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董香转头一看，眉原的同伴们正拉着历史老师鹤田进教室。


    「……好痛！不要！对不起！请原谅我！」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眉原。她立刻往地上一倒，按住胸口猛烈咳了起来。


    「什……」


    「雾嶋！你做了什么！」


    鹤田的责难自然针对董香。


    「那个、不是的，董香她……」


    依子慌慌张张站起来想替董香辩解，但是眉原开始大声哭泣。


    「好痛……呜呜呜……老师……老师……」


    「雾嶋把眉原弄哭了，真是差劲！」


    「眉原，你不要紧吧？很痛吗？」


    眉原的同伴们一边一个扶着她起身，开始掩护射击。她们一个个都是伶牙俐齿的女人，董香这边说一句，她们就能回上十几二十句。


    「不是的……董香她……」


    「雾嶋！跟我到教职员办公室！」


    鹤田拽着董香的手臂往外走。


    经过眉原旁边的时候，她用只有董香听得见的音量说：


    「笑死我了。」


    言语中除了恶意再无其他。


    「董香……」


    训话结束之后，董香步出走廊，看见站在墙边的依子踏着迟疑的步伐靠近她。大概是追着她和老师过来的吧。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关系……」


    「你没有做错事吧！」


    董香的口气很冲，她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但是依子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依子？」


    依子低着头，两手紧紧抓着裙角。


    「……这件事真的不是你的错，有问题的人是眉原。」


    董香补上这句话，强调眉原才是做错事的人。


    「我一定要让她大哭一场。」


    董香不喜欢处于一味挨打的局面，而且那种类型的人要是放着不管，一定会故技重施。所以她打算利用所剩不多的午休时间做个了断。


    「不可以，董香！」依子出言阻止。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依子，你也不想被她们冷嘲热讽吧？」


    「我当然不愿意，可是……她们讲的也许没错。」


    「啥？没那回事啦！你干么这么说！」


    依子简直像在包庇眉原一样，董香听了就觉得心情很差。


    「总之，我得去收拾善后。」


    两个人说的话根本没有交集。


    「不可以！」面对性急的董香，依子再次出言制止。


    「……依子，那种蠢女人一定要给她苦头吃才会知道反省！如果放着不了了之，她就会更得寸进尺！」


    自己明明是为了依子着想，为什么她还要阻止？


    董香没注意到自己的口气像在骂人，依子瑟缩了一下。


    「我、我……」


    依子像在忍住什么似的抿住唇，但是，不断眨动的双眼已经蒙上一层薄雾，她的眼角闪着不自然的光芒。


    董香心想糟了，但为时已晚。出乎预料的情况让她火爆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依子的眼泪也以同样的速度夺眶而出。


    「董香，你有这份心意我真的很开心……」


    依子没有伸手擦去眼泪，只是忍着呜咽断断续续拼凑出她要说的话。


    「可是、可是……」


    眼泪一串串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就算你为我做这种事，我也不会开心……！」


    董香不仅背负着被诅咒的身世，践踏过的躯壳也不计其数。她用敏锐的五感亲身体验尖叫、激昂、哀伤等等极限的状态，也一路克服了过来。如今却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一位柔弱少女的一句话而冻结。


    还有另一个原因。


    —究竟是为什么？


    依子的呼喊和眼泪，跟她在与真户战斗时看到的雏实重叠在一起。那个哭着说复仇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只觉得自己很悲伤的雏实。


    自从那天开始，依子的态度就变了。她并没有露骨地躲着董香，只是不再像平常一样笑语连连。从她的举止可以感受到她有话要说，但她终究还是不发一语。


    这一点董香也相同。平常总是带来温暖的气氛，给予自己肯定的依子突然拉开距离，让她感到困惑不已。


    「啊，你今天也吃面包吗？」


    「喔，嗯……」


    午休时间，依子看见董香从便利商店的塑料袋中拿出面包撕开包装，便开口向她询问。依子的表情有些生硬。


    对话到此结束，依子静静地吃起自己的便当。要是换成平常，她一定会叨叨念着董香要多吃一点，一边将自己便当里的小菜分给她。


    董香身为一个「喰种」，天生无法接受人类的食物。依子这番改变，从身体的层面来考量对她也许是件好事，但是从精神层面来看又是另一回事了。


    之前吵闹不休的眉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和朋友打闹着。只要自己喜欢的男生离董香她们远一点，其他什么都无所谓。这个女人把她跟依子的关系搞得一团糟还那么开心。董香一看见她，心中就涌起一股杀意。


    —王八蛋。


    最后董香还是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日子就这样一天过了一天。


    三


    「……董香，咖啡流出来啰？」


    大概是太专注于思考了。金木看见从杯子里溢出来的咖啡，从旁插了一句。


    「哇……你干么不早说！」


    「咦？咦咦……？」


    董香一边急急忙忙地找着抹布，一边命令金木：「你去倒咖啡！」


    也许一段时间过后，情况就会有所改善。董香决定静观其变，以她的性子来说算是一个相当悠哉的选择，但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流逝的时间大大背叛她的期待。


    两人之间的生疏，就像从雪坡上滚落的小石子一样愈滚愈大。


    金木代替董香将咖啡倒入杯子，端到客人桌上。


    「咦？第一次看到你，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做金木研。」


    点咖啡的客人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盯着金木，说道：「你身上有种独特的味道呢。」金木察觉到对方是「喰种」，他一返回吧台就向董香确认：「那个人也是吧？」


    「是啊……虽然不是20区的『喰种』，但因为实力太弱，没办法在自己那一区拥有喰场，所以偶尔会到这里来寻找猎物。他很喜欢探听一些有的没的，你最好别跟他说太多。」


    「咦？这样啊……『喰种』的类型也是五花八门呢。」


    金木兴味盎然地远眺着客人，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对了，我听从你的建议，已经告诉英暂时别到店里来。」


    「啥？建议？我才没有给过你什么建议。」


    「你不是有告诉我过去的例子吗？」


    尽管董香的回答很冷淡，金木还是维持一贯的笑容。看来他的心脏有稍微强了一点。这点让董香感到烦躁，她狠狠瞪着金木。感觉到生命危险的金木连忙说：「总之谢谢你。」结束了这段对话。


    「……他干脆一辈子都别来不是更好。」


    董香对别开视线的金木扔下一句。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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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前也说过，『喰种』会来我们这家店搜集情报，那家伙也一样。」


    董香用下巴朝座位努了努，坐在位子上的就是刚才金木端咖啡过去的客人。


    「那家伙会把人类带到废墟和人烟稀少的地方杀了吃掉，最近好像在网络上寻找猎物。这里多得是那种家伙。如果你重视你的朋友，就应该让他远离『喰种』。」


    话一说完，金木一下子屏住呼吸，慢慢垂下眼睛。


    自己那番话似乎比预想中还有效果。董香心想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此时金木低声说道：


    「可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形影不离……这么说也许夸张了一点，但他算是我的心灵支柱。要是失去他，我可能会撑不下去。」


    「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是要我最好别跟英来往吗？」


    董香的意思是要金木想办法别让英靠近「安定区」，但金木似乎误会她要他们一刀两断。


    但是董香突然惊觉，如果为了避免朋友遇上危险，就必须让对方远离「喰种」的话，那么第一个必须离开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金木的误会反倒突显出问题的本质。那么自己跟依子又该如何？


    「……董香，发生什么事了吗？」


    金木大概也感觉到她不太对劲，所以开口询问。


    「没什么。」


    「可是，你这几天都很没精神喔？」


    「我就跟你讲没事了，听不懂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被金木担心的一天。他小心翼翼的眼神让董香觉得很不舒服。


    「……难不成，是依子？」


    一针见血的提问让董香反射性震了一下。金木似乎也发现了。


    「你们吵架了吗？」


    「真啰唆，你快点滚回去工作啦！」


    董香开始清洗脏兮兮的抹布。但是金木并没有离开。


    「干么啦！」


    金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董香，心烦的她没好气地问道。「还是早点和好吧。」金木回答。


    「像这种情况，拖得愈久误会就愈大，关系只会更别扭。我觉得还是别置之不理比较好。」


    金木双手交握，诚惶诚恐地提出自己的建议。「烦死了！」董香给他一记飞踢。


    「……我们没有吵架！」


    「安定区」的工作结束之后，董香在返回自宅途中，看着从依子那里拿到的动物园园区地图。


    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有几天，在那之前两人一定可以重修旧好。就算来不及，只要到了动物园，依子应该也会很兴奋，恢复平常的样子才对。


    董香决定采取乐观的态度，她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折起来收进包包里。


    但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愿。


    四


    「……什么？」


    「我是说，这次的动物园之行还是取消好了……」


    休息时间，依子主动向董香搭话，她原本还以为依子终于像往常一样跟自己说话了，没想到竟然是要跟她取消约定。


    「为什么突然……」


    「我终于察觉，自己没有考虑到你可能有安排就贸然邀你出来玩，实在不太好……下次！等下次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吧？好不好？」


    董香觉得依子口中的「下次」其实并不是真的指下次，而是想把事情就这么敷衍过去。


    「何必取消……按照当初的计划不是很好吗……？」


    「不，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董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看吧，你果然也不说你想去嘛。」


    眉原似乎在一旁观赏两人情况，她轻蔑地开口说道。董香一回头，她就故意提高音量说了句：「真可怕—」跟同伴一起咯咯笑着。


    「……你们又跟依子说了什么？」


    「不是的！是我自己这么觉得……」


    依子出声阻止想冲到眉原面前的董香。


    「下次！我们下次再去吧？好吗？」


    依子软弱的笑容让董香心痛，她以往对自己展现的笑意明明那么温柔。


    「依子……」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董香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却无法好好表达出来。


    「开始上课啰～快点回坐位。」


    到头来，她什么也没说，老师就走进教室，开始上课了。


    当天放学，董香告诉依子自己还有事请她先回去，接着就来到站在窗户旁的眉原一伙人面前。


    「奇怪，雾嶋同学，你今天没有跟小坂同学一起回去吗？」


    眉原刚才似乎在眺望正在校园中进行社团活动的山本，她察觉到董香后故意这么问。


    「……你跟依子说了什么？」


    「咦？我不懂你的意思？」


    眉原用手指玩着头发跟董香装蒜。


    「我在问你跟依子说了什么。」


    董香低沉的声音混杂着杀意。


    眉原的本能告诉她情况不妙，她松开缠绕在手指上的头发，向其他同伴使眼色。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她，雾嶋同学似乎不太想去动物园罢了。」


    她这么回答。


    「……你其实根本不想去吧？如果你真的想去，就算小坂同学那么说，你应该会回『我想去』不是吗？」


    周围的女孩子也你一言我一句地附和着，袒护眉原。


    「小坂同学的便当也是一样，你很多事情都在勉强配合她，实在太明显了！如果不想被外人这么说，何不改改自己的态度？不要迁怒别人……」


    砰的一声巨响，眉原顿时闭上嘴，周围的女孩子们也都倒吞一口气。董香的拳头擦过眉原的脸颊，狠狠击向窗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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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懂什么……！


    董香在心中放声嘶吼。


    因为我无法吃人类的食物、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到袭击、因为我是「喰种」！因为我是「喰种」！因为我是「喰种」！


    不管付出多少努力，还是有无法跨越的障碍，以及无法拥有的幸福。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拚了命地活着啊！你们懂什么！


    眉原当场跌坐在地。


    「……再也，」


    董香狠戾的视线一一扫过眼前的女孩子们。


    「……没有下一次了，臭女人。」


    董香抛下已经吓到腿软的眉原一伙人，离开了教室。


    「不是说好要去看动物的小宝宝吗……」


    一个人走在路上，董香看着依子给她的园区地图。


    当依子说要取消出游的时候，如果告诉她自己想去，结局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


    「啊！董香辛苦了。」


    一到达「安定区」，金木就悠悠哉哉地向董香打招呼，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心情。


    真令人烦躁，「吵死了！」。听见董香的回复，金木歪着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


    金木盯着董香好一会儿，小小声地询问：


    「……你跟依子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可恨的是自己还是动摇了，董香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她握紧拳头，


    「那又怎么样啦！」


    她对着金木怒吼。


    店里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整间店鸦雀无声。


    「怎么了，董香？」


    而且，这次换待在吧台后面的芳村开口询问。


    「啊……抱歉……」


    自己实在是太失态了。董香连忙向店长道歉。芳村往店后面看了一眼，对董香说：「你先去楼上休息一下。」


    「什么？我没事……！」


    「去照照镜子吧。」


    董香还想继续争论，但是芳村摇了摇头。虽然动作很温和，但却有种不容质疑的魄力。


    夹在中间的金木看看董香，又看看芳村，开口说道：


    「我也觉得你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董香几乎要破口大骂，但是她感觉到芳村的眼神变得锐利。


    「……可恶！」


    董香生着闷气，转身往店后方走去。


    「……好糟的脸。」


    来到二楼客厅的镜子面前，董香不由得低喃着。她的表情疲惫不堪，仿佛内心的疲累全都表现在脸上了。


    「……董香，我替你端了一杯咖啡上来。」


    尽管刚才被董香迁怒，金木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用托盘端着咖啡进来。


    「这是我泡的呢。」金木一边说道，一边将杯子摆到茶几上，然后就这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回去工作啦！」


    「店长要我稍微休息一下。」


    金木凝视着冒热气的咖啡，慎重地问道：「有办法和好吗？」但董香一句话也不说。于是金木再接再厉继续说下去。


    「在『喰种』的世界里，你毋庸置疑是我的前辈，我有很多事情都必须向你学习，但是我认为在人类的世界，我应该算是你的前辈……」


    「……」


    「也许我不太可靠，但是我常常都想着，希望自己能够帮上一点忙。」


    这种时候的金木可说是不屈不挠。


    「……就凭你，哪帮得上什么忙。」


    「是、是吗？但是，也许你把事情说出来会比较轻松喔。」


    不管董香再怎么冷言冷语，金木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董香输给了他的坚持。


    「……有够烦。」


    面对打死不退的金木，董香的口气非常恶劣，她吐了一口气。


    「……你要是敢笑，我就宰了你。」


    董香开始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一说给金木听。


    「……喔，原来如此……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呢。」


    听完之后，金木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喃喃说道。


    「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我想依子现在应该也很不安吧。虽然……这跟吵架也许不太一样，但是当两个人的想法没有共识的时候，彼此都只会产生消极的念头。」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初金木才会要她早点和好吧。


    「董香，老实说你怎么想？」


    「什么东西？」


    「像是她把便当菜分给你的事……还有动物园的事之类的，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当董香吃人类的食物时，无论如何都无法表现出津津有味的样子。动物园的事也一样，眉原说得没错，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依子提出邀约，她才答应要去。


    但是。


    「我不知道啦。」


    面对现在还无法给出答案的自己，金木轻声道：「这样啊……」


    「我现在要说我自己的感觉，也许跟实际情况会有一些出入。董香，你做事一向喜欢速战速决，但是你现在却陷入犹豫不决的状态，我想这就表示依子对你的重要性不同凡响。」


    「…………」


    同样是旁人给的客观意见，却跟眉原说的正好相反。


    「既然如此，我想你们还是和好吧。动物园那边也依约进行比较好，不然你之后一定会后悔。」


    原本两人后天应该要一起去动物园。但是依子却主动跟自己取消约定。


    「我想想，这样的话……」


    金木打从心底为董香担心，很认真地替她烦恼着。真是个笨到令人无语的滥好人。董香的指尖轻轻划过已经冷掉的咖啡杯。


    当初相遇的时候，这个男人明明一边哭喊、一边责怪身为「喰种」的董香，但他却在不知不觉当中面对了自己的悲剧，开始走进这边的世界。


    「对了！做点让依子开心的事吧？」


    「……让她开心的事？」


    金木一副想到妙计似的双手一拍，提出意见。


    「嗯！我想依子可能也因为周遭的闲言闲语而失去了自信。所以只要你能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让她知道不必介意别人的看法，事情一定能够解决。」


    说起来倒简单，她又不擅长做这一类的事。


    「我要怎么做？」


    「嗯……例如送她什么礼物、写一封表达自己心意的信之类的。」


    「驳回！那不是我的个性。」


    「咦咦！我还觉得这主意不错呢。」


    金木抬头望着天花板，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董香一边喝咖啡，一边反刍他刚才说的话。


    能让依子高兴的事。


    究竟是什么呢？


    五


    明天就是假日，原本是董香和依子约好要去动物园的日子。


    前天的威胁似乎起了作用，眉原她们后来都很安分，但是依子今天还是没什么精神。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董香一边吃着恶心的三明治，一边思索着。


    虽然接受人类的食物、不得不将其消化是件苦差事，但是董香喜欢依子因为担心她，所以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她的那份温柔。


    动物园的事也一样。对董香来说，动物园本身也许不重要，但是如果跟依子一起去，只要依子觉得开心，自己就会有种满足的感觉。想当初，两人决定要去动物园的时候，依子兴奋的模样就让她无比喜悦。


    「……原来如此。」


    其实自己是想跟依子一起去动物园的。虽然她的出发点跟依子可能不太一样，但她确实想去。所以才会万分小心地将依子给她的园区地图带在身上。


    如果当初依子取消动物园之行的时候，有勇气告诉她自己很想去就好了。


    董香不擅长整理自己的心情，即便平常都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骨子里依旧是个没出息的幼稚鬼，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什么融入人群，想搞就自己去搞！臭老姐。


    董香的脑海里浮现离家出走的弟弟—绚都的身影。那时候，她是不是也有些该说的话？


    放学后，董香和依子肩并肩一起走出校门。依子聊着不痛不痒的话题，似乎努力不去碰触到动物园的事。


    「啊，那我要往这边走了……」


    到了十字路口，董香和依子在这里道别。平常彼此总是很有精神地说「掰掰！」，但今天两人的动作都很迟疑。或许依子也在等董香开口。现在正是重修旧好最好的机会。


    「……那就再见了，董香。」


    依子像要从沉默中逃开般地转头就跑。


    「……依子！」


    董香好不容易叫出来，但依子已经离得好远，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她紧握著书包的背带，往「安定区」走去。


    只要发动赫子，就能像鸟儿或蝴蝶般轻盈奔驰的双脚，现在却无比沉重。


    「为什么我总是……」


    依子、雏实和绚都的身影在董香的脑海里一一闪过，让她难以喘息。到头来，自己只会让别人难过而已不是吗？


    「动物园也有广场，我们去那里吃便当吧！」


    依子的笑容再次浮现。董香停住脚步。回首望着已经看不见依子的另一头街道。


    人类很麻烦。被无聊的法律所束缚，像个白痴一样喜欢团体行动，相信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老是想将自己认定有害的东西全数驱逐。


    但是有的人类明明很弱小，却能为他人着想；明明很脆弱，却能用慈爱包容重要的人；明明没有獠牙，却能为了保护他人而战。


    那么「喰种」呢？我呢？


    现在，横亘在我和依子之间的只有「喰种」和人类这座墙吗？难不成—是我在拿那座高墙当借口？


    —做点让依子开心的事吧？


    董香脑中响起了金木的声音。不管「喰种」或人类都能轻易办到的事，自己却办不到，理由……不就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


    「……可恶……！」


    董香放声大喊，转身背对依子离开的方向，往「安定区」跑去。


    「喂！」


    董香一踏入店门口就朝着金木大叫。


    「董、董香，你至少也叫我的名字吧……」


    「打工结束后陪我一下！」


    董香打断金木的话，蛮横地对他下达命令。金木不禁瞪大了眼睛，虽然董香一句解释都没有，他却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点头回答：「我知道了。」


    「店长，不好意思，我今天可以早点下班吗……？」


    这次董香改用客气十倍的语气拜托店长。芳村和金木一样没有问任何理由，笑着点头答应：「偶尔早退没关系，因为你平常一直都很认真。」


    承蒙芳村的好意，董香和金木得以比平常还要早下班。董香带着金木往某个地方走去。


    「董香，我们要去哪里？」


    金木差不多也该有理由感到好奇了。面对他的问话，董香只回了一句：「闭上嘴跟我走就对了！」明明要对方帮忙却摆出这种态度，她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但金木也只是温驯地回答：「我知道了。」


    「……咦？要进去这里吗？」


    从「安定区」步行大约十五分钟。两人到达的是一间超级市场，一个跟「喰种」无缘的地方。尽管人类的食物散发出来的气味令她作呕，但她还是毫不在意地一脚踏进去。


    董香站在超市的正中间，转头问金木：


    「……我要买什么才好？」


    「咦？买什么……」


    「……便当菜的食材啦！」


    金木瞬间呆了一下，随即噗哧一声笑出来。


    「不准笑！」


    「抱、抱歉！嗯，我了解你的意思了。」


    虽然自己还没把事情说明清楚，不过金木看来已经明白了。


    「做一些你吃起来比较方便，而且摆起来很豪迈的东西应该不错。超市的书架上常常都会摆制作便当的杂志，我们过去看一下吧？」


    金木说完便率先迈开步伐，领着董香前进。此时的他看起来有点可靠。


    「哇！姐姐！哥哥！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乖乖在家里等待的雏实，看到双手提着一大堆超市塑料袋的董香和金木，水汪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我明天要出门，所以要做便当。」


    「便当？」


    「我们要做很厉害的便当喔！那个……董香，我们先把现在能做的东西准备起来比较好。先从比较花时间的东西开始做起，加油吧！」


    金木卷起袖子，翻开在超市买的便当制作教学杂志，一边确认顺序，一边摆放材料。


    「姐姐，我也来帮忙！」


    董香将购买食材时一并买下的大便当盒交给兴奋的雏实。


    「那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洗干净吗？」


    董香询问道。雏实用力点头，伸手转开水龙头。


    「首先从炸鸡块开始吧。」


    金木测量出正确的调味料分量，放到大碗中搅拌混合。然后将鸡肉放进去腌制。虽然动作有些生硬，但基本上还是有照著书上的指示进行。


    「董香，可以请你准备一下太白粉吗？」


    「太白粉……？」


    「就是放在那边的东西。麻烦把太白粉倒进盘子里。」


    动作比金木更加生硬的董香拿起太白粉，战战兢兢地倒进盘子里。金木笑咪咪地接下董香递出的盘子，小心翼翼将酱料碗里腌好的鸡肉拿出来，裹上太白粉。


    「…………」


    金木作菜的侧脸，不知为何让董香有些怀念。


    他们一边摸索一边进行料理，菜色一盘接着一盘端出来。


    三明治、芦笋培根卷、煎蛋卷、炸鱼柳以及炸鸡块。


    眼前最大的困难应该是试吃味道吧。


    金木想了想，捞起一块炸鸡就往嘴里送。


    「……喂！」


    「哥哥！？」


    「呕恶恶……！！」


    然后立刻吐了出来。


    「脏死了！」


    「哥哥，你不要紧吧！！」


    金木用雏实递给他的卫生纸猛擦舌头。


    「本来想试试行不行得通，结果还是不行……！面衣像泡在淤泥中的枯叶，鸡肉咬起来就像是揉成一团的肥蚯蚓，感觉很不舒服……」


    金木呻吟着。


    「为什么你会觉得行得通啊……」


    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三个人合力将料理摆进正方形的大便当盒中。雏实兴许是累了，时不时揉着眼睛。


    「……真让人怀念啊，哈哈。」


    金木看着完成的便当喃喃自语着。怀念什么？董香还来不及问出口，就先看到了他的表情。虽然像在缅怀着过去，但触目所及都是一片深沉的悲哀。


    「…………」


    就在不久前，金木还在以人类的身分过着极为普通的生活。也许在一些节日，他也曾吃过这么豪华的便当。


    p107


    打从一开始就不具备进食机能的人，以及中途失去进食机能的人，究竟谁比较痛苦呢？


    董香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好！这样就完成了！」


    当一切好不容易都准备就绪，已经是凌晨一点。雏实敌不过睡魔，已经躺平在沙发上酣眠。


    「……不好意思。」


    无端把别人卷进来，竟然只丢下一句会让旁人听了想大骂的台词，但金木依然笑着回答：「没关系。」


    「对了，我看过一本书……」


    「拜托别在这里发表你的高论行不行。」


    自己是受了他不少照顾没错，但还是不想听他啰唆。金木搔了搔头，说道：「那我换成电影的台词好了。」


    「你看过一部叫做『giant巨 人』的美国电影吗？是关于德州牧场大亨一家子的故事。其中的登场人物有这么一句台词：『吵架的好处就是能够再度重修旧好』。」


    「…………」


    「……不过原着是一位名为艾德娜?菲博edna?ferber的女性作家所写的小说就是了。」


    「搞了半天还是书嘛！」


    董香想也不想就踹了金木一脚。「好痛！」金木叫了出来。尽管如此，他的表情还是一样温和。


    「我跟英以前也曾为了鸡毛蒜皮的无聊事吵过架，但我们现在一样是好朋友，所以你明天要加油喔！」


    金木留下鼓励的话后就离开董香的家。


    董香把睡在沙发上的雏实抱到床上去。雏实发出轻轻的鼾声，董香温柔抚过她的头发之后，她再度回到厨房，望着制作完成的便当。


    「……真麻烦。」


    自己究竟为了这个便当花了多少时间？人类每天都得吃这么麻烦的东西不可吗？而且一天还得吃上三次。


    —依子总是花上这么多任务夫准备料理吗？


    董香盖上便当的盖子，默默闭上双眼。希望这样的「形式」，能代替不擅言词的她传达自己的心意。


    六


    「……应该在家吧？」


    隔天早上，董香八点就来到依子的家门口。虽然从房子里头可以感受到人的气息，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依子。董香紧张地按下门铃。


    「来了……董香？」


    开门的是依子的母亲。从她惊讶的样子可以察觉，她应该已经听说动物园之行中止了。董香向她行礼，开口询问：「请问依子在家吗？」


    「抱歉，依子还在睡。我现在就去叫她起来，你先等一下。」


    依子的母亲急急往屋里走去。不到一分钟就听到里头传出「……董香！？」的叫声。两分钟后，身穿睡衣，慌慌张张用手梳着头发的依子出现在眼前。


    「董香……」


    依子掩不住惊讶，轻喊着董香的名字。董香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


    「咦？这是什么？」


    「……便当。」


    正往袋子里瞧的依子听到董香的话，倏地把头抬了起来。董香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但还是直视着她的眼睛：


    「一起去动物园吧？」


    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但是董香渐渐无法承受沉重的气氛，将头垂得低低的。她一直维持这个姿势，等待依子的回应，但是依子什么也没说。


    本来以为只要能让依子开心，一切就能恢复原本的样子，但问题是不是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是不是给依子添麻烦了？想着想着，董香开始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行动感到羞耻。


    不安的她悄悄抬起头一看，依子也同样低着头。一切是不是已经回不去了？


    「……？」


    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从依子的脸颊上簌簌落下。之前在学校的走廊上，当董香满心激愤，打算给眉原好看时，依子脸颊上也闪着同样的光芒。


    「依子！」


    泪水就像雨点一样，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对不起……」


    依子开口打破了沉默。


    「眉原同学说……我只会给你添麻烦而已。一想到我过去做的事情，可能都造成你的困扰，我就觉得好害怕……」


    依子紧紧抱着装了便当的袋子，开始将以往独自承受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倾吐而出。


    「一想到你会不会其实很讨厌我，我就、我就……好害怕……好害怕………」


    没想到依子竟然想着这样的事情。董香使劲摇头否认。没那回事，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董香，你总是很有主见，举止又潇洒，拥有许多我所没有的特质，是我理想中的女孩子……但是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对任何人都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我的个性迟钝、很多事情都没注意到，只会扯你的后腿，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好丢脸……」


    你根本不必这么想。我才是那个有缺陷的人，老是像笨蛋一样搞砸事情，因为太过习惯痛楚所以难以察觉到别人的痛。


    但是依子，你不一样。光是和你在一起就能让我感到很放松，这是你独有的气质。你才拥有更多、更多我所没有的特质啊。


    「我……也许对你有所怀疑。明明是朋友，我却无法完全信任你。但是你却如此温柔对待这样的我……对不起！对不起，董香……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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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感情从董香的内心深处倾泻而出。明明有好多事想告诉依子，但就是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使她既慌张又难受。董香几度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把嘴巴闭上，她就这样不断重复一样的动作。


    —我得说出来，我得说点什么才行……！


    这份焦躁感夺去董香说话的能力，连她都开始想哭了。


    但是，依子突然把头抬了起来。


    「董香！」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董香的脸，用手背拭去眼泪，露出微笑。


    依子紧紧握住了董香的双手。


    「董香，你心里想什么都会马上表现在脸上。」


    —不要紧，我全都知道了。


    依子仿佛在对董香这么说。


    「董香，你看你看！是狮子的小宝宝！」


    后来，两个人一起到了动物园。依子兴奋得一个人往前猛冲，董香在后头追赶着。


    她们在零距离广场上找到兔子，董香怀着戒慎恐惧的心情伸出了手。但是兔子却闪过她的手逃走了。正当董香觉得不甘心时，依子就抱起一只兔子让董香尽情抚摸。


    「哇……好厉害……！这些全都是你做的吗？」


    中午到了，两人在园区的广场上铺了野餐垫。看到依子对着便当闪闪发光的眼神，董香一瞬间为之语塞，只能回了一句「算吧」草草敷衍过去。其实几乎都是出自金木之手，但眼下也只能这么说了吧。


    「董香，你的厨艺真好……！实在太美味了！调味也很讲究呢！」


    这也是金木的功劳就是了。依子燃烧起熊熊的斗志，说道：「我可不能输喔！」


    「哈哈哈……」董香干笑着，用筷子夹起随意瞄到的炸鸡块，递到依子面前。


    「咦？」


    「快点。」


    董香就像依子往常所做的一样，喂她吃便当里的小菜。也许是不习惯让别人喂食，依子有点害羞地张开嘴。


    突然，董香感觉到有人踏着草地往她们这边过来。


    「……真没想到会突然被派到20区呢，柳先生。」


    「因为真户上等搜查官被干掉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


    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炸鸡块从董香的筷子上落下，刚好落入依子靠过来的嘴里。董香将身体朝向对情况毫无所觉，正津津有味吃着炸鸡块的依子，视线往声音的方向投去。正好看见两个提着手提箱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是喰种搜查官。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们。不过仔细想想，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确实也是他们的巡逻路线。难道芳村口中的可疑人物，就是被派遣到这里替补真户的喰种搜查官吗？


    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就是「兔子」，这里一瞬间就会成为战场。但偏偏依子就在眼前。


    一股恶寒爬上董香的背，她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搜查官的视线依然没有移开。


    「这块炸鸡也很嫩，好好吃喔！」


    依子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大力夸奖董香，瞬间打破她的紧张感。董香不由得分心，因此露出破绽。她心想糟了，连忙再次集中全副精神注意一旁的搜查官。


    「哎呀，真是让人不禁莞尔。」


    搜查官那边弥漫着一股令人吃惊的和谐气氛。


    「我们必须好好守护眼前这样的和平才行。好！该走了，东条！」


    「是！」


    他们就这么离开了。


    董香不敢置信地呆呆目送搜查官离去的背影，依子兴高采烈地问道：「哪一道菜是你最有自信的作品？」在他们的眼中，董香只是一个和朋友开心嬉戏的女高中生吧。


    「……应该是炸鸡块吧？」


    搜查官的气息逐渐远去，董香终于安下心来。依子听了她的答案点点头：「果然没错！」然后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轻声笑了。


    正当董香觉得不可思议时，依子夹起一块炸鸡往她的嘴里送。


    「来，董香！」


    一如往常的光景，不变的日常生活。虽然自己依旧是无法咽下人类食物的「喰种」，但只要看见依子的笑容，她的心就能得到平静。


    董香一口吞下那块炸鸡。味道还是一样恶心，但她扬起嘴角，对依子露出一抹微笑。


    「……跟这个比起来。」


    「跟这个比起来？」


    「跟这个比起来，你做的更好吃。」


    「喰种」和人类之间的来往充满谎言。正因为如此，董香努力维持的生存方式，就结果来说也撑起了她的「日常生活」。


    「我今天玩得好开心。」


    傍晚时分，电车中的依子恋恋不舍地说着，董香也点点头，眺望着染上一片橘红的世界。


    这一瞬间，董香觉得她们跨越了人类与「喰种」这座高墙，共同享有一样的感觉。

 #003[照片]

    一


    昭告世人，吾人即「美食家」月山习。


    这事发生在金木与利世相遇的前几年。当时的金木还在以「人类」的身分过日子，误以为这个世界风平浪静—其实这个地区，早已有喰种的存在。


    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的眼中只有一个猎物。而他所看中的部位是小腿肚。据说眼前这位每天下班后都会跑一段马拉松的男人，过去也曾跑过箱根的马拉松路线。


    但是，这个男人现在已经失去能够跑步的腿了。当他察觉到背后的可疑人物，拚命拔腿狂奔的姿态尽管很美，但是对身为「喰种」的自己而言，这就跟追逐一个幼子没两样。


    「飞跃于大地的肌肉……没有一丝多余的完美比例！这一瞬间，我要感谢你为了让我咀嚼，在人生中不断奔驰的生命！」


    空无一人的公园正中央，一个失去双腿的男人躺在自己身上汩汩流出的血海当中，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得不到回应实在是件令人寂寞的事。不过他手上已经有了这只狂烈刺激着食欲的腿了。


    「你尽管放心，这双腿当然是我的主菜，何况你都已经替我入味了。就让我在肌肉组织死去之前大快朵颐吧！」


    月山脸上浮现恍惚的神情，舌头缓缓由下往上舔舐着手中那只小腿流下的鲜血。


    要说他是少年，他的体型已经相当修长；要说他是青年，他的脸上又残留着些许稚气。像石榴一般染上赤色的双瞳，向世人声明他并非人类，更酝酿出一缕妖艳的色香。


    月山习，十六岁。


    在太阳支配世界的时候，月山就跟「普通高中生」一样追求学问，但他的真实身分是—「喰种」。


    他相信自己是神选之子，天生就不同于一般凡夫。为了迈向更高的层次，不可或缺的就是「美食」。


    「成为让我更加闪耀的食粮吧！」


    月山端正的脸孔因为张开血盆大口而扭曲，他正准备一口咬下男人的小腿。


    就在这个时候。


    「……！？」


    一道刺眼的闪光灯亮起，接下来便是喀嚓喀嚓的快门声。月山嘴里一边咬着男人的腿肉，一边搜索着光线和声音的来源。但是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个预料之外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太棒了！我终于拍到啦—！」


    眼前这位右手拿着数字单眼相机，空空的左手握拳往星空高高举起的女孩，从容貌判断，年纪应该是小学高年级左右。


    月山原本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进食上，少女的出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结果尚未仔细咀嚼的肉就这么滑下喉咙。听到咕噜一声，月山终于回过神来，排山倒海的怒气让他浑身颤抖。


    「……竟敢打扰我用餐……」


    晚餐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他囫囵吞下。少女完全没有察觉到月山的愤怒，还不断蹦蹦跳跳着，仿佛在用全身表达自己的喜悦。


    「……把我的第一口美食还来！！」


    月山扔下手上的人腿，脚往地上一蹬，猛烈的冲击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坑。月山笔直往少女的方向奔去，张开血盆大口打算取她性命。数秒后，这里就会多一具尸体—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好险！」


    少女缩起身子，手脚敏捷地躲到溜滑梯后面。


    月山立刻一拳砸烂溜滑梯的支柱。「好厉害！」少女发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赞叹声，一溜烟地逃走了。她背上的背包左右摇晃着。


    竟然能够躲过月山习的攻击，月山心想，这小妮子该不会是「喰种」吧？还是喰种搜查官？但是她身上没有「喰种」的味道，也感觉不到人类拿来对付喰种的「昆克」，只飘着极其普通，到处都有的人类香味。


    少女似乎十分熟悉周边的地形，她毫不犹豫地往市中心跑去。跟月山挑选来当晚餐的飞毛腿男子比起来，她似乎跑得更快。少女在巷道中奔驰，若无其事地穿过别人的家，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展现出奔放的动作。


    月山把店门口的东西当作跳板往上一跃，抓住电线杆的踏脚钉，像单杠选手一样利用反作用力一口气飞上建筑物的顶端。


    「你这个……！到处钻来钻去的little mouse！！」


    沉重的跑步声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显得特别突兀。即便看不见她的身影，月山也能凭借感觉捕捉到她的动静，毕竟他拥有罕见的敏锐嗅觉。


    少女终于跑进一条狭窄的巷道，停下她的脚步。追逐战到此结束了。月山从屋顶上翩翩落下，在离她一小段距离的位置着地。


    少女背对着月山就地坐下，身体不住轻颤着，是害怕得发抖吧？


    月山再次观察少女的样子。娇小的个子、一头率性的黑色短发。也许是因为坐着的关系，她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就像一只小仓鼠。


    这副身体竟然完全引不起他一丝兴趣，月山不禁感到佩服，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没有魅力的人类。


    但是，打扰月山习用餐的罪孽是很深重的。这份郁闷该如何发泄呢？月山一边想着，一边往少女的方向走去。


    「锵锵—！」


    就在这个时候，少女突然转过身来。她的双眼透露出喜色，果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她到底在想什么！月山一瞬间呆在原地。少女骄傲地对着浑身僵直的月山大叫：


    「你看，很帅对吧—！」


    少女手上拿的是笔记型电脑。然后，放大成全屏幕的照片……


    「……这不就是我吗！」


    照片的主角正是刚才准备一口吞下猎物的月山。


    「嘿咻！」少女站了起来，直盯着月山的脸。


    p125


    「你是月山习吧？」


    这次带来的冲击更大，少女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只仓鼠究竟是何方神圣？


    月山将少女的危险程度一口气上修，并且对她更加警戒。


    少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东西。


    「你看！」


    她爽快递出一张学生证，是月山就读的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上头有她的大头照，旁边写着她的名字「掘千绘」。


    「掘……千绘……？」


    「叫我『掘千绘』就好了。」


    掘千绘将学生证收起来，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跑得好累，真想吃点甜的！」


    这是一间营业到深夜的咖啡厅。掘千绘坐在月山的正前方，正以惊人速度狂吃特大号的圣代。秋风扫落叶的态势仿佛几百年没吃过东西，吃相难看到了极点。


    「……你就不能用淑女一点的方式吃东西吗？脏兮兮的囓齿类。」


    月山手里端着咖啡，态度十分嫌恶。她倒是很干脆地回应：「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从外表看来，她确实从头到尾都离淑女这两个字非常遥远。


    这样的女人竟然跟自己就读同一间高中，而且好像还同年级。


    「你身上有一股独家新闻的味道呢。」


    掘千绘以飞快的速度吃完圣代，连果汁都一饮而尽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独家新闻。这么说，她是打算把消息卖出去，还是拿来威胁他？


    但她只是抚着手里的相机，叽叽呱呱说着自己的成果：「所以我一直都在跟监你！结果真的猜中了！我好满足！」


    难道她想吊他的胃口？月山将咖啡杯放到杯盘上，开口问道：「你有什么目的？」掘千绘听了歪着头。


    「目的？已经完成了啊？」


    「……pardon me你说什么？」


    「这就是我的目的。」


    掘千绘晃了晃手上的相机。


    「我想拍到厉害的照片所以才跟踪你，成果出乎我的期待呢！所以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不可能吧。我月山习决定性的独家新闻，怎么可能只拿来做个人兴趣收藏而已！」


    「咦？你希望我公布吗？我现在就可以办到喔。」


    掘千绘伸手要拿背包里的笔记型电脑。


    「non non……你先冷静下来，我的小朋友。」


    「咦—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抱怨着，乖乖按照月山的意思把背包放回去。


    话说回来，他可是「喰种」，几个小时前还在啃食人腿，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而且她还若无其事地用相机拍下，对人类来说极尽残酷的捕食现场。


    这份精神力究竟从何而来？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她其实是个破天荒的大人物？毕竟她能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拍下决定性瞬间的照片。他反倒比较容易接受这样的解释。


    「拍照对你来说是一种非常崇高的行为吗？崇高到你不惜赌上自己的命？」


    月山改从另一个切入点套她的话。大部分的人类只要被问到自己赌上热情的事物，都会很乐意向对方分享。不过换做是「喰种」或许也一样就是了。


    「我没想过那么复杂的事，而且我也不想死。」


    掘千绘大概对这个话题腻了，她上下晃动着双脚，完全没有捧场的意思。


    「我真不明白，不然是为什么？」


    「咦—？」


    掘千绘遥望着远处，沉默下来。没关系，就等下去吧。不管她说出多琐碎的字眼，他都有自信能解读她的深层心理，揭露她的本性。


    「……啊，我有点想睡了。」


    掘千绘的回答背叛月山的期待。她粗鲁地打了一个大哈欠，揉着眼睛站起身来。


    「对了，我没打算给其他人看这张照片，我也是很爱惜生命的。谢谢你的圣代，再见。」


    她背起沉重的背包，迈开步伐向外头走去。


    「等等！囓齿类—！」


    掘千绘完全不理会月山的制止，结果她硬是把帐单留给他之后就离开咖啡厅了。


    「santo cielo岂有此理！！没想到上天要给我这样的考验……」


    被留下的月山又点了一杯咖啡，陷入沉思当中。


    要杀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在自己尚未搞懂她这个人之前就下手杀掉，似乎操之过急，何况这也有可能是陷阱，如果轻易露出獠牙，说不定会倒吃一记超乎想像的回马枪。


    『月山，你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此时，一个稳重的声音在月山的脑海里响起。声音的主人是咖啡厅「安定区」的芳村店长。前几天上门的时候，他给自己这样的忠告。


    不过当时他告诉芳村，自己没有死角，所以没必要担心。


    「芳村先生，你说的就是那只小老鼠吗？」


    所以说店长真的不容小觑。月山用指甲轻轻弹着咖啡杯。


    二


    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是一所名门学校。其教育方针是尊重学生的自主性与创造性，崇尚个人的价值，并且以提高独立自主的能力。学校的卖点不仅仅是高偏差值，许多家境富裕的小孩都在这里就读，可说是一所贵族学校。


    「早安，月山同学。」


    「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也不错呢。」


    「早安，charming girls。你们的声音仿佛是天使的吟唱。」


    美丽的词藻，优雅悦耳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些打从一出生，就在父母精心教养下成长的女孩子，月山回以迷人的笑容。


    「什么charming……」


    「那种恶心话，亏他还真说得出口。」


    高中部和小学、国中部不同，也有许多来自一般家庭的学生，所以粗鄙的人也不在少数。月山把视线投向在教室角落说他坏话的人。


    「不管谁看见她们都会这么认为，我不过是代为说出口罢了，发自内心的赞赏被否认还真让我受伤……」


    「我说错了吗？」月山又补上一句，眯起了双眼。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势压倒了那群学生，他们随即闭上嘴。即便不露出獠牙，弱者还是敌不过强者。


    「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月山离开教室，朝着前面第二个班级走去。他想见的那个人还没来上学，因此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双手抱胸大约等了十分钟。


    「……来了。」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传到月山耳里。是昨晚拍下自己捕食画面的掘千绘。仔细一看，她脖子上挂着相机，还背着不符合学校规定的大背包。


    月山直起身子，往她那边走去。她总算是察觉到他的存在了。


    「早啊！」


    但是，掘千绘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转身进入教室。真如同她昨晚所说，因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所以不打算跟他继续牵扯下去了吗？


    不，现在安心还太早。因为她已经知道他的秘密了。


    打从那一天起，月山就开始密切观察掘千绘。


    「掘同学吗？这么说也许不太好，不过她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怪人。」


    不管向谁打听她的事，每个人都口径一致，说她是个热爱拍照的怪人，异想天开、不受拘束的家伙。


    月山以往不曾意识到她的存在，但开始注意之后才发现，她休息时间会在中庭追着虫子，放学后则爬上大树拍摄天空的照片，简直一刻不得闲。


    「又是掘同学。」


    「她还真有活力。」


    月山一边倾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一边注意掘千绘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毫不迟疑的演奏记号。她身上到底蕴藏了多少能量？


    「……嗯，来了吗？」


    此时，月山的听力范围内出现别人的脚步声。


    「月山同学，可以跟我过来一下吗？」


    休息时间，级任导师—松前来到教室。


    「好的。」月山跟着她到走廊上去。


    「……需要我将她处理掉吗？习少爷。」


    松前用周遭听不见的声量说道。月山静静地摇着头告诫她：


    「松前……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但这是我的问题。如果能克服这次的困难，我觉得自己就能升华到另一个境界。毕竟自己的事还是得靠自己解决才行。」


    松前是月山家的佣人，当然—也是「喰种」。


    「这真是……我自以为替习少爷着想而过度干涉，实在是太羞愧了。」


    「没关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话说回来，你已经替我调查她的事吗？」


    松前恭敬地颔首。


    「是的。掘千绘来自非常普通的一般家庭。她是因为入学考试的成绩优异，所以可以靠着领奖学金就读本校，但入学之后成绩就起起落落，还曾发生过差点领不了奖学金的情况。」


    看来她也不是热心向学的人。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所学校？正当月山浮现这个疑问，松前便提到：「她选择就读本校的动机，似乎是因为『离家最近』。」恰巧解开他的疑惑。


    「之后，她就一直维持能够领到奖学金的水准，不过诚如您所知，她把所有的热情都投注在拍照上。虽然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但摄影社的顾问看过她的照片之后，认为其中有拙劣如孩童的作品，也有难以想像是外行人拍出来的神照。」


    她拍照的水准也跟念书一样起起落落吗？就像一只没有目的四处乱跑的天竺鼠。


    「我也曾经在她班上执过教鞭，我对她的感想就是难以捉摸。要说她认真，她也没有那么努力念书，但品行也没有差到让人觉得是坏学生。」


    「意思是难以判别她是愚者还是贤者吗？简直就像塔罗牌的『0』号牌，『the fool』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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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无法派上什么用场。」


    「不，没关系。如果之后有什么消息再告诉我。」


    「遵命。」


    看来普通的方式对她行不通。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物，调查之后竟然会发现这么多谜团。也许自己应该修正一下以往对人类的认知。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月山回到教室，一坐到椅子上，隔壁的女孩子就开口向他询问。她有着像绢丝般美丽的黑发，以及一对散发出知性的眼瞳。但是眼底深处有一股和外在形象不同，仿佛闪光般眩目的热情。


    「miss伊卡尔，你听见我们的对话了吗？」


    「你们讲得那么大声，我几乎都要以为是故意讲给我听呢。掘同学怎么了？」


    一般人不可能位于嘈杂的教室中，还听得见走廊那边交头接耳的声音。但是，对「喰种」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喰种」就潜藏在日常生活里。她也是一位置身于人类社会中的优秀「喰种」。每每见到她尽量不引人注意，以柔软的姿态融入人类社会的态度与努力，总是让他由衷钦佩。


    「其实我被她拍到『用餐中』的照片了。」


    「……骗人的吧？」


    「idiot me愚蠢的我……是真的。」


    月山耸耸肩，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为什么没杀了她？」她皱着眉问道。


    「因为我还没掌握到她的本质。」


    「真是拖泥带水……」


    她不可置信地低语着，此时掘千绘刚好从走廊上跑过去。两人就这么眺望着她的身影。


    「我以前对她没兴趣所以不清楚她的事，不过那只little mouse似乎是校内有名的怪人。」


    「要说起有名，你也不遑多让就是了。毕竟你可是名门望族月山家的公子。月山家在政经界交游广阔，影响力惊人。我记得你们是从祖父那一代开始发迹的？」


    「因为我祖父也是一位冒险家。他靠着出口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累积家产，是我的骄傲。」


    月山将手摆在胸口表示尊敬，用自傲的口吻说着。


    「不仅如此，你本人文武双全，俊美的外表跟模特儿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拥有这些条件的情况下，那些奇怪……异想天开的举止，就算别人不愿意还是会注意到。真亏你们家族的人可以过得如此招摇，还不会暴露身分，这点我由衷感到佩服。」


    话说到这里，掘千绘又从走廊另一头跑过去。两人再次停下对话，视线往她身上投去。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么吵闹，你以往竟然都没注意到她。从这一点可以感觉到你的『筛选』有多么严苛。」


    也许原因出在她身上那股随处可见，完全无法令他食指大动的单调味道，以及丝毫感受不到魅力的幼儿体型。既然不是美食的对象，月山自然就在无意识中将她排除在外了吧。


    「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她在金钱上明明不是那么宽裕，居然还使用品质一流的镜头。那可是janon生产的高级品。」


    虽然月山对庶民的金钱观不太了解，不过那应该是难以开口跟父母要的高价品吧。但是她也看不出有在打工的样子，月山不禁好奇她是如何得到那台相机。


    「她好像把自己拍的照片当作摄影素材，上传到网络。」


    「摄影素材？」


    「对，如果拿去做为商业用途就可以收费的样子。因为数据照片的价格似乎还不错。」


    原来她还有这方面的知识啊？月山对这位原本毫不关心的少女，涌起了些许兴趣。但是对方是个知道自己秘密的女人。


    —我就先向她提出一个挑战看看吧。


    月山看着第三次跑过走廊的掘千绘，笑意更深了。


    当天放学后，月山找到在校舍一角的草地上匍匐前进的掘千绘。他随着她的视角望去，想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但是眼前除了草地之外什么都没有。尽管如此，喀嚓、喀嚓的快门声却从未停过。


    「你在拍什么？little mouse。」


    「咦？你在啊？」


    掘千绘听到月山的招呼声后回过头，咻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个。」


    她调了调相机，让月山看她刚才拍的照片。


    「……失敬，我只看到草地而已。」


    「那当然，我就是在拍草地啊。」


    「为什么要拍那么无聊的东西？」


    曾用相机将具有冲击性的「喰种」捕食画面收入镜头的她，竟然会拍摄平淡无奇的草地，月山心想这其中落差也未免太大了。但是掘千绘看起来却心满意足。


    他或许失言了。


    「—不，仔细看其实还不赖。一片片的青草沐浴在三棱镜下，闪着翡翠般的光芒……真是有意思。」


    现在绝对不能让她不开心。月山将前言撤回，改用夸奖的方式迎合她。


    「咦？会吗？我觉得很无聊说。」


    掘千绘这么回答。果然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


    「那我真是失礼了。」


    月山回答。接着他说出自己的计划。


    「其实我待会有个地方想跟你一道去。当然，我没有加害于你的意思。」


    月山窥视着她的表情，谨慎修饰自己的说词。虽然她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但这个提议应该可以让她上钩才是。


    「我想你一定也会喜欢……」


    「好啊。」


    月山都还没放饵，掘千绘就一口答应了。她一边玩弄着相机，一边对着有些惊讶的月山说：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原来如此，她的『嗅觉』或许也很敏锐。


    三


    月山带着爽快应承的掘千绘，来到跟高中有段距离的大学医院。


    「月山，你哪里不舒服吗？」


    望着一刻也安分不下来，四处拍摄医院外观和风景的掘千绘，月山开口：


    「有件事想先说在前头。其实我非常喜欢人类喔。」


    「喜欢到要吃下肚嘛。」


    「我的意思是，即便不是以食物的观点来看待也一样。人类没有在野外生存必须具备的利爪和尖牙，却还是能在地面上繁衍。这股原动力是什么？而他们的本质又是如何？」


    「不过你还是会吃啊。」


    「是这么说没错。」


    两人进入医院的电梯，往普通病房的楼层上升。


    「这么大摇大摆跑到医院里头，没关系吗？」


    电梯中只有他们两个。掘千绘随口问道。


    「嗯，不要紧。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电梯到达八楼。这里不仅是病房，还有一个室内中庭。满地铺设的草皮以及绿意盎然的林木，创造出一个休憩的空间，几个住院患者和他们的家人正和乐融融地谈笑着。


    「到了，就是这里。」月山眺望不远处的护理站，有几位护士在里头待命。其中一位年轻的女护士发现这边的动静，离开护理站往广场走来。


    「月山，你又来了？这孩子是……哎呀，是晴南的制服呢。」


    护士脸上挂著白衣天使的笑容开口询问。怎么看都不像高中生的掘千绘竟然穿着晴南的制服，她大概很吃惊吧。


    「她是我的友人。」


    「有这回事？」掘千绘立刻吐槽。


    「共同拥有秘密的伙伴就称为朋友。」


    护士听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开玩笑地说道：「我觉得有点可疑喔。」但这句话不可能是发自真心的，毕竟他们两个看起来实在太不相配了。


    接着，月山将护士介绍给掘千绘。


    「这间大学医院处处都是绿意对吧？因为待起来很舒服，所以有次我就挑了一张长椅坐着看书，然后她就来找我说话了。她的态度亲切又细心，在患者中也非常受到欢迎。如你所见，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美丽的笑容。」


    「讨厌，你太过奖了，月山。」


    护士的脸颊染上一片红晕。月山对着害羞不已的护士继续说：


    「只是……她在谈一场痛苦的恋爱。」


    「月、月山！？」


    月山夸张地抚着胸口摇摇头，仿佛在感叹一场没有结果的恋情。


    「心仪的医师一直不回头看她。但我认为只要有个契机，一定会很顺利就是了。因为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了你的笑容。」


    原本因为私事被爆出来而慌张失措的护士，在听见月山最后那句话之后，苦笑着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背后有个人影慢慢接近。


    「你在跟年轻的男人打情骂俏吗—！」


    一个宏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原来是一位刚走出病房，高龄九十多岁的男性患者。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前额已经秃成一片。那位患者从背后一把搂住护士。


    「呀！真是的，不能这样啦！」


    护士转身叨念着往她身上贴的患者。


    「……嗯？」


    这一瞬间，掘千绘不知道为什么按下了快门。


    —原来如此。


    老人放下咸猪手，嘿嘿笑着回到自己的病房。护士露出困扰的笑容对两人说道：「我先送这位先生回病房了，再见。」转身跟上老人。月山目送他们离开，开始向掘千绘说明：


    「那位老人是因为心脏疾病住院，常常像这样到处游荡，对年轻的护士性骚扰。但是他马上就会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也不会有任何罪恶感。」


    而且，他也会忘记别人对他做过的事，是个非常健忘的人。


    「不过，他似乎是位资产家，跟这间医院的教授也有亲戚关系，所以谁也不能对他大声一句。」


    掘千绘一副完全没在听他说话的样子，只是低着头确认相机的屏幕。这女人无时无刻都这么自我中心，但月山并不讨厌她这种生存方式。


    月山轻轻在她耳边低语：


    「我要邀请你参加明天的晚餐秀。」


    她闻言一惊，抬头看着月山。


    「但是，我希望你能亲手拿到入场券。明天星期六，深夜零时，你得潜进那个老人的房间。到时候麻烦你先把窗户打开。一定能拍到不得了的照片。」


    这就是鱼饵。月山希望她能天马行空地想像到时会发生什么事。然后，他要让她那颗小小的心脏充满期待。


    掘千绘终于把眼睛离开相机，向等着她回复的月山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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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是一场愉快的晚餐。


    月山的唇扬起一道弧线。


    四


    晚上七点半，太阳已经彻底消失无踪。掘千绘一个人来到大学医院。今天是跟月山约定好的日子。


    她之所以会提早来到这里是有原因的。用一般的思维去想，要在深夜零时潜入医院本来就是一件困难的事。大门八成会锁起来，而且应该也会有警卫四处巡逻。因此她决定假装自己要探视住院患者，先行混到医院里头。


    掘千绘第一个前往地方是女厕。进了单间之后，她从背包中拿出一套睡衣换上，将脱下来的衣服放进去，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最后拉上拉链。


    接下来要找地方藏东西。掘千绘走向医院内的广场。那里沿路两旁种植一整排的杜鹃花。她避开有照明的地方，将背包藏进光线照不到的树丛后面。掘千绘稍微后退几步确认了一下，多亏黑漆漆的夜色，背包藏得十分隐密，完全看不到。


    「啊。」


    此时，广播的铃声叮咚叮咚地响起。


    『……请各位访客注意，会客时间即将结束……』


    这间大学医院的会客结束时间是晚上八点。前来探病的人在听到广播之后，陆陆续续离开医院。入口也有一大群患者在那里目送访客离开。


    掘千绘在入口站了一会儿，出神地眺望着眼前的光景。外表看起来跟国中小学生没两样的她，即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大家也只会认为她是因为父母离开而感到寂寞而已。


    『会客时间结束。』


    最终广播响起之后没多久，入口就锁起来了。掘千绘也混在回病房的患者当中进入医院。大学医院的患者数量动辄千人起跳，而且经常进进出出，流动量很大。医院这边也不可能记住所有的患者。


    途中擦肩而过的医师和护士，看到走起路来理直气壮的掘千绘，没有一个人起疑。她和其他患者一起搭上电梯。


    「接下来！」


    电梯停在八楼的一般病房。从这里开始，情况就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病房的护士跟外头的医师护士不同，他们对自己负责楼层的住院患者大概都有个底，而且这里的高龄患者很多，像她这样外表看起来像中小学生的人，要是在这里走动一定会显得很突兀。


    掘千绘避开值夜班的护士，再度进入厕所。接着，她把马桶盖盖上，打算暂时坐在这里待命。目前医院里头还听得见喧哗声以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有时患者会进来厕所，但由于里头不只一间，所以就算其中一间一直都在使用中的状态，也没有人在意。


    掘千绘把玩着相机，欣赏自己拍的照片以此打发时间。里头有昨天在医院拍的照片，也有之前月山吃人的照片。


    「……喔。」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医院开始放古典音乐，掘千绘抬起了头。


    她确认时间，是晚上九点，该熄灯了。


    曲子放完之后，医院里的电灯一盏接着一盏熄掉。掘千绘所在的厕所，外头的走廊也关灯了，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掘千绘继续坐在马桶上等着，过了三十分钟才终于走出来。她踮起脚往外探头一看，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几间病房内的小灯还开着，所以应该有患者还醒着吧。掘千绘把鞋子脱下来用手提着，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前进。


    楼层的中心有一座护理站。掘千绘悄悄往里头看，大概有两、三个貌似护士的人。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她压低身子慢慢走过去。护士们似乎忙着处理夜班的业务，完全没注意到掘千绘。


    「到了。」


    好不容易抵达的终点，不是大房间，而是位于楼层一隅的个人病房。昨天遇见的那位老人就住在这里。掘千绘将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头传出震天价响的鼾声。她轻轻把门推开。


    「……？」


    门一打开就飘出一阵甜甜的香气。气味非常强烈，是芳香剂吗？


    关了灯的房间很难看清里头的状况。掘千绘进了病房之后，更加慎重地往房间内走去。


    「……啊，睡着了。」


    窗帘拉上的窗户旁边有一张大床，昨天性骚扰护士的老人睡得正香。掘千绘伸手在老人眼前挥了挥，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哈啰～」


    这次改用轻声呼唤，但老人还是没醒，因此她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


    「……睡死了。」


    看来老人似乎睡得很沉，或许服了睡眠导入剂也不一定。如果是这样，稍微一点动静应该不至于把他吵醒吧。掘千绘松懈下来，再次观察房间。


    「好厉害—」


    这里真的是病房吗？室内宽敞，里头不仅有厕所，就连浴室都一应俱全。另外还设置了沙发、茶几和冰箱，简直比一般的商旅还高级。


    掘千绘往沙发一坐，远远看着老人。既然有能力住进这么高级的个人病房，这个人果然如同月山所言，拥有相当的财力吧。华丽的花篮、点心和水果并排放在架子上，这些慰问品仿佛在彰显著他的权力。


    掘千绘从沙发上站起来，眺望着架子上的水果。充斥整个房间的香甜气味，应该就是来自这里。她拿起一颗看起来最贵的芒果，甜腻的味道立刻变得更加浓郁。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将芒果翻过来一看，原来另一面已经腐烂变色了。


    「哼……」


    即便带慰问品来访问的客人很多，但似乎没有一个替老人整理礼品、喂他吃东西的人。放在一旁的水果刀也没有使用过的迹象。掘千绘再次回到沙发上坐下，看着自己昨天替老人拍下的照片。


    「差不多了吧？」


    掘千绘确认时间，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跟月山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伸个懒腰，往沙发上一躺。月光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房间。


    「……？」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掘千绘连忙坐起身子仔细聆听。


    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上前进，进入病房，然后再回到走廊，接着进入下一间病房，来来回回地重复着。看来是护士在巡房。


    照这个情况下去，护士一定会进入这间个人病房。


    「我想想—」


    掘千绘环顾室内，想找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厕所和浴室应该很安全吧？但是护士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没办法。」


    掘千绘活用自己娇小的体型，钻到床底下躲起来。


    就在她躲进去几秒后，病房的门打开了，手电筒的光线照亮室内。如果是巡房，护士在确认完患者的情况之后，应该就马上离开吧。掘千绘心里这么想着，但护士关上门之后没有来到老人睡觉的大床，而是往置物架的方向走去。然后就一直待在那里不动。


    护士究竟在做什么？


    掘千绘心中浮现疑问。此时她听见打开纸箱发出的喀沙喀沙声，然后是咀嚼的声音。


    —是点心。


    看来这位护士在擅自偷吃那些慰问品。护士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走到老人床边。躲在床底下的掘千绘看见护士逐渐走近的脚，是一双可爱的护士鞋，应该是位女护士。


    此时，「啪！啪！」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她在拍落手上沾到的点心碎屑吗？


    「喂，你还活着吗？」


    「啪！」又有声音响起，但是跟刚刚的声音不太一样，听起来很有力道。


    「快给点反应啊，要是不能确认你还活着，我要怎么去下一间病房巡视呢？」


    一道鄙夷的冰冷声音。接着再度传来「啪！啪！」的声响。掘千绘明白了。


    —护士在殴打老人。


    「唔唔……」老人因为疼痛而发出呻吟声。但是护士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什么嘛，你还活着啊。真恶心。你就算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怎么不干脆去死一死。大家都在想你怎么还没死？还活着干么？好恶心、去死吧！所以为了大家着想，你就去死吧！」


    护士对着老人破口大骂。比起残酷的内容，护士的声音反倒让掘千绘更在意。她听过这个声音。


    殴打老人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此时，突然传来一声东西破掉的巨响。


    「……很优秀的白衣天使吧？」


    房间里响起男人的声音，明显就是月山。


    「咦？什么？什么？」


    护士被突然入侵的人吓到，脚一扭跌坐在地。床底下的掘千绘终于看见她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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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昨天遇见的那位护士。


    「咦？为什么……月山？等等，这里可是八楼啊！」


    「抱歉，我把窗户给打烂了。我明明已经交代要先帮我把窗户打开，但little mouse似乎没放在心上。」


    月山轻巧地跳进病房，掘千绘也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你、你是昨天跟月山一起来的……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好意思，先让我们把话说完。她工作的态度怎么样？little mouse。她总是像这样，夜夜虐待平常看不顺眼的患者！」


    月山深怕掘千绘不知道他在说谁似的，用手指着护士。尽管护士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她似乎也察觉到，眼下的状况对她而言不利到了极点，不禁害怕得浑身发抖。


    月山盯着护士，伸手将被子掀开，露出躺在床上的老人。


    「有内出血的痕迹呢。」


    护士的身子震了一下。


    「但是，他会忘记别人对他做过的事，就像他也不记得自己对别人做过什么事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也不会记得。所以周遭的人都认为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事情就这么了结。多棒的剧本啊！太了不起了！bravo！」


    月山对着护士鼓掌。啪地一声，拍手声骤然停止，月山慢慢放开双手，用指尖捏住老人内出血的部分。他的脸上浮现极其迷人的笑容。


    「那么，晚餐时间到了。」


    「啪嚓！」清脆的撕裂声在病房中响起。月山的指尖捏着从老人身上剥下来的皮肤。


    「哇！」


    护士往后倒退，发出一声尖叫。


    「据说老人的皮肤是珍馐。独特的臭味和口感会让人上瘾，深受部分饕客的喜爱。」


    月山慢慢将老人的皮肤放到舌头上。为了能够感受食物鲜美的滋味，他闭上了双眼，舌头像在舔舐一般将皮肤送进嘴里，用舌尖慢慢转着。然后他仔细咀嚼，在食物吞下喉咙之后，猛然睁开双眼。


    「充分干燥而粗糙的表皮，以及被血液浸润的内侧，两种完全相反的触感交缠在一起，加上刺激舌头的独特涩味，交织出至高无上的合奏啊啊啊啊！」


    月山张开双臂，像在仰望天空似的向后仰，他的眼睛染上一片赤红。


    「骗、骗、骗、骗人……」


    是赫眼。他的眼瞳闪着艳丽的红光。


    「……怎、怎么了！好痛！好痛—！」


    也许是疼痛终于传达到脑子，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醒了过来。月山舔了舔嘴唇，愉悦地对老人说：


    「跟女性比起来，男性的平均寿命较短，九十多岁的男性数量更是锐减！像你这样的活化石非常稀少，价值很高喔！」


    月山再次捏起老人的皮肤，一把撕下。


    「啊啊啊啊啊！」


    「皮肤上的白色皮屑简直就像粉末一样！确实是珍馐！」


    「住、住手！拜托你快住手……」


    「老人的皮肤很好剥，手感简直棒透了！进食之前的过程让这顿晚餐更加风味十足！」


    月山一片一片剥着老人的皮肤。眼前的惨剧让护士双腿发软，动弹不得。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也剧烈颤抖着。


    「月山……你、你是『喰种』吗……？」


    月山吞下口中的皮肤后回答：


    「哼，我是『美食家』！究极美食的求道者！」


    陷入恐慌的老人从床下滚了下来。他就这么趴在地上，向护士伸出手。


    「救、救命啊……救救我……」


    他伸长的手已经被月山剥去皮肤，露出底下带筋的血肉。


    「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有钱！还有土地！拜托！求求你……」


    老人的手臂像枯木一般细瘦，脸上涕泪纵横。他苦苦哀求着，指尖往护士眼前伸去。


    护士吞了一口唾液，咬紧牙关。


    「—滚一边去！死老头！」


    她维持跌坐在地的姿势，直接伸腿狠狠往老人身上踹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黑漆漆的病房出现一道闪光，瞬间照亮整个病房，接着响起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诡异快门声。


    掘千绘将护士踹老人的瞬间拍了下来。


    「entric！让我惊艳到最后一刻吧！」


    月山一边夸奖掘千绘，一边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揪住她的睡衣衣领，轻轻松松将她举到与视线平行的高度。


    「你这种无论他人多么痛苦也毫不在意的自我至上主义，我并不讨厌！我认为，人类之所以能够这么繁荣，就是对生存的执着，以及戴着善人的假面具，为了保全自身而欺骗别人，轻易选择背叛的残虐性！但是……」


    月山对着掘千绘绽开笑容。


    「—游戏就到此为止了……！！」


    话一说完，月山就揪着掘千绘的身体伸出窗户。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以倒栽葱的姿势掉落地面。那里等着她的，是货真价实的「死亡」。


    夜风沿着建筑物呼啸而过，房间的窗帘随风飘起。方才混乱的病房，一时之间变得寂静无声。


    「回答我，现在映照在你眼里的是什么？」


    月山含着愉悦的笑容对她说话，仿佛要揭露出她的一切、看穿她的内心一样，然后松开一根揪着她领子的手指。


    「一涌而上的恐惧以及难以承受的绝望。世界瞬间失去颜色，你的内心开始感到冰冷……」


    或许是呼吸困难，掘千绘的双脚啪哒啪哒地挣扎着，反作用力让她的身体小幅度地左右摇晃。


    现在，她的选项十分有限。不是拚命反抗试着逃走，就是难堪地求他饶命。她会选择哪一种？


    不管怎么样，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女人，隐藏在她内心深处那张名为情感的蓝图应该会浮现才对。


    月山又松开一根手指。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只要再一下子，这只手就会完全松开，送她去敲开冥府的大门。月山等着掘千绘开口。


    「……！？」


    但是月山没有得到任何预料中的回应。掘千绘迅速抬头往天空一看，接着拿起相机，对准月山的视线。


    她通过相机的取景窗盯着月山，然后按下快门。


    「嗯……真不错。」


    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她还是像平常一样拿起相机拍照。这个事实让月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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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那种能随意牺牲一切的精神病态者。对她而言，世间万物都存在于同一个领域。她用超越伦理的价值观，平等注视所有的一切。人类和「喰种」都一样，即便是狗和猫、鸟和鱼也都没有高低之分。因此，她能接受万物的原貌，顺从自己的好奇心行动，持续不断拍摄让自己为之激昂的照片。纯粹到了极点，完全凭借着本能的生存。


    这种精神，跟为了追求美食不断挑战的自己或许很相像。


    「……很有趣嘛！」


    月山重新抓稳她的衣服，把她拉进病房。


    「哎呀！」


    刚才一直悬在半空中，掘千绘一时失去平衡感，一落地就摇摇晃晃，几乎要跌倒了。但是她很快就重新站稳脚步，说道：


    「……啊，我还活着，真走运。」


    明明才刚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她却只是轻快地庆幸自己的生还。月山见状突然灵光一现。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就是赏玩的宠物！」


    找到答案的月山欣喜不已。「咦咦？」掘千绘浮现怀疑的神情。


    「我之前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你完全引不起我一丁点的食欲，如果用人类饲养宠物的概念来解释就说得通了！little mouse，从今天开始，我就让你成为我的宠物吧！」


    「咦？我才不要。」


    掘千绘果断拒绝，拿起相机确认自己拍好的照片。


    「这就是人类被不愿近身的猫咪吸引的感觉吗？实在有意思！」


    月山毫不介怀，砰砰拍着掘千绘的头。看她的模样，大小适中，应该很好养才对。


    「……啊，对了月山，你知道博客的预约发表是什么吗？」


    掘千绘放下相机，抬头看着月山，迅速改变话题。


    「我当然知道。就是事先将文章写好，设置发表时间的功能对吧？」


    「没错没错。其实我已经把之前拍到你进食的那张照片，设置在凌晨一点整的时候上传。」


    掘千绘打算把那张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喰种」的残虐照片，上传到网络吗？但是她似乎又没有威胁、陷害月山的意思。


    「万一我死了，实在不愿意自己最后连个尸体都没有，所以我就事先写好『犯人是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的学生—月山习，请大家帮我人肉搜索。』不过现在既然我捡回一条命，就得把预约发表取消掉才行。」


    行动看似多余但却合理，看似愚蠢但却聪明机敏。


    掘千绘望向刚才自己被拎出去的窗口，指着一段距离外的杜鹃花丛。看来她把行李藏在那里的样子。


    「啊，不过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总不能大大方方从医院走出去吧。」


    掘千绘用食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她没想这么多。月山见状不禁大笑出声。


    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盘算，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采取行动的她，不属于任何分类，就是独一无二，名为「掘千绘」的生物。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告辞了。」


    成果丰硕，继续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哦？」


    月山一把捞起掘千绘，踏上窗台。然后，他回头看向坐在那位哭哭啼啼的老人对面，努力屏住气息，情绪混乱到了极点的护士。月山投过去的视线让她浑身一颤。


    月山对她报以微笑。


    「你似乎能跟我们成为不错的『友人』。」


    「咦……」


    护士听不懂月山的言下之意，发出困惑的声音。月山不再开口，从窗户轻松一跃而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威胁自己性命的家伙已经离开了。但是，护士仍然瘫坐在地上不断发抖。太过恐怖的事态让她惊惧不已，身体无法动弹。


    率先站起来的，是刚才还在地上爬的老人。但是他很快又再度跌倒，开始哭喊：「好痛！好痛……！」


    护士看到老人丢人的样子，多少恢复了一些冷静。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总之现在必须先回到护理站，报告「喰种」的事才行。她的手往病房的门把伸去。


    「我不会忘记的……！」


    此时，老人低沉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护士吃惊地看着他。


    「你对我做过的一切，我绝对不会忘记……！」


    皮肤被剥下，身上到处都在流血的老人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护士。


    「我也要揭露你一直以来都在殴打我的事！你这个连照顾病人都做不好的臭丫头—！」


    啪嚓！护士的脑中响起某样东西断掉的声音。一个在刚才的极限状况中已经不断被削减的东西。


    护士收回伸往门把的手，沉默地转身走向老人。


    经过老人身边时，她从白衣的口袋里拿出常备的手套戴上。


    护士走到架子前面，水果在架子上散发出香甜的气味，一把水果刀就摆在旁边。她悄悄地拿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护士转头看向老人。


    一线投射到病房里的月光，在刀刃上映照出森森的光芒。


    五


    大学医院那件事结束后过了几个礼拜。一天放学后，月山坐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喝着咖啡，对面坐着吃个不停的掘千绘。


    「对了，你知道那件事后来的发展吗？」


    吃饱喝足之后，掘千绘打开笔记型电脑，喀哒喀达地打着键盘。她将屏幕转过去给月山看。


    屏幕上是一篇标题耸动的报导「患者惨遭杀害！大学医院的惨剧」。被害者是九十四岁的男性患者。


    如果只是皮肤被剥下来，这点程度的伤只要迅速处理应该还能保住一命，但结果却是「惨遭杀害」。


    「看来我被嫁祸栽赃了，我好可怜啊。」


    报导指出，夜晚巡房的护士虽然拚命保护患者不被「喰种」杀害，但自己也遭到攻击，昏了过去。


    「本来就是你的错吧。」掘千绘把电脑转回自己的方向。


    「她内心深处原本就潜藏着这份残虐性，我早就感觉到了。」


    听月山这么一说，掘千绘拿起相机将影像数据往回调，再度回顾护士被老人抱住时，她所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那位据说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护士，用仿佛在看蝼蚁的轻蔑眼光狠狠瞪着老人。


    「啊，所以我就回去找那位护士了。」


    「你的嗜好也挺怪的。」


    对护士来说，掘千绘是拍下自己决定性一瞬间的人。在适当的场合下，她说不定会加害掘千绘。即便如此，掘千绘还是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走在危桥之上。


    「不管怎么说，她可是『勇敢的悲剧护士』，所以医院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同情她。」


    「哦？」


    「拜此所赐，她终于跟过去一直单恋的医师开始交往。她很感谢你喔，还说你就像神明一样。」


    这是个残酷的世界。做好事不一定能救人，做坏事也未必会毁掉幸福。正因为如此才有趣。


    「没有比悲剧女王更吸引人的题材了。」


    月山舔了舔沾在唇上的咖啡。


    「……我真等不及看她被幸福焚烧的那一刻。」


    然而还不够，这种小玩意还远远不能满足他。


    他的舌头依然渴求着能让他沉迷到无法自拔的至高「美食幸福」。


    月山有预感，总有一天一定会遇上这样的机会，想到这里他的笑意更深了。


    掘千绘见状，举起相机再次按下快门。

 #004[上京]

    一


    弹奏着我的愿望来到东京，总有一天要让世界听见我的音乐。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这里是发车前的新干线月台。有位青年背着好伙伴吉他、双手提满沉重行李。前来送行的友人纷纷拍着他的肩膀，要他好好加油。


    桃池育马，二十岁。志愿是成为音乐人，现在就要出发到东京去。


    「……妈妈。」


    育马唤着伫立在人群后方，神情哀戚的母亲。但是母亲一步也没动，于是他主动往母亲那里走去。


    「我会自食其力，不用担心我。」


    此时，发车的铃声响起。育马急急忙忙踏上新干线。车门关了起来，新干线逐渐驶离月台。


    「我们会声援你的！」


    「好好加油喔—！」


    朋友们大声呼喊着送他离开。母亲含着泪光向他挥手。车站的月台变得愈来愈小，住惯的城镇也慢慢远去。


    育马想着朋友和母亲的面貌，不由得眼眶泛红。


    桃池育马，是个「喰种」。


    「哇！真惊人……」


    育马才刚到达东京，就被汹涌的人潮压得喘不过气来。虽然以前也常为了参加心仪歌手的演唱会来到东京，但不管来了几次都还是觉得畏缩。


    而且，今日不同于往常，自己今后就要住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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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育马拍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振作起精神，开开心心地搭上电车。


    基本上，性情凶暴的人都会聚集在土地的中心，包括他的家乡在内。人类是这样，就连喰种也不例外。东京是日本的中心，「喰种」的数量想必也很多，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态。而且杀害「喰种」的专家g〕，他们的总局就设立在东京。他可不想卷入纷争之中。


    「好耶！终于到了！」


    育马选择的住所是距离都心不算远，感觉比较有田园风情的20区。这里绿意盎然，到处都有田地，跟家乡有点相似。


    由于附近有一所上井大学，这里住着许多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因此也能达到隐蔽的效果。


    但是，狭窄的住家实在让他头痛。房子明明比老家小上好几倍，但房租却贵得惊人。即便如此，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自己的城堡了。首先必须能赚到房租和水电费才行。


    育马从盒子中拿出吉他。这是在他念高中的时候，用打工赚来的钱买下的重要伙伴。育马先舒展一下指头，然后开始弹起自己偶像的音乐。


    「喂！吵死了！」


    隔壁邻居用力捶门大声怒吼，育马只好慌慌张张停止演奏，对着墙壁道歉：「对、对不起！」他看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难怪会挨骂。


    「……才刚来就受到都市的洗礼了……」


    感觉有点失落的东京出道首日，就这么结束了。


    隔天开始，育马就去买求职杂志，寻找打工的机会。他最后挑中搬家公司。怎么说自己也是「喰种」，腕力比人类还要强上好几倍。


    另外，育马如果想活下去，还有一件非得先处理好的事，那就是「确保粮食」。


    虽然他手边还有母亲给的「便当」，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吃完。既然已经离开家乡开始过独居生活，就必须学会靠自己的力量取得食物才行。


    育马换上一件不起眼的黑色衣服，骑着从二手店买来的便宜自行车，在夕阳下的街道上穿梭。


    「嘿咻，到了！」


    费尽千辛万苦抵达的地方，是一座以自杀胜地闻名的高台。他骑了将近两个小时，因此天色已经暗了，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从景观一流的高台往下看，下方二十公尺左右长着茂密的树丛。育马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不行吗……」


    本来还以为这里可以调度到尸体，但是空气中既没有血臭也没有尸臭。


    不过，他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育马从那天开始，只要打工一结束就会来到高台。虽然往返四个小时是件耗费体力的差事，但他利用这段时间拟歌词、在脑海里弹奏着旋律唱唱歌，也就不觉得这么辛苦了。


    「喂喂，饶了我吧……」


    但是，他每次来都扑空，只是一天一天不断地浪费。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东京将近一个月了。


    「哇！再这么下去就糗了……」


    母亲给的便当已经完全见底，冰箱里头空无一物。育马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


    「我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可是如果我一换地方就有人跑去自杀怎么办，这样也很讨厌……」


    到头来，他今天也骑着自行车，往老地方去。育马骑上山腰，心想如果今天也不行的话，就去找别的地方好了。


    「……！」


    此时，一道轻抚过脸颊的风让育马立刻紧急煞车。


    「闻到了。」


    —有尸臭味。


    育马想也不想就奋力踩下踏板。自行车迅速冲上坡道，尽管速度飞快，育马还是着急不已。


    「……这边！」


    育马把自行车往路边一停，使出浑身解数向前急奔。他的眼球瞬间染上赤色，四肢就像与之呼应一般蓄满力量。这是沉眠在他心中的本性。他每蹬一次地就往前飞越数公尺。


    「……是车子！」


    平常没什么人烟的高台上，只有今天停着一辆车。车子里头感觉不到人的气息。气味比刚才更加浓烈，他从预感转为确信。育马顺着奔跑的势头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怪了，没有！」


    高台下不见他原本预料会滚落在地的尸体。地面上有血迹，而且味道明明如此强烈，却到处都找不到。


    「为、为什么？」


    育马在一片黑暗中拚命搜索。难不成其他「喰种」也闻到味道，先行一步带走了吧？一头雾水的育马抬头望天—看见一对眼睛正盯着自己。


    「哇……！」


    育马不由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圆睁的眼睛、沾血的双唇以及刺穿身体的树枝。这是一具像伯劳鸟的战利品一样，被串在树枝上的男尸。年纪大约是五十岁上下，他在跳下来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会是这种下场吧。


    「好、好惨的死法……」


    育马的话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扶着腰站起身子，抬头直直地盯着男人看。


    「……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育马双手合十，为男人默祷。接着他双脚一蹬，跳到树上去。


    「会有点痛喔，对不起。」


    育马运用自身的体重将插进男子身体里的树枝压断，男子滚落草地之后，再将树枝从他身体里拔出来。虽然育马也很想替他把瞪大的双眼和仿佛在尖叫的嘴合上，但如果做到这种地步应该会启人疑窦吧。


    育马重新审视尸体，右手臂的损伤很严重，现在也是一副要断不断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


    育马再度双手合十，从男人的身上扭下右手臂。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人家应该会以为是被狸猫叼走的吧。


    育马将取下的右手臂放入塑料袋，用布包好，塞进包包里。他再次对着男人双手合十，然后就离开现场。


    「……得赶紧处理才行。」


    一回到家，育马就把那只手臂放到砧板上，握起了菜刀。他把肉从骨头上削下来，剁成碎末，然后再捏成肉丸子。接着，他把肉丸子跟骨头一起丢入沸水中，煮熟了之后再从锅子里捞出来。


    「啊—好好吃的样子。」


    但是，可不能一次全部吃光。育马将冷却的肉丸子全部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冷冻库里。


    餐桌上只摆着骨头，以及一杯份的高汤。


    「我要开动了。」


    育马双手合十，深深一鞠躬之后，端起高汤喝下去。


    「真好喝……」


    接下来，他开始啃食骨头上的肉渣。喀嚓喀嚓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之后，肚子也填饱了。这种时候，他总是庆幸自己的食量小。


    他把骨头重新洗干净晾干之后，拿起铁锤敲碎，变成骨粉。


    这么一来应该可以撑过一段时间。


    育马安心地拍拍胸口，同时也感慨着世事无常。


    「他身边是不是没有一个能帮助他的人呢？」


    育马凝视着冰箱，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他自己就是靠着啃食这些人的悲剧过活。


    「我真像只鬣狗啊……」


    育马白天打工，晚上寻找尸体，空闲的时间就到公园和车站前广场唱歌。其实他很想参加经纪公司的征选会，但是如果他不先在东京混熟一点，不知道哪天会出什么差错。


    不过，他倒是已经慢慢习惯这一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咖啡厅很多，走到哪里都闻到咖啡的香味。虽然现在没有多余的钱，不过他也希望那天自己安定下来之后，可以在店里悠悠哉哉地喝杯咖啡。


    他只有一个疑虑。贩卖美味咖啡的咖啡厅，是不是也吸引「同类」聚集？


    「……啊，又来了。」


    结束打工，骑着自行车回家的途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同类的气味。每次只要一经过咖啡厅「安定区」的店门口，一定会出现「喰种」的气味。这里该不会就是「喰种」的集会场所吧？


    育马打了一个冷颤，用力踩下踏板，逃命似的离开了。


    「我还是别太靠近这里好了……」


    二


    育马在东京的生活，比之前顺遂一点了。打工地点那边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圆滑，也能定期确保粮食。不过，这也表示自杀人数多到让他不愁吃就是了。


    那一天，他也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往高台的方向前进。当他一靠近喰场，就闻到周遭飘着尸臭。


    「又有人死了吗？」


    虽然食物不虞匮乏是件值得感激的事，但这也让他觉得忧郁。育马将自行车停放在高台上，独自走下斜坡。


    地上倒着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


    「这个人为什么要死呢……」


    他在鲜血淋漓的尸体面前喃喃自语着。如果自己能在她自杀之前赶来就能阻止一场悲剧了。其实，育马之前也阻止过好几起自杀事件。


    但现在不是沉浸在感伤的时候，他得快点结束作业才行。育马把手伸向女人的尸体。


    「最近在这里乱来的家伙就是你吗？」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切入只有育马和尸体的空间。育马惊讶地回头一看，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年纪大概是二十快三十岁吧。下巴蓄着短须，长长的浏海垂在脸颊旁。


    —是「喰种」。


    不难想像为什么自己没发现到对方已经潜入这里。很简单，因为对方的实力比自己高出许多。


    「……唔！」


    育马立刻放弃尸体，直接往通向高台的斜坡跑去。他得想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但是就在他爬到最上面的时候，一个影子落入他的视界当中。


    「……！」


    男人早已奔上高台埋伏，站在上头阻挡他的去路。就在他门户大开的时候，男人一个反拳揍向他的脸，太过强劲的力道让他滚落悬崖下。


    「……唔！」


    虽然育马反射性采取受身姿势，但身体还是狠狠摔在地上，整个人晕头转向。男人不发一言向他走过来，连大气也没喘一个。


    —赢不过他。育马的本能这样告诉他。


    「……真的非常抱歉！」


    育马一个翻身，双手紧贴着地面向对方磕头。


    「我才刚来到东京，不清楚这里的规矩！我不知道这边是别人的地盘！我绝对不会再犯了！真的很抱歉！求求你，请放我一马！」


    男人看见额头叩地、下跪道歉的育马，停下了脚步。


    「……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大概是三个月以前。」


    「三个月……？这段期间，你完全没有跟其他『喰种』接触过吗？」


    育马战战兢兢地抬起脸，点了点头。


    「打从我来到这里，你是我第一个有交集的『喰种』。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极力想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所以我不愿意跟『喰种』有太深的牵扯……」


    育马的话似乎让男人有些意外，他露出深思的神情。育马就像一个准备聆听判决的罪人，等待男人的回复。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育马的脸，低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你跟研说不定会谈得来。」


    「『研』？」


    他口中的研是什么人？男人没有回答育马的问题，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张像传单的纸递给他。上头写着咖啡厅的名字「安定区」，以及那里的住址。


    「这是……」


    是那间总是散发出「喰种」气味的咖啡厅。


    「20区的大小事都由这个地方负责掌管。同时那里也是『喰种』们用来交换情报的场所。先到那里走一趟对你也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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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先放过你。」男人说完就离开了。


    被留下来的育马看了看传单，又看了看女人的尸体，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无法动弹。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取走女人的尸体，就逃命似地离开现场。


    三


    遇上那个神秘男人后的几个礼拜，育马都饿着肚子。他把自己的储备粮食，也就是装着骨粉的调味瓶放在嘴边摇了摇，但是什么也没有。倒楣的是还不到发薪日，口袋空空的他连咖啡都买不起。


    到头来，他还是没去「安定区」。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实在害怕跟「喰种」扯上关系。


    但是，既然已经知道这里有地盘划分的问题，他就不能像以往一样随随便便到处找尸体。


    「这下子糟了……东京都是那样的家伙吗……」


    自从之前窥见男人压倒性的强悍之后，育马对东京的「喰种」只是愈来愈害怕。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再这么下去就会饿死。


    「……妈妈。」


    只要拜托母亲，她就会寄肉跟钱过来。这么一来，自己就能继续在东京生存下去。育马不由得握紧智能型手机。大拇指一边发抖一边靠近屏幕。


    「……唔！」


    但是，他在按下去之前就把手机扔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东京？不就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努力吗？而且说到底，自己也不能继续把「罪」全部推给母亲。


    就算待在家里也只会觉得肚子饿而已。育马背起吉他往外头走去。


    傍晚六点，车站前广场上挤满了返家的人潮，育马找个地方坐下，开始表演自己创作的歌曲。他走的是民谣风，这是母亲喜欢听的音乐类型。


    育马之所以选择唱歌是有理由的。他想融入人群，希望自己成为人类，但他却是靠着啃食人类的悲哀才能生存的喰种怪物。有时候，他会觉得快要输给自己的命运，甚至也曾经差点被矛盾击垮。所以他将自己的心情写成歌词，借由写歌来维持精神上的平衡。


    可以的！办得到！我会加油！绝对不能输！一定要活下去！等等。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首歌可以带给某人一点鼓励。即使自己是「喰种」，他也希望能够成为人类的支柱，也想相信自己办得到。期望能成为这个世界的齿轮之一。


    唱着唱着，他的声音也渐渐激昂起来，畅快淋漓的感觉将空腹的饥饿感一扫而空。


    此时来了一个客人。


    这位客人跟育马一样是个青年，只不过年纪大概比他小一点，短短的褐发往上梳。青年坐在育马的正对面，开始听他唱歌。


    有客人的时候唱起来更顺。育马开始表演自己来到东京之后所创作的歌曲。


    —………神明就在眼前，千万不要错过了。


    这是在他看到那些断送自己性命的人之后，所产生的想法。难道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拉他们一把？其实重要的东西，不就近在眼前吗？


    他也知道自己吃了那些人的肉，哪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但是他忍不住去想，只要擦亮双眼，仔细倾听，能够拯救自己的人以及神明就在身边。


    「……神明吗……」


    安静听歌的青年只对这句歌词有反应。他仿佛在说：「如果真的有神明就好了。」他是不是碰上什么想求助于神明的状况呢？


    「你有什么烦恼吗？」


    一曲唱毕，育马暂时放下吉他，试着对青年说话。对方当下没什么反应，但马上就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鼓掌。只不过很快又垂下视线。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句话。


    「我的死党现在遇上难关，我很想助他一臂之力却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似乎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忧伤。青年接着说，如果真的有神明，还真希望祂能帮帮忙呢。这句话真教人听了难受。


    —朋友啊……


    育马想起家乡的朋友们。


    「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啊？你也未必一定要帮上什么忙。」


    育马有许多朋友。大部分是人类，也有几个为数不多的「喰种」。但是自从来到东京之后，他还没交到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为无聊的事情哈哈大笑、为无聊的事情打打闹闹，以前总觉得理所当然会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不在了，这种感觉出乎意料地难受。一个人的生活很寂寞，到了晚上还会忍不住偷哭一下。所以他现在深刻体会，朋友只要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已经很足够了。


    「我觉得只要身边有朋友陪着，就会让人很安心，没有什么比这更棒了吧。」


    他慎重挑选遣词用字，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青年。


    育马有点担心自己说教意味会不会太浓厚，但是青年细细咀嚼之后，仿佛要将他的话铭记在心似的点了点头。


    「总觉得打起精神来了！」


    青年一扫阴霾，露出开朗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个孩子。


    —也许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帮上别人的忙。


    青年打算付钱做为谢礼，但是育马拒绝了。青年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孤独的东京生活，也让他重拾积极乐观的心。这样的报酬已经够丰厚了。


    但是青年似乎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想从包包里找个东西送他。


    「啊！对了！」


    青年好像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夹克的口袋里。育马看见他拿出来的东西，眼睛不由得一亮。


    是罐装咖啡，而且还是无糖的黑咖啡。


    对于找不到食物，又因为身无分文让肚子唱空城计的自己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礼物了。


    「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是我的神明啊！」


    育马咧嘴一笑，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下罐装咖啡。


    「我会再来听你唱歌！下次会带我死党一起过来！」


    说完，青年就一溜烟跑走了。


    —他的友人真是幸运，有一位这么认真为自己烦恼的朋友。


    「……喔！」


    育马刚才全副心思都放在青年身上，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开始有观众聚集过来。育马拿起吉他，再度一展歌喉。


    育马在车站前唱了好几个小时。托那位青年的福，客人增加了不少，好多人都在听自己唱歌。其中似乎也有好几位客人出手很大方，因此育马的临时收入接近六千圆。育马心想，干脆把这些钱全都拿来买咖啡止饥吧。


    虽然东京一直带给他恐怖的印象，但这里也有那么多善良的人。还是想想该如何找到粮食，在东京好好加油下去吧！


    育马走在离车站有段距离，没什么人烟的路上，一边打开从青年那里得到的罐装咖啡。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闻起来很舒服。光是闻到香味，就好像尝到味道一样。


    育马正打算把咖啡递到嘴边。


    「竟然能在这种地方遇上『喰种』，我实在是太幸运了！说我是个受到祝福的人应该也不为过吧！」


    声音出现得十分突然。


    「……唔！？」


    育马还来不及回头，握着罐装咖啡的右手就遭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接着，育马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侧腹已经传出剧烈的疼痛，他就这么倒了下来。


    「什么……」


    掉落的罐装咖啡在地上晕染出一块小小的水渍，背在身上的吉他也滚到咖啡旁边。直到现在才蔓延开来的痛楚让育马顿时才领悟，自己被某人踹飞出去了。


    「既然是『喰种』就不该喝那种廉价的咖啡，还是喝用虹吸式咖啡壶细心煮出来的东西比较好。」


    育马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正打算起身逃走，脸上就挨了一拳。


    「……咳……咳！」


    他的身体往后飞去，再次在地上打滚。


    「为、什么……」


    这时，育马终于看清对方的样子。那是一个跟电影明星、模特儿一样俊美的男子。光从外表上来看，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会使用暴力的人。


    但是，染上鲜红色的赫眼，以及浮现愉悦笑意的双唇，都在告诉育马他是一个远远超乎想像的危险人物。


    「希望你能听我说！其实呢，我明天就能品尝到期待已久的美食！我花了好久的时间，终于让美食呈现最顶级的状态！我胸中这股激昂有传达给你吗？我无论如何都想跟你分享！」


    对育马来说，那只是一长串意义不明的文本排列。


    也许男人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他理解。只要能把自己的激情用暴力的方式传达给他，男人就满足了。


    「……唔！」


    这次，男人的脚跟狠狠踹上育马的心窝。


    「呀……！」


    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育马断了好几根肋骨。


    「你明白吧！我这份爆发的pathos！但是人类实在太过脆弱，不能跟我分享……只有『喰种』才不会轻易坏掉！」


    他和之前那位将「安定区」的传单递给自己的男人不一样。他的攻击确确实实以虐杀为目的。男人低头俯视着自己，开口说道：


    「……失礼了，现在才跟你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月山习，不过你也不必记住就是了！」


    月山跳起来一个扭腰，加速的右腿往育马的心脏踢过去。


    「喔？」


    一个仿佛踢到金属般的闷声响起。月山的脚跟被那个东西给挡住了。


    「呼……呼……」


    嘴巴和额头都在流血的育马，左手臂上出现一个像龟甲般厚重的甲赫。形状化为西洋盾牌的赫子总算是挡下了月山的攻击。


    「原来如此，你也是甲赫啊。」


    月山用评估的眼光打量着育马的赫子，然后露出揶揄的笑容。


    「那么也让你欣赏一下我的赫子吧—！」


    一股不祥的气息从月山背后窜出，像漩涡一般包住他的手臂。


    「怎么样！」


    钻头般的形状，光是目视就足以感觉到沉甸甸的重量。他竟然可以使出这么惊人的赫子，而且还能维持型态。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一样都是甲赫，那么谁能获胜就很好判断了—唯有强者。


    「看招！」


    月山的赫子瞄准育马的脸直扑而来。


    育马为了和他保持距离向后方跳去，但是对方的赫子却有着从厚实外表看不出来的柔软度，像弹簧一样向前延伸。


    「唔啊啊啊啊！」


    虽然育马立刻架起赫子护住身体，但还是承受不住月山的攻击被狠狠弹开，肩膀就这么遭到贯穿。肉体仿佛被螺旋钻入的触感让育马发出尖叫。


    育马的身体高高飞起，然后重重落下。


    ……死定了。


    除此之外，看不出还有其他可能性。


    p191


    「……嗯！？」


    但是，育马的身体没有遭受到水泥地无情的打击。取而代之的是东西折断的清脆声响。育马瞬间就明白是什么当了自己的肉垫。


    「我的吉他—……！」


    「……吉他？」


    月山停下攻击。


    育马爬起来，确认压在自己身下的东西。


    「骗人的吧……！」


    吉他盒子大开，里头那把从家乡带来的重要吉他已经坏了。琴颈和琴身的部分断成两截，损伤相当严重，再也不能用来弹唱。


    「哇啊啊啊啊啊啊—……！！」


    育马抱着吉他蹲在地上。


    「……这是你的吉他吗？」


    月山走近他身边。


    「已经够了吧—！！」


    育马再次使出赫子，往月山身上招呼。


    「—哎呀，你冷静一点，我也在判断状况啊！」


    月山轻轻松松躲过攻击，育马再次摔到地上。


    「呼……呼……」


    赫子消失，他已经无法再继续战斗了。


    「……咦？月山，你把人家的乐器弄坏了吗？」


    所以就算耳里传来这个声音，育马也不认为是真的。怎么可能会有少女毫不在意踏入这个杀戮现场，肯定是他的幻觉。


    「这把吉他感觉用很久了，不知道以前都弹着什么样的曲子。」


    她往吉他盒里头望去，用遗憾的口吻说着。月山对她的话起了反应。他抱着头仰天长啸。


    「jesus！我……我竟然破坏了乐器！」


    同时，月山的赫子也消失了。


    「掘啊，谢谢你。你总是能让我恢复理智。也只有你敢像个至亲一样陪伴在我左右……」


    「我并没有陪伴在你左右。」


    那位被称为掘的少女断然否定月山的话。


    「哈哈哈哈，你的笑话愈来愈有趣了！unique！」


    月山毫不介意地哈哈大笑。但是他很快地转向育马，垂着眉头露出忏悔的表情。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没想到你跟我一样都是音乐爱好者……」


    他像个异国绅士一样把手摆在胸口，向育马低下头。


    「我也对不起这把乐器。对了！我来联系一下认识的乐器行吧。你只要到那里去，对方应该会想办法帮你处理才是。」


    月山从钱包中拿出一张名片，放进育马的吉他盒中，说道：「去这个地方报我的名字。」


    「虽然你身负濒死的重伤，不过只要去吃点东西就会好起来了吧。原本应该由我去帮你张罗食物，但是很不巧，我得忙着准备明天的事。等你好起来之后，希望有机会能够听听你弹奏的旋律。那么我先告辞了。」


    语毕，月山和少女一起消失在黑暗之中。被留下来的育马，按住肩膀上的伤口勉强站起来。


    「……完了……完了……」


    不但大量出血、身体受到极大损伤，还涌起一股猛烈的饥饿感。育马的眼睛闪烁着狰狞的红光，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袭击活生生的人类，并且将对方吞吃入腹。


    —唯独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我该……怎么办……」


    他用渐渐失去理性的脑子拚了命地思考再思考，终于想到一条出路。


    「安定……区……」


    之前尽可能避开「喰种」的自己、被「喰种」伤得遍体鳞伤的自己，最后的最后竟然还是得靠「喰种」救命，这也太过讽刺了。


    「呼……呼……」


    每踏出一步就引起剧烈的疼痛，每前进一步，「喰种」的本能就逐渐侵蚀着自己的身体。理性和本能在脑子里交织错乱，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神明……」


    育马用嘶哑的声音哼着自己的歌。


    「就在眼前……」


    他唱不出声音来，虽然哼得断断续续，但他仍然死命地哼着。


    「千万不要错过了……」


    育马转过街角，终于找到那间咖啡厅。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他的运气不错，里头的灯还亮着。


    说不定真的能得救。育马这么想着。


    「……唔……」


    也许是安心感让他松懈下来，育马当场倒在地上，然后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骗人的吧……」


    育马用双手撑着地面，想尽办法要爬起来，但是他的力气不断流失，手肘也断了。


    临死之前在脑中跑过的并不是走马灯。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人！！


    那是对食物的呐喊，贪婪的欲望。


    「为……什么……」


    育马紧握拳头，不甘心地呻吟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


    热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为什么我们非得吃人不可……！」


    他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无法再移动一步。


    「请问，你不要紧吧？」


    一位路过的上班族女性发现了狼狈的他。


    —好美味的香气。


    她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育马的心脏扑通跳了一下。血液随着心脏的跳动流遍全身，是「喰种」的血。


    —有什么关系，吃嘛。你的肚子很饿不是吗……干脆就吃了吧。


    本能凌驾理性在育马的耳边窃窃私语，他逐渐沉溺在无法抗拒的「喰种」之血中，脑中浮现一个想法。


    —……啊啊……这种情况真的会让人想自杀呢。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不远处同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


    「咦？什么什么？」


    街道某处突然传出刺耳的爆炸声。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冲……天炮……？」


    轰隆隆的炮声将育马拉回了「这一边」。他再次感受到肩上的吉他重量，用力咬紧牙关。


    接着，有一股十分可怕的气息，从声音的方向传过来。一阵恶寒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某种让「喰种」不寒而栗的东西就在那里。


    「外头在吵什么？」


    一位黑发少女从「安定区」店内飞奔而出。她朝着散发出不祥气息的方向望去，当她下一秒发现育马的时候，立刻倒吸一口气。


    「董香，刚才那是……」


    接着出现的是一位黑发青年。他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到育马，露出惊愕的神情。青年的眼里清楚映照出育马的赫眼。


    「……你没事吧！」


    他跑向育马，用手盖上育马的眼睛替他遮掩赫眼。


    —得救了。


    育马闭上眼睛，任由意识逐渐远去。


    四


    空气中飘着一股咖啡的迷人香味。


    育马仿佛被香味钓起，睁开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你醒了？」


    身旁传来一个声音。和煦的阳光暖暖照在屋子里。


    「我……」


    育马按着头打算起身，这位似乎负责照料他的青年连忙说：「你还是再躺一下比较好。」把他再次压回床上。


    「这里是咖啡厅『安定区』，我叫做金木研。」


    「『研』……」


    这是育马在自杀胜地遇见的男人告诉他的名字。指的就是这位青年吗？


    「你现在身体觉得怎么样？」


    听他这么一问，育马轻轻握住拳头又放开，连指尖都能灵活动作。之前那股猛烈的饥饿感已经消失无踪，现在他的身心都很平静。


    育马再次切身体会到，自己确实得救了。但同时也打一个冷颤。


    「喰种」的饥饿感竟然如此强烈。


    要是没有冲天炮的声音以及「安定区」的人，育马恐怕早已杀了那位亲切关心自己的女性，并且吃了对方。


    「我从四方先生那边听说了一点。你一直极力避免跟『喰种』扯上关系，想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对不对？」


    四方就是自己在自杀胜地遇到的男人吗？


    育马重新审视眼前这位自称是金木的男人。他身上有种女性「喰种」和人类香味交错的独特气味。


    「啊，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不好意思，你应该还很疲累吧……」


    看育马一直沉默不语，金木连忙道歉。


    从金木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想更加深入了解自己的事，而不是出于好奇。很少看到像他这样的「喰种」，感觉跟自己有些相似。


    「……我的母亲是人类。」


    金木独特的气质诱引着育马，他突然开口。


    「咦？」金木发出困惑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原本也是人类？」


    育马对他口中的「也」字有些在意，但他还是摇头否认。


    「我一出生就是『喰种』。不过，将我养大的是人类。」


    育马开始一点一滴对金木讲起自己的来历—


    母亲是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她的丈夫同样也是医师。


    但是他们却一直无法怀孕。在接受不孕症的治疗之后，终于在婚后第七年怀了一个孩子。


    两人都为孩子的诞生欣喜不已，费尽心思照料。


    但是在孩子出生半年过后，丈夫就因为过劳去世了。


    母亲被悲伤狠狠击倒。自己身为医生竟然没有察觉到丈夫的异状，她疯狂地自我谴责。


    可是，母亲还有一个孩子。


    她心想，必须连同丈夫的份将孩子养育成一个了不起的人。她靠着这个念头，总算有了面对未来的勇气。


    然后，在孩子一岁生日的前几天。


    —孩子死了。


    那孩子夜晚总是睡不好，只有那天难得睡得很熟。


    半夜醒来的母亲心想，孩子今天睡得可真香。当她伸手抚摸孩子的脸庞时—孩子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伤心欲绝的母亲陷入半疯狂的状态，虽然她试着要救孩子的性命，但孩子最后还是没有醒来。


    母亲失去了一切，人早已疯狂。滂沱大雨中，她就这么抱着死去的孩子在路上徘徊。


    她心想，自己干脆也去死算了。但是在路上，她看到有位女性藏身在建筑物的阴影下，倒地不起。


    也许是医生之血使然，她想也不想就上前去关心。


    你还好吧？就在开口的瞬间，她总算看清倒在路上的女人。


    女人有一对赤红的眼瞳。


    是怪物—母亲吓得双腿发软，无法动弹。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婴儿的哭声。


    母亲不禁凝视着女人。女人的胸前抱着一个未满一岁的小婴孩。


    仔细一看，女人虽然身上处处都是伤痕，但孩子却毫发无伤。


    她是为了保护孩子才变得这么狼狈吗？


    这次换女人看见母亲抱在胸前的孩子。女人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母亲慌慌张张地转身，但女人似乎已经察觉那是个死去的婴儿。


    『求、求求你……』


    接着，女人用颤抖的双手将胸前的孩子递出去。


    『请你……救救这个孩子……』


    同时，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


    『应该往这边跑了！』


    『快找！』


    母亲理解了。这个女人是「喰种」，她手上抱的孩子也是「喰种」。那孩子发出微弱的哭声。


    『……是婴儿的哭声！』


    同时，母亲也理解另一件事。


    这个女人跟自己一样，都是「人母」。这个婴儿也跟自己的婴儿一样，都是妈妈深爱的「孩子」。


    母亲一手抱起「喰种」的小孩，然后将自己孩子的尸体交给女人。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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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立刻跑走了。同时，「喰种」女性低声呢喃『对不起，一点点就好。』， 她咬了一口孩子的尸体。吃到人肉之后，女人用最后的力量站了起来，朝着母亲的反方向跑去。


    『找到了！在那里！』


    母亲感觉到有好几个男人都去追赶那个女人了，她想也不想就在雨中奋力跑了起来。


    隔天早上的报纸上，刊登一则「喰种」母子的新闻。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喰种」妈妈，就这么抱着孩子往海里跳。后来，虽然找到妈妈的遗体，但是孩子的遗体却下落不明。


    从状况来判断，孩子应该已经死了。


    母亲抱着婴儿阅读那篇新闻报导。那个婴儿就是育马。


    她无法独自承受这个天大的秘密，于是便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双亲。双亲听完之后，震惊到夜不成寐，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的觉悟。


    母亲很快就返回医院工作。她白天将育马托给双亲照料，晚上则从医院调度「食物」喂育马。


    她很早就把育马是「喰种」的事告诉他。就连「喰种」在人类的世界处于什么样的位子，也都毫无保留地说给他听。


    事情都说清楚之后，她用人类的方式来教养育马。


    由于幼儿期还不太会抑制情感，因此都待在家里，不过从小学开始，育马就和周遭的小孩一样去学校接受教育。身为医师的母亲告诉学校，自己的孩子过敏，所以总是让他带便当上学。


    因此育马是在人的价值观之下被养育长大。当然，他也没有杀过人。


    「……妈妈好像很希望我成为医生，但是我的脑筋不好。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梦想。」


    简易床铺旁边，放着一把坏掉的吉他。


    「人家不是都说，歌曲可以跨越国境吗？所以不管是『喰种』还是人类都没有关系。我希望可以创作出给听众带来鼓励的曲子。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个乡巴佬只是在说不切实际的梦话吧。」


    「没这回事！」


    金木立刻否决育马自虐的说法。


    「……身为『喰种』的你愿意像这样亲近人类，我觉得非常开心。」


    金木简直像在代表人类发言。


    「所以我会替你加油的！」


    这是一位身上散发出人类和「喰种」气味的奇妙青年。听他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育马觉得自己莽撞的梦想似乎可以实现。


    五


    接受「安定区」的照顾之后，过了几个礼拜，育马又来到车站前唱歌。


    他的肩膀上背着自己从家乡带来的爱用吉他。


    那件事发生之后，育马还是去了月山推荐的乐器行。虽然他很害怕，但是向弄坏东西的人求偿，是天经地义的权利。


    店长似乎已经从月山那里听说这件事，同意免费提供另一把经典款吉他。


    但是育马要求店长修复自己坏掉的那一把。他非要这把从故乡带来的吉他不可。


    但他的吉他不仅弦断了、琴身和琴颈的部分断成两截，还处处都是伤痕，怎么看都不可能修复。


    但是，店家表示「这是月山少爷的委托」所以一口答应。几天后，不知道店家用了什么手段，真的替他把吉他恢复原状了。


    他之前烦恼的食物问题，「安定区」的店长在评估之后，将他当初找到的自杀胜地让给他当喰场。虽然店长表示，「安定区」可以提供他们调度到的肉给他，但是如果习惯吃人家给的肉，就会忘记生命的重量。


    育马认为，面对人类的死亡、靠自己的力量获得食物，以及不能忘记自己是「喰种」，是他要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必须遵守的三件事。


    幸好，那个喰场位置很偏僻，也没有其他「喰种」会靠近。


    「……喔？」


    歌唱到一个段落，进入休息时间。育马正喝着罐装咖啡时，一个青年大力挥手、嘴里喊着：「哈啰！」朝着这里跑过来。


    「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之前在这里听你唱歌的永近英良！周遭的朋友都叫我英！」


    「我当然记得！ok，英是吧。今后我就这么称呼你。」


    听见育马叫出他的名字，英开心地笑了。


    「啊，对了，我把死党带来啰！金木！金木—！」


    英回过头，朝着后方大声叫喊着。


    —金木？


    育马大吃一惊，往那边看过去，姗姗来迟的青年这才跑了过来。


    「不是叫你别太激动吗？英。」


    黑发，左眼戴着眼罩。散发着人类和「喰种」交错的香味。


    「咦？英，你说的音乐人……」


    「没错！就是他！那个……我可以请教你的大名吗？」


    英听了育马的歌之后，向他倾诉的烦恼。难以判别属于哪一边，金木独特的味道。


    —难道你原本也是人类？


    金木在「安定区」告诉他的话再次浮现。育马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明白他们烦恼的一小部分以及原因了。但是他开朗地自我介绍：


    「……我叫做桃池育马。请问你朋友的名字是？」


    育马用初次见面的态度询问，金木慌慌张张地立直身子回答：「我是金木，金木研。」


    育马轻轻拨动吉他的弦。


    「难得都来到这里了，听我唱一首歌吧！」


    这是个比想像中还可怕，但也比想像中还温柔的城市。


    育马开始唱着自己在这座城市创作的歌。


    桃池育马，是个在东京生活的「喰种」。

 #005[书签]

    一


    究竟要怎么做，伸出的手才能触及自己理想的世界？


    「结果到头来，可疑人物究竟是谁？」


    金木一边擦拭清洗完毕的咖啡杯，一边询问正在打扫店内的董香。董香扫着地，淡淡地回答：「搜查官吧。」


    打从芳村告诉他们，有可疑人物在店周围徘徊，要大家小心一点，已经过了几个礼拜。


    金木劝告他的好朋友英不要靠近店里，自己也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每天过得紧张兮兮的。但是，今天店长却告诉他们，可疑人物的气息似乎已经消失了。


    就如同董香所言，前阵子有个「喰种」在店附近遭到搜查官杀害。虽然不是20区的「喰种」，但是金木曾经看过他在这里喝咖啡，就只有这么一次。


    另一方面，他也听说一位从乡下来到东京，名叫育马的「喰种」几番从店门口经过。育马不想跟其他「喰种」扯上关系，所以总是偷偷摸摸地行动，因此店长也有可能是察觉到他的气息，认为他很可疑。


    不光是如此，金木还听说有个留长发、戴眼镜的大学生在附近鬼鬼祟祟，就不知道店长说的到底是谁。


    可以确定的是，可疑人物的确存在，可怕的事件也发生了，芳村的预料并没有失准。


    「今后应该能比较安心了吧……」


    「『喰种』的世界才没有什么安心。」


    金木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但却被董香一口否定。不过肯定就像她说的，「喰种」没有放心的一天吧。


    「可是，一直绷紧神经也会很累。」


    他认为放松也是生活必要的一部分。董香只轻蔑地回了一句：「没用的家伙。」根本懒得搭理他。


    不过，董香这种态度，金木也渐渐习以为常。不仅如此，他对「安定区」其他工作人员，就连常客也都习惯了。想当初，他十分抗拒与「喰种」有关的一切，跟那时候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成长了许多。


    在这样的转变中，最近有个让金木很在意的人物，就是失去双亲，现在跟董香同居的笛口雏实。她有些怕生，是一位温柔可人的少女。金木很担心她是不是会感到寂寞。


    虽然雏实跟董香一起生活，但是董香白天要上学，晚上有时候也会因为「安定区」的工作而晚归。雏实来到店里的时候，金木也会教她读书认字，但这也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雏实大半时间都独自在董香家度过。当她独处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起她最爱的父母、可怕的搜查官，以及对于自己身为「喰种」的各种纠结呢？


    尤其—她的母亲是在她面前惨遭杀害。母亲以前总是陪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失去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痛。只要一想到这件事，金木的胸口也跟着疼痛起来。


    「对了，董香，雏实最近还好吗？」


    「啊？跟平常一样啦。」


    唯一的情报来源只会给出冷淡的回答。虽然很想再问得详细一点，对方已经丢出一记白眼，叫他赶紧把东西收拾完。看来自己打探得太多，惹她不高兴了。仿佛可以看见她身上散发出不愉快的氛围。要是胆敢再问一句，可能就会被她一脚踹飞。董香还在冷冷瞪着自己，金木像是要逃离她似的，赶紧将擦干的餐具摆回橱柜里。


    武者小路实笃在《人生论》中有这么一句话。


    —人之所以会害怕死亡，是因为还没把活着的时候才能做的事做完。


    金木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座桥梁，将人类的心情传达给「喰种」，也将「喰种」的想法传达给人类。即使现在双方只知道互相憎恨，但他认为只要彼此多一点了解，也许情况就会有所改变。就算别人觉得他多管闲事，他还是想与人类以及「喰种」继续交流。


    雏实的事也一样。虽然董香明显摆出要他少惹事的态度，但是他也有担心雏实的权利。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帮助雏实走上对她更好的方向。


    「嗯—……该怎么做才好呢……」


    金木上完大学的课，瘫在讲堂的椅子上，思考着该怎么做才能逗雏实开心。


    「果然还是要从兴趣着手吧。」


    虽然这个想法过于单纯，但他还是觉得如果有一个能够埋首其中的兴趣，就算一个人独处也不会感到寂寞。只是，说起自己一个人在家也能做的事，拿手项目不多的他，也只想得到阅读而已。


    金木背起包包，双手抱胸，往打工地点「安定区」走去。


    「不过雏实喜欢高槻老师的作品，阅读对她而言或许也不错。」


    雏实很喜欢阅读金木所敬爱的作家—高槻泉的作品。阅读也兼有吸收知识的功能，因此除了高槻泉的作品之外，让她接触各式各样的书本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吧。


    既然如此，就去二手书店或从网络上买童书给她好了？才想到这个点子，金木的脑海里就浮现一家之主董香怒火中烧的样子。


    「啊！书本其实还满占空间的，董香可能会不高兴……」


    书读得愈多，喜欢的种类也会跟着增加，很想经常在手边摆一本书，方便随时随地都能阅读。不知不觉当中，书架就会愈来愈多，甚至占领整个房间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董香的家完全反映出她本人的性格，布置简单东西也少。要是家里四处都被书本占据，她可能会发飙。但发飙的对象不是雏实，而是金木。


    思考再次回到原点。金木左右张望着，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啊！」


    未免也太巧了。


    区图书馆就在此时映入金木的眼帘。


    「董香，哪天你有空的时候，要不要带雏实去图书馆？」


    金木一到达「安定区」就急急跑向董香，提出他的建议。


    「啥？」董香脸上浮现怀疑的表情。她辛辣的反应没有让金木打退堂鼓，他再接再厉继续说明。


    「雏实待在家里的时间很长对吧？我想她一个人在家应该很无聊。所以想说可以带她去图书馆，让她借一点喜欢的书回去看……」


    「搜查官那边已经有雏实的数据了。而且前阵子才有一个『喰种』在这家店附近被杀了不是吗？」


    雏实不能随便外出。董香也是因为担心雏实才会这么说。


    「带她出门当然要仔细留意。你想想，一直待在家里对她的心理健康也不太好。」


    「谁来负责仔细留意？你办得到吗？」


    「这……」


    「要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就算在这家店周遭徘徊的可疑人物消失了，街上一样处处都是危险。」


    董香果然面有难色，如同金木的预料。他也明白董香说的话是对的，因此实在想不出能说服她的论点。


    「可是，我还是觉得她一个人在家可能会胡思乱想……」


    所以，从这里开始只能诉诸感性。


    「就算雏实想好好振作起来向前迈进，但每当回想起自己的父母，她还是一样会很痛苦，而且也会很寂寞。我觉得这些负面的情绪也会影响到健全的想法。」


    「……」


    董香不否认这一点。


    「即便如此，雏实还是努力不让我们看见她难受的一面。所以我在想，她是不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选择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


    因为雏实是个善良的孩子。金木又加上一句。


    「书本可以让读者从现实中抽离，让读者化身为故事中的主角，也能带领我们看见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文章有时候会和读者的人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情感上温柔地陪伴读者。」


    虽然有时候也会将不愿正视的自身丑恶摊在眼前，但包括这点在内，书本会教导读者许多，光是庸庸碌碌活着就不会察觉的事。


    「所以在合上书本，回到现实的瞬间，那些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悲伤也能留在书页当中。而且书本也能带给读者安慰。我想雏实应该可以从阅读中得到救赎。」


    他想说的话大概全部说完了，接下来只能等待董香的回应。金木战战兢兢地偷看董香的表情。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恶心死了。」


    「咦！」


    董香的反应有点不屑。看来自己的肺腑之言完全没有打动她的心。


    「可、可是我说的是真的！雏实喜欢看书，所以应该可以帮助她转换心情……」


    正当金木觉得沮丧的时候，董香双手抱胸，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


    「星期天下午两点，图书馆前见。」


    「咦？」


    金木耳朵虽然听见了，但是脑袋还反应不过来。董香听见他这么反问，原本抱胸的双手扠到腰上，吼了出来。


    「是你自己说的吧！图书馆！」


    又加了句，「我跟书本不熟。」董香一边嘀咕着一边转过身去。看样子她是答应了。


    「谢、谢谢你！」


    「我这是为了雏实，你用不着跟我道谢。」


    「可是……」


    「烦死了！烦死了！」


    二


    星期天，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金木在图书馆前一边阅读文库本一边等待，原本以为肯定会迟到的董香，竟然准时出现了。


    「咦？怎么回事？今天来得真早。」


    金木将书本收进包包里，向董香询问。董香只扔下一句：「雏实。」


    「金木哥哥，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雏实虽然将帽檐压低遮住脸孔，依然掩不住满面的笑容。


    「她从昨天就一直很兴奋，总觉得我如果迟到，她绝对不会原谅我……」


    董香恨恨地看着金木。


    「哈哈哈……那我们走吧！」金木干笑几声，逃命似的进入图书馆。


    「好棒喔……」


    眼前是一列列并排的书架以及收纳其中的无数书籍。由于在图书馆内戴着帽子反而醒目，所以雏实将帽子脱了。她看着架上琳琅满目的书本，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


    「哥哥，这些全部都可以看吗？」


    「当然。我有这间图书馆的借阅证，你可以尽管去挑喜欢的作品借回家。」


    雏实听了金木的话之后，戒慎恐惧地向书架伸出手，抽起一本书。她略略翻了几页以后，又抽出隔壁那本确认内容。


    「好厉害，每本书的字都好多！」


    光是这样就能让她感动不已。看到雏实这么开心，特别带她过来也值得了。只是这里的书实在太多，她似乎很伤脑筋不知道该选哪几本。


    p219


    「虽然这里也有高槻泉的作品，但是我觉得你看一些童书应该也不错。」


    金木挑了几本自己以前读过的童书，交给雏实。


    「金木哥哥，我可以看一下吗？」


    「董香，可以吗？」


    「……只有一下下喔。」


    雏实坐在阅览室的椅子上，开始读起金木拿给她的书。金木和董香也到她身旁坐下。


    「哥哥，这本书的汉字旁边有标音呢。」


    童书上头的汉字都会标音，跟雏实平常阅读的高槻泉小说不一样。而书籍本身的内容也单纯明快，容易阅读。雏实看书一方面也是为了学习，这样应该可以帮助她创建基础学力。


    阅读能力提升的话，她之后再看高槻泉的小说一定会觉得更有意思。


    只是，雏实以往都把高槻泉的小说当作阅读基准，因此学到的知识似乎有点偏冷僻。


    「哥哥，这上头的念法跟我平常看的书不一样……」


    「是啊，高槻老师的小说遣词用字十分独特。一般都是用你现在看到的读音。」


    「『madoromu』就是『小憩』？假名跟汉字的意思不一样吗？」


    「只是为了方便阅读所以写成假名，意思是一样的。」


    「咦？这不是念『tsukumo』岛……」


    「嗯，是『kujyuuku』岛。高槻老师的小说中出现的『tsukumogami』，是指白发老婆婆的意思。」


    看样子阅读对雏实来说，比预料中要来得辛苦。雏实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金木都悉心回答。


    「嘿咻！」


    此时，有个小学四年级左右的小男孩，手臂上夹着一本书，往雏实旁边坐下。


    他原本安安分分看着自己拿来的书，不过听到坐在一旁的雏实看到什么字都要再三确认，似乎让他有点在意。男孩从旁边偷瞄雏实正在阅读的书本内容，偏了偏头。


    「……你怎么回事？不识字吗？」


    比自己年长的雏实竟然看不太懂童书，他大概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雏实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男孩。金木和董香也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对雏实说那种话，脸上一下子失去血色。


    少年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倏地把嘴巴摀起来。


    「……王八蛋！」


    「董、董香！」


    怒气冲冲的董香立刻站起来，把手挥向少年。


    「抱、抱歉！小弟弟，你快点逃走吧，现在就逃！」


    金木一边压制几乎要冲上前去揍人的董香，一边对少年喊着。少年被气势汹汹的董香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把书扔着就跑了。


    「哪里跑！」


    「董香，你冷静一点！」


    董香的座右铭大概是有仇必报吧，她坚持要去追那位少年。


    「……不识字很奇怪吗？」


    雏实低语的声音让她停下动作。


    「雏实……」


    「……」


    在「喰种」的常识里，不会读写也许不算是一件奇怪的事，只是换成人类就不一样了。雏实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都能轻松阅读这种程度的童书才对。


    该站在「喰种」的立场，还是人类的立场来安慰她呢？金木不禁迷惘。


    「没那回事，你不需要在意那种小屁孩说的话。」


    率先出声附和的是董香。「是啊！」金木也赶紧点头认同。


    但是，雏实已经将刚刚还在看的书合起来，颓丧地垮着肩膀。


    「……」


    结果，雏实后来一直都很消沉，于是金木就作主替她选了几本书，大家一起步出图书馆。


    「都是你的错！」


    董香烦躁地踢了金木一脚。追根究柢，确实是因为金木邀她们上图书馆，所以他也无从反驳。


    「对不起，雏实……」


    听到金木道歉，雏实连忙用力摇头。她的反应让金木更加心疼。


    —……大概不能再去图书馆了吧。


    但是事态的发展与金木的预测刚好背道而驰。


    「……咦？想再去图书馆？」


    上次借回去的书快要到期的时候，雏实主动告诉董香自己想去图书馆。


    「雏实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只要阅读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就觉得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董香烦躁地用指尖敲着吧台。


    「跟人类扯上关系，说不定又会遇到令人生气的事。你还真是个制造麻烦的专家。」


    也许董香原本打算，不管雏实的反应如何，都不会再带她上图书馆了。


    但是，一方面让雏实看着自己去上学，一方面又不肯让求知若渴的她去图书馆借书，这样的矛盾多少也让董香觉得站不住脚。


    「……该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雏实无论如何都要去，那也只能去了吧。」


    虽然董香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不甘愿的感觉，但最后还是决定三个人一起上图书馆。


    「雏实，赶快挑完书我们就回去了。」


    这次把时间改成星期六。才刚到图书馆，董香就急着叮嘱雏实。大概是想极力避免让她跟人类接触吧。


    雏实温驯地点点头，用小跑步往书架跑去。看来似乎在寻找之前借过的书接下来的续集。


    虽然上次遇到不开心的事，但一来到无数的书籍面前，她还是掩不住自己对书本的兴趣。


    「金木哥哥，这是什么样的书？」


    「嗯，这是英国的奇幻小说，红到翻拍成电影呢。」


    「哥哥，这个呢？这个很有趣吗？」


    「你等我一下，我先确认内容。」


    两人就像这样重复着琐碎的对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


    「雏实，你选好了吗？」


    「嗯。」


    等雏实终于决定要借哪些书，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金木可以感觉到董香的不耐，他赶紧前往借阅柜台。


    「喂。」


    此时，书架的另一边传来叫唤声。金木、董香和雏实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啊，你是……」


    眼前这位，就是上次他们来图书馆的时候，对雏实口无遮拦的少年。


    雏实一瞬间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小王八蛋，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少年被董香的气势吓得瑟缩了一下，不过他立刻向雏实低头道歉：「上次很对不起。」


    「我之前那么说不是想嘲笑你，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而已。后来我跟爸爸提了这件事，爸爸很生气，他说有的小孩子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没办法上学……真对不起。这个代表我的歉意。」


    「给你。」少年跑到雏实身边，向她递出某样东西。


    「……书签？」


    金木从雏实背后看过去，确认少年手中的物品。


    书签的形状像一把银色的刮刀，前端有幸运草的符号。


    全身僵硬的雏实迟迟没有收下的意思，少年看起来很困惑，不过他马上把书签插入雏实抱在胸前的书本中。


    p226


    「就这样。」


    少年一溜烟地跑走了。雏实只能呆呆地目送少年离开。


    「……这不太好吧？」


    回程路上，走在雏实后面的董香，用她听不见的音量对金木说道。


    少年记住雏实这个人了。这实在是件棘手的事。那个年纪的小孩子会毫不保留地将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如实告诉身边的人。就像他一回去就将雏实的事告诉父母一样。这么一来，他也可能会在无意的情况下将此事散布出去。


    金木的心情也很复杂。虽然他希望「喰种」和人类可以友好相处，但实际上两者之间还是有一道险峻的高墙。


    「姐姐，哥哥，这个好漂亮喔……」


    雏实透着光欣赏着那张书签。


    「是啊。」金木回答。董香则浮现复杂的神情。


    自那次之后，雏实就十分慎重地使用少年送她的书签。


    一旦接近还书的日期，她就会央求董香和金木带她去图书馆。那位送她书签的少年大概也很喜欢书，常常去图书馆报到，因此两人的见面次数也频繁了起来。


    他的年纪虽然比雏实小，但是却摆出大哥大的风范，有时也会代替金木教雏实认字。


    虽然这是一幅让人不禁微笑的光景，但是董香的脸色却黑到不行，金木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今天少年也坐在雏实旁边，跟她一起看书。这下子工作有人代劳，金木就待在离雏实一段距离的地方，远远守护着他们两个。


    他拿起图书馆的报纸来打发时间，定睛一看，似乎又发生「喰种」相关的事件，报纸用相当大的篇幅来报导。


    「……20区，在大学医院任职的女护士，而且才刚举行完婚礼。」


    她在蜜月前夕下落不明，虽然警方出动搜索，但最后只找到死状凄惨的尸体。


    「皮肤的裂伤十分严重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皮被剥下来了吗……？」


    「奇怪的吃法。反正一定又是那家伙吧。」


    董香坐在金木身旁，一脸无趣地看着雏实。


    「你认识吗？」


    「不认识。」


    金木怎么看都觉得董香知道凶手是谁，但她看来没有回答的意思。金木把报纸折好，打算拿回去放。


    「……等等。」


    董香突然拉住金木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


    「怎么了？」


    「安静！」


    董香半起身，好像在找寻什么似的，将视线集中在一点。该不会是危险逼近了吧？金木也吞了口水，随着董香的视线看去。


    有一个女性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大概跟金木一样是大学生。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这位女性走到他们身边，


    「你也会来图书馆啊。」


    对着董香说道。


    p229


    她的外表看起来是个极其普通的女性，但从董香全身都在戒备的样子来看，她应该也是「喰种」吧。


    「……之前不是有个家伙在『安定区』附近被杀掉吗？她就是那家伙的女朋友。」


    「咦！」


    听了董香的说明，金木不自觉惊叫出声。女性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只是淡淡否定：「并不是。」


    「不过是他自己到处吹嘘罢了。他知道我在上大学，威胁我如果不想让身分曝光，就提供『食物』给他。他死了我还松一口气呢。」


    她在董香旁边坐下。董香也稍稍解除警戒，坐回椅子上。


    「看来这个自恋狂还挺乱来的。」


    「自恋狂」就是指报纸上那桩事件的犯人吗？


    「似乎是这样，我跟他的关系，只是国、高中念同一间学校，现在完全没有来往所以不太清楚。对了，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金木吧？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呢。」


    「啊，你好……」


    在金木与喰种搜查官那一战之后，他打倒「白鸽」的事在圈内传开来。她听到的就是那个传闻吧。


    但是，当金木低下头向她打招呼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说：


    「永近是个聪明人呢。」


    「……什么！？」


    —她为什么会知道英的姓氏？


    这次换金木紧张了。


    「前阵子我常常跟他一起行动。」


    「行动？请、请问是哪方面的事？」


    「你还是别过问太多比较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现在想跟你讲的并不是那件事。」


    她语气平淡地回答，撩起长长的黑发，然后将视线转向雏实。


    「我本来还在想，雾嶋小姐和图书馆这种地方一点都不搭，原来是为了那孩子。不过，这是不行的。」


    「哪里不行？」


    她含糊不清的说法让董香蹙眉。


    「聪明的人类最好不要接近『喰种』；不会说谎的『喰种』最好不要接近人类。」


    她倏地起身，俯视着金木和董香说道：


    「不然只会导致不幸蔓延。」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金木往董香看去，只见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皱成一团。


    「金木，你也一样。」


    「咦？」


    这次那位女性换把矛头指向金木。他确实也不能说是个擅于撒谎的人就是了。


    但是，她想提的似乎不是「不会说谎的喰种」。


    「我没什么朋友，也许可以拿来比较的人不多，但你最好更加客观地评断永近的能力。他敏锐的感受性，就连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也能看得很透彻。」


    以前，打算加害金木和英的西尾锦也说过类似的话。


    英的言行举止虽然有点蠢，但是他对周遭的观察很仔细。要是身为「喰种」的自己，身旁有个这样的人会很危险。


    「……你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们这些事？三晃。」


    董香从旁插嘴。被她称为三晃的女人微倾着头。


    「只是出于亲切罢了。我也是拜他所赐才能重回平静的日常生活。他好像误以为我们同年，不过他用朋友的方式对待我，我觉得很愉快。」


    我很感谢永近。三晃静静地回答。


    接着，她抛下一句「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就留下摸不着头绪的金木和董香，飘然离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木看着同样一头雾水的董香。


    「我哪知道。三晃不是好战的家伙，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别看她那样，她在人类面前几乎不开口，存在感十分稀薄，平常也都在装老实。」


    但是，三晃的话大概勾起了董香的思绪，她起身往雏实的方向走去。


    「『导致不幸蔓延』……？」


    留下原地的金木反刍着这句话。


    三


    「今天一定要速战速决喔！」


    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三人一起上图书馆了。听完董香每次都会撂下的狠话之后，雏实立刻往书架奔去。今天似乎没看见少年的影子。董香因此安心不少。


    金木跟董香站在一块儿，望着挑书中的雏实。当他看见雏实开心地挑选著书本时，心里虽然庆幸当初邀她过来是对的，但前几天三晃说过的话依然挥之不去。


    「喰种」要融入人类社会，有个谎言非说不可。


    也就是欺骗别人自己并非「喰种」。而为了圆这个漫天大谎，就必须再编造更多小谎言。


    雏实是个善良纯真又老实的孩子。她还不习惯掩饰自己的身分，欺骗人类。应该说她本来就不擅长撒谎吧。


    虽然少年已经克制自己不去探听雏实不太认字的理由，但是一旦熟稔起来，也许有一天，雏实就非得说谎不可。一想到这里，金木的心情就变得很复杂。


    「奇怪？咦？咦！？」


    正当金木深思的时候，一个毫不掩饰的吃惊声从他背后传出来。隔壁的董香也对这个声音起了反应，浑身一震。


    「依、依子！？」


    金木回头一看，董香的朋友依子就站在那里。


    依子看看董香，又看看金木，一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一样，整个人慌张得不得了。


    「抱、抱歉，董香，我没有打扰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惊讶所以不小心叫出来……」


    「等等！你误会了！」


    依子开始结结巴巴地辩解，董香的脸不禁开始抽筋。


    「没关系，我们学校见啰！」


    「等一下！依子！依子！」


    依子逃命似的往外跑，董香跟着追了上去。


    「喂，笨蛋！都是你的错啦！还不快来帮我解开误会！」


    董香对着呆若木鸡的金木大吼，他虽然不太能接受她的指控，但还是快步往两人后头追去。


    「……奇怪？姐姐？哥哥？」


    董香和金木离开之后，雏实抱著书回来了。她左右张望，到处没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咦？怎么不见了？」


    雏实将抱在胸前的书放在椅子上，跑出去找董香和金木。


    五分钟过后，金木和董香终于结束跟依子你追我跑的游戏，回到原来的地方。


    「依子也太会跑了吧……」


    「而且误会好像也没有解开。」


    虽然最后逮到了依子，但不管董香说什么，她都坚持：「不要紧，我没看到！没看到！」最后所谓的「误会」还是没有解开。董香的脸色很凝重。


    「啊，这里有书。」


    金木原本坐的地方放着几本童书。董香将书本拾起，往书架的方向望去。


    「她还在找书吗？」


    然后，两人一起往椅子上坐下，完全没有一丝疑虑，继续等待雏实。


    「姐姐……哥哥……」


    雏实离开图书馆，在路上徘徊找寻董香和金木，根本不知道那两个人已经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你们在哪里……？」


    心中的不安让她眼眶里转着泪光，她连忙伸手擦拭眼角渗出的泪水。要是自己老是这么爱哭，会让天上的爸妈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必须好好振作才行。


    「……痛死了！」


    雏实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不知道是谁撞上站在路中间的她，对方发出一声痛呼。雏实放下双手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群看起来很恶劣的高中生。


    「没事少站在路中间发呆啦！死小鬼！」


    他们大声责骂着雏实。雏实吓得浑身一僵。


    「对、对不起……」


    见到雏实这个样子，他们露出奸笑。


    「如果你觉得抱歉就陪陪我们吧。」


    高中生们将雏实团团围住，上下打量着她。雏实全身发冷，她虽然想逃走，但是他们却抓住她的手臂喊着：「怎么？你想去哪里？」


    「请、请……不要这样……」


    「声音也好可爱呀，哈哈哈哈！」


    「喂喂，这家伙也太小了，你是萝莉控吗？」


    「姐姐……哥哥……」


    「咦？你说什么？真啰唆，快点跟我们走！」


    高中生们不听雏实说话。不仅如此，还想强行将她带到别的地方去。


    —怎么办……怎么办……


    雏实陷入恐慌当中，但是过往行人个个都加快脚步离开。


    「奇怪……？」


    来来往往的行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这个人就是送书签给雏实的少年。他在那群高中生集团里头，看见雏实的身影。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无视雏实的意愿，硬要把她带走。


    「她、她的哥哥和姐姐呢……！？」


    少年喃喃念着环顾四周，但是没见到平常和她在一起的那两个人。


    「不、不好意思，那个女孩子好像被欺负了……！」


    少年试着向周遭的大人求助，但是每个人都说自己赶时间，不愿意伸出援手。


    「怎、怎么办……」


    雏实的手被他们拽着，眼看就要被拖进巷子里了。少年往前踏出一步。


    但是，对方是五个比自己还要高壮许多的男孩子。


    「……唔！」


    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然后，他转过身跑走了。


    「对、对不起……！」


    少年落荒而逃。


    「……怎么说也太慢了吧？」


    同一个时间，图书馆内的董香开始觉得不太对劲，都已经等了那么久，雏实却还没回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四处在馆内找寻雏实。金木也到雏实平常喜欢的图书区绕了一圈，一样没见到她的踪影。


    「有在那边吗？」


    「不，没看见。」


    董香的表情愈来愈难看。过去，她也曾经因为自己不注意，而让雏实陷入危机，或许她在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再度重演。


    「我们再找一遍吧，一定能找到她的！」


    金木也压抑住自己的不安，试着安抚董香。董香点点头，再次进行馆内搜索。


    「哥哥！姐姐—！」


    此时，安静的图书馆内响起突兀的叫喊声。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金木和董香也不例外。平常那位少年就站在那里。他的额头上布满汗水，一边喘着气一边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看到他走投无路的表情，金木和董香霎时明白，发生紧急状况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他们急急迎上前询问，少年回答：


    「那个、对面的商店街、那孩子快要被一群可怕的人带走了！」


    说到可怕的人，董香和金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喰种搜查官，不然就是「喰种」。


    「雏实……！」


    董香一听立刻往外跑。


    「你快带路！」


    董香奔过少年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金木也全速向前冲。今天路上有许多行人，董香无法发挥本身的力量。不过，人来人往也代表另一个意思。


    —如果是搜查官找到雏实，他们应该会对周遭的居民发出避难指令，进而攻击她才对……但是，街上的情况跟平常一样。所以大概不是搜查官。


    话虽如此，董香身边还带着那位少年，金木不能随便说出「搜查官」这三个字。


    「董香，应该不是那群家伙！」


    金木用含糊的方式对着董香喊着，但是她大吼：「哪群家伙啦！」看来她已然失去冷静。


    「……就、就是、就是那里！」


    他们一到商店街，少年就指着一旁稍微有点偏僻的小巷。


    「雏实！」


    一进入那条巷道，他们就看见被附近高中生团团包围的雏实。那些人不是搜查官也不是「喰种」，只是普通的人类，但是当董香看见因为恐惧而噙着泪花的雏实，不禁怒火中烧。


    她的眼睛染上赤色。


    —宰了你们。


    在这弹指之间，金木立刻对着董香大喊，确认她不会乱来。


    「我们只要能救出雏实就好了，对吧……！？」


    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戮，而是救人。


    「你们是谁啊？」


    几个高中生转过头来。董香的赫眼在千钧一发之际消失了。她放开少年的手，大步向前。


    「什么！」


    董香就像一头无声的野兽冲进那伙人之中。就在他们还在瞠目结舌的时候，她已经抱着雏实再次回到原位，那群高中生甚至还来不及出手。


    「……喂、喂！你想干么！」


    愣住的高中生终于回过神来，往他们逼近。金木见状立刻介入董香和那群高中生之间。


    「……董香，你把雏实和那孩子带着，先离开这里。」


    「我来处理。」


    「董香！」


    把怀中的雏实放下，正往那群少年走去的董香听见金木的声音，终于回过头来。金木用强硬的口吻对她说：


    「『为了雏实着想』，你先带他们两个离开这里。」


    如果董香的身分曝光，她就必须将这些人灭口。要是现在当场杀了这些人，一定会牵连到这位少年。如果事情真的变成这样，雏实又该如何自处？


    「拜托你了！」金木再次向她恳求。董香大概已经找回冷静，她啧了一声，牵着雏实和少年离开。


    「喂！给我站住！」


    「请不要这样！」


    金木站在高中生面前张开双臂，阻止他们追上去。


    「你是哪根葱！」


    「我是他们的朋友。请不要动粗，大家先好好沟通一下吧。」


    听了金木的话，高中生面面相觑。


    「少讲这种瞧不起人的话！」


    高中生一拳往金木身上揍下去。金木故意承受攻击，顺势往地面滚去，趴在地上，趁他们不注意，一口咬下嘴巴两侧的颊肉。虽然颊肉撕裂的痛楚传遍全身，但他还能忍。接着金木紧紧闭上嘴站了起来。


    「喂！滚开！」


    这次换另一个男子揍金木的腹部。


    —……打得正好。


    「咳咳！」


    金木抱着肚子趴下来张开嘴，他口腔内含住的唾液和血液一口气喷了出来。看起来虽然像廉价的恐怖片，但是惊人的出血量顿时吓住那群高中生。


    「喂、喂……」


    金木夸张地用力咳血，往地面倒下去。


    「哇啊啊……！」


    高中生看见发出怪声在地上打滚的金木，其中一个人呐呐开口：「这情况不太妙吧？」这句话就像暗号似的，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嚷嚷「不关我的事！」、「别管他了！」随即一哄而散。


    「……比我预想中还顺利。」


    金木咽下溢出的鲜血，站起身来。虽然伤势看起来很严重，但拜董香和四方先生的训练所赐，他的身子骨强壮了不少，所以并不怎么觉得痛。


    「……你的做法也太奇怪了吧。」


    他才安下心来，董香就一脸不可置信地走回来。


    「哥哥，对不起……」


    雏实含着眼泪道歉。金木笑着对她说：「没事了。」


    「是那孩子来跟我们通风报信的。」


    金木的视线往少年那里投去，他的身体不自然地震了一下。


    「拜他所赐，我们才能找到你—」


    「不、不是这样的！」


    p244


    少年否定金木的说法。


    「我、我……」


    金木倾首看着吞吞吐吐的少年。雏实也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少年见到金木他们的样子，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大声叫了出来。


    「爸爸明明教导我，遇到坏人的时候必须挺身面对，我心里虽然想着要救她，可是却怕到什么都不敢做……！我、我逃走了—」


    「不是哦。」


    金木打断少年的话。


    「你用最正确的方法拯救了雏实。」


    对吧？金木望向董香。她摆出一副「别问我」的神情，但还是撇撇嘴说道：


    「因为有你，我们才能找到雏实。」


    金木听了微微一笑。


    「所以，谢谢你。」


    也许是金木的话解除了紧张的气氛，少年的眼泪夺眶而出。虽然觉得丢脸想忍住，但泪水还是停不下来。见到少年拚命压抑住哭声的样子，金木眯起了眼睛。


    雏实仿佛受到少年的感染，眼泪再度掉了下来。


    还好事情平安结束了。金木心里想着。


    这时候，雏实突然抱住自己的肚子，蹲在地上。


    「……唔！？」


    「雏实？」


    董香慌慌张张地看着雏实的脸，但是从她的神情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不、不要紧吧？」


    少年看雏实迟迟没站起来，用袖口擦去自己的眼泪，温柔地上前关心她。雏实就这么抱着肚子站起来，轻轻摇着头就跑走了。


    「雏实！」


    「雏实？」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董香立刻追了上去。金木犹豫一会儿，先对少年道谢：「真的很谢谢你！」随后也追了过去。


    雏实跑了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停下脚步。


    她还是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肚子。


    「雏实！」


    金木担心地想上前查看，但是董香不知为何阻止他的动作。然后，她走到雏实身边。


    「小雏……」董香小声唤着她的名字。


    雏实没有回头。只是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的……肚子叫了。」


    金木就像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心瞬间凉了下来。这……简单来说……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为什么……我……为什么会……」


    雏实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怎么了，她看起来非常混乱。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雏实。」


    董香紧紧抱住雏实。雏实没有继续说下去。另外两个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人类与「喰种」之间有一条难以跨越的界线。知道得愈多，界线就愈明显，仿佛在嘲笑他们一般横亘在面前。


    自此之后，雏实就不再上图书馆。少年送她的书签，似乎也被她藏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这是以前，一位和金木对峙的年轻喰种搜查官说过的话。


    金木心想，那个人内心是否描绘着一个没有任何错误的完美世界？而金木自己现在依然看不见那个世界。


    四


    陷入沉思的金木、担心雏实的董香，以及心念沉淀的雏实。他们一个个的心事都显而易见。


    「果然一松懈下来就会出现小麻烦。」


    二楼的某个房间内，芳村在听完四方的报告之后叹了一口气。


    要是在之前他警告大家周遭有可疑人物在徘徊的时候，他们就绝对不会轻易让雏实落单。


    都是因为可疑人物消失了。


    但是，可疑人物也不能频繁出现。要是他们习惯了，警戒心就会一口气变得薄弱，失去原本的意义。


    芳村口中的「可疑人物」其实到处都不存在。那是个在芳村期望的时候现身，经过四方多少加油添醋之后，自行走出来的影子。


    因为担心他们，才会有这个影子的出现。这影子时而守护他们，时而限制他们的行动。


    「……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你究竟是温柔，还是严厉……」


    四方低喃着，接着又加了一句：「……我是在自言自语。」


    芳村轻轻微笑着。


    「要是这么简单就让人看穿一切，我哪能活到现在。」


    然后，他也像四方一样补了一句：「只是在自言自语。」


    「毕竟我还有想看的东西啊。」


    p249


    五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今天比较早呢。」


    母亲奔向回家的父亲。父亲将脱下的西装外套递给她，到走廊上去。


    「再过不了多久可能又要到处跑了。」


    「哎呀，好不容易分配到20区的工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是这个样子。不过东条那家伙倒是很高兴。他说自从被分到20区工作，我总是很早回家，都不陪他去喝酒了。」


    「真是的，呵呵呵。」


    他走进客厅，儿子正在看书。


    「勇气，你今天在看什么书？」


    他询问喜欢阅读的儿子，对方只给他看看封面。


    「『喰种解体新书』？」


    「啊，你在看那种东西吗？是不是被爸爸的工作给感化了？」


    「喂喂，不要这样。我这份工作得跟攻击人类的邪恶生物战斗，可危险得很喔？20区之前也有『喰种』出现，是我们……」


    父亲苦着一张脸正打算开始说明，母亲立刻说：「好好……」拍着他的背。


    「我是开玩笑的，好了，大家来吃饭吧。」


    爸爸和妈妈就这样进入厨房了。


    勇气吐了一口气，将书签夹到书里。这是一张银色、前端有四叶幸运草符号的书签。


    勇气的脑里浮现红色的眼瞳。「姐姐」找到雏实时，她的眼睛就染上这样的红色。跟父亲常说的「喰种」特征?赫眼很相似。


    现在回想起来，那三个人有很多特征，都跟他从父亲那里听说的「喰种」不谋而合。


    —「邪恶的生物」，父亲总是这么形容。


    「……他们真的都是坏人吗？」


    对她十分温柔的姐姐、遇上麻烦时非常帅气的哥哥，还有虽然畏畏缩缩，但笑起来非常可爱的她—


    「其实……」


    —应该也有好人吧？


    勇气啪地一声合起书本。


    —忘了吧。


    因为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到。不管这么做有多逊，在自己找到最好的方法之前，还是这么办吧。


    「对了勇气，你之前提过那个图书馆的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回到客厅的父亲询问勇气，他回答：


    「咦？啊—嗯……好像搬家了。」

 #??? [吉田]

    一


    和夫也很努力在过活。


    刚成为「喰种」的金木被尸体的香味吸引，不但傻乎乎地来到别人的进食现场，还因为陷入恐慌而发出怪声，害得他因此受到连累，被锦一脚踢飞头颅。这篇就是四十一岁人生就拉下闭幕的吉田和夫，他生前的奋斗记。


    「……各位，现在要将大腿抬高，好，放下。好，再次抬高！好，没错就是这样，一、二！一、二！」


    20区，距离繁华街不远处，和夫任职的健身俱乐部就位于这个人潮汹涌的地方。和夫主要负责有氧舞蹈教学，以此混口饭吃。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长相就是「抱歉！」，但由于他在健身俱乐部工作，唯有身材可说是一等一的好。不但手长脚长、腹肌分明，就连臀部都结实得很。同事们老是夸奖他「你只败在长相啊！」


    「和夫老师的身材真的好棒，我好崇拜你。」


    到了有氧舞蹈的休息时间，一位女性带着迷恋的表情向和夫搭话，是最近才入会的真奈美。她似乎在大企业当柜台小姐，人长得可爱又讨人喜欢。而且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夸奖和夫一下。


    「……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喜欢你啊？」


    会员们都回去之后，店里只剩下员工，交情不错的同事早乙女趁这个时候询问和夫。


    「我、我想应该没那回事啦……哈哈……」


    「可是她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喔？看样子，你的春天也要到了吧？」


    早乙女主要负责的课程是健身房，他有着充满野性的肌肉以及开朗的个性，是个很受欢迎的帅哥。虽然年纪比和夫小很多，但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变成和夫的上司了，所以总是用平辈的语气跟他说话。不过和夫也习惯了。


    「她只是跟我比较有话聊吧？要是被传出跟我这个大叔有什么暧昧，她也太可怜了。」


    和夫谦虚地回答。「这么说也对！」早乙女爽快同意他的说词。虽然和夫希望他这时候能用「没那回事！」来否定就是了。


    不过，没想到自己能跟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传绯闻，其实感觉也不坏。


    某天发生了一件事。和夫下班之后，正打算离开健身俱乐部回家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怒吼的声音。听着听着好像是在俱乐部的停车场，有人在吵架吗？


    要是俱乐部的地盘上发生什么问题可不成。和夫立刻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


    到了停车场，平常总是会跟自己搭话的真奈美就在那里。她身旁站着一个烫小卷头、下巴蓄胡，左看右看都像个坏蛋的男人。就是他在对着真奈美大吼大叫。


    就算脸长得很抱歉，和夫好歹也是「喰种」。基本上不太可能会输给人类。


    「还不快住手！」


    和夫豪气万千地跳出来。


    「啥？你谁啊！」


    对方凶狠的态度让他瑟缩了一下。


    「请、请你不要这样，现在已经很晚了，会……会打扰到邻居……」


    和夫最初的气势已经消失无踪，他结结巴巴地牵制着对方。男人啧了一声道：


    「快把五十万还来！」


    对方撂下狠话之后就走了。


    —五十万圆？


    「……抱歉，和夫老师。」


    「不会，重要的是……」


    该不该问呢？和夫犹豫着。


    「是这样的，我妈妈生病，为了张罗住院费用，我跟地下钱庄借了钱。」


    虽然和夫没问，真奈美还是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你妈妈生病了吗？」


    「啊！但是没关系！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刚才你愿意出手帮我，我真的很开心。」


    「咦？」和夫发出尖细的声音，但真奈美已经转过身去，一下子就跑走了。和夫心想，她的脸颊好像微微泛红，于是他在原地做了一会儿屈膝运动。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还真有这么过分的家伙，竟然跟一个弱女子敲竹杠。


    和夫回到家之后，一边做仰卧起坐一边感叹这个世界的不讲理。


    那种人会不断上门威胁。而且不管是住家也好、职场也好，就算是今天这种休闲的场合，他们也会毫不在意地出现。故意在人前怒骂，让当事人感到羞耻，在精神上折磨对方。真奈美是否有一天也会遇到这么难堪的场面？一想到这里，和夫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处宣泄的怒气，他将所有的愤怒都对准了地下钱庄。


    「你要是敢做出那种事，我真的会宰了你喔！我说的杀人是认真的喔……！」


    因为他是「喰种」，真到了紧要关头可以直接吃了对方。和夫的赫眼倏地睁大，锻炼腹肌的速度更加飞快。那天，和夫就这么怒气冲冲地连做好几个小时的仰卧起坐。


    二


    「……不好意思，和夫老师，之前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过了几天，有氧舞蹈的课程结束后，会员纷纷回家，一早就换完衣服的真奈美来到和夫跟前。


    我可是想着你做了几千次的仰卧起坐哦—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哪里，你也辛苦了。」和夫婉转地回答。真奈美听了，从包包中拿出一个大便当盒，表示是那天的谢礼。浓浓的人类食物味道从里头飘出来。


    「这、这是……」


    「是便当。你每天都要大量运动，肚子应该很容易饿，所以我做了很多！」


    他的体贴怎么会换来如此激烈的连番重拳。


    但是和夫还是向她道谢，接下那个便当。这是对方表达感谢的证据。不吃还称得上是男人吗？不，称不上！


    「加油！加油啊！和夫……呕恶—……！」


    和夫回到家之后，一边鼓励自己，硬是把便当给吃了。这个好难吃，那个也好难吃，全部都难吃得要命。但他还是全吃了下去，还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躺了两天。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礼拜，真奈美的便当依然冲击着和夫的胃袋，身体状况不佳的他好不容易结束工作，正打算要离开健身俱乐部时，停车场那里又传来怒吼的声音。


    「难道是……！」


    他慌慌张张地赶过去，前几天那个男人又在恐吓真奈美。


    「住手住手！」


    「怎么又是你啊……」


    男人啧了一声。「五十万懂了没！五十万！」他向真奈美撂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


    「真奈美小姐，你没事……」和夫往真奈美那里跑去，就在这个时候，真奈美立刻紧紧抱住和夫。


    「和夫老师……！」


    和夫惊讶地站直了身体。


    「啊，对不起……」


    真奈美立刻放开他，连连道歉。


    「你应该很讨厌我这种女人吧……像我这样，不但母亲住院，还被地下钱庄追债的无用女人，一点都配不上你……！」


    真奈美流下一串泪珠，然后就哭着离开了。和夫只是呆呆地目送她离去。


    「……我真的会宰了你，我说的杀人是认真的！不是比喻而已，是玩真的！！」


    连日来为了真奈美的事而怒上心头的和夫，为了让自己冷静一点，决定前往咖啡厅「安定区」喝咖啡。


    但是，今天就连「安定区」的咖啡也无法安抚自己。他对地下钱庄的怒火依然熊熊燃烧着，光秃秃的额头感觉都要烧干了。


    跟一般「喰种」比起来算是温和的他，简直就像喝得烂醉的人类一样口吐恶言。


    原本待在吧台后面的招牌女店员—雾嶋董香朝他走了过来。她微笑着站在和夫旁边。


    「……周遭不仅有人类也有其他客人，我真的会宰了你喔。」


    一道从她的笑容上完全想像不到的冰冷声音。


    —她口中的「宰」比自己说的还要更上一层楼，超认真，认真到不行。


    「…………」


    和夫闭上嘴，默默喝着手上的咖啡。生命还是要爱惜。


    不过，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和夫下了一个决定。现在就是他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候。


    三


    「咦？这是怎么回事……！」


    真奈美瞪圆了眼睛，盯着和夫突然递给她的牛皮信封，厚度还不薄。


    和夫回答：


    「打开来看看。」


    她诚惶诚恐地往信封里头看。


    「……唔！」


    她惊讶地掩着嘴看向和夫。和夫静静地点头。


    牛皮纸袋里头装的是—五十万圆。


    恰好是她向地下钱庄借贷的金额。


    「你就拿这些去还债吧。」


    「这怎么行！和夫老师！我怎么能让你为我做这种事……！」


    「没关系，拿去用吧。」


    和夫竖起大拇指，稍微耍帅了一下。


    「只要你能重获自由就行了。」


    真奈美落下豆大的泪珠，深深对和夫鞠躬，立刻跑了出去。


    —没错，跑吧！尽情奔跑吧！你已经自由了……！


    打从那一天开始，真奈美就人间蒸发了。


    之前明明每个星期二都会来上课，但现在完全不见她的踪影。


    该不会跟地下钱庄的人起了什么争执，被对方修理了吧—


    和夫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陪她一起去。


    他悄悄偷出她加入健身俱乐部时填写的会员申请数据，试着打她的手机，但是没有人接。


    这次换前往她在数据上头填写的公寓住址，但到了才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公寓。


    她究竟去哪里了？和夫成天都在担心她的事，过不了多久就露出疲态。


    「喂，和夫，你怎么回事？最近动作很迟钝喔！」


    是担心他的同事们。和夫傻傻站在空无一人的韵律教室单人镜前面，早乙女见状便露出雪白的牙齿表示：「如果有什么烦恼就跟我们商量吧！」


    「就是说啊，和夫老师，再这么下去你的体脂肪率会降到0％喔！」


    「我们是伙伴吧！有什么问题就尽管说！」


    其他同事也露出担心的表情，用温柔的声音对他开口。


    老实说，他也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其实……」


    和夫决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跟大伙儿一起商量。同事们也一脸认真地听他说。


    但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表情僵硬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我担心真奈美小姐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和夫。」


    当和夫终于把话告一段落，早乙女突然叫着他的名字，抓住他的双肩。「我希望你能冷静一点听我说。」


    「一个欠债五十万，母亲还住院的女孩子，是不会来健身俱乐部的。」


    这句话有如五雷轰顶。和夫本来还想笑着打趣「你在胡说什么呀？」但是早乙女冲击性的话语在他体内来回冲刺，久久不散去。他的脑海浮现四个字「确实如此！」。


    「和夫老师，那个女孩子虽然长得很可爱，但是好像在跟很恶劣的男人交往喔……？我记得对方好像烫了卷卷头，下巴留胡子……」


    和夫从来不知道她有个恋人。而且那位恋人的特征，跟当时对她大吼大叫的地下钱庄男很像。难道是双胞胎—


    「说到底，如果她真的在大企业工作，五十万应该很快就能还清才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的说词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同事们听了和夫说的话，一个个开始相继提出疑点。和夫细想自己之前没注意到的情况，事情的全貌慢慢浮现出来。


    真奈美打从一开始加入健身俱乐部的目的就是为了钱。她先物色几个有财力的男人之后，挑上看起来很好骗的和夫。


    「和夫！你一定要报警！再怎么没女人缘的抱歉男也有人权！」


    早乙女握紧拳头热血高喊着。但是，和夫摇了摇头。


    他当然也想报警，恨不得狠狠教训真奈美和那个男人。但是如果在警方盘问的过程中，不小心将自己是「喰种」的事泄漏出去，反倒会落了个被宰杀的下场。


    看来自己只能躲在棉被里头哭了。


    世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说是「喰种」的错，一定都是「喰种」不好，但人类不也一样肮脏吗？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虽然他是吃人没错，但希望大家先别跟他计较这一点。


    和夫受到太大的打击，像只木虱一样动也不动地蜷缩成一团。


    「和夫。」


    早乙女拍拍和夫的肩膀对他说：


    「来跳舞吧！」


    和夫的额头紧贴地板，双手摆放于膝盖两侧，姿势简直像瑜伽中的「婴儿式」。他转头看向早乙女。


    「你忘了吗？我们健身俱乐部的座右铭……『不管遇到多么痛苦悲伤的事』！」


    早乙女猛然站起来，对和夫伸出手。周遭的同事们也都纷纷起立，同声呐喊：


    「『只要大力喘息，挥洒汗水』！」


    和夫抬起头，深深注视着他们。每个人都在对他微笑。


    和夫紧抿双唇，拉着早乙女的手站起来。


    「……『讨厌的事就会随着汗水一起流掉』—！」


    和夫一喊，早乙女就露出亮白的牙齿，朝天空竖起食指。


    「ok！为了和夫！把音乐放下去吧！站在中间的人当然就是你，和夫！让我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有灵魂的有氧舞蹈！」


    和夫用力点头，站到队形中间来。接着场中响起轻快的音乐。


    「……好，各位！将双手平举，以不碰到旁边的人为原则散开！」


    「ok！」


    「大口吸气！然后吐气！再重复一次！」


    p266


    「ok！！」


    「那么要开始啰！一、二、一、二、一、二、三、四—！」


    —和夫跳起舞来。


    他使尽全力跳着。眼泪和挥洒的汗水一起流下来。但同事们都故意不提，只是持续高声喊着：「一、二、一、二！」


    和夫确实受了伤，但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也许明天还是会觉得消沉，但现在的他很幸福。


    隔天，和夫带着哭得红肿的双眼到「安定区」喝咖啡。一想到失去的五十万，果然还是让他很想死。


    和夫在心中不断默念「宰了你、总有一天要宰了你」，靠着这个方法来保持精神上的平静。


    「听说店长又察觉到可疑人物的气息了。」


    「又出现了吗？」


    此时，一段不太安宁的对话传进他的耳里。


    转过头一看，「安定区」的店员表情严肃，正在讨论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店长芳村刚好从他旁边走过。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才听到好像有什么可疑人物之类的。」


    芳村停下脚步，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不用担心，可疑人物不会出现在和夫先生面前。」


    —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芳村只是一味微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总觉得对方似乎是要他别继续追究下去。和夫发出「哈哈哈哈」的干笑声，将视线投向窗外。


    虽然自己也遇上一个名叫真奈美的可疑人物，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想理会吧。


    —我明明也很拚命在过生活。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和夫这么想着。


    #？？? [吉田]


    一


    和夫也很努力在过活。


    刚成为「喰种」的金木被尸体的香味吸引，不但傻乎乎地来到别人的进食现场，还因为陷入恐慌而发出怪声，害得他因此受到连累，被锦一脚踢飞头颅。这篇就是四十一岁人生就拉下闭幕的吉田和夫，他生前的奋斗记。


    「……各位，现在要将大腿抬高，好，放下。好，再次抬高！好，没错就是这样，一、二！一、二！」


    20区，距离繁华街不远处，和夫任职的健身俱乐部就位于这个人潮汹涌的地方。和夫主要负责有氧舞蹈教学，以此混口饭吃。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长相就是「抱歉！」，但由于他在健身俱乐部工作，唯有身材可说是一等一的好。不但手长脚长、腹肌分明，就连臀部都结实得很。同事们老是夸奖他「你只败在长相啊！」


    「和夫老师的身材真的好棒，我好崇拜你。」


    到了有氧舞蹈的休息时间，一位女性带着迷恋的表情向和夫搭话，是最近才入会的真奈美。她似乎在大企业当柜台小姐，人长得可爱又讨人喜欢。而且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夸奖和夫一下。


    「……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喜欢你啊？」


    会员们都回去之后，店里只剩下员工，交情不错的同事早乙女趁这个时候询问和夫。


    「我、我想应该没那回事啦……哈哈……」


    「可是她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喔？看样子，你的春天也要到了吧？」


    早乙女主要负责的课程是健身房，他有着充满野性的肌肉以及开朗的个性，是个很受欢迎的帅哥。虽然年纪比和夫小很多，但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变成和夫的上司了，所以总是用平辈的语气跟他说话。不过和夫也习惯了。


    「她只是跟我比较有话聊吧？要是被传出跟我这个大叔有什么暧昧，她也太可怜了。」


    和夫谦虚地回答。「这么说也对！」早乙女爽快同意他的说词。虽然和夫希望他这时候能用「没那回事！」来否定就是了。


    不过，没想到自己能跟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传绯闻，其实感觉也不坏。


    某天发生了一件事。和夫下班之后，正打算离开健身俱乐部回家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怒吼的声音。听着听着好像是在俱乐部的停车场，有人在吵架吗？


    要是俱乐部的地盘上发生什么问题可不成。和夫立刻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


    到了停车场，平常总是会跟自己搭话的真奈美就在那里。她身旁站着一个烫小卷头、下巴蓄胡，左看右看都像个坏蛋的男人。就是他在对着真奈美大吼大叫。


    就算脸长得很抱歉，和夫好歹也是「喰种」。基本上不太可能会输给人类。


    「还不快住手！」


    和夫豪气万千地跳出来。


    「啥？你谁啊！」


    对方凶狠的态度让他瑟缩了一下。


    「请、请你不要这样，现在已经很晚了，会……会打扰到邻居……」


    和夫最初的气势已经消失无踪，他结结巴巴地牵制着对方。男人啧了一声道：


    「快把五十万还来！」


    对方撂下狠话之后就走了。


    —五十万圆？


    「……抱歉，和夫老师。」


    「不会，重要的是……」


    该不该问呢？和夫犹豫着。


    「是这样的，我妈妈生病，为了张罗住院费用，我跟地下钱庄借了钱。」


    虽然和夫没问，真奈美还是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你妈妈生病了吗？」


    「啊！但是没关系！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刚才你愿意出手帮我，我真的很开心。」


    「咦？」和夫发出尖细的声音，但真奈美已经转过身去，一下子就跑走了。和夫心想，她的脸颊好像微微泛红，于是他在原地做了一会儿屈膝运动。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还真有这么过分的家伙，竟然跟一个弱女子敲竹杠。


    和夫回到家之后，一边做仰卧起坐一边感叹这个世界的不讲理。


    那种人会不断上门威胁。而且不管是住家也好、职场也好，就算是今天这种休闲的场合，他们也会毫不在意地出现。故意在人前怒骂，让当事人感到羞耻，在精神上折磨对方。真奈美是否有一天也会遇到这么难堪的场面？一想到这里，和夫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处宣泄的怒气，他将所有的愤怒都对准了地下钱庄。


    「你要是敢做出那种事，我真的会宰了你喔！我说的杀人是认真的喔……！」


    因为他是「喰种」，真到了紧要关头可以直接吃了对方。和夫的赫眼倏地睁大，锻炼腹肌的速度更加飞快。那天，和夫就这么怒气冲冲地连做好几个小时的仰卧起坐。


    二


    「……不好意思，和夫老师，之前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过了几天，有氧舞蹈的课程结束后，会员纷纷回家，一早就换完衣服的真奈美来到和夫跟前。


    我可是想着你做了几千次的仰卧起坐哦—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哪里，你也辛苦了。」和夫婉转地回答。真奈美听了，从包包中拿出一个大便当盒，表示是那天的谢礼。浓浓的人类食物味道从里头飘出来。


    「这、这是……」


    「是便当。你每天都要大量运动，肚子应该很容易饿，所以我做了很多！」


    他的体贴怎么会换来如此激烈的连番重拳。


    但是和夫还是向她道谢，接下那个便当。这是对方表达感谢的证据。不吃还称得上是男人吗？不，称不上！


    「加油！加油啊！和夫……呕恶—……！」


    和夫回到家之后，一边鼓励自己，硬是把便当给吃了。这个好难吃，那个也好难吃，全部都难吃得要命。但他还是全吃了下去，还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躺了两天。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礼拜，真奈美的便当依然冲击着和夫的胃袋，身体状况不佳的他好不容易结束工作，正打算要离开健身俱乐部时，停车场那里又传来怒吼的声音。


    「难道是……！」


    他慌慌张张地赶过去，前几天那个男人又在恐吓真奈美。


    「住手住手！」


    「怎么又是你啊……」


    男人啧了一声。「五十万懂了没！五十万！」他向真奈美撂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


    「真奈美小姐，你没事……」和夫往真奈美那里跑去，就在这个时候，真奈美立刻紧紧抱住和夫。


    「和夫老师……！」


    和夫惊讶地站直了身体。


    「啊，对不起……」


    真奈美立刻放开他，连连道歉。


    「你应该很讨厌我这种女人吧……像我这样，不但母亲住院，还被地下钱庄追债的无用女人，一点都配不上你……！」


    真奈美流下一串泪珠，然后就哭着离开了。和夫只是呆呆地目送她离去。


    「……我真的会宰了你，我说的杀人是认真的！不是比喻而已，是玩真的！！」


    连日来为了真奈美的事而怒上心头的和夫，为了让自己冷静一点，决定前往咖啡厅「安定区」喝咖啡。


    但是，今天就连「安定区」的咖啡也无法安抚自己。他对地下钱庄的怒火依然熊熊燃烧着，光秃秃的额头感觉都要烧干了。


    跟一般「喰种」比起来算是温和的他，简直就像喝得烂醉的人类一样口吐恶言。


    原本待在吧台后面的招牌女店员—雾嶋董香朝他走了过来。她微笑着站在和夫旁边。


    「……周遭不仅有人类也有其他客人，我真的会宰了你喔。」


    一道从她的笑容上完全想像不到的冰冷声音。


    —她口中的「宰」比自己说的还要更上一层楼，超认真，认真到不行。


    「…………」


    和夫闭上嘴，默默喝着手上的咖啡。生命还是要爱惜。


    不过，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和夫下了一个决定。现在就是他展现男子气概的时候。


    三


    「咦？这是怎么回事……！」


    真奈美瞪圆了眼睛，盯着和夫突然递给她的牛皮信封，厚度还不薄。


    和夫回答：


    「打开来看看。」


    她诚惶诚恐地往信封里头看。


    「……唔！」


    她惊讶地掩着嘴看向和夫。和夫静静地点头。


    牛皮纸袋里头装的是—五十万圆。


    恰好是她向地下钱庄借贷的金额。


    「你就拿这些去还债吧。」


    「这怎么行！和夫老师！我怎么能让你为我做这种事……！」


    「没关系，拿去用吧。」


    和夫竖起大拇指，稍微耍帅了一下。


    「只要你能重获自由就行了。」


    真奈美落下豆大的泪珠，深深对和夫鞠躬，立刻跑了出去。


    —没错，跑吧！尽情奔跑吧！你已经自由了……！


    打从那一天开始，真奈美就人间蒸发了。


    之前明明每个星期二都会来上课，但现在完全不见她的踪影。


    该不会跟地下钱庄的人起了什么争执，被对方修理了吧—


    和夫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陪她一起去。


    他悄悄偷出她加入健身俱乐部时填写的会员申请数据，试着打她的手机，但是没有人接。


    这次换前往她在数据上头填写的公寓住址，但到了才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公寓。


    她究竟去哪里了？和夫成天都在担心她的事，过不了多久就露出疲态。


    「喂，和夫，你怎么回事？最近动作很迟钝喔！」


    是担心他的同事们。和夫傻傻站在空无一人的韵律教室单人镜前面，早乙女见状便露出雪白的牙齿表示：「如果有什么烦恼就跟我们商量吧！」


    「就是说啊，和夫老师，再这么下去你的体脂肪率会降到0％喔！」


    「我们是伙伴吧！有什么问题就尽管说！」


    其他同事也露出担心的表情，用温柔的声音对他开口。


    老实说，他也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其实……」


    和夫决定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跟大伙儿一起商量。同事们也一脸认真地听他说。


    但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表情僵硬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我担心真奈美小姐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和夫。」


    当和夫终于把话告一段落，早乙女突然叫着他的名字，抓住他的双肩。「我希望你能冷静一点听我说。」


    「一个欠债五十万，母亲还住院的女孩子，是不会来健身俱乐部的。」


    这句话有如五雷轰顶。和夫本来还想笑着打趣「你在胡说什么呀？」但是早乙女冲击性的话语在他体内来回冲刺，久久不散去。他的脑海浮现四个字「确实如此！」。


    「和夫老师，那个女孩子虽然长得很可爱，但是好像在跟很恶劣的男人交往喔……？我记得对方好像烫了卷卷头，下巴留胡子……」


    和夫从来不知道她有个恋人。而且那位恋人的特征，跟当时对她大吼大叫的地下钱庄男很像。难道是双胞胎—


    「说到底，如果她真的在大企业工作，五十万应该很快就能还清才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的说词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同事们听了和夫说的话，一个个开始相继提出疑点。和夫细想自己之前没注意到的情况，事情的全貌慢慢浮现出来。


    真奈美打从一开始加入健身俱乐部的目的就是为了钱。她先物色几个有财力的男人之后，挑上看起来很好骗的和夫。


    「和夫！你一定要报警！再怎么没女人缘的抱歉男也有人权！」


    早乙女握紧拳头热血高喊着。但是，和夫摇了摇头。


    他当然也想报警，恨不得狠狠教训真奈美和那个男人。但是如果在警方盘问的过程中，不小心将自己是「喰种」的事泄漏出去，反倒会落了个被宰杀的下场。


    看来自己只能躲在棉被里头哭了。


    世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说是「喰种」的错，一定都是「喰种」不好，但人类不也一样肮脏吗？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虽然他是吃人没错，但希望大家先别跟他计较这一点。


    和夫受到太大的打击，像只木虱一样动也不动地蜷缩成一团。


    「和夫。」


    早乙女拍拍和夫的肩膀对他说：


    「来跳舞吧！」


    和夫的额头紧贴地板，双手摆放于膝盖两侧，姿势简直像瑜伽中的「婴儿式」。他转头看向早乙女。


    「你忘了吗？我们健身俱乐部的座右铭……『不管遇到多么痛苦悲伤的事』！」


    早乙女猛然站起来，对和夫伸出手。周遭的同事们也都纷纷起立，同声呐喊：


    「『只要大力喘息，挥洒汗水』！」


    和夫抬起头，深深注视着他们。每个人都在对他微笑。


    和夫紧抿双唇，拉着早乙女的手站起来。


    「……『讨厌的事就会随着汗水一起流掉』—！」


    和夫一喊，早乙女就露出亮白的牙齿，朝天空竖起食指。


    「ok！为了和夫！把音乐放下去吧！站在中间的人当然就是你，和夫！让我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有灵魂的有氧舞蹈！」


    和夫用力点头，站到队形中间来。接着场中响起轻快的音乐。


    「……好，各位！将双手平举，以不碰到旁边的人为原则散开！」


    「ok！」


    「大口吸气！然后吐气！再重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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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k！！」


    「那么要开始啰！一、二、一、二、一、二、三、四—！」


    —和夫跳起舞来。


    他使尽全力跳着。眼泪和挥洒的汗水一起流下来。但同事们都故意不提，只是持续高声喊着：「一、二、一、二！」


    和夫确实受了伤，但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也许明天还是会觉得消沉，但现在的他很幸福。


    隔天，和夫带着哭得红肿的双眼到「安定区」喝咖啡。一想到失去的五十万，果然还是让他很想死。


    和夫在心中不断默念「宰了你、总有一天要宰了你」，靠着这个方法来保持精神上的平静。


    「听说店长又察觉到可疑人物的气息了。」


    「又出现了吗？」


    此时，一段不太安宁的对话传进他的耳里。


    转过头一看，「安定区」的店员表情严肃，正在讨论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店长芳村刚好从他旁边走过。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才听到好像有什么可疑人物之类的。」


    芳村停下脚步，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不用担心，可疑人物不会出现在和夫先生面前。」


    —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芳村只是一味微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总觉得对方似乎是要他别继续追究下去。和夫发出「哈哈哈哈」的干笑声，将视线投向窗外。


    虽然自己也遇上一个名叫真奈美的可疑人物，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想理会吧。


    —我明明也很拚命在过生活。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和夫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