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东家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喝……呼……嗯!」 几个粗粗的喘气,闷哼一声后,万绣勉力睁开了眼。 她身上疼的要死,可还是使劲儿用胳膊往炕上推着,想要支撑起身体。 今天得上山,必须得去! 「绣儿?绣儿……娘的绣儿啊!」 门外的人听见了动静,急匆匆的推门进来。 那瘦骨嶙峋的妇人眼泪成行的往下掉,到了万绣近前也不敢碰她,知道她身上有伤,就怕自己扶她反而是让她更疼。 万绣强扯了扯脸皮露出个笑容来,「娘,没事儿。他呢?」 李氏僵硬了身体,好一会儿才抖着声音回答,「绣儿不要怕,不要怕,娘绝不让那个畜生再碰你!」,她停顿了下,眼睛中突然冒出一抹神彩,「娘带你走,对,娘带你走!娘这就去收拾东西,咱们马上走。」 万绣伸手拉住她要往外跑的身子,李氏虽仅是被牵住了衣角,却立时便站住了脚步。 「娘,咱们哪儿也去不了……」 万绣很无奈的道出了现实。 她来到此处已有两月,李氏是她的亲娘,在三月前带着自己的女儿「万绣」嫁给了如今的丈夫江大郎。这江大郎面上看着老实,谁知却是个窝里横的,平日里只要在家必会对李氏与万绣又打又骂。如今的万绣能到这里来,怕就是因以前的「万绣」被打死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万绣便浑身发寒,被活活打死这种事儿,对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而言实在很难想象,她真的是怕极了。 可怕又如何,总要活下去,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个「娘」。 李氏对自己女儿是真的好,原来的相公死了十来年都没想过要改嫁,直到年前眼睛坏了无法维持生计这才找了江大郎。说到底,这改嫁更多的还是为了给女儿寻条活路,却不想是带女儿进了狼窝。 刚开始江大郎对这母女还只是拳打脚踢,可最近却是动了别样的心思,李氏碰到过几回他找人询问哪里大户人家要丫头的,甚至还问过那些青楼之类的腌臜地方是不是缺人!正因如此,李氏今日才有了方才的那番话,她是真的打算跟这江大郎拼了! 女儿十六了,正是可以说亲的年纪,若是真被江大郎卖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可万绣更清楚的是,在这江家村里,她们这两个外来户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即便江大郎是个人渣,可又有谁会帮她们呢?!李氏不是没跟人求助过,有些良心的就劝她忍忍,没良心的转头就告诉了江大郎,结果自然是更激烈的毒打。 所以,李氏想跑的法子,万绣觉得根本行不通。她们住在村子中间,出了门怕是就会有人告诉江大郎去了。 「娘,你在家待着。我去山上。」 拉住了李氏,万绣并未多说什么,只叫她好生在家,不顾她的阻拦拎着个小筐拿了把小锄头往外走去。 天色已然不早,男人们多下地去了,女人们倒是还多有在家的。见着万绣出来,看她那明显不利索的走路姿势,不免就会嘀咕上几句。 这些人是知道江大郎的怪癖的,万绣早已不奢求能有人帮自己和母亲一把,但听着那一句句谈笑却仍旧是控制不住心中的冷意…… 紧紧地咬着下唇,万绣一步步往女娲岭走去。 万绣因为经常被打,身体情况非常差,她到了女娲岭时已是日头高悬,实在无法便找了个阴凉处休息。 从柳筐里掏出半个菜团子来,她一口口慢慢地吞咽着。 咬下最后一口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男人,那男人身量有一米八多,肩宽腿长,看着就十分壮实。他肩上扛着把锄头,应是从地里直接过来的。待走近些了,又见这男人有副好相貌,五官端正,双眼有神,鼻梁高挺。 万绣第一回见他,只觉得这人不像个庄家子,倒似个富家人。可一旦开口说话,那有些木讷、憨厚的反应可不会让人错认他的身份。 「还要上山?」 沈泽简站定在离万绣三步远的地方开口问道。 这人的名字也不像个农家人,万绣曾问过,知道他们族里头出过读书人所以才会如此。也多亏是出了读书人,否则沈氏一族想要在这极度排外的江家村留下也不会是个容易的事儿。 万绣心中腹诽了一句,点点头,用小锄头杵着地站了起来。 沈泽简有心想要帮忙,但限于男女之别,到底是不好上前。说起来,如果不是见着这姑娘的境况实在太过凄惨,他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特意与她相会再一同上山。 沈家自来到江家村如今也有四代人了,当年是举家搬迁,到这时候人口已然不少,他们族中大多虽是会读书识字,但却没有参加科举的,又基本不做其他的营生,这口袋里便一直没什么银钱。也因此江家村人虽是因着对读书人的忌惮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但沈家想要说上一两句话那也是没有可能的。 就如这万绣母女的事情,沈泽简早听家中妹妹谈起过,语气中无不是唏嘘可怜,可他们却也实在帮不上什么。 因着有了这前头的铺垫,在月前遇到昏迷的万绣时,他才帮了一把。 看着前头走两步就要停下喘口气的瘦弱姑娘,沈泽简心里满是同情。这姑娘的衣裳不是特别合身,手腕处有一截是露出来的,光是那么一点地方,就能看到几种颜色不一的青紫。沈泽简非常清楚,那是不同时期的淤伤造成的。 真是太可怜了…… 俩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处山坡,万绣拿起小锄头,开始了这近一个月一直在准备的事情,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 沈泽简其实并不太清楚她要做什么,每次过来他见到这姑娘都是拿着锄头到处挖挖敲敲的,今天却是看她翻开了一层土,又埋了个盒子进去。 「这是做什么?」沈泽简忍不住开口问。 万绣的手顿了顿,「……从今天开始,咱俩从未见过面,能记住吗?」 第2章 她不知这样需要隐秘的事情自己为何会让一个陌生人跟进跟出,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撑得太累,想找个人分担? 万绣总是一边冷静的想着如果沈泽简把这几天她做的事情宣扬出去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一边却又忍不住等到他再一同上山。 沈泽简愣了愣,嘴唇张合两下,最终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活着?」万绣的手不动了,重复了一句他的话。是了,或许自己就是不想活了,所以才下意识的留下这么大的隐患。她没勇气自杀,可要是被人弄死了,有没有可能再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原来的时代去?! 「你——」沈泽简挠挠头,不熟悉劝人的活儿,「想想你娘,她,年纪也大了。」 这话触动了万绣的神经,眼泪「哗」地掉了下来,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这样的反应让沈泽简手足无措起来,长这么大都没怎么接触过姑娘家,更别提看姑娘哭了。他绕着万绣转着圈,摸身上没有手帕之类的东西,干脆扯下一截袖子递给她,「别哭了,你擦擦,擦擦。会好起来的。」 「是!一定会好起来的!」 万绣接过袖子,又哭了好一会儿,才狠狠的擤了一把鼻涕,发泄过后人似乎终于清醒了。她不是没遇到过困难,以前什么事儿没碰见过,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时空一个身份,怎么就把她身上的那股劲儿磨没了?! 心中一时豪气万丈,万绣看向旁边围着她转圈的沈泽简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 万绣不知自己只比母亲的瘦弱好上一点儿,脸上没有什么肉,都是骨头,这样一笑,牙齿露出来带动脸皮,其实看着有些可怕,便是她自己照镜子可能都会吓上一跳,但沈泽简却是明显松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愉悦。 「你想清楚就好。我,我想办法跟江家人去说说,你们家……哎……」 沈泽简是真想帮忙,但也明白自己的话怕是无法起什么作用,十分懊恼地叹了气。 万绣对着他摇摇头,「你不必去找江家人说,只要记得你从未见过我就好。只要你记得这个,对我就是最好的了。」 沈泽简讶然的看向她,心中有些不安起来,但终是郑重地点头答应。等到第二日,他听说了江大郎从女娲岭的一个山坡上掉下去,被坡下的树枝扎了个对穿,当场死亡的消息时,终于明白那时的不安来源于什么了。 还不待他对江大郎的死有什么想法,另外一个消息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要赶走那母女两个?」 「可不是么,哎,真是造孽啊!」 说这话的是沈泽简的五妹沈宝兰,这丫头刚满十岁,不知是学着谁的口气,老气横秋地叹着气。 沈泽简眉头皱的死紧,连四妹递过来的筷子都没看见,惹的她不耐烦想要唤一声时才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人已经被赶走了吗?现在什么情况了?」 五妹被他这不间歇的问题问的有些懵,旁边的四妹便开口回道:「没呢。方才我跟阿兰去大伯家,听大伯母说那江家给江大郎做法事,请了个什么道士来。便是那道士说那母女两个命里头带煞,到谁家就克谁。」四妹沈宝墨不屑的撇了撇嘴,「这江家村的人可不就怕了,嚷嚷着要把人赶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人都在哪儿呢,里长那儿还是江家祠堂那儿?」说着话的同时,沈泽简已经站了起来,他担心万绣家的情况,想要过去看看。 四妹吃惊的看他,「哥,你要干吗?你过去也不管不了事儿啊!那江家人都是什么秉性咱们还不清楚吗,要是能插手,大伯早就说上话了。」 四妹口中的大伯是如今沈家的族长,他们沈家人丁十分兴旺,大大小小几十口,都是一个太爷爷,算得上个大家族了。只是对比世代居于此处的江家仍旧是处在弱势,再加上沈家也确实无心与他们争个长短,也因此明面上从未起过冲突,自过自的日子。 听了四妹的话,沈泽简有点儿迟疑,但最终仍是举步往外走去,「那我先去大伯那儿一趟。」 四妹在他身后连连叫了几声,却见他仅是摆手并未回头,有点儿懊恼的跺了跺脚,转回身去招呼五妹与六弟一起先吃饭了。 沈泽简急匆匆的往大伯家赶,这会儿天阴了下来,看着像要下雨的样子,风瞬的刮起,让他的脑子冷静了不少。这脑子一静,沈泽简便想起江大郎死了的事儿来了。他的心不由跳了两跳,都不用多琢磨便觉得这事儿跟万绣脱不了干系。 原本他就奇怪,一个姑娘家,身子都弱成那样了,还要坚持着去山上就为了给那个坡松土?! 只要想到万绣是有预谋要杀人这个事儿,沈泽简的后背就涌起一阵寒意。 他同情那姑娘的遭遇,若是换成他被整日虐打很可能也会有杀人的心。可即便能理解万绣的想法,但作为一个普通的农家人,却也绝对无法平静的看待一个杀人犯。 沈泽简想到这儿脚步便不由慢了下来,他使劲儿抓了两把头,到底是对那日冲着自己露出大大笑容的万绣心有不忍,继续走向了大伯家。 「五郎来了?快进来,这个点儿还没吃饭呢吧?」大伯娘柳氏瞧见了人,高声招呼着。 沈泽简除了自家兄妹外,对其他人都闷的很,对着大伯娘也只是弯背低头,嘴里「哎」了声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大伯娘清楚他这性子,一边让他往屋里去,一边还唠叨着:「你这娃就是不爱说话,大伯娘跟你说,小姑娘家都爱听好听的,你可不能总这么着……」 沈泽简的父母早逝,大伯家对他们多有照顾,大伯娘便是半个母亲的角色,因此这样的唠叨并不会让他厌烦,只觉得万分亲切,所以便时不时的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着。 第3章 大伯娘心疼他,说了几句也就停了嘴,知道他这么大年纪还没讨着媳妇儿不光是性子的关系,关键还是家里穷,兄弟姐们又多。心里头酸涩了下,想着晚上再和当家的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再从家里匀出些钱来帮衬帮衬。 「大伯。」 堂屋里头果然是在吃饭,除了他大伯之外,还有大伯家的两个儿子,沈泽简见了又开口喊了声,「大哥、二哥。」 「五郎,这儿来坐。」 屋里的三人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大郎便挪了个位置给沈泽简。 沈泽简张嘴想要说话,他大伯摆摆手,「先吃饭,什么事儿不能吃完了再说?」 一顿饭吃的匆忙,沈泽简食不知味,几次想撂筷子见大伯他们还没吃完便又忍着烦躁又吃上几口。 「想问江大郎家的事儿。」 等大伯娘领着两儿媳妇收拾了碗筷,沈泽简终于有机会开了口。 大伯吃惊地看向他,「江大郎家?你什么时候跟他家有接触了?」 沈泽简没说话。 他路上也想着要不要把万绣干的事儿告诉大伯,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这孩子……」见他只是抿着嘴,眼睛却仍是固执的盯着自己,大伯无法的叹了口气,「在江家村咱们沈家是个什么地位你总该知道吧?江大郎家的事儿咱管不了,也管不着。」 这话早在沈泽简的意料之中,但真听见了也还是失落,不知哪来的一股子愧疚便涌上了心头。 大伯见他皱着眉的表情便知道了他的想法,「那李氏两母女虽说可怜,但离开这儿未尝不是件好事儿,江家人的德行可不是好的,她们孤儿寡母的留在这江家村更可能有麻烦。」 沈泽简听了这话愣了下,略一想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他光是担心那母女俩出了村子无处容身,倒是没想到留在江家村可能会过的更差。 「这是明白了?」 大伯看他张着嘴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做人有善心那是应该的,可你也得记着,遇事儿脑子得多转几个弯,莫要钻了牛角尖。」 沈泽简羞愧的点头,他不觉得自己是关心则乱,只想着都二十了还被长辈说思虑不周怪不好意思。 大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问起了他家的近况…… 沈泽简那边不谈,万绣与她娘李氏得了要她俩出村的消息反应也是不同。李氏先是一愣,接着便又掉起眼泪来,抓着万绣的手,只说对不起她。 万绣却是松了口气,她与沈家大伯的想法一致,能出了这江家村,说不好能找到另外一条出路。更重要的是,离开了这里,江大郎的死总不会怪到她身上了吧。 没错,相比起能不能留在江家村,更让万绣担忧的是江大郎死亡的这件事情。 昨天沈泽简离开后,万绣因去了那求死的念头,便把先前埋下去的小盒子又挖了出来。那盒子里头放的是家里头的银钱,因为只有江大郎有钥匙,再加之笃定她们绝不敢盗取,盒子并没有特别藏起来。 万绣原本想着用这盒子引着江大郎上山,那山坡处的土几乎都让她松了一遍,自己站上去都已经「簌簌」的往下掉着土疙瘩了,换上比她重了几倍的江大郎,土坡塌陷的可能性十分大。 万绣当然知道想用这样的办法害江大郎受伤有赌博的成分在里头,但那会儿她潜意识里想的是如果江大郎没事儿,了不起便是打自己一顿,真要被打死了没准儿就又能回到现代去。而若是成了事,江大郎受伤,她与娘亲便有了喘息的时间,那时再想逃出江家村胜算也会大上很多。 其实一开始万绣也想过拿锄头菜刀之类的利器拼命,可这身体实在太糟,硬碰硬是百分百的找死。至于投毒什么的倒是易操作,可上哪儿找这「毒」去!!或许正因为左思右想都不得法,最后万绣琢磨出来让江大郎从山坡上摔下去的办法时,才如魔怔了一般地坚持干了近月余。今天的万绣想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没想到最终就是她这个毫无章法的办法要了江大郎的命。 昨日她反悔带回了盒子,外表自然是处理干净了,但通过缝隙掉进去的泥土仍旧是让江大郎看出了端倪。 万绣觉得也是这江大郎命该如此。盒子里明明一文不少,他偏要说万绣拿了他的银钱,抬手就是掌,又连夜去了那土坡,结果命就没了。 想是这么想,但她心里还是怕的很。除了怕其实也有疑惑,她清楚的记得那土坡虽然陡,可却并不太长,坡下有些树木,因为背阴的关系都不强壮,大些的也就女人手臂粗细,怎么就那么巧,江大郎摔下坡就压折了枝干,又被那枝干的断口穿胸死了呢?! 作为一个曾经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万绣压力很大!她脑子里只能搜索到「杀人偿命」这个词,却完全没有昇国律法的痕迹,因此并不知如今这情况她要担多大的罪责。这个事儿又不可能拿出来跟人去探讨,所以如今听说要将他们赶出江家村,万绣是大大松了口气,她真的不想为了江大郎这么个人渣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搭进去。 但显然李氏并不这么想,她将万绣的手攥的死紧,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连绵不断,「绣儿,娘对不起你,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万绣看着她那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脸,心里很不好受。若非沈泽简的提醒,她竟是没考虑到若真是自己死了,这个母亲又该如何活下去……怕是也难活下去了吧…… 想到这儿,万绣觉得似乎留在这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娘,你别怕。那人渣死了,咱们才会有好日子过呢。」 万绣伸出皮包骨的双臂将李氏揽在怀里,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劝说着。 李氏在她的安慰下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了心情去灶间去弄些吃食。 第4章 这个晚上,无论是万绣母女还是心里有些挂念的沈泽简都觉得,最终大概就要以她们被赶出江家村为结局了。 可没想到的是,一夜过去事情就又起了波澜。 「不行!让那李氏跟她那闺女就这么走了?!我家大郎到了下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啊!我可怜的大郎啊!!」 江大郎因着意外而死,按照江家村的规矩,尸体要放进祠堂,夏天放上一天,若是冬天便放上三天,沾沾祖上的福气儿才好入土。 这会儿按照正常情况就是要正式办丧事了,江大郎的直系亲属是最早要过来的,而刚才开口的便是江大郎的亲娘,娘家同是姓李。 江李氏这会儿正拍着嚎啕大哭着,难为她说话还十分利索。 「哭什么哭!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江家族长手里头的拐杖在地上「哆哆」敲了两下,抿直的嘴唇一看就是不愉快。 江李氏被一呵斥,声音就哑在了喉咙里,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撇着嘴哼哼,「反正不能让她们走。」 「那你想怎么着?!还想养着她们?!昨个儿没听见张大师说的!那两个玩意儿都是煞星,煞星懂吗?!逮谁克谁!!」 江家族长恨铁不成钢的叱骂道。 见族长气成这样,祠堂里头其他人便赶忙上前劝了起来,那个叫声婶娘,这个喊声伯娘的,祠堂里立时便乱成一片。 江李氏几次想说话都被人截了话头,最后终于高声喊了出来,「谁说我要留下她们了,是要烧了她们!」 「哗」一声,人群炸开。 显然江李氏这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家村人虽然大多霸道护短,但也觉没到视人命为无物的地步。 江李氏这会儿却是豁出去了,江大郎是她的大儿子,从来都爱的很,如今却是落了这么个惨死的结果!她不是不信张大师的话,正是因为太信了,才觉着自家儿子的死都是那对倒霉的母女带来的。也因此,只是把人赶出江家村这么便宜的事儿她又怎么能肯! 如今面对众多觉得她疯了的目光,江李氏却是毫不畏惧,甩开儿孙们的拉扯,江李氏开口恶狠狠地道: 「怎么着!你们都觉得把人赶走就没事儿了?!想想自从那个倒霉的来了咱们这儿,村里发生了多少事儿。远的不说,前几天你家的狗娃是不是从树上摔下来了?你家的地是不是干了一块?你从山上打回来两只兔子吧,是不是丢了一只?!」 …… 江李氏将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统统怪罪在万绣母女的头上,即便那些被点名的有心想要反驳可听她这么一大串的说下来也不免有了疑虑。 「说起来,最近的倒霉事儿是有些多吧。」 「哎,这李氏不说我也不觉得,一说还真是啊。你说我家小子爬树能耐着呢,怎么就会掉下来?」 「这……不会真是被妨了吧?」 「……」 「……」 讨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江李氏仍旧在滔滔不绝的举着例子,众人越听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到底还是害怕了。 「族长,你看……」 终于,有人开口问向了族长。 江家族长比之其他人到底是多了几分见识,他心里明白这事儿八成还是江李氏不愿意放过万绣母女,可同样也存了两分的担忧,万一要真是这俩人命太硬克着了他们村呢?! 这么反复一推敲,族长最终下了决定。 「去,把大郎家的都带过来吧!」 万绣见着来叫他们的江家人时,先时是有些开心的,琢磨着这就是要赶他们出村了。可等细细的看来人的表情,那带着厌恶、恐惧又夹杂着狠意的表情时,万绣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果不其然,等到了祠堂,族长端着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出要烧死她跟娘亲的话时,万绣再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不行不行……」李氏比她抖的更加厉害,昨天不是还说要赶她们走吗?闺女还说出去了要带她过好日子,今天怎么就要烧死她们?! 李氏愣愣的转头看向万绣,见她也是副惊恐的模样,勇气从心底迸发了出来。 李氏伸出双手将万绣挡在了身后,「不行!你们要烧就烧我!我是江大郎娶回家的!我闺女姓万,她和江家没有丁点儿的关系。」 李氏是胆小怯懦的,这辈子都没高声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却是喊的嗓子都哑了起来。 江李氏同样不甘示弱,上前就推了李氏一把,「说什么跟江家没关系,我家大郎没供她吃供她喝?!要不是我家大郎没后,你当我想让她跟着?」 「我就够了!我还不够么?你们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啊?!呜……」李氏毕竟不是凶悍的人,也不知到底要如何回嘴,最后仍旧是捂着脸哭了起来。 江家祠堂中的众人听见李氏的哭诉,却是满脸不耐。他们都知道江家大郎那打人的恶习,刚开始被李氏求助时还会有些讪讪的情绪,到后来次数多了,只觉得这不识好歹!一个,还是带着拖油瓶的,大郎肯要她就是她的福气了,竟然还要在外面说自家相公的错处,活该挨打! 李氏没看到这些人的神色,万绣却是看的分明。她伸手在上狠狠掐了一把,让疼痛使她冷静下来。 「娘。」将母亲抱进怀里,万绣看向江家族长,「我年纪小,可也知道杀人偿命,你们要烧死我和我娘,不怕官府追究吗?」 提到官府,人群中响起了嗡嗡声…… 族长对个小丫头敢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感到十分不悦,「你懂什么?你们这种人,哪家哪族没处置过,衙门老爷忙得很,可没工夫管这些个糟心事儿。」 万绣不知这国家的律法,但看族长信誓旦旦的神色并不似在诓骗她,怕这种事儿真的是官府默认的。 第5章 想到这儿万绣一时也没了章法,她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低垂下眼帘,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想找寻个出路。 「看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就不是个好的!我家大郎给你当爹,你偷着笑去吧!」江李氏见她不说话了,上前又推搡了一把,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我听大郎说你还想找婆家?一个煞星找的什么婆家,你是想害死多少人?!不要脸——」 「对,婆家!嫁人!」 李氏仿佛被惊醒了一般突然再次高喊了起来。 「绣儿可以嫁人,可以嫁人!我家绣儿是五月初六的生辰,只要八字能合上的,就能压得住她呀!绣儿不用死,绣儿不用死!」 李氏状若癫狂,双手死死拽着万绣的衣袖,好像怕人将她俩分开一般。 「娘?娘你说什么呢娘?」万绣一头雾水,也被她这模样吓到了,问了两句就忙又低声安抚着。 虽然万绣没明白,围观的众人倒是有清楚的,便又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这事儿我知道。命硬的配个命更硬的,这俩人就都没事儿了。」 「他俩没事儿跟我没关系,我就想知道还妨不妨着我?」 「越说是命硬的配命硬的,他俩互相克住了,当然就不关其他人的事儿了。哎,你知道那谁家的谁不,她就是……」 「……」 这说着说着就有把话题带偏了的,但前头那几句也够万绣明白的了。她愕然的看向母亲,又茫然的往四周环顾了一下,最终又低头扯出抹讽刺的笑来。 简直莫名其妙! 为了活命就要嫁人?! 行!就算她愿意嫁,又去哪儿找个八字合还愿意娶她的?! 万绣只觉得这事情实在荒诞。 她想死的时候,天天被江大郎虐打也没死成;她想活的时候,偏偏又遇上件必死的事儿…… 人生真是太特么的操蛋了!!! 万绣终于忍不住在心底爆了句粗口。 三字经似乎有着诡异的效果,总之这话在她脑子里一转,不仅心情好了不少,救星也出现了。 「你们来这儿干啥?」 先发现沈家一行的是江家族长,他本不该主动出声,可见着沈家大伯便没有忍住。 沈家大伯也就是沈家的族长带着沈泽简及其他几个小辈走了进来,相比祠堂中的江家人,人数少了不少,气势却是稳稳压了他们一头。 「过来送大郎一程。这是怎么了?」 沈族长走过万绣母女身边,一副刚看到她俩的模样,吃惊的问道。 江族长面色不渝,他们江家世代居于此处,对于外来的那是不愿接受更是极为鄙薄的。可这沈家却是不一样,明明都是土里刨食的,他们家却个个都识得字、读得书,整日里一副清高样子,真是让人讨厌的很。 沈族长与江族长是同辈,虽说江族长的年龄要更长些,但从小就被拿来与这姓沈的比,心里的气早就积攒了不知多少,平日里总是暗暗较着劲,就怕被沈家比下去。因此如今沈家过来,还赶上要烧死人的事儿,这让江族长的压力倍增。 「我们江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沈家管了?」 沈族长对他这挑衅的态度置之不理,只仍旧指着万绣母女问,「我方才在外头听见这丫头要嫁人?倒也是正理。虽说大郎只是她的继父,到底也该尽几分孝心,趁着百天内把事儿办了。」 江族长最恨的便是他这种做派,仿佛只有他知理明事,旁的人就都是那草里头的蚂蚱,只会瞎蹦跶一般。越想越气,当下便冷声道: 「你可少听了不少,这两母女都是煞星,命硬的克的我们江家村三月来无一日安宁,如今将大郎都克死了!我们族里正商讨着要如何……处理她们呢。」 到底是还要些脸面,他最终没说出「烧」这个字眼来。江族长并非是脑子糊涂的,早年间也曾出了江家村,见过不少人。他清楚很多读书人都觉得煞星啊、人活祭之类的事情是只有愚昧的底层人才会相信的,他可不想被沈家族长低看了去。 不过即便是这么模糊的一句话,沈族长仍旧是露出了了然的神态来,他点了点头,语气又轻缓了几分,「哦?那江族长是怎么看的?决定要如何处理啊?」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江族长的火气又高了好几分,他感觉自己握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只恨不得一拐敲到对面姓沈的脸上去。 只是理性总还是在的,深吸了几口气,做出不受他影响的模样后,江族长开口道:「你不是听见了吗?这丫头想找个八字克得住她的。方才她娘说她是五月初六的生辰,我记得你旁边那个二十了连亲的都没定的是七月十五的生辰吧?鬼日出生的,便是再命硬的又能硬得过他!怎么着,你要不要回头问问,看你那死了爹娘的亲侄子要不要娶这丫头?哦呵呵!」 江族长自觉这话说的有趣,末了竟是笑了出来。见着沈族长丝毫未变的脸色,才又不满的敲了两下拐杖。 说来也是巧,江族长说的那七月十五出生的正是沈泽简,实际上他不仅是七月十五出生,更是七月十五子时整出生,这样的日子时辰在昇国那可真是硬到不能再硬了的命了,毫不夸张地说,一般人碰着都会想绕道走。 只不过一来他爹娘把时辰瞒了下来,二来在他之后陆续又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出生,除了家里穷了些,父母又过世外,似乎便没有其他倒霉事儿了。 因此虽说江家人不爱与他交往,倒也没严重到绕道走的程度。 如今因了这生辰将火引到身上,是沈泽简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早上得知了江家祠堂这边的消息时,不待沈泽简出门再去寻大伯,大伯便让人将他叫了过去。沈家有几条祖训,其中之一便是不能无视人之枉死。所以沈家族长不会去管万绣母女被赶出江家村,但是却不能不管他们被村人烧死。 第6章 「……合八字就是了。」 沈泽简闪神儿的功夫,沈族长已作出了回答,只说他家穷不能拖累了姑娘家,又说万绣到底命硬到什么地步,还是找人看下八字再说,到时选配了合适的,对村里才有好处。 可江族长却是气上了头,不管沈族长说什么,只是不答应,一口咬定只有沈泽简克的住。他二人你来我往的说道上了,周围人也就只能听着,只除了江李氏。 她求的是让人下去陪自家儿子,怎么可能接受万绣嫁人的结果。所以在两位族长你来我往的小半天后,江李氏忍不住开口了。 她一双笤帚眉倒竖着,双目圆睁怒瞪向万绣,「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你老子死了你竟然还想着嫁人?!看我打不死你!」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扬起了巴掌。 万绣倒是有防备,可一来她太瘦弱,二来还要护着母亲,根本做不到防护,更别提是反抗了。 江李氏在妇人间可是把打架骂街的好手,就见她一把揪住万绣的头发,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待想再来一个时,胳膊就被沈泽简捉住了。 沈泽简的动作是最快的,但沈家其他人包括族长都上前想要阻止江李氏的作为。 虽说是一个村住着,但江家占据了东边与中间的位置,而沈家则居住在西边。会知道万绣母女挨打,一来是听人说的,二来是看见了两人的手脸等位置的青紫,而并没有真的见过她们被毒打的模样。 如今见这江李氏如此凶狠,再想想江大郎的体貌,沈家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 「我娶。」 沈泽简掐住江李氏的腕间,疼的她松开了手后,将万绣拉到了自己身后,昂首对着江族长如此说道。 沈家大伯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先是看看侄子,又偏头看看被侄子挡在身后的母女两个,最后看向江族长。 「长慈兄,我竟不知你江家有这般悍妇。果然,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么?」 江族长字长慈,一般农家人其实并不讲究,只他自知道沈族长二十加冠取字「清远」时,才花了银钱专门请人为自己取了字。 若是别人叫他的字,他总是有种骄傲的情绪在心里。可只有沈清远唤他,每每让他有种羞窘感。 这会儿自然更是如此,平日里连他都是看不上江李氏那副泼辣样的,方才她那作为自然是更令人生恶。 只是还不待他说些什么,沈族长却是双手往身后一背,脚跟一转朝外走去。 「我侄子既然应下了,人我就带走了。若是长慈兄还有事儿,不妨来我家找我。」 「你既是当众答应了,即便是出于无奈,但也要承担起责任来。只是可与那姑娘商量一番,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 回了家,沈大伯让其他人都离开,只留下沈泽简。 沈泽简点头,他的确是见着江李氏打人,头脑一热才应下了婚事。但正如大伯所言,他既应下了,便没打算反悔。 沈大伯见他面无异色,鼓励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那江铜子是气懵了,再加上在我面前丢了丑,这才让咱们得了空把人带回来。等他反应过来,势必还是要找些麻烦的,我交代族里人平日里多看护些,你自己也要注意着。」人不在跟前,沈族长也不会叫那声恶心的「长慈兄」了。 「知道了,大伯。」沈泽简又是闷闷的应了声,他心里也有些算计,只是还得等他与万绣谈过了才好做决定。 沈大伯想说的都说完了,便挥手让他也走了。那母女两个今日在侄子那儿才安全,也多亏还有两个侄女在,要不还真是不好办。 沈泽简的两个妹妹对万绣母女同情的很,烧了热水,绞了帕子帮着二人收拾。 李氏年纪大了,大惊大喜之下有些扛不住,半昏厥半困顿的去五妹屋里睡了去。而万绣却是心绪万千,手里拿着帕子怔怔地坐着。 四妹有心问两句,又觉得她实在可怜,脑子转了几转都没想出什么话题来,便干脆转身出门,打算先弄点儿吃食来给她。 房间里只剩下万绣了,她胸间的一口郁气这才吐了出来。 自嘲地一笑,用帕子捂住了脸,万绣的眼泪随之而落。她也不出声,只是泪水完全无法掌控一般不停地流罢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万绣觉得太阳穴有些抽抽地疼痛时,房外响起了近来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她抬手在脸颊上轻拍了两下,碰到被江李氏扇耳光伤着的地方还疼地瑟缩了下,因着这疼脑子倒是清明了不少。 「在吗?」门外沈泽简唤了声。 万绣连忙上前去开门。 「……」她张嘴想招呼一声,又想起自已站的是人家的地方,拿出副主人态度来不免奇怪,这话便没说出口。 「四妹。」 沈泽简只当她是吓着了,可心里的担忧又不能不解决。他收起不忍心来,转头示意四妹看着些外头,然后就进了房间,又将门给掩上了。 「怎么了?」万绣看他明显有话要问,率先开口了。 沈泽简有些踟蹰,可到底是不知委婉的人,嘴唇蠕动半天,说出的话仍旧是直接的。 「……嗯,是不是你杀的。」 名姓被他含在了嘴里,可万绣自然是明白的。她中一惊一凉,瞠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泽简看,不知要如何回话。 她这样的表现自然是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沈泽简只觉后背凉意再起…… 「你要保证绝对不会伤害我家里人。」 听了沈泽简的话,万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先是涌起一股不为人所信任的怒意,后又想到这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已经帮了自己太多,便连她与母亲的性命也都是为他所救,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怪罪毫无道理,立时整理思路将先前对江大郎的算计说了出来。 第7章 「……我确想害他,不过要说取人性命却是万万不敢的。」万绣苦笑,「再说前规劝我还有娘亲在,我更是歇了这不靠谱的念头。只没想到,阴差阳错的,那人竟仍是从山坡上摔下,还丢了性命……」 沈泽简认真听完她的话,到这时虽不说完全信了她,但也松了八九分的心。在江大郎死亡这事儿上算是得了满意的答案,接下来的有关他俩婚事的事儿却让沈泽简觉得更难启口。 万绣见他并不言语,只是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只当他仍是不相信自己刚才的话,略想了想,伸出右手做发誓状。 「我万绣对天发誓,江大郎的死绝非是我的本意,否则也叫我死于非命。以后无论发生何事绝不伤害沈泽简的亲人,否则叫我……叫我……」万绣经历了穿越重生这种事情,并不敢轻易许下重誓,江大郎的死她问心无愧,不过是担忧法律上的惩处。但对于未发生的事情,她不免要略想一想,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以后无论发生何事绝不伤害沈泽简的亲人,否则叫我受其十倍百倍苦痛。」 沈泽简见她举动终于回过神来,忙开口说道:「我并非不信你的话,你无需发誓。我只是想说,今日应下的婚事,也是为救你性命。待此间事了,你身上好些了,想走便走。」他抓抓头发,略窘迫的偏过了头,「若是想留下,留下……」 「也行」两个字低低的,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万绣自然能听见。她惊讶地抬头看向沈泽简,却只能瞅见他的侧脸,虽说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万绣感觉出了他的紧张。 当然她不会自恋到觉得这人是喜欢自己才这么说,想也知道他是在同情,至于那点儿羞涩大约面对任何女子都会如此吧。 万绣认真的对着他行了礼,「还没跟你说声谢谢。若非有你,我和娘亲今日怕真会被江家人给弄死了。咱俩的婚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待我身子好些,自会带娘亲离开这江家村。」 沈泽简明白她的心情,了解的点了点头,「明天我送你们回去……以后要小心些,有事就来找我。」 他终于说完所有要说的,正想着如何结束这番对话是,门外四妹的声音传来:「三哥,你回来了?」 四妹口中的三哥比沈泽简小三岁,十三时就去了镇上找活计做,如今在镇上最大的酒楼里头做掌柜,每半月都会回家一次,这回倒是正赶上了。 沈泽简顺势便开门走了出去,「阿杵回来了,这次还是待两天?」 万绣也跟着出了门,见到门外站着的青年男子,长相与沈泽简有五分的相像,但给人的整体感觉更精明些,大约出了这村子多年在外的关系吧。 阿杵也看见了万绣,心中又生出了几分不满,他刚才进村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情。 对于万绣母女他自然也有同情,但并不赞同为了这两人去得罪整个江家村。 说起来沈家也是有些来历的,只是具体的情况除了族长及特别受到族长重视的人之外其他人并不清楚,所有人都知道的只有那几条祖训。而其中一条便是为了家族兴旺,沈家人三代不得出江家村,四代不能入仕。 正是这条祖训,才是沈家人大多读书识字,却从未有人身有功名的原因。大部分人因着家族的关系,也的确没有太多想法。可到了第四代,不过是不能入仕,却并没有再拘束他们在江家村之后,有些人的心就活泛了。 说来,年轻一辈儿们私下里避开长辈聊天时,也总是猜测说不定沈家原是个大家族,得罪了什么人才隐居到这江家村来的。要不怎么又是不能出村,又是不能科考的?! 直到现在有这类想法的人仍旧不少,如今的族长早已看到了第四代的浮躁,却也只能时不时的敲打,并无法完全压制。说起来,他格外注意沈泽简这个侄子,也是因他心性沉稳,虽说不免有些木讷,但在他看来确实比其他人更好些。 与沈泽简这类老实的相比,阿杵就是那类灵活的,因他们父母早亡,那会儿为了养活底下更小的姐妹兄弟,沈泽简也有些顾不过来,最后才让阿杵年纪不大便偷跑了出去。 阿杵出去几年,见识的也就多了,对于沈家出身不凡的这一猜测更笃定了几分。他总觉得或许让沈家重新走向辉煌就要看他们第四代了,而第四代里头有谁能比的过他呢?! 因着这样一份「责任心」在,他比以前更关注族里头的动向。听说了跟江家出现矛盾,而自家大哥又带回了始作俑者的时候,阿杵的一股怒火就在胸口烧开了。 「二哥。你怎么能应下这么一门亲事?」 阿杵双手背后,冲着沈泽简责备说道,他眉毛皱的死紧,满脸都是不赞同的神色。 沈泽简有些尴尬,他觉得这样的话对着姑娘家说不好,这姑娘家又是当事人,当下便往他弟那里走了两步,伸手想要拉住他肩膀,「咱们去别处说。」 阿杵一闪躲过,「为什么去别处说?那亲事不就是和她的么?让她走。你去和大伯说,这门亲事你不能应。」 这样命令式的口吻让沈泽简略有不适,他三弟自从年前做了那酒楼的掌柜,身上的气势越加的强了。他当然为三弟感到高兴,但是这长幼不分的态度却也让他极为头疼。若只是对他如此便也罢了,偏偏他对族里其他人也是如此。每次回来一趟,总是有人来家里头告状让他要管教弟弟…… 以往沈泽简总觉得小时候没看顾好阿杵,所以让他跑去了镇上染上了些不好的习气,平日里多加忍让。今日见他对人毫无同情心的态度不免要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管教不到位了。 想到这里,他沉下了脸,再次伸手抓住了三弟的胳膊,「跟我出来。」 阿杵虽说体格与他大哥也十分相似,可要真论力气,自然是比不过成日里头下田、上山的二哥。被他二哥狠了心的一抓一拉,脚下立时一个踉跄,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便保持不住了。 第8章 自觉丢了脸的沈泽杵一边嘴里头喊着二哥,一边被拉出去了。 站在一旁的四妹脸气的通红,对比一年见不到几回的三哥她自然跟二哥更亲近,女孩儿家也更敏锐,她早觉得这三哥有了些变化,看人总爱斜着眼睛,沈家这么些人,如今能让他低低头的也就那么几个了。 冲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哼了一声,四妹回身看向万绣,「你……我叫你绣儿吧,反正咱俩也是同岁。」她见万绣点头,又接着道:「我去给你端点儿吃的,你在屋里头歇息会儿。」 万绣有心想问两句,可肚子也实在饿了,便点头应了声好,只是她并未回屋,而是跟着四妹一起要往厨间走。 「哎,你不用——」四妹想开口拦她,万绣却是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我好多了,走动走动身上更舒坦。你是叫宝墨吧,我便喊你墨儿可好?」 四妹已十六了,早已懂得人情世故,即便是去厨间帮忙这样的小事,也能看出来这是万绣不想给自家添更多麻烦的意思。她心里觉得挺舒坦,只觉得自家二哥若真是找了个这样性子的嫂子也是不错。 「自然。家里长辈也是如此唤我。」 四妹长了张圆脸盘,身条也是正常姑娘家的模样,一笑起来只让人觉得又福气又可爱,万绣看了也是心喜。听她的话,知道她是在表达对自己与他二哥亲事的赞成,即便她已与沈泽简说开并不会在一起,可有他人的支持心里仍旧是一暖。 「你真是个好姑娘。」万绣不由感慨,让四妹红了脸颊。 万绣与四妹有说有笑,但沈家两兄弟这头却是剑拔弩张。 「二哥!你拉走我干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与我商量!」到了沈泽简的房间,阿杵使劲儿一甩胳膊,将对方的手甩开。 沈泽简此时的脸色也是难看,「沈泽杵!你当我是你二哥吗?!」 平日里,沈泽简向来是用阿杵来称呼自家弟弟的,这会儿叫了全名,便真是有了火气了。要是小时候阿杵自然怕他,可如今却只是从鼻间冷哼了一声,「二哥这话说的,你又当我是你弟弟吗?」 沈泽简见他如此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道自己以往对他不曾管束,倒给他惯出这么个脾气来。 深吸了口气,沈泽简问道:「为何让我去退了亲?」 「为何退亲?二哥!我知道你为人木讷,可总以为你还是个明白事的,如今才知道你是如此糊涂!那江大郎的遗孀虽是可怜,但总归是江家人,江家自己处置哪里轮得到你去逞英雄!」阿杵瞪大了眼,很是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二哥。 「逞英雄?好,便真的是我逞英雄!」沈泽简咬着牙说完这话,又接着道:「可我若不逞这个英雄,那两人的命可能就要没了——」 「那又如何?」阿杵打断了他的话。 这时换成沈泽简惊愕地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那俩人没了性命,又与你有什么相——」 「啪」! 重重的一个巴掌打在了阿杵的脸上。 房间里头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好半晌,阿杵才抬手捂住了脸,缓缓转回头看向他二哥。 沈泽简见他满脸不信的表情,心中也不好受,但脸孔却仍旧板着,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 伴随着脸上升腾起火辣辣的感觉,阿杵的火气也燃烧了起来。 「你打我?!你凭什么?」 「凭什么?我是你哥!」 「那又如何?你除了年纪比我大,其他哪里比得上我!」 阿杵也是火了,他对二哥自然也有尊敬之情,但随着这么些年在外头,他自觉见多识广,面对沈泽简便不由有了轻慢之心。如今突然被打了一巴掌,心里头还真是无法接受,当下便吵嚷了起来。 沈泽简也是气的够呛,他实没想到自家三弟竟变成了这副模样,当下就又抬起了手,这副模样是真要教训人了。 阿杵小时候顽皮时没少被二哥收拾,可自从跑出了村子就没再被这么对待了,这会儿见二哥的架势立时便想起了以往的经历,他动作十分迅速地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就奔了出去。 此举是沈泽简没有料到的,待反应过来只觉好笑,这几年阿杵的架子越拿越大,即便是在家里也总是端着副稳重的样子,已经很久不见他这般「活泼」的面貌了。他心道这三弟的心性与儿时还是一样,只这两年在外头少有人管教才左了性子,以后自己要更加关注他才是,万不能让他真走上了错路。 跑出门的阿杵并不知沈泽简心中所想,这会儿他火气还在往喉咙口涌着,觉得委屈的不行。在院子里头转了几圈,想出门又怕让人看出脸上的端倪来,回头望着方才的房间瞪了一眼,这才转身去厨间,想要舀些凉水来往脸上泼泼,打算先把痕迹消下去再说。 离厨间还有两三步的时候,阿杵听见了自家四妹与那叫万绣的女人的声音。 他心道还真是冤家路窄,自己脸上这巴掌就是因那外人得来的,总不能白挨了…… 这么一想,他放下了捂在脸上的手,缓步走进了厨房。 「三哥?你怎么来了?可是饿了?」 四妹的情绪向来是来得快去的也快,见自家三哥进来了,也忘了方才还在埋怨他的事情,问了句话就搓了搓双手,打算去锅里头给他拿些吃的。 阿杵冲着她摆了摆手,「我吃过饭才回来的。给你跟五妹小弟都带了东西回来,他俩又跑出去玩儿了?去找找去。」 四妹听说有礼物,高兴极了,听他提到五妹小弟,便开口回道,「五妹在房里头休息呢,小弟出门玩儿去了,待会儿就要回了,我要去寻指不定就要走两岔儿了呢。」 阿杵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他的本意是想将四妹支开,但看眼前这情况怕是顾不得了。 第9章 既然如此他便也不顾忌什么了,目光转向万绣,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若你还记得是我家人救了你一命,就该早些离开。」 万绣心里倒是有准备,听他说的如此直接并不惊讶。因她心中本就打算事后要离开,所以也没有生气的情绪,可这话到底是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来说,所以只好含糊的应着,「沈家救助之义,我与母亲铭记五内,今生不敢或忘,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报答一二。」 阿杵听她说的这话,倒像是个读过书的。以前他并不觉得沈家有何特殊,待去了镇上才明白,这世上能读书识字的还是少数,也是因了他从小便会读能写,才能那么早就在酒楼里头站稳了脚跟,到如今如此年轻便做了掌柜,也是托了这识字的福。因此,心里头比之还在江家村的众人是更重视这读书识字的。 他心想,这万绣也是识字的?!不免有些纳罕,注意力便转移了些,「你读过书?」 「是,先父也是秀才出身,儿时曾学过一二。」这话倒是不假,万绣的亲爹还真是个读书人,虽说并没为原身启过蒙,但他早逝,现在万绣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会穿帮。 阿杵听她所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倒是不好再拿出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态度来,正想着要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时,旁边的四妹开口了,「三哥,这是二哥选的嫂子。你便是不太喜……也听二哥的就是了。」 这话就是告诉阿杵莫要没事儿找事儿的意思了,只是她年龄毕竟要小上一些,便不好直接这样说。 阿杵当然听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只是很不以为然,「你个女孩儿家,哪懂得这些!」说完,他看了看四妹身上的衣着,有些嫌弃的说道:「平日里多收拾着些,看你这衣裳!」 四妹低头,见着自己衣裳上有块挺大的污渍,可能是刚才在灶台边蹭到的。可这衣裳本就是干活儿时穿的,为的就是怕不小心脏着了,这会儿听了三哥的指责,她便不乐意了。 「有本事你自己做饭、自己收拾,那会儿若是你那衣裳也能纤尘不染再来教训我不迟!」 阿杵没防备他会顶嘴,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怎么跟你哥说话呢?!平日里二哥就是这么教你的?!」 「什么叫二哥教我的!三哥你不讲理!上回你还说,我做饭做的可香可好吃了,那会儿怎么不嫌我衣裳不干净?!」四妹不乐意了,脖子梗着要和她三哥好好说道说道。 「谁……谁说了……你别乱讲!」阿杵当着外人的面很不好意思,有些恼羞成怒的凶自家妹妹。 俩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就这么吵了起来…… 万绣看得很有些羡慕,虽说眼前这俩人像是吵的厉害,可旁人都看得出他们彼此间的感情来。她并没有兄弟姐妹,亲缘也薄,上辈子遇到事儿时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着,那时候她便总想着若是生在个和睦的家庭里头,是不是就不用有那些孤独感了…… 「哼!三哥你坏!我不和你说话了!」 四妹说不过她三哥,最终恨恨的跺了跺脚,双手拍了拍裙摆,抬脚就要往外跑。 正如万绣所想的那般,阿杵虽说性子骄傲,但对家里人却是有极深的感情的。见四妹是真的生气,忙上前去哄,他往前跨了一步,刚想开口,四妹却是吃惊的喊了一声:「三哥,你脸怎么了?!」 感情这姑娘刚看见阿杵那红肿的半张脸。 这话让阿杵也想起正事儿来了,「都是你这丫头非要跟我吵架!」他伸手掐了掐四妹的脸,正想开口继续让万绣离开的话题,却没防四妹不依不饶。 「跟你吵架就能让脸肿起来?你净骗人!到底怎么回事儿?谁欺负你了?」四妹挽起了袖口,整一副要为自家哥哥讨个公道的模样。 阿杵这回却被没她再带跑了思路,伸手将她拉到一边,又对着万绣说起了话,只语气客气了不少,「咱还是说回刚才的事儿。我也同情你与你娘亲,可我们沈家不能为了你去得罪江家村的人。你是读过书的,该明白我这意思吧?」 万绣点点头,正斟酌着要如何把话说的更清楚时,沈泽简找来了。 方才他伸手打了人,心里也烦闷,没有即时跟出去,就是想让脑子冷静下,别到时候火气一上来真把阿杵给揍了。磨蹭了大半天,想好了要如何跟阿杵把道理说明白之后,这才打算出来找人。 就这么大的院子,灶房里头的说话声也不小,他自然听的见,便循着声过来了,正好赶上了阿杵对着万绣的问话。 阿杵见他进来,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估计是怕他哥再给他巴掌。沈泽简当然没再动手,他看着阿杵认真说道:「阿杵,这事儿我自己能处理。」 阿杵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若是二哥硬着来,虽说他也不一定扛得住,但绝对没有软着来的效果好。如今听沈泽简这样与自己说话,想想方才的作为不免也觉得有些过分,忸怩了下还是低声应了声「嗯」,接着就甩着胳膊又跑出去了…… 四妹见三哥走了,看看二哥又看看万绣,笑嘻嘻的咧了咧嘴,跟着也跑出了灶间。 沈泽简与万绣并没如四妹想的那般要说什么悄悄话,刚才在房间里头俩人就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这时候便十分自在,所以沈泽简只关照了句让万绣赶紧吃点儿东西,自己则是也出门做事去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沈家最小的男孩儿,年仅七岁的小弟沈泽良回来了,除了早就出嫁了的大姐之外,沈家的五人万绣算是全都见过了。 李氏有点儿发热,下午醒了两回,如今还在睡着,好在问题不大,万绣倒是也不太担心,只注意给娘亲额头上定时换下帕子,她则是坐到床上倚墙靠着,琢磨着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 虽然她希望能立刻离开江家村,但这事儿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实现,她与她娘身无分文,脸上身上还青青紫紫的,再加上身体太差,差事儿肯定不好寻。可若是留在江家村,就怕江李氏那帮人…… 第10章 她想来想去,只觉得必要将江李氏解决了才是,叫她不要再来找自家的麻烦。只有如此,她与娘亲才可以在村子里头再待些时日,身子养一养,再想法儿攒点儿银钱,之后才能真的离开江家村。 万绣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升起了老高。她昨日思考对付江李氏的办法,也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这会儿醒了过来,下意识的伸手便想去探母亲的额头,等摸了个空,才发现人不见了。 「娘?」万绣一惊之下弹坐而起。 四顾环视,想起来此处是沈泽简的四妹房里,怦怦乱跳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吱呀」一声房门响,李氏端了碗粥走了进来。 这场景与几日前十分雷同,万绣有一瞬间的恍惚,待看清楚李氏枯瘦脸庞上的笑意时,才反应过来到底是不同了。 「绣儿起了,娘就说娘听不错!呵呵,来,先喝碗粥。」 李氏将粥碗递到她眼前,万绣忙伸手接了。李氏松开了碗,伸手又去扶她。万绣赶紧让开,一手将她拉到床边坐下。 「娘,别忙活了,你坐会儿。我身上好着呢。」 李氏笑眯眯的答应,人坐下了,眼睛却是仍看着万绣,眼睛里头满是疼爱,双手仍是闲不住的在万绣的腰上腿上摸索着,「太瘦了,太瘦了。今后可得多吃点儿,把这些时日掉下的肉都给补回来。」 万绣有些无奈的又伸手拉住她的,「娘……你吃了吗?若也吃了,咱们该和沈家人告辞了。」 「告,告辞?为啥?咱不能一直住这儿吗?那沈家五郎不是都答应要娶你了吗?」李氏双肩一缩,语气惊慌。 万绣先是反应了一下「五郎」说的是沈泽简,又看到自家娘的神态,明白她是被昨天的事情吓着了。有心想解释清楚自己跟沈泽简的事情,又怕她娘受不了…… 「绣儿?」李氏没听到闺女的回答,低着头看着闺女紧握着的自己的双手低声问了句。 在这一瞬间,万绣突然感觉到,或许李氏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打算,但是她不敢从自己口中得到真实的答案…… 无声地叹了口气,万绣又用力的握了握李氏的手,「娘你忘了,咱们昇国虽然有未婚夫妻在一块儿住着的,可那都是极特殊的情况。现在沈……这边也没有长辈在,咱们也不好多待,该给他们添麻烦了。而且咱家东西也得去收拾收拾,若是放着不管,怕是都要便宜给江家人了。」 李氏听了前半句话还没有什么反应,待听了后面的却是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情来,「对对,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不行,绣儿,咱们现在就走,马上就回去!」 万绣对于李氏突来的焦急很不明所以,但看李氏这状况明显是想起很重要的事情来了,便赶紧答应着从炕上下来。 李氏急虽是急的,但见了万绣动作却仍旧是按着她将那碗粥喝了,之后俩人才一起出了门。 「以后若是有事儿,你们再来我家寻我。」到了万绣家,陪着过来的沈泽简就开口想要告辞了,他对着万绣说了这话,又向着李氏低了低头,转身就想要走。 李氏却是不让,「进屋去坐坐吧,你也没来过。」她一边说着一边拽了拽自家闺女的袖子。 万绣很想冲天翻白眼,到底是不想她娘失望,就也开口应和道:「进屋吧。」 听了她的话,沈泽简才点了点头,三人一块儿开了院门。 「你们在干什么?!」 这回来的也是太巧,院门一开,万绣就见着自家屋门正大敞着,那骂骂咧咧的从屋里往外走的可不正是江李氏与她不知哪个儿媳妇儿吗?! 这擅自进了别人的家门,又被正主逮住了的便是不急着逃跑也会有些心虚才对,但江李氏却并不在此列。 她脸上虽然先是有些惊愕,但等看清楚是万绣母女进来之后却是立刻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说!你们两个贱蹄子将我儿的银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李氏与万绣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都是疑惑。只是很快万绣就明白了过来,江李氏说的难道是那个钱盒子?! 她一时没注意自己的表情,正让江李氏瞅了个清楚,「好你个不要脸的!果然是你拿了我家大郎的银子!说,你把那银钱藏哪儿去了?你若是不把钱交出来,咱们就再到族长面前评评理去。」 这话说的多委屈似的,要是没有昨天那一出儿,万绣怕是都要觉得自己真偷了人家的银钱了。 万绣以往也算是个买卖人,虽说有些小脾气,但平日里行事大体上还是以与人为善为基本原则。只是她们家与这江李氏乃至江家村都算是结了仇怨,若还是讲究什么与人为善那怕是只有圣母才做得到了。 「评理便评理,我也想知道知道,这江家村人是不是都如你这般粗鄙,随意出入别人家不说,当贼的还要喊捉贼!」 江李氏没想到昨天还是一副胆怯模样的女孩儿家今天就敢这么和自己说话,掐着腰指着万绣就吼上了,「小贱蹄子你说谁是贼?这是我儿子家,我怎么不能进来?」 「您儿子家?您脑子坏了,我与我娘的却好着呢!这房子不是我那好继父赁下的么?这三月来我那继父可是每月都收我与我娘二十个铜子。不然我这被打的道儿都走不舒坦的人为何要每日里都往山上跑?为的可不就是要交这份房钱么!」 她们三人一路行来,自然遇见了不少村人,这村里人就爱看个热闹,又从心里头瞧不起万绣与李氏,那些闲着没什么事儿的连着些顺路的便都跟着他们走了过来。 原本到了她家门口还都想着今日该是没什么戏可看了,谁承想竟是有这么一出。 听了万绣的话,很多江家村人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这做相公的收拾自家媳妇儿、孩子那算得上正常,但这正常是建立在男人养家糊口的基础上,若是男人要吃家里头婆娘的,无论是什么地方,那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而在昇国这样的风俗会更极端些。 第11章 正是因为万绣脑中有这种男人必须养家做主的概念,所以才在这时候揪出这事儿来说,「您不用说话我就知道您要说不信。要说证据,咱也不是没有。我娘嫁过来时是四月初三,那一日继父便将那二十文的规矩告诉了我们母女。也就是说每月的初三他收二十文,初四的时候这二十文便拿去打酒了。咱村里人都在这儿呢,有没有认识那酒铺人家的?去问一声继父这三个月是不是每到初四都去打上二十文的酒你们便知晓我是不是骗人了!」 这话还真不是万绣瞎编的!她之前也并不知道此事,只是昨个儿在脑袋里头搜才搜出了这么一段。那会儿她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了看娘亲,她娘为了她真是把能抗的苦与难都抗下来了。也是那时她才隐约感觉到,或许以前的「万绣」悄无声息的去了,不仅是因为被毒打,更重要的可能是不想再拖累母亲,只是小姑娘大概并没有想到,她若是没了,她娘怕是也活不下去的…… 在那一刻,万绣伸手轻轻摸了摸李氏有几丝白发的鬓角,对比脑中她以前的模样,心里暗暗感谢苍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好她过来了! 握紧李氏的手,万绣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她有了一个真正心疼自己的家人,即便这家人疼爱的是她这躯壳的主人,但如今这「主人」不就是她吗?!她一定要让她娘过上好日子! 「你还想问我们钱藏在哪儿了?!呵,我看是你想要再捞一笔吧!昨儿我们去祠堂时身上可揣了东西?从祠堂去沈家可有人见我们折道回了这儿?如今我们这衣裳又有能藏钱的地方么?」 万绣边说边往前站了站,让众人看清楚她的穿着打扮。 在昇国,农家人最常穿的便是葛或麻织就的粗布,为了干活方便,无论男女都会将手脚处的衣物圈绑住,因着这样装束的关系,加之这天气还很热,衣裳穿的自然也是十分单薄,所以若真是在身上藏了些什么很难不让人看出端倪来。 万绣瘦的厉害,那腰带绑的比一般人都要紧些,衣裳也就更服帖,怎么都不像是藏了钱的。 江李氏被万绣抢白了几句,又见周围村人们带着些鄙视的眼神看过来,自然是更加暴怒,她也不想再和万绣吵嘴了,先是转身给了自家儿媳妇一耳光,在众人都怔楞着的时候,头一低腰一挺,那架势,冲着万绣就冲了过去! 万绣昨天就吃了江李氏的亏,这会儿自然提防着,她心里恨不得跟她拼一场,但却清楚绝对不能在护短的江家村做这事儿。所以万绣的第一动作是将娘亲往左手边推去,正好挡住了要过来帮忙的沈泽简之后,顺势与冲来的江李氏一起倒地,在倒下的时候眼尖的看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一狠心就撞了过去…… 「绣儿!!」李氏在看见万绣倒地的刹那便也扑了过去,小心的将人扶起时,万绣额头上流下的鲜血登时让她看红了眼。 「绣……绣……我……我和你拼了!」见万绣闭着眼睛,李氏嘴唇抖了两抖都没说出完整的话来,待看见同样被儿媳妇扶起来的江李氏时,她却是突然有了力气,双目圆睁大喊出声,嗓音十分骇人,正要有所动作时却是被反应过来的沈泽简拦住了…… 围观的人群被这一幕吓呆了,有那胆子小的当下就喊了出来,「杀人啦,杀人啦」,场面乱成一团…… 正此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这都是在干什么?!」 说话的人是一年近五旬的老者,穿着件靛青色衣衫,款式与一般农家人不同,绑手绑腿那是没有的,袖管大约有两腕宽,看着倒也还算爽利;其下摆及至脚面之上,有些像读书人爱穿的长衫,但整体看来又更简单一些。 这老者宽额方脸,双目有神,面上皱纹很深,一看便知是个严厉人。刚才还在咋咋呼呼乱吵嚷的众人见了他立刻就似那见了猫的老鼠,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老者目光往周围一扫,轻哼了声,往前又走了两步,「这是何人?怎么受的伤?」他是见过万绣母女的,可此时却并未认出来。 「是,是我闺女!是我可怜的闺女啊!里正,里正求您为我家绣儿做主啊,呜……」李氏被沈泽简拦下,待看到里正来时崩溃大哭,无力的俯下身去抱住万绣,双膝曲地额头抵在了万绣身上,是给里正磕头的姿势。 万绣则是被身上的重量一压,这才终于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她抬手往疼痛的额头上摸去,这一动当然让李氏察觉到了,李氏先是全身僵硬,接着就抬头往上看,正见到万绣睁开了眼睛,抖着手便轻抚上了她的脸,「绣儿?绣儿……你,你哪儿疼,告诉娘,告诉娘,哪里难受?」 沈泽简这会儿也不避嫌了,忙伸手将万绣扶起,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万绣刚才摔猛了,那江李氏块头不小,她又太瘦弱了,虽然是顺势往地上倒,可也被撞的不轻,一时没承受住便晕了过去,这会儿虽然还有些晕乎乎的,可她自觉并无大碍。 「里正您看,要不,先让这丫头去房里头歇歇吧?」沈家族长开口了,他是与里正一同过来的,昨天他嘱咐家里人盯着点儿那江李氏一家的动静,知道她自行来了这江大郎家,又得知万绣母女回来了的消息时,便亲自去请了里正。 在昇国里正主要负责户头与赋役等事项,一般村中的小纠纷他是不管的,但要涉及到流血甚至人命官司的地步,里正是必要出面的。而昨日回家之后,沈族长也想了不少,又与家里头早已不管事的老爹商量了商量,便决定借着这事儿闹一闹,也好叫江家人安生一些。 只是他并没想到这江李氏竟是如此大胆,竟然真敢做出行凶此等大恶之事,心中对自己的决定又肯定了几分。这江家若是再放任下去,还真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管理江家村的里正姓吴,自得了委任之后便搬到了村里居住,如今也有个小十年了。这江家村人口众多,基本上除了江姓便是沈姓,沈家自是拎得清的,但江家这地头蛇却并非如此,里正明里暗里的也被他们拿捏了不少回。如今能抓到江家村这么大个错处,心里面也不免有些兴奋。 第12章 他点头同意了沈族长的建议,跟着也进了屋去,待在堂屋中坐定了,便让人去唤江族长。 就这么着,不过刚隔了一日,江家祠堂的情景便再现了一遍,所不同的是,昨日江族长高高在上,今日却只能与沈族长一同站在下首。 「里正唤我来可是有事?」江族长心知肚明,却还要问上一句。若说江家村谁看里正最不顺眼,他绝对要算上一个。原本上一任的里长卸任时,他只当自己的机会要来了,那会儿还使了不少力气托了不少人,谁知竟是突然来了个外乡人。这外乡人虽说有些眼色,平日里并不会过多插手江家村的事情,但就冲他与沈家交好,江族长便不能放得下心来。 江族长的态度,可不光是他自己知道,实际上江家人、沈家人甚至里正都清楚的很。江家人怎么想就不说了,只说沈家人与里正,暗地里不知将他笑成什么样了,脑袋不灵光不说,连点儿心机都没有,即便是小小的里正那也是朝廷官吏,就这种人还想往朝廷里钻?!真是怕命不长的。 里正每次看到江族长都觉好笑,为了不露出痕迹来,便会越发的将脸绷紧,看起来更为凶悍,「江铜子,你这族长当的……」里正摇了摇头,「你们族里人都快惹出人命来了,你还问我叫你来干什么?」 江族长被喊了大名本就满脸不快,听他说惹了人命更是气愤,「里正这话未免分寸太过,那煞——万绣不过是被撞了一下,不慎磕伤了头,哪里就没命了?」 沈族长接口道:「方才你不是还说不知发生何事,怎么里正问上一句你就知道的如此清楚了?」 江族长傻住了,一点儿没提防自己竟是留了个这么大的错漏。 沈族长这会儿全不客气,完全没有以前那么些年避其锋芒的模样,当着围观人群的面就嘲讽开了,「也就是你们江家人敬老捧着你,就你这脑子,要是放在外头怕是早让人坑死了。只是即便在村里头你也是做族长的,你那脸面不光是你自己的,还是你们江家的,能不能为后辈们想想,别总是摆着架子干些让人笑话的事儿!」 这话说的太重,虽一个脏字没有,却也是指着江族长的鼻子骂了。江族长听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下意识的看向周围小辈们,果然见着不少目光躲闪或是带了些鄙夷的,当下一捂胸口就踉跄着站不住了。 「爹!」他儿子过来了两个,连忙上前去搀扶。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多大年岁了还吵上嘴了?要吵回去吵!先说今天这事儿怎么办!江李氏?」里正看情况差不多了,开口把话题岔了开,让缓了口气的江族长想骂也骂不出。 江李氏被点了名,磨磨蹭蹭地站了出来,别看她为人凶悍,可对着里正却是也不敢撒泼的。 「还,还能怎么办?是,是那小贱蹄子先诬陷我儿的,若非是她那般诬陷,我也不会气冲了头……」她倒也不是傻的,反过来说是万绣说谎,自己才忍不住冲动行事了。 西屋里头,万绣的额头上已经绑好了布条,血也止住了,听见江李氏所言,便跟着母亲走了出来。她先是到了里正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说道:「多谢里正前来救我与娘亲的性命。」 里正仔细看她与李氏,一时有些吃惊,「是你们?我记得三月前你与你娘亲去我那里登户时并非这般模样,如今怎么?」沈族长虽然去请了他,却也并未多嘴说些什么,只言道怕有大事发生。而里正虽听说了昨日的事,到了江大郎这里便猜到了会与万绣母女有关,但却是这会儿才认出人来。 万绣听他一问便抬手掩了下面,似是擦抹眼泪的动作,「里正可能未曾听说我那继父的怪癖?继父爱动拳脚,喝酒后更甚。家里头三月未采买过米面,我与母亲也无银钱,吃的是四月初三那日村人们送来的食物,再加些挖的野菜,所以才这般瘦弱。」 「小贱蹄子,我撕烂你的嘴!方才还说你们每月要交我儿二十文做房钱,这会儿又说无钱,当着里正你都敢顺口胡诌么?」江李氏立刻蹦了起来,只以为自己抓住了万绣的把柄,昂着头得意洋洋。 万绣冷笑,「呵,你若不说这个,我本不想再提,便是他再对不住我与娘亲,但也总是人死为大。不过你既提了,我却不能让你诬蔑我的娘亲。」 万绣正色看向里正,「我娘亲手艺极好,往日里纺布针绣足可让我们日子过得不错。但去年我身子不好,花去了不少银钱,而年前时候娘亲因过于劳累伤了眼睛,精细活再做不得,因着如此才信了那媒婆的话,嫁到了这江家村来。只没想到江大郎竟是那般个人,只那时我与娘亲都已没了退路,娘亲也只盼着我能出嫁便好。待我嫁了,说不得她就……」 万绣偏头看看李氏,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李氏则早已是泣不成声,她竟不知原来自己的想法女儿早就看在了眼里。而话到此处,围观的江家村人都是面露惭色,便是那冷心冷肺的也不免有些触动,毕竟虽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儿女,但却是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 万绣整理了情绪继续说道:「我与娘亲并不知为何江大郎会没有自己的房子,总之他告诉我们这房子是他赁的,我与娘亲既然住了,便要付些房钱,刚开始他要的可不是二十文,而是一月二百文!呵,想来他没准儿也是被媒人骗了的,以为我娘亲还能靠着织布针绣赚钱,待发现娘亲眼睛不行,我又没那手艺后才将房钱降到了二十文。」 她扭头看江李氏,「你问这二十文如何来的?我告诉你,是我每日去山里头挖野菜、我娘将以往绣了打算给我当嫁妆的小物件卖了才得的。」 江李氏这会儿已有些慌了,却仍旧是色厉内荏的继续诘问:「呸!谁家不会去挖野菜,又有谁家不会绣个帕子什么的,这江家村又有谁家会买你的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没良心的。」万绣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躬身对着沈族长行了大礼。 第13章 她这意思已不用再多说了,必然是沈家人看不过去,有那善心的帮了忙了。 里正看到此处对这沈家的印象又好上了几分,如此家教,这样的人家想不兴旺都难啊。今儿个他们这么站出来,该是有了想要跟江家别别苗头的意思了。既如此,他也不妨帮上一帮。 下了决定的里正喊了句江族长,「你看怎么办?这是你们族里头的事儿,若非必要我也不想插手。」这话也算是给江族长留了脸面,若是他自己能处理好,里正便不会说什么,但要想处理好,势必是要给万绣母女一个交代,但江族长却明显是要护短到底的。 「只凭这丫头嘴上这么两句就定了我们江家人的罪怕是不妥。」江族长慢悠悠地说完这句话,看了看沈族长,「可别说沈家能作证。沈家与我江家向来不和,如今沈家人又与这丫头结了亲……呵!」 言虽未尽,众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是沈家会偏帮,说的话不可信罢了。 沈族长此时却并未与他再做纠缠,只是面向里正说道:「咱们没来时,绣儿丫头说江大郎这三月来,每月初四会拿二十文去吃酒。那酒铺可是他们江家族人置办的,叫来问问总可以吧?他说的话总不会是故意向着这母女二人的。」 江族长听了这话直觉不对,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理由阻拦,而里正也没给他阻拦的机会,直接叫了个人,让去寻了那酒铺的主人来。 「你是叫江草吧?」 没多大功夫,一个瘦巴巴的男人就过来了。里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开口如此问道。 江草连忙应是,「正是江草,里正大伯叫我来可是有事?」 里正也不耽搁,直接就问了江大郎的事儿。 这江草听了立时点头,「正是如此。这三月里的确是每到初四的时候,我姐夫都会过来。」 「你姐夫?你与江大郎是姻亲?」里正诧异问道。 江草抬头看他,恍然道:「哦,对,我姐嫁与姐夫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我姐去世的也早,那会儿……」他偏头想了想,「对了,那会儿里正还没来我们村儿,所以才不知道吧。」 里正了解地点了点头,并不在就这话题多说什么,而是看向脸色明显难看的江李氏与江族长,「此人不止是江家人,更与江大郎有姻亲关系,他的话你们总该信了吧?!」 江李氏不屑的撇嘴,「什么姻亲?哼!就他姐那样,当年也就我们大郎肯要,成亲两年连个蛋都没下下来。」 她这话音不低,听的江草变了脸色,几次张口欲说什么,最终还是偏过了头去,只当是没听见便罢了。 只江李氏见他这躲闪的模样却又更过分了起来,她扬了扬下巴,「我说江草啊,见着我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还帮着外人说你姐夫的不是!你姐夫平日里真是白帮扶你了!要没你姐夫,就你那么个破酒铺子怕是早开不下去了吧?如今怎么着?你姐夫刚走,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她说完这话,眼神儿又往万绣母女两个身上瞟去,「呦,我说呢,你这三十啷当的岁数至今没讨着媳妇儿,不是也看上那丫头了吧?还是那丫头的娘?呸,你个……」 这再后头的话可就不能入耳了,总之什么脏的臭的都开始往外冒了出来。若只是江家人在场也就当看个热闹,可这会儿沈家人不少,里正更是坐在上位,江李氏这行为可是让江家村人都觉着丢人了。 江李氏的儿媳妇使劲儿低着头,刚想冒着再被甩巴掌的险上去劝劝婆婆,江草却是先她一步爆发了。 江草这时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显然是气的狠了! 「五伯娘。」江草唤了一声,「你这话可让人太寒心。我对我姐夫如何,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就说这房子,当年姐夫拿了我姐的嫁妆又向我借了银钱才盖起来的,对吧?!」他将「姐夫」二字咬的极重,「当时的借据我现在可还都留着呢。后来我姐去世,也是姐夫亲口说这房子便算是赁了我的,每月里给我二十文做租子。」 说到这里,围观的村人已大多哗然了,满脸的不可思议,显然都是不知这内情的,而接下来江草的话,却是更加出乎了人们的预料。 「可你当怎么着?我……哼!我那姐夫说的好听,可别说二十文了,这十多年来,他去我那儿喝酒可从未给过钱,每回都说与房钱一块儿给我,结果都记了账了,五伯娘可要去我那儿看看?」江草发泄出来人也冷静了不少,「要说还真就是这三个月每月给了我二十文,只不过吃的酒也是往日里头的两三倍。」 到此时,无论是江李氏还是江族长终于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好了,吵什么吵?」里正再次开口,制止了众人的喧闹,他伸手点了点江族长,又点了点江李氏,「你们真是好啊!丢死人了!养了这样的儿子,养了这样的子侄!真是丢人啊!」 两句丢人下来,江家村人的脸都挂不住了,只这时再没人能跳出来辩解了。 里正清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过来后开口说道:「从今天开始,江家族人任何一人,听好了,我说的是任何一人,不可再找李氏她母女的麻烦。江李氏平日里就不要随意出门了,好好在家反省反省给你家大郎积积福吧,免得他到了下头还得受罪。」他看看江草,「这房子,你事后将方才说的那些借据拿与我看,若确实属实,房子自然是你的。至于是否还让李氏她们居住,你们自行商议也就是了。」 到此,里正对此事的处理便算是结束了,虽说也打压了江家,但从实际效果来看,其实还是亏了万绣母女的,只是江大郎毕竟已过世,确实也不好追究。再加上她俩还要在江家村居住,里正也并不想做的过于彻底,让江家村人暗地里记恨她们。 这道理万绣是明白的,心里对现在的结果已是十分满意,里正看过来时,便行了个大礼以表感谢。 第14章 里正还没舒坦几分呢,江李氏又出来说话了,「可……她们是煞星……克,克着我们……」 被里正直接瞪过来,江李氏的话没说完。 「方才你们族长不是说了,万绣丫头已经许了人了?我听说这结亲就是昨天的事儿吧,不就是为了压煞吗?还不放心?」他环视了一下众人,「我倒是也认识不少道行高深的天师,待我请来看看咱村近些日子到底是着了什么邪祟,怎么就搞的个鸡犬不宁了!」 这话再一落,他起身便往屋外走去。 呼啦啦的一群人离开,万绣脚一软就要往地上倒,毕竟是流了血,她这么弱的身子已有些受不住了。 沈泽简一直陪在一旁,这会儿便伸手将人扶住,与李氏一同将人又带回了西屋。 「可算好了。可算好了。」李氏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有里正撑腰,她们是再不怕江家人了。 万绣放下了心,「可不是,多亏沈大伯把里正请来了。」她原本是想让自己受个伤,再去里正面前卖惨,求里正帮忙解决江家的事儿,没想到竟是和沈族长想到了一处。 沈泽简站在这里浑身不自在,并不接她俩的话茬儿,只说声我走了,便提步出了屋。 「哎!」李氏没来得及拦,眼睁睁看人走了,扭回头来又和万绣说话,「这人是不错,就是太木讷了些。唉……若非来了这江家村,娘定要为绣儿选个好人家才是。」 万绣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便推了推李氏问道:「娘,先前你着急回来,不是要寻什么东西的?你可寻着了?可别让那泼妇偷了去。」 「对,对!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李氏被一提醒终于想起来了,她忙矮身往床下探,使了挺大劲儿才拉出个木箱子来。 万绣认得,这是她娘的嫁妆,里头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是几件不合身的衣衫罢了。 李氏当着万绣的面开箱翻找了起来,在这翻找的过程中,万绣惊奇的发现,这木箱竟是还有个夹层,而在夹层里头则有块极轻薄的……丝绸? 「还好没丢。」李氏十分珍惜的抚了抚手中那看着像丝绸的东西,摸了几下后才递过去给万绣。 万绣伸手接了,低头细看,果然是丝绸。这丝绸织的极好,拿在手中只觉轻薄细腻,绸上还有极为精致的绣图,万绣翻转来看,发现竟然还是件双面绣。 在现代时,她正打算去学绣,所以也做了点儿基础功课,知道这双面绣极考验绣者的功力。而在她的记忆中,这样的绣工即便是母亲也是没有的,所以…… 「娘,这是哪里来的?」 李氏一脸唏嘘,「这绸缎与这绣图,都是你外婆的手艺。」 万绣有些不解,她看李氏对这件东西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怀念,「娘?」 「你啊!」李氏捏了捏她的手,「你说怎么你这手艺就是不行呢?平日里也不爱这些。你可知丝绸在昇国是何等珍贵的东西,这样的双面绣又有何等高的价值!」 李氏这么一说,万绣便开始仔细回想,这一想还真是,原身于这织绣一道始终并不开窍,前前后后跟着李氏学过多次,却总没什么成效。 万绣心想,这可有点儿麻烦了,在这方面自己与原身的差距太大,不知要如何才能遮掩过去。 「……总之呢,你要记着,这就是咱家的传家宝。你也快要成亲了,娘以后将这块帕子给你做嫁妆,你定要收好。」李氏没看出万绣走神,还在继续说着。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将那丝绸帕子从万绣手中又拿回来,重又放回箱中的夹层。 万绣问她,「娘,你说这丝绸与这双面绣都十分贵重,到底是如何贵重?」 「现在想要问了?以往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李氏点点她的额头,「若是去店里头买,便是那普通的丝绸也要卖到一两银子了。」 「一两?!」万绣咂舌,在她印象里,自己与娘亲就没见过完整的银子,这么一匹丝绸便要一两银子了?那还真是不便宜。 李氏点头,「可不是么,这丝绸都是从南方来的,想来路上还要有些花费,当地总不会如此昂贵才对。只是听人说,便是便宜也得几钱的银子才买得到。」 万绣有些诧异,「为何要从南边运来?咱们这里没人养蚕制丝么?」 李氏有些茫然,「你说蚕……哦,对,听说这丝绸是叫蚕的虫子吐出来的吧?娘没见过,还真不知道怎么这虫子吐出的丝便能用来纺织制衣了。」 万绣听她这么说便愣住了,脑子里头赶紧再次展开搜索,半晌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来这制丝的手艺是掌握在一些豪门大族手里头的,一般农家人并不得其法,便是有那或碰巧或灵光的琢磨出这制丝纺丝的办法来,也都叫那些大族们给压制住了。 这还真是…… 万绣有点儿哭笑不得,这时代或说时空还真是有些古怪,想到华夏古时可没听说有那垄断了制丝行业的,连诗句里头都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呢,可见这养蚕种桑都该是农家事才对,怎么到了这里倒是富贵人家的专营了! 多想无意,万绣又向娘亲问那双面绣的技艺。 「说到双面绣,比之丝绸可还要珍贵许多,如今应是只有御锦坊里头才有人会这手艺了。」 李氏说的御锦坊万绣是有印象的,既然有个「御」字便知是专为皇家制衣的,在昇国算得上是纺织制衣界的头领了。 「那这双面绣外婆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说到这个问题,李氏有些得意,「是你外婆自己琢磨出来的!」 「无师自通?」万绣惊呼出声,有些不敢相信。 李氏往她身前凑了凑,带着点儿神秘兮兮的语气,「可不是!我看就是无师自通,你外婆又没跟人学过,突然就给了我这个,说是自己绣的,可不就是天生的聪慧么。」 第15章 万绣笑出了声,听她娘如此说,便知她也不是很清楚了,怕是因着崇拜外婆才这么猜的吧。 话说到这里,母女两个也都有些累了。万绣受着伤,李氏便拦着她不让再动,只许她在床上休息,自己则是去厨间简单收拾了些饭食,这波折的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有了里正的帮扶,村人们也都收敛了很多,万绣母女算是真正过上了好日子,至少不用每日里都提心吊胆了,但这日日都无进项却是让万绣着了急。 她不愿再接受沈家的帮忙,一来这帮忙的主要是沈泽简,但他家并不是个富裕的,每日里拿过来的吃食不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却也差不多了。二来若是亏欠太多,万绣真不知要如何偿还。 于是在十五镇上赶集的日子,万绣与沈泽简的四妹商量好了,打算一同去镇上看看。 「娘这里还有个簪子,你拿着去镇上当了先置办些米面回来。」临出门前,李氏将个银簪拿了出来。 万绣有些吃惊,反应过来可能也是藏在那床下夹层的箱子里头的,不由有些意外,「娘……您真聪明。」 李氏弯弯嘴角,摸摸她的头,「你放心,娘的东西不多,可还是留下了一些,莫要太难为自己了。」 万绣抬头看她,心中再次溢满了暖暖的感动。握紧银簪,她对着李氏咧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往门外走去。待走到门口时,似乎是预想到了什么似的回了下头,李氏脸上带着些哀戚的神色落入了她的眼中…… 万绣脚步顿了顿,并没迟疑太久就又往外走,眼睛被风吹的有点儿疼,她心里想着——小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好咱娘。 村口已站了一堆妇人、姑娘,安平镇离江家村倒不算太远,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大家伙儿还是习惯一起走。 四妹是等着万绣的,远远见着她身影的时候便高声招呼了起来,「绣儿,这里,快过来。」 万绣听了便跑了几步,待到了近前才看清楚周围的众人——大部分对着自己都露出了个笑模样,想来该是沈家人。那些不咸不淡拉开些距离的,就该是江家人了。 「这是大伯娘、四堂婶、三表姐……」四妹给万绣一一介绍道。 万绣听的两眼转圈圈,这关系于她而言实在过于复杂了,听是都听清楚了,记却是没记住几个。 「行啦,我看看,嗯,人都齐了,咱们这就走吧。」大伯娘笑眯眯的看了看万绣,心中还是比较满意的。虽说这个侄媳妇来的有些荒唐,但她却觉得这丫头目光清正,有股子韧劲儿,与五郎配的很。 对于大伯娘,万绣是识得的,这两天她没少给自家送吃喝,是个极善心的。 万绣到她近前,一路上边走边聊,时间过的也快,未到辰时,一行人便见着了安门镇的城门。 万绣身体经过几日的将养比之先前是好上很多了,可这么长时间的行路还是累的够呛,所幸她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便跟大家伙儿说好,进城后先寻个阴凉处歇息歇息。 在岔路口与其他人分开后,万绣就近看了看,瞅着一个巷子旁有颗大树,那树下还有块大石,两边也没什么店家,便走上前去。 这地方虽是颇为隐蔽,但不远处便是大路,虽说昇国对女儿家的管束并没有像万绣从前以为的那般严厉,但孤身一人的未出嫁姑娘最好还是避着些人。 万绣尽量让那树挡住自己的身影,想着休息会儿,等喘匀了气再去镇上看看。 她一坐下便觉累的难受了,伸手往自己双腿上轻轻按揉着,正感慨自己这身体怕是还要好些时日才能与常人无异时,就听到从巷口有凌乱的脚步声及挣扎求饶声传来。 「冤枉,冤枉啊!碧喜姐姐,你替我求求小姐吧,便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绝不敢碰小姐的喜服啊!」 「如今你还去哪里喊冤枉?!明天就是吉日,小姐的喜服偏在你手里出了差错,那么大一条口子!你……哎……」 这会儿说话的应该是那叫碧喜的了,听这语气还是有些同情先前闯了祸的丫头的。 「碧喜姐姐,呜……咱们……咱们去请那王娘子……呜……王娘子是镇上针线手艺最好的……她……嗝……」 闯祸的丫头已泣不成声,但接下来碧喜的话才是真正绝了她这最后的希望。 「哎!你当没去请么?早就请过了!可撕扯下那么大一块来,王娘子说了便是能补明日也赶不及,更何况这会儿上哪去找同样的布料来?!你啊,小姐只是将你发卖出去已是开了恩了,可别不识好歹。」 碧喜被纠缠的有些厌烦,最后的话便重了些。她心里也不好受,可如今同样是自身难保,这会儿小姐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否则说不好也要治她的罪呢。 她正想支使两个粗使婆子赶紧把人带走时,巷口那大树下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坏了的衣衫可否让我瞧瞧,说不定我能给补上。」 说话的自然是万绣,她在旁听了这事情,心中就动了心思,虽然有些鲁莽,但她仍旧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若是能成事说不得就有了出路,若是不成事,只要命还在,就值得一搏。 万绣生性中是崇尚冒险主义的,以前守着自家祖传的「裁缝铺」并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到了这陌生时代倒是显现了出来,当然她如此大的胆量,或许也是因为对这时代、国家认识的还不够的缘故。 这么短的时间,并不容许万绣多做思考,她下了决定到开了口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 碧喜突然听见人声,先是吓了一跳,待寻声过去见着坐在树荫下一个瘦瘦的小姑娘时,不由惊异问道:「是你在说话?」 万绣已站起了身,她向着碧喜笑了笑,「这位姐姐,我家缝衣是祖传的手艺,与一般的针线娘子都有些不同。方才听你说是主人家小姐的喜服有了损伤,若是不介意不妨给我看看。」 第16章 碧喜险些一口答应,但又马上冷静了下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万绣,缓缓皱起眉头,下巴微微抬高了些,「你是何人?为何正好在此?」 万绣不慌不忙,「我名叫万绣,是城外江家村的,今日与同村人一块儿出来赶集,因我身体不好,便独自在这儿休息。」 碧喜看她模样并不像是撒谎,便又接着问道:「你何以确定自己能补得了我家小姐的衣裳?」 「这位姐姐若是不信,便先拿条普通衣裙来让我试试,若是补不成耽误了姐姐的功夫,姐姐便给我两个嘴巴。若是补成了,也是为姐姐、为小姐分忧了。」万绣仍旧是慢条斯理,笑眯眯并无惧怕的表情。 碧喜听她这么说倒觉得也是个好主意。看着对面站着的丫头,瘦的可怜,想来也是正好碰上了想要讨口饭吃。她思量得当,也就不再犹豫。 「先将桃儿带回柴房看管起来。」碧喜先是对两个婆子说道,之后抬头面向万绣,「你方才说,是叫万绣是吧,你随我来。」 从那巷子口七转八转,约莫着一刻钟的功夫,五人到了一处青色小门处。碧喜叩开门,带着万绣进了院子。 万绣目不斜视,只跟着碧喜往前走。 碧喜对她这知理的模样还算合意,开口介绍起主家情况来,「我家主子姓陈,在这安平镇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你若是真有办法将小姐的喜服收拾妥当,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只是你若是有别的心思,自惹祸端,呵,在这安平镇怕是没人能保得了你!」 万绣低头,「自是!小女子明白的很。今日之事实属凑巧,也不瞒您,我也是想着若是给小姐办成了事儿,能讨些赏钱。」 她这话与碧喜的猜测相同,而这样的目的也是碧喜能够接受的,到这会儿她心里的疑虑便又去了几分。 「好了,你也莫怕。我先拿件自己的衣裙给你试试,若是可行再去见小姐。」 万绣方才便觉这人是个善心的,这会儿听她如此说更感激了几分,忙躬身道谢。 俩人又走了一会儿,碧喜将万绣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从柜子里头翻出件旧衣裳来,拿了剪子「咔擦」两下便在下摆处剪下了一大块。 「你瞧,便是如此了。若只是平常撕,我们请的绣娘便能缝补好,可偏偏是少了一块!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做得这等缺德事儿!」碧喜将衣裙递给万绣,嘴里还恨恨的念叨着。 万绣方才就见了她下剪刀的动作,这会儿再看裙摆,略一想也就明白为何普通绣娘无法处理了。 昇国讲究的是一块布成衣,绝不会做拼接剪裁。可破损如此之大,要想恢复到与原来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用同色同质的布料缝补也会留下痕迹,而且消耗的时间可不一定比重新剪裁一件费的功夫少。 但在万绣来看办法却是多得是,她跟碧喜要来了针线,动作极为利落,左手在破损处捏出几个波浪形的褶皱,右手分针走线,几下的功夫就将那下摆缝制成了提花模样。接着她将衣衫抖开,在对称的另一边同样做了一个提花样。 「有没有碎布块?最好是跟这个差不多的颜色。」 碧喜以前从未看过这样缝衣裳的,刚才抖开时只觉得还挺漂亮,听万绣如此一问,便赶忙又去找了些碎布块来给她。 万绣从那碎布块中挑挑捡捡,找了与这衣裙颜色相近的,又是左手捏右手针,几个动作就缝制出两朵的花朵来。这花最后被她绣缀在那波浪形的底端,长度正好与下摆平齐。 「你看如何?」 万绣拎起整件衣裙来给碧喜看,「这的位置正合适,左右两边都缝上花,寓意也好,叫做步生莲花。若是位置偏了,便划分均匀,每隔一段缝制上一朵,也是漂亮的紧。」 碧喜本就看着新鲜,万绣手艺又快又好,这裙子看来就似那特意缝制而非缝补的,又听到万绣说这「步生莲花」之意,更觉欣喜,连声叫好道:「好好好,来,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小姐!」 碧喜一手接过衣裙,一手拉起万绣,抬步就快速往外行去。 碧喜进了陈小姐的闺房时,陈小姐正盯着那件下摆破损了的喜裙落着泪。她只觉自己命苦,成亲的当口,亲手准备的喜服却是出了这样的差错,这是老天在说她的亲事会不顺吗?! 碧喜是她的贴身丫头,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见她这模样心里极难受,连忙上前捧着自己的旧衣裙给她看,「小姐您看,这是奴婢方才偶遇的一个小娘子,您看她这手艺,可能将喜服交与她收拾缝补?」 「什么?」陈小姐没明白,顺着她的话看向她手中的裙子,「这是……哎?这……」 碧喜看她惊喜的表情便明白了,伸手指着那花朵的地方让她看,「小姐您看,那小绣娘说了,这叫‘步生莲花’,是不可多得的好兆头呢!小姐,奴婢觉得这定是夫人给您送的礼物,您可莫哭了,快想想是否要见见那小绣娘?」 陈小姐听她这话只觉豁然开朗,又听她提到早逝的母亲,眼泪不由又流了下来,「是了,娘在天上怎忍心看我受难,定是你说的这般。快,将那小绣娘叫进来我瞧瞧。」 碧喜笑呵呵的应了是,先拿着绣帕给她家小姐擦了擦眼泪,这才出去将万绣叫了进门。 陈小姐见进来一个极瘦弱的小丫头,神情中有些惊讶,「你便是那绣娘,怎这般瘦弱?」 「回小姐的话,前些日子吃的不好,饿瘦了。今日来镇上便是想找些差事做的,没承想正遇见了碧喜姐姐,便自荐而来。」万绣进屋时便也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了陈小姐。 这位陈家小姐一副弱柳扶风的身段,双眼微微泛着红,看着就像是刚哭过的。她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眉眼间有温柔之态,想来应是如碧喜说的那般,算得上是个善心的。有了这样的判断,万绣心里着实放松了几分,心道自己这个险该是冒对了。 第17章 陈小姐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哎,都是不易的人啊。」 「小姐,还是让这小绣娘看看喜裙吧?」碧喜在一旁提醒。 「是了,你去那床边看看。我那喜裙就在,你去看看可否给缝补上?便按着这办法来就好。」陈小姐也想起了正经事,伸手指指床榻的方向,又指了指刚才碧喜的旧衣裙。 万绣弯了弯膝盖,在碧喜的带领下往里走去看见了那喜裙。那裙子做的极为华美,上头的绣样十分精致不说,单就料子而言也是很不错的绸缎。 碧喜拦住了万绣想要翻看裙摆的手,「可要小心些,这是从南方运来的上好绸缎,整个安平镇也绝超不过五匹。」她伸手比出五根手指。 万绣眨了眨眼,这丝绸竟算是上好的?!还不超过五匹?! 她心里暗暗摇头,但嘴上自然还是称赞,直道自己定然会小心再小心。 细看这喜裙,比之碧喜布衣的撕口其实小上不少,但位置却偏了些,只缀上两朵花不太合适,她思索了下,转身出去与陈小姐说话,最终定下了裙摆上缝满九朵,取九九圆满之意。不过让万绣有些为难的是,方才自己随口说了「步生莲花」,这陈小姐便要她一定要做出莲花的花样来…… 万绣并非不会做莲花,不过莲花光靠手捏缝是不行的,需得加上剪裁才可,只这样一来便要花上更多的时间了。 「怎么?有何问题?」陈小姐见她面色犹疑,忙开口问道。 「小姐见谅。我与村人一同来的镇上,本约好了休息过后去寻她们的。若是在您府里头……可否让我带个口信出去?」 陈小姐点点头,看向碧喜,「碧喜你找个人去吧。嗯,你与那同村人约的什么地方,告诉碧喜就是了,你且安心帮我将喜服缝补好。」 万绣立时称是,与碧喜说完话,便赶紧着手缝补起喜服来。 四妹今日出来是将先前纺的粗布还有绣的些帕子、荷包等物拿到「锦衣坊」中去卖,顺便还要再买些粮食回去。 与她同路的是三伯家的姑娘,比她大了一个月的五堂姐。 「这钱是越来越少了!前个月一匹粗布还能卖一百文呢,怎这个月只肯给九十文了?」五堂姐很是懊恼的跟四妹抱怨。 四妹心里更为担忧,她的技艺没有五堂姐的好,只得了七十五文。待采买过后怕是什么都剩不下了。 五堂姐看她脸色,知道她家情况,便换了个话题来说,只是这话题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墨儿,你定下的那人家还是没动静?」 四妹小时便定了亲,按照昇国的传统,她十五时男方那边就该纳彩、问名等把亲事正式定下来了,可如今她都过了十六的生辰了…… 「五哥可曾去问过?」五堂姐很替她忧心,知道这事儿可能更让她发堵,可也不得不多问几句。 四妹摇摇头,她二哥自然去问过,可男方只一味的拖,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俩人一时无语,默默地走去了先前与村人们说好的会和地——同福酒楼门前。 「万绣那丫头可是好运气啊,这出来一趟就进了大户人家了。」 离着酒楼还有几步的距离,一个江家人便语含酸意的冲着她俩喊了这么一句。 四妹听的一愣,看那江家人斜着眼睛瞅自己,心里头一阵来气,快走几步到了她近前,语气不太好的问:「你说什么呢?」 「呦,你这耳朵不好使啊?!就是你那还没过门的嫂子,这头一回出来,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是让镇上的大户给收了去了。呵,你哥可是可怜了,好不容易找着个媳妇儿,这才几天啊,啧啧啧!」 也是凑巧,这人就是那日陪着江李氏去了万绣家里的儿媳妇王氏,别看她对着自家婆婆是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对着外人可是嚣张的很。 四妹被她气的够呛,五堂姐拉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劝,「别着急,咱沈家人都没在,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先弄清楚再说!」 四妹点了点头,对着那王氏冷哼了一声,「这消息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王氏有意气她,也不介意她这语气了,打眼见着不远处又有几个沈家人走了过来,便更兴奋了,摇着手叫那些人快些。 大伯娘也在其中,看情况心道可能是有事儿,便拉了几人一起快速到了近前。 「方才我们刚来了这儿,还没喘上一口气呢,就有个姑娘跑了过来。那衣裳穿的,啧啧,我们都想着是哪家的小姐呢,谁知道一开口才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哎,你们说,丫鬟都穿成那样,腕子上还戴着个银镯子,那得是什么人家啊!」王氏说着说着还扭头去问其他江家人,大伯娘赶忙拦住,让她说正经事儿。 王氏被打扰了谈兴,还不满的扭了下身子,见着沈家人脸色都不好,便又高兴了,「就是那丫鬟说的,说是万绣被留在她家做事了。」 陈家丫鬟说话自然不是如此没头没尾,只王氏说这事儿就是为了给沈家人添堵的,如何会把这话传全了。 「没了?」大伯娘紧盯着王氏的表情。 有那么个厉害的婆婆,经年累月的别的本领没练出来,王氏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强着呢,「没啦。呵呵,我说沈家大娘,方才我与你家墨儿还说呢,你家侄子这媳妇儿找的可是不巧啊,这八字刚有了一撇,她人就攀上了高枝儿!啧啧,那话儿怎么说来着?」王氏回头问其他江家人,有人便给她递话了,「对对,就是这个,竹子做篮子打水,可不啥也没捞着么!哈哈……」 她说的挺得意,沈家人听了最后一句话即便心情沉重却也被逗笑了,四妹语声清脆,「那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好说话才没人笑话你!」 王氏本是想要卖弄一番的,谁知竟被反将了一军,脸色立时就拉了下来,「呸!什么玩意儿!有空挑我的毛病,还是琢磨琢磨你们那还没过门的媳妇儿吧!还不知道谁丢人现眼呢!」 第18章 她说完一转身,叫着江家人就离开了。 「大伯娘,现在怎么办?」四妹心里着急,伸手拉住了大伯娘的衣袖。 大伯娘的表情也有些严肃,她倒不担心万绣的品行,就怕她是惹上了麻烦。 「……先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按照咱们之前说的,等会儿去城门口会和。英儿,你与那江家的李子不是有些交情么?待会儿跟她们走一段,要是能逮着机会便上前问问,看那来传话的丫鬟到底说的是啥。」 大伯娘也没什么好办法,便只说了这么两条,接着就让众人结伴做原定要做的事儿去了。她自己则是看了看这酒楼,抬步往里走了去。 万绣可没想到传个话竟是还生了这样的波澜,她与碧喜交代清楚后便专心缝补起了那喜服。 陈家小姐忧心的很,也不让别人插手,自己更是连屋都不出,就坐在那里陪着或说盯着万绣动作。也还好万绣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并没有工作时不让人旁观的习惯,否则还真免不了要出错。 待她将喜裙的下摆完全处理好,陈小姐终于满意的时候,外头天色已有些发暗了。 万绣心中不免焦急,这比她所预想的时间要晚上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村人还会不会等着她…… 碧喜知道她的情况,开口提醒不停抚摸着喜裙的小姐,「小姐,您看是不是让绣儿先走?那江家村离着镇上还有段距离,怕是还要行上一个来时辰吧?」 万绣知道这是碧喜让自己接话呢,便开口道:「早上来时的确花了一个半时辰。」 陈家小姐双手仍旧放在喜裙上,脸上尽是喜色,显然是十分满意的,「不怕,你去叫人驾了咱家的车给她送回去。对了,这个便赏你吧。」她说着,从头上拿下了一只簪子,抬手便递给了万绣,又转头对碧喜说道:「这个小绣娘可是好手艺,帮了我如此大的忙,莫要亏待了她,你去里头拿十两银子出来,便当是我谢她了。」 万绣听了这话自然心喜,面上并不掩饰,屈膝向着陈小姐又行了礼,之后才被碧喜带出了门。 「来,可要收好了。」碧喜也高兴着呢,将两锭银子往万绣怀里一推,嘴上还不忘提醒,「可要收好了。这些怕是够你们农家人一年的花销了,若省着些用还能给自己加两件衣裳。也得防着些人,万一有那见财起意的,你个小姑娘可斗不过别人。」 万绣对碧喜十分感激,听她对自己如此关心更是暖心,她推了一锭银子过去,「姐姐,这个你定要收下。若非你心善,我也得不了小姐的青眼,我拿这一锭赏银就够了。」 碧喜自然不受,她是极为得用的大丫鬟,可不是那见着银钱便挪不开眼的,「这是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赏你的便是你的,收好就是了。」 万绣看得出她是真的不想要,便又将方才赏的那簪子拿了出来,「既如此,碧喜姐便收了这个吧。我一个农家女,怎能用小姐家的东西,便是收了也是贡放着,岂不是损了小姐的一片心意?倒是给碧喜姐反而得用。」 她这话说的真切,碧喜听的欢喜,略想了想便抬手接了过来,「你这小丫头可真是会说话,如此我便接了。你也放心,小姐那儿我也会说一声,若是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自然还是去寻你。」 听了这话,万绣自然又是称谢,若真能得个长久的主顾,那自然是最好的。 这回因着陈府准备了马车的缘故,碧喜与万绣换了个偏门走了出去,门口道了别,碧喜嘱咐了车夫两声,马车便载着万绣往城门奔去。 到了城门时,万绣掀开了车帘往外看,果然并没有沈家或江家人的身影。她心中起了担忧,这肯定是等不及自己便先走了,不知道大伯娘和四妹她们会不会着急?! 她心里这么想着,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一路上都趴在车窗口,希望路上能碰着人。 「这位大哥,送我到这儿就行了。前头就是我们村,您也快些回去吧,若是城门关了可是要麻烦了。」眼看就要到村口了,万绣开口叫住了车夫。 那车夫看看不远处的灯火,心里也是放心的,便停了马车,让万绣继续往前走,自己则是一扬鞭又往镇上赶去。 夜间的天气还算凉爽,万绣心中着急,抬步就跑了起来,离村口越来越近时,如万绣想的那般,她见到了自己的娘亲,除此之外,竟是还有沈家大伯娘与四妹。 「娘!大伯娘?四妹?你们也在?」 「绣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可着急死我们了!」四妹年轻,自然最沉不住气,见到有人跑来时便也向着来人的方向跑了起来,待看清楚是万绣,上前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大伯娘在她后头轻喊了一声,「好了,先回家再说。」 四妹忙伸手捂住嘴,推着万绣就往村里走。 这时李氏也到了万绣的跟前,拉住了她另一侧的手臂,「绣儿啊,可不好再这么晚回家了,娘担心坏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那陈家叫你去做什么?你受委屈了不?」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万绣反应过来怕是之前传话的丫鬟没将话说清楚,可沈家大伯娘和四妹的举动又是为何?怎么好像很怕她被人发现似的?! 还没等万绣开口问,有人就给了她答案。 「呦?这是万绣回来了?这么晚了,你是咋回来的?」 江李氏的儿媳妇王氏带了几个江家人突然就冒了出来,那阵势明显就是在等她。 万绣不明所以,「什么?」 王氏笑了笑,「哎,你可别装了,不是去了什么大户人家么?去干什么了?你这模样……别是摊上什么大事儿了吧!若是给我们江家村招了祸事,我们可饶不了你!」 万绣无语,那江李氏被里正收拾的不得不老实,轮到她这儿媳妇出来兴风作浪了?!她这么想着,问的话倒是客客气气的,「既然你知晓我去了大户人家,那大户人家里头的事儿岂是普通人问得的。至于祸事?若我真是惹了事儿,你觉着我还回得来么?至少不会全须全尾的回来吧!」 第19章 万绣毫不掩饰自己嘲讽的表情,加上说话时极为不在意的语气,立时激的王氏气上了头。她与自家婆婆一样,嘴上说不过人,就打算上手了。 只是前几天的事情到底让不少江家人都长了记性,再加上王氏的辈分比不得她婆婆,这会儿便有人来拉了。 万绣是不屑与王氏这种人为敌的,见有江家人站出来,也没什么好揪着不放的,拉了娘亲与大伯娘就绕开前头挡路的这些人往家的方向走。 四妹自然也跟在后头,白天的时候她被这王氏气了一顿,见她吃瘪心里自然舒坦,「下回记得,编排别人的时候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撂下这句话,几个快步就也跑开了。 「哼!你们真是好啊!不拿自己当江家人了?!」人都走了,王氏得了自由对着自己族人就发起了火。 「六郎家的,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不识好歹。你婆婆在他们那儿都没得着好脸,你上赶着找事儿是做什么?!」 这被王氏叫来的都是江家的媳妇儿,谁也不比谁矮上一头,被王氏指着鼻子骂自然是不乐意。这不,立刻就回上嘴了。 王氏有心争辩上几句,但见周围几人都是不赞成的模样,到底是不敢犯众怒,只好对着四妹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哼!你等着,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到了家,万绣将在陈家的情况挑拣着说与娘亲与大伯娘、四妹来听,三人都道她是得了好运气,高兴的不行。这说完话,时候就更晚了,大伯娘与四妹告了辞便离开,只剩下了万绣与李氏。 「娘,你看。」 栓好了门,万绣又进了屋,这才小心地将两个银锭从怀里拿了出来。方才她也说得了赏,可只说得了五百文。这并非是她对沈家不信任,只是毕竟是意外之财,数目似乎又算不得小,万绣并不想拿银钱去考验人心。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李氏大惊,手有些抖的摸了摸银锭,接着又猛的拉过了万绣,在她身上摸索开了,「绣儿,你真没事儿吗?没骗娘?」 万绣躲闪了几下都没有躲过李氏,便有些无奈的抓住了她的双手,「娘,我真没事儿。你听我说,是这样……」这回,万绣将白日发生的事情毫无遗漏的说给了李氏。 「原来如此!你这哪是好运气啊!你这是胆子忒大!喜服你也敢改!」李氏听的胆战心惊,伸手戳了戳万绣的额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十分忧心的模样。 万绣觉得奇怪了,「娘?你这话是何意?喜服如何改不得?」 「这女儿家一辈子也就出嫁这一回,是最讲究好兆头的。就拿这喜服来说,若是成亲前出现破损那是很不吉利的,若是被夫家知道了,还有因此退亲的呢。」李氏又戳了她一指头,「你可知,这针线娘子便是能改动得了喜服,多半都是要推脱改不了的。你倒好,上赶去做这别人不愿做的差事。」 万绣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啊,我就说么,喜服破了那么大的事儿,怎么陈家只叫了一人看过?若是找个十个八个甚至更多,说不准就有人有办法了。便连那小姐房里也没人忙活,还说明日就要成亲了,我还琢磨为何如此奇怪呢,想来是把人都给支使出去,就怕走漏了风声……」 「可不是。这么多的银钱,怕也是要买你闭紧嘴巴。方才你不是说有车夫将你送回来?如今你这住处也叫人家知晓了,可得更注意才是。」 李氏这话让万绣有些惊疑,「不至于吧……不过是件衣服罢了。」 李氏摇摇头,「不是衣服,是喜服!算了,说不得也是我多想了。你只记着今天这事儿不许往外说。还好方才你没说明白……这样,我明天还是去一趟沈家,与她们再说一声吧。」 万绣点头应了,她毕竟不是这时空的人,多听听李氏的总是没错。 当下母女二人又商量着将银锭收了起来,以后找机会再去换成铜钱。有了这十两银子傍身,万绣立时觉得舒坦了不少,便连睡觉都香甜了许多。 第二日,李氏一大早吃了些东西便出门去了沈家。万绣则是拿着手里的二十个铜钱找去了酒铺江草那儿。 先前因为江草的话,江大郎每月与他们母女要房钱的事儿得以证实,那日他走时也说让她们放心住着。可万绣与李氏都觉得,难得江家有个好心的,她们不能尽想着占好人的便宜,即便这二十文当不了什么,但该给的还是要给。 以往万绣的行动轨迹不过是家里、山里,江大郎没有田地,便也是不用下地的。今儿个倒是出了趟远门,待寻着酒铺时,万绣先是站在外头望了望。 说是酒铺其实也就是个称呼,江草家与其他人家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在大门那儿挂了个红幡,上头连个酒字都没有,万绣想可能是因为他家的酒主要就是卖给村人的,而这村里是少有人识字的。 「这能赚几个钱?!」万绣嘀咕了一句,江家村虽说人口众多,可能舍得每日里买口酒喝的总归是少数吧?!她随意猜着,往前两步在门外高声招呼着,「江八叔在不?」 她早上特意问了娘亲这江草的排行,就为了来这儿招呼一声。要说这子孙兴旺也有点儿麻烦,单就这排行来说,脑子不好使的还真不容易记。作为「脑子不好使」的那类人,万绣免不了再腹诽上两句。 没多大一会儿,江草就从屋里头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这是……哦,是……是绣儿啊。有事儿?」他可能也不知要如何称呼绣儿,说话有点儿磕巴。 万绣拿出那二十文钱,「八叔,这是这个月的房钱。不多,您别嫌弃。」 江草连连摆手,「我不是说了吗,你们尽管住好了。我又不指着这点儿钱过日子。」 「知道您好心,可我与我娘也不差这二十文呢。您且收着吧,我们住着也安心。」他俩虽说有个辈分在,但毕竟是名义上的,这孤男寡女的便是白日里头太过纠缠也不合适,万绣便将钱放到了那木门稍微大点儿的木头上。 第20章 江草也明白这道理,见万绣执意要给,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好,我便收了。可惜我这儿是卖酒的,也没啥好送你的。」 「这说的啥话,我来交房钱要还拿八叔的东西那算什么了。行了,八叔我这就走了。」办了正事儿,万绣觉着自己该告辞了,她对着江草又道了声谢,这便转身往家走。 万绣步伐不快,走出不远,忍不住回了头,果然还见江草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她便挥了挥手,示意江草赶紧进屋去。 「歹竹出好笋啊,哪儿都有好人。」万绣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不由感慨。 她心情不错,想着回家要赶紧把织布的手艺学起来,脚步便更快了几分。谁知刚进了家门,便听见屋里头有哭泣的声音,还有李氏的劝慰声。 谁在屋里哭?娘怎么比她回来的还快?! 万绣心想有疑问,待进了西屋,却没想到见到的是四妹。 「墨儿?这是怎么了?」万绣觉得奇怪,她虽然与沈宝墨接触的还不多,可这姑娘明显就是个开朗粗神经的,这是遇着了什么事儿竟是哭成这样?! 四妹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了头,一双杏核眼都哭肿了,很显然不是哭了一会儿半会儿了。 「……娘?怎么回事儿?」万绣几步上前,摸了摸四妹的脸,看向一旁的李氏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李氏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着,看看万绣又看看四妹。 四妹苦笑,眼泪还在往下掉着,她却是也不擦了,「嫂子,我被退亲了。」 万绣根本没时间关注她叫的这声「嫂子」,而是被她那嘶哑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莫名的,她眼神溜去了四妹的脖颈——一道殷红的勒痕。 「你这是干什么了?你疯了吗?」万绣控制不住的惊怒涌上心头,她甚至抬起了手想要一巴掌扇到对面那女孩儿的身上,到底想起来自己与她非亲非故,怎么都轮不到她来打这巴掌。 但四妹却似乎被她这动作刺激到了,身体僵硬了一下之后就猛然冲进了她怀里,「嫂子,嫂子……呜……昨个儿二哥……嗝……去找他们,他们……嗝……家,说……嗝……说……力哥要……嗝……科考去……嗝……说我配……配不……嗝……上他!呜……」 这一下是哭的猛了,四妹开始不停的打起嗝来,但话也算是说明白了。李氏明显松了口气,对着自家闺女挤眉弄眼的,那意思是好好劝劝怀里哭的没模样了的丫头,然后自己起身出去了。 万绣也没想到四妹会是这种反应,但她也觉得,能这样哭出来应该也是好的,总算是发泄了出来,总比刚才那种低泣的隐忍样子好,这样总不至于憋出病来了。 她也不说什么,只一下下的轻拍着四妹的背,用动作安抚着她。 「……嫂子……嗝……让你见笑了。」过了一会儿,四妹的情绪终于控制住了,很不好意思的揪着自己的衣摆向万绣道歉。 万绣揉了揉她的头,「瞎说什么呢?现在好些了?若是好了些,你就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四妹脸上露出苦色来,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了一句,「算了,反正都退亲了。」 万绣当然看得出她的痛苦与不甘,她脑中的东西告诉她,在这个地方,女孩儿若是被退婚,所受到的影响极大,四妹绝不会不知道这回事儿。可她选择了不说…… 「你与那个你叫‘力哥’的平日里可有来往?」万绣试探性问道。 四妹脸色白了一下,万绣心道这便是猜对了。 「好了,我不说了。只你不要再做傻事,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就像我和我娘亲一般,如今不也苦尽甘来了。人只有活着,才能有未来的日子。再说,你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便是为了他们也要保重自己。」万绣没再问下去,但怕她再想不开,所以仍旧要说上两句。 四妹面色红了红,小声回答了句知道了,如此,万绣才放她在屋里头,自己则是找了个由头转身出了门。 万绣到了院子里,四外看了看就去了灶间,果然就见李氏在那儿生着火,从锅里飘出的香味来判断,大约是在煮粥呢。 「出来了?墨儿那丫头没事儿了吧?」李氏看见她,放下了手中的木柴,拍了拍衣衫站了起来。 万绣点点头,「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儿。娘,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氏知道她会有此一问,快速的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说给她听。 早上李氏出了门,原本是想要先去沈大伯家的,可一琢磨,这年长的一般都比年少的见识多些,那沈大伯家的不太可能会往外碎嘴说这回事儿,倒是沈泽简家的四妹有可能不注意说漏了嘴。 因着这想法,她便临时转了道,打算先去一趟沈泽简那儿。李氏心里头还挺着急,脚步不慢,没多大会儿就到了沈泽简家的门外,也是巧了,给她开门的也正好是四妹,李氏便拉了她在院子里的角落处小声说起昨日的事来。 只是她俩才刚说了两句话,便又有人敲门,这来人自然就是四妹从小定亲的王家了。 「那定亲的男子也来了?」万绣在这会儿插了句话。 李氏摇头,「没,只他父母来了,就是墨儿将来的公婆。他们进来就叫了五郎出来,和他说嫌弃墨儿德行不好,与邻里不睦,还整日里抛头露面。说是他们那儿子是要考功名的,说什么都不能选这样的做娘子。呸,不要脸!」说着说着,李氏便气愤了起来。 万绣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沈泽简就没说什么?」 「哪有叫人全名的,你便是不好叫五郎,叫声阿简或是五哥也当得。」李氏向来是女儿最大,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与女儿相比,因此听了万绣的问题,重点却是抓偏了。 万绣对她这性子已有了了解,连忙从善如流的改口,「是是,娘说阿简就阿简,那阿简说什么了?」五哥什么的听着太亲近,万绣觉得还不如叫名字呢。 第21章 「还能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五郎的性子,闷得很。对方也算是长辈,自然是有话也说不得的。」李氏很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起自己还煮着粥呢,便又回头去看着,免得煮过了头。 万绣倒是也预料到了,「那这亲事便算是退了?」 李氏放下锅盖,动作间拘谨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来,「原本也不是这么容易退的……」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万绣见她神色有些奇怪,便开口追问了一句。 「哎……那王家其实还是顾念着沈家的脸面的,只是没多大会儿功夫那王钏儿过来了,嚷的四外人都听着了,这亲不退怕是都不行了。」 「王钏儿?」万绣不知道这是谁,有点儿莫名。 「就是那个江李氏的儿媳妇,她跟王家有些亲戚关系……可能是得着了信儿,特意来寻晦气的吧。」 李氏猜测的不是很有底气,只是她这么一解释,万绣就明白了,这的确是来寻晦气的,只不过难说是想寻谁的晦气。 李氏见自家闺女的表情一时一变,忍不住嘀咕了起来,「这事儿跟咱也不算有太大关系,咱……咱还是不管了吧?」 万绣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自然不可能去责怪她什么,只是开口劝说道:「娘,沈家救了咱们的性命,而且我与阿简定了亲,他妹妹也是我妹妹,他家被人嘲笑,我也是避不开的。」万绣一直没和李氏说过自己并不打算真的结这个亲,这会儿倒是能名正言顺的利用这关系了,「娘,这先不说了。你先告诉我,这退亲的有没有不影响女儿家名声的?」 李氏心里还是挺忐忑,不过她觉得万绣说的很对,便压下了自己那不太靠谱的想法,「这可没有!女人不好做啊!这富贵人家的女儿若是不要那贫贱的男子便是嫌贫爱富,可反过来便成了匹配不上;好看的女儿家不喜欢那丑陋的,就是以貌取人,可反过来要是丑的女儿家想要那漂亮男子的仍旧是女子被编排。总之,什么都是女子的不对,那便对咯。」 李氏像说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大串,心里对四妹的同情便也又上来了,转身又去看锅里头的粥,见熬的挺软糯了,便将锅盖立到一旁,拿了碗过去盛。 「娘你看着点儿墨儿,我去趟沈家。」 万绣心里也没什么太好的主意,便想去沈家瞅瞅,招呼了一声就跑出了门。 如今沈大伯与大伯娘都到了沈家,那王钏儿过来闹了一通,没待多长时间便跑了。王家父母自然也不敢多待,他们本意还是私下退了亲便也是了,本没想闹大,如今这样的场面心里多少有些发虚,便也跑走了。 四妹想要上吊被李氏发现时正是王家吵闹的凶的时候,她本也是一时冲动,被发现了便央着李氏一同去了她家里头,倒是将沈家人都给瞒住了。 这会儿万绣的到来,才让沈家人知道了原来四妹差点儿出了大事儿。 「这……这怎么得了啊这是……当家的,当家的,可不能就让王家就这么把亲给退了!」大伯娘被唬的心头直跳,回过神了就对着沈家大伯如此说道。 沈大伯这会儿的表情也有些不好,嘴角都耷拉着,眼神儿有些凌厉,显然是生着气呢,可他却是对着大伯娘摇了头,「这样的公婆,墨儿嫁过去还能讨得了好?!」 大伯娘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墨儿已经过了十六了,十六还不嫁……如今被退了亲,别说是好人家,便是一般的人家都不好找了。」 「我养。」 沈泽简一直木木的站在一边,这会儿便开口说话了。万绣偏头看看他,心里对着四妹还是有几分羡慕的,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候家里人考虑的完全是她的幸福,对女子来说便是幸运至极了。 「浑话!」沈大伯一拍桌子,「给你妹妹撑腰不错,可也不是这么撑的!动动你的脑子,别总是一根筋。」 万绣听了这训话,忍不住就「噗嗤」笑出了声,待察觉到三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才连忙正色道:「墨儿待我如姐姐一般,退亲这事儿与我也有些干系,我便也想说两句话。」 沈大伯哼了一声,语气虽然缓和,但同样是开口斥责道:「你让五郎带的脑子也不好使了,什么姐姐,是嫂嫂。有话你说便是了。」 万绣心道沈大伯与自家娘亲肯定有共同话题,「我想着先看看那与墨儿定亲的男子的秉性,若他是个好的,这亲事未必成不了。」 「不行。我不让四妹去受这个气。」 万绣的话刚说完,沈泽简就硬邦邦的来了这么一句,满脸都是不信任的神色。他这样的表现让万绣的心情坏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害墨儿吗?」 沈泽简避开了万绣的目光,倔强的抿着嘴并不说话,但光看他那表情,就足以让万绣怒火中烧了。她也知道他未必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这样怀疑的态度真是让人太生气了! 「你这小子要犯浑是不是?!怎么说话呢!」 大伯娘太明白这「夫妻」间的那点儿事儿了,这会儿便出来打起了圆场,她一开口万绣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也免不了难看起来。 大伯娘私下推了推自家相公,示意他开口说话。 沈家大伯敲了敲桌子,「绣儿的话倒是有理,可怕是行不通。」他摇了摇头,「王家的小子我见过,人品是不错,可读书有些读傻了,便是喜爱墨儿,怕也会顾及不到。」 说到这里,他双手轻拍了个巴掌,「罢了!你爹在世的时候便同我讲过,瞅着王家的不像个好的,有些后悔给墨儿定了亲。此事咱们便吃了这个亏,认了就是。」 「什么?」 沈泽简与万绣这回倒是有志一同的惊呼出声了,他们是没想到大伯会如此快速的下了决定。 「可……就算是……墨儿的名声?」大伯娘与他们想的也是一样。 第22章 「这附近的村镇不好找人家,便去远些的地方找,总有办法的。若是真嫁过去王家才是害了她。」 大伯打定了主意便站起了身,「我去你们爷爷那儿坐坐,有事儿再去寻我。」他看向万绣,「墨儿若想在你那儿待着,你便担待些多照顾几天,我让你大伯娘每日都过去瞧瞧。」 万绣连忙屈膝行礼,她是极为敬重这位长者的,再者,她本就有照顾墨儿的打算,自然不会推诿,「绣儿记住了,沈大伯您尽管放心。」 长辈离开后,沈泽简似乎是放松了些。万绣也想要离开,但见他木愣愣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慰道:「你担心墨儿么?要不去我家看看?」 沈泽简摇摇头,「四妹性子强,既然是离了家,应是不想我过去。」他轻叹了口气,「我方才并不是想你会害她。只是,关心则乱,我怕你跟外人一般。」 他的话仍然不多,但明显比方才要多了不少,万绣渐渐也发现了,似乎他在自己面前时并没有在别人面前那么木讷。想到此处,她心里便是一动,觉得这人可能是将自己看作亲近之人的。 万绣还有的那么一点儿不愉快便也消失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墨儿心性好,跟我可投缘,我会说那话,自然是有缘由的。」她便将先前从四妹那里观察到的情况告诉了沈泽简,「所以我才想着若是王家那小子能护得住墨儿,也未必嫁不得。」 沈泽简听她如此说也回想了起来,奈何他毕竟是做哥哥的,对妹妹的关心自然有,却也不会关注到这种地方来,「这事儿我不知道。五妹才十岁,应该也不知情。」 「知不知情现在都不重要了,方才大伯不是已经决定这亲事不要了么。只是我还想着要是有法子别妨碍到墨儿的名声就好了。」说到这里,万绣停顿了一下,「哎,要不让墨儿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也好,免得留在村里头受气。」 万绣过来沈家的路上碰见不少交头接耳的,零星听了那么几句,议论的基本都是这个事。住在村子里就是这点不好,但凡哪家有点儿大事小情,没多大的功夫就要传的人人都知道。 「这倒是有办法。」让万绣没想到的是,沈泽简却是主意的,「去做绣娘。」 「什么做绣娘?」万绣也来了兴趣。 沈泽简却不知要如何解释,「这……就是,镇上的成衣店里头又开始招绣娘了,我听人说要去两个月。」 万绣听的仍是糊里糊涂,她琢磨着这种事情,可能自家娘亲会更清楚,没准儿墨儿也会知道,便干脆跟沈泽简告了辞,又匆匆忙忙的往家里头赶去。 出了沈泽简的家门,沈大伯便去了自己老爹那儿,他老爹便是沈家上一辈的族长。老族长时年六十六,身体康健,耳聪目明,因喜静在自己孩子们都成家后便独居了出来,只让人轮流过来照顾他。 即便是在江家人那里他也是极有地位的,只是老族长服老,平日若不是小辈儿们有事儿找他,他极少主动出头,也因此更得人尊敬。 见到了进了门来的沈大伯,老族长抬了抬眼皮,「来了,坐吧。」 「爹。」沈大伯先是叫了他一声,然后才坐在了他对面,「老三家墨儿的事儿您知道了?」老三指的是沈泽简他们的爹。 老族长抚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知道,我都赶走几波人了。」 「爹,我之前说的事儿,您如今怎么看,还拦着么?」 「哎……我老啦,拦不住咯。」老族长的语气中不无感慨,「罢了。我也知道你为难。我那会儿的时候真是折腾够了,想想你爷爷受的那些个苦,就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么个小地方。可年轻人啊,谁不想挣个光明前程,便是不想挣前程的也绝不想自己受欺负才是。罢了,随他们去吧。」 「爹您不老,这精神头比我还足实呢。五郎那孩子好,这要是他自己吃了亏,未必会多想,可如今是墨儿吃了亏,怕是他心里要有些想法了。」 沈大伯先是安抚了自家老爹一下,然后才又就着话题说了下去。 「五郎是个好的,不错。确定是他了?」老族长眯了眯眼睛,模样带着点儿唏嘘。 沈大伯点了点头,「是他了。我看着也是不错,比我家里头那几个都强。」 「好,那便定了吧。」 最终,老族长下了决定。沈家真正的变化,便从这一刻开始了。 万绣再次返回家中时,四妹的心情已好了很多。婚事被退,她自然是受了打击,可这打击其实并不足以让这个自幼丧父丧母的小姑娘承受不住,先前她那举动,更多的还是一时羞愤所致,这会儿除了面色差些,嗓子还是嘶哑外,已与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了。 「招绣娘这事儿你不记得了?哦,对了,你那手艺不好,以前都嫌羞,躲的远远的呢。」 李氏听了万绣的问话,笑话了她一通,接着才详细解释了起来。 原来这昇国夏日里头接连有几次庆典,待入秋火麻收获后,便又进入了纺布、织布的旺季。如此一来,无论是成衣还是布匹的需求量都会猛增,一般大些的布坊、衣坊便会在此时临时招收些针线娘子去做活儿,算得上是女人们最容易找活计的时候了。 万绣听的双眼发亮,昨天去赶集她本就是要去打听这些的,因为在陈府耽误了功夫没有办成,倒是没想到如今还能得着消息。 「可别高兴的太早,忘了你那手艺了?!能招人的地方规矩可都大着呢,若是没点儿本事,可不是那么容易进得去的。」 万绣语塞,她的优势在于设计及裁剪,貌似暂时是没有发挥的地方,可就这么放弃,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娘,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 万绣见李氏带了点儿小得意的表情,狗腿的上去给她捶肩,四妹也不失时机的上前给她捏胳膊。两个小姑娘的做派惹的李氏笑个不停,在她们脑门上一人给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第23章 「咱们镇上最大的那间锦衣坊里有我认识的人,选个日子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只要见到她事情便好办了。这两天你俩都练练手艺。我眼睛拿针线是不行了,可光看你们那手的动作,我就知道哪里做的好哪里做的不好了!」 李氏这话自然又赢得了俩姑娘崇拜的眼神,直给她美的不行,当下便兴冲冲的凭空教授起了技艺来。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村人对墨儿的亲事说什么的都有,李氏每次从外头回来都要拉着万绣叨咕上半天,听的万绣更紧张的将墨儿拘在家里头,就怕她出去听了不干不净的那些话再有个万一。 一直到了八月初一,镇上又一次要开集了,为了去镇上做那绣娘的活计,李氏、万绣并墨儿才一同走出了家门。 为了避开江家人,万绣三人推迟了出门的时间,因此等她们到了安平镇时街上已经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吆喝声。 李氏一左一右拉住了万绣与四妹,免得被人流冲散开,首站便是去了锦衣坊。 「怎么这么多人?」万绣从没见识过这昇国招收「女工」的场面,如今见到了锦衣坊门口大排的长队便不由惊讶了。 李氏探头往锦衣坊的门前看着,嘴里随意回答道:「这算得了什么?若是换了那大城镇,人更要多呢。」 万绣听了这话诧异的看向李氏,听她这口气好似是去过那些大城镇似的。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李氏便见着了自己要找的人,兴冲冲的拉着两个丫头往前头跑去。 「娇娘?!」 那门口坐着个微胖的妇人,她本是一脸冷漠的看着身前筛选绣娘的场景,目光无意间扫过了李氏她们,突然就惊呼出声了。 「我离开一会儿,你们盯紧点儿。」胖妇人转头朝身边另两人说了一声,站起身迎向了李氏。 「娇娘,你怎么会瘦成这样?不是嫁人了么?是那人家待你不好?」跟着胖妇人绕小门进了锦衣坊,她们三人一起被领进了间屋子。 李氏见到好友高兴万分,听了这问话也并不难受,「没什么,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现在好的很呢。红姐,今天我过来是有求于你的。」 这「红姐」肤色白净,脸上连丝皱纹也没有,竟是比李氏年级还要大的。万绣在一旁听着,转眼看自家娘亲的容颜,心疼了。 红姐听了李氏的话,很自然的将眼光转向万绣与四妹身上,「这是……我记得你只有一个女儿?」 「是,是。这是我闺女,叫绣儿,万绣。这个是我闺女未来夫家的妹子,姓沈,叫宝墨。」李氏拉过了万绣与四妹,笑着跟红姐介绍。 红姐上下打量她俩,看见万绣也是一副极瘦弱的模样,心里就知道李氏再嫁的人怕很是不好了。只是李氏不说,这个场合,她便也不会追问,而是就着李氏的话接下去说,「求我什么?要让这俩丫头来锦衣坊么?」 李氏点点头又摇摇头,「红姐我知道,锦衣坊招人有规矩,还是先看她俩的手艺,只要能进来,做些什么都无所谓。」 「你这是何意?」红姐有些吃惊,她本是以为李氏专门寻她,便是为了让这两个丫头进来做针线娘子的。 不说她惊讶,万绣也是惊讶的,她同样以为娘亲说的有认识的人,是指让她与四妹能不经或者轻松通过考核进来,但如今来看……倒也不错。 一般情况下,万绣并不推崇破坏规矩,或者说,她做事更认同有方圆,在方圆之内行事。对比直接裸的「走后门」,请朋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她会觉得于人于己都更合适些。 李氏显然也是这么考虑的,她向红姐解释道:「这俩丫头也是有些手艺的,可是否够得上锦衣坊的要求,我看还差些火候。只是因着家里有些事情,所以她俩便想出来寻些事儿做。不拘多少银钱,也不拘这活儿脏累,能做上二月三月的便行了。」 红姐笑了,伸手拍了拍李氏的手,「娇娘啊,你还是如以往那般,总是这么客气。别说是一般活计,便是真要让她们来这儿做个针线娘子,我也是应得下的。不过你既这样说了,我便也轻省些。我看这俩丫头也是灵透的,正好我这儿有两个空缺。平日里不用干别的,就是跟着老手们去大户人家打个下手就行。每月里能给个两百文,若是有人家打赏也是自己拿着的,怎么样?」 「自然是千好万好!这……红姐,真不知要如何谢你,这么好的活计,这……」李氏可没想到红姐会给出这样的差事,她本以为能进来做些打扫便已算不错了,可如今竟是,「这……红姐,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对于李氏的担忧,红姐却是摆摆手,「放心吧,这点儿权力我还是有的。只你们两个,以后出入的都是大户人家,可要懂分寸才好。」 她说这话时,目光在万绣与四妹身上分别定了一定。四妹下意识的便是一缩脖,口中连忙称是。万绣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特意展示出来的那股子压力,但以前怎么也说得上见多识广,这点儿压力并不会让她有太大反应,因此便面色如常的屈膝行了礼。 她这样「淡定」的表现让红姐挺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转回头又和李氏说道:「既是来时便打算好了不做这针线娘子,可是已经在镇上赁好了住处?」 「这……」李氏却是没想到这茬儿,被问的愣住了。 这时便轮到万绣开口了,她本是以为娘亲知道自己的打算的,所以才从未聊起,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娘是根本没想到…… 「红姨见谅,小辈在这儿插句话。」万绣对着红姐又曲了曲膝,等她点头后才开口说道:「我与娘亲有些积蓄,打算待会儿去镇上看看有没有赁房子的地方,若是价钱合适,这两月便住下。」 一旁的四妹听了这话有些紧张,伸手拉住了万绣的衣裳后摆。 「哦?还没找到房子么?」红姐想了想,开口说道:「那便不要找了,正好我有个表叔的房子正往外赁呢,我同他说说,你们便住过去吧。」 第24章 她是个干事儿利落的,知道李氏她们来一趟镇上不方便,时间怕是很紧张,当下便出门叫了个小姑娘进来,跟她详细说了说情况,让她带着三人去寻自己的表叔。 「今儿我这太忙,也不好招待你们,这俩丫头也得回去准备准备,不要超过三天,把家里收拾好了便再来寻我。」红姐跟李氏这样嘱咐着,亲自将她们送出了门。 因事情办的极为顺利,李氏三人过了晌午便开始往江家村回返。 「婶儿,咱真要住去镇上了吗?!」四妹脸上挂着个大大的笑容,她从方才就是又紧张又激动,在城里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从出了城门口便放松了下来。 李氏想到好友行事如此给自己面子,也有些得意,见四妹那带着崇拜的小眼神,还挺矜持的点了点头,「那自然是的,咱这回去不就是要收拾些细软的么!」 四妹小小的低呼了一声,开心的蹦跳起来,她围着李氏转了一圈,没过瘾就又去拉万绣的手,「绣儿绣儿,你看安平镇好多人啊,比咱村里还多!铺子也特别多!那个给咱们带路的小杏子的衣裳真好看……」她高兴的语无伦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叽叽喳喳个没完了。 万绣看她这模样心里也是开心的,暗忖这出门寻事做是真对了! 「好了好了,你转的我头都晕了。咱们回去得将近一个时辰呢,你这么蹦来蹦去的,小心一会儿没了力气。」万绣笑着轻斥了她两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让她好生走路,接着扭头看向李氏,问出了方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娘,这个红姨是谁?我看您与她很是亲近,可以前怎么没听您说过?」 李氏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解释道:「说来也是巧合。我与她见面是在跟江大郎的亲事说定了之后,我俩是儿时的情谊了……」她语气中有些怅然,大约是想起了小时候,「那会儿我跟她感情极好,后来她远嫁,我们便再没见过。上回碰着了,也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这回更是直接来求人办事儿……这……绣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李氏说着说着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妥当起来,转脸看向万绣。 对于李氏的疑问,万绣却是心中肯定,「娘,您放心吧,红姨定是真心帮咱们的。」上午见面那会儿她一直在旁仔细端详着,红姐的高兴十分真诚,而且如果她并不想要帮忙,以如今她与娘亲的差距来看,直说也就是了,又哪需要多此一举的还为她们介绍了住处! 李氏一想也是,嘴中感叹连连,「可不是么,红姐自小就心肠极好,一直拿我当亲妹妹般护着。这也是我想的不周全,既决定了今日有事找她,怎连点儿礼物都没带?!」这说着说着,李氏便又怨怪起自己了。 万绣便又开口安慰,只道自己与四妹都在锦衣坊干活儿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红姐,如此这般李氏才又高兴了起来。 等回了村,李氏开始收拾东西,万绣则与四妹一起去了沈家。这要去镇上躲上两三月的事情沈家自是知晓,如今敲定了事宜自然要说上一声。 沈家大伯不在,大伯娘跟儿媳妇们正在整治饭菜,见着万绣过来,便领了她俩进了内室。 「可是定了?」大伯娘从早上就担心到现在,刚进了屋就急忙问道。 这会儿不用万绣说什么,四妹就兴奋的拉住了大伯娘的胳膊,绘声绘色的说起来今天在锦衣坊的见闻,小模样别提多得意了。 「好好,这样就好!」见着四妹的精神头又起来了,大伯娘才是真高兴!她告诉四妹与万绣在别人家做工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惹事。反复叮嘱了几遍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来递给万绣。 「这里头有五十文钱,算不得什么,你们先收着,精心着用。若是日后缺钱了,记得捎个口信回家。」 万绣哪里肯要,这五十文还不知是什么地方攒出来的呢,大伯娘家人口可也不少,虽说不至于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可也不是能轻轻松松就拿出五十文的人家。 大伯娘板起了脸,「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虽说你跟五郎定了亲事,但毕竟未过门呢,咱沈家可没有让没过门的媳妇给小姑子花钱的道理!收着吧,我这钱是贴给墨儿的,你便当是帮她收着好了。」 这话说的万绣更是进退两难,她不能解释自己与沈泽简对婚事的决定,而就算能解释,她也不能为墨儿做主不要这个钱…… 「大伯娘我不要你补贴,现在我花的钱就当是绣儿嫂子借给我的,等我在锦衣坊里头得了工钱再还给她。大伯娘您自己收着,等过些日子指不定墨儿还能‘补贴’您呢!」 接收到万绣的眼色,墨儿机灵的开了口。 大伯娘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就你这丫头嘴甜!好好,既如此我便不给了。只你们记住了,要真是缺了银钱,一定要记得回家来说,不许动了歪心思。」 四妹跺了跺脚,「大伯娘您说的哪里话,我们才不会干那等子缺德事儿呢,您就放心吧!」 这么闲扯了几句,总算是双方都得了满意,万绣并四妹双双告辞准备去沈泽简家。 待出了门,万绣开口说出了刚才憋了半天的话来,「墨儿,你莫要叫我嫂子。」 「我知道你放心吧!刚才是大伯娘那儿我顺口了,以后都不会了,我知道,你跟二哥还没正式成亲呢,等成亲了才能这般叫,免得让外人听了笑话去,是吧?」 她晃了晃脑袋,对着万绣挤眉弄眼道。 万绣也对着她挤出了抹笑,心道若是借着此次的机会能在镇上立住了脚,定要跟娘亲早日搬离江家村,否则这误会越来越深,怕是以后真要有人伤心了。 沈泽简这会儿刚从地里回来,他也是知道今天万绣她们去了镇上的,心里头同样惦记着,早早的干完了活儿便在院子里等着,待远远的看着了来人,便站起了身,木木的等那二人走过来。 第25章 四妹见到等着的沈泽简,兴奋劲儿便又上来了,几步就跑上了前去,「二哥,二哥,我能去镇上啦!婶儿给我们寻了个可好的差事呢!」 「嗯。」沈泽简也笑了,「进屋吧,热不?」 这刚入秋,天气还热得很,她们又是赶着晌午后回来的,脸蛋被晒得俱是红扑扑。 「热得很!我去弄些水来。」四妹说着也不进屋了,转身就往灶间跑。 万绣于是走上了前,「咱俩先进去?」 沈泽简点点头,跟她一块进了堂屋。 万绣简单将镇上的情况说给沈泽简听,「……所以我们便赁下了那处房子,说好了只住三月,今儿回来收拾收拾,明天就要过去了。」 「好。」沈泽简听完,很郑重的答应了一声,「四妹要麻烦你照顾了。」 万绣不太自然的摆摆手,「说的哪里话,你救过我跟我娘的命,就这么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顾好墨儿。只是家里另外两个小的怎么办?墨儿不在家的话,谁看顾他们?」 沈泽简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小五十岁了,小六也七岁了,都能照顾自己。沈家人都会帮忙。」 这倒是万绣忽略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虽说因为与哥哥姐姐年龄差距比较大的关系,沈泽简的五妹与六弟平日里都比较轻松,但也并不是如小姐少爷般的养起来的,一般的家务事并难不倒他们。 既如此,四妹离开一段时间也就放心了,万绣心里如此想着,又打算开口与沈泽简谈谈他俩名义上的亲事时,外头传来了「哇哇」的大哭声。 沈泽简与万绣连忙走出堂屋,就见六弟沈泽良正抱着四妹的腿干嚎,「四姐,你怎么要走呢,你干嘛去?带我一块儿去吧!」 万绣与小六只有几面之缘,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只觉得是个挺灵透的孩子,整体气质上更像是沈家老三沈泽杵。这会儿见这孩子的表情动作,脸上丁点儿眼泪没有,但是唱作俱佳,让人看着特别逗乐。 四妹拍拍他的脑袋,「哭什么啊!我又不是不回来,哎呀……」她见着沈泽简与万绣都走了出来,脸色便尴尬起来,「那啥,我就是也想跟小五、小六说说,那啥,这不是好事儿么,忘了……」 忘了两个小的考虑不到啥好事儿不好事儿的,就知道四姐要走,立刻就哭闹起来了。 万绣自动帮她补完了没说出的话来。但说是俩人哭闹,实际上小五只是默默的站在一边,如往常一般的板着个小脸蛋,只是看向自家四姐的眼中透露的同样是——为啥你要走?为啥你不带我们的信息?! 「别闹。」最终为四妹解决了这困境的还是沈泽简,他眉头一皱,轻轻的两个字就让两个小的都禁了声。 看弟妹们「平静」了下来,沈泽简就转头问万绣,「要在这儿吃饭吗?」 天色已晚,是要做晚饭的时间了。但看小五和小六还在撅着的嘴,明明白白的显示着,俩人的心情很差……所以,这会儿说吃饭的话题真的合适吗? 万绣这么想着,看向小五和小六的眼里头就带了些同情。要不说小六鬼灵精呢,明明没怎么和万绣接触过,可就这么一眼便瞬间找到了「突破口」! 他蹭蹭两步上前,改抱住了万绣的大腿,「二嫂!我也要去镇上,带小六去镇上吧!」 万绣尴尬极了,这好像是头一回在沈泽简面前被人叫嫂子,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沈泽简,果然见他也是满脸惊讶,见自己看过来还不自在的撇开了脸…… 万绣看他瞬间红了的耳朵,不由扯扯嘴角,你个男的害什么羞,我都没说什么呢! 小六没听到二哥的斥责,马上来劲儿了,抱着万绣的大腿开始晃,直晃的她都要站不稳了,再加上满嘴的「二嫂,求你带小六去镇上」的话,让万绣的脑仁都疼了起来。 她屈指在小六额头上敲了敲,「行了行了,不许闹了。想去镇上玩儿可以,但是我跟你四姐是去做工的,待我们休息的时候就告诉你二哥带你去与我们会和,这样行了吗?」 小六仰着头想了想,扭头看向他五姐…… 小五的小脸还是绷的紧紧的,只是眼睛明显亮了许多,她双手往后一背,朝着万绣走了两步站定,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万绣「噗嗤」就笑出了声,她是头回见着小四这模样,小大人做派真是太有趣了。 「这是和谁学的?」万绣忍不住问沈泽简。 沈泽简也被逗笑了,轻声回道:「好像是从朱夫子那儿学来的。」 朱夫子?万绣想了想,「江家请的那个?」她皱了皱眉,印象中这个朱夫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小孩子即便是跟着学些表面的东西也不是很好吧?! 沈泽简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她的所想,「大了就好了。」 万绣瞥他一眼,虽然心中对他这话完全不赞同,但毕竟是他的家事,她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对着小五又温和的笑了笑,「镇上有麦芽糖卖,待你们去了镇上,我跟你四姐买给你们吃。」 「真的?」听到这话,小五明显绷不住了,她喜欢那甜甜的东西,这是只有过年才能在大伯家吃到的东西,每次还不能多吃!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拉住万绣的衣袖,「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会儿她便有了些小孩子的模样,似乎是觉得没有称呼不好,便又加了俩字,「二嫂?」 万绣摸着她脑袋的手顿了顿,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个普通称呼来听吧。 「自然,绝不骗你。」 四妹也赶紧跳出来拍胸脯给妹妹弟弟保证,「放心吧,四姐我赚了银子都给你们留着买糖吃。」 就这样,哄好了两个小的,其他事情全都安排好之后,初四这天,沈泽简、李氏、万绣及四妹便一起动身再往安平镇而去。 第26章 「这房子离锦衣坊很近,走两条街便到了。」李氏开心的向沈泽简介绍,又摆手让他看房子,「地方也不小,东边的主房一间,西边两间,灶房柴房都在那头,方便的很。」 沈泽简边看边点头,脸色似乎是慢慢有些难看。 李氏没瞅出来,还在跟他絮叨着,万绣便打断道:「娘,灶房里头是有些粮食的,咱把火烧起来温温锅吧,就中午吃一顿怎么样?」 「对对,虽说不是搬家,但温锅还是要的。正好,我出去买点儿肉来,让墨儿先把灶房收拾出来。」李氏也不是傻的,见万绣的神色似乎是有话想要跟沈泽简说,便开口把自己和四妹都支开了,只留下了他俩。 「你怎么了?」没了其他人,万绣便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 沈泽简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解释,眉头皱着半晌不说话,直到万绣有些不耐烦了,才硬邦邦问道:「赁房子花了多少钱?」 他这样的语气实在不好,似乎是在责怪人一般,万绣听了立时便有些不悦涌上心头,强忍了一下才开口,「没花多少,怎么了?」 沈泽简却是不信她这话的,「这样好的房子怎么会没花多少?」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出这赁房子的钱?」 这回万绣没忍住,一句话就这样冲了出来,话音落了便没了反悔的余地,沈泽简的脸色预料之中的阴沉下来。 「我是同你好好说话的,你怎么——」 「我怎么了?你那是好好说话?呵,你那要叫好好说话,我可不知道什么叫不好好说话了!」 「你——」 沈泽简双目圆睁,显然是被气着了,万绣就又有些心软,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若想好好说话,那便想问什么就正常来问,别总说些讽刺人的。」 沈泽简觉得眼前这姑娘简直是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讽刺人了,想要这样问上一句,又不想再挑起「战火」,可除此之外他就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于是就抿着嘴又不说话了。 可他这样的表现,万绣只觉得他是不赞同自己的话,是用沉默来表示反对。如此一来,这心里的火便不由又升了起来,只是仍旧能克制的住不再口出恶言。这会儿她便庆幸起来自己与他的婚事是一时的妥协之选,若是真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怕是憋气都要憋死了。 四妹将灶上的火烧起来,又收拾了收拾,这便出了门想要再去屋子里看看。刚到了院子里,就见自家二哥傻乎乎的站着,二嫂则不知去哪里了。 她奇怪的走上前去,「二哥?你站这里干嘛?」 「啊,没啥。」沈泽简听着声音看向四妹,摇了摇头,「对了,这个给你,收好了。」他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等我离开了,晚上你便拿去给……李婶儿吧。」 四妹愣愣地接过来,「这个……」 「家里还有,放心。」沈泽简知道她想说什么,先开了口,接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平日里记着都花了多少,以后要补给她家。」 听到这里,四妹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握紧手里的铜板,「哥,你跟嫂子是不是……」 沈泽简摇摇头,眼睑微微下垂,没再说话,转身去找笤帚,开始收拾起院子来。 温锅饭吃完,沈泽简便告辞了。 四妹拿着那八个铜钱,想了想还是去了万绣那儿。 「嫂子?」 万绣还是有些气不顺,对跟沈泽简的亲事都生了厌恶之情,正琢磨着最快什么时候能从江家村搬出来,那荒唐的亲事便也能作罢了。 听见门外四妹的声音,她起身过去开门,「怎么了?」 四妹跟着她进了屋,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铜钱递过去。 「这是?」万绣不明白,接过铜钱来看,并没看出什么特殊来。 「二哥给的……」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看到万绣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二嫂,你是不是跟二哥吵架了?」 「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再不叫我嫂子了么?」 万绣看了那钱,只觉得自己的猜测都是对的,这沈泽简就是觉得自己乱花了钱,责怪自己来着。真是好笑,他以什么身份来怪自己,现在给这八个铜钱又是什么意思?!大度的表示「原谅」么? 四妹听了万绣的问题,只觉得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她焦急的说道:「二……绣儿,你是不是误会二哥了,二哥很好的,就是不太会说话,你别误会二哥好不好?」 万绣不想难为墨儿,也没办法跟她说明刚才的情况,就只能敷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别担心,没什么好误会的。」话说着,铜钱又让她推了回去,「你拿着吧,这是你二哥给你的。」 四妹不想要,可是万绣的脸色很不好,她有些害怕,最后还是讪讪的收了下来,又讪讪的走出了门。 沈泽简离开后并没有马上往江家村赶,而是去了老三沈泽杵待的那家「凤临酒楼」。 「二哥?」阿杵在酒楼门口看见了自家二哥,「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事儿?」 沈泽简摇摇头,拉着他走到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家里都好。只是四妹来镇上了,住在青苔巷的周宅,平日里你要是有空,记得照看些。」 阿杵有些奇怪,「四妹来镇上了?为什么来镇上?就她一个人吗?那个周宅又是怎么回事儿?」 沈泽简等他一叠声的问完,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开口简单解释了起来…… 「什么?!王家竟然退亲了!」 按住惊愤的阿杵,沈泽简的语气平静,「大伯说了,退就退了,也是好事儿,免得四妹吃亏。」阿杵马上又要休息了,与其等回了家听那些江家人添油加醋的说道,还不如他来说,所以沈泽简对四妹的事儿并没有任何隐瞒。 第27章 阿杵呼哧呼哧的喘起了粗气,他挥开了沈泽简的手,「二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王家退的亲,咱们四妹的名声就毁了,毁了你知道吗?!你还跟我说退的好?!你到底是不是四妹的亲哥!」 沈泽简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胡言乱语!我怎么不是亲哥了?我告诉你这话是让你别听别人挑拨的,不是让你生气的。此事已定,不许你瞎闹,尤其是不许去王家闹,否则想想大伯,若是他知道了,会怎么罚你?!」 听到沈家大伯会惩罚他,阿杵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有些颓丧的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也心疼四妹。以后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若不然我便一直养着,绝不让她受委屈。」沈泽简又劝道。 这话听着顺耳很多,阿杵也点头,「那是,不能让四妹受委屈。」 见他似乎是终于明白了过来,沈泽简就放心了,又说了遍四妹现在的住处,叮嘱阿杵有时间去看看,之后才转身出城回江家村去了。 只是让沈泽简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走,便有几个江家人进了酒楼,谈笑间就把四妹的事儿当笑话说了出来,正让阿杵撞了个正着,那被压抑住的愤怒彻底喷发了出来。 王家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大力。 王大力小时候皮的很,跟一般的庄稼子没什么差别,可等到他跟着村里的夫子读起了书,这与众不同便显现出来了。 据王家爹娘的说法,平时坐都坐不住的一个小子,到了夫子那儿却是一坐就一天,捧着书本看得呦,饭都忘了吃,那就是个天生读书的料。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总之王大力专心读起了书,直到中了童生,王家爹娘看原本满意的四妹便不顺眼了起来。 这倒是也好理解,以往相中四妹,是因为沈家人都能读书会识字,但这会儿自家小子就是个会读书的,那娶个媳妇儿还要什么读书的?!该配个有身份、有家财的才好! 只是王家爹娘顾忌着沈家,到底不敢没什么缘由就去退亲,只好这样拖着,就想拖到沈家受不了了,自己来说这个事儿,只是没想到沈家那么能忍,忍到四妹过了十六还是绝口不提退亲。只是因为如此,王家爹娘就更不喜四妹了。 到如今,因着亲戚王钏儿的撺掇和主意,终于把亲事给退了,又听说江家村都传遍了,四妹连门都不敢出时,王家爹娘就高兴了。 「啧!早知道那沈家是个孬的,早就去把这亲退了才是。也好给咱大力好好相门亲事,白耽误了这么些功夫。」 王家爹抿了口酒,美的不行了。 王家娘抬手又给他倒了一杯,「可不是么。就去年那个吴家的就不错,在咱村里头有个庄子,我远远瞅见过,长得模样也好着呢,配咱大力正好。」 「去年吴家的?」 就在王家爹回想王家娘说的是哪家的时候,就听到外头的大门传来了「咣当」一声,似乎是被什么人给踹开了。 王家爹娘互看了一眼,迅速站起了身,齐齐往外头奔去。 「你们是谁?干什么来的?壮子,柱子,我家遭贼了,都出来啊!」 见到站在自家院子里头的几个年轻男人,王家爹有些发憷,提高音量招呼两边的邻居。 实际上不必他招呼,两边的人家都已经开了房门,刚才那个动静可不怎么小。 「呵!贼?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沈名泽杵!听清楚了吗?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了吗?」 这个晚上,三岔河村的人可是看了好一场热闹,沈家跟王家定亲这事儿基本是人人皆知,退亲的事儿那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刚开始没见沈家人来过,便都信了王家,以为是沈家理亏,但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阿杵也不傻,别的都不说,只说王家是看中了富贵人家,王大力要给富贵人去做倒插门,又怕这事儿不成就故意耽误着她妹妹。如今她妹妹都被耽误着过了十六了,他们家怕再拖下去不好向沈家交代,便反咬一口先把亲给退了,还要诬陷他妹妹德行不好,良心简直是坏透了…… 「……今儿我就把话撂这儿了!我们家姑娘那是个顶个的好,当哥的我不怕没有那慧眼识珠的。你们辱人在先,构陷在后,要是不给我家妹妹出口气,这哥哥我就白当了!给我砸!」 阿杵一通话说的是酣畅淋漓,最后一摆手,几个跟着过来的伙计冲进王家就砸了起来。 王家爹娘被骂傻了,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听到「哗啦啦」的各种响动时才回神了,哭嚷着让人住手,只是他俩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哪比得过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拦住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没一会儿的功夫,屋里头就只剩下些破桌子烂板凳了。 阿杵心里这个解气,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再说话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奉劝二位一句,倒插门可不是好做的,看女人脸色过日子……啧,是个男人就不能儿!」 他这话是又捅了王大力一刀,不过谁让他是两个老家伙的儿子呢,阿杵可不管他到底对退亲知不知情,又抱持的是个什么态度,总之不是有句话话叫「父债子偿」吗,既然如此,就怨不得他了! 毫无心理压力的又摆了摆手,阿杵招呼上同伴施施然离开,只留下叫骂哭喊的王家爹娘,还有围了一圈子的村人。 等到三岔河村的里正赶过来时,现场仍旧是乱哄哄的,人们交谈间对王大力的鄙夷却是声声入了里正的耳朵。这位里正同江家村的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三岔河村人,与这王家还有些亲戚关系,论辈分王家爹得管他叫声二叔,而嫁去了江家村,做了江李氏儿媳妇的王钏儿则是他最小的闺女。 或许正是因着这层关系,王家爹娘见着里正过来时,立刻眼睛发亮,更大声喊起冤来,「二叔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啊!那姓沈的欺负到我家门口来啦……」 里正面色阴沉,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极为刻薄,但实际上他人还算是明白事理的。王家当初去退亲他知道有自家小女儿的手笔后就将人叫来训斥了一顿,可小女儿一哭他便也没了章法,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对的,就该押着女儿去沈家道歉才是,最起码将自家从这事儿里摘出来。 第28章 王家爹对这位二叔的性格也是有些了解的,见自己哭喊了半天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干脆就换了个方向说:「那沈家欺人太甚,便是真的对我家有什么误会,怎么就不能好好说道说道,跑村里进屋就砸东西,里正,这是把咱村都不放在眼里啊。」 他这话说完,围观的村人便有不乐意的了。安平镇附近有几个村落,数他们三岔河村与江家村人口最多,交往也更密切,要说没些攀比心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里正却不是会被他随便两句话就带偏思路的,他沉声问道:「你们家大力是不是真想去给富贵人家做倒插门?」 「那肯定是没有的!我家大力用得着吗?」王家娘立刻抢白,「大力读书好,以后那是要当大官的,哪里来的倒插门?!都是那姓沈的胡诌诌呢!」 里正还是有点儿怀疑,在他看来沈家人并不是会信口雌黄的,而且平日里王家爹娘的心思也是毫不掩饰,只要谈到自家儿子就是多么多么的好,必要是什么什么人家才能配得上的。尤其是在退了沈家的亲事之后,再问询的女儿家可都是非富即贵…… 看里正的神色仍然是和方才那般没有变化,王家爹就在心里头骂开了,只觉得这个老头子亲疏不分,自家人碰见事儿了连帮都不帮,更何况跟沈家退亲的事儿可还是他闺女撺掇的呢,否则也不会闹的人尽皆知。 想到此处,王家爹的心里也不舒服起来,「二叔这里正当的,可是够派头了,外人肯定都念着您的好!」 里正瞥他一眼,哪里能不知道这话里头的意思,冷哼了一声道:「别的先不说,单就你家大力,要真干出那等子倒插门的事儿,你们就都不要在这村子里待了。」 王家娘赶紧出来打圆场,「这怎么说的,都是没影儿的事儿。里正您别听这老头子瞎咧咧,两杯猫尿下去他就找不着北了。只是您看我家里头,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那咱三岔河人也太好欺负了!」 里正不喜他们这拿村里说事儿的手段,但他们的话本身却也没有错处,沈泽杵今天这事儿办的有些过了。 「里正,您说一声吧!这就去江家村,咱三岔河村不能让他们爬头上来拉屎!」 一个挺年轻的汉子站了出来,满脸的气愤。 「一边儿待着去!」里正呵斥了一声,「你当沈家是江家那帮子人?」 沈家虽然是向来有那么股子韬光养晦的意思,但就附近区域而言却也少有不知道他们的。世人对读书人还是有种天生的敬畏在,因此里正这话立时让不少人躲闪了起来。 「不过——」里正这时又说话了,「我们三岔河村不是怕事儿的,你们两个起来。」他指指王家爹娘,又念出了几个人名,「明儿一早咱们就去会会沈家人。」 第二日,沈家大伯刚吃完了饭,就听着门外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家大儿媳去开了门,见着一堆老老少少的男人,便有些慌张的又跑了回来,「爹,好些人,我看着像是三岔河村的。」 「慌什么。」沈大伯淡淡说了句,「让人都进来。」 「王大哥,怎么有空过来?这是?」沈大伯冲着王里正弯身行了个礼,环视了一圈他带来的人。 王里正仍旧是一张刻薄脸,并没有对沈大伯的示好有什么特别反应,但说话也并不带火气,「昨个儿你们沈家的沈泽杵来了趟我们三岔河村,把老三的家给砸了,今儿也没别的,就是这苦主上门,讨个说法。」 王家爹排行三,听见里正叫自己就走上了前,他来的路上还是气势汹汹,见着沈家大伯,那点子胆气就有些虚了。 「那啥,我们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只是你们家那个进门就砸东西总是不对吧……」 沈大伯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在看到他时便拉了下来,「我还道是怎么回事……十郎的性子是冲动了些。」 沈泽杵在族里头排行老十,长辈们都是如此叫的,但若是平日里对着外人也多说大名,这会儿沈家大伯还是这话,就是很明显的维护意思了。 在场人也都听明白了,三岔河的村人就都有些不悦,有那嘴快的,高声就喊了起来,「沈族长,你这话啥个意思?」 「放肆!什么地方也有你说话的份儿?!连点儿礼节都没有了?」王里正微侧头冲着身后斥责一声。 沈大伯得接这个话头,他冲着王里正摆摆手,「无妨,这护短之情人皆有之,就如我得护着我沈家十郎,更得护着我沈家的闺女。」 沈大伯说着话看向王家爹,「你们要是拿别的理由来退亲,说不得我沈家要多思量几番,但要说到德行,你便是把全安平的女儿家找出来我也敢说我沈家能排在前头。」 「这……这话说的……那啥,那你家的姑娘也确实是……是……」王家爹说话开始磕巴了。 「确实是什么?农家子弟,能帮衬着家里头的谁不赞声好姑娘!我倒是不知,难道你们三岔河村的女儿家都只能待在家中不事生产吗?」 沈大伯这话一出,三岔河的村人可不乐意了,有气性大的就要往前冲,却是又被王里正一声低喝拦住。 「王大哥是明理之人,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是我家与王家确是私人恩怨,与您那里的村人俱无干系,既惊扰了众位,我愿在这里为我家十郎陪个不是,但要说对他们,我只能赞声十郎作为是个有担当的。」 这话就是把三岔河村人与这王家割裂开了,王家爹娘立时便有点儿惊慌。 「你,你凭啥这么说?我们王家也是三岔河村的人,沈泽杵跑我们家来又打又砸,这就是看不起我们村!」王家娘嚷嚷上了。 「没错!三嫂你说的对。这沈家就是瞧不起咱王家,瞧不起咱村!他们还想着把灾星往咱村里引呢!」 王钏儿不知几时过来的,「哐当」一句话砸下来,立时让人群炸开了窝。 第29章 王里正比其他人都更早听见了自己女儿的声音,他一直以来没有表情的脸也终于起了变化,扭身冲着王钏儿,「你来干什么?回家去!」 王钏儿堆出了满脸的笑,「爹,今儿您可是错怪女儿了,刚才那话我可不是胡说的。虽说我嫁离了三岔河村,可您老还在那儿,又照顾着村里头的人,若是出了岔子,女儿哭都没地方哭去。」 「混账!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王里正气的够呛,伸手冲着王钏儿就要扬巴掌。 王家爹娘连忙上前去拦,王家娘边拦还边对王钏儿喊,「钏儿你快说啊,到底是咋回事儿,啥灾星不灾星的,忒吓人了!」 「可不就是吓死人了!他们家前些日子招进去个天生带煞的,那丫头把我大伯子都克死啦,偏那沈泽简要娶!」王钏儿高声答道,「把人都能克死的煞气是一般人压的住的么,我看啊,怕是要把他们家都带煞了,前两天不是还见着——」 她这话音猛的一顿,别人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但沈大伯还有这会儿已经赶过来的沈泽简则清楚,她大概是要说四妹寻死的事儿。 说来这也多亏四妹没有大碍,若真是有个万一,不说沈家如何悲痛,万绣与李氏怕是再也摆脱不了「煞星」的名头了。 只是这话禁不住琢磨,四妹寻死是因为被退了亲,要真是这种场合说出来,王家也绝占不了便宜去,因此王钏儿才紧急住了口,不敢再往下说。 沈大伯看了她一眼,「你要说这带煞的事儿?那可都是你们家编排出来的。」 「什么叫编排?明明是大师算出来的。」王钏儿对着他不敢拿出副泼妇的架势来,声调降低了不少,听起来像是挺委屈的模样。 「哦?说到大师,吴里正请的那位才真正称得上大师!他不是说咱们江家村顺风顺水,根本没什么煞气?」沈大伯仍旧是不慌不忙。 吴里正有心帮忙,江家祠堂里头的闹剧过去没几天就请了位极有名气的道长来,正是有了这位道长的批算万绣与李氏才能过的太平,否则「灾星带煞」的事情绝不是能轻易翻过去的。只是江家其他人可能只求心安,江李氏一家却始终耿耿于怀,这才是王钏儿过来找麻烦的原因。 她在婆婆面前夸下海口,说今天必要让沈家不舒坦,可现在来看却是连他们的皮毛都没伤到。 她抓着自己的衣襟,下意识的四外看,正瞅见站在一旁的沈泽简,顿时福至心灵,伸手一指: 「要是你家不信那丫头跟她娘带煞,怎么到如今答应了的婚事却是连日子都没定下来?难道不是你们怕了么?」 这话沈大伯还真没办法代为回答,沈泽简则是不能回答。能怎么说呢,他与万绣确实是没打算的成亲的?! 对面一时的沉默让王钏儿觉得抓住了把柄,语带得意的说道:「怎么着,说不出来了吧!你们家那个墨儿跟万绣那丫头来往那么密切,谁知道是不是也染上了煞气,要是我三哥家不退这个亲,你们敢保证不会带累了我们王家吗?!我那大力侄儿又正是科考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被这煞气影响了?!」 这完全就是没根据的瞎掰乱造,可偏偏却极蛊惑人心。民间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向来是极为信服的,而对王家来说,儿子王大力所承担的是一家甚至一族人过上人上人好日子的期盼,不仅是王家爹娘对他十分重视,便连三岔河村的不少人都有着沾光的想法。 因此,王钏儿这一番话虽然说的是牵强附会,但仍旧有不少人犯起了嘀咕,王家爹娘更是通红了眼睛开始谩骂,「我说呢!怎么你们家闺女过了十六了都不急,感情是有这么回事儿啊!你,你说,我们家大力跟你们有什么仇,你们要把带煞的闺女嫁过来?!」 王家娘指着沈泽简的鼻子骂开了,「对!一定是你们沈家!你们沈家不是说都会读书识字吗,这么些年了,连个童生都没出过,你们是嫉妒我们大力,怕他以后高中吧!对对,就是这样!好啊,你们真是好狠的心!」 要不说是一家人,这王家娘的思维跟王钏儿也是不遑多让,脑洞大的没边了,随随便便就给沈泽简、沈家编排出了罪名,还说的言之凿凿! 到此时,沈泽简必须要站出来,他可以自己受辱,但绝不能接受因为自己的原因带累了家人。 「我要成亲。」 王钏儿看他脸色紧绷,又是被逼了大半天才说的这话,心觉他必是说谎,继续咄咄逼人道:「说这些没用,一个月前在我们江家祠堂,你也说要娶那丫头。哦,我记得沈族长还说了,我大伯子是万绣的继父,百日里把亲事办了也算尽了孝道。这一月都过去了,可怎么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沈泽简并没有动气,语气仍旧毫无起伏,「百日到就成亲。」 王钏儿被噎住了,她突然回过神儿来,自个儿过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让这沈家小子跟万绣定下亲事的…… 「那啥,那个……你们啥时候成亲我不管……那啥……总之,那丫头就是带煞的。那个……你家那个墨儿跟她走的近必然也带煞。那……那我三哥当然得退亲……」王钏儿说话开始结巴了,「对对!就是当然得退亲,可你家那个老三昨个儿去闹事儿,这可不行,这是不把我们三岔河村放在眼里。」 挺不容易,终于把话绕了回来!可惜的是,若是她不这么绕回来,其他人也不会轻易注意到她的目的,但这么一绕,大家伙儿也就都明白过来了,什么灾星、带煞的,不过是王家想要赔钱的借口。至于这王钏儿,跟王家爹娘不过是有些远的亲戚,竟然如此帮忙,倒是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 只王里正心里明白,这该是她闺女的那个婆婆的主意……他心中叹了口气,到了这时却不得不帮闺女一把。 王里正这样想着,上前一步将王钏儿挡在自己身后,「钏儿虽说有些话说的不对,但最后这道理却是没错的。你们沈家人到了我们三岔河村,不分青红皂白便乱砸一气,这事儿必要有个说法。」 第30章 里正说了话,三岔河村人们不管是如何想的,这会儿却是都站在他身后表示支持。一时之间,气氛紧张了起来。 正在此刻,院子里又传来了响动,一人匆匆步行的声音传来,待那脚步声到了堂屋,一屋子的人便都转头去看,却见是王大力来了。 「大力?你不在镇上读书,来这儿做什么?」 王家娘吃惊不已,向着儿子边走边问。 王大力显见是匆匆而来,身上穿的还是学馆里头的学生服,脸上也见着不少汗,「娘,你们来这儿是干嘛的?」 王家娘有些讪讪,说起来退亲这事儿王大力一直是不同意的,还是她跟当家的趁着儿子不在家做成的,到如今都没和儿子说…… 「娘……」王大力见他娘这个表情,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娘,我听说,咱家退了和……沈家的亲事,是不是?」他特意咬重了「听说」二字。 王家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嘴里头含含糊糊,声音都听不见。 王大力狠狠闭了闭眼,轻轻推开他娘的手,走到了王里正跟前,「劳里正跑了这一趟,这个事儿是我们家不对在先,不怨阿杵,我家不想追究了。」 「大力!」 王家爹娘同时喊出了声,但王大力却是听若罔闻,仍旧是躬身给王里正行着礼。 王里正心里是实实在在的松了口气,他方才为着女儿强硬了一番,但看沈家态度他便知道这事儿谁都摊不着便宜,如今王大力站出来说是不追究,这便是最好的了。 「好。若是你这苦主不追究,我们三岔河村人也不是小气的,沈族长你看呢?」 沈大伯笑着拱拱手,「自然。方才我便说了,沈家与三岔河村人并无仇怨,我沈家十郎惊扰了村人,我代他给各位赔罪,望各位不要追究。」 王里正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这说法,转身招呼着村人们离开。当然仍有那想要再理论两句的,只是大多人还是跟着里正往外走,最终便也不好独自再说什么了。 王大力将自己父母也劝出了门,之后他转身又到了沈大伯与沈泽简面前,对着二人深施一礼。 「小子实不知爹娘竟未经我同意便退了婚事,二位放心,此事我定与爹娘再行商议,绝不会让墨——」 沈泽简打断了他的话,「不必了,这婚既退了那便是退了,没有反复的道理。你还是安心读书去吧。」 王大力双目睁大,脸色似是白了几分,「阿,阿简……你该是知道的,我与……是有情的。」 「莫要再提这话,坏了我家妹妹闺誉。」沈泽简仍旧摇头,语气重了几分。 他以前也挺看好王大力,性子朴实不骄,又是个有前途的,但见王家爹娘的态度,便是因着王大力的坚持,四妹能嫁过去,也绝对过不得好,何必呢。 王大力明白了他的坚持,嘴唇抖动张和几次最终还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过了片刻,低声开口道了句谢,略显狼狈的离开了。 外人都走了,沈大伯的脸色显得沉重起来,「……你与那绣丫头是不打算成亲的吧?」 沈大伯也是希望他们两个能走在一起的,但由今天这事儿来看,以他对侄子的了解,沈大伯觉得,大概从一开始,这两个人就没有成亲的想法。 沈泽简低下头,「大伯,我……」 沈大伯摆摆手,「无妨。当初若非为了救人,你也不会说出要娶绣丫头的话来。只如今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你把日子给定下了,必要跟绣丫头再去说说……啧……」 沈大伯也有些为难。这事儿说到底,要算他们沈家好心,救了万绣母女性命。但若是真要走到成亲那一步,看起来又像是沈家挟恩以报一般。 哎,真是本烂账!他心中慨叹,最终还是劝道: 「我与你大伯娘看绣丫头不错,性子坚韧,有孝心,若真能娶回家来,也堪为贤妇。你既愿意帮她,想来对她也并非无意。这夫妻之间,天长日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沈泽简听的仔细,他对万绣有着同情,又因着有个共同的秘密在,说是心里对她没有一点儿别于他人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自己清楚,这样的「想法」主要还是源于同情,再加之万绣跟自己四妹一个年纪,说将她看成了没有血缘「妹妹」都比说看成「娘子」的可能性更高。更何况如今万绣对他,怕是反感更多…… 想到这里,沈泽简有些泄气。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再加上当初因为江大郎的事情逼着万绣起过誓,万绣对他不喜倒也正常。只是这误会越来越多,他却是不知如何去解释。以前没定下成亲的日子,若是万绣真离开了,村人们最多说他倒霉,暗地里传上两句不痛不痒的留言。 但如今若是出了问题,怕是整个沈家都要被人说道了…… 沈泽简又想到方才的情形,若是他不开口说话,以江家人的秉性,该是同样会追着不放……真真是进退两难。 沈大伯看他颓唐的脸色,猜测到可能还有些什么内情,但却并没有再往下询问,反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王大力怎么会过来?」 「哦。我让人去叫的。」沈泽简抬头这样解释道。 沈大伯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把话说清楚,那王大力在镇上的学馆里头,怎么能来的这么快?」 沈泽简摸摸被打的后脑勺,只好仔细组织了下语言,把话说清楚了。 原来自从上回阿杵回家跟沈泽简起了冲突,沈泽简心里便有了些算计,他怕阿杵走了歪路,更怕他这性子惹下祸事,便去那凤临酒楼里头寻了个老实的小伙计,让他帮忙看着些,若是阿杵遇见什么危险事儿,请他尽快来通知一声。 这小伙计昨日跟着阿杵一块儿去了王家,待返回酒楼之后心里头便有些惴惴不安,最终还是找了个借口提前离了酒楼找到了沈泽简将事情说与他听。 第31章 沈泽简对王家爹娘也是有些了解的,心觉这事儿无法善了,便又托那小伙计在今个儿早上去寻王大力,以婚事有变的理由让他来一趟江家村。 王家爹娘没将退亲的事告诉王大力,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原本沈泽简也并不想去说什么,但如今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看刚才王大力的表现,大概是进了村就听说了退亲的事儿吧,所以才会显得十分激动。 听完沈泽简的讲述,沈大伯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先前他同自家爹商量,有意让沈泽简担起沈家下一任族长的职责,不过心里头却也多少对他的木讷有些担忧。这时看他处事,却也并非那不知变通的。 「不错,不错。以往大伯只觉得你过于老实了,如今看来怕是被族规束缚住了。今儿大伯就给你透个底,除却那害人害己的事情做不得,其他的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尽可去试试!」 这番话若是阿杵听着了,指不定要多么高兴,沈泽简却是有些莫名,他看着沈大伯的眼睛中写满疑惑,「大伯,我并没有什么想法……」 听他这么说,沈大伯也愣住了,片刻后又有些哭笑不得,照着他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罢了,你只要记着方才我说的话便是了,我这身体还好着呢,等得及你聪明的时候!」 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似第一回见着沈泽简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就背着双手进里屋去了。 沈泽简被留在原地,不说话的面相倒似是透着几分精明,只是这会儿却没人可看见了。 又是一日过去,沈泽简托付大伯娘帮忙照看小五、小六,又找了族里头的兄弟帮忙看顾下地里,自己则又去了镇上。他得把昨天的事情去和万绣说说。 这回,沈泽简心里头把要说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反复告诫自己绝不能再生了误会,但不巧的是,万绣与四妹都去锦绣坊上工去了,且怕是到了夜间才能回来。 沈泽简并不知这锦绣坊的上工时间,这会儿知道了,却也是白来了一趟。 无法,他想了想,便决定再去看看三弟。巧合的是,这会儿的阿杵也正匆忙的想要回村呢。 「二哥,我真是混账!」 凤临酒楼里头有间给阿杵平日休息的小屋,这会儿兄弟两个便在屋里说起了话,阿杵开口就是懊恼的道歉。 「二哥,我……我不知道你跟那个煞……丫头是不打算成亲的……我……我……哎!」 阿杵使劲儿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沈泽简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的动作,「不怪你,是江家。」 「江家这帮子王八羔子,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骂完了发现自己爆了粗口,阿杵下意识抬头看二哥,却见他二哥点了点头,显见是同意自己的话的。 「我方才和你说了,当时的情况若是不答话,那江家怕就要拿此事再做文章了。里正大伯都帮了忙的事儿,不能因着我的反悔再出差错。」 「可……二哥,你不想娶那个丫头啊!」 「谁说我不想娶的?!」 「二哥!」阿杵大喊了一声,「你瞒不过我!咱俩是亲兄弟!你若是真想娶那丫头,怎么家里人都不知道你定了百日那天成亲?我总觉得二哥你为人木讷,就是因你凡做事必要计划得当,从未有那预料之外的。家里头的大事,在我刚跑到镇上的时候,你都能找到人告知给我,如今怎么会不说?!你明明就是没这打算的!」 沈泽简吃惊的看向阿杵,半晌颇为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二哥还怕你在这外面学了些不好的习气,没想到……二哥很开心!」 阿杵听了这话,脸上立时起了燥热,自从父母去世后,二哥虽说更多要照顾三个小的,但他有点儿嫉妒的同时也明白二哥是惦记他的,虽说有点儿不想承认,但二哥对他而言,那便是如父如母的存在。这样认可鼓励的话,他也是有几年没听过了,这会儿听见不由便有了些羞涩。 或许沈泽简也看出他的不自在了,便继续开口说道:「放心吧。二哥二十了。若真因救人讨个媳妇儿,二哥知足。」 他的语气如以往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阿杵却是红了眼眶,喉头上下滚动了两下,半晌才哑着嗓子说:「二哥……都怨我。当年,大姐出嫁,也是因为我生病……如今,你要娶个不喜欢的姑娘,也是因为我去了——」 这回沈泽简的巴掌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直接把阿杵的自怨自艾给拍没了。 「瞎说什么!大姐喜爱大姐夫。虽说当年是因你病了出嫁的匆忙,但这些年你的工钱一直在贴补大姐。」沈泽简这斥责的语气却让阿杵有种温暖的感觉,「说到我,即便现在我不喜欢你未来二嫂,但以后总会喜欢的,否则我怎么会出面救她?!」 「真的?」阿杵脱口问出。 沈泽简点了点头,「真的。你放心吧。」 阿杵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二哥那笃定的神态,还是「嗯」一声算是听进去了。 「大姐那儿,你以后的工钱莫要再给过去了。」沈泽简突然说道:「你自己收着,或是交我手上。十七了,该想想成家的事儿了,手中有了银钱才有底气。」 阿杵本是要问为什么不能再给大姐银钱的,却听二哥提到成家,又有点儿不自在了,匆匆答应了句,就也算是记住了。 没有见到万绣,沈泽简也无法等下去,只好交代了阿杵,让他留意着些,等到万绣有了空档去提前通知他一声。 被沈泽简惦记着的万绣却是心情极好,她与四妹分别跟着个针线娘子,因为受了红姨的照顾,这两个针线娘子的脾气都极好,也愿意照拂她俩。只几天的功夫,她俩竟是都得了近一两的赏银,这钱来的可是太快了! 将银钱交给了李氏,万绣心里美滋滋的,「娘,早前我还以为十两银子就很多了。可您看,这会儿都快一两了,这大户人家可都是不拿钱当钱的呢!」她都有些仇富了,「红姨说十五的时候坊里休息,那会儿咱们回家把东西都收拾了,搬到镇上好不?」 第32章 李氏拿着钱也是不停笑,等听到万绣后面这句话摸着银子的手才顿了顿,她迟疑了一下说道:「今个儿,五郎来找你了。」 万绣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她这样的表现让李氏心生忐忑,「绣儿,以前娘也觉得跟着五郎亏了你了。可如今,我越看他越是喜欢,是个好小子,瞅他对家里人的态度,以后也定会是个爱护娘子的,你是不是——」 「娘!」万绣听得焦躁,李氏对沈泽简的观感是越来越好,她则是越来越差。从最早的感激到现今的厌烦,其实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 沈泽简对她的不信任,她能够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心里舒服,一次两次的还能忍下来,但先前从租赁这房子的事情来看,万绣觉得自己已经压抑不住了。沈泽简人好,这没得说!否则也不会救了她们母女,万绣始终感念他的恩德。可感激跟爱情是完全不同的,丈夫是要以后与自己度过一生的人,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有办法的时候万绣不想将就。 想到这里,她终于向李氏说了实话,「娘,从江家祠堂出来那天开始,我跟沈泽简便说好了,以后待我们能维持生计了,就桥归桥路归路。我俩不可能成为夫妻。」这语气似乎是过硬了些,万绣深吸口气放缓了语速,伸手拉住李氏的手摩挲着安抚她,「娘,我想找个我喜爱也能喜爱我的,如此才能相伴一生。我与沈泽简,我俩并无感情。」 李氏看起来很是失望,但却也没有惊讶的情绪,如万绣早前猜测的那般,李氏早已察觉了她的想法,如今说破了反而是落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 「罢了。你才十六,便是再留两年也当得。如今领了锦绣坊的差事,又有你红姨照拂着,总好过在江家村。娘依你,既是打定了主意,便早些搬出来吧。」李氏这样自我安慰着。 万绣点了点头,对于以后的生活她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如今本钱还太少,怕是要磋磨些时间,因此也并没有和李氏多说什么,只是换了话题引着李氏说了说白天的事儿,之后就各自休息去了。 「今个儿你可得比平日里更小心些,这何家是咱们安平镇有名的书香世家,最是讲究规矩礼仪,若是一会儿让人拿住了错处说上两句那是轻的,便是打上几下你也只能自己认了。」 万绣跟着的针线娘子姓王,矮墩墩的身材,长相对于女子而言也有些粗犷,但声音却很温柔,每日到去的人家有什么忌讳都会专门说给万绣听。 「多谢王娘子,我都记住了。」 万绣嘴上这么答着,心里有了些好奇,她以为书香人家该是善良温和的,就如沈家那般,至不济也该是清高的,不将一般小民放在眼里,怎么这户人家听起来这么严苛?! 也来不及问什么,俩人到了何家,被下人领着进了后院。 因着王娘子的嘱咐,万绣带了比之平时更多上几分的小心,头也不抬,只管看着脚尖朝前走路,待进了间萦绕着花香味的房间,刚刚站定之后却是听见了一道熟人的声音。 「哎?这不是绣儿么?」 万绣吃惊的抬头,果然是碧喜,当下笑了起来,「碧喜姐。」 王娘子听她说话,立刻转身抬巴掌极响的拍在了她的嘴上,然后就是拉着她一同跪了下来。 「夫人恕罪,我这小娘才来没几天,好些规矩没来得及教,惊扰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万绣被刚才那一下打的有些回不过神来。其实那巴掌并不疼,王娘子极有分寸,不过是动静听起来极大罢了,可对于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万绣而言,这样一巴掌的意味却是太重了!这是明明确确的告知万绣,如今她所处的世界,人是清晰地分了三六九等的,而她是最低等的那一级,连回个话都要被上等人赏巴掌的等级…… 「哎呀,王娘子你可真是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与这小娘……」说话的是陈家小姐,如今该叫何夫人了,只是她这话说了一半却是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是了,是我这大丫头与她相识,我听说过呢,行了,都起来吧。」 万绣心里「咯噔」一声,终于相信了当初娘所说的,喜服破损这个事儿,陈家的小姐是并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后知后觉的她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心道刚才那一巴掌挨的真是不冤,自己的思维想法若是永远兼顾不到这世界的规则,以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碧喜也是反应了过来,连忙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看我这张嘴!见着熟人就没了分寸,夫人您罚我吧,一定要多罚我几个巴掌。」 她们主仆二人并王娘子又就着这事儿来回说了几句,万绣再也不似以往去大户人家那般,只当这说话是毫无营养的垃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而是每句话都在脑子里头过上两遍,力求听明白这里头的深层含义。 「行了,做衣裳罢了。以前我做姑娘时,王娘子你也是常来的,都是熟手了,便不要这个小娘子也伺候着了,跟碧喜一块儿出去玩会儿吧。」 何夫人说了这么一句,万绣下意识想到,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单独跟她谈?! 果然,待碧喜将她带出了房间又拐去另一屋后,碧喜开口了,「绣儿,方才让你受委屈了。只当时那事儿,我们也实不敢让别人知晓了。可你那手艺是极好的,有不少夫人、小姐来问我家小姐当日那喜服是如何做的呢!」 「碧喜姐说的哪里话,我这打挨的应该,若非遇着你和夫人,怕要吃大亏了。」万绣注意到她又称呼何夫人为「小姐」了,很谨慎地回答,「只是既然事关喜服,兹事体大,还是别往外透露什么的好。」 碧喜刚才的话也不无试探的意思,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继续为难下去,「你是个懂事儿的,放心吧,不会教你这技艺再不能用的。以后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曾教予我就是了。」 第33章 万绣一听大喜,她本以为这花朵外缀的样式再用不了了,没想到却是柳暗花明,自然是连连道谢。 碧喜却也不受,而是带着些愁容又开了口,「你先别谢,今日既碰着你,少不得还得朝你讨个主意。」 「碧喜姐尽管说就是了。」万绣忙应承道。 碧喜张嘴,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往门窗处走去,偏头的样子似乎是在听外头的动静,过了会儿才又走回来,还没说话却是先掉起了眼泪。 万绣忙从腰间抽出帕子来递给她,轻声劝道:「碧喜姐,你莫哭了,到底是何事,先说来听听?」 碧喜也是一时有了这情绪,伸手拿过帕子在眼睛处按了两按便恢复了正常,开口用一种又气愤又悲痛的语气说出了缘由。 这事说起来是与陈小姐所嫁的何家大少爷何文有关。这何文是何家的嫡长子,在外风评极好,当初陈家会定下这门亲事,看中的除了何文此人之外,便是何家书香世家的名声。 陈家有钱但缺底蕴,何家有底蕴可缺钱,这亲事对两家来说那就叫「优势互补」,也因此两家都是极为重视的。 「……凡小姐生辰,姑爷总会亲自到陈府送上礼物,行事极为妥帖,说是对小姐关怀备至那也是当得。正是因着他如此,小姐才会倾心。哪知道,待嫁过来……」碧喜哽咽了下,「嫁过来才知道,姑爷早有了一房妾室,更是育有一子!」 万绣听到这里也不由唏嘘,她刚刚走出江家村,到镇上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还没接触过这种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儿,如今这第一回听见了,没想到便是自己识得的人,心里不免就生出了同情,只是她实在是想不出在这种事情上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碧喜姐,我……」 碧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其实就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新鲜的衣服样式,给小……夫人装扮装扮,压过那狐狸精去!好绑住姑爷的心。」 万绣心中震惊,却长记性的没在脸上透露出异样的神色来。若是换成她,想法自然是「这种人同他过什么」,可思及这时空,出嫁了的女儿家,若是因为丈夫有妾想要合离,别说官府判不了,家人及外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了…… 哎……这就是古代啊,万恶的男尊女卑! 万绣感慨完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思考起了碧喜的要求来,说到新鲜的衣服样式,那还真是不少。万绣在锦衣坊里是细心观察比对过的,她认为就目前来看昇国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服饰体系。 若一定要总结一下,那么整体来说,越富贵的人穿着打扮便会越复杂。 如陈家小姐这般人家的女子,平日里穿的是上下两件,上衣为直领掩襟,袖口极为宽大;下裳为裙,追求的是整片缝缀,极少出现几块布接缝而成的。而像碧喜这样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丫头,同样是上下两件,但衣袖却会明显缩窄,裙内也会穿上长裤,如此才便于行动及干活。 等到市井之间及在田地间劳作的女性,穿的就会更为简单,甚至多有与男子一般的短衣、长裤的搭配出现。 可以说,昇国的服装基本上还是以实用为主,上层人当然已经考虑到了美观、身份地位这些,但显然还没有什么统一的概念,总之可说是乱七八糟的穿,或是五花八门的穿。 也因此,这时代对于裁缝或说针线娘子而言,那是有极大的发挥空间的。 「我倒是有个主意,可碧喜姐姐先要替我去说一声,让夫人莫要怪罪我才好。」 几番思索后,万绣这样说道。 碧喜本就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这会儿见万绣竟然是真有办法的,当然是什么条件都肯答应,直拍着胸脯做起了保证。 如此,万绣才凑近她,在她耳边细细说了起来,又沾了茶水在桌上描摹出大概的形状,直看得碧喜双颊通红,却表示确实记住之后,才抬袖将那片水渍都抹了去。 「你这丫头,年级不大,都是从哪里看来……看来……这些东西?」 碧喜仍旧是羞涩的想要捂着脸,但到底是好奇占了第一位,便开口问道。 万绣本并不觉得如何,不过是现代内衣罢了,看得多了。但受了碧喜的影响,让她也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清咳了一声,低低的回道:「这……我以前从别的姐姐那儿看见过,原以为大家都这么穿呢。后来问了我娘,她说没听见过这样做小衣的。若非是碧喜姐你问起,我是打算以后成了亲,只自己做来穿的……碧喜姐,你千万别说出去……」 女人家小衣这种东西极为,若非是有特殊情况,并不会有人专门去打听,万绣这样说,还是比较能唬的住人的,至少碧喜就相信了。 「我晓得,你放心。」碧喜正色道,还不忘补充一句,「你也记得别再往外说,要是被些腌臜人知道了,不定要有什么话传出来呢。」 万绣自然是千点头万点头。这样的事情要只是自己知道,那就是夫妻间的一点儿情趣罢了,若要被外人知道,怕要骂那妇人淫秽不知羞了。 万绣也是冒了风险的,按理说方才挨了王娘子的一巴掌,她本是不想多事的。但一来这件事儿碧喜也好何夫人也好,只要脑子正常就不会往外去宣传;二来,她是要吃服装,哦,这会儿应叫针线娘子这口饭的,那便需要在这个领域显示出自己的独特来,何夫人这里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碧喜与万绣又说道了几句,主要是碧喜问,万绣答,待碧喜觉得这小衣的做法完全掌握了之后,才将人又给领去了何夫人那儿。 王娘子早就做完了事,如今正与何夫人闲聊着,似是谈笑的十分畅快。待碧喜进了门之后,何夫人却是马上就看见了她,笑骂道:「你啊你!真该好好赏你几个嘴巴,怎么人带走了这半天,劳王娘子等了这么些时间。」 第34章 王娘子赶忙躬身回不敢,碧喜也打趣自己说要认罚……于是三人又嘻嘻哈哈说起了话,万绣则是仍旧吊起了耳朵在旁听着。以前因为自己开铺子的关系,自认嘴皮子也算利索,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好听话那也是一箩筐一箩筐的,总能打点的顾客心花怒放。 可现在不过是小窥这后宅女人间的日常交流,心里就「突突」了好几回,只觉语言技能连升了好几级。就连那何夫人,上回见时还是一温柔的闺阁小姐,看着就像没什么心眼的,这才几天!看那通身的气派,还有那说出来的一个个字眼,只瞧王娘子笑眯了的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万绣心里头嘀咕,这些都是天生的还是这后天环境造就的?!真是厉害! 「好了好了,今儿就说到这儿吧!王娘子也累了,你们俩就快回去吧。」何夫人似乎是终于说够了,摆摆手让碧喜领人走。 碧喜忙答应了,当然不忘把赏钱带了出来。这回当着王娘子的面,万绣得的也不过比其他人家拿的多上一点儿,却也不算超过,王娘子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等到出了何府的门,却是拉她走近开口问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你跟碧喜认识?方才去谈了什么?」 这要是在进何府之前,万绣说不定就说真话了。倒不是她有多信任王娘子或是多老实,只是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好隐瞒的,可方才受了「教育」,又见识了现场版的后宅女人教学,以及现实版的正室、小三争宠……脑子里便多出了根弦来,除了她娘,对着别人,还是多留个心眼儿的好。 因着这个原因,万绣便只顺着方才碧喜的话来说,「是呢。我以前不是特别瘦么,有回到镇上碧喜姐见我可怜赏了个馒头给我吃,如此才认识了。碧喜姐真是好人!」 王娘子有些狐疑,但看着万绣如今虽说能入得了眼但仍旧比普通人瘦弱上好几分的模样,倒是勉强也信了。 「那刚才说的是什么?」 「嗯?碧喜姐就是问我现在在锦衣坊里过的如何,有没有再缺衣少吃的。那自然是没有的!能去坊里头可是我得了大运气呢!」万绣眨着眼睛一脸乖巧状,让王娘子实是看不出什么奇怪来。 她俩不再说话,继续往锦衣坊的方向走,王娘子走着走着突然间脑中一动,停下了脚步。 「王娘子?」万绣奇怪看她。 王娘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终什么都没说,继续抬步往前走去。 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万绣没再去过何府,也不知道先前的主意有没有被实行,效果又是如何。虽说她觉得像是何文那种闷骚男人看见端庄的正房妻子穿着那样一套小衣躺在床上,八成是要把持不住的。不过这事儿也得看何夫人的脸皮够不够厚,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么! 说是惦记这事儿,其实万绣也没费多少心思,不过是因为走了这么多富贵人家,何家她是早前认识又有了这么个插曲的缘故罢了。让万绣始终悬在心中的要事,当然还是解决与沈泽简的亲事并搬离江家村。 在锦衣坊干了不到半个月的活儿,她跟四妹手里都有了银钱。她倒是还好,毕竟有着今后的打算,刚开始的欣喜过后,看着这远远不够的钱也就没了兴奋的感觉,但四妹却是实打实的一直处在兴高采烈中。万绣不止一次被她拖着看那银钱如何分配,什么这些给大伯大伯娘,那些给二哥三哥,最后这点儿给小五小六的…… 说到小五小六,万绣也想起了自己当初的承诺。今儿是八月十五,她们是打算回村去过节的,十六的时候听说镇上有灯会,到时便让小五小六一起来好了。如此,对于沈家除了救命之恩,她便算是没有其他亏欠了吧。 万绣虽然这么想着,但不知为何心里头总还有点儿心虚的感觉在。她反复琢磨了好几回,确定并没有遗漏什么事情,便将这点儿心虚又放到了别处,不再思考它了。 她跟娘都说好了,今天就打算回家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起将物件都搬到镇上。红姨帮忙租的这个房子足有三月,足够他们母女两个再寻个住处了。 万绣、李氏并四妹一大早先是到镇上去买了不少东西,四妹的东西是最多的,万绣娘俩却是只买了些吃食,临近巳时时,三人在城门口雇了辆驴车,带着东西往江家村而去。 江家村村口,小五小六正在掂着脚往远方看。昨个儿二哥就告诉他俩二嫂与四姐要回来了,要他俩早上在这儿守着,一旦见着了人,就赶紧往家里去。 他俩虽是不明白为啥二哥反复强调要马上去家里头,但是俩人都还记得上回二嫂说的要带好吃的回来,要带他俩去镇上的事儿,因此对二哥的话那自然是言听计从的,从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守在了这里。 「五姐,咋还没回来?你看着了不?」 小六年纪小,又是个小子,正是皮的时候,能乖乖的等了两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这会儿抓耳挠腮的开始烦躁了起来。 小五还是以往的模样,背着手仰着头,听见弟弟问,就侧身看他,「着啥急,没准儿是好东西太多,走的慢了呢!」 「真的?!那能有肉不?」 「自然有的,还能有糖!」 …… 姐弟俩认真聊着天,聊的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时候,一辆驴车走了过来。 这会儿在村口的可不仅是小五小六,也有不少其他人家的小孩儿,见着新奇,便都围了过来。 「二嫂!四姐!」 待看清楚了车上坐的人,小五小六都乐的蹦高了,跑着跳着往前奔去。 四妹也瞅见他们了,使劲儿摇着胳膊,又冲那赶车的说道:「大叔,那是我家的,捎着他俩一块儿进村行不,我家也不远了。」 赶车的大叔挺和气,俩小孩儿分量不重,自然也就答应了。 万绣当着两个孩子不好摆脸色,她实是刚才听见俩人喊自己二嫂不高兴了。可俩孩子哪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见到她还挺亲香,倒是把亲姐都甩一边了,齐齐过来巴着她,叠声问她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第35章 万绣是极喜爱孩子的,可以前也不知什么缘故,从来都是个没孩子缘的,到了这里倒似乎是挺讨孩子喜欢。 「喏,先尝尝这个。」从包袱里头拿出包糖来,掏出两块,往小五小六的嘴里一人塞了一块。 小五小六同时笑眯了眼,直嚷好吃。 四妹在旁看的怪嫉妒,也不管自己年纪多大了,挽着万绣的胳膊硬是让万绣也给她喂了一颗。 李氏在一旁看着,脸上虽是满满的笑意,心里头却是叹着气。她仍旧觉得沈家很是不错,上无公婆,长辈如沈大伯与大伯娘都是慈和的,几个弟妹都与她闺女亲近,若是真与沈泽简成了夫妻,闺女的日子必然是好过的。 可偏偏闺女就是不喜欢! 李氏的烦恼无人知晓,驴车晃晃悠悠的到了沈泽简家,几人便下了车,开始往家里搬东西。 万绣也没让驴车再去一趟自己家,一来她跟娘买的东西除了今天自家吃的,其他都是想要送与沈家的,二来也是想要同沈泽简把话彻底说清楚。 只是她这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便受了当头一棒喝! 「你说什么?沈泽简说我跟他要在十月初十成亲?!」 五堂姐被万绣明显震惊的反应吓了一跳,有点儿慌张的看看四妹,「那啥,我应该是没听错啊,那天……就那天王家人找来的时候,五哥说待百日到就成亲的,这……临近百日的只有十月初十一个好日子……」 见万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五堂姐闺名宝书,因只比四妹大了一个月,所以平日里感情很好,知道四妹回家来了,便忙过来看看,见着万绣,随口打趣想说句恭喜,却不想万绣的表情可是一点儿没有喜色。 沈泽简进门后,见到的就是家里人站在堂屋里面面相觑的模样,他看了眼宝书,心道不好,只防着江家,倒是忘了自家人。 「五哥!」宝书看见他松了一大口气,拉住四妹说道:「我与墨儿去屋里说说话,你与……与绣儿聊聊吧。」她本是想叫五嫂的,瞥见万绣的脸色也知道这称呼叫不出口了。 四妹有些担忧的看看两人,尤其是看着万绣时,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一些恳求来,只不过如今万绣只死死盯着沈泽简那面无表情的脸来看,并没有注意到她。 四妹无法,只好说了句话,「二哥,绣儿,我们全家都在外头等你们。」话音落地,才随着五堂姐走了出去。 「到屋里说去吧。」沈泽简静默片刻,先开了口。 万绣此时只觉身体里胀满了一股焦灼感,直烤的她喉咙发疼。在看到沈泽简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想要扑上去厮打他!她想要离开江家村,她想要开属于自己的布坊、制衣坊,她想要真正的自由!如今是不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沈泽简说了话,却见万绣动都不动,只是拿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俨然一副看仇人的模样…… 他心中叹气,「去房里说话,堂屋人来人往,若是你娘进来怎么办?」 想到了娘亲,万绣似乎是明白了一些,接着才收了收心神,往东头走去。 沈泽简跟在她身后,又琢磨了一遍准备好的话,待进了房,把门拴好,他便直接说开了,「这事儿怨我。三弟因知道了四妹被退亲,去王家闹了一通。王家去大伯家讨公道,话赶话的问到了婚期。我便应下了百日到就成亲。」 说是准备了好几遍,可语言仍旧是简单到了极点。万绣听了自然又是肝火大盛,她几乎压抑不住自己高昂的语调,「什么叫你应下了?!你凭什么应下?!」 对于这样的诘问,沈泽简并不知要如何回答,当然也知道不能沉默,他略皱了皱眉,「当时的情形——」 「我不管当时什么情形!」万绣却是完全不想听他的解释,厉声打断他的话后,深吸了好几口气,貌似冷静的说道:「总之,我不可能跟你成亲,今天就是要和你说这事儿来的。明天我跟我娘就要搬去镇上了,不,不等明天,今天我们就搬,对,今天就搬!」 她说着话,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抬步就想绕过沈泽简往外走。 沈泽简却看出她像是有些不对劲,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谁知这样的举动竟是激的万绣大怒,她抬起另一只没被抓着的胳膊冲着沈泽简的脸就打了过去,在被沈泽简诧异的抓住时,干脆整个身子都冲向了他,张嘴就要往他脖颈处咬。 沈泽简没办法,只好双手一环,将她的双臂连身子都紧紧抱住。万绣个头不够,这么一抱自然也是够不到颈部的,干脆转换阵地咬在了他的胸前。 听到男人呼呼喊疼的声音,万绣觉得舒坦极了,嘴上力气就又大了几分。 沈泽简是真被咬疼了,他算是发现了,这个丫头看着瘦了吧唧,可发起疯来真是太吓人!跟她认识的时间不长,疯起来的模样都见过两回了,以后可千万不能惹她,否则身上怕是不能有好肉了! 俩人又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万绣牙有些酸,自己松开嘴时,沈泽简忙掐着她的双臂将她按坐在了床上,顾不上去看自己抽痛的胸口,先是跟万绣问道:「解气了?能不能听我说说话?」 万绣冷哼一声,撇过头,却是没再挣扎。她其实是很不好意思的,自己的脾气自己清楚,向来是有不顺心就容易钻牛角尖的,只不过这样的情绪对着外人及身外之事很容易就控制的住,但对着熟悉的亲朋或是涉及自身的事儿就极易爆发了。 不管如今她对沈泽简的观感如何,但对于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有着共同的大秘密的一个「好人」,她心里头那绝对是有他的位置呢,或许正因为如此,今天才有了这么一出。 想到此处,万绣心里便生出了愧疚,只觉沈泽简帮自己良多,自己不说回报,还拿他撒气,实在是不好。可……成亲这事儿是他们一早就说好的,怎么能突然变卦?!以身相许是真的不行! 第36章 万绣这么想着,话也这么说出口了,待看见沈泽简夹杂着无奈好笑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丢人了。她上半身动不了,腿却是不受束缚的,下意识就抬腿踢了他一脚,「笑屁笑!」 沈泽简挨了一脚也不闪躲,面上如万绣所言又恢复了没啥表情的样子,心里却仍旧是笑着的。他与万绣之间连亲都定了,似乎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但要严格说起来,实是没什么交往的,更谈不上了解,如今有了这么回冲突,感情上反倒是亲近不少。 「我先说说当时的情况。」沈泽简将话题又带回去,他尽量多说两句,将那天王家、王钏儿、沈家这边的情形都说清楚。 万绣听着,听他说到当时王钏儿的咄咄逼人时,终于是放下了心结。待他把事情全说完,即刻便开口回道:「这事不怪你,若是我,怕也会应下。」 听她语气平静的做了这个结论,沈泽简也终于松了口气,注意到自己还抓着她的胳膊,连忙收回了手,耳朵不可避免的又红了起来。 万绣这回却是没注意到,她低着头,继续说话,「虽说这事儿怪不得你,可我……我……还是不能嫁给你的。」她语调低缓却坚决。是的,她有好多事情想干,她不想困在这么个小村庄里。 沈泽简正想说话,却见她猛的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熠熠发光,「我想做的事情很多,我不能留在江家村的。我可以……可以用银钱报答你,行不行?」 「……不用。」沈泽简略顿了顿,才这样回答,「咱们本就说好了,亲事不当真。只我现在应承了,免不了外头会说些什么,你且听着,待我去解决。」 万绣没想到他是这种打算,一时之间也没了话。 沈泽简却是看出她没有异议的,站起了身,留下一句让她休息会儿,便先往外走去。他俩在屋里待的时间够长了,即便都是自己家人,也不好完全不注意。 万绣被留在房中,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忍不住的自我唾弃,搞了半天,人家也是无奈之举,根本没想着要如何。可她却是只想着自己,半点也没为沈泽简、为沈家考虑…… 「真丢人!」万绣抬手捂住了脸。 八月十五万绣与李氏在沈家待了一会儿后,便一起回了自己家,东西照样是收拾了,万绣却是主动提出了暂时不搬,还去给江草又留下了三月的房钱。 李氏没问,但脸上的喜色却是掩不住。她也知道了那十月初十的事儿,如今女儿的表现在她来看大约便是同意嫁给沈泽简了。 万绣并没解释,她会遵守跟沈泽简的约定。 到了第二日八月十六,过了晌午,陆陆续续的就有人家开始往镇上去了。万绣与李氏也跟沈泽简他们集合在了一处,一同向镇上出发。 安平镇每逢八月十六都有灯市,因着灯市的关系,晚上也没了宵禁,灯火通明的直到凌晨那是常有的事儿。 万绣也是头一回见识,因着解决了一件大事,心里头平和很多的关系,对这灯市的期待便也更高了起来。 待到了镇上,老三沈泽杵早就等在了宅子的门口,见他们一起过来,自家二哥与万绣之间又不像有什么龃龉的样子,才终于放心了。 众人一起忙活,速度很快地在夜色降临之前收拾了一顿团圆饭出来,简单吃了吃,便又一起出了门。 「四姐,你看,是兔子!」小五被四妹牵着手,这会儿高兴的像个小姑娘了。 小六则是被沈泽简抱着,路上人太多,吵吵嚷嚷的,要是让拍花子的把孩子拐跑了就坏了。 万绣自然是陪着李氏,这娘俩自从去了江家村哪里有这样逍遥惬意过,心情那是好之又好的。 单独一人的就只剩下个阿杵了。他在镇上多少年了,如这般的灯市见过也不知几回,又没人陪着说两句话,这会儿便显得有些无聊,东瞅瞅西瞅瞅的,冷不丁让他看见个人,当下就停住了步子。 「怎么了?」沈泽简察觉到他的异常,抱着小六也站定了。 等随着阿杵的目光望过去,沈泽简的神情也明显出现了不悦,这让一旁的万绣倒是奇怪了,有什么事儿能让这个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男人变了脸色? 她同样也是转头望向兄弟二人共同注视的地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儿们都在摇着帕子招呼客人,这是——青楼?! 「娘,你和墨儿一块儿,先往前头那个馄饨摊去等等好不?」 万绣跟自家娘交代了一声,又招手叫来了四妹,然后才走到沈泽简身旁,伸手将小六接了过来。 「是不是有事儿要办?」 沈泽简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明显的诧异,似乎是不太能理解她这突来的温柔。 万绣脸上有点儿热,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我们在前头那馄饨摊等着,你俩快些把事情办完就过来,大过节的别惹事儿。」 这回沈泽简点了点头,显见是真有急事儿,伸手拍了拍小六的脑袋,示意他乖巧些,自己则是和阿杵一起往那青楼走去。 万绣抬头又望了一眼,拽住也想往那边凑的小六,拉着他往前头走,与四妹他们前后脚到了馄饨摊。 这摊子位置不太好,相对而言人便少了些,倒是方便了他们,一家人独占了一个大桌。 「绣儿,二哥三哥呢?出啥事儿了?」四妹方才就顾着看灯了,也没多注意,这会儿不见人心里头就开始七上八下。 万绣要了一小碗馄饨,让小五小六并排坐着吃,对四妹倒是也没隐瞒,「好像是见着个熟人,打招呼去了,咱们等一会儿,应该不会太久。」 四妹「哦」了声,往方才那地方望了望,除了一堆堆的人头外,也瞧不见什么,这才死心的收回了视线。待瞧见万绣看顾着小五小六,温和笑着的模样就忍不住乐了。 她眨了眨眼,往周围看看见也没人注意她们,便开口低声问:「绣儿,你跟二哥和好了?」 第37章 她这话问出来,李氏并小五小六都看了过来,直看的万绣不好意思极了,她是自觉对待沈泽简有些无理取闹,便想转变转变态度,对他好些,这第一步自然要从平日里头说话和相处开始做起。只是这话不好解释给人听,被四妹问的又好像有什么暧昧似的,她也没这方面的经验,因此只能讷讷的不知说什么。 但随着时间的加长,见四妹脸上渐渐流露出那种「我懂了」的表情时,终于还是忍不住低斥了声,「瞎说什么呢?!也给你要碗馄饨来堵堵嘴?!」 四妹低低笑出了声,「我就说么,二哥那么好,绣儿你怎么会不喜欢?!」 她一副洋洋得意的语气,倒是惹出了万绣的好奇心,这可不是第一回从墨儿嘴里听说她二哥好了,可到底是如何好呢?!万绣微眯起了眼!表面来看,沈泽简不过是一般的农家人罢了,淳朴老实是农家人都有的品质。短短几次接触,万绣大约也能感觉到,这沈泽简并非是一味的憨厚,似乎也还有些头脑,懂得点儿变通。但即便如此,四妹这崇拜劲儿仍旧是有些奇怪的。 小五小六这会儿也在旁边猛点着头,「是,二哥最好了!」 万绣笑了,戳戳他俩的小鼻子,「他是你们二哥,你俩当然觉得好。」 「这可不对!不是,是二哥当然我们觉得好,但就算不是二哥,他也是可好可好了!」四妹忙在旁接话道,「绣儿,你来江家村时间不长,江家人又处处想要压我们沈家一头,自然是不会有人跟你说我二哥的好处。我可是一点儿也不说瞎话,要不是我家里头兄弟姐妹太多,每年都剩不下几个钱,我二哥早就成亲了,也不会蹉跎到这会儿。」 她语气中有些不甘,抬眼见万绣不以为然的表情,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可别不信!还有那富贵人家的小姐相中我二哥的呢,只是要二哥入赘,那自然是万万不行的。」 万绣听了这话挑了挑眉,「便算这事儿是真的,跟你哥人好又有什么关系?!」 四妹愣了愣,好像是觉出来自己说话跑题了,抿着嘴揪着胸前的发辫扭扭身子,「哎呀,就怪你,我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我爹娘是六年前去世的,也就是小六刚满一周的时候。」四妹眼中流露出了痛意,「那会儿大哥不过才十四罢了,说起来也就是半大少年,却要带着我们四个弟妹,虽说有沈家其他人照顾,可谁家的孩子都不少,又能分出几分心来呢!我大哥以前可爱笑了,跟小六似的,可不像现在这般模样。」 四妹慢慢说起了当年的事儿,万绣与李氏都听的认真,就连小五小六都安静着听了起来。 「家里头的地不少,二哥没日没夜的干,我听见过好多回二哥睡觉时喊身上疼。外人不知道,二哥会纺布,手艺跟我现在差不多,是等我接过了纺布的活儿才没再接着干的。有一年夏天大旱,收成特别差,到了冬天谁家都没多少余粮,二哥便叫上了家里的哥哥们来了镇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接了个大户人家的木匠活儿,赚了一笔银子,让家里都安心的过了个年。可是,二哥明明没跟人学过木匠活儿,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二哥到底是怎么有的这手艺,还能教给其他人……」 四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万绣越听越惊奇,几乎要怀疑起这沈泽简也是穿越而来的了。听四妹的话,就没这人不会的活计,便是不会的,只要给他个渠道去学,那便能极快学会。这哪是一个「好」字能形容的?!简直是聪明绝顶了! 「怎么样?!现在知道我不是说谎了吧!」四妹看万绣的表情,高高地昂起了下巴。 万绣这时也不得不点头了,只是不免还有些怀疑,「你这说的都是真事儿?!不是你自己猜的?!你二哥才多大?便是一样样的学,也没那么快的,再说你又说不清是从哪儿学的!种田、打猎这些就不说了,织布、算账、木工、泥瓦工、打铁……啧啧……」 四妹不服气的冲她撅了撅嘴,「你若是不信,等回头问问其他人也就知道了。反正我二哥可好可好了,不仅是对我们几个好,对家里人都可好了,以后也会对自己娘子很好很好的!」 她的重点显然在于最后一句上,虽然声调不高,却是字字都咬的极重。 万绣这回倒是没再生气,只觉得四妹的小模样极可爱,笑着点头不再逗她,「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二哥不仅人好,还是顶顶聪明的,一般人怕是不会如他这般短短时间内就能有这么多技艺在身。」说到这里她却是又有了疑问,「不过,他本事既是如此多,怎家里头还是……」 万绣没说的那么明白,四妹却是理解了的,她脸上透露出了一点儿尴尬来,略想了想倒是也没隐瞒,只声音又低了不少,「我们沈家是有家训的,二哥,嗯,觉得不能违背了祖上的话……所以他总是赚够了钱便不再去赚了。」 万绣有点儿哭笑不得,突然就想起有回沈大伯骂沈泽简一根筋的事儿来了,「那,什么叫赚够了呢?」 「就是,每年给大姐的钱,给我和小五攒的嫁妆钱……」四妹掰着指头数了数,「名目不少呢,我见二哥有本册子专门记着的。」说完,她又叹了口气,「二哥还给自己攒了娶娘子的钱,可前两年就都分到三哥身上去了……」 万绣正想问这是为什么的时候,打眼就瞧见沈泽简与沈泽杵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她只好先止住了话头,站起身朝着那兄弟俩招了招手。 又叫了五碗馄饨上来,万绣推过去一碗给沈泽简,「尝尝,小五小六都说味道不错。」 沈泽简似乎是适应了她的好意,这会儿没再露出惊讶的表情来,直接接过碗,低头吃了起来,他似乎是有些饿了,吃的挺快,万绣正好看见他动作着的手,关节的地方是不是伤着了?! 她略微凑近,果然是受了伤,所以刚才他俩是去跟人打架了?!万绣心中如此猜测,又去看阿杵,就见他狠狠皱着眉头,咬馄饨的力道都透着股子凶劲儿…… 第38章 看来是真的打架去了! 四妹他们都是恍然未觉,两个哥哥回来了,便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情绪上显而易见的高昂了起来。吃完了馄饨,七人又玩儿了好半晌,除了阿杵回了酒楼外,其他人都回了青苔巷的周宅。 「还好这房子够大,绣儿墨儿你俩一块儿睡,五郎带着小六去主屋睡,小五跟我一块儿好不?」 李氏给几人都分配好了后,牵起了小五的手,带着她先去休息了。 小六也早就困了,沈泽简便把他也抱回了房,剩下万绣与四妹。四妹往房里走,万绣却是先回了趟自己屋,找了个小药瓶出来。这也是她以前的习惯了,这年代没什么感冒药、胃药的,但一些止血的药粉倒是算常见,万绣到了镇上便备了点儿便宜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拿好药瓶,万绣去敲了沈泽简的房门。 沈泽简似乎是正在等她,一声响后便过来将门打了开。 万绣有点儿惊讶这速度,右手的手指还曲起做着敲门状,「啊……那啥,我给你带伤药来了。」 沈泽简冲她点了下头,走出来反手把门关上了,抬步往外头走。 万绣看他这模样,猜测是要与自己说话,便也跟了上去。 院子里头已有了凉意,出了堂屋万绣禁不住抖了抖,沈泽简看见了,便站定了脚步,又要往回走,看的万绣奇怪,伸手拉住了他,「哎?你干嘛去?」 「外头冷,进里头去。」 万绣眨眨眼,这要是前几天她绝不会察觉到沈泽简的好意,这会儿却是多想了想,明白他是不怕冷的,大概是看着自己发抖才想换个地方。 万绣翘着嘴角笑了笑,没说什么,同样转身又进了堂屋。 沈泽简眉头皱着,似乎是有些难言之隐,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焦躁。万绣也不急,便安静等着,看他转了几个圈还没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干脆就举着药瓶递过去,「先上点儿药吧。」 「啊?啊,谢谢。」 沈泽简伸手接过,好像刚刚明白过来万绣找他的用意。 「那个……你不是要问方才的事儿?」 「方才什么事儿?你跟阿杵一块儿,总不会是去逛青楼的。」万绣打趣道。 沈泽简红了脸,红的连那在日晒下有些黑的肤色都掩盖不住,直看的万绣啧啧称奇,这人的脸皮还真是薄,尤其是说到与女子相关的事时,似乎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让他害上一个羞。 沈泽简也是明白自己这「毛病」的,偏了头轻咳了咳,「自然是不会,你别瞎想。碰着我大姐夫了。」 「大姐夫?」万绣重复了一句,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刚才馄饨摊上四妹说的话,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沈泽简每年都会专门给她大姐攒笔钱?! 「嗯。」沈泽简没在大姐夫的身上多费唇舌,转而谈到了大姐,「我大姐过来了,明儿该是会同我们一块儿回江家村。」 万绣点点头,还是不太明白他要说什么。 沈泽简看着他,抓了抓头,语气中有些抱歉的意味儿,「她,可能会先来这儿看看。」 「哦。」万绣恍然,「那没什么的。是你大姐,知道你定亲了,想要来看看,很正常。」 沈泽简则是摇了摇头,又有些为难的开口,「大姐她性子……有些直,若是,说了不好听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万绣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甚至还伸手拍了拍沈泽简的胳膊,「放心放心,这不算什么,便是大姐挑剔我了,我也绝不会回嘴的,放心吧。」 沈泽简被她突来的动作搞得有点儿僵硬,片刻的功夫才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你今天……怎么……」 这害羞是会传染的,万绣见他这「扭捏」样便也有点儿不自然,同样也是后退了一步,想了又想还是正色道:「我之前好像都误会你了,这会儿便正式和你道歉!」 她屈膝行了个礼。 沈泽简有些措手不及,连忙过来扶她,万绣便顺着他的力道又站直了身体。 「你不善言辞,我又刚逢……也算场大难吧。」万绣苦笑,「先前你的好心,我感受不到,倒给你受了不少委屈。多谢你不记恨我,咱俩做不成……但,你是我与娘亲的恩人,若不嫌弃,也可算朋友不是?!」 沈泽简连忙应是,「那自然,嗯,万姑娘你也是个好的。我知道。小五、小六都很喜爱你。」他同样极为郑重的说道。 这人不是那种虚与委蛇的,他能说出这话自然也是这般想的,万绣顿时如释重负。 「便叫我一声绣儿吧,万姑娘实是太生疏了。」万绣先是纠正了他的称呼,「再说,咱俩不管怎么说都算是定亲了的,你叫万姑娘若是让别人听了去可不是马上就觉出不对来了。」 她这么说着,还冲着沈泽简调笑般的眨了眨眼,惹得沈泽简又是拘谨的后退了半步。 「呵呵。」万绣笑出了声,只觉这会儿浑身轻松,「说回前头那话,我与你道歉自然是想求你的原谅,除此之外,也是想与你说,若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知道或帮忙的,你尽管说就是了,无需如此为难。」 沈泽简感觉出来她的真情实意,脸上也扬起了笑。他向来知道自己性子不讨喜,除了自家亲人外便难有亲近之人,真没想到如今与个姑娘家竟是交了心。 他这么一笑,让万绣觉得眼前有点儿花。怪不得四妹说有那富贵人家的小姐想要让他入赘着,瞧这张酷帅脸,若是每日冲她笑一笑,怕是饭都能多吃两碗吧…… 沈泽简可不知她那不靠谱的想法,话都说完了,便让万绣赶紧回屋休息,他自己则也回了房。 万绣还记挂着他那受伤的手,赶紧又再提醒了一声,然后才恍恍惚惚的往屋里走…… 即便沈泽简昨晚特意来找万绣谈了大姐的事儿,但是等真的见到眼前这位「大姐」,万绣仍旧是吃了一惊。 第39章 若是一般人来看,这位大姐长的是杨柳身姿,眉清目淡,说话也是轻声细语,那是妥妥的清秀佳人。但在万绣眼里,这就是一张哭丧脸又配副不强壮的身骨…… 怪不得要给这大姐攒钱,怕是治病买药的钱吧?!这倒也不是万绣瞎猜,实在是这大姐脸色苍白,刚进了门,见着哪个弟妹都要抚胸口流一通眼泪,真的不像是身体好的。 「大姐,大姐你别哭了,咱们又不是好长时间没见的。四月底那会儿不是才见的嘛,快别哭了。」四妹拿着帕子给她大姐擦着眼泪,嘴里絮叨叨的劝着。 万绣在旁听了一耳朵,不由就又看了看那大姐,不知怎么的心里便有了点儿不好的感觉。 果然,几个弟、妹都看过之后,大姐的目光落在了万绣的身上。 万绣忙行了一礼,「大姐好。」 沈家大姐不说话,只是拿眼睛似是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她。 万绣也不知为何,莫名的感觉特别厌烦,但想起昨天答应了沈泽简的,便也不说什么,任她打量。 过了小半晌,沈家大姐悠悠开口了,「还是别叫大姐了,唤声沈大姐更合适,别污了你闺名。」 我勒个大擦! 万绣心中爆粗口,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又喊了声,「沈大姐。」 沈泽简站在一旁,眉头仍旧是微微皱着,这会儿便看向了万绣,见万绣对他轻轻点了点头,才又收回了视线。 在场众人都觉出气氛有些不对来,李氏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她看重自家女儿,自然容不得别人欺辱,只是见女儿还挺平静,也就耐着性子不说什么。 阿杵对她大姐感情极深,只当什么都没注意到;小五、小六倒是挺敏感,只是毕竟年纪小,此时就只乖乖的站在一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的。 只余下一个四妹,她笑眯眯的走上了前,拉住大姐的胳膊晃了晃。 「大姐,咱自家哪那么多讲究,在外头可都注意着呢。你头回见着绣儿,还不知道吧,绣儿可厉害可厉害了。我如今能在锦衣坊里做事,都是托了绣儿的福呢!」 「哦?」沈大姐的眸子微微睁大,「你如今在锦衣坊里头做事?这我可头回听说,都怨你三哥,也不说早些告诉大姐!」 「大姐,我这不是见着你高兴,其他都忘了嘛!」沈泽杵连忙在一旁叫屈。 沈大姐伸手戳了戳他额头,整一副拿他没辙的感觉。万绣在一旁瞧着,胳膊上冒起了鸡皮疙瘩……她怎么觉得这沈家大姐的举止这么做作呢?!错觉吗? 心里头这念头刚滚过,沈大姐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万绣心生了警惕,而沈泽简的应对也让她心中有了定论。 说完了阿杵,沈家大姐又转回了身,拍着四妹的手,连声感慨,「这手都粗了,在家的时候可不这样。那坊里头都给你什么活计?可是些打扫之类的,别累着了!」 四妹自是答不累,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将每日里头出入大户人家的情形描述的细致。 「哦?这出入大户人家,那得的赏银该是不少?!怎不见你给自己添些脂粉?」沈大姐似是极疼惜的摸了摸四妹的脸。 四妹忙笑了,张口又要继续回答。 万绣此时已打算出头去拦一拦了,沈泽简却是更早她一步。 「四妹的钱都交与我了,都十六了,嫁妆还不够。」 他这话一如以往的硬,沈大姐听着眼泪就又下来了,嘴上开始嘀咕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四妹添妆什么的,又说多亏了家里有个能干的老二,一家子都给撑起来了,便是连自己都总是受他接济…… 万绣仔细观察着,她这么一哭诉,除了沈泽简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外,另外几个可都是面带戚戚。万绣心说,要是这会儿这个大姐开口要钱,怕是他们掏空自己的腰包都要给吧?! 果然,万绣这猜测刚在脑袋里转过,就见着阿杵要往腰间摸,只是他这动作却被沈泽简止住了。 「回村吧。四妹要去上工了。」 仍旧是这么硬邦邦的一句话,沈家大姐的眼泪停住了。 众人都往外走,沈泽简落后了两步,看着万绣不说话。 万绣摇摇头,「放心,我不介意。只是……」她想了想,下头的话还是说出了口,「提醒着点儿其他弟、妹们吧。」 这话说的不透,但沈泽简显见是明白了的,点点头也不知是知道了还是答应了,总之万绣觉得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的家事,自己能插手的也就这么多了。 送走了沈家一行,万绣与四妹就又恢复了日常上工、回家两点一线的模式。 让万绣曾经惦记着的何府,这会儿也有了消息。 仍旧是王娘子在前领路,只这回是去送衣裳的。何夫人的神情中满是喜意,即便是万绣来看,都觉得她最近的日子必是过的极为满意的。 碧喜再次带了万绣出来,当先给她递过来两锭十两的银子。 「收着!上回时候不方便,这会儿子就是给你补上了。」 万绣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家伙,这可是足足二十两啊,比上次缝补喜服还多了一倍…… 「你这丫头!」碧喜被她那湿漉漉的大眼看的直笑,推了她一把,又将她拉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万绣听了只觉太狗血,不过是一套内衣罢了,竟然能勾得那何文近一月都宿在何夫人的屋里头?!这得是多闷骚的人啊! 她心里头暗自吐槽,面上自然是另一副欣慰高兴的模样,只道是何夫人有福气,碧喜爱听这话,拉着万绣又说起这姑爷如何如何体贴来了,嘀咕了半晌才突然一拍额头,「哎呀,差点儿忘了正事儿!」 万绣还真以为这回的正事不过是来领赏银,没想到还有额外的。 第40章 「碧喜姐您说,但凡我能做的,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含糊。」 她这装傻充愣的做派惹得碧喜咯咯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嘴怎么如此甜了?!这回可是个好事!」 万绣看她偏头斜觑自己,忙摆了摆手,「碧喜姐您快说吧,这我可猜不出来。」 碧喜又是笑,笑够了便拉过了她的手来,「是这样。我家夫人想请了你专门帮忙做衣裳。当然,要你来,主要是想寻些新鲜样式,那些常见的自然有王娘子在。」 万绣摆出张震惊脸,嘴上连说不敢,脑子同时飞快地转开了。 她既已打算以裁衣为生,那自然是要看清楚自己的优缺点的。优点最显着的就在于设计,毕竟是受到过几千年文明洗礼的人,毫不夸张的说,就光是她见过的衣服款式都能比一般人吃的盐还要多。但要说缺点或是弱势也很明显,那就是这古代不同于现代,女人家大多都会针织缝剪,除却料子不是人人都能得着的之外,很多女人甚至是只要看一眼实物就知道要如何制作了,这便大大加大了「创业」的难度。 这古代可没有法律会保护一件衣服的样式归谁所有的! 所以万绣便有了犹疑,要不要在自身没有任何实力的时候就拿出太多底牌来。 碧喜看她并不接这话头,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开口劝慰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尽可专做这些小衣,反正是物件,很少会有人家找成衣坊去制作的。」 万绣抬头看她,心中升起感激之情,轻声问道:「碧喜姐,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这问话让碧喜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叹气回道:「我也曾有个妹妹,若是活下来了,跟你大约也差不多大了吧。」 万绣没去猜这话的真假,总归现在的自己并没什么让这样的富贵人家贪图的,当下便谢了碧喜,只说先回去想想,尽快再来回她。 待出了何府,王娘子的脸色比上回似是更难看了些,她又像上次一样,上下打量了万绣一番,目光也更冷了些,直把万绣看的心中毛毛的才转开视线往坊里走去。 万绣回了家,二十两银子自是又交给了李氏。 李氏知晓她与何府的渊源,见了钱没太惊讶,却是又添了几分忧虑。 「怎么又这么多银两?!绣儿,莫不是那何夫人……」 万绣摇摇头,她因着上回在何府里挨了一嘴巴的缘故,此后行事都谨慎了许多,正因如此,今天才没有直接答应了碧喜,而是说要回家好好想想。 现下她便将何府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氏,也是想让李氏提点提点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何府的丫鬟让你专门帮她家夫人做小衣?」李氏再次确认了一遍,待得了万绣肯定的答复后,脸色反倒是好转了些。 「娘?」 李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大户人家找人做小衣,这事儿是有的。」她先说了结论,「娘年轻那会儿也干过这样的活计,所以你不用过于忧心了。只是如今你在锦衣坊里头做事,那便得先去问一句你红姨,若是她说这事儿不行,那就只能等你离开了坊里才能行事了。」 万绣问道:「怎么?这坊里头不许针线娘子私下接活儿的吗?」 李氏点头,「那自然的。莫说是锦衣坊,便是其他小些的布坊、制衣坊也是不许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明面上皆是如此,但若是没人知晓,接也便接了,便是有想为难人的也不会大张旗鼓的找不痛快,这事儿要说穿了那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 话说到这里万绣便明白了,看来这针线娘子接私活儿的事儿绝不在少数,既如此她便也能放心大胆的接了这何府的「买卖」。若是能靠着做小衣在富贵人家中先攒些名声,以后自己开铺子那也就不愁没人上门了。 待下了最终的决定,万绣便有了心思去思考其他事情。 她语带迟疑的向李氏试探道:「娘,我似是与以往有些不同了,你不问——」 李氏抬手掩住了她的嘴,「娘说过,你无论是何般模样,都是娘的女儿。你是娘的女儿,这就够了。」 万绣没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只揽了李氏在怀中,轻轻拍抚她的脊背。 到了第二日,本是锦衣坊休息的日子,万绣却是仍去寻了红姨,得了她的首肯后又去何府找到了碧喜,如此就算是把何府的活计正式接下来了。 待她返家,仍旧是跟着李氏继续学习纺布及刺绣。 万绣本身是会裁剪制衣的,只是因为现代能借助许多工具,到了古代那些工具基本都没了,所以只好多做多练,但真正熟悉上手之后也就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而纺布及刺绣她却是只知道理论,并没有实际操作过,因此时间安排上便主要花费在了这两个方面。叫万绣欣喜的是,通过这些时日以来的接触了解,她发现无论是纺布还是刺绣,昇国迈出的步子实在是太小,这也就意味着未来她发挥的空间会非常之大。 就这纺布而言,一般人家竟然用的多是踞织机,而纺车还只是听说过的东西。据李氏的描述,万绣猜测那纺车也只是简单的单综织机,似乎还是没有脚踏装置的,总之整体而言十分落后。 刺绣的发展倒很是不错,技艺已相当高超,只线的材料上受限于这时代的关系,很多针法、样式并不能够得到充分的展现。万绣的印象里,李氏的手艺在安平镇也算得上不错,可以现在的她来看,除了那件藏在箱子里头的双面绣之外,其余的物件也只能算作粗糙一类的。而那双面绣,还是她已过世的姥姥留下来的,娘亲便是眼睛好时也做不来…… 相关情况都弄清楚后,万绣便圈画出了自己的重点,刺绣她是不想了,这事儿花的功夫太多,一时半会儿的根本练不出什么火候来,以后若是有机会把买卖做大,招揽绣娘才是正路。刺绣放在一边,那么改进这时代的衣物材料、衣物款式就将是她以后要做的最主要的事情。 第41章 说一千道一万,攒本钱先盘个门脸儿把铺子开起来才是目前最紧要的。万绣放下手中的绷子,揉了揉有了点儿酸疼的脖颈,抬头看向外头,「晌午都过了?」 「娘!」 她走出门在院子里喊了声,见她娘正在伺候着几朵花。她左看右看,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花,只高兴她娘挺有兴致,早前为了生计奔波,后来嫁给江大郎更是受多了苦楚,哪见她如此轻省过呢! 「娘,这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天儿也开始冷了,咱出门去买点儿厚实的布回来,我给你做件袍子吧。」 李氏直起腰,拍拍衣裳上沾到的尘土,「不用。娘做什么新衣裳,以前的尽能穿呢。反倒是你得做上两件了,合穿的秋冬衣裳早前都当了去。如今在坊里头做事,出来进去的还是体面些好。」李氏走到万绣近前,伸手往她身上捏来捏去,「嗯!肉可算是养回来些,我闺女,可是好看着呢!」 自家的孩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的,但万绣却是也觉得自己胖起来后耐看了些,可惜这时代铜镜那是奢侈品,每日里只能在水里照照,实在是不怎么真切,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具身子长得不丑,这便是很好的了。 拉住李氏仍在上下摸索着的手,「好了,娘,我这点儿肉让你捏啊捏啊的,小心捏没了。咱家现在有些余钱,都置办上新衣也足够了。我还想着给阿简他们都做上一件呢,正好让我练练这手上功夫。」 这话李氏十分赞成,她听万绣说过今后的打算,也知道她基本功还算不得好,平日里要求那是极严格的。而且她也巴不得万绣跟沈泽简能够多多培养感情,自然是连连说好。 一个下午的功夫,万绣与李氏挑了好几匹粗布回来,因着在锦衣坊买的关系,还便宜上了一些,万绣便顺手又买了些糖,反正天气冷了,存得住,等以后拿回江家村给小五、小六好了。 想到回江家村,与沈泽简的亲事便再次浮上了万绣心头。这回她却并没有焦虑或忧心的情绪,因为沈泽简已承诺过他会解决这事情。万绣只是想着如今都九月十五了,想来此事该是要有消息了,毕竟距离十月初十也没有多少时日,应是不好再拖了吧。 她心中如此猜测着,还想着等四妹明天从江家村回来,向她探问探问她家二哥有没有什么新动静时,却是听到宅子的大门「咣当」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就是四妹带着哭腔的高喊: 「绣儿,我二哥出事儿了!」 万绣被惊的手一抖,绣针扎进了左手手指,疼得她「嘶」一声,连着心脏都多跳了两跳。 她把绣针往绣布上一别,其他东西也来不及收拾,站起身开门就跑了出去,正与四妹在堂屋撞到了一处。 「别慌别慌,怎么回事儿?」 万绣一手扶住四妹,一手往她脸上抹了两抹,帮她把眼泪都擦干净了。 四妹这会儿也有了主心骨,又哽咽了两声,才赶忙说道:「二哥……二哥去女娲岭……岭上打猎,嗝,猎,被……被伤着了。刚……刚才送……送去的医馆。哇……」说到最后又嚎啕上了。 万绣听她说人都送去医馆了,想来必然伤的不轻,两条细眉便皱了起来。 「你乖,先别哭。送去了哪家医馆,咱们这就过去。」 万绣使劲儿抱了一把四妹,拍了两把她的后背,让她清醒些。接着回身看向听见动静也出来了的李氏,「娘,咱家的银钱先给我吧。」 「好,你等着娘,娘这就去拿。」 李氏急匆匆又回了屋,没一会儿便拿出个青色钱袋来,「都在这里了,你俩快去看看,娘在家等你们。」 万绣答应了声,接过钱袋往怀中一揣,拉着四妹就往外奔去。 医馆的位置距离万绣她们租住的宅子并不算远,也就是三条街的距离,俩姑娘又是一溜小跑,约莫着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地方。 「大堂哥!」 四妹一眼便找见了陪同过来的沈家大郎,大郎这会儿正急的满脸是汗,见她来了,立刻往外迈了几步,走到她跟前,急切的开口: 「正好你过来了。在这儿守会儿,我去找十郎。」 「找三哥做什么?我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大郎被她拉着走不了,便简短解释说:「我去找十郎看他能不能借些银钱来。五郎伤的重,大夫说得用参片吊命。」 「吊命」俩字把四妹吓坏了,脸色立时变得惨白,没停多久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万绣忙把她拉到一旁,伸手将钱袋掏了出来,「要多少银钱?」 大郎才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自动动了起来,「十两。」 「有。」万绣头脑极为冷静,回着话还不忘拍了两下四妹,抬步进了医馆,「我先去看看人。」 大郎这会儿看她这模样也松快了不少,有钱就好办事儿。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两个大步就也转回了身。 医馆收了银子,无论是看诊的大夫还是跑堂的学徒,动作都利落了起来。 一切收拾妥当也没用多少工夫,大郎将沈泽简托给了万绣与四妹,自己则匆匆往江家村回转,方才一起来的人不少,都先走一步说要去筹钱了,他得回去告诉大家一声,让他们也都放下心。 万绣深吸了两口气,才走上近前去看躺在床上的沈泽简。他头上及右腿都裹着几圈布巾,双手上有不少划痕,脸上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外伤能看出来的就这么多了。但据大夫说,他还伤了几根肋骨,虽没伤到内脏,但也必是要将养些时日的。 除此之外,最要紧的是,沈泽简腿上的伤处接近大腿根,很可能会有碍子嗣…… 万绣长长吁了口气,别的都好说,这有碍子嗣对于古人而言怕是很难接受。 四妹拿着块布巾,一边帮自家二哥擦手,一边给自己擦眼泪,小模样惨兮兮的特别可怜,却是惹得万绣极想笑上一声。 第42章 她又走近几步,抬手拍了两下四妹的额头,「好了,人总算是救回来了,不过是将养的事儿。你二哥这般壮实,没两天也就生龙活虎了。」 四妹「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往她胳膊上轻掐了下,「我都吓坏了,你还逗我笑!」 「人都没事儿了还不能笑?!难道要哭么!」万绣站累了,干脆在床侧坐下了,「只是你二哥也不能一直待在医馆里头,待过两天总得要回家的。」 「嗯,我知道。我都想好了,明儿我就去和红姨去说,我不干了,回家去,照顾二哥。」 万绣伸手摸摸她的头,「退亲的事儿不在乎了?」 这是自出事儿之后,万绣第一次如此明确的开口问。 四妹扬起个大大的笑容,「早就没事儿了。我就是觉得锦衣坊里挺好玩儿,有点儿没玩儿够呢。」 她这话并不掺假,万绣看得出来,如此反倒是能毫不紧张的说出当初的担忧来了,「你啊!以后无论是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许再做那种傻事儿。知不知道大家伙儿都吓坏了。」 「嗯,绣儿,我真的记着了,以后绝不会再乱来了。谢谢你和婶儿。」四妹郑重点头。 万绣笑着摇头,表示不用她谢。之后又扭头去看沈泽简,「我身上银钱尽够,你二哥的伤势你放心好了。只是锦衣坊这边我却是还要做下去的,帮不了别的忙了。」 四妹忙摆手,「放心吧,绣儿,二哥我会照顾好的。只是……只是……」她说话犹豫了起来,双眼闪烁着看向万绣。 万绣知道她想问什么,但这会儿她的心头也有些乱,确实没有这问题的答案。 「只是……你还和我二哥成亲么?」 最终,四妹仍是问出了口,万绣却只能沉默以对。 如此过了两天,四妹辞了工,白日就在医馆看顾沈泽简,晚上则由村里的沈家人过来照顾,万绣则是出了锦衣坊便先去看一眼,可能是时间不凑巧,并没有碰到他清醒的时候。 到了第三天,大夫说是问题不大,可以回家休养的时候,碰巧万绣在锦衣坊的事情也不多,便干脆请了假出来,想着无论如何总要见一回醒着的人才是。 或许也是她心诚则灵,这回沈泽简倒真是醒着的,没什么精神头,但却也能看出一天比一天好转来。 见着她过来了,沈家人便都避了出去,单独留下了他们二人。 万绣脑子乱哄哄的,没想好要开口说什么,干脆就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我娘炖的鸡汤,你这是因祸得福,我都没喝上一口呢。」 这话开了头,后面再想说什么、干什么似乎就流畅了很多。 她打开食盒,将鸡汤取出来,那鸡汤果然如她所说,浓香扑鼻,递到沈泽简跟前时,甚至惹得他吞了口口水。 万绣忍不住笑了,她可没见过沈泽简这般孩子气的表现,当下就有了兴致,不让沈泽简伸手,偏要说他受着伤不能动,非要一勺勺地喂给他喝,直窘的他通红了整张脸。 「热热闹闹」的喝完了鸡汤,气氛就好像又冷了下来,万绣趁在收拾碗勺的功夫给自己鼓了好几次气,才终于背对着沈泽简仿似不经意的问出了话。 「你伤情怎么样?可问过大夫了?」 「……」 身后没动静,在万绣想要转身的时候,才听到沈泽简带着点儿紧绷的语调回道:「没事儿,皮外伤。」 万绣盖着食盒的手顿了顿,接着听到自己欢快的声音传出来,「是么?!那真好,你且放心,银子我有的是呢,尽挑着好药拿。」 「呵。」沈泽简短促地笑了,似乎是牵动了伤口,又「嘶」了声,惹得万绣回头看他——他脸上竟然有了喜色,比方才可显得有生气多了。她下意识看向食盒,这鸡汤效果这么好?! 「我这般壮实,没两天也就生龙活虎了。」 万绣觉得这话似乎是有些熟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是她和四妹早前说过的……可那会儿他不是昏迷着么?! 「隐隐约约的听着的,后来就睡熟了。」 「哦,哦哦。」万绣不知道要怎么接这个话头,好像是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听着了似的,可这话又好似算不得什么坏话。 沈泽简摇摇头,「没什么,放心吧。」 「哦,好好。」万绣仍旧是不知要说什么,嘴里蹦出来的还是三个字。又局促了好半天,与沈泽简相顾无言的越来越尴尬时,才最终提起食盒,道别往外走去。 沈泽简没说那有碍子嗣的事儿,万绣当时也当做了不知道,待回了家心里却像是扎了一片细细的小针,不定时的被扎的发疼。她烦恼不已,一时觉得自己是个伪君子,只嘴上话说得漂亮,在沈泽简真遇到事儿时,却是一点儿也不愿被危及到自身利益;一时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她又不是大夫,即便是在此时答应嫁他,生不出孩子照样是生不出孩子,那还算什么帮忙?! 万绣这样的状态,李氏看在眼里,她也是去过医馆的,自然明白万绣在迟疑什么。相对而言,她的立场却是坚决的。她喜欢沈泽简那孩子,想让他当女婿,也心疼他受了伤,但再如何都是比不过女儿的分量的。 所以她所做的,便是时不时的给万绣敲边鼓,让她坚持之前对这亲事的决定。只是人在面对很难抉择的选项时,如果有人明确告诉你选择哪一个,做选择的人反而容易倾向于另外那个选项,万绣就是这种状态。 而几天后,沈泽杵的出现则成为了她做出选择最重要的砝码之一。 「都是你害的二哥!要不是你二哥不会独自上山!更不会伤得那么重!现在也不会被人骂没种!」 万绣本是想出门买些绣线的,今个儿她去上工,红姨看她神思不属,又兼着没什么要紧事,就赶了她回来,让她收收心再去做事。 第43章 她回了家也不想动脑子,闲又闲不住,便开始给做好的新衣裳上绣东西做点缀。说来原身虽说手艺一直拿不出手,但该会的东西却都是会的,毕竟被李氏正儿八经的教导了挺长时间。如今换了个芯子,这手指头便好似灵活了不少,也因此万绣学起东西来极快,只是熟练程度不够,她对自己的要求又是极高的,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拿小件的东西练手。 只是这些天来但逢是能做些物件的零碎布片都让她做了个遍,这会儿便只能拿着衣裳来用了。她也不知道倦,绣着绣着的临到给沈泽简的那件时偏偏没有合适的绣线了。万绣心里头怎么想怎么别扭,总觉着别人的都给绣了些花儿啊草儿的,把他落下,哪怕是件衣裳也总是不行的。 如此才拿了银钱要出门,哪知道宅门刚打开就见着急匆匆跑了的阿杵,兜头就砸了这么句话给她。 「怎……怎么了?」 万绣控制不住的有些声音发抖。 阿杵却丝毫没觉出她的异常来,仍旧是满脸的怒容,「你会不知道怎么了?!你不是去过医馆么?我二哥身体如何你怎么就不知道!」因着站在外头,他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笃定以及这语气中的意有所指立刻就让万绣明白了。 阿杵伸手指向万绣,「别装傻,我就问你一句,你和我哥的亲事到底算不算数?」 「……你先进来。先进来再说吧。」 万绣侧了身子,让阿杵往院内走,好在阿杵的理智还在,虽然生气,仍旧是两个大步迈进了宅门。 「一开始我就让二哥不要帮你们,偏他不听。如今怎么着?!一点儿好都没捞下,摊身上的都是倒霉事儿。我看当初那道士说的不错,你就是——」 阿杵心中极为不满,但最后那字眼却到底是没有吐出来。 万绣关好门,转身面对他,「到底是怎么了?你先把话说清楚。」 「还要怎么说?!」阿杵烦躁地在原地转圈,「我那傻二哥,说自己受了伤,很难有子嗣,所以要与你解除婚约。这会儿江家村都传遍了,便连那三岔河村也是人尽皆知。方才便是那三岔河的到酒楼去专门说给我听的!」 万绣心中急跳,牙齿忍不住地咬住了嘴唇。 阿杵见她并不说话,定住脚步冷笑了一声,「怎么?没话说?哼!你当我二哥为何会单独上山?」 万绣脑子里在猛喊着「不要问」,嘴却是不听使唤的动了起来,「为何?」 她的问话似乎进一步触怒了阿杵,他站定在原地,双目圆睁,瞪着万绣有一会儿才用极慢的语速开了口:「女娲岭每到秋冬时节都有大型野物出没,村里的汉子只要上山必然会结伴而行,我二哥十来岁就跟着大人往山上跑——」他深吸口气,似乎是在控制情绪,但语调仍旧是不可控制的高昂了起来,「我二哥是故意避开其他人独个往山上去的,看他如今念着要退亲我便知道,他做出这事儿来必是与你们的亲事有关!」 「你说!你与我二哥说了什么?让他做出这种傻事儿?!」 「什……什么?」万绣被他这指责骇的倒退两步,连连摇头,「你莫胡说,你二哥是我跟我娘的恩人,我怎会做那恩将仇报之事?!」 「你没做吗?旁的我不说,就单这婚事,为何会蹉跎至今?」阿杵冷笑,完全不信万绣的辩解。 而对万绣而言,谈到婚事她却也实在是辩无可辩…… 李氏早就从房内出来站在了一旁,如今见这场面,便上前想要劝上两句,「十郎啊,这事儿吧,也怨不到我家绣儿……」 阿杵是真急了,虽说压抑着脾气,但听了李氏这明显偏帮的话还是没忍住,「她是您闺女,您心疼。二哥是我家人,我心疼。」 话说到这里,李氏也被驳的无言了。 万绣几次想说不会退亲,可却是如何都张不开这个口。她再次陷入了恼恨自己与开解自己的怪圈之中…… 「绣儿,绣儿,你在不在?」 就在万绣可能陷入更难堪之地时,宅门外响起了四妹砰砰砰的拍门声。 「啊,我……我把门闩上了。」 万绣猛想起来,脚步极快的往门处跑,开门时两只手都在抖,拉了几回没拉开,还是慢了一步的阿杵将她推开,才将门闩抽了出来。 「绣儿!三哥?三哥你怎么也在……啊,那太好了。你们有没有见到小五、小六?」 四妹边喘边说话,鬓边都是汗水,一看就是跑着来的。 「小五、小六怎么了?」 阿杵抓住她的胳膊问道。 「说是——」四妹抬眼看了看万绣,略顿了下才继续说道:「说是想来找绣儿,偷跑出来的。」 她边说边拿出了一块极细的纸条,上头是挺生涩的几个字,万绣认不出,阿杵却是立刻喊道:「小六的字!这小兔崽子,胆子太大了,一定是他撺掇着小五出来的!」 万绣看他俩半天没说到正题,赶忙插嘴问道:「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就你一人出来找了?路上有没有碰着人?」 四妹使劲儿摇头,「没……不是……哎呀!」她一跺脚,「俩时辰了我跑在前头大堂哥他们在后头路上没碰着人。」 终于一气儿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四妹这才喘出口气来。 「两个时辰,路上又没碰见人,那怕是已经到了镇上了。」万绣说到。 阿杵看她不惯,不接她的话,却是按照她的思维在走,「二哥有个兄弟是衙门里头的,我见过好几次,这就去找他,看他有没有办法给帮帮忙,你们在家等着。」 说完不待她俩回话,甩着胳膊就往巷子外头跑,到了巷口的时候跟大堂哥及另外几个人撞在了一起。即便是见到了熟人,阿杵也没停下来打个招呼,只是伸手指了指万绣她们的方向,便急匆匆的继续往前跑去。 第44章 「这三哥!脾气太急!绣儿——」四妹回头看万绣,却不知怎么的半截话又吞了回去。 万绣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是从江家村过来的,自然猜到她应该是也已经知道了沈泽简打算退亲的事情,虽不会像阿杵那般直接喝问自己,但想必心里也是有意见的吧。 万绣抬手抚了抚胸口,语气中不知为什么带了点儿恳求,「先找小五、小六吧。有什么事儿,等找到他俩再说。」 四妹点点头,看着正在走来的几个堂哥,突然低声说道:「二哥说了,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不要我们来找你。」 「十郎说是去衙门寻人帮忙?他什么时候跟衙门的人还有交情了?」大堂哥到了近前,开口问道。 四妹嗔怪的冲他撅噘嘴,「大堂哥你惦记这个做什么,还是赶紧找小五小六吧,我都担心死了。」 「你这丫头!」大堂哥笑了,「小六滑头的很,小五也是个精的,这又是大白天,你且放心吧,绝对不能有事儿。再说,我可是把咱家能叫出来的男丁都叫出来了,咱们一块儿还怕找不着俩人?!」 四妹听了这话也舒展了神情,万绣却是仍旧紧张。她不知这年代如何,总之在现代便是成人都有被拐骗的可能,更别说是稚龄的孩童了,更何况这两个孩子还是来找她的…… 想到此处,她的心又跳了两跳,万绣忍不住握拳在胸口轻锤了两下——跟沈家的事儿要是总这么拖下去,怕是要作出心脏病了来! 「咱们还是快些去找吧,早找到人早心安。」万绣向众人说道,她从钱袋里取出铜钱来,交到大堂哥手中,「衙门在东边,既然阿杵去寻人帮忙,咱们就不去那头了。这附近我熟悉,小五小六来这儿的可能性也大,我与四妹便在这里找。大堂哥麻烦你带人往北边、西边去看看,若是碰着那乞儿或者孩童,可将铜板给他们,或是问个消息或是让他们帮忙一块儿找找,都好。」 大堂哥自然是没有不应的,听她这么说还虎了吧唧的哈哈笑了两声,「你这弟妹不错,我就说五郎瞎操心,这样好的姑娘家怎么可能嫌弃他。」 大堂哥年纪都三十了,家里也是孩子成群,最大的儿子都有十三了,绣儿那身板看着还没他儿子强壮,在他眼里那跟孩子也没啥两样,说话便没什么忌讳。 只是刚才他挺开心的话听在万绣耳朵里可很不是滋味儿,只好勉强笑笑,催着大家伙儿都去找人,她则是与四妹也分开两头,在宅子附近找了起来。 万绣回想着,上回小五小六到了镇上都流连什么地方来着,似乎是越热闹的地方越喜欢,尤其是那卖吃食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这先一步就要去卖吃食的店里头去找。 她就这般一家店一家店的找过去,直到看见了凤临酒楼,就是阿杵做掌柜的那家。万绣在酒楼门口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身去,阿杵就在这儿,若是真发现了俩孩子,怎么都不会有危险。 她的脚步刚刚迈出,也不知是怎么的,下意识的抬头往酒楼的二楼看去,一眼就瞧见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口的小六! 「小——」万绣忍住了想要高呼的冲动,再次转身冲进了凤临酒楼。 几步就跑上二楼,万绣计算了一下,走到一处屋门前停住脚步。她深吸口气,平复下心绪,接着才伸手敲响了门。 「什么人?」伴随着一声软甜的女声,房门也被打开了。 万绣听到女孩儿的声音这心就放下了八九分,人贩子总不至于带着个小姑娘出门「做事」吧!而等她进了门,见到坐在上位的那位公子时则彻底没了担忧。 从这公子的衣着打扮来看绝对是非富即贵,他那身衣裳的布料是锦衣坊中都没有卖的,而领子更是十分贵重的「流云锦」,这种锦缎万绣仅见过一回,还只是巴掌大的一块碎料。据说这种料子是与御锦坊齐名的御织坊中最好的织工花两年时间才能织出一匹的东西,那绝对是珍品中的珍品! 看了这人的穿着,万绣才将视线稍微往上调了调,见到的是一张雌雄莫辩的脸,或者说这张脸无论是安在男人或者女人身上都是极好看的。 「呵呵。」 座上人似乎被万绣看呆的表情取悦了,轻轻笑出了声。 万绣听见笑声不自在的偏头咳嗽了下,正想行礼说话呢就被小五小六扑的倒退了两步。 「……你俩多大就敢自个儿跑出来?!」 万绣临时改了话头,伸手在俩孩子的上一人拍了一巴掌。 小五扭着身子往万绣背后躲,小六则是蒙头往她怀里撞。 万绣拽了这个又拽那个,一时倒忙乱了起来…… 「哎呀!你就是这俩孩子的嫂子么?可算是找来了,都耽误我们公子半天功夫了!」 刚才开门的小丫头这会儿说话了,听语气还颇为不满。 万绣在小五小六的上又是一人一巴掌,总算让他俩安静了下来,如此她才能好好向那公子行了个礼。 「这位公子有礼了,多谢您照顾了我家弟妹。这位小妹妹,也劳烦你了。」 她侧身又正对那小姑娘行了礼。 小姑娘「哼」了一声,虽然仍旧是不太高兴的模样,但对着道谢的万绣也没再说些什么。 「无妨,遇见即是缘分。不如坐下聊聊?」 那公子的声音带着点儿微微的暗哑,好听,但就如他的长相一般,同样是男女都合适。 万绣对他的性别起了好奇心,可惜无论怎么分辨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男是女。如今听他的邀请,便想答应了近前再去看看,脚步刚想动,又想起来这时代的限制来。 她一个定了亲的女子,哪好单独跟个陌生男性坐在一块儿聊天呢! 万绣心中叹气,摸了摸小五小六的脑袋,又向那公子曲了曲膝,「多谢公子相邀,只是我家有好些人都出来寻他俩了,俱都忧心的紧,我们还是早些返家才是。」 第45章 一旁站着的小姑娘又了嘴,大约是主人被拂了面子不乐意了,只是没待她开口说什么,那公子却是点了点头,很好脾气的回答道: 「是这个道理,也是在下心急了。我听小五、小六说他们嫂子有手好绣工,因着好奇,所以才想找小娘子聊上两句。」 「公子谬赞了。小孩子看喜欢的亲人总是高大的,我那手艺实比不得旁人。」万绣连忙摆手,她不知道小五小六到底跟这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手好绣工,总之不是事实的事儿还是赶紧撇清的好。 万绣说的都是实话,那公子也没什么不信的,当然也没什么失望,仍旧是笑着,「既如此,那便赶快返家去吧。」 听了那公子的话,万绣却是也没有马上道辞离开,而是开口问道:「虽着急返家,却也要问声公子的名姓。我家小五、小六幸亏遇上您了,农家人别的能谢的东西没有,倒是能寻找些野物给公子来打打牙签。」 那公子听她这么说倒是露出个有点儿吃惊的表情来,稍微想了想才说道:「如此倒也好,我在这镇上还要再住两天,你若真是要谢那便到镇东的郑宅来找我吧。」 万绣答应了,再次谢过这郑公子,带着小五、小六便走出了那房间。 托凤临酒楼的活计去寻阿杵传了话,她自己则带着小五、小六找到了四妹,往家里返的路上也碰着了一无所获往回走的堂哥们,如此所有人便也都通知到了。 孩子找回来了,长辈们自然是免不了轮流斥责上两句,直把原本兴奋的俩人说的眼泪连连。 万绣看得有点儿心疼,出来打了圆场,「小五、小六都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是不是?」 小五、小六扒在她身上,一边蹭眼泪一边点头认错。 大堂哥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着接了话,「行啊,以后有你在,我们就都不用操心五郎家里啦!」 万绣僵了子,他觉得大堂哥这种人就是后世常说的「天然黑」,随便一句话就能戳人的心窝子。 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大堂哥这般没有眼色的,这会儿就有其他人拉了大堂哥的袖子,开口转移话题了,「都这会儿了,我们也都往回走吧。咱家多少人都提着心呢,回去报个平安去。小五小六你俩跟我们回去不?」 他这话问的不多余,就看小五小六扒着万绣的劲儿,真不像是想回家的。 果然,小五小六齐齐摇了头。 万绣揉揉他俩脑袋,「那就住一晚吧,墨儿今天也留下,明儿再一块儿回去?」 四妹当然答应了,她还有些话想和万绣讲,本就打算今天不走的。 既然都安排好了,大堂哥们便准备离开了,万绣赶忙又叫住人,把家里之前准备的以及刚才在街上买的吃食都拿了出来,让他们捎上拿回村里去。 沈家堂哥们自然都是拒绝,万绣却极为坚持,最后仍旧是大堂哥一句「给五郎拿回去补身体」结束了这场拉锯战。 虽然那些东西大部分的确是给沈泽简的,可万绣仍旧是被说的浑身不自在…… 所有人都离开了,小五、小六的精神头便来了。小六的脸皮厚的很,对于自己刚才掉金豆子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好意思,这会儿已经在院子里玩儿开了。 小五毕竟是个姑娘家,以往又学着老夫子端派头,这会儿就觉出难堪来了,具体表现在对谁都爱答不理,而且开始闹着要回江家村。 要不说养孩子不容易呢,这真是一会儿天使一会儿恶魔! 万绣在安抚几遍之后仍旧消灭不掉小五的念头后也来了气,站起身就往屋里走去。 她这么一动,小五傻了。 「活该!让你闹别扭!」四妹刚才也劝了自家五妹半天,同样是气的够呛。 小五眼睛里都是挣扎,嘴上却仍旧硬得很,「我才没有闹别扭,我就是想回家。」 四妹抬手往她胳膊上掐了两下,「你个犟骨头!想回你自己回去!」 小五脾气上来了,甩手就要往外跑,正好万绣又从屋里出来,看她跑忙喊了声,「干嘛去?过来试试新衣裳,我亲手做的呢!」 「啊?」小五张着嘴,傻乎乎的回了头。 万绣冲她招手,脸上甚至是笑眯眯的,「过来,让我比比看,若是做的大了,我再去改改。」 新衣服的魅力是无穷的! 沈泽简是男人,根本不注意穿衣打扮。四妹倒是大姑娘,可她从不会主动要什么去增加二哥的压力,自己的衣服都有很多是当年大姐换下来的,给五妹的衣服自然就是自己换下来的了。 这直接导致了小五、小六都很少有新衣服穿。 如今听到万绣说给她做了新衣裳,眼睛便控制不住往她手上看过去,见她手上果然有件桃红色的衣裳,便是这会儿叠着她也觉得极为漂亮。 「快过来。」万绣又喊了一声。 小五忍不住了,但却也还记着刚才自己正往外跑呢,因此脚下蹭着地面慢慢的磨到了万绣的近前。 这会儿不闹腾的孩子又觉得可爱了!万绣嘴角又翘了翘,伸手先是掐了掐小五的脸颊,然后才将手中的衣裳抖了开。 她做的是件连成一体的袍子,并非是这时代常见的上下两件。样式参考的交领直裾袍,但考虑到孩子爱动的天性,下摆处她只放到了膝盖下面一点。腿上自然还要穿裤子,再配条外裙便极好看了。 小五僵硬的伸着胳膊,任万绣展开衣服比量,眼珠随着衣服的一左一右的来回移动着,好几回还把自己看成了斗鸡眼。 万绣心里得意极了,心说小样我还制不住你! 原来刚才她的确是生气了,为了控制怒火才往屋里去的,到了屋里正好看见了之前拿出来绣纹路的新衣,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拿着新衣出来「逗」小五了。只是没想到小五这么轻易便「上了当」。 第46章 「好了,我这眼力真是不错,看来正合适。」万绣笑意盈盈的说道,也不瞎比划了,「还有腰带什么的都在屋里呢,你便和我回屋里去换了吧。」说完她抬头看向四妹,「你也来吧。」 「也给我做了么?!」四妹立刻激动了。 万绣点头,「有你的,全都有。」她转头又向刚才跑进来的小六说了话。 四妹高兴极了,站起身就要随着万绣往屋里走,刚迈出两步却是又想起了,带着点儿试探的问道:「有没有二哥的呢?」 万绣脚步一顿,却是同样轻声答道:「也有。」 沈泽杵本是去衙门找二哥的朋友的,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待他无功而返临近酒楼时遇见了伙计告诉他人已经被万绣找着了。 想起刚才他去质问万绣,万绣的那些表现,阿杵心情非常烦躁,为自家二哥要操碎心了! 在酒楼里头转了好几圈,干脆一拍,出了城门跑回了江家村。 等他到家时,正见着一堆堂哥说说笑笑的吃着饭,难得的是那饭食竟是有鱼有肉的,比之过年还要丰盛上许多。 「十郎怎么回来了?!莫不是这肉香都飘去你那酒楼了?」 说话的是个四方脸,阿杵开口叫了声,「四哥」,接着又问,「咋都在这儿?这东西都是哪来的?!」 「那还有谁?你二嫂呗!」四郎又回了话,给自己倒了杯小酒品上了,「这江草叔酿的酒是越来越淡,咋一点儿滋味都没了呢!」 他这抱怨阿杵没再搭理,而是看向了倚靠在榻上的沈泽简,「二哥你怎么不在躺着?这会儿能坐了吗?!」 沈泽简还没回话,大堂哥却是哈哈哈大笑起来,「未来媳妇儿特意送来的吃食,他就是爬也得爬起来啊!」 阿杵抬头去看沈泽简,沈泽简面无表情…… 当然,他内心还是有波动的,这波动还不算小。毕竟他都已经想好了要跟万绣退亲,想来今天万绣应该也知道了这回事儿,那么按照他的逻辑,万绣就该顺着自己的作为把退亲的事情给确定下来才是。 但是,堂哥们回来却是告诉他不要乱担心,人家姑娘根本没有退亲的意思,还托他们带了好些东西回来,更是打趣他赶紧把婚事张罗起来…… 万绣到底是怎么想的?沈泽简糊涂了! 他不是蠢笨的人,但是也明白自己很多时候爱一根筋,想事情看问题很容易钻了牛角尖。像大伯说得那般,这种性子说好有好处,说不好却也的确不好,难道这婚事就是他想岔了? 沈泽简不知道能去问谁…… 他是听很多男人说过,女人们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从来不是一样的,难道万绣也是如此?! 总之,在沈泽简平静的外表下是已经乱成了一团的心,不过他隐藏的好,到如今也并没有人能看得出来,即便是亲三弟阿杵,此时也被他唬住了。 「这是真的?!哎呀,二哥,你真是!你说你瞎折腾什么,害我误会了还跑去——」阿杵以为沈泽简的沉默不语是赞成大堂哥的话,先前万绣的表现在他眼中是嫌弃二哥不想要这门婚事,这会儿却变成了是被自己的莫名质问给吓坏了。 沈泽简皱起了眉,很想问阿杵跑去干什么了,他不用细想都知道怕是去寻了万绣的麻烦,只是如今家里这么多人,实在是不方便开口。 阿杵同样也是意识到人太多,所以才临时收住了口,这会儿已经坐了下来,跟着几位哥哥吃喝起来。 酒足饭饱,等家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阿杵吃的怪舒服,他虽是掌柜,可平日里的月银除了贴补给大姐便是拿来给了弟妹,自己是很不舍得花用的。大鱼大肉不是没吃过,但于他而言却也绝不是常能吃到的,这回吃的是真满足。这吃着人家的自然嘴短,被沈泽简问起话来时,愧疚便更浓了些。 他详细说了说当时跟万绣的对话,脑袋里的记忆不知为何都扭曲了,总之在沈泽简听来,万绣被质问时极其委屈,几次想为自己辩解,却因为害怕没成功开口。等到四妹寻过去说小五、小六不见了的时候,又是满脸的焦急,整个一特别正面的「嫂子」形象。 听完这些话的沈泽简,如果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觉得三弟口中的那个万绣与自己认识的绝不是一个人。他认识的那姑娘,生气起来可是会发疯的!怎么可能是三弟口中那个被人骂两句都不敢回嘴的?! 只是想到这里,他却是又忆起在山坡上以及在江家祠堂里的万绣了,那时候的她似乎的确是脆弱的…… 沈泽简又不确定了。 他无奈的掐了掐鼻梁,「算了,你也累了。待明日返回了镇上,去绣儿那边给我递个话,问她能不能抽空回来一趟,就说我有事和她商量。」 阿杵是头一回从自家二哥嘴中听到「绣儿」这称呼,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原本刚才一长段话说完了,他脑子清醒了不少,反应过来自己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正待他想再想想白天与万绣的对话时,却不料沈泽简开口说了这话。 能叫出绣儿这么亲密的称呼,不可能没有感情的吧…… 阿杵虽然十七了,但却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纯情好少年……他真的不太懂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儿…… 晃了晃因为喝了太多有点儿晕乎乎的脑袋,算了,还是睡觉去吧。天塌下来,他二哥自然会去顶的。 到了第二日,不等阿杵回镇上去找人,万绣与四妹、小五小六并李氏都回了江家村。 李氏回了她们自己家去收拾不提,万绣则是跟着四妹她们去了沈家,她与沈泽简也算是有些默契,都是想就婚事再谈谈,敲定了这事儿。 「什么时候知道身上那伤的?」如以往一般,先开口的是万绣。 第47章 沈泽简倚靠在床上,本想起来,却是被万绣按住了,「醒了就知道了。」没待万绣再说什么,他继续平静说道:「没事儿,你不必放在心上。」 万绣轻轻摇头,「虽大夫说的是不利子嗣,并非一定没有,但这话既说出了,影响必然是挺大的。」 「我有弟妹,他们从小就是我带大的。」如果真没有孩子的确遗憾,但沈泽简却也并不认为这有非常大的关系。 只是他越是如此说,万绣却越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这么一个好人,都被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万绣自责的无以复加。低着头,扭着衣角,半晌后轻轻舒了口气,将自己昨天考虑很久的决定说了出来。 「咱们还是成亲吧。」 沈泽简挑眉,侧过头去看她,奈何他这人实在是不会看人脸色的,他只觉得万绣似乎也是无奈才有的这想法,其他却是什么都瞧不出来了。 「为何?不是说好了不算数么?你也是想要去镇上的吧?」 万绣不瞒他,点了点头,「是想去镇上,可也不耽误亲事。」因为沈泽简的平静她也受了感染,呼吸慢慢正常起来,「我的意思是说,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那自然是不作数的,若是没有喜欢的,那……总之,就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还是成亲比较好吧。」 她语焉不详,沈泽简也没那个脑子能想的更深,只是从万绣的字面意思上来理解便让他胸中产生了一股郁气,「我并不觉得需要你的同情。这亲事也并非你一人说想不要就不要,想要便要的。」 万绣从未听他用这种口气与自己说话,一时有些无措,想想刚才的对话,终于反应过来问题出在了哪里。 她慌张的坐正了身子,抬头面对沈泽简,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并非是同情于你,只是,你出事与我有关,任何人有些良心都不能放任你不管。」 听了她的解释,沈泽简的脸色和缓了些,「你已出了很多银钱,足够了。」 万绣没接话,就是看着他,看到沈泽简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时才又说道:「你是个好人,从认识你之后,我的运道也好了不少,说不得你就是我的福星。」她轻笑两声,一瞬间似乎卸下了全身防备,「说来咱俩成亲,怕还是你吃亏的多,偏早先我还想着退了这亲事,你说我是不是傻?!」 沈泽简又糊涂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万绣似是能从他那没表情的表情上看出来什么,伸出手去像掐小五、小六似的掐了下他的脸,吓得沈泽简身体都弹跳了下,想来若非是受着伤立刻便要退开几丈远了。 万绣便又是笑,待笑够了才对被吓得够呛的沈泽简说道:「如今这情况,我觉得还是成亲的好。你虽是不在乎外头的流言,可你下头还有四个弟妹,若真是任流言发展下去,你讨不到媳妇儿不说,弟妹们的亲事怕也要受影响,往大了说沈家其他还没定亲的是不是也要被人编排?」 她这话也是拿准了沈泽简的软肋,一说便是一个准。 「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原本我是想先做出点儿事业来,再寻个心悦的人相伴一生。」万绣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先前真是挺天真,便是在现代这打算都不易实现,她怎么就有信心到了古代便能如此行事的?! 不说别的,就拿在锦衣坊这段日子的见闻来说,能出门正儿八经谈些事情的必都是成了亲的妇人,而且多是有了些年纪的。万绣也是那会儿才意识到,若想要以未婚女子的身份行事,怕会出现诸多麻烦。 当然这一点并非是她决定与沈泽简成亲的原因,不过是叫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罢了。最终促使她下了决定的,其实同李氏的想法是一样的——沈泽简人品好,家庭又极为和睦,不考虑其他物质条件,这绝对是个上佳的夫婿人选。 至于感情,总能培养出来的吧…… 万绣看透的其实是对感情的执着。 当然,她也没想当然的觉得自己想嫁人家就会愿意娶,所以才会有方才说到的若是沈泽简有喜欢的人了,这亲事便还是不再算数。只是这表达的没有到位…… 「亲事绝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我是想同你商量,你现在还愿不愿意与我成亲。」 万绣说这话的时候心态那是如研究学术般的正经的,但听了这话的沈泽简则是瞬间爆红了脸。 一个姑娘家问他,愿不愿意和她成亲?!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难为情的事儿么?! 万绣看他这模样很难不跟着尴尬,刚才脱口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求婚啊我去!但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不,也是这个意思……自己把自己绕晕了…… 她看着沈泽简越来越红的脸,赶紧磕磕巴巴的继续解释:「那什么,你别紧张,就是你听没听说过,那个,叫婚后,不是,是成亲后恋爱的,恋爱什么意思你明白么?」不等沈泽简回答她又继续磕巴,「就是,那个,咱们可以成亲后,再,那个,培养感情,那个,要是咱俩都能,能有感情了,再那什么,什么……」 「什么?」沈泽简听的专注,见她不说下去,很自然的问了一句。 万绣憋了半天,一握拳,豁出去了,「圆房!」 从那天万绣语出惊人开始,她与沈泽简的关系便微妙了起来,虽说俩人一个在镇上,一个在村里,距离拉的挺开,但是那变化仍旧是让大部分人都感觉的到。 最明显的便是俩人对亲事的准备积极了很多,或者说终于开始正式准备成亲事宜了。 对这事儿最开心的莫过于沈家大伯与大伯娘,先前他们都觉得这婚事怕是要黄,没想到却是有了转机。李氏当然是操心更多,跟万绣嘀咕了几次,待确定自家闺女是真的打算成亲后,也只能快手快脚的准备起来,这剩下的时间可真是不多了。 万绣对古代的结婚习俗不太清楚,只听着李氏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即便如此也是累得够呛,好在现在兜里有了不少银钱,能用钱准备的便不再去花那个人力了。衣裳那必然要自己来做,锦衣坊那边的活计便只好推了,否则时间实在不够。 第48章 红姨有些遗憾,她私下里头观察,看这万绣倒是个好苗子,于是便开口挽留了两句,只说待她办完婚事,可再来锦衣坊,她可以破格给个推荐,没准儿便能在坊里头做个针线娘子了。 万绣深思之后却是拒绝了。 自她来了锦衣坊才了解了这「锦」的含义。在昇国,制衣行业中只有归属御锦坊所管的才能在招牌上用「锦」,既然归其所管,自然就要受其约束。万绣打听了一些,实在是觉得那些条条款款的不对自己的脾气。 就说这布料的使用上,直接就给人分了三六九等,什么农人不给做细布衣裳之类的,听的万绣浑身不自在。 除此之外便是平日里带着自己的那个王娘子,因为好几回的眼神不对,让她细细思索了下,终于想起来,似乎当初遇到碧喜时,陈家小姐请去帮忙修补喜服的人便是姓「王」,万绣猜测这两个王娘子该是同一个人。 那么这王娘子几次看自己的那种莫名表情就很值得玩味了…… 万绣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先抽身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当然在谢绝了红姨的好意后,私下接的小衣的活儿便得好好把握,否则这来钱的路可都要断了。在这之间以前的陈小姐现在的何夫人还给帮了忙,介绍了两个姐妹也来她这儿做小衣。 万绣对目前的状态还挺满意,这种的事儿能一传二,二传三那就很好了,买卖就有了盼头,再说这些大户人家都是不差钱的,制作小衣再加上赏银对目前的万绣而言绝对是一笔很大的钱了。 手中的钱除了花在自己身上,很大一部分也花在了沈家人身上。万绣的性格,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那便会全身心的投入,在谈恋爱上也是如此。只是她也没谈过,这古人爱来爱去的更是没见识过,便就循着自己的感觉来。 喜欢一个人,那便是想把好东西都给他呗!在这样的想法驱动下,李氏并沈家都被「腻歪」了一把。 穿的衣服鞋子,吃的鱼肉菜蔬……几乎每个去镇上的沈家人都会被万绣找去,再带些东西回来…… 这事儿在沈家看来自然是打趣羡慕的多,都说沈泽简这媳妇儿找的,早前看着不像个热乎的,可在沈泽简遇着难处的时候就显出好了,可是真会心疼人。 但在江家那头说风凉话甚至是恶毒话的便多了,不外乎是沈泽简是个靠娘们养的,又说这么些东西花的那银钱也不知万绣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弄来的……听着这话的沈家人不似以往那般都是忍让着,男人们直接上手,女人们也是对着骂,来了这么几回之后,江家人仿佛终于发现沈家的不同,倒是也收敛了不少。 沈泽简因为身上的伤一直在家里休养,成亲的相关事宜都是长辈并堂哥们帮忙的。无事可做,他便经常性的发呆,四妹看到过好几回发着呆的二哥莫名其妙的发笑,那笑可甜的很,她从没见二哥如此笑过,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是极好极好的。 沈泽简怎么可能不笑呢?他虽然是家中老二,可却是男娃,大姐从小便是不太管事儿的,虽说大他好几岁,可自来也是他照顾的。后来接连又有了三弟、四妹、五妹,父母身上的担子便更重了。他爹他娘都是勤快人,或许也是太勤快了,以致伤了身体,在最小的六弟出生后竟就接连去了。 那会儿他连哭的时间都没有,一个家就全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几乎是毫无知觉的开始干活,拼命的干各种活。 他从未如此密集的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关心,不得不说,真好!就好像是他还小的时候五月天躺在树荫下被阳光照射的感觉,暖烘烘的舒服的直想睡。 在这样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因为万绣这种主动的态度,使他极快的从对这姑娘的同情升华到了另外一个层次,他终于用看女人更深些是看媳妇儿的角度去看待她。 沈泽简的想法同样简单,这是个好姑娘,以后无论两人能走到什么地步,在他俩一块儿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待她。 忙碌的日子似是转眼即过,万绣与李氏在三天前搬回了江家村,正式出嫁的这天李氏哭红了双眼,万绣却是始终魂游天外一般,跟着人来跟着人走,跪地磕头拜天地…… 坐进了新房好像又是过了好些时候,等到闹哄哄的人群冲进来吵嚷着闹洞房时,她似乎才终于有了意识,自己这就是嫁了?!!! 「哇!」 喧哗声四起,沈泽简已经挑起了盖头。 万绣下意识的抬眼去看,首先见到的便是出自自己之手的那套新郎官的礼服。这时代的红是那种有些发暗的绛红色,便是男子穿着也不会过于扎眼。 款式与自己一样是类直裾,袖子相比而言要窄上许多,下摆也更高些,仅衣领袖口绣了瑞气祥云,其余的装饰便没有了。看着似是过于素净了,她却是极喜爱的,再加之深衣在昇国还未曾见,自然便更惹人眼球。 而且在今个儿阿杵几人也都换上了早前万绣给做的新衣,款式也都是一模一样,不过是颜色不同,一时来看真是一家人。 嗯嗯,我真是手巧!万绣赞了声自己。 看够了衣裳,她继续抬头,并不意外的看见了沈泽简一张通红的俊脸。说来他的伤还没好透,今儿个在喜色的映衬下,倒完全不显苍白。 「喝交杯酒啊!」 不知是谁吵嚷了一声,抢了喜娘的活计。喜娘也不生气,这种事情在村中常见,人缘越好的闹的越厉害。 万绣坐的累了,那喊声一落正好她动了动肩,沈泽简却是以为她要去拿酒杯,忙抢先了一步。 以往俩人说话总是她在先,成亲的时候可不能再这样了。 万绣倒是挺吃惊他的主动,可总要给面子不是,于是接过了酒杯,与他挽着手喝了酒。 叫好声立时四起,那爱闹腾的又要再喊了,这会儿门外却是走进了大堂哥们,这些成了亲的可都知道什么宵一刻值千金,哄着劝着的就把满屋子人都拉了出去。 第49章 新房里只剩下了沈泽简与万绣。 「你还是快点儿躺床上去吧,伤口疼不疼。」 果然,没人的时候首先说话的还是万绣。 沈泽简僵着身体,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听到要他躺床上,人就开始往床上移动。 「哎!衣服还没脱呢?」 万绣连忙喊他一声。 沈泽简僵的更厉害,手指发抖的开始拽腰间的绑带。 万绣又出声,「用不用我帮你啊?!」 这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让沈泽简终于扭头正视她,看见的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万绣如今可是恢复的不错,脸颊已丰腴了起来,看起来不算是那种绝顶美人,但因着芯子迥异与这个年代,自然的带着股一般姑娘家没有的张扬肆意,很耐看,很有韵味。 如今又上着淡淡的妆容,竟是让沈泽简也看呆了去。 对于他这表现万绣还是比较满意的,女为悦己者容,无论什么时候,容颜受到认可,都是女儿家极为自傲的一件事儿。 她调皮的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看呆了?我漂亮吗?」 沈泽简连一般的女孩儿家接触的都不多,头一个接触深的就如此直白的问他,问得他不知要如何回答,双唇抿了又抿,见万绣慢慢扬起了眉头,才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万绣满意了,站起身到了梳妆台前,那上头正摆着面铜镜。对着铜镜将头上的银簪取下,又拿着梳子将满头秀发慢慢梳开……左右照了照,挺好,又站起身,伸手开始解衣服。 「你……你干什么?」 沈泽简终于出声了,他伸手指向万绣,万绣看过去,见他那手指都是颤着的,忍不住大笑,「哈哈哈,我……我脱衣服……不……不脱怎么睡?!哎呦,笑得肚子疼……」 她一面笑着一面朝沈泽简走去,沈泽简却像是那被强人逼迫的姑娘家,步步后退,待到了床边退无可退时,「扑通」一声便倒了下去。 看到沈泽简如此情态,万绣笑得更加控制不住,好容易缓和了一下,便叉着腰弯去,很恶劣地对着他道: 「你瞧不出来我在逗你么?!到底你是新娘子还是我是新娘子?!」 这种话是个男人就不能忍!沈泽简也是如此! 他猛的伸手拉住了万绣的胳膊,将她拉倒在后自己一个翻身便覆了上去。 万绣吓了一跳,可抬眼看到沈泽简那强装镇定的模样,又是忍不住一阵乱笑。 「哈哈哈哈……你也就是吓唬吓唬人……哈哈哈,你看你的——呃——」 嘴唇上突然被重重压了下,万绣的半句话立时就吞回了肚子。 刚才,沈泽简……亲了她?! 说是亲,其实不过是唇与唇相碰罢了,其实更像是不小心撞上了。万绣有些小心的去观察沈泽简的表情,背着光不是特别清楚,但似乎耳廓的地方有些红?! 万绣是个识时务的,虽仍旧觉得好笑,但却明白了这会儿可不能再笑了。只是不笑她却也故意什么话都不说,只自弯了眉眼,定定的看着沈泽简。 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沈泽简便再次浑身僵起来,万绣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在变轻。 继续强忍着不笑! 「你!你这丫头忒坏!」 憋了半天的沈泽简终于说了这么句话,语气中含着前所未有的委屈,听得万绣竟是一下子心。 她忙伸出手将他揽住,「是我不好,那,我还没反应过来,咱们成亲了呢!都好些日子不见了不是。」 这道歉听来前言不搭后语,沈泽简却是明白。她说是好久不见,一时没忍住便逗逗他。 听了道歉的沈泽简更加郁闷了,想到刚才万绣问的那句「咱俩到底谁像新娘子」…… 他的确是更像新娘子! 好在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既已打定主意要对万绣好,便随她喜欢好了,逗逗自己,自己也不会掉块肉,只是—— 「在外头你可别这样。」 万绣点头,下巴戳在他的肩头,「知道知道,放心放心,在外面一定给你留面子。」 沈泽简想说不是要给他留面子,而是不想让她被其他人笑或者难为了。只是肩膀被戳了两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被个姑娘家搂着,即便这姑娘已经是他的媳妇儿了,那也是够……够……够那什么的! 沈泽简不想说出代替「什么」的两个字。 双手往一拄,撑起自己的身体来,看着身下吃惊的万绣,「嗯……这么晚了,咱们都快休息吧。」 洞房花烛夜,自然什么都没发生。别说他俩之前半商量半默认的打算先培养感情,便是沈泽简身上的伤也还是要继续养着的。 与异性同床共枕,万绣是毫无负担,一天折腾下来也累的够呛,躺平没多长时间就呼呼睡了过去。 沈泽简的心却是一直在砰砰砰乱跳,直跳到了大半夜,才勉强闭上了眼。 所以,一大早起来,万绣是精精神神的,沈泽简则是有点儿蔫了。 万绣看他这模样,又想笑话他谁是新娘子了,当然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那眼睛里头的调笑却是让沈泽简看了分明。 俩人一同出了房门,到了堂屋饭食都已做好,四个弟妹也拉长着脖子往他们出来的方向望着。 万绣笑开了嘴,快走了几步,将手中拿着的四个红色小袋一一递了过去。 「喏,都拿着吧,这可是嫂子赏你们的。」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好,这是早前并没有预料到的。说实话,她本以为成了亲,关键是与一个还未有什么感情的男人成了亲,即便不会伤心难过,但至少该会是惆怅的。 第50章 然而并没有! 除了昨天举行仪式的时候处在一种稀里糊涂的状态外,她一直有种古怪的亢奋感,完全无法抑制心里的喜悦。 万绣本琢磨不透这是为什么,待看见阿杵、四妹、小五、小六都扬着笑脸,冲她作揖道谢时,她心中那如泉涌般的汹涌暖意让她明白了。 她高兴,因为她有了个家。 这个家的感觉,跟与娘亲在一起是不同的。 「等回了门,让娘跟咱们一起住吧。」 想到娘亲,万绣心中不由犯疼,正打算等会儿问沈泽简什么时候把娘亲接过来时,便听他已经说了话。 万绣傻乎乎偏头看他,有那么一小会儿才「啊」了一声。赶紧又偏过头,眼睛有点儿热热的,深呼吸,这是好事儿,干嘛要哭! 因着万绣母女的事情,阿杵与家里头吵过几回,几年间的疏离竟是一朝散了,这会儿还会开口取笑,他搓着自己的胳膊,嘴中发出「嘶嘶」的动静。 「我这鸡皮疙瘩啊!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沈泽简不自在的瞪他,坐下了,又拉了拉万绣,「吃!」 四妹与小五、小六都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万绣同样抿着嘴,翘着嘴角,这样的生活真好不是么! 待吃完饭,沈泽简带着万绣走了几位长辈家。 除了万绣早就熟悉的沈家大伯、大伯娘,这回还见着了沈家爷爷、二伯、四到八个叔,小辈们那更是数不胜数了。好在沈家不是那规矩多的,否则这么些人认下来,万绣真是要死不少的脑细胞。 这说到长辈,万绣便想起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大姐来,她似乎是没来参加婚礼? 「嗯,随她。」 万绣问了话,沈泽简便回了这么一句,面上神色未变,语气却是淡淡。 万绣伸手戳戳他腰眼,「这培养感情,头一个事儿,便是要互相坦诚。你若是不方便说,便和我说这事儿还不能说;若是能说,便好好说清楚了。」 沈泽简躲了一下,没躲过第二下,便伸手揉了揉,按照万绣说的回道:「这事儿不方便说。」 万绣歪头眯眼看他,语调降低许多缓慢问道:「你说什么?」 沈泽简张嘴,想说不是你说不方便说就说不方便说吗!看到万绣那威胁的眼神儿明白了,只敢在心里腹诽了。 「嗯……不知道怎么说。」 这答案万绣挺能接受,脸色恢复正常,语调轻快的说了句:「那我问你答吧!」 沈泽简又张张嘴,这回看到的是万绣故意眨着双眼像是对他,对他什么呢?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词儿,反正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便就默认了她说的「我问你答。」 「大姐是不是不同意咱俩的婚事?」万绣看他吐了口气,有点儿得意的开口问了。 沈泽简往家走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 万绣摸着下巴,「因为钱?」 沈泽简脚步又顿,又点头。 「是因为你的钱还是因为我的钱?」万绣接着问,顺手拉他一把,免得他走路还是不利索。 「嗯?」走路没不利索,只是一下没听明白这意思。 「我是说,她是想要你把娶媳妇的钱都给她,还是知道了我也能赚钱给家里头用,你却没把我的钱给她才反对婚事,或是生气不来的?」 万绣解释的有些小心。 沈家与江家住的虽说是泾渭分明,可很多路那都是相通的,免不了会碰到。于是有关什么吃软饭的那些个糟心话,万绣终于听着了。 江家人当然不是当着人说,因着之前与沈家的冲突也收敛了不少,但即便如此就这么出回门万绣竟是还听得着,由此就能想象得到先前传的有多厉害了。 万绣也是这会儿才意识到,她便是给家里头花钱也是得背着人的,当初她那个江大郎继父,人都死了,可村人得知他花着自己跟娘亲钱的时候,不还是唾弃不已吗?! 沈泽简并没有察觉她如此说话的用意,在他心里,也是不愿用媳妇儿的钱,不过这样的心态主要是因为他认为养家是男人的责任,并非是面子问题。父母刚去世的时候他光是织布都织了好几年,若是那种把谁赚钱谁花钱看得太重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说到骨子里,沈泽简该算是实用至上的,为了达到目的,管他用什么办法,不伤天害理就是了。 「……」 对于万绣的问题,沈泽简沉默了,不过看他低了的头,万绣便又做了猜测: 「难道是,两份钱她都想要?」 过了好半晌,沈泽简才轻轻「嗯」了一声。 万绣惊讶,「为什么?她为什么那么需要钱?可是……身上有哪里不好吗?」这臆测别人生病的话总归不好说,万绣问的便有些犹豫。 沈泽简也是犹豫,他犹豫的是要不要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 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沈泽简偏头看向万绣。 「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 沈泽简笑了,轻轻摇摇头,「没有难处。」 万绣心中焦急,很想逼他继续说下去,可看他笑,便又强忍着。 待再拐个弯就能望见家门时,沈泽简停下了脚步,说起了沈家大姐的事儿。 沈家大姐时年二十四,比沈泽简大了四岁,嫁人时十四。即便在这个时代十四出嫁也算是小了,那是因为当初老三阿杵生了场急病,家里等着银子用,大姐嫁的人家出了五钱银子…… 这也是为何阿杵到如今都十分敬爱长姐的原因。 万绣唏嘘问道:「那人家不是个好的?」 「不,是个好人家,大姐夫也是大姐喜爱的。」 第51章 「啊?」这答案大出万绣预料,「那为什么……」 「大姐夫家里本算富裕,自大姐嫁去后却是每况愈下,而且大姐至今都未有儿女。」 万绣不说话了,这种情况在很多人眼里怕是都要说沈家大姐不吉利了吧,严重些的可能就要像当初自己与娘亲一样,被人说带煞了。 又想到沈泽简受伤也可能无嗣的事儿……在他大姐十年无儿无女的情况下他仍旧想要跟自己退亲……这要是真退了,沈泽简家怕是真要被流言逼死了。 万绣暗暗握住了双拳,只觉亏欠他良多。 沈泽简对她的心情浑然不觉,又继续说道:「后来大姐夫爱上了赌,家财便散的更快,到如今……」 他没说下去,万绣却听得明白。 「之前在灯市你说看到了大姐夫?」 「嗯。」大姐的事儿说得差不多了,沈泽简又开始往前走,「当时你只见了,有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赌坊?大姐夫在被人打。」 到此,万绣便全清楚了,怪不得那天他的手会受伤,想来是上去帮忙才导致的。 这可真是…… 万绣缓缓皱起眉,这的确不是难处,却是大大的麻烦。她在思索着,却突然感觉到身边人的脚步加快了许多。 「怎——」 万绣抬头想问,眼角余光正瞅到自家门前好似围着许多人,当下便也顾不得再说话,与沈泽简一同加快脚步往前奔去。 「呜……相公啊,你死的好惨啊……」 跑近了些,听到这哭声,万绣心里「咯噔」了下。这人可真不禁念叨,可不就是方才说道着的沈家大姐么! 万绣与沈泽简到了家门口,沈家大姐还在哀哀哭泣,让万绣又气又恼的是,她是趴在一抬棺材上哭。这棺材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了。 抬着棺材到刚成亲的人家门口哭!除了寻仇的谁会干这种事儿?! 沈泽简的面色也是极为难看,万绣知道他也是不满,心中便好受了些。沈家大姐本来就不喜她,又是刚死了相公,她是绝不好开口说什么的。 其实不只是沈泽简与万绣不高兴,这会儿围观的大部分都是沈家人,那表情便没有一个好的,劝着沈家大姐莫哭的,劝着她将棺材先抬去别处的,总之说的话具是有情有礼,万绣听着心气便更顺了些。 阿杵与四妹此时也在劝着,阿杵心疼大姐更多些,但也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这会儿说的话也还算中听。四妹是已经急了,伸手拉扯着瘫软在棺材上的大姐想要把她拉起来,却是被大姐反手一推摔了屁墩儿。 小五小六都是孩子,大人们都有意识的让她俩离着远些,她俩也是被这场面有些吓住,这会儿看到二哥二嫂回来了,便忙跑了过来。 万绣一手一个把孩子拉到身边,三个人一同站远了些。沈泽简则是上前,走到了沈家大姐身边。 察觉到身上没有了拉扯的力道,周边也没有劝慰的声音了,沈家大姐的哭泣声反倒是慢慢小了起来。待她抬头看见沈泽简时,万绣敏锐地发现她瑟缩了下,看来她对自家这个二弟是有些惧怕的。 「我……阿简,你回来了……你不知道……呜……」 沈家大姐收拾收拾心情,眼泪又往下掉。 沈泽简则是冲着后面摆了下手,几个族里的男丁便站了出来,「先抬到祠堂边的小屋去。」 沈家祠堂旁有间小屋,平日里用处不多,一般是祭祖或是谁家有了丧事放置零碎东西用的,这外姓人的棺材暂放一放倒也使得。 沈家大姐忙上去拦,「这是你大姐夫的棺木,怎能让他孤零零的过去?」 沈泽简的下一句话,让万绣差点儿憋不住笑出声。 「那你也跟着去。」 沈家大姐当然不可能跟着去,于是那大姐夫的棺材终于顺利的被抬走了,这场家门口的闹剧也算是暂时结束了。 万绣领了四妹并小五小六躲进了厨间,反正快到晚上了,饭食也要准备起来了。至于沈家大姐的事儿,便让沈泽简自己去烦心好了。 万绣对土灶的使用已经颇为熟练,但是在家时多是她娘做饭,她打下手。这会儿让她完全自己来却免不了有不利索的地方,她便扭头想让四妹给看着些,却见四妹皱着眉眼,十分不开心的模样。 「怎么了?」 四妹将一段木柴往灶膛里塞,万绣赶忙喊住:「快别塞了,小心不透气火灭了。」 四妹经她这喊才注意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万绣看她魂不守舍,继续问:「你到底是怎么了?瞧把这小脸皱的都成包子了!」 「二嫂你还取笑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四妹腮帮子一鼓,有点儿怒其不争的意思。 万绣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却并不搭腔,而是冲着小五小六招了招手。 「去趟大伯娘家,我有个事儿托你俩去问,能帮二嫂的忙吗?」 四妹的五堂姐也就是沈宝书马上就要出嫁了,按照族里的习惯,这长辈都是该给添个妆的。万绣又是个新嫂子,这礼节更是不能少。不过她并没有经历过这些,虽在李氏的提点下做了准备,但还是问下大伯娘的好。 本来应该是她亲自过去问的,只这会儿跟四妹聊天,必是要谈沈家大姐的事儿。万绣不想让孩子听见这种话题,便干脆让小五、小六去传个信儿,正好避开。 小五小六自然都说好,眼睛还亮晶晶的,显见平日少有人以如此正式的口吻让他俩做事的。 万绣看他俩这表现,脸色故意端得更为正经起来,交代了几句话后便赶紧让他俩出去了。 四妹还挺明白万绣这举动的含义,整个过程中并未发一语,等小五、小六走了,才凑近万绣小声开始问话,「你生不生大姐的气?」 第52章 万绣笑眯眯看她,不说话。 四妹撅噘嘴,「必然要生气的,要是我怕都要气死了!大姐总是这样!」 万绣心里挺想接话茬儿,但又觉得人家是亲姐俩,便是与自己再亲密又能亲得过血脉相连去?还是不说话的好,听着便是了。 果然,即便是万绣不说话,四妹也开始发泄起了对她大姐的不满。说是不满或许严重了些,更多的该是不解。四妹说了很多她不明白为何自家大姐要那么做的事儿。 但在万绣这个外人听来却是清楚明白的很,为了要钱啊!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最后给了钱那大姐不就不闹然后回家了吗?只是这回她相公死了,便是要了钱又能再去哪里呢?! 万绣盖锅盖的手顿了顿。 方才与沈泽简交谈时,他告诉自己大姐夫的爹娘已经去世,如今这棺材都带到这边来了,怕是也没有其他的亲戚,再加上没有儿女…… 这位大姐怕是要住下来了…… 想到此处,万绣的心开始沉甸甸的了。 「二嫂?」四妹见她似乎是在发呆,开口唤了一声,然后问出了与万绣想法相同的一句话,「你说,大姐会不会留下?」 万绣没回答,却是反问了回去,「你希望她留下吗?」 四妹的神色很是纠结,大姐出嫁的实在太早了,感情还真没有特别深,再加上大姐每回回来都要哭,与四妹那乐观的脾性也并不是很合,要说多喜欢…… 最终她垮下嘴角,嘴里嘀咕:「三哥肯定希望。」 阿杵的确是非常希望,在屋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三个时,他便首先开口要让大姐留下。沈泽简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大姐夫急病去世,若是他们不留下大姐,大姐又能去哪里呢? 不过他的想法却是为大姐另寻一处房子,就这个话题还与阿杵大吵了一顿,最终在阿杵撂下狠话说要与大姐一同住出去时,才没办法答应了下来。 这些细节都是在晚间两人回房时万绣「逼问」出来的。 对于大姐要留下的事儿,万绣心中有了猜测,待确认后却也不免郁闷。只是她很能理解沈泽简,这也的确是没有其他办法了,而且除非以后大姐再嫁,否则以沈家人的品性怕也会一直养着她。 沈泽简很是愧疚,她大姐排斥万绣,同在一个屋檐下,怕会起很多摩擦。万绣对他却还是颇为满意,他能够想到这摩擦的问题,更能有解决这事儿的行动,无论是否成功了,那都是个正确的态度,足以了。 如此,本该是沈泽简安抚万绣接受大姐的,结果倒是反了过来,万绣开口劝沈泽简想通些,毕竟是大姐,总不能不管的。 总之,这新新的夫妻两个遇着的头一个难事算是共同渡过了,且还是那种极和平的相护扶持的渡过的。 但是后来万绣才发现,她将问题想的太简单。她本以为即便是住在一块儿,自己避着些,与大姐远着点儿也就是了,却不想这大姐就不是个省心的。 处理大姐夫的丧事时,万绣心中就有些不妙的预感。按理说,娘家人出钱出人帮着发丧,这是极为少见的,不说感激最起码配合着来总是最低的要求了吧。在沈家大姐一开始说要风光大葬,又说要买阴间儿女,行不通之后又想让小五、小六披麻戴孝时,万绣那会儿就明白了,这位绝不是个省事儿的主。 哪怕她是一副弱柳扶风毫无威胁感的外表,内心里头也是个泼妇一级的人物。 说到让小五、小六披麻戴孝时,不说沈泽简,便连阿杵的脸色都不自在了起来,沈家大伯更是拍了桌子,在惹了众怒之后,这大姐才算是终于消停了。 发丧之后,万绣还曾天真的以为她会消停下来,却不想这大姐终于腾出手来盯起她来了。 「做人媳妇的怎好每日比相公醒的都晚?」 「……」 「饭都能烧糊?你这手艺是谁教的!」 「……」 「我那衣裳怎没一起洗?我爹娘没了,可不是就能任你没规矩的!」 「……」 在沉默以对多次之后,沈家大姐有越来越过分的征兆。万绣于是和沈泽简说开了,「你大姐不喜我,如今处处找茬儿,我是忍不下去了。」 沈泽简愧疚脸。 如今在他俩单独一块儿时,或许是万绣训练有方,沈泽简的表情已多了许多。 万绣往他脸上轻呼了一下,「卖萌无用。我现在就跟你先说了,我不打算忍了。要是大姐找你来告状,你得给我挺住了知道吗?」 沈泽简不知道什么叫「卖萌」,但觉得万绣好似在夸自己,心里还挺美。听她说了后半句话,很认真的想了想,才道:「好。」 答应了好,又补充了一句,「别伤着大姐。」 万绣垫脚抬手,往他后脑勺又招呼了一下,「疯了你,我能儿吗?!」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沈家大姐发现,万绣开始跟她对着干了。 「我乐意起晚,阿简都没意见!闺房情趣懂吗?」 「……」 「饭烧糊了你别吃,自己做去。」 「……」 「你没手脚吗?还是你同小五、小六一般大?」 「……」 沈家大姐是没伤着身,可她的心却被伤了个够呛。尤其在她发现沈家没人帮她说话,能帮她的三弟一月才能回来个一两回时就更是郁闷了。 就这么郁闷郁闷着,沈家大姐终于找着了能发泄的渠道——这江王氏可真是个好人! 沈家大姐找到了个臭味相投的,每日里便自去会友,如此倒是让万绣等人都松了口气,家里没了她明显的舒适了不少。 原本打算的要在回门后便将李氏接来的,但因为沈家大姐留下了,万绣便推迟了这时间,主要是不想娘亲过来跟着一块儿受气。好在她们都是一个村的,距离并不太远,万绣每日都会过去看看,免得李氏过于寂寞。 第53章 对于沈家大姐这个事儿,李氏也怪愁的慌,见天儿的都要和万绣叨咕上两句,主要是叮嘱她要和大姑姐好好相处,别被人抓了把柄,万绣可不敢和她说如今自己那态度,就是和人顶着牛来的,每次都只应声也就罢了。 因着给好些个人家做小衣的关系,万绣手里着实攒了不少银钱,在回村之前,她便将那周宅买了下来,原定计划也是待过了年便正式搬去镇上的。这打算她与沈泽简都说了,沈泽简也同意。 一来万绣若真想开间成衣铺子,店址必要选在镇上。二来,万绣有心想送小六去镇上的学馆,若是家就住到镇上去自然是方便许多。而且四妹的亲事也还要操办起来,附近的几个村子都不好寻了,倒不如干脆看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 说到这婚事的事儿,还是大伯娘提醒她的。若要万绣自己来想,怕是再过几年也考虑不到,她自己虽然成亲了,但实是还没有女孩儿家十六便是待嫁年纪的概念。 沈泽简听她解释的清楚,三个理由中有两个想的都是沈家这边,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该说是十分满意甚至感激才是。只是限于族规的关系,他仍旧是去大伯那里跑了一趟,等回了家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独个关在房里又待了半天,才出了门与万绣说全家一块儿去镇上,更是将时间提前到了年前。 万绣觉着挺奇怪,有心想问,这回沈泽简却是坚决的很,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都没说出来,万绣便也就先放下了,总之她的目的已达到了。 这一日,她没去李氏那儿,快十月底了,天气冷的快了很多,家里头有好些个销好的皮毛,万绣拿了出来打算跟四妹一起给小五、小六和娘亲都先做个坎肩。 这也多亏江家村挨着座大山,家家户户的男丁都有些打猎的本事,如此才能攒下些一般的皮子来好度冬日。 万绣以前是不碰真皮毛的,人造毛革倒是常见,来了这里也没那些个讲究了,自己暖和是最重要的。 她与四妹在屋里做的专注,外头却是突然传来了拍门声,伴随而来的还有男子粗嘎的吼声,「开门开门,这里是不是朱沈氏家?」 「谁?」万绣停下手中动作转头问四妹。 四妹也有点儿懵,倒是先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万绣拉住她,「一块儿去。」外头的拍门声还在继续,劲道不小,男子的声音也极冲,让四妹一人出去吃了亏可不行。 她俩往外走的功夫,院门却是「咣当」一声被踹开了,五六个大汉顷刻间便闯了进来。 万绣往前一步将四妹挡在身后,看着那几人厉声喝道:「你们是哪来的强人?青天白日的就敢干闯空门的勾当?!」 为首的是一络腮胡大汉,大冷的天衣袖都卷到了胳膊肘处,显见是个极强壮的。 他没回话,只是上下看了看万绣,又拿眼往万绣身后去看四妹。 四妹可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一时吓住了,直往万绣身后躲。只是她比万绣要高出小半个头来,这躲闪的模样不免有些滑稽,那络腮胡看着就「哈哈」笑了两声。 他这一笑万绣却是心里踏实了些。 她也算是有双识人眼,虽然这帮人行为怪凶狠,但就看这打头的,目光清正,神态自然,却不像是市井间无赖泼皮的样子。只是不像归不像,总要以防万一,所以她仍旧开口道: 「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我族里头百十来人都住在此处,可不是能任你们随意欺辱的。」 络腮胡这回回话了,「看你俩这面嫩,不是朱沈氏吧?」 「二嫂,我想起来了,他说的是大姐。大姐夫姓朱。」 万绣刚想说这里没什么朱沈氏,四妹却是趴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那络腮胡显然是也听着了,眉毛一挑,面目便凶恶了起来,「行嘞,看来没找错,让朱沈氏出来吧。」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左邻四舍的早有出来的了。只是这会儿男人都不在,大部分去了女娲岭,小部分去了田里,只剩下些老弱妇孺,便都开门站在自家院子里观望着,并不敢凑上前来。 万绣却也不担心,她瞅见了有小孩子往外跑了,想来是大人们交代了去叫人。但这面前的几个男人同样也是毫无担忧的表现,万绣心中便琢磨起来了,怕是人家真抓住了沈大姐的什么把柄,否则也不会如此理直气壮了。 「大姐并不在家。你们这动静不小,若是家里有人早就该出来了。」 听了万绣的解释,不光是络腮胡,便连他身后那五人也都讽笑了起来,其中一人高声喊道: 「她出来?她要是能出来我们还用从二道沟跑过来找人吗?」 这回不用四妹提醒,万绣便猜到二道沟该是大姐夫的村子了,她还记得那地方不近,好像是坐驴车都得走上两日才能到的。若他们说的话是真的,大姐在她们成亲第二天就抬着棺材回来的事儿怕不是那么简单了。 「呵。」仿佛是看出了万绣的想法,络腮胡给她解了惑,「姓朱的欠了我们赌坊八十两银子,还不出来就想跑,翻墙头的时候自己跌死了。人死了钱却没有不还的道理,我们赌坊还给了朱沈氏十天时间凑银子,却不想她跟姓朱的一个德行,面上答应的好,转头就跑了。」 万绣与四妹都听傻在了当场,邻居们这会儿也都到了近前,听见这话便都愣住了,片刻后就低声讨论了起来,有那面皮薄的,直接抬手拿衣袖捂住了脸,想来是觉得同为沈家人,出了这么档子事,太丢人了。 「你……你胡说!我大姐才不是那种人!」 四妹顾不得怕,脸气的通红冲着络腮胡嚷嚷,万绣却听出她底气有些不足来了。 那络腮胡又拿眼睛上下扫四妹,看得四妹又躲回万绣身后后,才从怀里拿出一叠子借据来。 「听说你们沈家都是识字的?看得明白吗?」 第54章 他左手将借据举到万绣与四妹近前,右手一张张的给翻下去…… 「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九月,共欠银四十一两。我们赌坊可是出了名的公道,如今加上利钱也不过是八十两,连零头都没给算。我听说朱秉还欠了其他赌坊的银子,怕是比我们这儿要多多了。」他看向已经惊呆的万绣与四妹,「要不说我心善呢,提醒你们一句,我们不过是头一家找来的罢了!」 万绣只觉头皮都炸开了! 八十两啊!竟然是最少的一家!她本以为自己靠着金手指赚钱已是够快的了,却不想原来不用什么金手指、银手指,花钱才是最快的! 周围的沈家人都已经炸开了锅,他们虽说避居江家村,平日里生活与一般农人无异,但因着读书识字的关系,自是有股子清高在,几代人都没出过这么大的丑,如今可算是丢尽脸面了! 万绣听着四妹在她身后不停的说着「不可能」,显见是难以置信的。 她深吸口气,「进堂屋坐会儿吧,我去将人找来。」这事情已不是她能处理的了,别说她不愿帮沈大姐填这个窟窿,便是她愿意,这回填了下回呢?! 络腮胡并无意为难她们,听了万绣这么说倒也同意,一摆手带着那几个兄弟就进了屋。 万绣不敢离开,谁知道这帮人会不会等得不耐烦就干脆翻箱倒柜呢,只好吩咐四妹,让她赶紧去江王氏,也就是王钏儿那儿把沈大姐找回来。 万绣开着院门屋门,与那些大汉一同等了大概有两刻钟的模样,沈大伯与沈泽简前后脚过来了,沈大姐没见着,但看回来的四妹那尴尬的模样,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借据我看看。」 大伯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沈泽简则是先安抚的看了看万绣,才正对络腮胡开了口。 络腮胡似是对他印象不错,刚才拿在手里展示的借据这会儿却是直接交到了沈泽简手中。 沈泽简翻看极快,之后又将借据递给大伯,「加上利钱,八十三两?」 络腮胡笑,「零头便不要了,给足八十两这些借据就随你们处置。」 沈泽简点点头,转身看向大伯,见大伯也是点头,这才开口说道:「你等着。」 说完竟是转身回了内房。 万绣心中一惊。 八十两!这别说是农家人,便是一般的人家也绝对拿不出来,他怎么会有这么些钱?!既是有钱,先前自己给的他又为何会收下?!万绣脑中思绪纷乱,只觉得一颗心一会儿好似火烧,一会儿却又像是被冰冻一般,难受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沈泽简再出来时,果然是拿足了银子出来。 络腮胡大约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将钱点清往怀里一揣还不忘再提醒一句,「收据给你们了,朱秉与我们乾元赌坊的债便算清了。你们给我行方便,我便给你们递个消息。朱秉除了在我们这儿赌,还在其他四家赌坊赌过,其中有三家是在二道沟,想来过两天便会来要了。另一家却是镇上的安平赌坊。」 他停顿了下,声音压低了些,「也不瞒你们,我们能找过来,便是这安平赌坊给透的消息。可他们既是早得了消息,又离你们村最近,偏却没来寻银子,啧啧,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得着了兴味,摇头晃脑的露出个笑来,「朱秉可是好大的手笔,在安平赌坊里头玩儿的大着呢,光本金欠的就不止一百两,他家的利钱可是我们的好几倍!」 最后这句话说完,络腮胡一招手,几个汉子便又气势汹汹的走了出去。 他们离开了大半晌,屋里都没人说话,直到屋外走进了沈家大姐,她巴着门框,眼睛含泪,「那帮子强人都走了?!二弟,你可得救大姐啊!」 屋内无人回话,小五、小六这会儿也进来了,俩孩子脸上都是惊惧之色。路过沈大姐身边时,被强拉过去抱在了怀里,那样子是想和他俩一块儿哭。 小五脾气拗,立刻便挣扎起来,沈家大姐把不住她,也不知是习惯动作还是怎么的,伸手在小五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小五全身都使上了劲儿,头撞脚踢的,一边动作还一边喊:「你坏,你是扫把星,你离开我家!」 说心里话,这话万绣听着是真解气,但小孩儿家家的说这样的话却是显得极没教养的。她眉头皱起,有些发愁,想来小五怕是又听见谁说,便学了来。 沈家大姐被打击的连退了两步,她看看小五,又抬头看看屋里人,最终却是抖着嘴唇伸手指向万绣: 「是你,一定是你教的!我是他们的亲大姐啊,你一个外人,竟然敢这么教我妹妹?!我……我和你拼了……」 她这样说着话,随手甩扔了手中的帕子,竟是真想要拼命的模样。 只是不待她继续还要有什么动作,大伯却是狠狠一拍桌子,「你还有脸闹!」 被呵斥了一句,原本斗气昂扬的沈大姐立刻又蔫了,眼泪重又掉了下来,只这回没有帕子能擦了,便拿衣袖掩着脸,光看模样可是十分的可怜。 不想小五在此时又给补了一刀,「才不是二嫂教我说的,是外面人都在说!都说你——」 「小五!」万绣叫了她一声,阻止她再说下去,又同时招手叫了傻愣在一旁的小六,接着带了两个孩子往里屋去了。至于沈泽简递过来的感谢眼神?!她可没见着! 这老房子也没什么隔音,虽说在里屋,但堂屋里头动静稍微大点儿也能听的清清楚楚。万绣让两个孩子离远些坐着,管是拿了书看或者练字玩耍都随他们,只不许凑近门口。 她自己倒是在门口的位置坐,一边继续缝坎肩,一边溜一耳朵听动静。 堂屋里头沈家大姐已经开始了哭诉,说自己命苦嫁了个短命的,短命的还爱赌欠债什么的,总之从她哭的那些话里头一条条的倒都和络腮胡说的话对上了。 第55章 确认了大姐夫真的欠了那么些债之后,万绣这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她害怕沈泽简会帮忙还,复又想到方才那轻松拿出来的八十两,便又嘲笑自己瞎操心,人家可是有的是钱呢! 只是想是这么想,心却仍旧是提着。直到她听见沈泽简让大姐拿钱?! 万绣停了手中的动作,偏头往房门更贴近些。沈家大姐有钱?她要有钱何必还要跑……啊,有钱若是不想给自然也是要跑的。 她在屋里可看不见外面人的表情,总之沈家大姐自然是一径说自己没钱,不仅没钱,要不是回了娘家那是连口饭都没得吃的。只是接下去四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却是传了过来,「你有银子!你明明就有!我瞅见好几次你在屋里又数又藏呢!」 接着就是噔噔噔的跑动声。 万绣忙将凳子往窗口拉,又竖起食指对着小五、小六摆出个噤声的动作来。 她这手指刚放下,果然四妹便跑进了屋。到了屋里旁的都不看,直冲着床就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万绣看得摇头,这姑娘怕是对自家大姐太过失望,这情绪控制不住了。招手让两个拘谨的小的到自己身边来,万绣一手抓着一个安慰,「没事儿,你们四姐好着呢。」 「……四姐都哭了。」小六回头看看床那头,又转回来看万绣。 万绣摸摸他的头,小六就往她怀里扑。这孩子出生没多久父母便去世了,父爱母爱那是都没享受过,他会对万绣亲近,也多是像母亲一般的移情在作用。 相比小五,万绣也更喜欢他,虽说性子有些皮,但却也听话懂事,是个知礼的。反倒是作为姐姐的小五大约是没人教养的关系,养出了不少的坏毛病,单就这是非不分,什么事儿都有样学样的习惯便让万绣头疼了好几回了。 「二嫂?」小五眼馋万绣对小六的拥抱,同样拉了拉她的袖子,见万绣看过来却是并没有对自己伸手时,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委屈,耳边还响着四姐的哭声,她的眼睛就也控制不住的红了。 万绣真是看不得孩子这副表情。或许因为她上辈子已经到了能做母亲的年纪,对着孩子很容易便会生出满腔爱意来,更何况这还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万绣伸手掐掐她的脸颊,又牵住了她的手,声音柔和的说道:「刚才有件事儿小五做的不好,自己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被万绣两个动作安慰到了的小五听了这话有些畏缩的低下了头,脚尖在地上捻着不说话。 万绣便去轻拍她的脸颊,示意她抬起头来,「二嫂觉得人都是会做错事的,只要知错能改就是顶好顶好的孩子,你觉得呢?」 小五看着她的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线,待看到万绣眼中慢慢滑过失望时才急忙忙开口,「我知道!」 这三字之后却并没有话,万绣便伸手在她胳膊上上下滑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没多大一会儿,小五便又说了,「我不该学老婆舌,刚才骂大姐。」 万绣心中有些吃惊,原来这小五并非是不知道什么能学什么不能学,只是既知道,她又特意……万绣脑中一动,莫不是,这孩子用这样的方式在吸引大人的注意?! 「嗯!小五真棒!既知道这样做不好,以后便不做了,能答应二嫂吗?」万绣看着小五,试探性的问道。 小五使劲儿点了点头,甚至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我答应二嫂。」 万绣心中了然,这小五该是真的只想要大人的关心罢了。想到方才对她的不喜不由心中愧疚,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多关怀小五才是。 想到此处,她伸手又揽住了小五。万绣自己的个头就不大,俩孩子虽说小,却也一个十岁、一个七岁了,自然是搂不住的,但即便如此,小五也是极为高兴的偎着她,小六更是没离开。 「二嫂……」 幽怨的声音来自四妹,她哭了半天也没个人来劝,自己停了哭泣却见那边三人抱作一团,这心里便不平衡了。 万绣看她那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哭够了?!赶紧擦擦脸,看你那花猫样!」 她这话刚落,堂屋里头突然爆发出大姐的一声大吼,「沈泽简!我是你亲姐!你就这么对我?!」 屋内四人都是一愣,动作统一的都往门上趴去。 「从你成亲第二年开始,爹娘、后来就是我每年都会给你十两银子,五年前,你说身上不舒服要吃药,每年又和我多要去五两。老三从两年前开始,每月的月银十之八九也给你拿去了,想来也有个二三十两。大姐夫家里头的银钱也都是你在管着,他家早年经商,家里头摆设物件典卖了去都不可能没有那乾元赌坊的八十两。若是他们能卖了东西得了银钱,又怎么会追过来?」 即便是隔着门,万绣都听出了沈泽简语气中的寒意,更是被他话中的内容震惊住了。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把身上所有银钱拿出来,还了大姐夫的赌债并家里那八十两。第二,从沈家出去,随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我只当没有大姐。」 这话之后堂屋一时没了动静,万绣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后续,后悔早先回屋了。比她更后悔的还有四妹,她赌气地伸手在门上挠了两下,却只是将耳朵更往门上贴了贴。 过了没一会儿,待四人都要放弃离开的时候,沈家大姐压抑的哭声传了出来。 「她有钱!」到这时,四妹直起了身子,语气中仍旧是不满的。 万绣瞪她一眼,看到小五小六便想起要以身作则来了,赶紧补救一下,「听便听了,可不许到外头说去,要被人说道的知道么?」话说完又觉得不对,她该说不要在人后偷听才是!果然这临时抱佛脚的想教育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五却是仿佛开了窍一般,板着小脸点头,「我知道。这是家里头的事儿,我才听,别人家的事儿我才不听呢。以后也不会在外面乱说了。」 第56章 万绣又满意又有成就感,弯身在小五的额头上就亲了一口。小六一看嫉妒坏了,赶紧往前挤,「我也不说,我听话。」 「是,你和你五姐一样,都是听话的好孩子。」万绣对着他的额头也亲了一口。 这亲一口的当,门被推开了,黑着脸的沈泽简进了来,没想到竟看到如此温馨的一幕,面上神色立时就缓和了。 「二哥。」 四妹、小五、小六齐声喊。 沈泽简点点头,「先出去玩,我和你们二嫂有话说。」 四妹领着小五小六出去了,万绣又坐回凳子上,拿了那坎肩儿继续做活儿,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些日子以来,沈泽简对万绣也有了些了解,一看她这态度,便知她是生气了。心中倒是也明白她气的有理。 「我跟你说个事儿。」 沈泽简决定实话实说。 万绣本就不是多认真的在做活儿,只是听见沈泽简这么说,心上却是越发别扭了起来。又忆起刚才见他随手拿出八十两银子时自己的心情来了,不免便有些气苦。 沈泽简见她没什么反应,只是那针线动的更急了些,倒是也不开口劝说什么,只是同样坐下,开始诉说起他也刚知道不久的事情来。 万绣面上好似不在意,耳朵却是竖的极高,只是无论她如何猜测,也没想到沈家避居江家村竟是因为一场「爱恨纠葛」。 按照沈泽简所说的,他们沈家确实曾是一大家族,他太爷爷那会儿正是风光无两的时候,家里有贤妻幼子,外头是朋交无数,生活的好是惬意。倒霉的是他太爷爷被比自家门第、权势高上许多的人家闺女看上了,非要他撇下妻儿入赘过去。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沈家太爷爷跟太奶奶感情好着呢,又是一大好男儿,怎么可能去入赘?!之后也不知又经历了什么事情,总之那贵女由爱生了恨,把太爷爷可是祸害惨了。最终散了大半家财,又隐姓埋名几代人才算是放了心。 「是真的。」 沈泽简见万绣瞪大双眼满脸不信的模样,很是无奈的肯定了一句。他先前听大伯说时也是这种心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绣忍不住开口:「什么样人家的女儿能做到这种地步?公主都没——」她随口一说,却是见沈泽简微微变了脸色。 「真的?」万绣先是掩着嘴,后又把手移开压低声音问。 沈泽简摇摇头,「大伯没说。」 万绣不信,微眯了眼睛,「那你刚才为什么脸色都变了?」 「啥?」沈泽简好像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 万绣撇了撇嘴,却也不再追问了,「不想说就算了。那你交代交代哪里来的那八十两吧!」 沈泽简面上有些愧色,「那本是想给你的……」 这答案可是出乎万绣的预料,「什么给我的?」 「……」沈泽简偏头去不看万绣,「是我原先攒了想要娶亲的银钱。后来你还送了不少回来,便都放在了一处。今天这事儿发生的太急,我没来得及和你商量。」 他这解释听的万绣有些脸热,心上又是微微的泛喜,嘴里嘀咕着「谁要你的钱」,身体却是坐正面对着沈泽简,「大姐夫的欠债怎么办?」 沈泽简再次摇头,「大姐能处理。」 「那可是好些钱呢!还有镇上的那家赌坊,他们会想做什么?」万绣不放心。 沈泽简却并不似她这般,「明天你不是要去镇上?正好我也同去,见了人自然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万绣去镇上,主要是去何府。先前桃儿来了一趟,说是何夫人要给她介绍一个好主顾。这桃儿便是当初因为喜服破损差点儿被发卖了的丫头,因着万绣的横插一手间接救了她一回,她便对万绣的事儿上心的很,平日碧喜便专遣她来递个话什么的。 只是这回桃儿的表现有些奇怪,面对万绣的问话,只一径的说是好事儿,叮嘱她千万要来,别的却是没再说一句了。 因为她这样的态度,万绣也生了好奇心,于是一大早与沈泽简到了镇上后,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往何府走去。 「碧喜姐,到底是什么人?我这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 万绣与碧喜可说是极为熟识了,因此也不似以往那边谨慎。 碧喜却是和桃儿一样,只拿着帕子掩嘴笑,别的却是什么都不说,直把万绣勾的心痒。 俩人脚步匆匆,拐过园子便到了何夫人的房间。 万绣还在门外时便隐隐听见了笑声,那声音似是有点儿耳熟,只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待进了屋,向上位人行了礼抬头后,却是发现竟然真是熟人。 「是你?!」 万绣与那端坐之人同时出声。 「怎么?认识的?」何夫人吃惊,来回看他俩。 这人是谁?正是当初小五、小六走丢时,万绣见过一面的「郑公子」,只是既能在何夫人的房里与她相见,那么想来这人必是「她」而非「他」了。 「确是见过一回,没想到还真是有缘,你与我说的那个小绣娘竟然是她。」郑姑娘笑了,声音仍旧是低沉的雌雄莫辩,看来该是她的真嗓音。 「过来坐吧。」 万绣忙屈膝道谢,见何夫人招手让碧喜端来了蹲凳,便也放心的坐了上去。 「那回的两个娃娃说你有手好绣工,你说并没有那回事儿。当时我倒是忘了问,你这剪裁的手艺如何了。」 「这……姑娘恕罪,当时确是只着急带弟、妹回家了。」 万绣可不想她误会,瞅何夫人的态度,虽说是亲近却又隐含着点儿敬畏。这人的身份必是要比何夫人高上不少的。 「哦,我倒是少听着有人这样称呼我了。」郑姑娘却是注意到了别处,扭头对着何夫人如此说道。 第57章 何夫人伸手推推她胳膊,「谁让你每日里竟是这种打扮!马上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可得上些心!」 「是,是,玉姐你总是这么爱说教。」郑姑娘颇亲近的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对着万绣说道:「若不是因着我快成亲了,她怕是也不会给我看那些小衣。说是都是你做的?」 万绣笑了笑,「主意是我的,有两件因着复杂些,不好说明白,便是我做的模样。」她上哪儿知道何夫人到底穿的谁做的小衣,毕竟是贴身衣物,说是让她做,但要了样子过去,再自己亲手重做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这丫头就是谦逊的很。哪光是你做的模样?!她那手艺也是极好的,针脚细密,线头都没一个,我可挑不出毛病来。」 何夫人如今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派,短短时间便蜕了当姑娘的那股柔弱劲儿,说出来的话也是极为妥贴。 万绣感激她,冲她笑着施了一礼。 郑姑娘显见是听了她不少好话的,这会儿同样是笑眯眯的,又招手让自己带的丫头拿出了件衣裳来,万绣打眼一看便明白了—— 「这款式也是你想出来的?」 万绣伸手过去将那件藏蓝色的男款直裾袍拿过来,心中生起苦意来。 她早就预料到自己想开成衣铺子绝不是个简单的事儿,只是因着这袍子却是把这点认识的更清楚了。 其实这已不是第一件她见着的出自他人之手的直裾了。 成亲那天,村人来的不少,女人家天生会对衣裳首饰这些东西多看一眼。那之后也就三四天的功夫,便有好几个人拿了自己做的衣裳来给她看,问她做的如何…… 别说这个年代,便是后世都很少人有「知识产权」的概念,说这设计是你的?!客气的笑笑离开,背地里要骂你小气;不客气的当面啐一口说是没这道理,你也是半点儿招数都没有。 后世大部分居家女人是不会做衣裳的,即便是真看到什么样子的衣服好看,却也是只能到店里买或是去制衣店定做。但这会儿不一样,女红是女人们的必备技能,别说不会了,便是做的不好的,都要被人笑话,这新鲜东西就更保不住了。 因着意识到这一情况,万绣推迟了原本的计划,打算再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把「品牌」给做出来。她倒不是想让别人都无法做,毕竟目前她也都是从华夏老祖宗们那儿学来的,但想占个先机或是大头,那总是要的。 不过,让她没没料到的是,今天竟是在这里会遇到人拿着这么件衣服来向她问话。 郑姑娘看她不说话,只是盯着衣服看,大约是想到了她的烦恼,直接开口说道:「我给你寻个路子,不说那些一般人家不敢做你做了的衣裳,只叫那些个成衣店里的不敢学了去,怎么样?」 「什么?」 万绣收回思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 「我出本钱给你在镇上开个铺子,帮你疏通关系,让镇上的其他铺子都不敢挡你的路。」郑姑娘仍旧是笑眯眯的表情,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又补充了一句,「包括锦衣坊。」 「这……」 万绣有点儿懵,实在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像是天上掉馅儿饼。只是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儿?! 她抬手捏了下鼻间,腰板挺直,并不似方才那副有些胆怯、呆愣的模样,「只不知姑娘让我做些什么?」 郑姑娘挑起了眉毛,重又仔细看她,似是被她这转变引起了兴趣。 有那么一会儿才又笑了起来,这回的笑比方才的模样却是真诚了许多,「并没什么,不会叫你做那违法犯纪之事就对了。不过是看好你的手艺,想让你帮我赚些银钱。铺子的收益咱们可是要二八分账的。」 这谁二谁八自是不用多言。 万绣却是没接这话,反而笑着说道:「上回见面,您帮了我家寻回弟妹,我曾许诺姑娘要给姑娘带些野物打打牙签。只可惜后来家中有事儿,待我拿了东西去到郑府时,门房却说您已经离开了。」 郑姑娘还挺有耐心,听到这儿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我家背后便是大山,外子说那山上一年四季都有活物。我想着让外子再去寻寻,总得报答您帮了一回忙。您能否抽空?」 这郑姑娘的话明显有水分,万绣觉着可能是因为待的地方不对,那就不妨再约一回,总之她是绝不会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什么的。 郑姑娘听她说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模样若她穿着女儿装必是显得粗鲁了,可如今身着男装,却显得极为大气豪爽。 万绣心中有点儿感慨,可惜了…… 「这小绣娘不错,玉姐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郑姑娘笑够了,转头却是先和何夫人这样说道,然后才又指了指万绣,「好,便明日吧,我在府里等你的野物饱口腹。」 万绣出了何府的大门,方才集中的精神这会儿便有些恍惚起来,她这是……傍上金大腿了?! 若真如那郑姑娘所言,她又能出银子、又能通关系,自己担忧的事儿便去了一大半,如此若是还不能把「绣云裳」给开起来,那也就真是蠢人一个了! 是了,她连铺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绣云裳」! 万绣心中火热,兴奋的不行,走路都觉着飘忽了起来。偏就因着她这飘忽,刚转了个弯却是就撞上了人。 「呀!抱歉抱歉,没事儿吧?」 万绣也没细看是谁,只忙忙的去扶人,待把人扶好了,才惊讶出声:「王娘子?」 王娘子鬓发有些乱,领口处也有些松,嘴张着还喘着气,显见是奔跑了的,只是不知她是遇着了什么事儿。 万绣从腰间抽出帕子来,「王娘子这是因何跑的满头汗,快擦擦——咦?」 第58章 她这话没说完,动作也定住了,只因她终于看清楚了王娘子的穿着,竟也是件直裾袍! 这直裾到底是特么的多好学啊!!! 万绣心中忍不住咆哮,又打眼看她身上那料子,可比自己用的好多了。又想了想何府里头的那件,那手感……更郁闷了。 「绣儿!」王娘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万绣没心理准备,再加之前两回总觉得她眼神奇怪,早已起了防备之心,这么被抓一下真是让她吓了一跳。 王娘子大约也觉出自己的举动不妥来了,没待万绣说什么,就又松开了手,「绣儿莫怕,我是特来寻你的,有事想要问你。」 「王娘子您尽说就是了。」 万绣这会儿还有些不明白,便顺着王娘子的话往下应。 王娘子也不含糊,连忙开口道:「绣儿,我已知你给何夫人出了好些个主意,便连这新近流行起来的款式也是出自你手。我……」她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神态间露出些拘谨模样来,「我想求你再教我几个样子,不知……不知可否?」 万绣大大吃惊,她猜中了开头——王娘子的确知道了她给何夫人补衣、做衣的事,却猜错了结尾——不是对她有意见,只是想要学新样子?! 可,这也不行啊!她若想开店,最大的卖点便是「新」,既如此便不可能将这设计教给他人。 「我,我可收你为徒。我愿将一身的技艺都传于你,如何?」王娘子见她并不答话,只是面色为难,立时便又如此说道。 她会将自己的手艺当做谈判的筹码并不为过。这做针线娘子的,除了表面上那些大家都会的东西,总还有属于自己的一些独特之处,可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也可能是师傅传下来的。总之,无论是什么技艺,只要能做到顶尖的那一层去,便绝对有开班收徒的本钱。 但王娘子不知道的是,万绣并不打算在针织刺绣上头花功夫,实在是她太明白这种细致活儿想要做到登峰造极到底有多难了!扬长避短才是她最好的选择,就像她所计划的那样,有了基础找些可靠的伙伴或是聘人帮忙也就是了,她自己则是要专注到「设计」上的。 「多谢王娘子,只是……」 「便是我拜你为师也使得,只要你教我!」 王娘子在此时打断了她的话,双手紧张的搅在一起,双眼定定的看着万绣,含着一股子别样的执拗。 万绣不由仔细看她。 王娘子其实年岁并不太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除了皮肤白些便没什么特色。回想平日里的穿衣打扮,万绣知道她是个极爱干净,极为利索的。头发永远是整个盘在头顶,一根银制芍药簪便是所有装饰,与之相反的是她的衣着,虽基本都是素色,却是万绣见过所有人里头款式变化最多的,如今想来该也是自己琢磨的吧。 「绣儿,我真的极喜爱做衣裳,可我……实是想不出更新意的了。」 王娘子心中焦急,见万绣仍旧是不答话,便又哀哀道了这么一句。 万绣本人就是那种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儿便会极为执着的,看到王娘子这般模样自然也是深有感触。只是她到底还是觉得兹事体大,不能随随便便的答应了,否则若是将来想要反悔怕都不行了。 因此,虽然有些为难,但万绣仍旧是开口拒绝了她,只是到底还是留了句活口。 「王娘子,您言重了。莫说我没那本事做您的师傅,便是有本事也没这般在巷子口就成事的道理。而且,不瞒您,我是不会再回锦衣坊,想要自立门户的,若是将来能做出点儿样子也就罢了,若是做不成岂不是带累了您?」 万绣这么说也有试一试王娘子的意思,她既有招揽针线娘子的打算,如今这自己凑上来的,怎么能不透露上两句?!碧喜以前就说过,这王娘子可是整个安平镇最好的针线娘子,若自己真能把她给拉拢来,那可不是打了个开门红?! 万绣畅想了一下未来,觉得怪美好!倒是也没忘了眼前这事儿,「您还是仔细想想,我家还在周宅,约莫着过些日子便要从村里搬过来了,到时您若有了打算自来寻我就是。」 说完了这话,耽误了大半天功夫的万绣行了个礼,急忙忙往外走。她与沈泽简说好了,办完了事儿便去凤临酒楼会和,这会儿都晌午了,不知他会不会等急了。 沈泽简一早与万绣分开,并未如他先前说的去那安平赌坊,而是径直向城东衙门过去,寻的是他一个名叫武义的兄弟。 这武义人如其名,在衙门里头担任的也是捕头一职,长得是虎背熊腰、威风凛凛,比之沈泽简还要大上一圈。 他俩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在武义还是捕快的时候曾追捕一名逃犯至女娲岭,那会儿他可是艺高人胆大,单身匹马的就敢往深山里钻,逃犯没逮着,自己差点儿给野兽垫了肚子,若不是沈泽简路过相救,怕是一条命真要搭在里头了。 自那时起,武义便硬拉了沈泽简拜了把子,逢年过节那是必要聚一聚的。 只沈泽简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从未主动找过他,今儿可真是头一遭。 「阿简你怎么来了?」 武义得了消息就匆匆跑了出来,这会儿也没事儿,便拉了他走了一条街寻了家卖热汤的摊子坐下。 沈泽简见这地方有些偏,这会儿周围的几张桌子都没坐人,说话倒也方便,便开口问起了安平赌坊的事儿来,主要是想问他们到底什么来头,平日的作为如何,想以此来推断这些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武义听了他的问话,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最后却是说,「我大概知道他们是想干什么,说起来,这事儿我本是想去给你提个醒的,只是前些日子一忙便一直没抽出空来。」 这时店家正好将两碗热汤送了上来,沈泽简将其中一碗推向武义,自己也端了一碗后才又开口:「大哥给我说说。」 第59章 武义端起汤先是喝了一大口,完全不怕烫似的,晃了晃脑袋才凑近沈泽简低声说起话来。 「该是为了你们沈家后面那几块山地。」 武义会知道这事儿也是巧合,安平赌坊的当家姓康,与他们衙门的师爷有些关系。那天他也是找师爷有些事情问询,正赶上了康当家过来,他也不是特意想去听那个墙角,只是武人么耳聪目明没办法,就是那么巧,让他听见了「沈家」两个字。 在安平镇的地界上说到沈家,那必然就是江家村的沈家。 自家兄弟的事儿,武义可不能错过。就这样,他才知道了康当家想要沈家的那片山地,只是他们师爷是个按规办事的,想求他也得有凭有据站得住理才成,于是康当家无功而返,武义记了一脑子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没承想啊,竟是让他们抓住了你大姐夫的把柄。我看啊,怕是要拿那些个欠银去换那山地了。」 沈泽简敲了两下碗,同样端起来喝了一口,心中有些不解。那片山地是老早之前就分到他们族里头的,因为普通的田地尽够用了,再加上那片地上早长了不少树木,清理起来也要费番功夫,所以族里便一直闲置着任它长去,是什么吸引了这安平赌坊呢…… 「我瞧着这事儿不太好办。若是能还出钱来自然是一了百了,若是还不出来你便是不想遂了赌坊的愿,拿别的东西去抵,怕以后也会有麻烦。」 武义继续又说。 沈泽简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一大口把热汤喝尽,身上暖洋洋的舒坦了,见武义那碗也空了,便从怀里掏了几枚铜钱出来付了账。 武义看他这模样哈哈笑了,「这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还知道出门带钱了?」 他这笑话是缘来有因,只因为好几回邀这个义弟出来,他总是忘了带钱,每次自己付了账的第二天他都得送些东西过来赔罪,这毛病也是让他印象太过深刻了。 沈泽简的手顿了顿,面上现出些尴尬来,这钱还真是刚才与万绣分开是她给的…… 「好!这弟媳妇找的不错!待你们来了镇上,可一定要介绍我见见!」 武义对着他的肩膀使劲儿拍了两拍。 凤临酒楼里,万绣进了门,看着阿杵,正扬手想打招呼,却没想到见到她的阿杵却是满脸怒容! 万绣对阿杵也是有些了解了,看他这般模样,便猜测是不是沈家大姐捎了什么消息来,或是听人说了什么跟自己相关的闲话。 只是阿杵刚走到她近前,那样子马上要开口责问了,沈泽简却在这时走了进来。 「阿杵?」 他一开口,阿杵便愤愤的收回了要抬起来的手,只是狠狠的瞪了万绣一眼。 万绣只当他中二病又犯了,并不加以理会,反是转头看向沈泽简,「要不要先回家去?阿杵这里毕竟是酒楼,并不方便。」 「要走你走,我二哥留在这儿!」 阿杵的气生的不是一般大,大庭广众之下竟是就这样对着万绣嚷起来。 万绣脸色一变,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名义上的二嫂,他这般行事可是过分了。 「我们先走。」沈泽简伸手拉住万绣,「你若得空便等会儿来周宅再说。」 他说完不给阿杵反对的时间,便径直拉着人出了门往青苔巷而去。 「阿杵怎么回事儿?哪有这么说话的!」 离凤临酒楼有段距离了,万绣才开口这样抱怨了一句。 沈泽简摇摇头,「他那性子过于耿直,容易受人摆布。」 万绣不太满意这话,「都十七了,若总是这般怕要带累旁人。你——」话没说下去,怎么听都好似挑拨人家兄弟关系似的。 沈泽简却是眼带笑意看她,「是。长嫂如母,你管教也当得。」 万绣吃惊地偏过了头,心想这人今天开窍了,还会开玩笑了?! 沈泽简面上没多表情,耳朵却是又红了,干脆转移话题说起自己与义兄武义之间的谈话来。 「……那块山地面积虽不小,可也就是普通的山地,未见得多好,也不知赌坊的人是想要来做什么,只能等回了村再去看看。」 他常见住在村里的都不清楚,万绣自然更没有想法,也只是默默的听着。待他说完话,便也将自己在何府的经历说了出来。 「带野物再来一趟?那还得早些回去才行,否则天黑透了便不好上山了。」 此时正到了周宅门口,沈泽简边说着话边开了门。 万绣跟在他身后,「嗯,我要先看看——啊!什么人?」 她跨过门槛,正说着话抬头的功夫,正瞥见东墙那儿有个人影正在往外翻。 沈泽简比她速度更快,几个大步已跑了过去,却还是比不得那人动作,叫他给逃脱了,无奈只好又返回来。 「看那身形不像是拿了大件东西,家里可有值钱的小物件?」 这里毕竟是万绣与李氏生活的地方,沈泽简也想不出可能会丢了什么。 万绣已往房间里冲去,要说贵重的,只有李氏的那只陪嫁箱子了,只是那夹层如此隐秘,会被偷儿发现了么?! 屋里头,藏在床底下的箱子果然被拉了出来,也已经打开了。万绣赶忙上前,伸手摸索着打开夹层,却见里头没少东西,刚松了一口气的功夫,却是又想起一事来。 还有那个! 她猛地站起身疾步往床旁的柜子处走去,那里放了几张她画的图…… 「怎么?丢了什么?」 沈泽简见她定定的站在柜子前却不见动作,便走上去开口询问。 万绣脸色十分难看,「丢了几张图,几张衣裳样式图……」 第60章 在现代大家穿的与这古代自然不同,但万绣曾接过一个玩儿角色扮演的小团体的工作,因那团体都需要古装,一时起了兴趣这才研究了挺长时间。但毕竟做的少,她也怕忘了,所以顺手便将基本款式画在了纸上,原本是想着做备份使用的。 只是后来经李氏提醒,想到这东西若是丢了也是个麻烦事儿,便停了笔,还销毁了不少。只留下了五份她自觉画的很漂亮又比较简单的样式下来,却不想竟然有人专门来偷这个…… 「是专门来的?」 沈泽简也想到了此处。 他没见过万绣画的衣裳图,但除非是名家大作,一般偷儿哪里会专门冲着几张纸偷去?! 万绣合上柜门,走两步坐到床上,「我觉得是。那东西又不值钱,一般人要它干什么?可,会是谁干的呢?!」想着想着,方才王娘子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会是她吗? 万绣将自己与王娘子的相遇告诉了沈泽简。 「之前好几回她看我的目光都很怪,可刚才遇着她我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想她大概就是钟爱这手艺罢了……只是,除了她,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想要这图。」 万绣又想了想,「我给何府的碧喜姐画过图样子,虽是用手沾了水在桌上画的。」 沈泽简点头,表示都听到了,「这事儿不好乱猜,我还是再去找一回我义兄,让他帮忙留意一下。等会儿咱们回村,除了你先前打算收拾的东西,其他贵重的也都带走。」 万绣自然点头,这回是正好碰着了才知道有偷儿,若是碰不着,岂不是家里被搬空了都还傻乎乎的吗! 「对了,我还和那王娘子说了我要自己开间店的事儿。」 万绣这会儿懊恼起来了,方才怎么就被热血冲了头,没管住嘴呢!若那王娘子真是坏心的,哪里知道她会不会拿这事儿来做文章?!那锦衣坊排除异己可是很用心的! 沈泽简听她说了这话就明白她的担忧了,正想要安慰两句时,却听见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快快!众位官爷,害死我儿的凶手就在里头!」 这说话声沈泽简与万绣都极为熟悉,不是那江李氏又是谁呢?!只不知她现在是摆的哪台子戏? 不待他二人多想,江李氏与一班捕快已冲了进来,打头的正是武义。 武义见到沈泽简明显一愣,看到旁边的姑娘,自然也明白过来这就是自家义弟的新媳妇了。只是如今报官的妇人说的便是「一女子」谋财害命,残害继父而亡…… 「就是她!」 江李氏洋洋得意的指着万绣,「没想到吧!你个小蹄子,就会装可怜!你说,六月七月那会儿你每日都去山上干什么了?!好歹毒的心肠,若不是你凿松了那陡坡的土,我家大郎怎么会跌下去被折断的树枝了?!呸——你个杀千刀的!」 说着说着她又是故态复萌,弯身做出往前冲的模样,立时就要动手了。 只这地方可不是江家祠堂随她想如何便如何的,武义将刀往她身前一横,便拦住了她的脚步。 「那个……官……官爷……你,你指错了,那儿……那边那个才是该被抓的!」 江李氏吓的忙忙躲闪,抖着声音还不忘指指万绣。 万绣这时已是全身僵硬,所幸她本就是坐在床上的,这般情状便也无人察觉。 她心里紧张极了,有关江大郎的死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便也以为这事儿也该无人追究了,便好似心安理得了起来。只是如今被人指出来,她也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她可能是杀人凶手。 如今她也不知是否还能用「可能」二字来为自己辩解,那段时间因为每日被江大郎虐打,她的脑子明显有些偏执,其实现下甚至都很难想起当初到底做了什么来了。 好像是每天都去山上,拿着把小锄头东敲西敲的。她倒是还记得想让那陡坡的土松动些,待引了江大郎过去好让他能受个伤什么的。可是自己真的成功了吗?那似乎是很大的一块陡坡,她真的就像翻庄稼地似的翻了一个月? 万绣不能确定,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沈泽简,却见沈泽简面色如常,只是眉间有个小疙瘩,看着像是有些疑问的样子。 【他是不是在怀疑是我杀了人?!是了,当初他还让我发毒誓来着,说不能害了他的家人。】 万绣想到发毒誓那里还有点儿委屈,却是记不起那誓言是她自己要发的了…… 「你是万绣?」 武义跟沈泽简先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才公事公办的先向万绣问话。 万绣还是紧张,但沈泽简的镇静对她也有帮助,至少她的手脚已经能自由活动了。她听眼前人问话挺客气,又想起刚才沈泽简说衙门里头有个义兄的事儿,心就更稳当了些。 站起身行礼,琢磨了下自称,「……回这位官爷,民妇确名万绣。」 武义点点头,指着江李氏道:「有人告你谋财害命,知县大人已接了状纸,你便和我们走一趟吧。」 万绣抬头又看沈泽简,见他已抬步走到自己身边,眼神中并没有太大波澜,心中便又安定了几分,回头看着武义,又屈膝行了个礼,示意他们先前带路。 于是,一行人便开始往外走。 万绣路过江李氏身边时,江李氏啧啧怪笑了两声,「等会儿到了衙门我看你怎么说!你个小蹄子,要不是谋了我儿的钱财去,吃得起那么多好饭好菜?穿得了这等好衣好裳?!呸,等会儿就给你当堂扒下来!」 她这嗓门不小,不说万绣与沈泽简,便连走在周边的捕快们都面露不虞之色,这整个就是一乡村野妇,简直粗鄙的不堪入目! 行了有半个时辰左右,衙门终于到了,万绣、沈泽简都被带到了大堂。而此时,这堂上已经站了两个他俩都熟悉的人。 第61章 两人双双走到堂上跪了下来,江李氏也一溜小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跪在了另一边。 而早已跪在了堂前的两人,一是江家村的江草,另一则是沈家大姐。 他俩跪的也有段距离,可以看出来也并不是多熟识的。 知县大人自然是正坐在上,开口问明了些姓甚名谁的基本问题后,便说明了这江李氏状告万绣为谋财害死继父之事来了。 江李氏此时可真是唱作俱佳,一个前扑冲着知县叩起头来,嘴里高声喊着「我儿死的冤枉」,这要一般人看来可真是可怜极了,指着万绣就说:「是她杀了我儿!」 万绣也不知要说什么,当初她的确是拿了锄头上了山,这会儿若是说出来,可不跟承认了罪行一般么?! 谁知在这种时候,沈泽简的嘴皮子倒是极为利索,只见他先是向着知县叩头,得到许可后才开口询问是否可代内子回话。 女人家的见不得大世面,由相公代为出面的事情情况还是很多的,那知县倒是也好说话的很,直接便答应了下来。 「大人,江家大叔是在七月初八意外去世的,那会儿我家娘子骨瘦如柴,走两步都要歇一歇,这事是整个江家村都知道的。但江家大叔却是身材健壮,别说是娘子一人,便是她与她娘亲两个一起也绝对伤不着他。」 「呸!」江李氏啐了一口,「谁说那小蹄子是硬碰硬的跟我大儿对着干了?!是她把我儿骗到山上让他失足掉下陡坡死的。」 知县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莫出秽言。」 江李氏一听,忙忙轻扇了自己两嘴巴,仰头冲着堂上笑,「大人恕罪,恕罪,我这是太生气了,太生气了,不敢了,不敢了。」 沈泽简对知县又是一礼,示意有话要说。 「你讲。」 「李奶奶这话欠妥当,说我娘子骗人上山,证据在哪儿?」 江李氏立刻抓住了他这话头,「证据,喏!」她指着沈家大姐与江草,「她俩就是证据,你想不承认?没门!」 知县又是一拍惊堂木,有些厌烦这江李氏没规没矩。待她缩着脖子又老实了,才看向沈大姐与江草,「你二人知道些什么?一一说来吧。」 沈家大姐身上发抖,她实是没想过来这一趟的,这会儿被问话,嘴唇抖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江李氏急了,轻轻抬头瞥了瞥堂上知县,不敢有大动作,却是微偏了点头,冲着沈大姐没出声的说了句话。 「我……我……是我二弟,说……说万绣,绣……是她杀的!她,是万绣杀的!」 沈大姐看明白了那口型,身上一机灵,猛抬头把话说了出来! 万绣听得一怔,转头看沈泽简,却见他同样是皱着眉头,显然是不明白这话的由来。 「沈泽简,你有什么话说?」 「大人。这……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我从未说过这种话。况且,我大姐出嫁早,又是刚回江家村没多长时间,她怕是连江家大叔是谁都不记得了。」 沈大姐转身面向他,面上没有半分表情,眼神却是来回闪烁,「不是我听着的,这是……是……是……是三弟告诉我的!」她又是一个急转身,冲着堂前膝行了两步,「大人,大人您派人去找我三弟,他在凤临酒楼,他来了你们就都知道了。」 沈泽简眉头皱的更深,万绣从方才他代她答话开始便渐渐放松了下来,耳朵虽支棱着听众人说话,眼珠却是四下转悠着看,她还是头一回进衙门,头一回到公堂上。原来这古代的公堂是这样的,好像跟后世的那些也没有什么区别,看起来甚至比后世的xx堂还要破旧些…… 看完了公堂,便又去看人了,这第一看的自然是沈泽简,万绣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但是心里却是自觉生出了敬佩之心,这倒是好理解,女人么,都是崇拜强大的男人的!这强大不好定义,但在自己有难之时,能挺身而出的男人,总能获得女人的好感。万绣就是这样的心情。她甚至觉得沈泽简的背后在微微散着光,想起某部里头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台词,「他像天神——」 算了,这不适合自己! 万绣被自己雷到了,脑中立时清明,眼光也离了开。只是她这目光一偏,便瞅见了江草。他,似乎有些奇怪…… 面色苍白,两鬓都是细汗,头低的很低,双手垂在身前,似乎是痉挛的一动一动着,这是身上不舒坦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万绣不由深思起来…… 她的这番神态同样落在了沈泽简的眼中,他便也注意起了江草,确是有些奇怪。 也是正在这时,知县派人去寻阿杵,自己则又对江草问起话来。 「江李氏递上的状纸上说,你见着了万绣往那出事的陡坡去?」 江草僵硬的磕了个头,「砰」的一声极响,「是。」 知县似是觉得他被吓到了,声音柔和些安慰,「莫怕,你既是过来做个见证,便将看到的事情说清楚便是了。」 「是。」江草又是「砰」的磕了个头,嘴里的字一个个的往外吐着,就好像他喉咙里头梗了什么东西一般,「小民曾见到万绣扛着小锄头去那出事的陡坡,还看到过沈泽简跟着。」 「好哇!」江李氏瞪了江草一眼,「怎么早前你没说!我就说这小蹄子当初瘦的跟鬼似的还有人要,原来你们是一块儿把我大儿害死的!好哇,好哇,你们真是好哇!当我们江家没人了吗?!」 她这是把气往整个沈家头上撒,或许也是真生气,竟是站起身冲着沈泽简就冲,那架势似要给他一巴掌似的。 这江李氏也是不长记性,方才知县大人已拍了两回惊堂木,她却仍是不管不顾的。这回做的更为过分,两旁的便有衙役冲上前,又给她按回了地上。 第62章 「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知县也是气的够呛,惊堂木又是一拍,之后也不去管她,任由她哎呦呦的叫着疼,而是转头又看向沈泽简,「你有何解释。」 沈泽简摇摇头,「我确实是与娘子在定亲前便认识,当时……」他迟疑了一下,仍旧说道:「娘子还在闺中之时境况极为不好,我因曾碰见她昏倒路边,才起了恻隐之心,担心她一个姑娘家上山遇到危险。旁的事情却是没有。」 知县点了点头,又拿起了状纸细看,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阿杵被带来了。 他一看堂前,即便是已经从武义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真的亲眼见着了,却仍旧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姐…… 二哥…… 「阿杵?!你来了!你来!」 大姐一直关注着外头的动静,看到阿杵来了,忙忙招手,话说完了,却是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来了,赶紧抬头去看知县,见他没变脸色,才悄悄松了口气。 正待她挪动膝盖,想要给阿杵留出个位置来时,阿杵却是寒着脸往他二哥身边跪了下去。 「小民沈泽杵,拜见知县大人。」 知县点头,直接开口问道:「你是沈家老三。现下你大姐说,是你告诉他,说是你二哥说你二嫂杀了人。」 这话说出来,知县自己都想笑,为官这么多年,家务事处理过不少,这样的倒是也少见。 他语气中的讽笑让沈家两兄弟面上都有些挂不住,沈家大姐已知怕要不好,只急急的想要冲阿杵使眼色,反而是什么都没意识到。 「禀大人,小民并未对大姐如此说过。」 沈大姐变了脸色,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若是以往,阿杵必是心疼的要上前劝哄的,这会儿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到此沈大姐才有些慌了,她似乎,做错了?! 江李氏见事情似乎有些不妙,挣扎的更厉害了起来,嘴里还在高喊着,「大人,大人……」 「呜……」 就在这时,万绣却是双手环抱住了脑袋,低声哭泣了起来,「别,别打我,别打我!」叫了两声,却又猛然环顾四周,「打我,打我,别打我娘!」 她是在做戏,却又不全是做戏。 这对话、肢体动作是印刻在她脑中的原来万绣的记忆…… 沈泽简今天聪明的很,这时极为配合的上前将她抱进怀里。 「不怕,不怕,他人已经死——没了。放心吧,已经没了,没人再打你和娘了。」 知县看着这一幕有些奇怪,武义见此情景,便忙走上前去,低声解释起来,他俩的话还没说完,便又见堂下一人「砰砰」磕起头来。 正是江草! 他抬起脸,因用力过猛,额头已经出现了红色血丝。 「是我杀的江大郎,是我把他从那山坡上推下去的。」 堂上瞬时一静,便连躲在沈泽简怀中假装哭泣的万绣都惊住了。 江草的话还在继续,「他根本就不是人。我姐就是被他打死的。我为我姐报仇了。我早就想弄死他了。」 一句句没有任何高低起伏的话,却是饱含了血淋淋的杀意。 万绣神情恍惚的与沈泽简回了周宅,江大郎不是她杀的,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江大郎竟是江草叔杀的,想起他那平静的面容与语调,万绣却又忍不住唏嘘。 还有一个问题,为何沈泽简今天如此冷静、聪明呢?! 万绣的疑问要先放一放,沈泽简的家事显然是要先处理的。 跟在他俩身后的沈泽杵就不说了,沈家大姐也是低着头一脸忐忑的模样。 待进了周宅,大门一关,沈大姐就开口叫起苦来。 她仍是那般招牌动作,帕子掩着脸,声音低柔,「阿简,大姐被那江家人骗了,你……你别怪大姐。」 这话又表亲情,又为自己脱着罪,只是看沈家两兄弟的表情,可不像是买账的模样。 「大姐!你……你真是!」 阿杵到底是说不出来重话来,叹了口气,转向他二哥,「二哥,我……我……哎……」 面对沈泽简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就低下了头,有那么一会儿却是突然跪了下来,冲着沈泽简先是磕了个头,偏身对着万绣又是一个头。 万绣吓一跳,忙伸手去扶他,「干嘛这是!快起来吧。你二哥……」她看看沈泽简的表情,「你二哥不生你的气。」 她反正是没有气的,毕竟在堂上阿杵就很明显的表现出来是向着沈泽简的,而且自己也没受到伤害。只是她有一个事情还是想问:「我想问问,大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杵还是低着头,很颓唐的模样,听了问话才抬头开口说: 「我没和大姐那么说。」他先是否定了,然后接着道:「那天,就是我头一回见到二嫂你的那天,你正和二哥在房里头,那时我不知道,想进屋的时候听到二哥问,说江大郎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他这么说着,目光在万绣与沈泽简脸上看了看,挠着头懊恼的补充,「想来是我听错了,也记错了,毕竟这么长时间了!」 话说到这里,阿杵又看向沈大姐,「大姐!你怎么亲疏不分,我就说前几天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了江家的事儿,没承想你是想害二哥二嫂!」 沈大姐这时候哪能承认,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想问的,是那江李氏的儿媳妇,王钏儿让我问的。」 「让你问你便问了?到底谁是你亲人!你还在公堂上说谎陷害二哥!」 「我没有,我没有啊,呜……」沈大姐又开始哭,「我说的是她!」她指向万绣,「她来了咱家让你们连大姐都不认了,钏儿说她们母女都是带煞的,谁知道是不是给你们灌了迷魂汤了,我也害怕啊!我是大姐,总不能看着不管!」 第63章 她这话说的…… 不说万绣那吃了苍蝇般的感觉了,沈家两兄弟也都是面色阴沉,看着沈大姐的表情中隐含着些不可置信的意味! 「大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最后阿杵说了这么一句,心情似是很郁卒,向着二哥二嫂行了个礼,自个儿找地方先歇着去了。 这时堂屋便只剩下了万绣、沈泽简与大姐。 万绣也想先离开,留他们两人在这儿,沈泽简却是将她拦住了。 「别走。你说夫妻间要相护信任,没有隔阂。」 万绣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但对此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便心安理得的站在了一旁。 沈大姐看这架势就明白要不好,帕子也不捂脸了,下巴一抬十分大义凛然,「我一个寡妇,想来是碍着你们的眼了,管你们是想做什么,说来我听听就是了。」 万绣差点儿绷不住要笑,怪不得这沈大姐跟江家人有共同语言,这思维方式还真不是一般的接近。 沈泽简没接她的话茬儿,而是问道:「你告诉我,刚才那江李氏和你说了什么?」 公堂之上,自家亲姐有话要说,沈泽简怎么可能不注意。因着遮挡的关系,他没有看到江李氏的具体动作,但却清楚她大姐是在江李氏偏头后才突然说的指证的话。 沈大姐一愣,好似被问住了似的半天不说话。 万绣也不清楚沈泽简问的到底是什么,便不做声的看着沈大姐。 「说话。」 沈泽简等的不耐烦,开口催促了一声。 沈大姐被吓得肩膀一抖,万绣见她又举起了帕子,心说又要开哭了,沈泽简却是又说了一句与以前类似的话出来。 「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的把事情交代清楚,要么就还是按我之前说的那般,离开沈家,我只当没有大姐。」 「沈泽简!我是你亲大姐!这是你做弟弟的能说的话?!你凭什么总拿这话来威胁我?你当我真稀罕当沈家人吗?」 沈大姐也怒了,先前因为赌坊讨要银两的时候被威胁了一回,这回竟又是如此,沈泽简真当她没有脾气? 「因为你总是记不住!沈家从来就不要那吃里扒外的,咱爹那辈儿不也有一个叔叔全家都被赶出去了吗!」沈泽简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好意的提醒了一句。 沈大姐脸上的表情就似被雷劈了一般,抖着手指向沈泽简,「你……你……你拿我和那种腌臜人比……」 「有什么不一样?」沈泽简语气更为严厉,「大姐快些决定,现在你要是不说,待明天回了家,我就亲报到大伯那里,帮你收拾行李走人。」 沈大姐真被骇住了,仿佛不认识沈泽简一般的又怔了半晌,突然就爆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哭嚎声…… 万绣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那天赌坊的人跑到家里来,她躲在屋里听墙角时似乎也是这么一套程序。 只是那会儿她不在现场,没有亲眼看到每个人的表情,如今,不说沈大姐,就看这沈泽简,那模样也似乎不是自己所认识的…… 「我……我,王钏儿说……说绣儿赚了好些银钱……呜……若是她下了狱,赔偿给他们家的绝不是笔小数,呜……他们会拿出三分来给我。」 沈大姐磕磕巴巴的说出了理由,「我……我也不想啊……谁,呜……谁让你要我自己去还那赌坊的银子,那么些钱……呜……我哪里找去……」 听了前头那一句万绣就想挽袖子上手去打人了,听了后一句就更来气了,恨不得抬脚去踹!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沈泽简与她的想法一样,面上已是毫不掩饰的鄙薄,嘴上却没再多说什么。 「去西厢那屋歇息去吧,明天回了村里再说。」 沈大姐自觉这事儿就算是翻过篇去了,沈泽简话说的凶狠,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不是,还能真把她怎么样吗?!这样一想,心情便好了不少,拢了拢头发,拽了拽衣衫,径自走了。 「……」 万绣生着气呢,没想到沈泽简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就放过了沈大姐,当下更是怒意横生。 沈泽简也不知看没看出来,拉了她的手也往里屋走去。 他这动作倒是熟练了不少,方才在公堂上俩人还搂抱在了一处,虽说有做戏的成分在,但确是让俩人的感情又精进了几分。 当然,目前来看,这似乎是沈泽简单方面的想法。 万绣气的双颊都鼓起来了,却也没反抗,随着沈泽简的力道往里屋走。 她实在是有太多问题想问了,堂屋里头怪冷的,虽说里屋也不见得多暖和,但床上还有被褥不是,总比站在外头要好得多。 到了里屋,沈泽简却是将她放下,自己先动手干起活儿来。 这周宅虽说还没摘了那宅匾,却已实在是万绣的东西了,房契放在李氏那里贴身带着呢。因为成亲的关系他们一家都住在村里,但这边还是照看着的,一应用物也都隔三差五的存储着,也免得等到搬过来时手忙脚乱。 这些准备过程沈泽简也是参与了的,所以这会儿想寻个什么那也方便的紧。 万绣早就爬上了床,拿被子给自己裹了起来,看沈泽简忙忙碌碌的还挺稀奇。 她家是北方的,北方过冬并不难受,毕竟家家都有暖气,便是去了农村那没安暖气的人家也有火炕、炉子之类,反正暖和的很。 安平镇天气冷的也挺快,但是却没见谁家有炕的,想来若拿后世比较的话,应该还是靠南一些的吧。这世界没地方找地图看,以后倒是可以寻些游记来,免得两眼一抹黑。 万绣思维挺发散,被她盯着的沈泽简却是有些不自在,干活儿的身影都有些僵硬了似的。 第64章 他摆弄的也是类似炉子的那么个东西,木柴点燃了扔进去,上头还能蹲上壶水,橘黄色的火光一亮起来,就让人觉得屋里的温度都上升了似的。等火生起来,他又从外头找来了只汤婆子递给万绣,「这个捂在怀里就暖和了。」 「你还挺细心。」万绣惊讶的赞了一声,完全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还置办了这东西。 沈泽简有些腼腆的模样,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放了。 万绣抱着汤婆子,立时觉得浑身都舒坦了,这大半天的功夫,心里的气也都快没了,拖着被子往一旁移了移,「快坐吧,赶紧把话给我说明白了,要不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泽简坐下,这回换他定定的看着万绣,看起来极为「乖巧」,像是那种极为温驯的大型犬似的。 万绣觉得这汤婆子有些太热了,她汗都要出来了,假意咳了声,又将被子拉开点儿缝。 「那……先说说,大姐到底要怎么办?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虽说我没什么实际损失,可有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头,我可是睡觉都不安宁的。」 如果不是没办法,万绣是不想做这伤害人家兄弟姐妹情分的事儿的。但沈大姐真的过分了些,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大姐要是在家,可不就得花心思天天防着她,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想想都要心累。 沈泽简也不犹豫,「回族里交给大伯处理。」 万绣惊讶看他,「那你刚才还说要么让她说实话,要么就让大伯处理的……」 「嗯,我说了。」沈泽简就是这么一句。 万绣几乎忍不住想扑上去他一番了,这明晃晃的无赖劲儿实在太招人喜欢是怎么回事儿?! 「咳……咳咳……」万绣伸出一只手揉自己的脸,沈泽简听她咳嗽却是以为她要着凉,便把被她掀开的被子又拢了起来。 啊……真的好热!相公你的「善解人意」不要发挥在这种时候好吗?! 万绣心里吐槽,却是没阻拦他这动作,今天见到了沈泽简的好几面,让她心情好兴奋!实打实的说,比起一个憨厚木讷的男人,她的确会更爱有些黑、小精明的,那啥,不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 万绣忍不住又搓了把脸。 沈泽简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看脸都被她搓红了,才开口问:「是热吗?」 万绣觑他一眼—— 艾玛,傻乎乎的也很可爱怎么破?! 原来自己也是有少女心的人么?! 万绣的思维在无限发散中,沈泽简可是不明白,见她半晌不说话,便又多解释了一句。 「大姐的作为已犯了沈家家规,并不仅仅是家事了。」 万绣也不是第一回听这家规的事儿了,知道他们沈家人对家规都看的极重,或许正因如此,沈泽简才显得那么不留情面?! 「大姐以前是不是也干过什么不好的事儿?要不你怎么……」 沈泽简摇头,「不说了。还要问什么?」 万绣反正也没多关心沈家大姐,不说便不说了,「今天你怎么敢在公堂上说谎?」 「说谎?」 「就是你说江大郎肯定不是因为我才死的。这你怎么知道的?早前你不是还问我人是不是我杀的么?对了,阿杵也没听错,你怎么也没说?」 万绣一直觉得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一旦开口说话便会是真话,今天可是颠覆了印象了。 「哦。江大郎的确是不你杀的。我没说谎。」沈泽简正经脸,「阿杵没问我。」 万绣被他如此的理所当然给弄的噎了一下,不过最重点的是,「你怎么确定江大郎不是我杀的?」 沈泽简听了这问题轻轻笑了下,「那片陡坡虽表面上是土,可下头却是都是石头,你从没发现过么?」 万绣傻愣愣的摇头,她那时候被虐打的只有个执拗的念头支撑着,还真没注意到,不过—— 「你既是早知道我的作为不可能伤到江大郎,怎不劝我?后来又为何要责问我?」 沈泽简伸手又去给她掩被角,「那时……不知道,总觉得人有个事情做总是好的。」 他脸上露出些许同情或是温柔的神色来,万绣一下就明白了,他大约是想说,那时候自己的状况若不是每日里有个事情撑着,怕要出更大的问题。 万绣忍不住喃喃,「你真是好人。」 沈泽简的手顿了顿,同样回了一声「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莫名。火塘里头柴火哔哔啵啵的响着,这么半天的功夫,屋里温度便升了起来。 万绣已觉得后背脊骨的地方在丝溜溜的往下滚动着汗珠,只是她却不再想把被子掀开而是又攥紧了些。 沈泽简的目光也落在了万绣裹着的这床被子上,这是他俩新婚家里给赶制的。被面上的鸟,是叫鸳鸯吧,听大伯娘说都是她给绣的。 那交颈的鸳鸯,很好看呢…… 万绣藏在被子下的脚往后缩了缩,脑子转的飞快,想要想出个话题来,这样的平静让她都快有窒息感了。 「你,对了,你还没回答,为何后来要责问我!」 沈泽简「啊」了一声,好像刚回过神来,抬头看万绣,见她双颊艳红,眼波流转,便又看愣了去。 万绣隔着被面的脚都能被看得不自在,这样直勾勾看着自己脸的行径自然是更让她受不住了。 她是不知别的女孩儿家遇到这种事会如何,只她却是从身上摸索出了帕子来,兜头给沈泽简盖了上去,嘴中还在色厉内荏的叱骂着:「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沈泽简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儿,若是以前他听了这话,怕要面红耳赤半天,这会儿却只是将帕子了自己怀里,目光仍旧并不收敛的看向万绣,「绣儿,你说过,我们若有了感情,便能做真夫妻。如今我心悦你,你呢?」 第65章 这是表白吗?! 活了两辈子的万绣从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被人表白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而且,他们明明在说非常严肃的问题,到底是哪里错了,才跑偏了?! 沈泽简的表情从期待、忐忑,再到慢慢恢复平静,始终没有等到万绣的回答。 万绣并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她确实还没有完全理清自己的想法。对沈泽简有好感那是必然的,但这种好感到底是不是爱情,她现在真的分辨不出来。 她总感觉自己对他是感激及崇敬的,这崇敬还是今天刚冒出来的,想再往深里说却仿佛没有其他了。 「虽说我知道你伤不到江大郎。但凡事总有万一,那时也怕你是左了心性,怕家中弟、妹受了害。」 这回换到万绣反应不过来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沈泽简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 这人…… 万绣哭笑不得,心里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事没做完似的有股子空虚。 「哦,哦。那,你顾忌的也对。」 她稀里糊涂的回答了一句,也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早前的一个事儿来。 「还有个事儿,你一定要和我说清楚。」万绣觉得自己要问的是个大问题,坐在都挺直了背,「之前你跟我说替大姐还的那八十两是你准备取媳妇用的。可墨儿说你不是早给了阿杵么,而且先前你受伤在医馆里头,大堂哥还要去找阿杵借钱,若是你家中有钱,甭管是做什么的,那会儿总该拿出来才是。」 这话问出口,沈泽简的面上却是显现出了丝为难的神色了。 万绣心说好啊,果然是骗自己的!她这人平日里也算得上精明,可就是面对亲朋的时候极为放松,换句话说那可是好骗的很,即便是同个理由、手段也是一骗一个准儿。 「你是不是骗我?」 万绣嘴,直接说出了心中不满。 沈泽简再木讷也知道这时必须要实话实说了,更何况他还不是真的木讷的人。 「我告诉你,你保证不会和其他任何人说。包括娘和沈家这边的亲人。」 他俩成亲后,沈泽简便也叫李氏为娘,无论是当人面还是私下里,都恭敬的很。 万绣倒没想到这还会是个大事儿,想了想,慎重答应了。于是接下来,她的三观又被震荡了一回…… 原来沈泽简还有个结义兄弟,这人可和武义不一样,他是专做放贷买卖的,沈泽简赚来的银钱都交给他去放贷了,只每年年末的时候才会算回总账,数目明晰后便再投进去继续放贷。 这干的……算是黑道吧?总之听到「放贷」这词汇那就不是正经人会做的啊。 「是正经生意。」沈泽简有些好笑,「只是因着放贷出去总有收不回来的,所以他们做这行的名声总是不好。我倒是不计较,可怕给沈家添麻烦,便一直都瞒着。」 「因为家中并没有存银,外头的事儿又没人知道,自然便以为我家里头不好过。」沈泽简又继续说,「那八十两其实只是个零头,大笔的还没收回来,我那义兄也不想太打眼了,便只让人给我送过来了这么些。」 万绣还在震惊中,不知要说什么。 沈泽简看她这模样倒是觉得挺好玩,手指动了动,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头往前凑了凑,低声说出了个数字来,「这是去年核的数,待今年核了我再同你说。」 万绣觉得下巴要掉地上了,她好像榜上了一个土豪……还是那种穿着乞丐服,装的特像穷人的土豪…… 「我……我想先睡了,可能是在做梦……」 万绣感觉自己是迷糊了,这一天发生的事儿太多,她有点儿承受不住。 这样说着话,边说边想往躺,但身子一歪,又有新的不解冒出头来,「你!你既有这么多银钱,怎还能安心的受家里其他亲人的接济,怎能让家中弟妹都吃不好穿不好!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她说的这话却是让沈泽简心中畅怀,虽是压低了声音,却是露出了与平日浅笑不同的大笑来。 万绣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脸上竟然有酒窝!只是比较浅,怕只有如今天这般大笑起来才能看得到。 不能为男色所迷惑! 万绣心中鼓励自己,尽量不走神,执拗的要听沈泽简回话。 「我爹娘在六年前去世,这事你是知道的?」见万绣点头,沈泽简继续说道,「刚开始时是真的穷,爹娘走的急,家里也没甚余钱,我还记得办完了丧事,我跟弟妹们连吃饭都有问题。」 他偏头往外看去,似是在回忆,「那会儿有什么办法呢,我最大,不能让弟妹们饿着,自然是要拼命的干活。可庄稼不是一天就长成的,猎物也不是日日都能卖出去的。我沈家虽说家风严明,但又怎么可能人人都是好的?!」 随着他的讲述,万绣慢慢看到了一个挣扎求生的少年郎,他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四个比他更小的,苦、累便不说了,难受的是抗住了苦和累却仍旧是换不回好日子。 万绣听的眼睛都湿润了起来,拖着被子凑近了他,还伸出手去拍抚他的后背权作安慰。 沈泽简便又转回头来,对着她笑,只把万绣闪的眼花花。 「……大姐总是要钱。阿杵又跑了出门,虽说有些读书识字的本事,但却心,很容易得罪人。墨儿是定了亲,可那王家却从未关怀过半句。至于小五、小六,还都是嗷嗷待哺的年纪。」沈泽简伸手戳了戳眼前人的脸颊,「最惨的时候,怕也就跟你先前的模样差不多,都是饿的。」 「这种日子大概过了三年。之后便是认识了义兄楚一刀,一开始我将银钱托在他那里是为了墨儿的亲事,怕到时备不出嫁妆来,后来慢慢的倒是越投越多,直到如今。」 万绣都听完了,心中复又起了担忧,「你这位义兄是靠得住的?」 第66章 「放心。等咱们搬来镇上,那时方便了我再让你见见。」他又是笑,「其实这些年来我已很少会再要家里人的接济了,几个弟妹虽是没给他们大花销,但农家人么,都是如此,我确也并不觉得如何。但或许是因为前些年的印象,大家便总觉得我家极为穷困,这我倒是没去澄清。」 这来龙去脉都梳理清楚,万绣便都明白了,对于沈泽简的做法也有了了解,心下自然是妥帖了几分。只是多少还要再问上一句: 「既然你那兄弟信得过,你的钱便还放着吧。我赚的尽够用了,只是,咱家以后不用再装穷了吧?」 「是。我都娶了娘子了,娘子有钱愿意给家里花,我高兴都来不及。」 沈泽简脸上始终带着笑,一看就知道是心情极好的。 万绣忍不住想要打击他,「你不怕别人说你是靠娘子养的?!」 沈泽简一挑眉,「怕什么!只有真是靠娘子养的男人才怕呢!」 这人的「实用主义」大约是根植进了骨子里,凡事只看有用没用,旁的在乎的真不多。 万绣很欣赏这样的脾性。 她歪头想想,没再落下什么想问的,这困意便来袭了。 「好了好了,这回算你识相,以后可不许有事瞒着我。咱们快睡吧。明儿还有事儿呢。」 他俩本是想要回江家村的,因为江李氏闹的一出事儿耽误了时间,所以才会留在周宅里头,但明天还得去那郑府见见郑姑娘,倒也还算得上方便。 同床共枕了这么些时日,沈泽简也淡定了许多,不会再像第一晚那般束手束脚的。只是看看仅有的一床被子,他默默的脱去了外衣鞋袜…… 「哎?你再去拿床被子啊。你不怕冷么?」 万绣看他动作,惊讶的推了他一把。 沈泽简一条腿都抬到了,「没有其他被子,都在村里,习俗来着。」 万绣本是不信的,一听他说习俗便没话了。可只有一张被子,即便这被子很宽大,那也只是一张啊! 「你盖吧,我不冷。」沈泽简的另外一条腿也放上了床。 「说什么呢!你那伤还没好利索呢!」 万绣自然不能让他冻着,赶忙将被子分他一半,给他盖在了身上,想了想又把汤婆子给他推过去,「你拿着吧。这合该你拿着才是,受了伤的人,不许逞能。」 沈泽简受了她的好意,人躺平了下来,「你也躺下吧,要不被子里灌风。」 万绣有些迟疑,最终却仍是依他所言躺了下来,可却是尽量朝里,拉开了距离。 沈泽简仰躺着,眼睛已经是闭了起来,看来是马上要入睡了。万绣有点儿冷,还有点儿莫名的委屈,自己郁闷了一会儿,便也睡了。 第二日醒来时,万绣正被沈泽简抱在怀里,一张脸睡的,半点没挨着冻。 她睁开眼时,似是也有心里准备,大冷的天,正常人都会往热源上凑,一个被窝里头睡熟了还能保持那段距离么?! 可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不痛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在看到沈泽简也是一副什么异常也没有的表情时便更不高兴了! 她一个大姑娘家被他抱了一宿,他怎么连点儿表示都没有! 万绣其实也不知到底是想要什么表示,就是有些别别扭扭。 天色已然不早,他俩还是要去郑府的,有再多的事儿也得先把正经事办完再说。 万绣与沈泽简到了郑府时,早有门房在那里等着,想来是得了交代。 「我便不进去了吧,前头拐弯那里便是楚大哥的住处,我正好去寻他说说话,顺便等你。」 沈泽简拿手指了指远处。 万绣嘟着嘴,「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还说什么陪我过来,其实是你自己有事儿要办吧!」 从早上别扭到现在,但凡沈泽简说上一句什么话,万绣总是能挑出不对来。沈泽简倒是也好脾气,这会儿见她这模样,打眼一扫周围没人注意,便极快的伸出手指在她嘴唇上轻按了一下。 「快别了,旁人看了都知道我欺负你了!」 万绣被他突然的动作惹红了脸,听了他的话更是羞恼,「呸!不要脸,快变回去变回去,不要这个,不要这个。」 她快速的吐出了一句话,低着头转身就往郑府里走去,显然是没脸再与沈泽简待着了。 沈泽简已垂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忍住又抬起轻放到了自己唇前,面上似木讷似狡猾的自言自语,「都心悦你了还憨厚?那是傻子。」 进了郑府大门,便有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在前领路。万绣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又余光瞥到了其他路过的一些丫头,心中对自己先前对郑姑娘的判断更为肯定了些。 这些丫头的衣裳款式虽是与普通大户人家相同,但却明显成制式。也就是说衣料、裁剪、缝制手法等基本是一样的,出入并不很大,连颜色上也做了统一处理,这样的衣服该是主家配发下来的。 万绣的记忆里头,大户人家招收的丫头、奴仆,讲究些的会发放布料,衣裳那还是要自己做的。要是不讲究或是门第较小的,这项「福利」那便没有了。 像郑家这般请了同一批针线娘子,或是自家就养着针线娘子,给下人们统一做衣裳的,并不在多数。 安平镇并不是很大,以前跟着王娘子出入富贵人家,看到这种情况的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 但之前她可没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郑府,想来是自家便有针线娘子的,也不知这郑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万绣脑中存了疑问,行事便更加谨慎。 约莫着一刻钟左右的功夫,万绣被带入了一间屋子,小丫头让她稍等,自己则是又出门了。 第67章 万绣听着脚步声,似乎是停在了旁边,想来自己待的这地方该是正房附带的小间了。 果然,没待多大功夫,那小丫头又回来了。 「这位小娘子跟我来,我们小姐让您过去呢。」 万绣道谢,跟她一块儿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来的可是有些晚了。」 郑姑娘正站在窗前,她这屋里极暖和,便是窗户打开了,也丝毫不觉得冷。 万绣弯膝行了礼,「小姐恕罪,昨日因事未能返家。答应了小姐的野物还是没能拿来。想着小姐喜爱衣裳的新样子,我这便画了几张,献丑了。」 郑姑娘听了果然很有兴致,转身到了桌边,又招呼万绣坐下,然后就急忙忙的接了她手中那几张画纸过来。 这几张图是一大早醒了时万绣画的,画中内容也不是旁的,正是昨天被偷了的那五张。 你不是要偷吗?!若只是想要自己做来穿也就罢了,若想要做些出格的事儿,哼哼,那我们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万绣想到这主意时本是有些犹疑的,主要还是怕惹出别的事端来。毕竟郑姑娘的来历与那偷图人的来历,她具不清楚,万一这郑姑娘的后台不够硬,害了人家怎么办?! 这份犹疑还是沈泽简帮她打消的。 「你看那郑姑娘,若是个好心的,便实情相告。若也存了歹心,何妨让他们狗咬狗去。」 万绣当时被震撼到无语…… 这真的是古人才会有的思维么?!她总是自诩自己胆子大爱冒险,谁知胆子更大的在这里呢! 无论这两方人马是好心还是歹心,出了事儿总能找到她这个正主的不是么?!怎么他全不担心?! 万绣倒是有心问,奈何时间太赶,咬咬牙,决定听沈泽简的,就这么办了! 反正他个高,天塌下来,让他顶着就是了。 「妙啊!真美!」 姑娘家哪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即便是郑姑娘有些别的意图,但看到新款式的第一眼也还是赞好看。 万绣的这五张图都是十分简单的,已经做出了实样的直裾也在此列,除此之外的四张,分别是交领襦裙、圆领袍,另有两张却是一素简旗袍与一吊带蛋糕裙,这两件万绣都是打算当做小衣推荐给妇人们穿用的。 她画的是最基础的样式,并未加任何变化,但因其够「新」也足以勾住人的眼球了。 就比如这郑姑娘,已经拿着图一张张赞叹了起来,一边还要问上几个问题。 万绣见她目中都是赞赏却无之意,想来若不是她的身份根本用不着贪图这些东西,便是真的没有坏心。而无论哪种情况,对万绣而言都是足以让她放心的。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内容都集中在衣服样式上。 从一言一语中,万绣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郑姑娘绝对是非富即贵。而郑姑娘也对万绣的「博学多识」与各种「奇思妙想」拍案叫绝,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竟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连呼了几声「好」! 万绣却是一下子蒙圈了,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莫怕,莫怕。嗯,今天你先回去,过两让人去寻你。对了,你住在何处?」 郑姑娘这就要送客了。 万绣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情况却感觉不会有坏事,就将周宅与江家村的位置都说了。 这话说完之后,她又连忙将家里遭窃的事情告诉了郑姑娘,当然也没忘说自己先前在锦衣坊里头做过两月工的事情。 郑姑娘听了倒是没太大反应,只脸上的笑意减淡了些,点头说自己都知道了,这便将她送了出来。 等万绣稀里糊涂的被送出来,才拍着额头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没完成。她本是想打探下这郑姑娘到底是何来历,又到底为何要助她开店的! 虽说这时才想起正事来,却也不可能再回转去询问了,万绣只好抬步继续往前走,待到了沈泽简说的那个拐弯处,她便站在了一旁,左看右看都没见着人,心想大约是他还没和义兄说完话,便找了个背风又有阳光的地方等着。 谁知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待沈泽简匆匆赶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鼻子冻的通红,还在不断跺着脚的万绣。 「等很久了?怎么不先回家里去。」 沈泽简心疼了,这会儿也不避嫌什么,把自己的手掌先在她脸上搓磨了两下,又握住她的手来回搓揉,边动作着还不忘拉着她往周宅的方向走。 万绣也没想到会等这么长时间,本来心中担忧更多,怕他被那「放贷」的义兄给坑骗了什么的。这会儿见他神清气爽、没伤没痛的又有些不平衡了。 「你还说等我呢!这到底是谁等谁?」 沈泽简忙低头,「是你等我。以后若是再有这情况,你便先回家去,千万别傻等。」 万绣被说「傻」,很不乐意,正想开口反驳,却是吃了口风进肚子,当下就呛得咳起来,身上也是冷的一抖。 沈泽简看了着急,也不管那么多了,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抱,当街跑了起来。 万绣埋在他怀中的脸立刻就热了,这……这是街上啊! 沈泽简也不是全没分寸的,一来他是看这会儿并没有多少行人,二来则是过了大街,他便开始挑着小巷来走,如此自是避开了人群。 万绣可是不知道,她将自己的脸埋的深深的,就怕被人看见了笑话。 如此俩人也算是相对安静的回了周宅。 宅子里阿杵自是上工去了,临走之前还把沈大姐带去城门找了个驴车给送回了江家村,所以这时便只剩了他们两个。 进了屋,沈泽简又是一通忙乎,将火塘里头的火给燃起来,又到一直偎着水的灶间取来热水灌进汤婆子给万绣塞到被子里,随后又返回去,没多大功夫捧进碗姜汤来…… 第68章 便是有再大的气,万绣也是发不出来了。 「你也喝一碗去。」 万绣接过姜汤,却也不忘嘱咐沈泽简一句。 于是他便又出去了一趟。 俩人对坐着喝起了姜汤。 杂事都忙完了,接下来自然是要说正事。 万绣这边自觉没有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便只告诉沈泽简说那郑姑娘让她再等几日,只是也不知要等什么。却不想她这疑问竟然从沈泽简处得到了解答。 原来沈泽简之所以会迟到那么久,原因在于他除了见了义兄楚一刀之外,另又跑了一趟衙门去寻武义,确定了几个事情后才又回去那拐弯处找万绣。 万绣听他这么说也才想起方才他跑来的方向的确是不对。 「你要确定何事?」 「那郑姑娘,是西陵郡王的独生女,郑是她娘的姓氏,那郑府也原是她娘的宅子,民间称呼该是顺安县主。」 「什么?!」 万绣的脑中对这些品级实际上并对不上号,但光听这称谓便知道也该是朝廷权贵。既是郡王,哪怕不是皇族,也必是朝中重臣,这样人家的女儿又怎么普通得了! 沈泽简又继续说道:「这顺安县主与当今太子从小定亲,如今婚期将至,日期便在明年开春。」 万绣已不知要作何反应了,感情「县主」的身份还是小菜,大餐却是在后头,未来太子妃,正常来看也就是未来皇后啊! 这么粗的大腿…… 万绣开始流口水…… 沈泽简已经很能适应她这阶段性的跑神了,伸手去擎着她的下巴晃了晃。 「干嘛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万绣觉得自己有必要制止他这行为,要不怕是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沈泽简没对她这话表示什么,仍旧是继续方才的话题,「顺安县主与太子殿下即将大婚的消息早已传扬开来,但这郑姑娘的确切身份却是我从楚大哥那里听说的。方才又去武义大哥那里打听,虽他语焉不详,却也透露出了肯定的意思,怕是八九不离十。」 「你这两个义兄倒是都挺有本事?」 万绣有些疑惑,她以为这种上层人的事儿并不是那么好打听的,怎么到了沈泽简这里却似乎并非如此? 沈泽简低声发笑,凑近她,语调极低的说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若是真想打听,便是谁家闺女穿的什么小衣都能查得到,你可相信?」 万绣下意识的捂了下胸口,看着沈泽简那恢复了正经的表情,有些气不过的伸手去想挠一爪子,却是被他身手敏捷的抓在了手里,不放开了。 万绣抽了两回没抽出来,手心里还被他轻轻搔弄呢,有些着急。 「你……太快了,我还没想好。」 沈泽简闻言,倒是停了手中动作,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孟浪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想要的就得尽快出手,否则不知什么时候那想要的便没了。」 万绣不知他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心想难道是怕自己喜欢上别人,或是给他戴绿帽子。那必然是不能的。 于是她赶紧正色道: 「我会好好想的。你放心,我都嫁给你了,只要做你娘子一天,我便绝不会有别的想法。」 沈泽简定定看她,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些什么,不待万绣看明白,他却是又笑了,「好。」 这声「好」答应的万绣十分不舒坦,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舒坦,便打着哈哈,继续说刚才的话题,「那什么,她是县主多好啊,这样我开店的后台多大啊,谁都不敢欺到我眼前来。」 谁知,先前支持她自立门户的沈泽简却在这时给出了反对意见。 「怕是你不能再开这店了,至少三年内不能动这个心思。」 「你说什么?」 万绣大惊,忍不住从床上跪起,伸手过去拉住沈泽简的衣袖。 「听我说。」沈泽简拍拍她的手,「若只是顺安县主,她若想开个铺子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过来寻麻烦。但若是太子妃,就会有人专门来寻麻烦。」 万绣不懂,自是一叠声的继续往下问。 而待沈泽简完全解释清楚,她却是也愣住了,一时不知到底要怎么办。 这昇国地处三国中央,东部及北部临近强大的楚国,西部靠着西狄,南面又与大荆接壤。无论是从国土面积还是兵力来看,昇国都是最弱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你弱我就想打你,三国看着它都不顺眼,所以边境常起祸端。不过这其中似乎又些微妙的平衡在,所以虽说是常年兵祸,但对昇国也没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西陵郡王原是镇西将军,因军功累积获封的郡王。如今她唯一的女儿与太子结了亲事,那么他必是要支持太子登基的。 这要是正常皇位更替自是没有任何问题,万绣想抱个大腿那也是妥妥的事儿! 但偏生皇上不止生了一个能干的儿子,他喜爱的又并非太子,这种情况下,党派之争自是无可避免。 万绣不懂这些,即便是听了沈泽简的话也还是懵懵懂懂。只大概明白,如今太子与他那几个能干的兄弟相比占不了太大便宜。 老丈人家虽然能给出挺大的助力,但最后到底花落谁家,这时没人清楚。 他们小老百姓的,自然是离这些朝堂纷争越远越好,何必上赶着找不自在! 看着沉默不语的万绣,沈泽简心中也不好受,握着她的手仍旧在轻轻摩挲,「最多该是只要三年,你只要忍过这三年,什么事都好再说了。」 「三年?」 万绣将双手抬到自己眼前,嘴中喃喃道:「我只会制衣裳,除了它旁的都不会,三年……我要怎么活?」 第69章 「还有我。」 沈泽简将她的双手又包回自己掌中。 「你?」 万绣看向他,好半晌却是又生了勇气。 「我不能等。这并非是不信你。只是既然这……郑姑娘想要助我开个铺子,她必然是要与御锦坊打对台戏,否则何必放着早就成型的御锦坊不用,偏要找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若是与她一起,哪怕只是跟在她的屁股后头,我都有发展之机。可若是御锦坊那方人得了势……」她顿了顿,才接着道:「安平镇我怕是没办法靠成衣铺子赚钱,其他地方我却也不知会不会有带‘锦’字的地方来打压。」 沈泽简深知她说的有理。 他是不太懂这纺织、制衣之事,但听族中女眷们也说过,什么锦衣坊降低收价,别的地方绝对不敢不降;若是锦衣坊抬高卖价,别的地方也绝对不敢不抬。 「若像娘亲一般只做个针线娘子,我却也绝不甘心。便像你之前那般,我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做活儿,又能赚到几个钱?!更何况我最值钱的东西便是那些新鲜样子,若是没个撑得起的后台,我又如何敢把它们拿出来?!」 万绣越说情绪便越发的激昂,「最重要的是,那郑姑娘已经找到了我,她让我回家等消息,我猜想大约是她还要再考虑是否要与我合作,哦,于她而言,自然是看我值不值得她下功夫。既然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又为何要把机会往外推?!」 沈泽简坐在矮墩上,他仰看着已经跪起身的姑娘。她正满面豪情,双眼熠熠生辉,神情中是兴奋与向往,对那未知之事没有半分惧怕。 在这一瞬间,他被说服了,心脏在不受控制的「咚咚」跳着…… 「疼!你干嘛?」 被攥疼手的万绣轻呼了一声,抽出一只手来敲上他的额头。思绪也被带了开,想到刚才自己的「慷慨陈词」,不免有些羞赧与紧张。 「你,是不是笑我不自量力?」 「不。」沈泽简说,「我是你相公,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帮你。」 这句话万绣本没太放在心里,只以为情境所致,任一人都能说的出来。 待到多年以后她想起来时,才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三番五次救她与危难的男人,真的就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织女东家》卷一 作者:炊烟起 02、《织女东家》卷二 作者:炊烟起 03、《织女东家》卷三 作者:炊烟起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