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东家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是风平浪静。 时间进入十一月,天气寒冷的极快,前些日子给家里人做的那个皮坎肩竟是完全顶不了什么作用,当然除了沈泽简。 阿杵倒是也好些,不过这主要是多亏了他平日里头都在酒楼里头,借着酒楼的光才避开了风寒。 沈家大姐的事儿万绣没再关注,总之回到江家村的当天,她便哭哭啼啼的搬到了一处空房子里头。家里人也没放着她不管,过去帮忙收拾整齐了也才回来。 总之短时间内她是作不了妖了。 至于江李氏,又被罚了禁足,只这回罚的厉害了些,怕是过了年开春都不一定能看到她的踪影。 江草叔杀人的事儿自然也被人说道了起来,年长些还记得他姐的人总是免不了唏嘘,背着人时也不免嘀咕两句那女子死去时的惨状。 沈家人借此知道了不少详情,传到李氏耳朵里头时,吓得李氏抱着万绣直念阿弥陀佛。 万绣对此并不敢多说什么,虽她觉得娘亲已知那可怜的小姑娘早就去了,但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许比真明白要好受很多。 因为这,她还同她娘一起去找了那江草姐姐的坟墓,给她烧了不少的元宝蜡烛,祭拜的时候,万绣还不忘给原身的小姑娘念叨念叨,希望这两个可怜的女子都能转世投一个好胎吧。 因着江草并无妻子儿女,江家便将他的土地、房子都先收了回来,直道他杀了人必要偿命,这些个东西分给别的江家人才能有用,总不能放任荒废了。 如此,万绣她们的房子便也要被收回了。 虽说早就给了江草叔几月的银钱,赁期还没到,可万绣却也实在不想再和江家人纠缠,实是对他们恶心透了。沈大姐又搬了出去,万绣便趁机将李氏并家里的东西都搬到了沈家。 这些日子沈泽简忙的很,每日里都要去一趟大伯家,每次也都是早去晚归。 万绣虽然奇怪,但见他神色疲惫,便也不忍心多问什么,准备好了饭食热水任他归家时取用,自己则是又去琢磨那郑姑娘的事儿了。 自那天见过郑姑娘,她便开始掰着手指算日子,过了三天便觉得心中焦躁的不行,被李氏看出来便拉她与自己一同开始织布。 在昇国普通农户家中多是种粮食,火麻种的不多,但大户人家地多钱多,也不愁吃穿,便会挪出大半地方来种植火麻。等收获之后再交由周围的农家代为纺织,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收火麻的钱,只是纺织出来的布匹必然是要回收的,回收的价格自然比外头的布坊要低。 而那不想回收布匹的,便会将火麻外售,农家单买也好,布坊成批量收集也好,都是有的。 像是如江家村这种族中人口众多的,一般也会由族中指定些人家专门种植火麻,待收获了全族共用,当然这几家的粮食也会由族中来出。 沈家在第三代长起来时便也如此作为了,所以万绣才有了火麻能拿来练手。 好在这会儿的火麻都已经捻成了经纬线,万绣不用再去受那剥麻、捻线的苦,只要练习织也就是了。 只是踞织机用起来真不是一般的累,每回都用得她腰酸背痛腿抽筋…… 每当这时,李氏便要笑她,说以为她经了事儿,手艺长进了,却不想还是这个德行! 万绣便会回笑,「你闺女就是享福的命,以后啊,跟着闺女你便也得享福呢!」 她母女二人从来了江家村还少有这般悠闲对坐的时候,倒是增进了不少的感情。 待到过了将近十天,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转移万绣注意力的时候,郑姑娘那里终于来了消息。 一辆马车哒哒驶进了江家村,不说这马车看起来是简朴还是豪华,只看它是马驾的,便够吸引人的眼球了。 村人们纷纷猜测着,这是谁家的富贵亲戚,三三两两的抻着脖子探看。 小孩儿们闹的更欢,呼呼喝喝的跟着马车一溜小跑。 小六也想追过去,却是被小五抓了个正着。 「瞎跑什么!小心二嫂揍你。」 「哈!二嫂才不会揍我!二嫂会揍你!」 这俩孩子喜欢万绣的紧,平日里就爱争着表现,万绣看的好玩儿,尽量做到不偏不倚,短短的时间,便赢得了「小小姑」与「小小叔」的崇拜。 本就是挺听话的孩子,在面对万绣时更是乖的不得了。 而阿杵,大约是经了大姐的刺激,浑身的刺也不再向着万绣张了,前两日从镇上带东西回来时,还不忘捎给她一份,让万绣心里也温暖的很。 「五姐!哎呀,你别拉我了,你看那不是往咱家去的么?反正都是顺路,一块儿跟着怎么了!」 小六滑头,一个拧身就从小五的手中挣脱了出来,小跑的追着马车去了。 「小六!」小五跺着脚,自然也得跟上。 让他俩都没想到的是,那马车竟是停在了自家门前…… 「五姐。」小六不跑了,在距离家门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等身边的小五也过来了,开口唤了她一声,伸手开始抻自己的衣裳。 他身上可是万绣新做的,别人都没有,方才穿出去让好些人都羡慕坏了。 昇国女人的衣裳款式都一般,男人们穿的那就更是不讲究了。 第02章 上衣下裤,中间系大带。冬天一般人家穿用的是纺织的极为厚实的麻布,除此之外还会用动物皮毛做成类似坎肩的「比甲」,一般是无袖无领,长至膝下。但也有那畏冷的,便会做上袖与领,便就成了件「皮袄」。 也有做绵衣绵裤的,这里说的绵是指蚕茧表面的乱丝织成的绵絮,但因着昇国的桑蚕养殖被「垄断」了,所以即便是乱丝那价格也是极为昂贵,并非是普通人能穿的起了。 而棉花,万绣也曾小心探问过,可惜无人知这是什么。 至于小六身上穿的,是件圆领袍,布料也是厚麻,衣袖仍旧缩窄了些,但双手可以互去,下摆没再特意上收,若是站着不动,人会显得「文静」不少。 小六自己也是知道的,既然有客人来了,那自然是要好好表现。 小五对着他羞羞脸,自己却也是收拾了鬓发,理了理衣衫。 她穿的同是圆领袍,只是她这件有很多细致的地方,比如衣领、袖口、腰间大带处的花纹,中衣为了护住颈部缝制的外露立领等。 因着这些,小五一直坚定的认为,二嫂对自己是最好的! 万绣本想着,若是郑姑娘叫自己,派个丫头过来也就是了,却不想她今日竟是亲自来了。 俩人刚道了声好,小五小六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郑姑娘回头一看,眼中便又是一亮! 万绣在旁看着,实是担心她亮啊亮的,眼睛都给亮坏了…… 当然,这也就是她心里头吐吐槽罢了,人家看中了她的手艺,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至于小五小六的衣裳,万绣其实也是担心这郑姑娘若是一直没消息,自己至少得占个先锋,谁知道那偷了衣样图的人会拿去做什么! 而且小孩子么,万绣也不怕把衣服做丑什么的,这姐弟两个五官都长的极好,怎么穿都能好看,就当是她的「人台」了吧。 「原来这袍子也能男人穿?那——」 「只有这个和直裾是男人穿的!」万绣忙打断她,就怕她想给男人穿裙子。 这举动似是有些不规矩,万绣开了口就差点儿咬了舌头,也怪她是在家里头,心情放松很多,没有了顾忌。 郑姑娘却是全不在意,甚至哈哈笑了两声,「原来你性子竟是这样的?!」 「呵呵。」 万绣尴尬的笑笑。 「二嫂。」 小五小六走上前,叫了万绣,有些好奇的仰头看郑姑娘,举动并不招人厌烦。 万绣摸摸他俩的头,「还记不记得这位……呃……」抬头看郑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 小六最乖觉,上前一把抱住了郑姑娘的大腿,「姐姐!你是上回带我和五姐去吃好吃的姐姐!」 个小吃货! 万绣无力的想扶额,以往她还以为全家数小五对吃的最惦记,等真的住到一起了,才发现这小六才是个真饕餮。爱吃,还不论好坏,当然好的会吃的更多。 平日里你若是问他出去哪里玩儿啦,十之八九都是这家吃了这个,那家吃了那个的。 万绣可是没少捎带着东西往那些人家送去,总不好让自家孩子给吃穷了不是! 「是了,正是我。这才多久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些呀。」 郑姑娘是个真随和的,被小六叫「姐姐」也全不见不悦,甚至挺高兴的与他聊起天来,最后还许诺了等他家搬到了镇上再带他去好馆子吃一顿…… 「好了,好了。你俩乖,去大伯家看看,要是你二哥得空便寻了他来。就说今天有贵客到,问他回来吃饭不?」 万绣紧忙的打断了还在兀自聊着的三个人,小五后来也加入了这个「闲侃」的队伍。 这郑姑娘也真是,眼睛白亮了么?!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说正事儿! 打发了小五小六,郑姑娘与万绣都坐下了,喝了口热水后,郑姑娘开口了。 「我姓张,郑是我娘的姓氏,闺名叫做汀芳。你若是不嫌弃,愿不愿与我结为金兰姐妹?」 这话说的是哪跟哪呢儿?! 万绣怎么都想不明白,瞠大着双眼看向这位认识了好些日子,今天才自我介绍叫做「张汀芳」的女子。 「你是否听说过西陵郡王,或是顺安县主?」 张汀芳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仍旧是笑眯眯极可亲的模样。 万绣点了点头。听过啊,前两天阿简才和她说的。 她的肯定在张汀芳的预料之中,于是笑意更深了些,甚至是带着些亲昵的得意之色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便是顺安县主。」 万绣弯了弯眉眼,同样调笑道:「那民女是否要向县主行个大礼?」 第03章 她这般的态度,实际上就是摆明了告诉张汀芳:我早已知晓了你的身份,我并不畏惧于你。 这样的作为实是有些冒险的。若这人是个计较的,责她失礼是小,心里忌讳起来才是大事。毕竟她的身份先前是刻意隐瞒了的,自己能知道,那便是去刻意打探过,而且还打探到了。 但出乎万绣的意料,张汀芳似是对她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只是仍旧继续着话题。 「若你我成了姐妹,自是无需这些虚礼。」 这样的对话若再继续下去怕是要没完没了,万绣的耐心早就在先前的等待中耗光了,于是干脆主动问道: 「我不明白,如您这般的身份,为何要与我这种普通人家的结拜?这与您要助我开间铺子又有什么关联?」 张汀芳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似乎是在斟酌下面的话要如何说起。 万绣心中惊诧,她本以为既然这人会找过来,便是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与打算,但……看情况不是啊…… 「我来时并没有想与你结义。」 张汀芳正在此时开口,验证了万绣的想法。 「绣儿你有所不知,我这人自小就爱到处跑,我爹拿我当小子养,也从未拘着我。到如今,我不敢说跑遍了昇国的每个地方,却也是差不多的。」 听她突然讲起了往事,万绣虽心焦却也只能听着。 「你那针织刺绣的手艺确实不拔尖,但你对衣裳样式的想法之多却是我生平仅见。」 说到这话时,张汀芳伸手握住了万绣的手。 万绣心中却是羞窘更多,忙开口解释:「多谢县主高看,但其实那些衣裳样式并非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书上看到的。」 「哦?世上竟还有如此奇书?」 「这……就是我爹是秀才来着,原来家里头是有的,我小时看过,因着觉得好看一直记忆至今,只那书却是不知去哪里了。」 万绣把早就去世的生父又搬出来了,这也是没办法,说那些样式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真没那么大脸啊! 张汀芳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面上并没有对「奇书」已失的失望,反而是继续方才的话题说道:「我不缺能工巧手,却是缺个如你这般的人。」 「你是想?!」 说来说去,万绣还是没闹清楚她到底是要做什么,脸上便自然而然的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来。 张汀芳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走了两圈,最后站定在万绣面前,「我要挤垮御锦坊。」 「啥?」 万绣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的反问出口,却是见张汀芳点了点头。 「这……」 万绣低下头,凝眉思索起来。 她在锦衣坊里头做工的那两月,虽说是了解了不少有关御锦坊的事情,也很厌恶它制定的一系列条条款款,但是她想的自立门户,不过是不想受其管束,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 什么挤垮之类的,根本是想都没想过。 这不是开玩笑吗!人家是「御」啊,后台多硬啊,绕道走都来不及,正常人谁会想去跟他们硬碰硬!他们不过来找茬儿就已经很好了! 她原以为这张汀芳最多是想和御锦坊分庭抗礼……只是竞争关系的话,危险大约不会太大,可说要挤垮对方…… 万绣都不用太动脑子就明白这必然是与朝堂局势有关,否则她一个要当太子妃、未来皇后的人,那御锦坊不就是她自家的买卖么?何必要去弄垮它。 想到了这一层,万绣沉默了。 她虽有冒险精神,却也并非不分轻重的。无论想做什么,总得有命才行啊。 张汀芳见她不回话,也猜到了她的顾虑。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可保你全家性命无忧。我出钱、出人,你只需将你那新鲜点子不断给出来即可,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儿吗?!」 她声音低沉,劝哄人的时候更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万绣差一点儿就要心动了,一想到阿简却是又坚定了起来。 「那这义结金兰又是为何?」 张汀芳哈哈笑,重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与你投缘的很。方才看着小五小六身上的衣裳,我便想着咱俩若是姐妹,你是不是也能常惦记着给我做新服来穿。」 万绣听着这解释怎么都像是随口现找的,便同样笑着,把结拜的事儿跳过去,「县主说笑了,想要我做的衣裳,您开个口就是了。只是我那手艺粗糙,怕入不了您的眼。」 张汀芳似是就在等着这话,伸手一拍桌子,「既如此,我便要央你为我做喜服了。」 「什么?!」 万绣又惊了一下,这人怎么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第04章 「这县主的喜服哪是我能做的?!更何况听闻这婚期就在明年开春,怕是早就该准备起来了,怎会如今才要做?」 张汀芳也不隐瞒,「的确是早就在做了。只是我并不喜欢。我相信,你总是会有办法的。」 她说着话,站起了身,「时候不早,我该走了。过几的人会带着开店的银钱过来,到时细节的东西,你与她再谈便是了。」 说完这人竟是直直就往外走去,万绣忙想去拦。她还没答应呢!这是赶鸭子上架怎么的! 只是她伸出去的手不如人家那两条腿的速度快,眨眼间的功夫张汀芳便出了院子又上了马车。 那车夫似是得了嘱咐一般,看都不看追着出来的万绣,鞭子一扬便驾车而去…… 我草! 万绣心中大骂! 她还道这张汀芳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临了却是被摆了一道。这不就是告诉她,开店挤垮御锦坊的事儿她是干也的干,不干也得干吗! 沈泽简正在这时回了家门,见万绣面色难看,便开口询问。 万绣正憋着火呢,拉了他回屋就把方才与那张汀芳的对话说了一遍,重点表达了下自己极为不满的情绪。 待发泄之后,心中又起担忧,「阿简,怎么办?我听她那意思不像是小事儿啊。哎……早知道我就听你的,忍忍也就是了。」 沈泽简则是安慰性的拍拍她的肩,「如今便是你想忍怕也不行了。不知这顺安县主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她可没给你拒绝的机会。」 万绣也是这么觉得,但就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更为紧张。她是想抱个大腿,可这大腿不稳当,那就太提心吊胆了。 「我就想让咱家吃好、穿好,不用为钱担惊受怕,怎么那么难呢!」 沈泽简看她情绪低落,伸出双臂将她揽在了自己怀中,「不怕。我一直在,我会帮你。」 四妹从姐妹家出来,往家走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墨儿,是我,你莫怕。」 吓了一跳的四妹定了神,看到的便是那已与自己解除了亲事的王大力。 「大力哥,你怎么又来了?」 四妹也是无奈。王大力自从赶考回来之后已找过她好几回了,她早说了俩人既已退亲,以后便也不会有什么情分了,偏他执拗的不听,总还要一次次寻来。 「墨儿!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已与爹娘说好了,只要你愿意,我家立刻便来提亲。墨儿……」 王大力面色憔悴,语气中都是祈求。 四妹将挎篮换了只胳膊,并不正视王大力,只坚决说道:「亲事已经退了,没有反悔的道理。你还是再去寻个好姑娘吧。莫再纠缠我了。」 「墨儿……我会对你好的,我真的会对你好的。」 王大力仍是一径的哀求,甚至伸手想要拉住四妹。 四妹忙忙避开,「你做什么——啊!」 她的话音未落,王大力突然就被人打倒在了地上。 「哪儿来的登徒子?!光天化日的就敢对着小娘子动手动脚?!」 这人满脸的络腮胡,正是曾到沈家要过债的赌坊的人。 他这长相太有特色,四妹一眼就认了出来,「你,你怎么随便打人?」 「随便打人?」络腮胡摸摸自己的下巴,「怎么着,原来你俩还是郎有情妹有意的?」 「呸!」四妹啐他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再和他计较,四妹去扶倒在地上还没起来的王大力…… 络腮胡看着眼前这两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嘿嘿笑了两声。 四妹回头瞪她,待王大力离开后,才转回身正视络腮胡。 「你乱笑什么呢?!」 「我笑你啊,真当那人是真心实意的?怕是前头有个大坑等着你们沈家跳呢!」 四妹带着络腮胡回了家,沈泽简和万绣都在。 这络腮胡也不做什么遮掩,直接就说了自己得到的消息。 原来还是与那安平赌坊有关。 早前他们从安平镇回来,沈泽简跟几个沈家人第一时间便去了后山。只是到了地方,除了些枯树乱草之外并不见什么稀奇之处,想来想去都不知安平赌坊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是既然让人惦记上了,那么自然还是要注意些。后来安平赌坊的人也来找过沈大姐,也确实如武义说的那般,提出了要拿后山的地抵债款的事儿,但被沈家人拒绝后,却也是没有多言,便乖乖离开了。 第05章 虽这之中处处透着怪异,沈家人却也不知要从何处提防,如今倒没想到竟是从只有一面之缘的络腮胡口里得了消息。 「安平赌坊的康大头可是个难缠的人物,我听说他想要拿赌债换你们家的地,你们没给?」 见沈泽简点头,络腮胡咧嘴一乐。 「那早晚都是要给的。」 四妹不服气,「赌债而已,还他们也就是了,凭什么非要我家的地。」 沈泽简摇摇头,「你说的前头有坑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和王大力又有什么关系?」 络腮胡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王大力是谁我不知道。不过我听人说,康大头拿到了沈家女儿的卖身契,哦,还不能说是卖身契,应该说如果朱秉的赌债还不上,就拿这个沈家女儿抵债。」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脸色都是一变。 四妹尤其着急,「这是哪儿的话?!难道……难道是大姐夫把大姐给卖了?可是……可是,咱们把赌债还上不行么?」 络腮胡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嗤笑一声才回答了四妹问了两遍的问题,「还上?你可知朱秉在安平赌坊的债款如今有多少银两了?」 听他这样的口气,沈泽简与万绣下意识的互看了一眼,心中都道不好。 怪不得那安平赌坊的前些日子过来没说什么就走了,难道人死了这利息还一直在增加吗?! 「朱秉虽是死了,可他媳妇儿还在呢!这利息可是一日都没停过,如今怕是几百上千两都说不一定。」 络腮胡有点儿恶意的说道,语气却又不似胡诌,接下来的一句话才是更让人吃惊的。 「对了,我忘了说,那被抵债的沈家女儿可不是朱秉的媳妇儿,是她媳妇儿的妹子。」 「你说什么?」 沈泽简目光一寒,语意立时森冷。 络腮胡撇撇嘴,「我也是听说罢了,想要确切的消息还得你们自己去打听。」 万绣拉住沈泽简,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开口又问道。 「此事和王,哦,就是刚才你见到的那个男子又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在安平赌坊见过他。去赌坊的能是干什么的?」 络腮胡给了这么一句话,表面似是没什么,内里的意思却是很值得揣度。 问完了这些最关键的问题后,万绣还有一个疑惑。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们?」 络腮胡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我去大狱里头见了江草叔,他说让我给你捎句话,江大郎的事儿连累你了。」 络腮胡与江草叔竟是有交情的,这事儿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沈泽简与万绣对他的话便多信了几分。 等送走了络腮胡,沈泽简自是坐不住,二话不说就又起身出了门。 万绣与四妹也是心焦,四妹急的双眼通红,这大姐的妹子,不是她就是小五,谁被抵出去那都不行啊! 「不行,我要去问大姐。」 四妹在屋里头胡乱转了几圈,突然这么说道,抬步就要往外走。 万绣忙拉住她,「莫急,莫急。」 「二嫂!怎么办?我不要被抵出去,小五也不行!」 「莫急,莫急。」万绣还是如此安抚,她的心同样烧灼的厉害,可越是这种时候才越得冷静,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被忽略了…… 「墨儿,咱家后山的地你知道在哪里不?」 四妹点点头,「知道,可这时候——」 「别说那么多了,你先带我去。」 万绣前些日子都在操心张汀芳的事儿,实在是没分出心神来关注沈大姐那边,如今看来却是不关注不行了。 她俩走了好半晌才到了后山,这一路走着万绣就明白了为什么沈家人平日里都不爱过来了,这路不好走绝对是原因之一。 「这种地方怎么还会分地呢?谁会来收拾?」 万绣走的怪辛苦,忍不住就问四妹了。 四妹却是也不太清楚,「好似是爷爷那辈儿便有了的,反正我记事儿的时候便一直都在了。小时候还来这儿找过果子吃,大了就不爱来了。」 「我听你二哥说那地也没人种,怎么还有果子?」 「有啊,野生的吧,挺多的呢。都挺好吃。还有种黑不溜秋的,吃了舌头都会变颜色。大人们说那东西吃不得,是被山神诅咒了的。可我们当初偷吃的时候也没见怎么着。」 v第06章[02.28] 四妹想起以前的事儿,便也絮絮叨叨的说开了。 「舌头变黑?」万绣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点,「这种让舌头变色的果子是长在什么地方的?」 「树上啊。后山的树长了好些年了,怪高呢。」 四妹不以为意的说道。 万绣不再问了,跟着四妹一同又走了好些时候,终于到了沈家的那片山地。 这山地的确是还算不错,至少不像万绣想的那般到处都是石头。树木很多,虽说现在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一棵棵都是光溜溜的,但也可想见夏日之时的繁茂景象。 万绣往前走去,细细看那一棵棵树干…… 「二嫂?这些不是什么值钱的树。」 四妹看她在旁边研究,便上去说了。 「你知道这些树的品种?」 「知道啊,大家都说是构树。」 万绣双手在树身上轻轻抚着,瞅见地上有那还没腐烂的树叶又捡起来细细瞧着,翻来覆去确认了好几遍,才慢慢笑开了。 「这不是构树,是桑树。」 四妹眨了眨眼,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桑树?是蚕吃的桑树?就是能吐丝、织绸的那个虫子吃的?!」 「是!」万绣肯定答道,又怕自己搞错了,转身面向四妹询问,「你说的那果实是从这树上掉下来的吗?还记得大概多大,是什么模样、什么味道吗?」 四妹已是激动万分,听了万绣一连串的问题愣是没思路,抓耳挠腮了半晌,突然想到了,「可以去问小五、小六,他俩肯定也来偷吃过!」 万绣既是找到了这安平赌坊想要后山山地的主要原因,便片刻也不停留的又与四妹往回赶。 等她俩到了家,天色已经有些有些黑了,沈泽简却是还没回来,只大伯娘在屋里焦急的等着。 「你俩可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就出门了,我都担心坏了。」 「大伯娘,是有啥事儿吗?」 四妹上前去扶她又坐下。 「还不就是你大姐夫的事儿!」大伯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咱家这是什么命啊!怎么这一出出的就没完了呢!」 万绣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尴尬。她和她娘被江家人说成是煞星,虽说是莫须有的事儿,但再莫须有,她也怕从亲近人嘴里听到类似的话。 四妹忙安慰,又将山上的发现告诉了大伯娘,「大伯娘,人都说福祸相依,这回还真不一定是祸事,你说是不是?」 大伯娘脸上全是震惊之色,马上就忘了刚才的感慨,拉着四妹的手一叠声的问是不是真的。 万绣方才没拦住四妹将这话说了出来,这会儿就赶紧上前了,「大伯娘,这事儿还说不好。毕竟这个时间山上的树俱都枯了,我跟墨儿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到底没见过真的桑树长什么模样。所以我琢磨着,最好还是家里头寻个妥当人来瞧瞧。」 「是了,是了,你说的对。」 大伯娘也是喜的没办法。后山那块地她知道,可是大着呢,要真都长了桑树……天啊…… 「大伯娘,这事儿千万别声张。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喜事怕也要变祸事了。您想想那安平赌坊,怕是就冲这个来的!」 万绣赶忙在旁提醒。 大伯娘也不是不经事的,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道:「对,绣儿你说的对。你放心,我回去只和你们大伯说,旁的人谁都别想知道。」 她说了这话,看着眼前的俩姑娘,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这儿的目的,「是了,我过来是想给五郎传个话的。他已赶着去镇上了,今晚怕是回不来。小五小六都在我那儿呢,你们就先放心吧,什么事儿都等五郎回来再说。」 沈泽简并不是一人出门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个沈家的兄弟,八郎和九郎,这俩人跟阿杵一般,平日里也是在镇上做活儿的,很有几分人脉,他带出来一块儿来打听打听消息。 而他自己则是又去寻了义兄楚一刀,这回怕是要麻烦他多费些事了! 沈泽简与楚一刀的相识是很戏剧性的。 楚一刀从小就是安平镇的混混,干的事儿基本上都是这家偷鸡那家摸狗的,等把镇子上的人都惹完了,终于祸害起周边来了。 他选的第一站就是江家村,一来因为这村子离安平镇最近,二来它背后有个女娲岭,那可是个玩乐的好地方啊! 不巧的是,这头一回到了江家村就碰着了沈泽简。那会儿的沈泽简爹娘还在,他长的好又爱笑,可是一下就惹了楚一刀的眼了…… 啧,比小爷还俊?!必须揍你! 小时候的楚一刀自视甚高,小时候的沈泽简那也不是个好惹的! 挑衅不成反被揍,过两天回来报仇又被揍,再过两天再来再被揍…… 直到楚一刀好运气的碰着个师父学了些拳脚之后,才终于结束了被揍的历史,终于偶尔能赢上几把了。 他俩要说起来那可是打架打出来的竹马交情,沈泽简跟他的感情可是比和武义的还要深厚。 v第07章[02.28] 「阿简?怎么没两天又过来了?嘿,最近可是找我找的有点儿频,是不是终于觉出我这大哥的好了?!」 楚一刀平日里头最爱装样子,明明就是个放贷的,偏还把自己捯饬的温文儒雅,偏他还长了副骗人的嘴脸,不熟悉的人通常都要被他忽悠的找不到北。但这其中当然不包括与他算得上一块儿长大的沈泽简。 沈泽简也不管他嘴里怎么胡咧咧,只把自己从络腮胡那里得来的消息快速说给他听。 「……你有没有人能查到这其中的准确消息?」 楚一刀已经收起了刚才嬉皮笑脸的模样,脸上神色倒不凝重,只是透露出些厌恶的表情来。 「别的不说,这康大头可不是个好东西,你家怎么会被他盯上?得!别的先不说,我先让人去打听。」 他说完话,开门冲外头喊了个人来,对着他嘱咐了两句就放人走了。 接着转回身重又端起痞笑来看着沈泽简,「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有消息,你这回村里也不方便,今天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咱哥俩也好些时候没好好说过话了。上回你来也是问了几句话就跑,真当大哥我没脾气么?」 沈泽简点点头,「嗯,我在这儿等消息。」 「你这人真是无趣。小时候明明不这样。」楚一刀对他的不接话茬儿表示十分愤慨。 「什么样都照样能给你揍趴下。」 沈泽简的这话惹出了楚一刀的脾气,竟是二话不说抬起拳头就直捣他面门而去…… 其实他二人即便是有了感情,这打却是一直没放下,平时只要见面少不得要动动拳脚。 而沈泽简则是托了这楚一刀的福,得以认识了他俩共同的师父。只是那人也怪,说是已经收了一个徒弟,不能再收一个,所以虽然说同样教了沈泽简不少,但却是只有师徒之实而无师徒之名。 就因为这,还让楚一刀得意了好久,总说是师父看他长得比沈泽简俊美,所以才只收他做徒弟。 他俩是常年的「对手」了,对于对方的弱点一清二楚,外人若是看来怕要时刻悬着心,只觉这俩人似是以命相搏,但他俩都清楚,谁都没下真正的死手。 「扑通」一声,楚一刀再次被踹翻在地,终于摆手喊不干了。 「嘶……明明都是一个人教出来的,我也是个勤快的,怎么就总是输给你呢!」 沈泽简不理他,每回输了都要这么慨叹一句,也不知道是真奇怪还是习惯了。 「算了算了,走,扶大哥一把,咱俩喝酒去。」 楚一刀杵着腰,好像真受了多重的伤似的。沈泽简却是懒得理他,熟门熟路的往外头走。 楚一刀怕冷,自从有了钱买了这间大宅院,便单辟了一个小屋出来冬日专用。 他俩一进屋暖气便漫到了脸颊上,楚一刀立时就把厚重的披风扔到了一边。 「肯定就是因为披着这东西,所以我才输的。」 他还在耿耿于怀。 沈泽简则是从屋里头的博古架上拿下了酒壶酒杯——这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从不知道有人会专门往博古架上放酒壶酒杯的。 「来来,暖上暖上。这冷天就得喝点儿酒,嘶,心肝脾胃肾才能舒畅了。」 他这屋里盘的据说是北边的鲁国人常用的「炕」,火在炕底下烧着,人坐在炕上便暖和了。 炕上放着一四方小桌,小桌的中间挖空了,正好够放酒壶进去。 以往沈泽简并不关注这些,今天却是下意识看了看。 楚一刀发现了,「怎么着?以往你来我这儿可从来都不关注这些。莫非……为了家里新娶的娘子?」 沈泽简还是面无表情,可楚一刀却是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你耳朵红的什么!只这点儿和小时一模一样。」 到此时沈泽简才终于憋不住了,牙缝里头挤出字一般的说道:「闭嘴。」 跟楚一刀相处,真的要时时磨炼性子才行。 「好了好了,小弟面皮薄,当大哥的总要担待些。」 惹恼了人楚一刀这才收了手,终于开始专心致志的盯起眼前的酒来。 他俩人一个爱说一个善听,又是多年的交情,自是十分投契,一顿酒喝的那是十分顺畅。 只是喝着喝着楚一刀又是旧话重提,「大哥总想劝你跟我一块儿去投军,不是因为别的。你当我不知道?我早瞧出来了,你们沈家也是北边来的吧?!娘的!当年一战死了多少人!鲁国那帮子畜生全他娘的不是人!不对,不对,不能骂娘……我娘、我爹,还有我那小小的妹子……全被那帮畜生给……给……」 说着说着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沈泽简叹口气,轻轻放下酒杯,也不劝些什么,就这么听着他哭。 「过了年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一定要去杀那帮畜生!阿简,阿简你去不去?去不去?」 楚一刀已是喝多了,却是又拿起酒杯,仰头又灌了口酒到嘴里,咽下去后便又例行的开始劝沈泽简。 以往都是沉默的沈泽简,这时却是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好似随口一般的应道:「我去。」 v第08章[02.28] 「啪!」 楚一刀已经趴在了桌上,也不知到底听没听到。 被沈泽简惦记着的安平赌坊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看着楼下人声鼎沸的场子,康大头背着手挺满意的笑了笑。 他身后有个小个子,三角眼配上高颧骨,怎么看都不是副好人模样。 小个子凑近康大头,「爷,那朱秉的事儿……」 康大头伸手阻止他说下去,转身往房里头走去,小个子忙在后头跟上。 「耳多眼杂不知道吗?这种事儿也能在外头说?」 「是是是,小的知道错了。嘿嘿,我这不是高兴吗!」 小个子弓着腰给了自己俩嘴巴。 康大头听了这话倒是点点头,「是得高兴,嘿!可他娘的算是要成了!就为了那么块破地,折腾了大半年的光景了。烦的老子够呛。」他一边说一边摸了自己的光头一把。 这人不知为何脑袋上一根毛发都没有,偏又不喜欢别人叫他光头,于是就有了个「康大头」的外号。 小个子也挺疑惑,「爷,以前我就奇怪了,安平这地界咱不说横着走,可一个农户人家怎么还用怕他们?」 若要平时康大头肯定是不会解释的,但今个儿可能也是放松了些,便也不由多说了两句。 「你懂什么,要是普通的农户,还用得着使这么些手段?!当然是因为这沈家有些来头。可惜啊,有来头又如何?这人啊要是养儿女可得养那省心的,要是养了讨债的回来,嘿嘿,那可是有的看了。」 「可不是!那朱秉可不就是一个,要不是他好赌成性把自家媳妇儿都押给咱们了,咱们也想不出来给那王大力下套啊!」 康大头听到王大力的名字还挺不爽,冷哼了一声跟着说道:「不过是一个书生,也敢指着我的鼻子骂?!呵呵,倒是没想到啊,最后竟是他给我送了份大礼过来。」 小个子搓着手掌笑,「那朱秉的媳妇儿都被沈家人分出去住了,怕是都不太看重这个寡妇。可那没出门的姑娘总不会不在意吧?我可听说了,为了那丫头,凤临酒楼里头的那个沈家人还去三岔河村的王家大闹了一场呢!」 「这还用你说!要不是早知道这些个事儿,你当爷我为什么打算收网了?!」康大头很是得意的说道,接着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你可得给我打好了精神,明天要做的事儿不许有半分差池,哪怕是出了一点儿的错,我都扒了你的皮!」 小个子被他陡然森寒的语气吓得跪在了地上,「砰砰」就是两个响头,「康爷放心,小的就是不要自个儿的命了,也一定把爷交代的事情办妥当了。」 于此同时,被康大头与小个子说道了一番的王大力,也在家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就去退婚!为什么?为什么?」 王家爹娘不敢看暴怒的儿子,自从秋闱落榜回来,自家儿子的性子便一天比一天坏,刚知道退婚那会儿也没见他对着他俩吼啊,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 王大力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家爹娘。 他发誓,一开始他绝没有想要把墨儿抵押了的意思!是那赌坊的人害了他,那会儿他输红了眼,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按的手印儿! 他想要弥补的,他想着只要自己高中,那赌坊的人必然是不敢再有动作……可他落榜了…… 想到赌坊那帮人恶狠狠的眼神,想到那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王大力真的怕了…… 他原本都想好了,只要墨儿还愿意嫁给他,他去借也要把钱还上,可是墨儿不愿意,墨儿那么绝情,如今要怎么办,怎么办呢…… 留给王大力犹豫的时间不多了,赌坊的人交代的事儿再不做就晚了。 他捂着自己的脸,感觉过了好久似的,终于直起弯着的背,重又恢复了平日里头的神情,转身慢慢走出了家门。 一晚过去,万绣没睡好,虽然平时她与沈泽简也是各睡各的,但这少了一个人,便感觉似冷了好几分。 她好几次下意识的摸摸旁边,一直处在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到最后实在是煎熬的难受,便干脆起了身,跑去灶房准备给家里人做饭。今个儿只有她、四妹和娘在,这么一想便不知为何生出了点儿不安来。 要不说人是群居动物呢,这一旦习惯了热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再适应冷清的。 万绣自言自语着,又从灶房出来去院子打算取些木柴。 这会儿天色仅仅透出一点儿亮来,她站在院子里随意抬头往外面望了望,正瞅见星星点点的火把光。 她皱了皱眉,迅速放下怀里的木柴,转脚往四妹的房间跑。 四妹也没睡踏实,万绣跑动的声音一起她便警觉的坐起身披上了衣裳。 万绣推开四妹的门,没往里头走,「快,穿衣裳,往后门去。」 说完就回转自己屋里,从床底拉出箱子,把银两包好又往外跑。 四妹听话,这会儿已经站在了院子后门。 万绣将银子递给她,「去大伯家,看着点儿外头,情况不好往女娲岭去,山脚就行,不许往山上跑。如果回家见不到我,先找大伯或是等你二哥,再去镇上的郑府找人帮忙。」 「二嫂……呜……」 v第09章[02.28] 四妹被吓到了,接过银两眼泪就开始掉,只她还强忍着咬住了下唇,不敢哭出声来。 万绣也希望自己是多虑了,往她脸上抹了两把,「放心,一定没事儿。你乖,快走。」 四妹心里头没主意,自然是什么都听她二嫂的,便是再害怕也重重点了点头,把银两揣在怀里收好,开了后门就往外跑去。 万绣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痕迹,庆幸这还没到下雪的时候,伸手把后门关好。 重又回了自己屋,没待多大工夫,外头便响起了「啪啪」的拍门声。 万绣深吸口气,快步走到房门前,使了挺大劲儿打门…… 「来了,来了,什么人啊,这么大晚上的。」 她故意让语气里头带上了不满与困意,嗓门还特别大,一定得把左邻四舍的都弄醒才行。 院门还在有人不间断的敲着,木桩围墙间会有些缝隙,因着那帮人还在举着火把,万绣便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些人影。 她再次深吸了口气,看到李氏的屋也开了门,便摆手要她回屋去。 「来了来了,拍什么拍!」 又是语带恶气的叱骂了声,待李氏进屋了,万绣便几步走到了院门前,拉下了门闩…… 「啊!干什么你——啊?官爷?这?各位官爷这么早过来是?」 就像上辈子看的那些影视剧一般,门闩刚刚拉开,院门便被人猛力推开。好在万绣有准备,后退的快,否则那门板怕就要拍在她脸上了。 她本是想要模仿次泼妇骂街的,可见到为首的几个人却是立时转了主意,心中暗叫糟糕,今儿这事儿怕是难善了。 「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叫沈宝墨的女儿?」 被万绣叫官爷的穿的是镇上衙门里头的靛青捕快服,万绣见武义的时候看到过,但这回来的几个人却与上回那些都不一样…… 万绣曲曲膝,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整一副知理贤惠模样。 「回官爷。确是有的。只不知官爷可否告知找我那小姑子所谓何事?」 「这也是你能打听的!把人叫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捕快的话音刚落,没待万绣说什么,旁边有个小个子先往前一步,示意他缓缓。 这捕快显见是明白了过来,轻咳一声改口道: 「算了,你既问了,咱们便说道说道。你那什么来着,小姑子?总之就是这人的未婚夫婿在安平赌坊输了大把的银子,把你这小姑子给抵了。」 万绣面上大惊,「这——」 捕快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就两个道儿,一呢你们把地当做银两还给安平赌坊,二呢你那小姑子跟我们走一趟,到了衙门里头走一遭入了奴籍就是赌坊的人了。」 「这怎么行呢?我小姑子早就解了婚约,哪来的未婚夫?知县大人最是明理,怎可能就判我们认下这赌债!」 万绣嘴中如此说道,心却是又往下沉。如今这捕快能直接跟了来,怕是赌坊的人早就打点好了,她就想着能拖上一会儿是一会儿,待沈泽简或是大伯来了便该有办法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大,早就有沈家人围了过来,万绣一眼扫去,却是并没有发现能说上几句话的,不由更是心焦。 「嗤!你一个妇道人家还知道知县大人?!你当我们几个都是白吃饭的,没凭没据就能跑这么一趟?」 捕快不屑的说了句,抬手比划了一后跟着的另外几个捕快。 这时小个子又往前了一步,那捕快没吭声,小个子就说话了。 「我便是安平赌坊的,这会儿就跟你说个清楚,也和你们说个清楚。」 他扬头冲周围一圈人高喊了声,接着直着脖子说道: 「你们沈家的两个女婿在我们安平赌坊赌了钱,如今欠了多少呢?加起来整整六百两!六百两啊,够不够你们沈家一族的花上几十年?」 他最后一句话含了浓浓的嘲讽,凡是沈家人听了没有不刺耳的,在场的十来个男人,无论年龄大小都面带寒霜往院门前靠拢了些。 万绣也看到这情况,紧张的握住了拳头,指甲掐在掌心里,逼自己露出个笑容,对着那小个子回话。 「这么多的钱……我家大姐确已嫁人,可大姐夫不久前便去世了。至于其他的小姑子,不瞒这位……爷,到现今还没定亲呢。」 小个子也带了不少人来,刚才沈家男人们的举动根本吓不到他,可是万绣插了话,他便想起康大头的嘱咐来,为免多生枝节,便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别和我这儿打马虎眼了。你们家里头那个二闺女谁不知道从小就许给三岔河村的王大力了?退婚也和我们说不着。那王大力可是在退婚前写的字据按的手印儿。」 听了这话的沈家人俱都是一脸的茫然与震惊。万绣只觉一颗心已经跌到了谷底,她不敢想,若是四妹真被带走了将会如何…… 李氏早就不听万绣的嘱咐,同样出了屋门,这会儿正站在万绣的身后,拿手撑着她挺直的背。 沈家人也已经陆续进了院子,一同站在了万绣的后面。 这些人给了她鼓舞及保护的,万绣便又生了一股勇气,那感觉好像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变得比以往许多似的。 v第10章[02.28] 「这位爷,那字据可在?是否能与我们看看?」 「给你看?你识字吗?」小个子又是嗤笑,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万绣不够,还特意要往沈家人身上扫去。 「哼!我们沈家人从会说话就会识字,你拿出来我瞧瞧,我念给你听。」 回话的不是万绣,而是不知谁家的孩子,稚嫩的嗓音又轻又脆,听得沈家人眼中都带了笑意,听的小个子却是变了脸色。 原本他还以为康大头说的话不过是夸张,如今却是…… 安平地界上,他可没听说哪个家族几十口子人都能读书识字的。 想到这里小个子着急了,没了卖弄的心思,也终于想起来康大头说若是出了差错便要扒了他皮的事儿了。 「看便看。你瞅好了。刚才官爷也说了,字据上就两条。要么便拿你们家的山地抵债,要么你们家的两个人今天就跟我们走。」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字据来,举到万绣跟前让她看。 万绣在一瞬间想要将这字据抢过来,却是明白这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她定睛细看,后头的人有想上前的都被对面的给拦住了。 看清楚了那字据上的内容,果然都如小个子所说,万绣叹了口气。 「看明白了?!」 小个子收回字据。 「把人交出来吧。」 「……我家大姐并不住在这儿。」 万绣先说了沈家大姐,别怪她狠心——死大姐不能死四妹! 小个子嘴里头切了一声,「放心吧,我们来过一回,已经让人去找你那大姐了。」 万绣憋了口气,眼神看向外头—— 「甭——呵。」 小个子看她这神情,又没忍住想说什么,刚出口一个字,便赶忙闭了嘴。 万绣离他近,联系那一个字和他的神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也明白了,无论是大伯或者是沈泽简,今天至少在大姐和四妹被带去衙门前,怕是都不会出现了。 沈泽简在楚一刀这里一直等到了天色大亮,那昨天派出去的人才返了回来,带来的却并非是安平赌坊相关的消息。 「你说我三弟还有我家的八郎、九郎都被人打了?」 沈泽简沉声问道,他眉头皱的死紧,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 「回沈五爷,确是如此。是赌坊的人下的手。我们兄弟还跟他们交了手,因为这个才拖到现在。」 回话的人叫楚河,是楚一刀手下十分得力的。 他嘴角处带着点儿淤青,可能是也一起动手的缘故。 「沈家三个兄弟都带回来了?」 楚一刀问道。 「都带回来了,大夫也都来了,正瞧着呢。」楚河对着楚一刀弯着背,极为恭敬的回道。 楚一刀点点头,看向沈泽简,「先去看看人吧,没准儿能有消息。」 沈泽简自是同意,当先抬步往外走去。 到了厢房里,果然就见阿杵及八郎九郎都昏迷着,这房间是那种大通铺,想来也是为了方便照看才专门选的这里。 大夫正在一旁开着药方,本是跟身边的仆役说着话的,见有人进来了,便干脆对着他们嘱咐起来。 「没大事儿。只这下手的可是怪狠毒,少不得得将养个十天半月,前三日不要下床。」 他边说着话,边将手里的药方递给仆役,仆役接了自是下去买药不提,这大夫也背起了药箱打算告辞了。 「请留步,他们什么时候能醒?」沈泽简问道。 大夫挺和气,捋着颌下的胡须,「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行,到今儿晚上就该醒了。」 沈泽简点点头,送走了大夫,又上通铺前去看那躺着的三人。 就见他们无论是脸上、胳膊上还是敞开的衣襟处都有外伤的痕迹,呼吸间便粗重了不少。 楚一刀站他旁边,「这康大头也太能耍横!阿简放心吧,这事儿大哥我给你去处理。」 沈泽简抬头看他,「大哥,他们先托你照顾着,我得先走。」 v第11章[03.03] 楚一刀也不留他,「知道你忧心,快走吧。」 沈泽简没再说什么,转身就急匆匆往外疾行而去。 等他出了门,有一会儿了,楚河走到了楚一刀身边,「主子。」 「……去吧。」 楚一刀平静开口。 沈泽简出了楚宅,先是去了衙门想找武义。昨天他会先找楚一刀,是因着赌坊毕竟不是犯了事儿,武义并不好插手。但如今他却是没了顾忌,至少先问问武义那边是否得着了什么消息。 如今楚一刀那边算是白费了力气,只是沈家人被围打,很明显赌坊是打算撕破脸了,那么络腮胡当初说的那些个事儿应该都是确有其事,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姐妹被抵了过去。 沈泽简心急如焚,却不想到了衙门却被告知武义早在几天前就被派去了外地公干,根本就不在! 联想到阿杵他们,又想到自己…… 沈泽简额上不由冒出了细汗,怕是要出事儿! 他又是疾跑,回了楚宅。没时间和楚一刀细说,只借了匹马出来,骑上便往江家村奔去。 在沈泽简来回奔波时,四妹正按照万绣的吩咐躲在女娲岭。 她去了大伯家,但大伯与大伯娘都不在,几个堂哥也都不在,只剩下了堂嫂与孩子们。这样的情况让她不敢多待,赶紧就往山上跑了。 等到她终于忍不住回村了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族里头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的场面。 「哎,墨儿回来了。墨儿!」 说话的是大郎的媳妇儿,大冷的天气,她却是脸色通红,显见是着急的很。 「大堂嫂。呜!」 四妹见到亲人又想哭,刚出声就咬住了唇。她那嘴唇早就让她咬破了,这会儿再咬便疼的哆嗦了下。 大堂嫂也看见了她那嘴唇上的血珠,眼睛就红了,「造孽啊这是。」 「四姐。」小五、小六这时也巴了上来,俩孩子都仰着头,也不说什么,却是围着四妹不肯走。 「大伯和大伯娘都没回来?堂哥们也没回来?他们是去哪了?」 四妹环视一周,人虽然不少,但却见不到族里头平日能说上话的,又想起之前也没见着大伯家的人,因此有了疑问。 大堂嫂拍着大腿,「这事儿可太巧了。昨个儿下午三岔河村来人了,说是你——呃……」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没了声音。 「是王大力家?」四妹脱口而出。 大堂嫂无奈的点了点头,周围的沈家人似是也有知道这事儿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昨儿三岔河村的人是赶了骡车过来的,说是王大力因为退婚的事儿投了河,他爹娘也要死要活的,他们那边就求过来,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再谈谈你们的婚事。」 「呸!那帮王八羔子,我们沈家的姑娘,是他们想如何就如何的?」 这时便有其他人插话了,满脸的气愤不平。 「就是!」 「没揍他们一顿是好的了!」 「……」 一堆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了。 四妹看话题被岔开,赶紧又问大堂嫂,「那怎么样了?大伯去了?」 大堂嫂叹气,「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不想去的。可他们来了好些人,打头的还说要是人死了决不罢休什么的。爹便答应去看看。你大哥他们看那帮人都挺凶横的,怕出事儿,便叫了另外好些个兄弟一块儿去了。跟我说晚上就赶回来,谁知道这会儿了还没回。」 她这话音一落,周围的沈家人便又嗡嗡的开始讨论要怎么办。 四妹也没主张,但这会儿却是觉得最起码得先把大伯他们找回来。 「这……要不,咱们还是先去趟三岔河村?」 大堂嫂有点儿为难,「咱家的车就那么三驾,昨个都叫赶着去了。这会儿要是去三岔河村就得靠人腿,得大半天呢。」方才便有人提出这话茬儿了,可是又怕时间太长顶不了事儿,便在这儿犹豫上了。 剩下的这些沈家人都是这种情况,觉得这么干好,觉得那么干也行,没人能拿个准主意,所以才耽误在这儿了。 四妹也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而这时她才突然发现二嫂不在。 「我二嫂呢?」四妹一把抓住了大堂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往山上跑的时候并没有碰到赌坊那帮人,下了山便看到一堆人都在大伯家,到现在其实都有些不明状况。 「你不知道?对对,你不知道啊!哎!」大堂嫂又拍大腿,「还好你聪明,知道往外头跑。」 v第12章[03.03] 四妹这会儿忍不住眼泪了,语带哽咽的急问:「大堂嫂你快说啊,我二嫂呢?二嫂让我跑的。她是不是出事儿了?」 这问话让众人都是一静,小五、小六也已经哭了起来,除了他们三人的哭泣声,好半天竟是都没别的声音。 「……你二嫂还有你大姐,都被衙门的捕快带走了。」 大堂嫂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早上的时候,能做主的人都不在,再加上万绣心中已明了了后山沈家那块地的价值,自然是不可能松口说把地拿去给他们抵债。这事儿大约也在赌坊的预料之中,那小个子就要他们把四妹交出来。 万绣当时只庆幸自己让四妹跑的早,便说四妹出门去亲戚家串门了,并不在家,甚至答应了只要家里做主的人回来了,便登赌坊的门,必然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人不在,小个子哪能相信,只是捕快们进了屋真的没搜到人时,他这冷汗就涌上来了。 他们可早就打听清楚了,沈家大姐在沈家没什么地位,只把她带走这块地怕还是要黄,今天要是拿不到另个丫头,上哪再找个把沈家人都支开的机会?! 若不是为了等这个机会,他们又怎么会耗费如此多的时间?! 想到可能受到的惩罚,小个子的腿都开始抖了。待他看见站在了前头的万绣,脑子里才算是给自己找着了一条活路。 把这个农妇带回去! 万绣自然是不肯,捕快也是有些为难…… 可是那小个子也不是好惹的,愣是激的沈家男人们跟赌坊的人起了冲突,甚至还有人不小心把拳头抡到了捕快身上! 这还得了?! 这种情况下,万绣必须站出来,她不能让全族人都担上风险。只要族里人没事儿,等到沈泽简、大伯回来,或者四妹能找到郑府,张汀芳愿意帮忙的话,衙门也未必敢把她怎么样! 因着这个,万绣同意了跟小个子走,交换条件便是刚才的冲突谁都别计较,额外再给捕快送上些「汤药费」。 四妹听完了大家伙儿对事情的描述,眼泪掉的更多了,心里对自家二嫂的感激可不是一点半点。 要不是二嫂机警,如今被带走的定然是她了。 沈家人看他们姐三的模样都是心中不忍,昨天带头动手了的男人扇了自己一巴掌,直怪自己莽撞,要不是动了手,万绣也不一定就非得跟着走。 「不怨你们。」 沈泽简终于赶了回来,他站在院子外头,正听着了最后零星的几句。 「二哥!」 四妹、小五小六一起往院门前跑去,沈家其他人也都向着沈泽简围了过去。 沈泽简笑了笑,先安慰大家一句,「没事儿。」接着又详细问了遍家里这边发生的事情。 待听到沈大姐与万绣都被赌坊并捕快们带走的时候,脸色已经阴沉的骇人了,小五小六都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后重又躲到了四妹身后。 沈泽简平复了一下急愤的心情,开口嗓音嘶哑的喊了几个名字出来,「你们现在就出发,去三岔河,大路三个人,小路三个。若是路上就遇见了大伯他们也别一块儿回来,四堂嫂、七弟妹你俩去村里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泽简嘴中的四堂嫂与七弟妹都是从三岔河村嫁过来的,那边有熟人,应该能打听到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被叫到了的六个人赶忙答应了,这会儿有了主心骨便都不再浪费时间,一起往外头赶去。 「大爷爷那儿有人吗?」 沈泽简叫「大爷爷」的便是大伯的爹,原来的老族长。他们一辈兄弟几个就剩下他了,沈泽简的亲爷爷是他的二弟,早些年也过世了。 四妹这会儿也才想起来,「对啊,大爷爷呢?大爷爷不会也去三岔河村了吧?」 「那哪能啊?」大堂嫂连连摆手,「昨个儿江家来了几个人请爷爷喝酒,酒劲儿怪大,老早就睡下了,这会儿都还没醒呢。」 四妹呆了呆,看看大堂嫂又看向沈泽简,嘴里嗫嚅道:「怎么这么巧……」 当然不是这么巧,沈泽简心中轻叹口气,这赌坊好大的手笔!如今来看,他们至少联合了王家、江家、衙门的人来给自家下套。 就为了要那块地?!为了对付他们沈家?! 这跟头栽的不算冤枉,他长这么大,家里从未出过这么大的状况。 「我再去趟镇上,你们在家照顾好大爷爷,孩子们也不要让他们出去跑,无论有什么人过来说些难听话或是挑衅,都不许轻举妄动。」 沈家人自然点头,纷纷保证,让他放心自去想办法。 听到沈泽简要走,四妹忙拉住他,「二哥,带我一块儿去。二嫂说了,让我去镇上的郑府找人帮忙。」 沈泽简其实也有此意,他两个义兄,一个被支走了,一个找了怕会惹出更大事端,如今张汀芳那身份反而是最好用的,她若是能出手,说不好便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 「我自己去,骑马快。」 四妹也不敢在这上头耽误工夫,既然二哥说要自己去,她便忙从怀里掏出之前万绣给的银两来,「二嫂给我的,你拿着。」 沈泽简伸手接过那包着银两的布袋,攥在手中一紧再紧,嘴唇已叫他抿的发白,冲着四妹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v第13章[03.03] 万绣与沈家大姐被捕快们带进衙门,却并非如同上次那般到了公堂接受讯问,而是直接被关进了大狱。 万绣心里乱糟糟的,心绪上的不平静让她没办法过于冷静的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沈大姐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的,一路上都很安静,没哭没闹,到这会儿了甚至还有心情埋怨牢里头潮湿不干净…… 万绣被她的抱怨转移了思绪,一种怀疑的情绪涌上心头。 「干……干嘛?」 沈大姐一转身,正看见万绣眼珠不错的盯着她,似乎是吓了一跳,说话都磕巴了。 「你为什么不害怕?」 「害……害怕什么?」沈大姐不自在的甩了甩帕子,「阿简肯定会来,就是块地罢了……」 「呵呵。」万绣轻笑了声,向着她走近两步,「那是你相公欠的债,凭什么要阿简还?我倒是听他说过,随赌坊怎么说,地是沈家所有人的,没有为了一个外人把地就给出去的道理。」 沈大姐可不信,撇了下嘴,「我知道,这个弟弟啊现在不把我这大姐放在眼里,可他不惦记我总会惦记墨儿吧。」说到这儿她拿了帕子捂着嘴笑,带着浓浓的幸灾乐祸,「对了,你如今替墨儿进来了,怕我那二弟该更惦记了才是。」 万绣又向她走了一步,下颌微微抬了抬,脸上也带了笑,「就算阿简惦记着我与墨儿,可那山地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他就算是想抵那也不可能!再说,你怕是不知道吧,阿简可有个义兄在衙门里头呢,想把我弄出去那不是小菜一碟?!」 她特意咬重「我」字,又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沈大姐。 沈大姐果然有些慌乱,她除了要钱,其他的事儿并不太关注,还真不知道武义的事儿。这时便有些怕沈泽简真的狠心到不管她了。 「你别胡说!那赌坊可不是好惹的,连江——」 万绣心中一凛,面上却仍是讽笑,故意说道:「江家那些人从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还真当他们能做成大事?!」 这话说的好像她真知道什么似的,沈大姐也被她骗了过去,语带不屑的嘲讽道:「你个妇人家知道些什么?!赌坊的人能说动江家人去把大爷爷灌醉了,就为了让大爷爷昨个儿管不了事儿——」 她又住了口,拿眼睛去看万绣的神色,却见她仍然是老神在在没有半点惊异之色才放下了心,接着说道: 「果然大爷爷就不在吧!我可听钏儿说了,三岔河村的人他们也都打点好了!呵,想必也成事了吧?!若是昨个儿沈家有一个能说上话的,怎么着也得闹腾好些个时候呢。」 「你这话说的,好似不把自己当沈家人了?」 沈大姐一时有些难堪又有些恼怒,抬手恨恨指向万绣,「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会被家里头赶出来?!」她实是还为此事耿耿于怀,看万绣是怎么都不顺眼。若非如此,那王钏儿嘴巴太大露了话音,她也不会不跟沈家说一声。 万绣连连冷笑,双手往胸前一盘,「别说的什么事儿都是别人的错。债是你相公欠的,你被赶出沈家是因你勾结王家。如今你这情况都是你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 沈大姐立时尖叫起来,显然她未必不这么想,却绝不会承认。 「呸!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是不是我阿简都容不下你,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货——哼!」 到底是不想说出太过分的话来,万绣冷哼一声便结束了对话,之后也不管沈大姐再如何跳脚叱骂,她只选了一个角落,开始细细梳理如今的情况。 按照沈大姐说的,江家与王家都被赌坊的人说动了把自家人给拦了,那么阿简没能及时出现,该是也出了差错。安平赌坊,到底知不知道沈家那片山地里有什么?是他们想要那块地,还是背后还有其他人在指使?! 沈泽简又一次疾奔回了安平镇,到达郑府时十分凑巧,张汀芳正使人收拾东西要离开,若是他再晚个一刻钟怕就人去楼空了。 「你是说绣儿被抓进了大狱?」 张汀芳见了他,听了这事儿还有些奇怪,示意沈泽简说清楚。 沈泽简将前因后果简单快速的解释给她听,换来的是张汀芳紧皱的眉头。 「我家后头的山地必是有他们想要的,只如今我们还没弄清楚。」沈泽简淡淡说道。 张汀芳与他以前并没有什么接触,只觉得他是个普通的木讷农家子,这会儿这话说的,倒像是拿着利益来让她上钩帮忙似的。 她觉着有趣,「你们还没弄清楚的东西,便来跟我说?」 「赌坊下了套,至少找了三路人马就为了拦住我沈家人。」 沈泽简语速仍然很快,却并不显焦急。他的话说的不十分明白,可如张汀芳这般却必然能听的懂,只见她也带了些疑惑。 「三路人马?」 沈泽简点头,「赌坊不会主动出手做这种事,背后必然还有人。」他与万绣想的一样,却是肯定背后必然有人,「在安平能和衙门说上话的,屈指可数。」 张汀芳也算得上是安平人,「屈指可数」的都有哪些,她心里可能比沈泽简还要清楚。 「你绝找不到第二个如我娘子一般的针线娘子。」 沈泽简说了最后一句话后站起了身,示意要离开了。 张汀芳被他这笃定的态度惹笑了,却是一拍桌面,「好!看来我是必要帮上一回了。」她招手叫了身后的丫头,「让人去县衙,把绣儿要出来。」 说完这话她又看向沈泽简,「人我帮你要出来,别的我却是不帮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沈泽简点头,示意明白,冲她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去。 v第14章[03.03] 「这人真是没规矩。」 说话的是张汀芳的贴身丫头,长的面嫩,其实年岁也有十五了,先前与万绣在凤临酒楼见过一回,之后却是被派去做事再没见过。 张汀芳笑,「我看着倒是个能撑得起事的。有他在,让那小绣娘办的事儿也能稳妥些。」 小丫头有些不满,噘着嘴看她。 「好了,去让人把东西都收了,咱们再待两天。」 沈泽简到了衙门门口,他要在这里迎万绣出来。 夏知县坐在内堂,他的下首正站着师爷赵忠。 俩人神情间都带着些尴尬与无措。 「这……大人……小人实不知那小小一个绣娘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赵忠开口了,毕竟康大头走的是他这条路子。虽说赌坊也算是抓着了对方的把柄,衙门也算是照章办事,但这「也算」对付的是平民百姓,可不能对付权贵人家,更何况这「权贵」的来头实在太大。 夏知县没吭声,他向来自诩公正廉洁,但有些事情却也不能不睁只眼闭只眼。 就像这回赌坊对付沈家的事儿。 师爷以为是他求过来,自己才没多做计较,事实却并非如此…… 「罢!我一个七品小官,可是谁都得罪不起。」他苦笑着感慨了一句。 赵师爷还没明白过来,夏知县就招手让他上前,将这中间的环节细细说给他听。 就如沈泽简与万绣猜测的那般,赌坊这回做事,的确是听命于人——也不是别人,就是锦衣坊。或者再说详细些是御锦坊直接委派、安插在锦衣坊中的人在操纵着。 一般百姓无从知晓这其中的关窍,只以为御锦坊下揽全国各地的「锦」字作坊与店铺,却不知晓但凡挂了「锦」字招牌的,总会有一队人是直属御锦坊的,他们并不会干预店铺本身的运作,却是会借着地利之便四处寻找纺布制衣的原料、有天分的针线娘子等,这些个手段就是为了保证御锦坊在行业内的一家独大。 师爷听的有点儿傻,「这……」 夏知县看他这表情,心知他是明白了,「原本御锦坊只是给宫内的尚衣局采收供奉的,前些年因着规模越做越大却是被单独独立出来让三皇子要了去。」 他又是苦笑,左手轻轻在桌面上摩挲着,「一边是三皇子,一边是太子……呵呵……」 赵师爷「扑通」就跪下了,「大人!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求大人责罚。」 「唉!你这是干什么!」夏知县忙去扶他起来,要不是信得过他,今天他也不会把话说的这么透了。「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这事儿无论是不是你来求我,我都是要当没看着的。只是没想到,那小绣娘的来头也是不小。」 「……大人,如今之计怕是只有据实以告了。」 赵师爷也不是那没有脑子的,冷静一些之后便衡量出了最好的办法。 「是。」夏知县点了点头,「所以,你亲自去,跟康大头把顺安县主的身份说了。再想办法去一趟那绣娘那儿,也透些口风。」 「……大人是想?」赵师爷有些拿不准。 夏知县也没和他打哑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这个安平镇怕也太平不了,总要提前做些准备。」 万绣本以为要吃上几天的牢饭,却没料没待多长时间便有人将她领了出去,而且就像是她之前吓唬沈大姐的那般,只将「她」领了出去。 被吓坏了的沈大姐自然是一阵鬼哭狼嚎,听得万绣好是舒畅,等到见了衙门口的沈泽简时,她又多高兴了几分。一路保持着十分愉悦的心情回了周宅。 「我看咱们还是直接搬过来好了,这才多长时间,都跑来几回了?!」 进了回大狱,万绣浑身不舒服,外衫都脱了扔去一旁,脸啊、手的都洗了洗之后才算是好受了些,等匆匆套了新的外衣绕过屏风面对沈泽简时便忍不住叨咕了这么一句。 确实也是!周宅本是想暂当歇脚的地方的,可哪有歇脚歇的像他们这么频繁的?! 「家里怎么样了?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四妹还好不?」 万绣一叠声的问,沈泽简待她问完便认真回答了起来。 「砰」一声,万绣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为了对付咱家,还真是好大的手笔!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还真以为我们沈家没人了!」 说到这个事儿沈泽简心里也是沉重,可看自家娘子的模样,又是觉得有些心暖好笑。 「咱们后山上应该都是野生的桑树,我跟四妹看的急,不知道那片地有多大,到底有多少树。但就我先前看着的,等到开春树重长成了,咱们又能找到蚕种的话,便是咱家户户都养蚕,那也够喂的了。」 「桑树?能确定?」沈泽简没想到这事件的起因竟是被万绣看了出来,语气中很有点儿惊讶。 万绣不满的横他一眼,「我瞧着至少有九分的把握,另外的那一分就看赌坊幕后到底是谁了。」 听了这话的沈泽简则是直接将那一分加上了去,原因也很简单,如他和张汀芳说的那般,安平镇上能支使得动县衙的数的过来,而这些地方里头只有一个锦衣坊会与桑树有关,其他的大户可没有从事织染或制衣的。 俩人这么一商量,心里的判断就下来了。 「我要去趟郑府。不是想让我干活儿么?我便先送她个大礼。看她敢不敢应!」 万绣只觉满腔怒火,原本她对之前和张汀芳的会面还有些不满,如今却不这么想了。有这么座大靠山,必要物尽其用才是。 v第15章[03.03] 她这人大多时候都是嘻嘻哈哈的过,不太耐烦处理那些人事关系,基本是能避就避。可她也有个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的地方,那便是只要被惹火了,不报复回去便难过心里头的坎儿。 刚来到这古代的时候做事都得小心翼翼,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总觉得有沈泽简能给她撑腰的关系,胆子好似越来越大了,偏她自己还没察觉,只不停的动着脑子,就想着要怎么让赌坊和幕后的锦衣坊喝上一壶! 沈泽简倒是瞧出来了,但却觉着她这模样怪招人爱,心里喜得慌,自然不会去拦。只是这会儿仍旧是不忘拉住她,主要是给她「科普科普」朝堂局势,免得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便冲了过去。 万绣听的认真,谁叫她是真的只知道个概念上的东西,细致的却完全不晓得呢! 只是听着听着便有些犯懵了,赶忙抬手制止了沈泽简。 「停停!这个……我听着有点儿难啊……总之,我跟那张汀芳去说,让她想办法让我能安心的养蚕种桑,再把我的名声宣扬出去不就行了吗?!这本就是她想做的,如今最多就是把这时间提前了些罢了。」 万绣说的有点儿心虚。可,真的没办法啊!现代人!有几个经历过那种朝堂级别的争斗的,她上辈子看电视都觉得费脑子好么?!让她琢磨那些,真不如让她纺布制衣赚钱来得痛快! 「刚才不是还说的那么厉害。」 沈泽简好笑的掐了掐她的脸。 万绣瞬时就觉得脸上有些热,嘴上还不忘强辩,「你瞧着吧,我说到自然能做到,只是办法不一定与你想的一样罢了。」 「啪、啪、啪、啪、啪!」 五鞭子抽下去,王娘子那单薄的衣衫便都裂开了,鲜血以极快的速度染红了她的脊背。 堂中人不多,王娘子一个,抽鞭子的一个,围观的三个,还有一个是坐在正中上位的妇人。 这妇人瘦削的脸盘,虽坐着,但看起来个子也不小,裙摆下一双比普通女人家要大上一些的脚,偏那鞋子顶端还绣缀着挺大个绒球,让她那双大脚极为惹眼。 这时,这双脚正并拢在一起,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那绒球上的细毛竟是没有一根动的。 「谢……谢吴娘子饶我这一次……」 王娘子勉力撑起身子,因为动作扯动背上的伤,疼得冷汗一出,她又觉得那汗好似都杀进了伤口中,疼的越发厉害,眼前一黑便摔到了地上。 「这……吴娘子……这,她知道错了,您看,是不是先让她去把伤——」 说话的是堂中围观的三人之一,万绣熟悉的很——红姨。 「治什么伤?放着。明天死不了,就给她叫大夫。」吴娘子说话语速不快不慢,语调也没有太高的起伏,听在人耳朵里便没多少人气儿。因着她这话,连红姨在内的三人都免不了心中一寒,面上也控制不住的露出惧意来。 吴娘子接着又道,「给坊里头办事,要尽心。这回要不是王娘子有了私心,早把那万绣的事禀报上来,如何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若将她早早收揽进我锦衣坊,又何须想着办法拿沈家的山地?!」 她说到此处,目光看向红姨,「小红,人是你招进来的?」 红姨低头赶忙回答,「是。她是我好友的女儿,可我实在不知她有那些本事。」 「我知晓你是不知的,否则今天挨鞭子的也必然有你一个。」 吴娘子动了动脚,那鞋上的绒球终于随着她动作一颤。 红姨屈膝跪下,双手与额头都抵在地上,「吴娘子,请您明察,万绣该是只有些小聪明,而且……而且……她手艺不精,怕是通不过坊里的考核,她早与我说过,只想给自家做做衣裳穿也就是了。」 吴娘子没回话,只是鞋上的绒球抖动的更频繁了些,有那么一会儿的工夫,才语带笑意的回道: 「我看还是不错的,毕竟是被顺安县主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儿去?小红啊,你看走眼啦。」 红姨心中叫苦,保持同样的姿势,往前膝行两步,「吴娘子——」 「算啦,你着急什么,我又没说非要这么个人。王氏偷了她的衣裳样式图,锦衣坊也已经照着样子都做了那么些出来,如今啊人怕是也得罪了。」 红姨的胳膊被轻轻抬了起来,她的视线便从那抖动着的绒球慢慢的转移到了吴娘子的脸上。 「王氏这个短视的,若是早些把万绣的本事说出来,咱们必是能通过她摸到——」 「总之,若要按照以往的办法行事,怕她们早起了警惕之心。可有你在,我相信你还是有几分面子在她们那儿的。」 红姨吊着一颗心走出了锦衣坊,吴娘子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着…… 这明显是要自己去想办法了。 她心下纠结的很,不去必是要遭惩处,她有家有口的,哪能受得了。去了,难道真的要把昔日姐妹的女儿拖下这趟浑水吗?她一边犹豫着,一边向着周宅而去。 方才吴娘子已交代了,说是万绣的人该是还在镇上。 红姨心里大概还是希望自己动作慢些,最好到了周宅人便都离开了,只可惜,真等她磨蹭到了地方,却是正与万绣和沈泽简撞了正着。 万绣虽然刚回家的时候发了通豪言壮语,可脑子还是在的,又被沈泽简拉住细细说道了一番,便更冷静了不少。 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分析了下目前的情况,倒是也真想出了两个可用的办法来,若是真能行事,赌坊与锦衣坊绝对要元气大伤。只是这办法涉及的可就不止是张汀芳了,所以他俩又商量了商量,还是打算先回趟沈家。 一来叫家里人都放心,二来也还是要和沈大伯与大爷爷说说看,他俩毕竟年龄都大,看问题比他们年轻人要深刻,有他们盯着能更保险些。如此才耽误到了这时候。 红姨看着他俩,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扬起笑来招呼了一声,「绣儿。」 「红姨?」万绣正要锁门,听着声音回头看,待见着了红姨便下意识抬头去看了看沈泽简。 v第16章[03.10] 红姨在这时候找过来,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万绣拿不准她是想帮自己还是帮锦衣坊,毕竟这人与自己娘亲的感情还在那儿呢。 沈泽简也是识得红姨的,同样看过去之后,便对她点了点头,接着向看过来的万绣说道:「回去吧。」 万绣这锁便又打了开,接着笑容满面的向着红姨迎过去,将她带进了院子。 「这是要回村吧,我这来得太不巧。」 红姨客气道。 万绣自然要客气回去,「红姨过来哪有不巧的时候?什么时候都是巧的!」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怪不得你娘每回见着我都乐的跟喝了蜜似的,我家里那两个闺女有你这一半模样我也就舒心咯。」 万绣还是头一次听红姨说到自家孩子,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好奇,「这……是两位姐姐么?也住在安平镇?」 红姨摸摸她的脸颊,「可不是,都住在安平镇,倒是比你小些,都订了亲了,我那当家的没本事,都等着我给置办嫁妆呢。」 「红姨莫太劳累了。」万绣扶她坐到上位,心中隐约明白,红姨大概是在说自己的身不由己,一家子的生计都压在她身上,想必很多事情无论她的意愿是什么,总要听命行事。 果然,接下来红姨说到了正题,「这话我不该说,娇娘就和我亲妹妹一般。」她停顿了好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了下面的话,「绣儿,要不你还是来锦衣坊吧。」 万绣与沈泽简都坐在她下首,听了这话都没说话,只是都看着她。 红姨并不敢对视他俩的眼睛,等了半晌没听见回话,便又有些急切的说道:「你放心,若是你去了锦衣坊,凭你那一手画衣裳样子的本领,坊里绝不会亏了你去,红姨也定会护着你——」 「我那五张样式图,果然是被王娘子或是锦衣坊偷走的?」 万绣抓住了重点。 红姨语意一塞,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但她又一想,那批样式图被王娘子冒用,早已交由坊里赶制了出来,等到出现在市面上,万绣瞅见了自然也就明白了,便觉得也没什么好瞒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是被王娘子……冒用去了。」偷字总归是不太好听,她换了个词。 得了这话,仍旧是将目光投向他处的红姨可是没注意到,万绣与沈泽简又是对视了一眼,俩人眼中透露出的都是喜悦,而没有半分的气愤。 「咳!」万绣为了掩住笑意清咳了声,她站起身去扶红姨,「红姨,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您看能不能和坊里掌事的说一声,容我几天考虑?」 红姨顺势站起了身,她也的确快待不住了,能得了这么个答复也算不错,总比一口回绝了好吧?!虽说她觉得这事儿八成还是要顺了吴娘子的意,除非万绣这辈子都不做针线娘子了。 「好,你放心,我把话带到。」她心中有愧,这让万绣放心的话又说了一遍,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的,「你俩是要回村吧,这个拿着,给你娘。」 她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来,万绣推了回没推回去便收下了,只当她是因为过意不去才一定要送的。 送走了红姨,天色已经发暗,沈泽简与万绣不敢再耽误,再晚点儿城门就要关了,想出去可就得等第二天了。 好在沈泽简从楚一刀那里借的马还没还回去,慢一些倒是也能驼得了两个人。 万绣因为红姨那得来的消息十分亢奋,又是平生第一回骑马,整个人的精神头那是足足的,等到了家,可是把家里众人都看呆了。 被捕快抓了去,便是没伤着也该吓得够呛啊,怎么他们沈家这个媳妇儿却是喜气洋洋的?! 被大家伙儿诧异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万绣道了好之后就借口要先去看看李氏,先离开了。 沈泽简则是被人围了起来,追着问今天这事儿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只是他向来有视「万物」于无物的本事,随便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他只问他想问的。 「大伯他们回来了?」 「哦,对,对,大伯回来了,大爷爷也醒来了,都在你家屋里头呢。」 说话的是他一个堂兄,回话的时候还不忘指了指他家那屋子。 沈泽简便点了点头,把马缰绳直接给了他,自己则是迈步往屋里走。 堂屋里头,坐在正位的是大爷爷,这会儿的脸色说是「面沉如水」那一点儿都不夸张,即便是沈泽简看着都觉得要是给个火星子怕就能给他点着了。 老爷子除了小时候跟着自家爹东躲西藏的时候吃过亏,大半辈子都没着过道儿,这回是真栽了。 大伯就更别提了,那眉头皱的,沈泽简觉得他的脸都窄了一圈。 二伯、四到八叔也都在呢,却是低着脑袋装鹌鹑。 至于其他那些跟着一块儿去了三岔河村的堂兄弟们,到底是年轻气盛,面上都是不平之色,拳头握的死紧,一副随时准备上拳抡的模样。 沈泽简进了门,先是打量了众人一番,然后才开口叫了人。 「啪」一声,大爷爷拍了桌子,抖着手指指向沈泽简。 「爹,你跟五郎发什么火?注意自己个儿的身子。」 大伯忙上前给他抚胸口,边还开口劝着。老爷子可是不领情,一巴掌拍开他,「呸!我发火了么?要发也是对着你发!你说你啊,你说你!你脑子白长的了?一招调虎离山你连想都没想就把家里人都给带进去了?你个没用的玩意儿呦!你可气死我了!」 老爷子平时是极为仁和的一位长辈,只有他那几个儿子才在年轻时候看过他这模样,孙辈却是都没瞧过的,这会儿看得可是稀奇的很。 大伯就尴尬了,可还不敢顶嘴,老爷子能发泄出来总比憋心里强,再说他能说什么?难道说您老人家不是也被人几杯酒给放倒了么?! v第17章[03.10] 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们过习惯安逸日子了,脑子里根本没有防人算计的那根弦。好在这回是有惊无险,要是真出了大事儿……大伯这么一想便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老爷子骂完了老大,又指着其他几个儿子接着斥责,「你说你们啊,还是长辈呢,一个个的,还没五郎媳妇儿能干!怎么昨个儿不是你们被人带了去,反是五郎媳妇儿遭了难?」 「那……我们过来的时候都动上手了啊……」八叔是老爷子的小儿子,偶尔还敢多上一句嘴。 「你还有理了你?!」 被顶了嘴的老爷子更来气了,抬手就拿了桌上的杯子要砸他。 「大爷爷。别气了。」 沈泽简这会儿上去拦了一把,这越说越气,可别真把老爷子给气伤了。再说,都说到自己媳妇儿了不是! 见是他来拦,老爷子的脾气明显和缓了些,「滚滚,都滚,少在这儿碍我的眼。」 得了这话,溜得最快的是几个长辈…… 当着儿子面被老子骂什么的,实在是太难看了。 「坐下,说说吧。你媳妇儿怎么回来的?」 老爷子气顺了不少,大伯自然也是没离开的,如今只剩他们三个了,堂屋里立时清净,他便问开了。 沈泽简也早已准备好了,这时便从络腮胡的到来开始说起,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落下的。他语速快,虽说的详细却很会抓关键点,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都解释清楚了。 老爷子屈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沈泽简并不清楚,大伯却熟悉的很。 他看了沈泽简一眼,「去外头找你大伯娘,给做两碗面来。你大爷爷和我都还饿着呢。」 被支使出门的沈泽简寻了大伯娘,说里头要两碗面吃,他自己则是去了李氏的门外,敲了门进去,见着的却是脸色都不太好的两人。 万绣抬手将个帕子给他,「这是方才红姨给我的,娘说这里头有两个字,留和逃。」 沈泽简低头看,帕子是新的,两角的位置各绣了……不太能认出来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字。 李氏这会儿正眼圈通红,给沈泽简解释道:「这是红姐与我小时爱玩儿的把戏,没想到她还记着呢。」 万绣再次拍了拍娘亲的背,对着沈泽简继续说,「看来锦衣坊可不是那么简单。红姨的意思该是我要不过去,就让我们离开这儿。」她皱起眉头,「她说逃?难道那锦衣坊还敢做些谋财害命的事儿?」 沈泽简并没答话,却是将万绣的怀疑听进了耳中。 堂屋里头大爷爷与大伯并没说太长时间的话,这会儿便有人来叫沈泽简了。 他向万绣看去,示意她等自己回来再说,便又转身出了门。 大爷爷此时的神态比之方才黯然了些,大伯反是精神了,见着沈泽简进屋就招手让他近前来坐,又吩咐外头的族人看着,别让人靠近屋子。 这阵势沈泽简经历过一回,便是前不久知道太爷爷那点爱恨纠葛的时候。这时便有了准备,看来大伯是又要说点儿保密的事儿了。 沈泽简其实对这些老人家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毕竟时日过于久远了,看长辈们的态度也不是想要复仇或者东山再起的,否则也不会除了读书识字之外,便完全按照普通农家的样子来养活他们这些孩子。 既然如此,过往便只是回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沈泽简心里这样琢磨着。 他脸上也不知是不是露出了些不太在意的表情,或者是人老成精,总之大爷爷突然在他跑神儿的时候「哼」了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看来一会儿你大伯要给你的东西你是不,那便还是我保存吧!」 「……」 沈泽简没吭声,就是定定的瞅着他大爷爷。 大爷爷年纪大了,禁不住孙儿辈的「卖萌」,最终挺高冷的翘了翘胡子,算是放过他了。 正在这时,大伯也终于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递给了沈泽简。 沈泽简小心将东西接到手里,凑到眼前细看。这是块墨色……一面刻着个「沈」字,一面刻着个「令」字。 「这是翡翠?」 沈泽简反复看了几遍,有些犹疑的问道。 他们这一代都是大伯启的蒙,他印象里好像小时候听大伯给讲解过各类玉石、金银饰、古董之类东西的辨别,只是那些东西他们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着一两件,所以即便是当时记着了,但过后大部分人也都忘了。 沈泽简的脑子还挺怪,他自己不太会特意想用不到的东西,但若能有个契机,凡是以前经历或是学习过的,很少能有忘了的。 大伯听了这话笑笑点头,称赞他,「还是你小子记性好。那再想想,那会儿我还教了什么后来你们兄弟最用不上的?」 「……」沈泽简无语的看向大伯,知道用不上,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教。 「嘿你个不长进的!」大爷爷可能是刚才发火儿发舒坦了,这会儿还有点儿收不住,见到沈泽简这副样子就又来脾气了,抬手指着他鼻子骂,「都是有用的东西!要不是就你记得全乎,你当爷爷我想要你个木头脑袋做家主?」 「家主?族长么?」沈泽简也不害怕,还觉得他大爷爷一生气挺精神,只要不气大了就行。所以便也不劝,反而是像对待其他人似的,就抓自己想听的听,想问的问。 一般大姓的人家,说了算的都是称呼「族长」,他还没听过农家人有叫「家主」的。 大伯可没他这么心大,赶紧抢了话过来,「可不是。大伯年纪大啦,管不了事儿了,这族,家主就你来做吧。」他完全忽略了前几个月还在说自己能再撑个几年呢。 v第18章[03.10] 「这是咱沈家的令牌,之前我和你说过不少了。咱沈家好几个分支都还挺好呢,不过这么多年了,虽说最赚钱的路子还都在咱们本家这块儿,可人心啊,不好琢磨啊,你看着办吧。有这个牌子,咱家的人啊财啊的就都给你了,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吧。」 大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座沉重的大山直接砸沈泽简头上去了。 「除了这令牌之外,咱家的账本啊,下人们的身契都在我家里呢,等会儿你也过去拿吧。再过几日,我把消息传出去,年前让一些得用的都来一趟,都认认脸。」 大伯用一种「晚上吃这个菜」的口气交代族里的事儿,沈泽简摩挲着手里的令牌,忍不住犯嘀咕,他是不是记错了,这不是墨玉吧,墨玉不是极为稀少,甚至可说世所罕见吗?!能拿墨玉做令牌的人家会用这种态度交接下一任家主吗? 大伯还在喋喋不休,完全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大爷爷时不时还乐一下,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什么。沈泽简把话听进了耳朵里,越听却是越忍不住,终于问出了口,「大伯,咱家那……作坊什么的,用得着弄这么大个阵仗?您说的分支,三五个人的,想要自己做啥就让他们做吧。」 「……」 沈家大伯与大爷爷都用一种「你果然是憨厚木讷傻」的表情看向沈泽简。 沈泽简生平头一回有种晕乎乎的感觉,啊不,成亲的时候也是晕乎乎的,只是这会儿的晕跟那会儿的晕不太一样。 大伯、大爷爷还有沈家其他人全都离开了,万绣安抚了四妹、小五、小六,还伺候李氏梳洗睡着后,见到沈泽简仍是傻呆呆的坐在屋里,便终于忍不住上前轻拍了他的脸颊。 「大伯他们说了啥啊?看你都傻半天了!」 沈泽简抬头看向万绣,木木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的,也不知过没过脑子,反正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媳妇儿,我的也可粗可粗了!」 万绣和沈泽简解释过什么叫「抱」,因着这词十分有意思,他便记住了,如今这样说出来却是让万绣立刻就兴奋了。 「什么?咱沈家是不是特别特别富?!」 万绣瞪大双眼,开始畅想!早前不说是富贵人家么,虽说被更富贵的排来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她早就琢磨这可能性了,但沈泽简没说,那时他俩也没那么「熟」,这样的话题说出来不好就要闹误会的,所以她便忍了。 没想到如今却是沈泽简首先开口了。 「啊?」沈泽简终于回神,却是开始装傻。 万绣自然不满,开始左磨硬泡的让他说实话。只是不知道是为什么,沈泽简嘴巴严的很,除了因为过于震惊露出的那只言片语外,别的却什么都不肯说。就连万绣被激的使出了美人计,将他逼出了两管鼻血来,也还是没得到更多的消息! 咳咳!这鼻血都出来了,万绣心里就小骄傲了一把!自己这魅力还是杠杠的!只是……她猜测,或许沈家的来头真的有些特殊,否则若只是有钱或者有权,沈泽简也不至于非要对她隐瞒。 考虑到这个,万绣也只好先歇了心思。 过了,沈泽简并几个还没成家的兄弟带了些东西先搬去了镇上,又过一日,万绣和娘亲、四妹等带着剩下的家当也都搬了过去。 这两天的时间,他们一家便算是正式落户在安平镇了。 待到第三天,红姨又找上了门,她明显憔悴了很多,原本白胖的脸上都透着些灰败气,说话的语气神态也焦急了起来。万绣记她的恩,见她这副模样自是不忍,便告诉她让她再去带个话,就说自己要跟做主的人见个面,然后才好做决定。 这便是最后一个拖延的办法了。 送了红姨前脚出门,万绣就大大方方的去了凤临酒楼,那里张汀芳已经在等着她。 她并没有什么反侦察的本事,可因着红姨的提醒,她与沈泽简都觉得锦衣坊很可能会派人盯着他们的动作,所以行事上便得更谨慎些。至于张汀芳那边,她若是连这点儿问题都需要人来提醒,那还真是早点儿解除了跟太子的婚约,当个普通权贵人家的好…… 凤临酒楼,万绣曾经问过阿杵这名称的由来。 据阿杵说,这酒楼最早是女人当家,后来这女人嫁了个极有身份的人物,而这个时代「凤」这词汇还并非是专为皇家所属,地位比较高的权贵人家的女子都是能用的,因此才换了这名字。 万绣问的时候只当是市井轶事来听,直到后来知道了张汀芳的身份,进一步知晓了她娘的身份…… 说来,张汀芳能在这里遇到小五、小六,是巧合却又是种必然。 谁让这酒楼就是人家的呢! 万绣抬头看了看那头顶处的牌匾,笑了笑,抬脚跨步进了门。 今天,她可得跟这位顺安县主好好说道说道,嗯,先前被赶鸭子上架的郁闷也得。合作伙伴么,自然是我好,她才能好的! 张汀芳这会儿正一人坐在上次的厢房里,她倚着窗,似乎并不怕冷,手中握着个酒杯,眼神投向外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便是万绣进了门也没转过身来。 万绣从门口的位置正能看到她的侧脸,心中不由感叹,这人其实很有魅力。若拿后世的话来说,该是有种中性的那种神秘美,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看到她都会受到吸引。 而且如她这般家室,穿用自然都是顶好的,她又是个想在这方面下工夫的,这搭配打扮上比之一般人家便都要……万绣想了想,还是用了「时尚」二字。 敢尝试新鲜样式,又有副上好的衣架子身材,无论是什么样的衣服都穿得出好模样来,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万绣往前走两步,仔细端详她今日的装扮。 玄色圆领长袍,领口、袖口、衣襟、下摆绣制了暗金色梅花图纹,腰间大带做的很宽,勾勒出了整个腰部的弧度,用一条同样暗金色丝绦系住,这丝绦底端挂了两个拇指大小的翠玉珠,随着张汀芳偶尔的动作会微微摆动,煞是好看。 她一头乌发如男人般高高束起,用与那翠玉珠一般颜色的玉冠固定住,显得精神又贵气。 耳上却是没戴东西,万绣倒是看见了耳洞,但耳洞颜色有些嫩红,怎么瞧都像是新近穿的。 「怎么?我这颜色都能引得绣儿着迷了?」 这张汀芳原就说从小被父亲做男孩儿养,没准儿自己也曾当自己是男孩儿,瞧这「调戏」的话,说得可是顺嘴着呢。 万绣冲她撅了撅嘴唇,显得很是亲近,「可不就是长得好么?你若真是个男儿身,我若早些遇着你……」她也是想开句玩笑,可想了想却是自己抿嘴笑了,「算了,还是我家阿简好。」 v第19章[03.10] 张汀芳本是等着她后半句话,哪想到被人秀了一脸的恩爱,嘴里那一口酒愣是呛住了,「咳咳咳……咳!」 万绣自己动手倒了杯热水,脸上有点儿烫,并不去管对面咳得惊天动地的那人。 「你怎么也不说帮我拍拍!」缓过来了的张汀芳还挺不满。 或许是她从万绣身上感觉不到一般人对她的畏惧,她便也轻松了不少,有那么点儿真拿万绣当朋友的感觉。 万绣不知察没察觉,反正仍是一副不把她当回事儿的散漫态度,「咳又咳不坏,你自己把丫头都遣出去难道是想让我伺候?」 张汀芳有些无语的看她,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类型的姑娘家。 「算了算了,给你倒杯水喝好了吧。」万绣琢磨着自己是升斗小民,还是得向这权贵势力低低头的,便补救般的翻了个杯子,又给她倒了水喝。 张汀芳倒真是好脾气,放下酒杯,接了她那水杯,仰头喝了一口。 水也喝完了,万绣便又开口,「能说正事了?这回多谢你帮忙救我出来。」她先是正色道了谢。 张汀芳是天生的富贵人,阶层差的太远的,把她的帮忙当做施舍;阶层差不多的,把她的帮忙当成利益交换。如万绣这般,让她感觉就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助的,似乎是头一糟。 她觉得有点儿新鲜。 「不用。」想了想不知怎么的,带着些不好意思的加了一句,「我跟你那阿简说,我可只帮你从大牢里头弄出来,别的我是不管的。」 万绣今个儿就是为了这茬儿来的,「那不行,你可得管。」她语气中有些无赖的意思,但因着那份亲近,听起来便像是跟自己人的撒娇一般,并不招人厌烦。 因此张汀芳也完全没有厌恶的意思,仅仅是奇怪的偏头看她,「为什么我要管?」 万绣简单几句话说出了她与沈泽简的打算。 「……怎么样?如今你还说不管吗?我和阿简有些事办不到,于你却是简单。你既然都能与我直说要挤垮御锦坊,想来也不是刚起的谋划,既如此,你又何必怕撕破了脸面,而且如今你有我!」万绣抬了抬下巴,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来。 「我也不多说,给你添上五六分的战力还是够的。」 「战力?」张汀芳忍不住笑,「你当这是打仗?便算是,十分的战力,你怎么就敢说能占上五六分?还是你按照百分来算的?」 万绣伸手在桌上轻抹了一下,又用手指从杯中沾了沾水,往桌上画出个棉花朵的模样来。 「见过吗?」 张汀芳细看,待那水渍都快干了才肯定的摇头,「不曾。」 万绣的心在急速跳着,脸上却还是那副笃定模样,「这叫棉花,同样可用来纺线、织布、制衣。我知道要去哪里寻,知道怎么种。」 张汀芳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万绣也发现了,这姑娘正经思考的时候脸上很少有表情,会显得极为专注。 她也不再往下说了,收回的手放到桌面下,忍不住缓缓握上了拳头。 一种新的材料,不用她多解释,张汀芳绝对可以衡量出来这东西的价值。 只是,她这话其实说得过满的,毕竟这时空她也不知是否与她原来世界完全相同,更别提地理位置及各种物产了。实际上,她曾考虑过,将来如果自己有些家底了,那么便去寻找棉花,只是这个打算那会儿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负担,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无所谓。 可这时候说出来,那便是一个承诺,一个交换条件,是她要非做不可的事情了。 张汀芳沉默了好半晌,问到关键性问题,「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找到后多久能种出来?」 「五年,只要五年。但你需要提供给我人力和钱财。」 万绣将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 张汀芳听了这话便又不开口了,过了会儿才再次问道:「之前,沈泽简说你们后山那片地生的是桑树。」 这也在万绣的意料之中,所以她点了头,「先前你不是说要派人过来,既是你派过来的人,想必是见识过的,到时可去认认,待确定后能再给弄些蚕种来就更好了。」 张汀芳被她这连要带拿的不要脸劲儿弄笑了,「你倒是不客气。」 万绣见她这表情,知道这事儿八成就是成了,于是同样笑着调侃,「给县主办事,哪里需要客气。」 张汀芳轻拍了两下桌子,「那就这么定了,你刚才说的我都应承下来了。」 接着她顿了顿,面上仍旧带着笑容,目光中却是毫不避讳的渐渐透出狠意,「只是,我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 万绣双手下意识的握紧,姿态却坚持着没有变化,「我惜命的很。」 与张汀芳说完了事儿,万绣与酒楼明面上的老板一同出了来。 「蒋老板,我家三弟承蒙您照顾。」 「哎,这说得什么话,告诉阿杵,让他好好休息。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别仗着年轻便不当回事儿。」 被称作蒋老板的中年男人笑眯眯的,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药店:「韦家药堂从那边拐过去也就是了,那里的跌打药膏可是安平镇最好的。」 万绣连连称谢,接着便告辞离开向着药店走去。 沈泽简赁下了离周宅不远的一个宅院,之前带出来的兄弟还有在楚一刀那里养伤的三个平日里便在那边休息。 v第20章[03.10] 与此同时,在张汀芳的帮忙下,万绣的铺面也定了下来。 他们一家好似完全忘了先前的祸事,自顾自的忙了起来。 李氏与四妹倒是一直惦记着,中间那个锦衣坊的吴娘子过来时还把俩人吓的够呛,谁知道后来却是风平浪静,完全没了其他动静。 就连一直被关着的沈家大姐,也在昨天被放了出来。 这个晚上,李氏终于忍不住了,她还挂念着红姐呢,就怕她被连累毁了差事,于是在晚上吃了饭后拉住了想要回房的万绣。 「绣儿,你快同我说说,咱家这事儿到底要如何解决?」 万绣这将近半月每日都累得够呛,店面的装修,布料的采买,针线娘子的招募等等,这任何一项她都要亲自过问,虽精神上一直亢奋着,身体却是有些吃不消了。 今天本是想着好好休息休息,不想却是被李氏抓住了,只是她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咱家有啥事儿?」 「哎你这孩子,就是你那大姐夫赌债还有墨儿原来那个定亲的赌债的事儿啊,为了这事儿你还蹲了会儿大狱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李氏见闺女这样也心疼,可到底觉得事关重大,就怕她年轻不当回事儿,干脆去浸了块冷帕子给她糊在了脸上。 大冬天的这么一冻,再困也得醒啊! 万绣一激灵,看见是她娘干的,那火儿就更憋不住了,当下就拉长了脸,「娘你干什么啊?困死我了都!」 李氏掐她腮帮子,「多大个人了,还跟娘耍性子?!你赶紧和我说清楚了,你和阿简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娘这些个天觉都睡不好了!」 万绣听她这么说,这才定睛去细瞧她的神色,果然见她眼下有些疲惫之色,「哎呀娘,你干嘛不早点儿找我?我都忙傻了,也没注意你。」 李氏被闺女一关心就美滋滋了,又赶紧着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娘吓唬你呢。放心,每天都睡得好着呢。」 「娘!」万绣拖长声撒娇,算了算日子,伏在她耳边轻声说:「明天啊,你带着四妹她们一块儿去凤临酒楼吃顿好的。可得记着啊,要二楼的厢房,门别关严实了,这样能听见楼下的动静。」 李氏得了万绣的准话总算是略微松了口气,第二日早早的就招呼了四妹与小五、小六,除此之外还带上了八郎、九郎,也免得她们这几个妇孺遇着啥处理不了的事儿。 阿杵已经回了酒楼,只现在他并不在这酒楼里头住了,反而是每日从周——哦,如今牌匾已换成了沈宅——往返。多年没和家人一块,再加上之前经了好些回事儿,阿杵变得对家里极为依赖,无论是面对万绣还是李氏都似把她俩当真正的亲人那般对待。 昨个儿万绣便嘱咐他李氏会过来,让他照顾着些,阿杵自然没有不应的,一早就留了二楼一个位置挺好的厢房下来,只等他们过来。 小五、小六来过一回,显得挺熟门熟路,四妹和两个堂哥也挺自在,唯有李氏,一心惦记着万绣说的话,进了酒楼的门便忍不住的东张西望像是要探听消息。 「婶子,咱们先上去吧。」 说话的是八郎,挺壮硕个汉子,方脸膛,眉目硬朗。 说起来他们沈家还真没有长的难看的,大约也是遗传好的关系。 「哎哎,好。」李氏与八郎、九郎也挺熟悉了。她不算是个有主意的,闺女在的时候听闺女的,闺女不在的时候也听其他小辈儿的。 阿杵这时也迎了过来,领着他们往楼上走。 「好好的,不许皮,三哥给你们去弄好吃的!」 李氏听了这话连忙叫他,「阿杵啊,咱不用太好的东西啊,你可别花钱。」 「没事儿,婶子,二嫂都给预备好了,你放心吃。」 阿杵笑笑,安慰了李氏,转身就出门了。 李氏听是万绣出的钱,心里稍安,便又开始竖着耳朵留意了,果然能听到些下头的动静。 「婶子,咱今儿来这儿是干嘛的?」 四妹到现在都是迷迷糊糊的,本以为过来吃饭,可二哥二嫂没来,而且刚才李氏还说不让上东西,这不吃东西还来什么酒楼?! 李氏被这么一问话倒是也愣住了,她是个没心眼儿的,藏不住话。可又觉着昨天闺女告诉她的话不好说出来,这时便尴尬了,绞尽了脑汁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四妹还傻乎乎的等着呢,倒是一旁的九郎灵活些,这会儿便打了个茬儿。 「嘿。我还是头一回来这酒楼。这阿杵性子可是好多了,以往啊又倔又楞的。」 他们家孩子太多,按照大小排下来一大长串,平时除了长辈和几个年纪大了不少的那几个大哥习惯用出生顺序来称呼他们,大部分还是互叫名字的。 八郎、九郎与十郎阿杵是前后脚出生的,生辰就差那么几个月,从小玩儿到大,其实算是挺亲近,不过近两年,因着阿杵总觉得自己是家里头的「救星」,莫名的多了些骄傲的关系,慢慢倒是疏远了些。 这会儿九郎的话便是有些嘲讽的了,八郎听了就瞪了他一眼。 九郎也不在意,只低声的嘀咕,「我又没说错。」 他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阿杵进门了。 「嘿嘿嘿……」九郎装傻的笑。 阿杵手里举着个托盘,后头跟了个小伙计,同样捧着个托盘。 「这些可都是酒楼里头的好菜,都快尝尝。」 v第21章[03.15]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笑眯眯的开始布菜,只是当九郎举起筷子的时候,他却是伸手过去挡住了,「九哥啊,我看你不饿啊,还是别吃了吧!」 众人都是一愣,接着就是「噗嗤」笑出了声,端着副看好戏的模样,自顾自吃了起来。 九郎下意识抬眼去看阿杵,见他明显就是调笑逗弄的态度,自然不可能生气,便又是咧开嘴,筷子也不放下,「咋啦?我是你哥知道吗?你还敢不让我吃饭?待我回了家让五哥揍你!」 「你多大了还找我二哥告状?」 「那怎么了?有种你别怕五哥啊!」 「你是不是找不痛快!」 「是我找不痛快还是你找不痛快?」 「……」 这俩人说着说着就顶上牛了,连四妹在旁看了都觉得他俩丢人,实在是幼稚的不行。 李氏是长辈,就想过来劝劝,她刚一动作,就听见门外好像有很多人走过的声音,便赶紧低声喝道:「别闹了,嘘!嘘!」 九郎与阿杵都开始捋袖子了,这时却也乖乖听话,奇怪的顺着李氏的动作也向门的方向偏过了头。 「这儿?」 「是,都定好了。」 「嗯……」 「……」 说话声音不大,脚步声挺乱,人数肯定不少。接着就是隔壁间房门被打开及关上的声音。 「婶子?」待外头安静了,阿杵有些奇怪的问李氏,「咋了?」 李氏有些讷讷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万绣告诉她过来听消息,可也没说要听什么啊。 这回是八郎给解了围,「好了好了,咱好不容易上回酒楼,可得赶紧着吃点儿好的,别让饭菜都凉了。」 听了这话,一家人便都坐了下来,阿杵也没再出去,跟着一块儿吃吃笑笑的,只李氏心里一直存着个事儿,面上还带了些忧愁的神色,几个大些的看了心里便都有些计较,只是都不说什么。 等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外头还是没什么大动静,李氏就琢磨着,或许是万绣昨个儿哄自己玩儿呢,等回了家一定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李氏心里正泛嘀咕着,就听见外头传来「噔噔噔」的极为急促的跑步声…… 这次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阿杵,他是酒楼里的掌柜,大事小情最是清楚,这不是普通情况下会出现的动静,他得出去看看。 只是还没待他做出什么动作,就听见旁边的门被大力推开了,接着就是长刀出鞘之声,再然后就是人的争吵、挣扎甚至像是打斗的声响。 这样的情况下,阿杵想要出去却是不行了。他是不怕的,可这屋里都是他的家里人,他也怕有个万一。 这世上有句话叫做「想什么来什么」,无论是好事坏事,那都能通用。 正当阿杵领着大家想要先出门去楼下远些的地方躲躲时,自己这边的房门却是突然被推开了,那蹿进门的是一个大光头,此时正面目狰狞,极其凶悍的四处探看着,见着了这屋里头的人,冲着离他最近的小六便冲了过去。 小六虽说年龄最小,可胆子却不是那样小的,意识到自己成了目标,别的不会干,可要说往大人身后躲,那还是能反应过来的。在他身边的正是九郎,此时见情况不妙,抬步就上前想要拦阻。 这会儿沈家人也都看着了,门外有不少官差捕快呢,这跑进了屋里的自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八郎动作也很快,一手一个拽住了四妹与小五,阿杵则是护住了李氏。 光头的目标极为明确,盯准了小六并不放松。他有两下功夫,不是光有力气的九郎能挡得住的,三两下就被人踹了出去,小六最终还是躲闪不及的被抓在了他手里。 「康大头!你敢!」 捕快们也冲进了房来,打头大喝出声的正是外出回来的武义。他呵斥了康大头之后,才注意到这屋子里的竟然都是沈家人,虽然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来,可心上却是不由更紧张了几分。 康大头已站在了窗口,他一手抓着小六的两个手腕,一手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只要一条活路。」 武义冷哼,「放了人说不定你还能有条活路,若是不放便是活路也让你自己堵死了。」 「武捕头,你当我是那些个刚出来混的小毛孩儿呢?你现在放我走,只要我安全出了城,这孩子我自然会放回来。」康大头不是好糊弄的,他紧了紧手中的力量,小六立刻便呼吸困难起来。 「康大头,你该知道你根本跑不了。」 「不试试如何知道?」康大头却是不忿,「武捕头,我不过是听人命令办事,哪里重要到要你亲自动手?再说,你们已拿下了那锦衣坊的人,还不够么?」 他说着话,手上仍旧在慢慢使着力气,小六的脸肉眼可见的变了颜色。 「小六!」 沈家人齐声喊了出来,只这一句便住了口,就怕刺激到了康大头。 v第22章[03.15] 康大头的双眼仍然紧盯在武义身上,他在进门时一眼就认出了沈家人,先前为了沈家后头的山地下过不少功夫,自然也知道武义与沈泽简的关系。 所以他才一定要拿住这手中的孩子,他敢确定,只要这孩子在他手中,武义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正如他所判断的那般,围进来的捕快并没有真敢上前的,最终还是叫他从窗子翻了下去。万幸的是在这个关头,武义总算是瞅了个好机会,抢先一步冲上前将小六抢了回来。 万绣与沈泽简如今都在即将要开业的「绣云裳」里,万绣并没想到因为昨天自己的一句话,竟是让家里人落入险境,甚至让小六差点儿就没了命。 有张汀芳的支持,钱财上没有问题,只针线娘子却是不好找的。 「咱们这地界,凡是有些名头或是真本事的都被锦衣坊拢了去了,家里人倒是能帮上些忙,可那都得在农闲的时候。」 万绣一边发着愁,一边却又并不太担心。她相信,只要她再等上几天,就会有大批失业的「针绣娘子」要出现了。 沈泽简正带着伙计往后院搬货,听见万绣在那边说话,便叮嘱一声后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伸手轻拽了下她的发辫。 万绣赶忙四外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才瞪了他一眼。 「光天化日的,不许动手动脚!」 这古人真是不含蓄! 沈泽简笑笑没说话,只是仍用疑问的目光看她。 万绣想了想,凑近他,小声把昨天跟李氏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算算日子,今天该是差不多了。正好让娘他们看个热闹……你怎么了?」 她本是有些得意洋洋的,本来么,一个锦衣坊、一个安平赌坊,在安平镇来说,这绝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动得了的两只大老虎。但如今,因着她与沈泽简的筹划,再加上其他几个朋友或利益伙伴的帮忙,这两只老虎怕很快就要变成死虎了,让她如何不兴奋?! 「这事儿你做的不对。」沈泽简面色严肃,头一次直白的指责了万绣。 于此同时,他招手叫来了一个本家兄弟,嘱他看顾好店里,自己则是要出门的架势。 「你干什么去?」 万绣有些慌,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沈泽简安慰性的拍拍她的手,「放心。」他说着看了看屋外的日头,又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万绣会让李氏他们去凤临酒楼看热闹,是因为她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危险性。只以为官府出动了人,锦衣坊也好,安平赌坊也好,都是些平民百姓,总是要束手就擒的。便是有人要救,那也该是如自己先前那般,需得先进了牢狱,再由外头的人想办法托关系才是。 但沈泽简却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家村人,对安平镇的事儿是多有听闻,再加上因为后山山地的关系与安平赌坊结了怨,这便更是探听到了不少的消息。 武义大哥带着人去,锦衣坊的多是女流之辈倒还好说,但安平赌坊的却未必会那么听话。 自家人又同在酒楼里…… 以他对阿杵的了解,必是会安排二楼的雅间,他只希望不要跟那帮人碰的太近才好。 因着心里有些担忧,所以他才疾步往凤临酒楼跑去。 沈泽简到的时候并没直接走进酒楼,而是先抬头往二楼的位置打量过去,不消多费功夫,他便瞧见了一颗闪亮亮的光头依靠在窗口…… 康大头的脑袋实在是极具辨识性的。 沈泽简大约能看见他手中还挟制着一人,并看不清脸,只能从身高觉出来应该不是个大人。 想到自家的两个孩子,他抿紧了唇,希望不要那么巧合才是。他没多做思考便动作迅速的躲在了那窗子正下方的檐下,没待多长时间,便见康大头翻了出来—— 沈泽简瞅准的正是时机,康大头一心惦着逃跑,刚落地又站立不稳,竟是被他几下就轻松按在了地上。 「你——」 康大头没想到这刚拼来的生路竟是如此轻易就被人断了!待看清楚是谁拦了他,更恨的咬死了牙关!沈家人,若不是沾上了他们,自己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阿简?!」 武义带着捕快追了出来,本以为这回得让康大头跑了,却不想竟瞧见了沈泽简将人给拿住了。 「去,人给我押起来。哈哈。」 武义挥手让手下捕快把人给绑缚好带走,他自己则是大笑着朝沈泽简走去。 「好样的!可给大哥帮了忙了!」 「大哥。刚才被他抓着的人是?」沈泽简心焦。 武义一拍脑门,「你是瞧着了?放心放心,刚才被他抓着的是小六,不过已让我给救下来了,没事儿。你赶紧进去看看吧,我也得先走了。」 沈泽简向着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抬步就往酒楼里头冲了进去。 李氏他们都还在二楼的房间里,小六受了惊吓,可大约是孩子心性,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只刚才被掐的用力了些,嗓子挺疼,说不出话来。 见到沈泽简进来了,还不忘双手比划着,那模样是在说自己方才多英勇呢! v第23章[03.15] 沈泽简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抬起他下巴轻轻按了按颈间,「疼不疼?」 小六咧着嘴点点头。 「去医馆看看。」他冲着阿杵说道,又看向其他人,「都回家吧。」 沈家人都答应了一声,唯有李氏有些讪讪的,冲着门走了两步,还是停下来对着沈泽简说道:「这个,阿简啊,你……我不该来酒楼……我……」 「娘,不怨你,咱先回家吧。」 沈泽简打断她的话,抱着小六当先走了出去。这会儿不光是李氏,便连沈家人都觉出有些不对劲儿来了…… 小六并没有太大问题,不过小孩儿家骨头脆,大夫更精心些,好好交代了一番,要他多休养。 万绣担着心,等到安排好了绣云裳里头的事儿,便回了家等着消息,待见到被抱回了家,颈上还缠了白布条的小六时便慌张问道,「怎么了这是?」 她伸手想将人抱过来,却不想沈泽简竟是让了过去,他这样的态度可是许久不见了…… 李氏凑了过来,将万绣拉到一旁去,把今天酒楼里头发生的事儿同她说了一遍。万绣听得双手冰凉,这是运气好,要是不好……小六的命怕要搭上了……就因为她的那一句话…… 「你和阿简好好说说,别闹脾气哈。」 李氏担心她犯倔,赶紧又叮嘱一句。 万绣这会儿也有点儿六神无主,她是知道沈泽简对家人的在乎的,当初在江家祠堂答应了与她的亲事时,还曾让她许诺绝不会伤害沈家人,如今…… 越想万绣便越有些慌,「娘,我,我先回屋了。」 李氏连连点头,「好好,快去快去,好好说话。」 万绣胡乱点着头,脚步匆匆的回了房间,沈泽简却是还没回来。她有心想要去小六屋里瞅瞅,可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这样犹豫来犹豫去的,倒是把沈泽简给等了回来。 万绣搓了搓冰凉的手,上前去将他的外衣给脱下来。 这回沈泽简没再闪躲,这让万绣松了口气。 「那什么……小六没事儿了?」 万绣手中攥着沈泽简的衣裳,低着头吞吐的开了口。 沈泽简有一会儿没说话,万绣这心就又开始七上八下,直到自己的手被对方牵了起来。 「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冒失了。」沈泽简语气不重,但却仍是让万绣红了眼睛。 万绣低着头,沈泽简的外衣掉在了地上,这时候她自然是不会去捡的。 沈泽简倒是还有心情,弯腰把衣裳捡起来,甚至还叠了叠收在了一旁。 「你干嘛呢?说着话就——」万绣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只是见他这副好似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不痛快。 沈泽简又转回了身,万绣见他脸上竟然是带着笑的,有点儿莫名,「你笑什么?」 「绣儿,你委屈什么?」他反问。 万绣怔住,眨了两下眼,不是很明白,「委屈?我不委——」 「你委屈了。」沈泽简打断她的话,「你觉得我为了小六责怪你,觉得我把小六看得比你重要,所以你委屈了。」 这话里头的含义万绣听的明白,她急急摇头,「才不是,我没有!」 沈泽简仍旧笑,说的话却是步步紧逼,「你是。你希望我把你放在第一位,你希望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不,不,我没有……」万绣摇着头否认,她在嫉妒一个孩子?这样的心思真丑陋,她无法相信。 沈泽简不是个善于言辞的,这时候说话却是带着些一针见血的狠厉,「你喜欢我,早就喜欢了。所以即便是我的亲人,你也不想我将他们摆在你的前头。」 万绣还想否认,却是被沈泽简捧住了头,「你害怕什么?你不是早就答应了我要好好想想吗?难道如今不是你想清楚了?」他盯着她的眼睛,好似循循善诱的先生一般,仿佛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世所共知的真理…… 万绣的脑袋开始迷糊,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在想,不是在说自己的错误吗?怎么竟然跑题跑得那么远了?! 或许是沈泽简的脸皮还不够厚,或许是万绣在最后关头终于醒过了神,总之,他俩最终还是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不过因为这回事儿,万绣对沈泽简的腹黑狡诈可是记了个清楚,以后若想再糊弄她怕不会那么容易了。 至于凤临酒楼的遇险,也算是翻过了篇去。只万绣已记住了教训,时刻提醒自己做事定要周全,绝不能再将亲人置于危险之地。 李氏没再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事儿第二天便传的整个安平镇都知道了。 「要说那锦衣坊可是忒胆大,偷了顺安县主的衣裳样子,竟然还大摇大摆的做了成衣摆在了店里售卖。这不正好被县主抓了正着吗?」凤临酒楼里头,一众人围着个三角眼的汉子听他说着话。 「喏,就是在咱这正上头,瞅瞅瞅瞅。」三角眼仰着脖子指着楼上的房间,「昨个儿我眼瞅着一群官爷就冲进了这个门想要拿那些锦衣坊的人回去问话,可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他就好似那说书先生般还要留个悬念,惹得围听的众人一阵唏嘘,叫他赶紧继续。 三角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别急啊!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做亏心事儿不怕鬼敲门!这屋里头可不止有锦衣坊的,还有那安平赌坊的人,你们再猜他们在屋里商量啥呢?!」 「嗨我说于老四,你是吃了蛤蟆了?能不能一气儿把话说完了?!」有那性急的骂上了,众人便都一阵叫好。 v第24章[03.15] 「呸!不想听就滚滚滚。」三角眼还挺硬气,但是接下来的话总算是顺溜的都说了出来,「他们两家人啊商量着要下毒害人呢!正被过来的官爷们听了去,这还得了?!都带回去吧!我昨个儿还瞧见有个人跑出来的,你们猜——哎哎——好了好了,是个大光头!」 一听大光头大家就都「哦」了声,知道是谁了。 「那是不是就跑了。」 「没跑,在门口被抓着的。」那场面倒是有不少人见着,这会儿便说开了。 男人们都在讨论着昨个儿的惊险,这酒楼里却也有些妇人家在歇息,听了这些个话,注意的却是—— 「那顺安县主喜爱的衣裳样子,是个什么模样啊?」 外界传的沸沸汤汤,李氏不是个较真的,只要知道自家安全了便不去关心其他事儿。但沈家人明显不是这个性子,尤其是阿杵,他整日里就在凤临酒楼,这车轱辘话听得多了就有点儿犯嘀咕,又联想一下自家最近发生的几回事儿,心里就跟猫抓似得不太平。 首先去找的自然是自家二哥,但沈泽简这会儿可是顾不上他,另外也有心磨磨他那浮躁性子,总之是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都是一句话没有。 其他几个本家兄弟有不知内情的,打听不出前因后果来;知道内情的,却是都得了吩咐,对着他也是三缄其口。 直到沈家大伯来镇上探看情况,阿杵才算是得了答案。 其实事情跟外界传的差不了太多。 万绣与沈泽简打定了主意要给锦衣坊与安平赌坊点儿颜色瞧瞧,入手点便是早前被偷了去的五张样式图与他们两家对沈家山地的心思上。 这其中最大的助力自然是顺安县主张汀芳,她扮了回彻底的黑脸,却也算得上师出有名。这事儿也是巧,若非是王娘子犯了私心瞒下了那样式图的来历,锦衣坊未必会大量赶制,而不是大量赶制的话,即便是张汀芳也不好无因由的就拿下锦衣坊。 至于县衙那边,知县原打的就是两边都不得罪的念头,没有这个前因他还真不一定能尽心听张汀芳的吩咐。 安平赌坊那就简单了,密谋想要害沈家是有的,至于这下毒的手段却是沈泽简给「提供」的。 万绣那日见了张汀芳后就去药店拿了「毒药」回来,接着这毒药便被偷放进了赌坊中。有武义大哥在,这罪名自可结结实实的砸在赌坊头上。 说到这里,出力的还有上回的络腮胡。因着江草叔杀人入狱的事情,他把原先的赌坊买卖收拾了,打算搬到安平镇上。原本还愁做些什么,这回也不愁了,干脆跟沈家合作了一把,又找了以前的关系,与几家合着伙把这安平赌坊给吃了下来。 万绣与沈泽简最早的打算是咬下锦衣坊与安平赌坊的一块肉来,告诉他们沈家可不是好惹的。只是没想到他们两家如此「上道」,上赶着要往这套里钻,还钻了个结结实实。张汀芳与络腮胡又都是灵透人,瞅着如此好的机会哪有放过的道理,如此才促成了这最终的结果。 后续的相关细节万绣知道的并没有特别清楚,除了最早去说动张汀芳帮忙,又按照沈泽简的话由凤临酒楼的面上老板介绍去了药店拿药外,就没再做过其他事儿了。 听说当初自己拿的东西是毒药时她还吓了一跳,这「栽赃陷害」的事儿,她小老百姓的,嘴上能说得挺厉害,真要动手可是没那个胆子。 沈泽简同她解释这毒药也就是个骗人的东西,万绣却还是闹心了几天,最后怎么也掰扯不明白这事儿干的是对是错,干脆就转移了心思去关注别的事情了。 这头一个着急的事儿便是张汀芳的喜服。早前说的要派过来的人手已到了两批,头一批便是得了吩咐要帮着万绣做这喜服的。 喜服的样式万绣自答应了张汀芳之后便开始琢磨了,等见到了被派来的人,又同她们细细问了已几近完工了的那件喜服后,终于又反复修改了几天,确定了最后的模样。 收了样式图的李嬷嬷万分小心,却并没有即刻开始制作,而是派了人快马加鞭的不知赶去了什么地方。 万绣不用过脑子都知道这是去找张汀芳的,这是代表着张汀芳看重这喜服?!万绣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她能做的都做完了,除非是张汀芳不喜这个样式,否则应是用不到她了。 喜服的事情告一段落后,需要付出更多心力的自然是绣云裳。 如今绣云裳的装修已经完成了大半,万绣原想弄些「木偶」来摆放,到底是因为忌讳而放弃了,不过就在前不久倒是让她偶然想到个替代的办法。 绣云裳里头的伙计暂时是由沈泽简带出来的一对儿双胞胎兄弟充当的,俩孩子都才十四,哥哥叫沈泽平,弟弟叫沈泽安,跟这安平镇有缘的很。 这双胞孩子并不常见,长得好的那就更少了,如今还没正式营业,只这俩孩子进进出出的帮忙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十四岁,在万绣来看这还是孩子呢,用着俩孩子就和用童工似的……但自家用着总比外人放心,再加上沈泽简应该是有些别的打算,所以万绣便也只能继续用下去, 她平日里尽挑着好吃好喝的给,衣裳也是一模一样的给做了两套。 原本她是没想到这「工作服」的念头的,也就是某天从柜台上抬头,正看见有人指着双胞胎身上的衣服问来问去,如此才有了灵感,急忙忙让李氏与四妹还有后来跟着沈家大伯过来的几个嫂子又赶制了三套衣裳出来。 万绣最早给双胞胎准备的是昇国男子惯穿的上衣下裤。 她将交领改为了对襟,下裤的绑腿去了,直接给搭配了类似后世的长筒马靴。冬天天冷,皮马甲自然也是要的,她将版型做成了上窄下宽,形似夹克的感觉,当然材料不同版型撑不起来,可架不住孩子长得俊啊,反正这衣裳一上身便是怎瞅怎么好看。 除了这套外,还有一套便是江家村已经「烂大街」的交领直裾袍了,安平镇还没普及开,看着倒是也还很「时尚」。 至于又赶制的这三套,却是华丽很多。万绣交代了平安两人,让他俩遇见再有人搭话问询时便说开业时将会有新品展示。 这也是万绣的一个想法,为了这个想法她问了好些个人,确定可行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大笑了数声。 她觉得既然自己的优势在于设计,可这时候的女人家又实在太厉害,怎么办呢?!她就得让别人都知道,这个「设计」是我的,你便是能做的再好,也得被人说是从我这儿学去的!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把自己的牌子做出来!而说到服装上头什么途径能够最快、最迅速的让人知道这件衣服是你设计的呢?! 秀! 万绣给自己的「秀」也起好了名字——「云上绣色」,计划按照后世那般,定期由真人穿着进行展示。先期男女宾客分开,限制入场人的身份及数量,这一点刚开始得借张汀芳的名头,想来不难展开。至于后期能如何发展,那就看这前期的效果了。 若是顺利打响了「绣云裳」的名号,届时她便可以朝衣裳的源头,原料生产上下手了。 万绣反复思考过,自觉这办法还是极为可行的,如今便迫不及待的等着绣云裳开张了。 v第25章[03.15] 至于前两天还担忧的针线娘子的事儿,将要比她所预料的还要更快解决。 张汀芳可是下了狠手,锦衣坊被端了个干净,一干主事的都被关进了县衙,好在她提前打了招呼,才没连累到红姨。 有小道消息,说是这两天该会有御锦坊的人过来求见县主,可万绣却是知道,张汀芳在见了自己的第二天就匆匆离开了,便是御锦坊真有人来也只会扑个空罢了。 说起来,万绣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张汀芳要与御锦坊过不去,听沈泽简解释了两回,却是回回都犯困,她便也不再问了,反正无非是反复确定了自己不擅长处理这类事情罢了。 她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就是觉得沈泽简能护得住她,想到这个就更不操心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腊八节的前一天,绣云裳终于正式开张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有近半个时辰,络腮胡友情提供了一只舞狮队,耍得花样看花了围观大人小孩儿的眼。 待终于这喜闹劲儿停歇了,沈泽简携着万绣站了出来。 他俩早就商量好了,沈泽简不爱说话,主要负责站在一旁「挺」万绣,而万绣这位老板娘,却是真正的老板。 「绣云裳正式开业!承蒙大家伙儿光临,我和当家的先谢谢大家了!」 万绣与沈泽简齐齐鞠了个躬,惹来周围众人的一阵叫好之声。 「绣云裳主做成衣,各位婶娘姐妹们要是手累了,就都进来瞧瞧给家里买两件现成的去。若是手上不累,那就来看看咱的新样式。各类颜色的布料咱们绣云裳里头也是应有尽有!只要您穿衣裳,您就得来咱这绣云裳!」 络腮胡是个会捧场的,万绣这激昂的话音一落,他便带头拍起了巴掌。 「我陈威虎先进去瞅瞅,我看你那伙计穿的就不错。」 今天双胞胎穿的正是那套仿版「骑马装」,瞧着可是忒精神,关注了他俩的可不只是络腮胡,有好些个头回见到的男人、女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了。 「自然,只要登了绣云裳的门那就是绣云裳的贵客,无论您想要什么品类的料子,穿什么样式的衣裳,只要您喜欢,便都可选购。」 万绣这话针对的是先前锦衣坊看人下菜碟,农家子便不卖那好料子的情况。 「另外,咱们今儿个儿还有个好花样要请各位给掌掌眼,请男女贵客们分别随我们从大门左右两侧进入一观。」 绣云裳的占地在安平镇的各类店铺里头都能排的上号,三进的院落,前头做了店面,中间修了东西两个院子,最后则是仓房所在。 中间的院子里西头围起了院内的荷花池,修葺了几处原有的长廊与亭台,点缀了各类花草,甚至花了不菲的价钱购置了些薄纱悬挂在通风处,使其随风摇曳,这是供女客玩赏的地方。 东头则是四下开阔,只在院子四角处分别设置了棋台、书案等昇国男性休闲的一些把戏。 如此人们若是到这绣云裳,除却购布制衣外也可当做个聚会的场所。这是万绣在接手这院子之后的打算,具体是否可行她也说不好,毕竟也没听说过哪家做买卖的店铺还捎带手做点儿娱乐业的,反正她秉持的就是个不浪费的想法,成功便最好,不成也损失不了什么。 一众男女绕过前头分别进入了内院后就都忍不住交头接耳的猜测。 那中间小腿高的木台是做什么的?比武招亲还是要耍杂耍? 万绣自是与女客们走在一处,待人都进了西院,她并没着急解释,只上前拍了拍巴掌,引了众人的注意后,直接让早已紧张等候了好些时候的沈家女眷们走了出来。 「哎?啊!这个衫子好看的紧。」 「你瞧,快瞧她盘的那个发髻,可是真精神。」 「她那手里拿的什么?钱袋吗?」 「那衣裳上绣的啥,你瞧清楚了没?」 「……」 就如万绣所预想的那般,无论是哪个时代的女性,这对美丽的追求那都是共通的,关注衣服的、关注发型的、关注配饰的……就瞧现在这些人的眼神万绣就敢断定,今个儿绣云裳定是能打个开门红。 她可是把家里头的中青少三个年龄层都给动员了一遍,有那脸皮薄的,还是大伯娘亲自出马去说服的! 这头回展示,万绣不敢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小衣自是不能上台的,所以除了原给过张汀芳那五个衣样子里头的三个外,另外还添加了曲裾深衣,以及宽袖对襟衫裙,都是最简单未加变化的基础样式。 今个儿能走进这内院的可都是事先投了帖子邀请过来的,在安平镇那也都算得上有些头脸的人物,这样的人应该都是知道早前锦衣坊的事儿的,至于那已经批量赶制出来的衣服,应该也是多多少少或亲见或耳闻了。 现在在这绣云裳看到了,有点儿脑子的就该联想的到,他们绣云裳是有顺安县主罩着的! 万绣的心思转到这里,嘴角便又往上勾了几分,而台上的展示也快到了尾声,方才一直围观着的女人们,这会儿便有那忍不住想要去上手的了。 万绣适时走上了台去,「各位贵客莫急,待我为各位解说一番。」 她从头到脚将每个款式的特色与优势讲解了个清楚,如何制作的那自然不会去说,只说那布料、绣工、动静间的美妙,可是把台下人听了个如痴如醉,怕是从未想到这衣裳的穿着搭配还能有这般讲究。 万绣讲得口干舌燥之时,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话,「绣云裳新近开张,三日内所有宾客购置成衣我店均送小衣一件,这样式么,保准各位都能喜爱的很。」 此话一落,那早前就从万绣这儿买过小衣的便抬起帕子掩着嘴笑,那没买过的,看着今天的成衣自也是心动不已。 万绣又指了指早就坐在一旁的四妹,让想要定制衣裳的将款式去说上一声,后续便会有专人上府去丈量尺寸及裁制了。都交代清楚之后,她这才从台上走了下来。 「何夫人,碧喜姐。」万绣先前不方便,这会儿得了空便扬着满面笑容向熟人走去,「好些日子不见了,我早准备好了夫人与碧喜姐的衣衫,二位可不要嫌弃我手艺不好。」 「你这丫头,嘴还是这般甜。」 v第26章[03.19] 何夫人介绍了张汀芳与她结识,因着这层关系似是更亲近了些,也喜爱万绣这知理的性子,平日相处中很有几分真感情在里头。 碧喜就更不用说了,大约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家姐妹,每回见面都是极为亲热的模样,只今天毕竟是在外头,想来不能越过了主子去,便收敛了很多,只在旁边陪着笑,并不多话。 「夫人惦记着我,总给我‘糖’吃,我可不就嘴甜了么。」万绣曲了曲膝,是向着何夫人道谢呢,「夫人要不要到屋里头坐坐?今儿虽是天气不错,可外头也并不多暖和。」 露天的院子里,万绣早就准备了好些个炭火,否则畏冷的女人们绝待不了太长时间,只是这何夫人做姑娘时身体就算不上太好,她便不敢让她冻着。 何夫人倒是挺喜欢这带着些微凉的感觉,她拽了拽自己的披风,「好着呢,我这都有些热了。」她呵呵笑了两声后,却是突然声音压低了说道:「你与那曾家的二小姐有过节?怎么我见她从刚才进来就一直瞪着你?」 「是呢,我瞧着真真儿的,她脸色可是不太好看。」这时碧喜也加了句话。 「曾家二小姐?」万绣愣了愣,「这,我并不识这人是谁?能否指给我瞧瞧?」她控制着想要四处张望的冲动,脖子在一瞬间有些僵硬。 碧喜说道:「就是站在廊下那个披着紫色斗篷的。」 万绣点点头,不经意似的慢慢侧身往廊下看,果然见个十七八似得的姑娘家在瞪着她…… 呃……这正看到人瞪自己的话,该有什么反应?这姑娘倒真是毫无避讳啊。万绣心里嘀咕了一句,终究是来者是客,勉强挂着笑冲人点了点头,换来的却是那姑娘厌恶的一瞥,以及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 万绣茫然的看向何夫人与碧喜,实是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何夫人与碧喜那就更不清楚了,只好嘱咐她多留意留意,她二人则是与其他女人家说话去了,临走还不忘叮嘱万绣等会儿别忘了把答应的衣裳给她俩送去。 万绣熟识的人也是不少,又一一打了招呼后,便有女客开始告辞了。等将人都送了出门,万绣又着人去东院看看,得到的消息是男客们都是兴趣盎然,一时半刻的该是不会结束。 万绣不好去那头,先前也是叮嘱阿杵与沈泽简一并看顾的,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如今阿杵已辞了酒楼里的工,绣云裳正式运作,他二哥不是个爱说话的,他却是个待客的好手,自然便回来帮自家的买卖了。 「还是男人禁冻啊。」 万绣与四妹回了屋里后便不由感慨了一声,若非是没有那么大的屋子,她也不想寒冬腊月的将展台往外头放,不过好在女客们也还能坚持着把这「云上绣色」给看完,若是半途就被冻得想走,她才是要哭呢! 「怎么样?」 万绣指着四妹那手中的记录问。 四妹满脸的喜色,「我数了数,咱们请的人都过来说要定衣裳——啊,是就差了一个其他人都要找咱们绣云裳做衣裳呢。」 「差一个?」万绣立刻就想到了,「曾家的二小姐?」 四妹却是没反应过来,「什么?曾家的二小姐?」她「刷刷」的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应该是,没有曾府的。曾……曾……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姓氏……哎呀!」 她冷不丁惊呼了一声,吓了正喝水的万绣一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呵呵。」四妹的脸上明显有了些心虚之色,好像是怕万绣看出来,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身来,「二嫂你累坏了吧,那什么,我也累了,我先回屋休息了。」 「站住。」万绣眯起了眼睛,「你瞒着我什么?给我说清楚啊,否则的话……哼哼!」 四妹皱了皱鼻子,知道她是吓唬自己呢,可还是不敢再往外挪动脚步,「二嫂……那什么,你问二哥去行不?」 「问你二哥?那女人和他有关系?」万绣这火气立刻就上来了。 四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哎呀,二嫂你可别害我,要是让二哥知道我诬蔑他‘清誉’一定会揍我的!」 万绣伸手掐她腮帮子,「胡说什么呢,你二哥一个大男人哪来的什么清誉不清誉的,让他听着了这话,小心还是要揍你。」 「二嫂你心情好了?」四妹故意这么问,「我要不这么说你怎么能高兴起来啊?算了算了,其实真没什么事儿,就是,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人家想要二哥入赘的事儿不?」 「就是她?!」万绣不由开始回想那姑娘的长相…… 四妹重又坐了下来,「可不是么。她可喜欢我二哥了,其实后来也说了可以不入赘,她嫁过来,只是要让二哥搬到镇上来住。可那会儿我啊、小五、小六都还小呢,二哥走了我们怎么办?!」要是以前她这话里肯定要含着不少苦意,这时却是打趣着向万绣邀功了,「二嫂,要不是有我们,大哥可就要娶别人了,你是不是得给点儿奖励。」 万绣让她逗笑了,「奖励,自是要奖励,改明儿就奖励你门好亲事!」 被提了亲事的四妹终于跑出了屋,留下万绣一人忍不住的胡思乱想了起来——当初,沈泽简对那个什么曾家的二小姐有感情的没有?! 万绣虽然惦记着要问问曾二小姐的事儿,但却也并非一时半刻就问得着的。沈泽简那边送走了男客,刚歇了口气就又被人叫了出去,之后便是接连几日的忙乱。 万绣也并不得闲,绣云裳的开张实是太过新颖,后续想要来探看的人络绎不绝,又是临近新年,采买的人也是不少。 俩夫妻都是忙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在李氏的提醒下,万绣也才发现好些日子没和沈泽简面对面说上一会儿话了…… 「那我今个儿便去瞧瞧他吧。」万绣想了想,「店里头就麻烦娘你和墨儿他们多照看了。」 李氏点头让她放心,「快去吧,别犯脾气。」 万绣没明白为啥她娘要特意嘱咐她不要犯脾气,带着疑问到了凤临酒楼时倒明白过来了…… 那跟自家相公有说有笑聊着天的,可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曾二小姐么!枉她先前还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如今么……呵呵! 「绣儿?」沈泽简不耐烦偏头的当口正瞅见了面带寒霜、站在廊间的万绣,诧异的叫了她一声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如今这情况怕是要让她误会了。 万绣慢慢扬起个笑容来,缓步走进了这雅间,好在他俩还知道孤男寡女的需要避嫌得敞开着门,若是这门是关着的——万绣一定要让沈泽简知道知道什么叫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v第27章[03.19] 曾二小姐见她来了,脸上毫不掩饰的透出不悦来,「谁让你进来的?」 「我相公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进来?」万绣也是毫不示弱。 能理直气壮这样说话的女子可是不多,曾二小姐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竟是愣在当场,有那么小一会儿才满脸委屈的抬头看向沈泽简,那意思是你要给我做主了。 万绣这时却是只盯着曾二小姐看,她也想看看沈泽简会如何说,但看的却是他主动的反应。 沈泽简怎么会分不出亲疏远近来?再说,他也的确跟这曾家女儿并没有瓜葛,方才谈完了事情,他本也是要离开了,但不知道这曾二小姐是提前得了消息还是怎么的,竟是又过来缠着他了。 说到这事儿,沈泽简也觉得挺郁闷,他十七的时候识得的曾二小姐,对她是半分感情也没有,再加之当初对方那趾高气扬的态度,便连个好印象也没留下。 也不知她如今是怎么了,突然就攀上来说是对他钟情好些年之类的话,直让沈泽简尴尬极了。 他有娘子了,还是个自己喜爱的,对那些外头的女人该是看都不要看上一眼的,偏偏竟是叫人缠上了,打骂不合适,那便只有躲了,可即便如此也已遇见这二小姐好些回了…… 「二小姐,这是我家娘子,想来之前你该见过?」 沈泽简向着万绣走了一步,这动作立刻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你……」曾二小姐仿佛得了什么大打击一般,捂着胸口吐出了一个字,接着就是狠狠瞪了万绣一眼,倒是没再有其他举动,转身踩着重重的步子出了门。 「你给我说清楚了,到底跟她是怎么回事儿?」 人走了,门也关上了,万绣便也不再端着,伸手就往沈泽简的胳膊上掐了过去。 沈泽简任她发泄,脸上也不似方才那般面无表情,而是带着些得意的笑道:「哪有什么事儿呢,莫要瞎想了。只奇怪她怎么总能寻得着我?」 这回的话题转移的很有水平,万绣瞬时就脑补了出来。 「你是说……她让人专门盯着你?」 沈泽简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可却想不出来这二小姐要如此做的理由,若真是心悦自己,早些年干什么去了,为何要等到如今?! 万绣听他解释也觉得蹊跷,却还是不忘叮嘱,「你可不要有花花心肠,若是让我知晓了,我可绝不饶你!」 「自然,我对绣儿是一心一意的。」 沈泽简不忘卖好,如今这套路也是越来越熟悉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年节了,沈家的那些掌柜们得在安平过年,我想这两日也让你见见。」 突然说起了正事,万绣倒是也被他这种极速的转换训练出来了,接口道:「我见做什么?」她顿了顿继续解释,「先前我想让你把要做的事儿告诉我,并非是想管束你,只是担心你在外头行事遇见差错,我却没有头绪。」 沈泽简牵起她的手开始往外走,「我都晓得,这些掌柜们的事儿我本就是想说与你听的,只是早前你问我时,我也还没理清楚思路,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是要特意瞒你。」 这话万绣听的舒心,仰头看他,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沈泽简都是打算好的,他已计划了开春后便与楚一刀一同北上,届时沈家这摊子事儿怕要万绣承担一二,有大伯他们在,他也不是特别担心,只是想到暂时的分离还是免不了有些伤怀,因着怕万绣及家人担忧,这事儿他也只是先放在心中,并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万绣还什么都不知晓,只以为见掌柜也好,沈家通透些的小辈儿来了镇上也好,都不过是沈家想要慢慢出世的动作,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离过年越来越近,她是不太明白那些繁复习俗,但这却完全不妨碍她盼望过年的心情,反正只要按照李氏的吩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便也是了。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万绣站在窗前画衣裳样子,今天便是二十八了,再忙活的店铺都已经收拾了等待年的到来。她也得了闲,在外头想要帮忙却是竟给添乱,便让李氏给撵回了屋里。 这她雀跃的心情可怎么也抑制不住,想起昨个儿见到那件张汀芳正在制作中的喜服,突然就灵感大发的画起图来,嘴里还不住的哼哼着记忆深刻的童谣。 「二嫂!」 小六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万绣放下笔抬头,就见着他风风火火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慢着点儿,别摔着了。」 万绣刚提醒完,小六就进了屋站到了她的身前,万绣顺手帮他理了理头发,又给拽了拽歪七扭八的衣衫。 如今小六已经是镇上尚风学馆的学生了,万绣与学馆的先生都讲好了,等到开春后会送上百套「学子服」,到时便又能为绣云裳打回广告了。 「……二嫂,二嫂?」 万绣跑了神,没听到到小六开头那几句话,便开口问道:「什么?」 「大姐去学馆里找我了。」 万绣皱起眉头,「大姐?她不是在村里?她找你做什么?」 小六大人样的耸耸肩,「还没说话三哥就过来了,大姐就跑了。不过我觉着她还得来找我。」 万绣刮刮他的鼻子,「就你机灵!」心里却是记下了,等会儿就让人去打听打听,这沈家大姐来镇上就是为了见见自家弟妹呢还是又来找事儿的?! 「对了!」小六本已经要转身出门了,却是又想到了一事儿,「我还看到四姐了。」 万绣抿着嘴笑,「可不是,你今天把咱全家人都见着了。」 「二嫂你奖励我什么呢?这回可是个大消息呦!」小六十分得意,抬着下巴的模样与小五极为相似。 v第28章[03.19] 「你先说说看,若真是个大消息,嗯……二嫂便带你去吃余家的羊杂汤可好?!」 对付吃货,自然没有什么比美食更有效的了! 羊杂汤的魅力得到了验证,小六说出的话虽是出乎万绣的意料,却又让她觉得早是有了预兆—— 四妹竟是与那赌坊的络腮胡看对了眼?! 当然这是万绣的想法,小六说的是见着了络腮胡送东西给他四姐,好大个盒子,他好奇的是,那里头装的会不会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四妹的婚事早在当初退婚的时候便成了家里人的牵挂,原本的打算是早些找些个合适的人相看,后来却是接连发生了不少事儿,这才拖延到了这会儿。 前几天万绣倒是听她娘说起过,好像是大伯娘有了相中的人家,打算托人去打听打听,也不知道四妹得没得着这个消息。 脑中转了几圈,万绣还是打算把这事儿先放一放。她个人对络腮胡的印象倒还是不错,只是毕竟那人是做赌坊买卖的,虽说在昇国这赌坊都是衙门许可运作,但在一般人眼里却也仍旧不是什么正当事儿。 想来家里的长辈也不会看好吧。 万绣决定还是再瞧瞧后续的情况,若真的,四妹与络腮胡有了想法,她总还是要帮一把的。 新年在人们的期盼中如期而至,对于万绣这个后世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而言,这古代的新年就好似一场所有人都在参与的大型聚会,那种闹哄哄的、充满了兴奋的气氛时刻包围着她,使她控制不住的如小孩子般欢乐起来。 这种欢乐很难去形容,总之如果在过往的每一天中让她许愿可以选择让时光停驻的话,那么必然要在过年的这些日子中挑选了。 不过正如「名言」说的那般,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万绣来看似乎就是睁眼闭眼的工夫,正月便匆匆而过,镇上虽说仍有些新年的尾巴在,但生活却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这让她感到十分低落,紧接着,沈泽简与她「坦白」的一件事更是让她愤怒、担忧的情绪翻腾了起来。 「你要去投军?你在开玩笑?」 万绣甚至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耳朵,仰着头用一种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男人。 沈泽简对她的态度也是有所预期,但即便如此,他的心情却仍是因为万绣话中明显的不认可而沉重起来。 「嗯。」 「沈泽简!你是不是疯了?!」 万绣突然怒吼出声!为什么不跟她商量?为什么要自己做决定?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们两人之间到底算什么?! 女人的心思向来是细腻的,对着喜爱的男人,似乎再强大的女人都会有颗玻璃心。可惜的是,沈泽简似乎并不懂这些。 万绣的爆发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越急越不知要如何解释的毛病偏偏就在这时候犯了。 一个在咄咄逼迫,一个在沉默不语。 万绣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她想着,要不是这会儿正仰着头,怕是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握紧双拳背转过身,深吸口气好使声音不会颤抖,「随你吧。走前把和离书给我。」 说完便抬步要往外走,她想找个地方单独待一会儿。 「绣儿!」沈泽简伸手拉住她,万绣自然是又踢又打…… 这场景似曾相识,曾经他告诉她,自己当众答应了要与她成亲时,她便也是这样的反应。 有反应总比没反应的好。刚才那冷漠的绣儿,实是把他吓住了。 万绣这回的动作可比那时候要狠上很多,沈泽简的胸前也不止被她咬了一口,即便是浑身都没了力气时,她仍旧是不依不饶的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沈泽简并没想到她会气成这般,如今见她满脸的汗水,动作都已迟缓了却仍旧是毫无放松的打算,便也跟着紧张起来,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没了办法,干脆就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俩的事儿他是早就想着的了,万绣却迟迟没有应允,今天这场架吵的,和离书都被喊了出来,显然万绣是气的狠了,可不知为什么,吵的这么厉害他俩的心却好似更靠近了一些。 房内的温度在渐渐升高,万绣也已软了身子,沈泽简的脑中还在想着要解释,要解释,身体却已不听他的指挥了…… 「呜……呜……嗝……呜!」 哭的打了嗝的自然是万绣,沈泽简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又拿被子把他俩严严实实的裹在一起,只觉万分的满足。 拿下巴在她脸颊旁磨蹭了两下,沈泽简轻声劝着,「莫哭了,你本就是我娘子,你——」 「你给我滚!敢情……嗝……疼的不是你……嗝,呜……」 万绣听他这轻描淡写的劝说,立时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了,抬起头恶狠狠的叱喝,偏偏因着哭的厉害,完全没有一点儿威严不说,有点儿发红的鼻头与那真可说水汪汪的眼睛,更看的沈泽简爱怜的很。 低头在她脸上啄吻了好些下,直到亲的怀中人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才勉强停下。 「我去投军,也是舍不得你。可却是不得不去。」 沈泽简又玩儿「乾坤大挪移」,也不知他的思维是如何运作的,总是前后两件事儿完全不搭嘎的放在同个时间来说。 要平时万绣肯定反应的过来,现在却是不行了,她又累又困,刚才哭的又有点儿厉害,脑袋便有些晕乎乎的,被沈泽简口水涂满脸的时候就已经禁不住的想闭眼睡觉了,这时自然跟不上他那脱缰的思维。 v第29章[03.19] 「绣儿?」 沈泽简见她没反应,便伸手轻轻捏了捏手下的软肉。 被掐了一把腰的万绣立时激灵了一下,眼睛虽是反射性的瞪大了,脑袋却还是混沌着。 沈泽简却还是执拗的继续逗她,不为别的,若是今天不与她说清楚了,明儿个等着自己的绝对不会有好果子。 在他持续性的骚扰下,万绣总算是勉强打起了精神。 「顺安县主早已回了京城,武义大哥一直帮我留意着,如今那朝堂局势很难说风向如何。」 万绣在他肩上蹭了蹭,嘴里嘀咕,「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绣云裳的后台便是县主,若她得势自是千好万好,若她遭难,咱们也难落好。」 万绣对这些不感兴趣,也琢磨不明白,但却清楚沈泽简在此时说起这话来绝不是在与她闲聊天,「你的意思是可能会不好?」否则为什么要去投军? 想到此处,她的头脑渐渐清明,原本红晕的脸蛋也逐渐苍白起来。 绣云裳是她坚持要做的,张汀芳也是她「勾搭」上的……也就是说,沈泽简是为了她才要去投军的。 「你……你不许去!」万绣抓住了他的胳膊,「大不了,大不了……」她咬了咬牙,「咱们不要绣云裳了,等过些年再说。就……对了,就和你们沈家一样,这,躲上这么些年了,不也就过去了吗,一家子也是兴兴旺旺的……」 沈泽简笑了,将她的双手拉下又放回到自己胸前,「不怕。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是投军其实早就是打点好的。」他拦住想要反驳的万绣,「不是说我们沈家打点,我是指楚大哥。他在几年前便劝我一同前去北边投军,我一直没有答应。他那人我最了解,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必是要准备的妥妥当当才是,前些日子我去找到也都问询清楚了,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我一定回来。」 万绣不说话,她心里有些乱。愤怒是早就没了,愧疚却不是沈泽简这样两三句劝慰能消散的。 「可是……你是为了我去的……咱们还是不去了好不好?那,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的,呜!」万绣的眼泪忍不住又要往下掉,却是强忍着咬住了嘴唇。 沈泽简皱起眉,低头去她的嘴唇,那样温柔小心,万绣的哭声被他吞进,眼泪却是完全不受管束的流个不停,没多大一会儿便打湿了他俩人的脸颊。 好半晌沈泽简放开了她,不舍的拿手捧住她的脸,并不再说什么,只反复的用手将她的眼泪轻拭而去。 「我知道了。」万绣眼泪终于流干的时候,轻声这样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家里有我,还有大伯他们,你尽管去,我等着你。」 沈泽简将额头抵上她的,无声的安慰着。 万绣心情已经平复,半开玩笑半带威胁的说道:「我最多给你一年的时间,你若是一年不回来,我就找个比你更好的人改嫁去了。」 那一日过后,沈泽简与万绣成了真正的夫妻,默契与感情都与以往很是不同。沈家人感受自是最为明显,大多人都不愿去靠近他俩,总觉得会忍不住的头皮发麻。 说通了万绣,沈泽简便也不再瞒着其他人。 沈家大伯等长辈似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虽是心情多少有些忧虑却都没说什么,同辈的兄弟姐妹那过来探问的就多了,想跟着一块儿去的,想劝说不要去的,总之都被沈泽简挡了回去,找到万绣这儿来的,万绣还没待开口,眼泪就往下掉了。 她也不是故意要这般,只是泪腺似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根本就不听她的,次数多了,便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事儿了。 沈泽简收拾整理的这段时间似乎过的比新年还快,万绣只觉眼都没眨,他便背着包袱随着楚一刀离开了…… 沈泽简的离开并没有让万绣伤怀太久,原因在于那曾经的「情敌」曾二小姐竟然每日都要跑来一回…… 这人也是奇怪,她到绣云裳不吵也不闹,却是也不买任何东西,只是仿似视察一般的走来走去。万绣因为想看她到底要搞什么把戏,因此便也放任,并不让人拦着,只是心里各种不平静却是免不了的。 大约也是因为沈泽简不在吧…… 先前张汀芳大刀阔斧的将锦衣坊连锅端了,几个重要的主事人都给抓进了牢里头,但显然御锦坊也不是那好捏的柿子,这年刚一过,便换了批人又将锦衣坊的门脸给恢复了过来。 虽给人的感觉上低调了很多,但据红姨说,她瞅着怎么都像是还有后手,不断的提醒万绣要小心。 红姨如今也过来了绣云裳帮忙,顺便还给万绣带来了一批针线娘子,绣云裳能如此快速的运转,红姨是功不可没的。 想来她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锦衣坊出了事,李氏寻她帮忙时她还挺高兴,但最近几天却明显闷闷不乐起来,这让万绣也不由加了几分紧张,很担心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方便与自己来说。 没人能够商量,万绣只好坐车回了趟江家村,想将自己的担忧与大伯说道说道,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启发。 只是当她到了沈家,看到的却是各家各户收拾东西的场面…… 「大伯?这是……」 万绣一肚子的疑问,刚进了沈大伯的门就忍不住问了。 「绣儿,我还说要去找你,正好你来。」 大伯家倒是没什么大动静,大伯见到万绣进来还笑呵呵的招了招手。 「大伯,咱家是要做什么?我这一路过来怎么好像都在收拾家当?」 万绣上前坐了,嘴里却还是问着同个问题。 大伯娘这会儿进了门来,端了碗水给万绣,自己也坐下了,「这些天还好?」 万绣点点头,笑着应了好。 「五郎离开了,一大家子都是你在照顾,辛苦了。」大伯开口,看着万绣的眼神很是慈爱。 v第30章[03.19] 万绣抿起嘴,有点儿不好意思。 「咱家的情况,五郎与你说了不少了吧?」 「是。」万绣想想,「说了不少,年前那些过来的掌柜我也都见着了,别的……咱家到底是从何而来,以前的事儿倒是没多提。」 大伯安抚,「这你别怪五郎,是我不让他说的。倒不是不把你当自家人,实是以前的事儿除了我们几个外,小辈儿的知道的也都不多,不想给你们添堵。」 「那……如今家里是要?」万绣听大伯这么说,联想到方才的情况与自己的问题,有了些猜测。 「咱们沈家躲了有五十多年了,我跟你叔叔们都老了,可你们这辈儿都精神着呢,现在想想,总得为后代铺出路来才是,哪能总是这么窝囊?!」 大伯这话有些自嘲的意味,大伯娘有点儿担忧的看看他,又转向万绣说道: 「五郎去投军,跟我们过来说时,本来都是不打算答应。可他说……」大伯娘停住了,似乎是在斟酌语气,「说是不想让你、让家里人过日子过的提心吊胆的,至少想做什么都能放手去做。」 大伯娘说完话,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欣慰、有些担忧,出神了一会儿甚至还抬起袖子抹起了眼泪。 「五郎不容易啊,三弟跟弟妹去的早,家里头的老大不靠谱,好好的一个儿郎小小年纪就是又当爹又当娘似的,如今,还非要去……造孽啊!你说这日子怎么就是不太平呢?!」 大伯心里也不好受,这时却立刻斥责道:「说什么呢,五郎媳妇儿还在这儿呢!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五郎怎么和你说的,你全都忘了?」 大伯娘抬眼看向脸色变得苍白的万绣,强压下心里的那点儿小别扭。她并不是想要责怪谁,可或许是心有芥蒂吧,总觉得自从沈泽简与万绣母女搅合到一块儿后大事小情便没断过,以前有沈泽简在,她也并不会多想什么,可如今沈泽简一离开,她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绣儿啊……你,哎,大伯娘是太担心了,你……我刚才的话,你别介意啊。」 大伯娘是个心软的,见万绣那模样心中也是酸楚,轻声解释着。 万绣有些僵硬的摇摇头,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好了。」大伯出声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绣儿啊,别听你大伯娘胡咧咧,女人家,尤其是这当了娘的,眼皮子底下就只有儿女那么点儿事儿,你将来——」他停住没再往下说,想起沈泽简之前受伤子息艰难的事儿了。 「总之,咱家打算搬回——北边去了,除了我与你八叔,还有现在已经去了镇上待在你那儿的,我打算着让他们都走。」 万绣很惊讶,「都走?」沈家可是有几十口人,这么一大家子说走就走了?万绣的心好像被重击了一下沉了下去,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时的感受。 大伯抚了下额头,好像也觉得在这种时候做了这样的决定很容易让人误会,因此他再次强调,「我与你八叔一家都留下。」。 「那……」万绣有些茫然,「阿简,还会回来吗?」 「当然。」大伯失笑,「你这孩子想什么呢?!自然会回来。届时咱们再一块儿走。」 「啊。」万绣还是反应不过来,她想来想去,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对了,对了……我这回来,是想……想,想问问大伯认不认识曾家二小姐。」 万绣明显失了分寸,嘴里说着话,脑子却是有些跟不上。 「绣儿啊,要不,先到房里休息会儿吧,是不是有些累了?」 大伯娘不忍,看看大伯又看看绣儿,开口劝道。 万绣深吸了口气,交握着的双手攥的生疼,心情却由此平复了些。 「不了,大伯娘,若是你们也都不知道这事情的话,我便先走了。」 大伯娘想再劝,大伯却是皱眉开口,「曾家?跟五郎谈过亲事的那家?」 万绣不知道那算不算是谈到了婚事,「听墨儿说,曾经想要阿简入赘过。」 大伯轻哼了一声,「是有这么回事儿,这个曾家不是那好心眼的,当初相中了五郎,说的话做的事儿却是施舍似的,我们沈家儿郎还怕找不到媳妇儿,用得着上赶着去倒插门?!」 沈家大伯并不是个刻薄人,想来当初曾家必然是十分不客气,否则他也不会现在还说出这样带着鄙薄的话来。 「你说曾二小姐所为何事?」大伯问道。 万绣将手攥的更紧了,简单把这些日子曾二小姐的诡异行为说了。 大伯与大伯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都过去几年了,那曾家的姑娘还没嫁人?」 大伯看向大伯娘,大伯娘摇了摇头,「听说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咱们这地界除了那些个不学好的,哪有正经人愿意去做上门女婿的?便是穷人家里头也不多见。」 「奇了怪了,就算如此,也没理由又盯上五郎啊。」大伯摸着下巴琢磨,抬眼看到万绣,突然想起个事情来,「宝盈跟江家人还有来往?」 宝盈是沈大姐的闺名,大伯娘听到大伯这么问不明所以,但却是点头回道:「可不是,怎么劝都不听,总说跟那个王钏儿投缘。」 「我记得,王大力他娘好像有门子远房亲戚,是不是姓曾?」 大伯有些记不清了,大伯娘却是突然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当年给墨儿定亲的时候,王大力他娘显摆过一回,后来再没听她说过,你要不提我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大伯的意思是……这曾二小姐跟王家、江家有关系?」 万绣想起了之前小六说沈大姐上镇上找他的事儿,到底是要找小六还是去见别的什么人?或者是有其他更恶毒的打算…… 想到这里,她如何还能坐得住?! 第31章[03.26] 「大伯大伯娘,我得赶紧回去。您二位若是方便,看能不能帮我再打听打听这事儿?我也找人去曾家探听探听。」 大伯与大伯娘自然应允了下来,只叫她放心,又看她满脸焦急,怕她路上出事,便喊了大郎、二郎来,让他俩一块儿陪着赶回镇上去。 骡车赶的很急,但回到镇上也是申时近酉时了。 万绣先去了绣云裳,抓着双胞胎问小五小六的下落,得到的答案是小五在院里随针线娘子们做着活儿,小六却是还没回来。 「大堂哥,家里要是没事儿的话,你看能不能去学馆一趟?要是碰着小六了就将他接回来?」 大郎摸摸脑袋,答应下来却还是有些莫名,「这是咋啦?小六闯祸了?」 「没。大堂哥帮我去看看,我心里不太安稳,等见了小六再说。」 接着她就疾步进了内院,没多大功夫便牵了小五出来,再次上了骡车往宅子赶。 到了家得知小六也并不在,万绣就更焦虑了,四妹与李氏都被她的情绪感染,手里的活儿都做不下去,时不时还要跑都门口去看。 直到见到大堂哥独自一人过来。 大堂哥没有接到小六,这是肯定的,但他的神色也并不见多慌张。 「碰到个先生,说是看着小六跟家里人走了,我听他说的好像是宝盈,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吧。」 万绣希望自己猜错了,沈家大姐只是想见小六,绝不会和外人一起存了歹心,可越是这么想却越是不安,堂屋内来来回回的走个不停…… 「这是咋了到底?」 大堂哥摸不着头脑,看看万绣,又戳戳二郎。 二堂哥也是摇头,做个口型,大概就是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他跟着送了万绣与小五回来,这么长时间这五郎媳妇一直是这副模样,反正就是特别担心小六似的。 「五郎媳妇儿?要不咱们出门找找?」 大堂哥让万绣走的眼晕,想了想提了个建议。 万绣赶紧点头,「好,咱们都出门找找。麻烦两位堂哥去绣云裳一趟,今个儿早些关店,让家里人都出去看看。」 大郎二郎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往外走,李氏与四妹都走到了万绣身边,轻声安抚想让她放轻松些。 万绣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一来是因为她说不准自己是否在杞人忧天,二来自然是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没人回来告诉说已经找到小六时,她便越发焦躁起来,在李氏与四妹的追问之下,终于将担忧说了出来。 四妹惊呆了,一径的否认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绝不可能……」 李氏忙转头去安慰她,小五一直被万绣搂在怀中,这会儿扒她扒的更紧了,万绣这才想起小五还在呢,也只好强挤出笑容来,「小五不怕,二嫂就爱胡思乱想,等一会儿小六回来了,你记得要打二嫂两下。」 小五是个懂事的,跟万绣更是亲近,此时便也跟着笑,「二嫂说的是,二嫂也别担心,小六可机灵了,一定会不有事儿的。」 她们在这里互相安慰着,又等了大约两刻钟的模样,终于见着大堂哥带着其他几个沈家人跑了回来,只是一看他们那表情,万绣便明白了,怕是没有好结果的。 「没找到。」 大堂哥也不啰嗦,他虽然不知道万绣在担心什么,但孩子已确认是找不到了,自然而然的便忧心了起来。 「这个小六!等回家了非得揍他一顿不行,这都第几回跑丢了?!」二郎想起上回小五小六一块儿走丢的事儿来了,磨着牙愤愤的说道。 对于二郎的话,几个堂兄弟都有志一同的点了头。 万绣想着还是去衙门找找武义,无论是报官也好,还是托人情请他帮忙也好,总比待在家里干等着要舒心的多。 只是不待她有所动作,大门便发出了叩响的声音。 万绣速度极快的冲出去开了门,没见着人,只见到封信。 「绣儿……」 「五弟妹……」 「五嫂子……」 混乱着叫什么的都有,问题倒是都一样,信中说的是什么? 这信并不长,用不着一目十行也可以很快看完。万绣此时倒是心定了,将信递给了大堂哥的同时也解答了众人的问题。 「小六被抓走了,要我在三天内交出一百张衣裳的样式图来。」她笑了笑,带着些讽刺意味的又接了一句,「倒没要咱那后山的地。」 信上没有落款,但有了万绣的后一句话,又知道小六是沈大姐带走的,大家伙儿心中便有了猜测。 「二嫂……」阿杵白着脸,他与沈大姐感情极为深厚,即便是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心中寒了些,可还是不敢想她能做出这种事儿来,「有没有可能弄错了?」 万绣掐了掐鼻梁,「先到屋里去吧,我和你们说说这两天的事儿,你们自己来判断。」 第32章[03.26] 众人又回了堂屋,万绣便将早前小六说沈大姐来找他,见到阿杵却是转身就走;曾二小姐日日到绣云裳什么都不买,与三岔河村的王家有亲戚关系;以及沈大姐与那从王家嫁到江家村的王钏儿还有联系的事儿说了个清楚。 「……就是这样了。」 万绣只说了实际的情况,并没有加上自己的想法,可这种种迹象叠加起来,谁都不可能相信沈大姐身上没问题。 阿杵的眼睛通红,不知是伤心还是悲愤,「我现在就去找她问清楚。」 「站住!」万绣声音冷肃,「你去问什么?你能问出什么来?」这话说的有些重,她缓和了一下又说道:「别慌。大姐参与其中,最多也就是把小六不动声色带走的作用,绝不是幕后的人,你去找她不是打草惊蛇了?」 大堂哥也是赞同,「五弟妹这话儿没错。十郎别添乱,听你嫂子的。」 万绣向着大堂哥曲了曲膝,「大堂哥,大姐那边的事儿得拖你和二堂哥打听。大姐住在村里,她的行踪保不齐被谁看到,要是借此可以把小六找到那便最好了。」 「好,五弟妹放心,我跟二郎这就赶紧走了,免得城门关了还耽误时间。」 万绣点点头,又开口说道:「几个堂弟也跟着回去。」她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看阿杵、四妹他们。 「我不走。」 阿杵大约是明白了她的打算,先一步开口说道。 四妹也向她迈近了一步,那意思是我也不会走的。 万绣看着他们,没多考虑,又看向大堂哥,「麻烦大堂哥把堂弟们都先带回家去吧。」 二郎有些不明,「五弟妹,这是干什么?没有堂弟们绣云裳怎么办?另找了人?」 「啰嗦什么?都跟着走。」 大堂哥拍了二郎一巴掌,又看向其他想说话的几个本家兄弟,面色严肃的向着万绣点点头,头先往院外走去。 人都离开后,一家人都坐了下来,个个面色凝重,李氏先开了口,「绣儿,你是怕……」 万绣自来知道她娘在大事上看的通透,这里又都是自家人,便不再瞒着了。 「是,我看这情况有些不妙。」万绣整理了一下思路,「绣云裳是有顺安县主罩着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知晓,可如今这帮人竟敢抓了小六,直接上门来要我的衣裳样式图,除了锦——不,应该说是御锦坊的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有这个胆子。」 李氏有些不明白,「绣儿,便是御锦坊有意为难,咱们再找县主帮忙不就是了?早前县主留下的人不是还在店里呢?」 说到这里,万绣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李嬷嬷已向我辞了行,今个儿便都离开了。」 这话听的几人都是一愣,小五冷不丁插了句话,「院里的娘子们也有好些人说要走。」 「小五,你从哪里听到的?」四妹急急问道。 「就在院子里,我学针线活儿的时候。她们虽然都背着我说话,可我听见了。」 万绣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她需要找红姨来确定个事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宅门又被叩响,四妹出去就将红姨迎了进来。 红姨穿了件深色的衣裳,头上还披了块布巾,这明显就是怕被人瞧见的打扮。 「红姐?你怎么?」李氏站起来很奇怪的开口问。 红姨脸色十分难看,摆了摆手,「别问了,你们赶紧走吧,别在镇上待着了。」 「这话怎么说的?红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氏心里慌乱,几步上前就拉住了她的手。 「哎……娇娘,你别怨我没再早些说,我也是刚知道的。」她挣脱开李氏,向着万绣走了两步,「顺安县主怕是自身难保了。绣儿,怀璧其罪啊,赶紧走!」 说完这句话,她定定了看了万绣两眼,接着就又将头上的布巾围好,不再理会李氏的追问,匆匆又出了门。 这是万绣最坏的猜测,如今应验了。 沈泽简临走前就与她说过,御锦坊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但看在县主的面上,也不会做的太过分,两家相安无事应该是最可能的局面,等到县主所倚靠的太子与绣云裳所倚靠的三皇子之间有了胜负,这局面才有可能被打破。 想来这话说的不错,可沈泽简怕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这胜负会来的如此之快…… 万绣的脸色青白起来,她得抱紧了小五,才能抑制住颤抖的感觉。 封建社会别说皇权,便是一般富贵人家也不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能够抵抗得了的,没有了顺安县主撑腰,便跟红姨说的那般,「怀璧其罪」,她越有本事死的便越快,谁叫她不肯为对方卖命呢…… 「绣儿?!」 李氏看出她的不对来,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娘?!」万绣喃喃,「阿简劝过我,让我等三年,等到朝廷局势明朗了再开绣云裳……我没听。」 「如今他去投军也是因为我,他说要让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还说,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支持我,帮我……娘,我是不是很自私,很坏?」 万绣说着话,眼泪也忍不住的流淌。 第33章[03.26] 这种无声的哭泣看起来反而更为哀痛,李氏也好,阿杵、四妹或是小五也好,都忍不住跟着心酸。 李氏轻轻摩挲万绣的头顶,「说什么傻话呢?你俩成了亲,他是你相公,你是他娘子,这夫妻二人就是得同心同力,这才能把日子过的一天好似一天。你想开绣云裳,不是也为了让家里人吃好、穿好,过上好日子吗?」 小五也在万绣怀中拱了拱,「二嫂,你疼我,我可高兴了。」 阿杵与四妹同样不甘落后,纷纷说起了好听话,直说的万绣心里暖烘烘的露出了笑容才停了嘴。 「好!我知晓了!」万绣抹了把脸,「阿简为我、为咱家出去拼前程了,我在这里就要把家给他守着,等他回来!」 一家人终于都恢复了些许生气,只是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外面再一次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武义进了门,万绣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他身在衙门,想来得着消息的速度也不会太慢。 「弟妹,立刻离开,最好能躲出安平的管辖地界去。西陵郡王被参通敌,顺安县主被软禁宫中,锦衣坊刚来的那些人一定会与你为难。」武义语速十分快,却是字字清晰,骇的一家人都惨白了脸。 屋漏偏逢连夜雨,红姨的提醒还没让众人拿出主意来,武义便又来给了个更坏的消息。 只这回相比其他人而言,万绣反而是冷静了许多,至少武义说的是确切的事儿,总比提着心猜来猜去的要好。 她脑子转的飞快,这时也不允许她多做考虑了。 「大哥,你这时来,是否有办法将我们带出城去?还是有地方可容我们一躲?」 武义点头,「城门开不得,但那守城之人与我是好友,今们便委屈一些随我先走,我与老友已商量得了,将城门早开一刻钟,你们便头先出去。」 「好。一切都听大哥的。」万绣看向自家人,「娘,你们都快回屋去,只带贵重物件,旁的都不要拿。」 李氏听出不对来,「你呢绣儿?你的东西娘给收拾么?」 万绣笑笑,「我不走,我等着锦衣坊的人来。」 「二嫂!」 阿杵与四妹、小五都喊出了声,显是都不赞同她的做法。 武义也摇着头,「弟妹莫要胡闹,阿简走前就托我照顾你们,没有扔你一人在这儿的道理。你也莫要存了什么侥幸心理,锦衣坊背后那御锦坊的来头之大,不是咱们这一般人家可以抗衡的。」 「大哥放心,娘、阿杵、墨儿、小五你们也都放心,我留下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我怕咱家一个人都跑不出去。」万绣的语气很平静,「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衣裳的样式图,我给也就是了,只要我还给的出,他们也就不会为难我。」 李氏着急上前,抓着她的手,「你要留下娘便跟你一块儿留下,反正咱娘俩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 万绣展颜,双手张开将李氏往怀中抱了抱,「娘走了我才放心,若是娘被锦衣坊的人拿住了,那我可就得全听他们的了。你们都安全,我才能没顾忌。」 这话说的让人无法反驳,武义自入了官府也亲见或听闻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这时便站在了万绣这边。 「婶子,弟妹说的是,莫要再耽误工夫,快些收拾,尽快跟我走吧。」 至此再多不舍也无法再说了,几人动作迅速的收拾好了又回来,万绣又叮嘱了阿杵,让他回了江家村务必让全族尽快离开,至于小六,就只能看大堂哥们能否逮得住沈大姐了…… 武义一人而来,走的时候倒是带走了一串,偌大一个宅子,最后只剩下了万绣。 她缓步回了室内,将蜡烛点燃,火光跳跃间映亮了书案上沈泽简临走时看的一卷书。万绣走上前,将书拿在手中,恍然间似是看见那身形伟岸的男子正勾着唇侧头瞧她…… 「家里出事儿了,你回不回来?!」 情况比万绣预料的要好上很多,第二日锦衣坊那边并没有动作,到了晚间,武义又来了一趟,说是小六已经找到。 事情果然是沈大姐做的,只是人却并非是大堂哥他们找到的,或者说在大堂哥他们找到之前,滑头的小六便自己跑了回来。 万绣听了不由好笑,小六这小子,家里人可是不白夸,是个好样的,如此她便更没有忌惮了。 武义寻思了一天又觉得万绣的做法有些托大,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儿,他可没法儿向兄弟交代,于是便又开口劝她离开。再说这锦衣坊如今没动静,若要往好的方向想,或许是他们杞人忧天了,人家根本就没将一个绣云裳放在眼里。 万绣思量一番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做法。 她自然也希望是自己想的多了,可若是没想多,这后果并不是她能承担得了的。沈泽简还没回来,这个家不能有万一,否则这一生她怕都无法再面对他了。 而且,万绣还是认为,锦衣坊即便真要与她为难,想要的东西也是清楚明白的,只要她愿意给,这「买卖」便做得成,不一定会有什么危险。再说小六的事情十之八九是锦衣坊所为,如今小六跑了回家,这也算得上打草惊蛇了,若是自己再走…… 听了万绣的一番解说,武义也是无法,只好放下她又回了县衙,他得盯着消息去。 好运似是也用的差不多了,凌晨时分万绣从半梦半醒中惊起,她本就没脱衣裳,这时倒是方便,只下床将鞋子穿好,便起身到了外头。 外面来的倒也算是个熟面孔—— 「吴娘子,劳您大驾了。」万绣曲了曲膝,面上波澜不惊。 吴娘子也笑了,摆摆手让后头那些人都后退一步,「绣儿姑娘,你这名字好,天生就是针线娘子的料。」 万绣也冲着她笑,眼睛弯的极漂亮,就好似那得了长辈夸奖的小辈一般欣喜,「这天生的东西也得有地养,我寻了这么长时间也是好不容易盼着了!」 「哦?」吴娘子上下打量她,见她上身穿了件枚红色直领斜襟小袄,脖领、袖口缀着一圈雪白的兔毛,下身是件绛色长裙,颜色极为鲜艳,动静间似是有金芒闪烁,看得她直想揉眼。 这款式她知道是在绣云裳里头展示过的,可有那么些许地方却又明显不同,比如那领口别着的一粒拇指盖大小的小球是什么?那裙摆又为何做得了褶皱与光芒?还有她那斜跨在身上的——钱袋么?! 第34章[03.26] 「你先前不就在坊里头做活儿?小红也寻你说过,让你做了坊里的针线娘子吧?」 吴娘子不是好糊弄的,但正如万绣所想的那般,他们想要的就是衣裳样式,这东西除了万绣没人能给,即便万绣是假情假意,但只要给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她也是不在乎的。 看如今这身衣裳,吴娘子明白的很,无非就是这个小绣娘在同她说,便是一样的款式,她能想到的也比别人多,做的也会比别人好罢了。 「让吴娘子见笑了,您既赞我一声天生的料子,我又怎甘心只做个小小的针线娘子?!」万绣似真似假的叹气,「想来您也是有耳目的,便是我那绣云裳里头,您可曾听闻我动过针线?」这话倒是不假,但不动针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前期太忙,她又控制着没出太多新样式,实在也没有非她动手不可的地方。 但吴娘子却是信了她这话,只因为但凡手艺活,都是熟能生巧,做针线娘子的,别说一天不动针线,便是少动一个时辰那长期下来都要比别人差一大截。 只是她哪里能想得到,万绣要吃的从来都是设计的饭,否则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新样式。 「你想做个管事?」吴娘子眯起了眼睛,带着审慎的目光投向万绣。 「管事?」万绣的嗓音中含着些好笑,「不,我要锦衣坊。」 吴娘子几乎要笑出声了,万绣却接着说道:「每十天我提供一个新样子,我敢保证只要三个月,锦衣坊在所有‘锦’字制衣坊中便是那最出彩的。」 「我能一天就让你画出一百个来,又何必十天等一个?」 吴娘子说了这话,就是承认了小六是她们抓的了,万绣听了神色却是变都未变,只是又说了一句话,「这被逼着给出来的东西与心甘情愿给出来的东西,吴娘子觉得哪个会更好?!」 万绣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但以她先前对御锦坊以及旗下各类「锦」字制衣坊的了解,这竞争也不是一般大的,锦衣坊先前因着顺安县主的关系跌了一跤,要说完全不想爬起来,她却是不信。 吴娘子的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锦衣坊给你莫说我做不了主,便是刚来的大人也做不了主。」 「那便让能做主的人来与我谈。」万绣语气未变,好似这是多简单的一回事儿似的,「我总归是打算留下的,不争取到最好的那对不起自己这脑子不是?!」 吴娘子被噎住了,又是沉默,最终答应道:「锦衣坊给不了你,御锦坊也没这规矩,可三月之内我可让坊里众人听你安排,三月之后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能让锦衣坊名声大噪,不说我挡不了你的路,任何一家‘锦’字制衣坊也挡不了你的路。」 万绣半转了下身,低头似是思考,时间却并不太长,开口应道:「好,我答应了。」 三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万绣用这三月唬住了吴娘子,一来是为了让沈家人有时间走的更远,二来也是为了等沈泽简回来。她相信只要他知晓了顺安县主的消息,一定会回来找自己,她得在这儿等着他,等他带着她一块儿离开安平。 万绣曾以为,这等待将是她这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直到五月二十八,一个知了叫的极为拼命的一天,满面哀戚的武义寻她来说了一句话。 「楚一刀让人带来的消息……阿简……阿简……去了。」 昇国的都城庆安有一条街道最近十分知名,这条街名做朝阳街,因紧邻城内最高的朝阳楼而得名。其位置极为特殊,一街之隔其东为权贵富户,其西为平民百姓。 街旁两边多为店铺,可其正中最好的地方却是一处大宅。只这个地方的宅子,富家人嫌其混杂,普通人家却又住不起,自建成便空在了那里,直到五年前被以前的五皇子,如今的平王买了去才算是有了真正的主家。 只是以平王的身份自然也不会住在这种地方,说是有了主家却也是空置,庆安城里的人就没见那宅门打开过。 如今这条街突然被人所关注,便是因为三月前这宅子住进来一家人,当家的还是个带着娃娃的妇人…… 皇家怎不让人多加揣摩?!再说那妇人也不是个藏头露尾的,平日里自带了孩子进出,更是大手笔的收购了街上几家相连的铺子,开了间名为「绣云裳」的制衣作坊,便更引了人们的好奇。 「我说你那什么小舅子的二侄儿探听出来了没?这沈宅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从朝阳楼的二楼窗户可以清楚的看见沈宅的大门,这会儿那当家的妇人正带着娃娃往外走着。 妇人身形很瘦,却不减妖娆风韵,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脸,可从那对孩子呵护着的动作便能觉出她是个极温柔的人。小娃娃戴着顶虎头小帽,三月的天了还是裹的严实,显见是家中极疼爱的。他个头不大,约莫也就两三岁的模样,走路倒还挺稳当,到了门口时不让妇人抱,偏要自己去迈那高高的门槛。 妇人也不拦他,只拽了拽身上的披风站在一旁,径自看着娃娃自己折腾…… 杨曦瞧的口发干,只觉得那妇人的一举一动都入了他的眼,看得他心头怦怦直跳没了主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甚至连妇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呢。 与他同桌坐着的也是一文人打扮的男子,广袖长衫,这是两年前起便流行起来的学子服,读书人若是不如此穿着,那可要被人唾声有辱斯文。 「沐光兄,可别再看了,眼珠子就要掉下来啦。」张文忠调侃他,「你爹是吏部尚书,便是如此你都查不着他的来历,还指望我那小舅子的二侄儿?!」 见杨曦恍若未闻,张文忠放下了手中的酒盅也往窗外探了探头,正瞧见那小娃娃趴在门槛上上不去下不来的好似个小乌龟划着双手双脚,一时忍不住就与那下头的妇人一般笑出了声来。 「这娃娃倒是逗趣。」 他这话落,杨曦立时接了一句,「做我儿子也是刚好。」 「沐光兄!」张文忠觉出不对来,扭回头细细打量他神色,看完后伸手合上了窗,「你疯了?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打探不出她的底细来,更何况她那宅子可是平——的!」 顿了顿,他又带着些不解的说道:「你若是想成亲,什么样人家的挑不得?那不过是一个妇人家,还是个带着孩子的。沐光兄,可别晕了头脑。」 杨曦不是个好人,却也说不上多坏,不过是不务正业了些。可就像刚才张文忠说的,他老子是吏部尚书,只要他不惹出天大的祸来,自有他爹担着。 长了二十三年,看过的女人还少么?可从没有人能给他如此的感受!他是纨绔子弟不假,脑子却好使的很,这女人若是给了他……他有很强烈的预感,他的人生会变得很不一样。 「若拿我当朋友,你便帮我多打听打听去。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咱们打听不出来的,可不代表别人也打听不出来。」 杨曦说着话已起身站了起来,「今日这酒我请,来日再聚。」 他话音还没落,人便已经匆匆跑出了门去。张文忠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可连喊了两声都没将人叫住。 「娘,我什么时候才能比门槛长得还高呀?」 小石头很沮丧,被万绣牵着手还不忘仰头问她。 第35章[03.26] 万绣跟这宝贝疙瘩在一块儿时总是心情很好,说话的速度都会和缓上几分,「等你种在院子里的小树长到娘这般高的时候,你就能跨的过门槛啦。」 「还要那么久啊!哎!」小石头不满,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这模样与小五小的时候像的很。 她俩慢悠悠的走着,沈宅离绣云裳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这往返间万绣便当是带着小石头锻炼了。小石头是早产,当年万绣的境况又实在不好,没能及时为他调养,导致这孩子长的比同龄的小不说,学东西、反应等也都更迟缓些。 万绣怕养不好他,年前了结了御锦坊的事情,才在顺安县主如今的皇后劝说下到了庆安来,为的便是找更好的大夫给小石头看看。 想到那太医还有民间大夫的话,万绣便觉心绞着疼,怪她没照顾好孩子,到底是落下了毛病,好在不是那根治不了的,呆些笨些都没事儿,她这做娘的只要给铺好了路,不怕孩子将来吃亏。 「娘?」小石头没听到万绣的回答,便停住步拉了拉她娘的手。 「啊?哦,小石头对不起啊,娘刚才在想事情。」万绣蹲下身,轻抚着小石头的头顶。 她话还没说完,身边突然投下一片阴影来,万绣下意识的将儿子楼进怀里,接着就听到一个男声说道:「这位……娘子,你莫怕,我不是坏人。」 万绣心中有些不悦,在昇国「娘子」一词因着发音轻重与语调的差异,其含义并不相同。这人刚才开口唤的,像是叫自家内人的意思。 她站起回转过身,看到的是一高大健壮的男子,万绣眨了眨眼,有点儿莫名酸涩,这人身形有些像阿简。 因着这点儿相像,她便也不计较刚才男子的失言了,「有事儿?」 杨曦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在面对女子的时候手足无措,干张了几回嘴,等到万绣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色时才终于想到了自己要说的话。 「那个……你,你是绣云裳的东家吧?我想去你那儿做衣裳。」 万绣挑眉,脸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的杨曦尴尬莫名。 男人主动到制衣坊买衣裳,还是特意拦了她,八成是给心上人准备的吧?!万绣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只是看这男子的通身气派必是富贵出身,能想到这个关节,也是有心了。 万绣自有成人之美,便笑着点了点头,「那便一起走吧。你是想要送人吧?知道那人喜欢什么款式颜色么?」 杨曦本是冲动之下跑了过来,刚才也是急中生智才答上了话,如今万绣帮他想出了话题来,他便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款式?这……就你身上这件就好?颜色……颜色,你身上的颜色也很好。」 杨曦哪里懂这些,眼睛里又只有万绣,便干脆说出了这话来。 好在万绣今天这身儿还真是簇新的,被顾客认可她也高兴,笑呵呵的回了句,「你这眼光不错。」 杨曦听了开心的傻笑,完全不见平日里风流倜傥的模样,倒是让万绣一改刚才初「听」的印象,只觉这人憨厚的够呛。 同样也是朝阳楼,南面的窗口处也正端坐着两人。 这两人,一个穿着玄色劲装,腰系玉带,面上罩着一月白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 另一个则是面容姣好,皮肤雪白,穿了身翠绿色衣衫,显得极有朝气。再若细瞧便能见她颈上无喉结,耳垂有耳洞,原是女娇娥乔装的男儿身。 「边大哥!你的手!」 那女子惊呼出声,原是她对面的男子不知为何竟是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男子回神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轻甩了甩,拒绝了女子递过来的帕子,接了一旁属下的来擦了擦手。 「边大哥,你怎么如此见外?我们都要——」文依依不满的撅着嘴,说的话却是直接被男子打断。 「莫再说这事儿了,我早跟你说过,儿时的约定做不得准,你早该去寻良人才是。」 「我不管。我家与你家都商量好了的事,容不得——哎?边大哥,边大哥?!」 文依依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被男子一而在再而三的拒绝终于也按捺不住脾气了,只是很显然,男子并不买她的账,这回连话都不接,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 「啊!」文依依气的掀了桌子,一旁的侍卫婢女们都屏气凝神不敢在此时招惹她。 她发泄之后倒是冷静的也快,抬手招了个人来,「跟着去。刚才他那反应不对劲儿,去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主子,那……」 出了门,名唤火炎的属下走到了男子身边,吞吐的想要劝。 男子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听,脚一步步的往前迈,速度并不快。 跟随着的几人并不知晓他的目的地,便也只能坠在后头。火炎心中焦急,文依依不是好惹的,文家更是护短,他们主子如今这么不给面子可如何是好?! 「主子,这是去哪儿?!」 熟知文依依行事作风的火炎又硬着头皮走上了前,开口提醒了一句。 男子听明白了,脚步顿了顿,换了个方向大步而去。 杨曦自那日与万绣搭讪成功,似是终于有了主意一般,隔三差五的便要偶遇顺便买上一回衣服。这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便成了朝阳街一景,迟钝如万绣都觉出不对来了。 这日她便改了习惯,并不带小石头出门,而是居于家中将绣架摆了出来。 李氏瞅着这空当上了前,「闺女啊,娘想和你说个事儿。」 第36章[04.02] 见万绣抬眼,她便继续说道:「绣儿,你可有看好的人家?」 近五年来,李氏的性子也变了些许,胆大了很多,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沈泽简早已过世,如今她们家又算站稳了脚,李氏就忧愁起女儿的后半生来,她还如此年轻,难道要如此形单影只一生吗?! 「娘也听说了那外头的流言?!」 心口一闷,万绣勉强提起个笑来。 她还是无法释怀,当年沈泽简的死讯来的太过突然,她毫无防备,就似那三九天被人泼了几桶冷水,到如今都还未完全缓和过来。 若非是大夫诊出了她的喜脉,说不得那时她一口气吊不住便也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去了。 有些事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沈泽简受伤本是有碍子嗣,却没承想他临走前的那几次亲热竟是就留下了小石头。 也正是因为小石头,万绣才在那会儿强撑着抗住了锦衣坊的磋磨,抗住了御锦坊的打击,更是在后来通过张汀芳为太子登基助了一臂之力。 她过的挺好,不疼、不累,除了小石头外,其他家人也都护住了,她便也无畏惧。 万绣并不会经常想起沈泽简,或许是下意识里头有些逃避。李氏也甚少在她面前提起,但从去年开始会时不时试探上一句,想来该是心中担忧,今天说的这样直白倒是头一回。 「说——绣儿?」 李氏见她又开始发呆,再次怀疑举家搬到庆安来到底是对是错。以往要提防御锦坊的算计,要为张汀芳办事,万绣得时刻提着心,人虽疲惫,但精神头却是好的。可自从没了敌害,按说她该轻松许多才对,可李氏看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想起太医说的话,言道女儿身心受创,身上还好调理,只这积郁的心事却是药石难治…… 李氏心疼极了,万绣能有什么心事,无非也就是沈泽简的死罢了。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能跟着陪葬吗?! 也是因着这个关系,李氏的心思才活络起来。万绣不知道的是,她不光是听了外头的传言,更是早早便托了张汀芳帮忙相看。只要能找到个对万绣知冷知热,能让她倾心的,想来这心结自然便会解了。 「娘?」 万绣回了神又见李氏目光落向别处,不由好笑的摇摇她的胳膊。 「啊?哦。」李氏挺直了脊背,「绣儿啊,人得往前看,你……总有那可靠的男儿,咱看看好不好?」 万绣全无这方面的想法,但为了安抚李氏便点点头,那意思便是愿意的。 李氏拉过她的手轻抚,面上虽是满意的神色,但以她对万绣的了解,自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只是有了这句答复,后头的事儿便好办了。 「前个儿你不在家,宫里带了消息来,说是后日有那赏花宴,让你也去呢。」 万绣本已打算低头去看那绣样了,听了李氏这话便又抬起头来,「宫里?大约是芳姐想我了。」她有些得意,要说这些年最大的收获,大约便要数与张汀芳的交情了。 当年西陵郡王被政敌以通敌的名义告发,身为女儿的张汀芳立时便被软禁。这条「大腿」一断,万绣不得不交出绣云裳给锦衣坊,同时以衣裳设计为交换条件留在了安平城。 接下来便是昇国与鲁国在北方开战,极短时间内昇国连失两城,而沈泽简便是在此战中重伤不治而亡。 这次战争的失败却是给了西陵郡王机会,他本就是昇国数一数二的武将,再加上曾与鲁国有过多次交锋极为熟悉对方主将的作战方式,在后来的两年拉锯战中,虽未能夺回那失去的两城,却也阻拦了鲁国的进一步侵占。 对于昇国而言,如此战果已称得上大胜了。 张汀芳与太子在那时早已完婚一年有余,经此一乱,皇位可说是稳握在太子手中。偏三皇子仍不死心,搅和出好些事来,其中之一便是借由御锦坊的垄断地位大肆敛财,最严重的时候,百姓家中连一两原麻也难见到。 而万绣在御锦坊中也算是站住了脚,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少数亲信,由此向张汀芳透露了不少御锦坊的动向消息。 「皇后娘娘是个重情的,也得亏你胆大!」 李氏听她如此说却是想起前年张汀芳还是太子妃时的事了。 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这张汀芳也不愧为武将之后,便是有了那般尊贵地位却仍是要亲自为太子之事四处奔波。 三皇子在皇位争夺中已渐趋劣势,竟是胆大包天的想直接将她除去嫁祸太子府其他姬妾,以挑拨西陵郡王与太子的关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张汀芳遇险之时正在安平下辖之地,万绣又领了御锦坊的差事路过,将人认出后毫不迟疑的出手相救。也多亏那些年因着世道太乱,有些余钱的人家出门都会去镖局请一二人来护送。万绣更是个惜命的,反正花的都是御锦坊的钱,但凡出门她总不吝惜,不仅要请那功夫好的,更是一请便七八个,如此才算是勉强救下了张汀芳。 李氏不知当时详情,可张汀芳的随扈并那些镖局之人全都没有生还,万绣与张汀芳更是过了近一月才回到了安平镇,足可见此事凶险,到如今李氏每每想起总要念上几句菩萨保佑,实是吓得狠了。 万绣见她娘白了脸色,就知她想到了什么,忙出声安慰,「娘别忧心了,那事早已过去,如今我不是好好的,芳姐还时时惦念着我,说明我是有大福气的!」 李氏看她调皮的眨了眨眼,心上也是一松,拿手指戳戳她的额头,「早和你说莫要如此称呼娘娘,让别人听了去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可怎么得了!偏你就是不听!罢了罢了,你记着后日要入宫去,娘把衣裳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等会儿去看。」 万绣笑了答应,待李氏离开,才又缓缓垂下眼睑。 同德馆中,文依依正在房中不停的换着衣裳,她那贴身大丫头妆秀在旁伺候着。 「这昇国的衣裳倒是比我鲁国要好看的多,待回去了你记得找几个手艺好的针线娘子带着。」 文依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 她正穿着件翠绿色齐胸襦裙,光着的臂膀与那颈间胸前的白肉晃得亮人眼。 妆秀跪在地上为她整理裙角,不小心拨动了那缀着的小小铜铃,立时便传出了愉悦的叮咚作响之声。 「小姐尽管放心,奴婢定记得住。虽说这昇国不过片瓦之地,连咱们鲁国一个县怕都比不过,可这里女人的心思倒是巧的很。」她边说着边忍不住又去拨了下那铃铛。 第37章[04.02] 却不知她这话竟惹怒了文依依,「什么昇国女子心思巧?」 被踹倒在地的妆秀不敢喊疼,赶忙起身重又跪好,冲着文依依磕起了头来。 「是奴婢说错了话,是奴婢不好,这昇国女子怎比的过咱们鲁国的!」 「好了好了。」文依依不耐的喝道,再看镜中的自己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厌弃起来,转身便回了桌前坐下。 妆秀赶紧起身,拿了桌上的壶给她倒了水来。 文依依肝火上升,正是口渴,连喝了几杯水才算是去了心中的烦躁。 妆秀是了解自家小姐的,见她面色稍缓便小心的开口问道:「小姐,可是惦念边大人了?」 「哼!便是我惦念又如何?那个榆木疙瘩!」 文依依嘴上骂着,语气中却全是女儿家的娇羞与期盼,她对边诚是真的有情。 妆秀掂量了一下她的情绪,开口劝道:「边大人心里定是有小姐的,否则也不会容小姐近身不是?以往的那些凑上去的贱皮子哪个不是被大人好一通教训?!」 这话文依依自是爱听,心气儿又顺了些,只仍忍不住抱怨,「若他将我看在眼里,却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妆秀胆子更大了些,「小姐,边大人乃是罪奴出身,如今虽是得了圣上信任官至二品,可又如何能与小姐相比?说句不客气的,想要配得上小姐,除非他再投胎一回!奴婢想,这男人最是忌讳被人当成靠娘子吃饭的,想来边大人也是踟蹰在此。」 「我又不嫌弃他。」文依依抬了抬下巴,心情彻底好了起来,「再说他虽是罪奴,可他本家在鲁国也总还有些脸面,爹都说了帮他过继到本家去,偏他还不愿意,真真是个死脑筋!」 妆秀又给文依依倒了杯水,接着话茬儿说道:「这不正是边大人最得小姐赞赏之处么?」 文依依偏头瞪她一眼,「就你这丫头会说话。去,自己挑个簪子去。」 妆秀谢了她,却是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又道:「小姐这般漂亮,等到赏花宴上必会迷了那些公子们的眼,到时可要叫大人也知道知道,小姐钟情于他可是他莫大的福分。」 万绣乘着车到了皇宫门口,远远的就见着一个熟人,那原是张汀芳的贴身丫头,如今已成了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大宫女。 「沈夫人。」 筱荷也瞧见了她,忙迎上前唤了一声。 万绣到的早,但也有那谨慎的人家等在外头的,听了动静扭头来看,瞅见筱荷的宫女打扮,又去看万绣,不由心中都有了些计较。 「怎么你亲自出来?」万绣抬手想要掐掐筱荷的脸,这姑娘长得忒嫩,都二十了可还是一副十四五的面貌,十分可爱。 筱荷与她也是熟稔,只在这外头毕竟不好说话,就小声的说道:「等着您呢,快随我来。」 万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跟着她一块往皇宫而去。 皇后张汀芳已有七月的身孕,容颜柔和了很多,再不复以往男女难辨的模样,见着万绣立刻就笑眯了眼,托着肚子想要站起来迎她。 万绣疾行几步,皇后身旁的几个宫女也急忙过去搀扶。 「芳姐,小心点儿,宝宝乖不乖?」 万绣扶她坐好,说话行事都好似个普通朋友,完全没把她当一国之母来看。 张汀芳最喜爱的便是她这个性子,在还是县主的时候便人人敬她畏她,如今成了皇后更是连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了,万绣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怎穿的这么素净?」 张汀芳坐好,看着她的穿着打扮忍不住皱眉,这回的赏花宴可不是为了赏花啊,她可是希望万绣打扮的光彩照人才好。 万绣打眼一扫,见屋里都是以往见过的,便更不拘束,翻了个白眼给张汀芳。 「我娘求到你跟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汀芳往后靠了靠,她这肚子委实过于沉重,喘了口气,挥挥手让侍婢站回一旁,「那你如今这模样,是不乐意了?」 万绣低头,轻抚了抚衣裙,「没什么乐意不乐意,我有小石头就够了。」 张汀芳心知她这是还未忘记沈泽简,也并不多劝,只转移话题去看她身上的衣裙。 说是素净,其实不过是颜色用的清浅的天青色,款式也不似昇国妇人追求的那般华丽的缘故。万绣这身是时下最流行的襦裙,窄袖对襟上衣,裙子自胸口用深青色帛带绑缚,膝盖以下剪裁出三层波浪型叠加裙摆,想来只要走动起来必如那踏浪而行又似踩云而来,总之灵动飘逸的很。 张汀芳越看越是喜爱,「你这裙摆是如何做的?算了算了,待我生产后你可记得要做件一模一样的送我。」 「哪能一模一样,必要更好看上几倍才是。」 万绣也会讨巧,嘴里应承的极好。 俩人絮叨了几句,没多大功夫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御花园里头人都来齐了,请皇后移驾过去。 张汀芳也是这时才想起了正事,万绣扶起她往外走的功夫便嘱咐了两句,「鲁国那边遣使过来,说是庆祝皇上登基。哼,都是嘴里胡诌的事儿。待了有些日子,前两天才说想跟咱们要那棉花种植的法子,痴人说梦。」 她步伐缓慢,因着到了外头的缘故,无论嘴上说着什么,面上却是一副端庄温和的神态,「使团里头有个女子,家里世代便是研究农事的,听说很有几分本事,今儿我也请了她来,你记得帮我瞧上两眼。」 万绣惊讶的看她,「我哪有这个本事?能瞧出些什么来?」 第38章[04.02] 张汀芳解释,「待会儿我会跟人说你是我的义妹,更是昇国最好的针线娘子,那人势必会与你搭话,你只需听她都问些什么也就是了。」 万绣不乐意,她这才没消停两天呢,闷着头不吭声了。 「懒得你!这事儿你本就避不过去,便是我不说,总有人能查到你身上,届时你还不是要来找我?还不如这会儿从我这拿些好处办事!」 「她们寻我做什么?明明就是你惹的麻烦还要怪到我头上?」 她俩说话声音都很低,便连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听不真切,否则这样毫无距离感的对话怕要吓趴一堆人。 「什么叫我惹的麻烦?!你以为你在锦衣坊做的那些事儿瞒得住?还是你觉得那棉花的事儿能瞒得住?」 张汀芳忍不住斜瞪了她一眼,这人还真是脑子里头缺根筋。 她与锦衣坊本是敌对关系,可最后却成了其中流砥柱更是借此在御锦坊里站稳了脚跟,凭的就是她脑子里那些个数不尽的想法,如今昇国的衣裳款式绝对是站在各国的顶峰。这东西明面上看似乎是无关国力,但它却能虏获女人们的心。另外自去年彻底斗倒御锦坊之后,麻桑种植在昇国率先推广了开来,迄今为止便连他国也多要从昇国购买原料,光是税收都增加了不少。 万绣努努嘴,她从来都不擅长这些,以往阿简与她说过多少回她都是记不住的,如今没了耐心讲解的人就更是不愿费心思了。只是张汀芳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便也明白大约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便只好点了头答应。 御花园里应季的花儿开的十分鲜艳,皇后一到,那些聚在一处聊天的妇人小姐们便齐齐跪拜了下来。 如方才所说的那般,张汀芳拉出了万绣,先是正式说明了她的身份,接着又重点与几家重臣的女眷聊了两句,然后就放众人吃喝赏玩了。 万绣头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聚会,来前并没想要出什么风头,只是因着张汀芳的缘故便也不得不与那主动过来的女人们说着话,心里还得惦记那鲁国的是哪一个,好似并没有见到那与众不同的。 过了有那么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园子入口处响起了嘈杂声,引得众人都张望而去。 万绣心有预感,往前两步也伸长了脖子,果见一皮肤白皙的娇俏美人缓步而来……只是她的脸色似是并不太好…… 万绣眯起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明白了,穿错衣服了。 这走来的自然是文依依,今日赴宴她穿的是鲁国上流阶层的盛装,无论是布料还是绣工都极为考究,可问题就在于她跟今日的宫女们撞衫了…… 因着是赏花会的缘故,今个儿宫女们穿的都是粉嫩「桃花装」,上衣的衣摆与袖口都做成了桃花瓣的形状,裙子则是如蛋糕裙一般一层层的铺叠至脚背,只要微一转身便能现桃花盛开之貌,又应景又好看。 而文依依穿的同样是粉色,更绣制了不少桃花,关键在于她是上衣下裙分开穿的,而这样的款式如今在昇国只有婢女才会穿了…… 万绣往周围又看了看,果见在场的没一个妇人或小姐是这般打扮,有那不知道是心思浅还是没心思的,脸上都带出了鄙夷之色来。 要坏! 万绣心道,那鲁国的姑娘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被人看了笑话还能不发脾气?! 果然,文依依一路行来早已积压的愤怒在这时便忍不住了,只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到了皇后面前行了礼略寒暄了几句才开口说道:「昇国与我鲁国果然是大有不同。」 张汀芳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仍是含笑接了她的话,「怎么说?」 文依依伸手指了指下头的众人,「我鲁国这样成片裁制的衣衫只有那贫苦人家才肯穿,到了昇国倒似反过来了!」 她这话不过是信口开合,可女子自来便常居闺中,有几个人能辩出她这话的真假来?张汀芳倒是清楚的很,但她堂堂皇后之尊,又怎能与个小小使女做口舌之争。 「绣儿,早年你也曾遍走大江南北,怎不知鲁国是这等习俗?还带累了我昇国女子均做了奴婢,可是该打了!」 万绣暗忖这火要烧到自己头上,这会儿倒也并不慌张,上前两步恭敬回道:「回娘娘,绣儿的确去过鲁国,也见过……」她语意未竟,只是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来,看看文依依,又看看下头的宫女等,最终摇了摇头,「大约是我记错了吧。」 她这话音一落,不知是哪家小姐没忍住,竟是发出了嗤笑之声,文依依的怒火便又高了几分,抬着下巴瞪视万绣,「你说清楚,你见过什么?又记错了什么?」 万绣心中摇头,只觉这姑娘怕是养尊处优惯了,撒个谎难道还希望无论什么人都帮她圆谎吗?! 上位传来一声清咳,万绣于是笑了笑,冲着文依依行了个礼,「这位小姐,我曾见过鲁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都是上衣下裳的穿着。要说起来大约是三四年前,我国也是如此,现今才慢慢的变了习惯。」她想了想,似无辜的加了一句,「小姐无需介怀,今日恰逢赏花盛会,宫女们便换了衣衫,若是平时也是——哦,我是说,也并不如此装扮的。」 她在最后急急改口,似是想要掩饰什么,可在场这些人又哪有听不出来的,这是明摆着暗讽文依依连奴婢都不如了。 文依依可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对待,在她眼中昇国不过是鲁国嘴边的肉,只是暂时还没吃进嘴里罢了,对她不说毕恭毕敬却也该礼让个七八分才是,可这时看来却是半分客气都无。 她不是那无脑之人,怒极却反是冷静,突然便笑了开来,转身看向上位的张汀芳。 「真是巧的很,方才听娘娘叫此人绣儿,偏我身边这丫头也叫秀儿,这便是缘分。这位若不嫌弃,不知是否愿与我家丫头结为姐妹?!」 她自然是为了折辱万绣,只可惜因她来得晚,不曾听到张汀芳言说「义妹」一事,如今这话所含恶意可就不一般了。 整个御花园立时落针可闻,无论是什么人,面上都露出了激愤之色。 文依依不由一凛,没明白自己的话错在何处,难道眼前这女子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成?! 她那丫头妆秀是个知机的,这时觉出气氛不对来,便屈膝跪在了地上。 「多谢小姐挂念奴婢,奴婢是个苦命的,万不敢与贵人攀关系。」 万绣听了这话不由笑了笑,「此话倒也不错。我本只是一平民百姓,然得了天大的运气竟有幸在皇后娘娘入宫之前与其结识,更蒙娘娘不弃认作了义妹。」她伸手扶了扶发间的步摇,语意变得有些不满的说道:「莫说你一个奴婢,便是你家小姐……」 如此裸的挑衅让文依依怒红了眼,她宽袖一甩便侧身面向了皇后。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想我堂堂鲁国使女,前来贵国为圣上登基贺喜,却不知是犯了何事要被如此对待?即便此人乃娘娘义妹,却也不能肆意辱我!娘娘难道就不畏——」 「皇上驾到——」 第39章[04.02] 一声高喝打断了文依依的话语,满园子人纷纷下跪行礼,唯有皇后因着身体不便,只由两旁宫女扶着站起了身。 皇上有二十五六的模样,身形魁梧貌方正,看着极有威严气度。走到皇后身边时,却很有几分温存小心,扶了她重又坐下,然后才开口问道:「赏玩的可好?我与众位卿家在外头饮酒,无趣的很,便也来凑凑热闹。」 原来今日不仅是皇后请了城中的各家命妇女子,皇上也宴请了文武百官与青年才俊。 万绣听了这话便往下头看,很想瞧瞧其余的鲁国使节都是何般模样。 皇后答说一切都好,只文依依仍旧目露凶光的站在一旁,是人怕都能看出不妥来。皇上却偏做不知,甚至还与她说了两句话,言谈间提到了一位姓边的禁卫军统领,反复赞了好几声此人知理能干。 眼瞅着文依依的脸色和缓下来,甚至还隐带得色的翘起了嘴角。万绣心想这位边统领与她的关系怕是不一般。 此时没了她的用武之地,不免就觉得无聊了起来。张汀芳知她本性,干脆挥手让她自己去赏赏花转一转,若是有看对眼的男子,最好也能聊上一聊。 万绣只当最后一句话没听到,自行走出亭子往人少的地方去。 她自来不懂花,以前在安平她娘便种了不少,可她却至今也认不出几个品种来,反正都挺好看不是么,这不就足够了! 万绣走走停停,专往人少的地方钻,一开始还有人想过来套近乎,等看到她那不想搭理人的态度便也不自找没趣了。 「这还有湖?我没走错地方吧?」 一个拐弯猛然见到一片碧色湖泊的时候,万绣怔楞住了,嘴上自语了一句,扭头又往回看,觉得自己还是能认出路来,便往前又走了两步,寻了湖边一块大石坐下。 杨曦自从跟着他爹到了御花园,目光就锁定在了万绣身上,他已两天不见她了,心里想念的很,时不时的还要揣测,是否自己的想法已叫她知悉了,而她突然的避而不见是不是就代表着拒绝…… 他无法可想,直到跟着到了此处,杨曦突然就明白过来,至少自己得先把话说了,闷在肚子里算怎么回事儿?! 「沈……绣儿?」 杨曦本是要叫「沈夫人」,到底是心有不甘,临时改了口。 万绣未亡人的身份并不难查,她本人也并没做什么掩饰,便连宅邸的牌匾挂的也是「沈宅」,但她与平王的关系,先前却是让好些人疑惑。只杨曦早几天从自家爹口中知道了万绣乃是皇后义妹的事儿,这么一想的话,她用用「小叔子」的房子便也算不上什么了?! 万绣是背对着杨曦的,乍听一个男子唤自己绣儿,她下意识的竟是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待好不容易转身看到的却并非是想象中的那张脸…… 杨曦的精神是高度紧张的,此时他没看出万绣的失望来,只尽量稳住心跳开了口,「绣……绣儿,你愿嫁我为妻吗?」 即便万绣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在这时也不由惊讶的抬眼看他,有好一会儿才带了些惊异的开口问道:「杨公子,我乃寡居之人,又有一个孩子,为何你会想要娶我?」 虽然这地方对于女子束缚并不算太大,改嫁之事并不稀少,但改嫁高门的却绝对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这杨曦也不过二十多岁,据她所知也是还没娶妻的,也就是他还只是初婚,这在后世现代也不常见,怎这人却将求娶说的如此轻松? 杨曦面色十分严肃,不知是否因为紧张,他郑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我早已告知了我爹娘,他们也都是同意的。哦,我爹是吏部尚书。」看到万绣的眼神透出更多难解来,他赶紧又解释,「那个,我说这个不是想说我家门第多高,就是想告诉你,我家里人都不反对,我是真的……真的心悦你。」 【我心悦你,你呢?】 曾经有人也这样问过她,万绣想起从前,看着眼前人,不由笑了出来。 站在远处隐藏在树影下的边诚看的真切,这是第几次他见到万绣与那个姓杨的在一块儿了?她是真的又成亲了?! 边诚几乎记不起自己以前的模样了,至于「沈泽简」这个名字也是越来越陌生,只有万绣,只有万绣刻在他的心上,一如以往般清晰。但再清晰又如何,他想起来的太晚,回来的太晚。 如今她已另嫁了他人,笑的开心,还有了孩子…… 脑子里这样想着,心却疼的厉害。 那俩人看着也怪般配,这时凑的近了些,想必是在说些亲密话吧?!边诚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去的双腿,眼睛瞪得极大的盯着前头的情形。 「绣儿!」 杨曦突然高呼一声,万绣因着站立不稳滑进了水中,他一时傻住,反应过来蹲在湖畔想要伸手捞人的时候却是被人伸手一挥便推到了一旁。 边诚将湿漉漉的万绣拖上来时,她因着入水突然早已呛晕了过去。 这岸上的两个男子惧是吓的发傻,只一个反应了过来抬颈、看口腔、按胸…… 另一个却是腿软的不能动弹。 「咳咳……」 万绣入水时间并不长,几下的功夫便咳出水醒了过来,只春日刚至,那湖水还凉的很,她本就身体算不得好,这泡上一会儿便整个人都迷糊了。 她瞅见一人在自己眼前,背光只能看到轮廓,不知怎的突就福至心灵,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阿简,还伸出两条瘦弱的手臂缠上了上头人的脖颈。 沈泽简控制不住的将她揽入怀中,并不吭声,却是双腿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后头的杨曦也想要起身跟过去,却是被他的下属拦住了。 万绣迷迷糊糊的被抱进了一个房间,刚被放到床上,就有婢女提了洗澡水进来,接着她感觉到有人想要解开她的领口…… 「你干什么?!」 猛的惊醒的万绣一把抓住了动手的人。 沈泽简一愣,「你不是——」 第40章[04.02] 「你是谁?出去!」 万绣没待他说完话,只揪着自己的领口,戒备的看着他,「我是皇后娘娘的义妹,你多大的胆子敢在宫中欺辱我?!」她环视了屋内一圈,又问道:「杨……曦,杨公子呢?」 沈泽简觉得自己又变回了边诚,刚才并不寒凉的湖水此时却似那极巅之上的白雪一般让他冷的直抖。 几息之间,他嘶哑了嗓音,「屏风后头有热水,新衣也放好了,外面是宫里的婢女,你放心。我先出去了。」 说完话,他拖着僵硬的腿转身,弓着背往外走,到了门口时突然听到后头万绣的声音。 「那什么,你……你等等。」 沈泽简极快的又转身,双眼中满含希冀的看向她。 万绣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才开口继续说道:「你的衣服是湿的,是你救了我吧?我,我误会你了,实在对不住……」想起刚才自己的反应,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也是那杨曦突来的告白让她乱了方寸,想来也是,怎么会有陌生男子突然看上她?还要在这皇宫之中行不轨之事? 想到这里,她抬头又看了看门前的男人,这才注意到他脸上还有块面具,露出面具外的皮肤还能看到些小小的疤痕,想来可能是因为什么受了伤,怕吓到人才如此吧。 万绣想到这里更有些愧疚,她刚才没完全醒过神来,只知道眼前是个男人,哪里注意到他长得何般模样。现在看他那周身散发的有如实质性的悲……伤?!万绣觉得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方才的拒绝可能有些影响吧。 「我身体不太好,刚才落水一冻,人都冻傻了。没反应过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请恩人万勿相怪。」 沈泽简缓慢的摇了摇头,他沉默着,并不动作,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万绣却是等不及,不说还不觉得,越说她身上越冷。见对方半天不动,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恩人,你看,我实在冷……冷,你方不方便让我先泡个澡,换身干爽衣裳?!」 沈泽简点了头,终于抬步要往外走,一只脚出了门时,又回头看向万绣,「我既救了你,是否能让你以身相许?」 一个陌生男人的突然告白除了让万绣觉得他别有用心之外便没有了其他想法,她原想开口叱骂上几句,可喷嚏却是控制不住的接连打了出来。 门口那个面具男似乎是又想往屋里来,却是被万绣抬眼瞪住了。 待确定人已走了之后,万绣哆嗦着扒了自己的衣裳泡进了浴桶之中。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她才开始有余力回忆刚才的事情。 说来也要怪她,大约是这两天总被人说起婚事的缘故,她便总会想到阿简,瞧着谁都像是那已去了人,便连刚才走出去的男人,她也觉得背影像极了…… 杨曦突然说了那样的话,她因为联想到了从前而展颜,这似乎是让他误会了,激动的就想上前来捉她的手,她一次躲过,连忙解释,却又使他更为急切,竟是又向着她伸手,如此她才会连连后退,最终不小心落入了湖中。 她并不会水,惊慌失措之下连喝了好几口湖水,似是很快便晕了过去,至少她并没有记忆到底是如何被救出来的。 想到此处,万绣不由又记起刚才那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男子,有些抱歉的低喃:「忘了问他名姓。」 总是要谢上一谢的,只是瞧他那样子,不太像宫里头的侍卫,难道是哪家的臣子或仅是城中才俊?万绣希望是后者,如此她准备些贵重财物也就过得去了。 泡了有大半个时辰,直感觉皮肉都皱起来后,万绣才从水里爬了出来。将自己收拾妥当,又去镜前整理好头发妆容,外面便有宫女敲门,「沈夫人,您洗好了吗?奴婢熬了姜汤来,趁热喝上一碗吧。」 「进来。」 万绣应了声,心道不愧是在宫里头的,这时机掌握的真是好,哪像自己家里头那几个丫头,一个比一个没眼力见儿,见天的虎了吧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眼光有问题,怎么就会从人牙子手里将她们挑了回去。 心里腹诽的工夫,一个着水绿色衣衫的宫女走了进来。万绣下意识瞧过去,见了她那衣裳的料子却是暗暗奇怪,皇宫里头可不比普通人家,这什么身份穿什么料子,讲究的很,这女子身上穿的可不是那宫女能用的。 曾经与御锦坊斗智斗勇的万绣早已学会了什么叫不动声色,她接过碗来,放在一旁,拉住了那女子的手说起了感激的话。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此地又是何处?我落了水,真是吓坏了,都不曾注意到。」 这女子明显有些僵硬,似是并没想到万绣会如此亲切,「夫人折煞奴婢了,这……」她极短的停顿了一下,很快接口说道:「夫人落水的地方是柳映湖,此处是主子们赏湖时休息的场所,离着湖水最近,一应用物又很齐全。边大人救了您,便送来了此处,正好奴婢在这儿,怕您着凉,就急忙煮了姜汤来了。」 万绣状似无意的摸了摸她的掌心,口中疑惑道:「边大人?这姓氏可是少见,不知是什么府上的,我可要去谢他才是。」 「这位大人乃是鲁国使臣,听说是住在同德馆的,夫人若是想去,自去寻也就是了。」 这姑娘说的详细,话音落了,又看向那姜汤,「夫人还是快些趁热喝了吧。」 万绣听了这「边大人」的来历心中一动,只此时不好追问,便将碗捧在了掌心,「好,多谢你了,你也快去忙吧,别为我耽误了事儿。」 女子似是想要留下,但又似没什么妥当的借口,终是弯弯膝出门去了。 万绣从腰间抽了帕子出来,将帕子浸入姜汤中再拧净重又塞入腰间,虽是湿乎乎的,这会儿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至于剩下的那些她则撒进了屏风后的浴桶中。 重又坐回桌前的时候万绣开始细细思索,刚才那丫头无论是形貌眼神都能看出是奴婢无疑,只她手中无茧,皮肤也很是细腻,便绝对该是得用的大丫头。今天因着赏花宴的关系,权贵之家来了不少人,想来这婢女该是外面带进来的。外面带进来又能在皇宫内院行事且并无多少惧意的,那么该是与后宫妃嫔有关…… 到了此处万绣却是挠头了,她虽与张汀芳交好,但张汀芳并不会与她言说后宫之事,她自己对这些也没什么好奇心,所以若要让她判断是谁想要耍手段,那却是有些困难。 另外瞅刚才的情况,她总觉得这事儿不像是早有预谋,反而是有那么些正巧赶上的意思。否则若换她来行事,一定会想法设法盯着人把掺了料的东西喝下才是…… 万绣按了按鼻间,或许是她想多了吧。 站起身向外走去,她还是得和芳姐说道说道才是,若是她多虑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人想要捣鬼,那针对的不该是她,而是她背后的皇后才对。 打开房门,刚才的那个丫头还在外候着,见她出来便行了礼,说是要收拾东西,进了房内。万绣瞧着,心道看来多虑的可能性才是小的。 张汀芳此时已回了凤鸣宫,她身子重,见了皇上便算是都周全了,先行离开也还说的过去。 第41章[04.13] 万绣找来时见她正靠在榻上,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拿着本游记轻声念着。 「你念游记给宝宝做胎教,小心他长大与你一般就爱往外跑。」 这样的话也就万绣能说得,别人可是万万没有胆子的。张汀芳与她探讨过什么叫「胎教」,倒是也听的懂,这时便笑开了,「像我才好,我可不拘着他。」 这回答也在万绣的意料之中,其实在了解了张汀芳之后,她便总觉得这人不是个皇后的料,并非是说她无法母仪天下,而是这人根本就长了颗「浪子」心,若非跟皇上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怕是不会甘愿被困在这宫中。 可惜他们两个终不是普通夫妻,即便感情再深,却总也要容下第三、第四甚至更多女人的存在。 「你倒是洒脱,可那执念的却是更多。」 万绣转移了话题,从腰间将那湿帕子拿出来递给了张汀芳,又将刚才的事儿说了清楚。 「……我也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反正东西我拿来了,最好还是找个妥当人看看。无事最好,有事你也好早做防范。」 张汀芳的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恬适笑意,盯着帕子有些微微发呆,突然就轻语了一句,「绣儿,你说我嫁给他是对是错?!」 万绣没回话,因她也不知。 以前她想要靠着自己安身立命,阿简为了她的这个追求上了战场便没再回来。如今她想要阿简,觉得便是贫贱夫妻只要有他便也能和乐…… 「人总是想要得到那些未曾得到或已经失去的东西。」 最终万绣还是呢喃了这么一句,也不知是说给皇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以张汀芳的性格这样的感慨不过是极偶尔的情况,见到万绣的神色更是极快的从负面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你放心吧,我知道是谁。你猜的也没错,该是临时起意,想来可能是见你落了水,便想着寻机折腾你来给我添堵。那人惯爱用的伎俩,胆子不大,偏又心有不甘,做不成大事。」 说到最后,她好似还颇有些遗憾,倒叫万绣起了好奇之心,「你说的是谁?」 张汀芳瞥她一眼,「说了你能知道?玉贵妃听过吗?」 万绣不满,她又不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怎会连玉贵妃都没听过,在后宫中,这品级可是仅次于皇后的。 「你便是知道,也只是知道个品级吧?」张汀芳对她了解的很,嘲笑了一句,接着才道:「玉贵妃的爹为皇上也是出过大力气的,真说起来,我俩并皇上都算得上是从小认识,只是她那性子并不讨皇上喜欢,这贵妃也不过是为了安抚她爹罢了。」 「所以她便不服气,处处找你麻烦?」 万绣接口,还真是俗套,原以为还能有更多纠葛呢。 张汀芳伸手掐她胳膊,「你还想如何,这还不够我糟心的?!算了算了,你这人,懒得和你多说,说多了你便只当故事来听了,何苦拿我的烦心事儿来叫你乐呵。去去去,赶紧走。」 万绣被赶也不生气,干脆起身行了礼,又对着皇后肚子里的小家伙儿道了别,这才慢悠悠的往外走去。 等她离开了,张汀芳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帕子递给了筱荷,「去查,务必探听清楚她是要搞什么鬼?!」 凤鸣宫中的小宫女将她领到了宫门前才离开,万绣望了望自己的马车,抬步往那边走去,待快到了的时候眼前却是突然窜出一人来,正是刚才被甩下的杨曦。 「绣儿,你没事了吧?我方才想追过去,被那野蛮人拦住了!」 杨曦恨恨的吐出「野蛮人」三个字,想他纵横庆安这么些年,就今天栽了个大跟头,还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气得他胸肺都疼了起来,偏偏打听了那人的身份后,他还不能做出报复之事,简直是憋闷透了。 「你该唤我沈夫人。」万绣不想拒绝的过于生硬,但看这杨曦的情况,却是也不得不硬起心肠,「杨公子,方才我已说的清楚,谢你厚爱,小妇人承担不起。」 杨曦脸色煞白,他张口想要辩驳几句,却是又冒出个声音来将他打断。 「夫人愿对我以身相许,不是你能肖想的。」 说这话的自然是沈泽简,从刚才万绣落水被他所救的反应来看,他突然发觉似乎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因着头一回见面万绣正抱着孩子与这杨曦走在一处,他便下意识的以为万绣已另嫁他人,或许是想要逃避而不愿去探究,他从未使人去打听清楚。 他脑中思绪翻转,在踏出房门时忍不住说出了「以身相许」的话来,而出了门则是立刻吩咐属下想要让人赶紧去查个清楚明白。倒是没料到他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下属还有长舌的潜质,对于这庆安城内已传得沸沸扬扬的「沈宅」早就探听得极为详实。 也是在这时,沈泽简才确信了,万绣一直孑身一人! 突如其来的狂喜使他立刻回转了刚才的房间,想要与万绣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听宫女说她人已离开去了皇后寝宫。思来想去便只好到这城门口来等了,只是没想到却是被这杨曦捷足先登拦住了人! 沈泽简满腔醋意翻腾,几个大步就赶过来正巧听了万绣拒绝的话,一时高兴便宣扬了一下自己的主权。 万绣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去看见是救了自己的面具男,正想开口驳斥他的话,却是听杨曦抖着嗓子问:「绣……绣儿?这人与你相识?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自然不是真的,可万绣再看向杨曦时,便见着了他那眼中含着的惊慌与希冀…… 只犹疑了一瞬,她点了头,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万绣不想吊着杨曦的胃口。至于这胡言乱语的面具男,不是说乃鲁国使臣吗,早晚都会离开昇国,他们必是不会有太多瓜葛。 沈泽简也明白万绣的打算,却也是欣喜她「承认」自己的身份,由此更上前一步,前胸几乎贴到了万绣的后背上。 「还不走?!」 杨曦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视沈泽简,又垂头哀求着万绣,「绣儿,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好么?我是真的心悦你,我也喜欢小石头,真的,你说什么都好,我……我真的心悦你……」他混乱着言语,却更显出了十分的真心。 万绣并不能理解为何不过几面之缘,并不深的接触便会让一个男子对自己倾心。只杨曦越是如此表现,她便越是要让他死心。这是个好人,她不能耽误了他。 「杨公子,您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姑娘,届时您若给几分面子,我必要上门讨杯喜酒来喝。」 第42章[04.13] 沈泽简听着万绣这郑重的语气,心中全是不满,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对着杨曦露出个笑容来,「我也一起,必会随份大礼给你。」 到此时,杨曦终于明白了万绣的决心,他心中绞痛却也知再留下不过是厚颜,于是惨笑着点了头,转身伛偻着背慢慢走了。 杨曦离开,万绣忙不迭闪身,退开至两步远。 她神情冷肃,目光犀利,「公子想要挟恩以报?!」 沈泽简心中已是大定,原本想要说明身份的急切心情却在此时化作了逗弄之情,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算我是,你当如何?」 没料到他会如此直言,倒叫万绣不知如何接口,直到看到对方调笑的眼神,才带着满心的不悦斥骂出声: 「听说公子,哦,该是大人乃堂堂鲁国使臣,怎么有心要来为难我这一小小女子?!还是你知道我乃皇后娘娘慈心认下的义妹,便生了玩弄之心?!再者据闻您此次前来,是想要我国那棉花栽育之法,不知您可否清楚,那棉花是何人带回?」 原本张汀芳想叫她在赏花宴上就棉花之事探探鲁人的口风,没承想那女使因着身上穿的衣裳就与她翻脸吵了起来,最终导致此事没能进行。如今倒也是个好机会,问不了女的,便来问这男的吧! 万绣可明白,世人多轻视女子,只这事也有利弊,就比如探听消息上,若是通过男人来获取,很多时候都要方便的多。 沈泽简有些稀奇的看着眼前人,他走之前,万绣可算不得那有应变之能的,更多是有些傻大胆,往往是凭着一时胆气行事。只现在来看,却是多了几分心机…… 想到她会有如此变化的原因,沈泽简心中泛酸。五年时间,不知她一个女子是如何熬过来的。边家人说她还带着阿杵等几个弟妹,想来以她的性格,也定是要护他们周全,所费心力必不是一般二般。 疼惜之情瞬时涌上,再没了逗弄之心,沈泽简开口想要表明自己的身份。 「主子,文小姐要出来了。」 火炎跑至近前,距离二人一步远站定,向沈泽简如此说道。 沈泽简喉咙里的话被他又吞了回去,怎忘了文依依?!这个文家最受宠的女儿! 「我先走一步,夫人且等我,我有话与你说。」 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迅速与她拉开距离。 文家在鲁国势力极为庞大,文依依这回以女使身份随他前来,光侍卫高手就带了十余人。这人一直将他视为其未婚夫婿,若是见到自己与绣儿亲近,怕要给绣儿带来危险。 沈泽简面具下的脸已阴沉一片,当年他与楚一刀去了北地本意是想投军赚个前程,另外也想按照大伯他们所说去沈家分支看看。只是没想到自他到了北地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就都不在计划之中了…… 他成了边诚,成了鲁人,成了罪奴……到如今他官至二品禁卫军统领,所经历之事也难以一言概述…… 总有机会的!总有机会让他对绣儿解释清楚! 万绣对他的匆匆而去并未多加理会,只终于舒心的叹了口气,上了自家的马车返回沈府去了。 她身体不好,落水之后看着没事儿,到了晚间却是发起高热来。小石头本是与她一同睡的,半夜迷迷糊糊的竟是被热醒,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出来是自家娘亲身上热着。 他虽平时有些呆,这会儿反应却很快,爬下床连鞋都没穿,就跑到外头去喊人。 早几年昇国不太平,好些人家卖儿卖女,有那入了万绣眼缘的,便陆续买了四个丫头回来,说是买的,但万绣也不过是日行一善的意思,卖身契都是让给了她们。只是她运气也好,看中的都是实心眼的,搬来庆安时,便一起都跟了回来。 今天睡在外间的是个乳名叫虎妹的小丫头,才十二,大名万绣给起了,但大家平日里头都不叫。她睡的沉,小石头推了好几回,还在她耳边大吼了两声,她才揉着眼睛慢慢坐起。 「小石头,是不是要去茅房?姐姐带你去啊……」 小石头已嚎啕起来,「虎姐姐,你快去看看娘,娘病了……哇……」 「啥?」虎妹瞪大眼,突然就从榻上蹦下,「生病了?咋生病了?!夫人还说不用值夜,这还好我在,要不然小石头要找谁去?」她全不知道自己睡的叫都叫不醒,嘴里唠叨着,动作却很快,几步就蹦进了屋。 床幔一掀开就吓着了…… 万绣满面通红,双唇干裂的张着,呼吸间似是都能看出热气来,她眉头紧皱着,胸口起伏的厉害,一看便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虎妹慌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跟小石头一样光着脚就往外跑…… 没多大功夫,宅子里的老老少少就都跑进了屋来。 李氏扑在床前,拿着冷帕子在万绣的脸上擦拭着,四个丫头分散站着,年纪最大的蓝灵抱着小石头,双手还在不停的给他搓着脚。 张汀芳留下的几个护卫有一人去请太医了,如今便也只能等待着。 「先给灌两碗药下去,把这热清一清。待热度下去了,便吃这瓶中的药丸,一日一颗即可。另外要尽快准备车马,最好明儿个就能启程出发去苍山,我带齐了其他药材,都交给你们。」太医是早就给万绣诊治过的,来时便有准备,「这封信到时你们交到天华道观闲云道人的手里,他知道要如何配药,一切听他安排就是。」 说完这些,他看看小石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对李氏说道:「便连小石头也可给他诊治一番,他医术比我高明,说不得还有更好的调养法子。」 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太医,李氏撑不住抹起了眼泪,小石头乖巧,给他姥姥一下下的擦着,童言童语的逗她开心。 屋里头蓝灵留下了,一块儿照顾万绣,其他三人则是出门准备去苍山的相关事宜。 这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因为担心万绣,没人敢去休息,如此门房便敢来敲门了—— 「什么?」李氏吃惊后看向蓝灵,「灵儿你去瞅瞅,小五小六来了?去看看,是不是阿杵他们来探亲了?」 这门房是原来看宅子的,并不认识沈家人,听着李氏说探亲还有些纳罕,就那破衣烂衫的说是打秋风的才对吧?! 只他没将这话说出口,而是跟着蓝灵一同往外走去。 第43章[04.13] 没多大会儿,蓝灵神情复杂的回了屋,跟她一起来的正是小五小六,只这俩人正如那门房所想的一般,蓬头垢面宛若乞儿,若非李氏对他们极为熟悉怕是还要多辨认一段时间。 恰在此时,万绣悠悠转醒,听见动静,困难的偏了偏头,眨了好几次眼睛,视线终于清晰了才虚弱的开口,「小五?小六?」 小五马上就要满十五,便是小六也有十二,都可算是半个大人了,可这会儿听见万绣的一声呼唤,却是立时都哽咽着扑了上去。 蓝灵赶紧伸手去拦,这夫人还病着呢,他二人身上又脏成这模样,怎好就如此往床上扑! 只万绣虽然脑子发胀反应迟钝,但却也看得出小五小六的委屈来,她身上没劲儿可还是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对他俩做出了拥抱的姿势。 「二嫂……哇……当初你怎么不带我们来啊!二嫂……哇……」 小六调皮,心性却是坚韧。当年被赌坊的康大头劫持,被沈家大姐骗走都没掉过眼泪,这会儿却是哭的黑天暗地,说的话的语气也不似只是想念二嫂,真不知是被什么人欺负了。 小五是大姑娘了,看着万绣的动作虽忍不住往前,却也记得拉住弟弟只趴在了床沿,而并非是压在万绣身上。她这会儿也在呜呜哭着,脏兮兮的脑袋探在枕旁,是盼着万绣能哄哄自己呢。 人都说长嫂如母,对待小五小六,万绣便是如此心情。如今看到俩孩子哭成这样,她这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一边动作一边喘着说话,「莫哭莫哭,告诉二嫂是谁欺负你们了!二嫂去收拾他!」 「夫人,您还病着呢!这话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说完的,我带书小姐和良少爷先下去洗漱洗漱吧。」 蓝灵在旁劝着,小五小六爆发着发泄了一通心情也好了很多,见万绣那孱弱的病态模样,自然不舍得拖着她说话,便都下去洗漱了,而万绣虽心焦想要等待他俩回来说话,却是熬不住这来势汹汹的病,最终还是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万绣是在晃悠着的马车上醒来的。 她甫一睁眼,一碗泛着苦意的汤药就递到了嘴边。 「二嫂醒来的刚好,你身上还有些热,再喝碗药才行。」 脆生生的嗓音,是小五的。她精神很好,双眼闪亮,只是瘦了很多。 小六也在旁端着个巴掌大的匣子,「二嫂,这里是蜜饯,我给你拿着,喝了药你就拿它甜嘴。」 「你们这两个小精怪,从小就爱讨好你们二嫂!」 李氏在旁看的乐呵,这俩孩子刚才还是愁眉苦脸的,可一见万绣醒了便换了模样。哎,沈家真是可惜了……阿简更是…… 「姥姥,什么是小精怪?」 小石头坐在李氏怀里正拿着颗蜜饯啃着,听到小六的话便举着涂满口水的蜜饯想往他娘嘴里送,却也不忘问出自己的疑问来。 李氏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就是你们这种知道心疼人的,就叫小精怪,你也是个小精怪!」 万绣刚醒就受到家里人如此热情的对待,自是心暖不已,她接了药喝了,又从小六与儿子那儿都拿过蜜饯咬进了嘴里,然后便开始问起昨天的事来。 「你们俩怎么会只身过来庆安?家里出事儿了?」 万绣想想不对,这俩孩子看起来并不怎么着急啊,「还是……你们三嫂?」 她试探性的问出,小五小六互看一眼,双双点了头。他俩这次眼中都没了泪水,却是愤恨之情更多。 「她做了什么?」 万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语气淡漠的问道。 阿杵媳妇儿是他自己找的,当初万绣看这个妯娌是怎么都不顺眼,只阿杵喜欢,她做嫂子的也不能干涉过度了,便只好请了媒人说成了这门亲。 只是自从这妯娌进了门,日子过的便是各种不舒坦。万绣是个直脾气,这三弟媳却是个肠子拐了千道弯儿的,说话总要含沙射影,做事也总是藏着掖着,忒是叫人厌烦。 一开始万绣仗着嫂子的身份说过她两回,回回她都要搬了阿杵来找场子,偏阿杵又是个不尴不尬和稀泥的态度,时日久了,万绣便也心凉了。 她这也算是提前体验一把当人婆婆的心酸了…… 至于离开安平时,万绣自然考虑过带着小五小六,可说到底她再亲也亲不过人家哥哥去,于是到最后她算是与沈家人正式分开了。 只是没想到,这不过短短几个月,半年没到的工夫,那三弟媳就能把家里头的弟妹折磨得——离家出走? 「你俩到底是怎么出来的?阿杵知道吗?怎么没去找你们四姐?」 小六气鼓着脸,「二嫂快别提三哥了,他就是个大傻子!」 「怎么说话呢?!那是咱三哥!」小五越大性子越沉稳,听到弟弟口出不逊便轻喝了一句,然后才接着他的话把事情原委告诉给万绣。 「刚过完年那会儿,三嫂说我虚岁都十五了,要给我说门亲事,她选的是自家的一个子侄。」小五顿了顿,「小六本是在安平最好的那间学馆读书的,三嫂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那里的夫子名声不好,要送他去府义求学。」 「我可真小瞧了她!」 不过简单的两句话,却听得万绣气红了眼! 「这朱氏心肠也忒歹毒,竟是磋磨起小姑子与小叔子来!」 李氏在一旁捂着小石头的耳朵,听到这里忍不住愤愤出声。 那要配给小五的子侄性貌如何不好说,可府义距离安平镇可是远得很,听说还要乘船,若真把小六送了去,怕是一年半载都见不着一回面了。 小六看了小五一眼,见她没生气才再次开口道:「五姐是嘴上积德。那个什么子侄的我偷偷去瞧过,哼,瘦得和根杆子似的,还跟着好些人一块儿逛花楼呢!」 第44章[04.13] 「你还去了花楼?!可不许……」 李氏揪着小六说起了花楼的事儿,万绣却是将小五拉近继续问话: 「因为这事儿你们就跑出来了?怎没去找墨儿?」 沈家人都搬离了安平镇,没了长辈的阻挠,墨儿顺利与络腮胡成了亲,日子过得很是和美,她若是知道了,不可能会让朱氏这样对待小五小六。 小五摇了摇头,「四姐有喜了,胎却是不稳,我本是想寻她想办法的,没敢说。」 「三哥也不管,非说三——她是为了我和五姐好,可他哪里知道,那女人可是狠着呢!变着法儿的想要从我与五姐这里拿银钱就不说了,竟是连吃穿上都克扣起来。要真是按她说的我跟五姐都出了家门,还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呢!」 小六有些后怕,探着身子往万绣那里凑了凑。 「我多机灵啊,就和五姐说来找二嫂你。开始五姐还不愿意,后来那个姓朱的来家里说是相看相看,把五姐给吓着了,这才和我一块儿偷溜了出来。」 小六补充了这话的时候,小五的眼眶就红了,万绣一看就明白,这必是被那姓朱的欺负了,只不知到底受了多大伤害。 她握住小五的手,并没在此事上往下深问,而是疑惑他俩为何会如此狼狈。 这问题让小五与小六都有些尴尬,原是他俩都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带的银两不够,又被偷骗了不少,最后甚至是当了身上原本的好衣裳才坚持到了庆安。 「好了,好了。到了二嫂这儿就好了,这回便是阿杵亲自来,我也不让他带你俩走了。」 万绣听了事情始末,也算是放了心。只要俩孩子无恙,吃的苦头总有能找补回来的时候。 此次去苍山求医路途算不得近,日常马车大约要行五天左右,因为万绣禁不起颠簸自是要慢上一些,再加上调养的时间,这一走怕就要一个来月。 除了李氏她们一起之外,蓝灵与虎妹也一同跟着,其他另有六个护卫,都是到了庆安后皇后娘娘给安排的。这路上也不知是否平静,毕竟昇国才安定了没多长时间,带着护卫便要安心不少。 若是不考虑安全之类的因素,这慢悠悠的行在路上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尤其是亲人在侧之时。不说时时欢声笑语,也总是温馨愉悦居多。 她们这头舒爽着,沈泽简则成了那热锅上的蚂蚁,说来这样的心情于他而言算得上少有了。 与万绣在宫门口分开后,沈泽简回了同德馆,终是想出了办法打算先遣文依依离开。原本让她跟着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当初也是计划好了要送她回鲁国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些。 让他与自家娘子装作互不相识,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时日再久他却是无法忍耐。天知道他这几年的经历靠的都是要活得好好的回来见绣儿,如今那人就近在咫尺,甚至还认养了一个他俩的儿子,他心中的急切就如他沸腾之水,只想着向外喷涌。 说到儿子,沈泽简已知晓他大名叫做沈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娘子想他就如他想娘子。 沈泽简嘴中念叨着「胡不归」,心中是如酒水发酵般的酸软感,直到听火炎带来了「主家生病,出门求医」的消息时才终于变回了先前那副面无表情的冷硬模样。 他有心想要即刻启程去追人,却是顾忌文依依,只好再次耐下性子,决定先把这隐患解决了再说。 如此等到沈泽简出了庆安城已是五日之后了,算算行程他赶过去倒是没准儿正能把人给迎回来。 而在他们快马疾驰了两天后,天色微暗打算找个地方休息时,却是正碰上了乱匪拦路的混战场面。 「主子?我和阿鑫先去看看?」 火炎见到前方斗的凶狠,眉头一皱勒停了马。 沈泽简目力极好,再加上那人的吵嚷声……缓缓露出个笑容来,「不必,往前再去点儿,让他们也能看着我们。」 火炎没明白,这是要去看热闹?!扭头看其他几人,俱是摇头表示不知。 一行四人又驱马往前跑了一段,待到离得近了,那乱匪中看着像是头目的男人就说话了。 「少管闭事儿,该走走你们的!」 他话说的硬气,心里却是虚着,别看这队人只有四个,可那通身气势,长眼睛的就知道并不好惹。哪似这肥羊般的富家公子,又好逮又好吃! 能让沈泽简远远一眼就认出来的富家公子能是谁,自然是杨曦了! 这杨公子也是个执着的,先前被万绣明确拒绝后虽然是心碎成好几瓣,可回了家往厅里一坐就觉出奇怪来了。 那面具男是鲁人啊,以前与万绣肯定连见都没见过,就因为落个水就能让万绣以身相许?!这没道理! 自己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家里老爹又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他心诚!没理由万绣不选他而要去选个才见过一面的人! 到此杨曦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必是万绣不想耽误他才说了这样的话,那会儿鲁人站她那么近,说不好就是在威胁! 想到此处,他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就怕万绣已被那恶人威胁了去! 杨曦是抬腿就要往外跑,却与他爹撞了个正着。 吏部尚书杨大人是个聪明人,万绣一家刚住进平王的宅子时他便知晓了万绣与皇后的关系,若非如此对于杨曦想要娶寡妇为妻这事儿绝不可能轻易答应。 赏花宴上他眼瞅着儿子跟在人屁股后头走了,这时见了人自然要问问情况。 杨曦正巧想找人拿个主意,便详细的说了一通,倒不想反招了骂。 第45章[04.13] 杨大人的中心思想很明确:不许他去招惹鲁使!甚至怕他惹事直接把人关在了屋子里! 这下杨曦可是懵了,懵过之后就又是撒泼又是苦情的求了老娘放了自已出来。只是这时万绣已出发一天,有老爹的交代,杨曦使不动家里人,便只好去找了张文忠,拉了他一块往苍山赶,怎知就这样碰到了劫道儿的。 他跟张文忠都会点拳脚功夫,带出来的仆役也有身手好的,但跟这些「专才」那可是没法相比,所以自一开始便落在了下风,如今也不过是在苦苦支撑,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对于杨曦而言,相对被乱匪劫财,被情敌看笑话却是更大的侮辱! 他在看清楚沈泽简的脸时就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那对手几乎要被他压着打,只可惜这也就是一会儿的事儿。 乱匪们见那骑马的一行人都无动作,只当是被自己吓住了,不理他们,专心对付起眼前的肥羊来。 「主子?」说话的又是火炎,他很无奈,四个贴身侍卫,为什么跟主子沟通的事儿总要他来干?! 沈泽简嗯了一声,即便只有一个字也听得出他很愉悦…… 「真不救?哎呀,又挨了一刀。」火炎硬着头皮问,怪可怜那吏部尚书的公子。 看着觊觎自家娘子的人在眼前被人虐打,沈泽简的心情如何不舒爽?! 当然人还是要救的—— 「去吧。」 得了命令的火炎三人赶紧上前,再不去那俩公子哥可真要危险了。 这三人还有一个留在庆安的侍卫都是跟着沈泽简出生入死过的,练的那都是杀人的功夫,他们一出手,那些乱匪立刻就乱了阵脚。 头目不肯干休,眼瞅着要到口的肉,哪能轻易让人搅了局! 「你敢惹我们天虎寨,这条道儿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走了?!」 天虎寨?沈泽简他们没听说过,杨曦却是憋着气,「狗屁天虎寨,小爷是谁你打听过吗?!天子脚下都敢做如此歹事,待小爷离了这儿,管你是天虎寨还是地虎寨,全把你们收拾成死猫!」 他这话头目还没说什么,沈泽简就先嗤笑上了,「你倒是好大的口气!要离开这儿,靠你自己能办得到?」 「姓边的!你一个鲁人掺和什么,小爷死在这儿也不用你救!」 张文忠正在他一旁,躲过匪人的一刀就给了杨曦一巴掌,「你疯了?!你不要命,也让我们不要命?!」 众匪:…… 这两波人就是仇家吧?! 那头目恨得牙痒痒,可眼瞅着自己人不敌,最终也只好叫了兄弟们跑了。 杨曦等人都已脱力,好几个仆役都直接坐在了地上。 张文忠早从杨曦那里知道了他与眼前人的情敌关系,可被人家救了,无论如何总该谢上一谢才是。 「多谢边大人相助,否则今天我与沐光怕都要栽在这儿了!」 沈泽简对他点点头,瞅见杨曦愤恨的眼神便加了句话,「总有那不知理的。」 「姓边的你说谁?!」 「放肆!」刚才杨曦咒骂时火炎三人都在对敌,这会儿却是站在沈泽简身后,自然不能让人任意侮辱他。 杨曦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但却无法说服自己低头,梗着脖子不吭声。 沈泽简倒是笑了,如此幼稚的男人,娘子必是不会喜欢的。 ——— 在沈泽简与杨曦针锋相对的时候,万绣她们终于到了苍山脚下。 天华道观应是十分知名,只看这山脚处的客栈数量便可如此判断。 万绣他们选了家最大的,毕竟他们人数多,地方小了怕要住不下。 那客栈掌柜瞧他们的模样便开口推荐了个院子,说是又干净又舒适,正适合这大户人家落脚。 「这倒不用,明们就要上山请闲云道长帮忙诊治诊治,并不会多留。」 李氏笑着拒绝了掌柜的好意。 这掌柜听她这么说一拍巴掌,「老夫人这话错了,正是因为您家要去道观求医,这才需要多住几日。」 众人自是奇怪,便叫掌柜详细说来。 「是这样,咱们这儿的苍山啊看着是不多高,可路却是极不好走。以往求医之人都是自己爬山,可总会迷在里头找不着出路,虽说山上也没什么大个头的野物伤人,那也不舒坦不是。道长带着人找过好些回之后干脆决定五日下一回山,你们赶的不巧了,今儿个道长刚回山上去。等他再下山那便是五日后了。」 这话听的万绣一众面面相觑,实不知还有这么个规矩。 李氏心急,「那要是急症可怎么办?便上不了山了?」 第46章[04.20] 掌柜的摆了摆手,「不是不让上山,是上山了也找不到路。更何况——哦,各位怕是对道长不太了解,道长长于调养,对于急症没什么特殊手段,所以也少有那有急症的找来。」 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万绣他们还真不知道。闲云道长是太医介绍的,因着信任太医,他们便没去特意打听…… 「这可怎么办?」 李氏看自家闺女,本想着到了便能看诊,虽说确实也不怎么着急,可这等着总是心焦。 万绣倒不似李氏担心,「那便住下吧。要个院子。」 后一句话是对着掌柜说的,掌柜乐呵呵的应了,领着他们往后走去。 待到第二日,一家人在院子里吃了饭,万绣突然开口说自己要上山。 「这怎么说的?昨个儿不是你说要住下吗?」李氏不同意,「便真要上山,也得一块儿去,哪有你一人往上跑的?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娘!」万绣拉着她娘的胳膊,「昨天掌柜的不是说了,那山上没有野物,至不济就是迷路罢了,没准儿我还能找到道观呢!」 「不行,你说什么都不行!」李氏这回很坚持,「要不就一块儿留下,要不就一块儿上山,反正你想单独行动,就是不行!」 这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小五小六看看两长辈,都不吭声。丫头们就更别提了,低着头只当不存在。 「娘?姥姥?」 这嫩嫩的小声,自然是小石头。 要说这孩子也奇怪的很,平时总是呆头呆脑的,但对人的情绪又似乎感受的十分迅速。就如这时,他下意识的扑了一下万绣,又扑了一下李氏。 然后仰着脑袋,继续说道:「我陪娘去啊,姥姥不担心。」 有这么个宝贝疙瘩在,谁还生得起气来。 万绣伸手将他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还是你心疼娘。」 「我就不心疼闺女了?」另一个当娘的不乐意了。 万绣赶紧又过去哄,「娘,你是最最心疼闺女的!我是真的需要上山。娘,我不是那胡闹的人,是不是?」 李氏有些松动,抓着她的手语气低沉,「娘知道。可你怎么就非要一个人呢?哪怕把那些护卫带着呢?」 「娘,我很难说清楚。」万绣这话不是托辞,她就是觉得应该去,到底为什么却是连自己都不明白。 看着她的神情,李氏终是没有办法的。她抬头有些迁怒的看向其他人,「你们呢?都没话说?」 「婶子,我觉着吧,确实没危险去就去了,咱多做点儿准备你看成不?!」 最终还是小六说了这么一句。 等到沈泽简并杨曦一行也到了山脚,见到了李氏她们,万绣却是带着小石头已于前一天上山去了。 「上山了?婶子,绣——夫人她独个儿上去了?这怎么行?遇上了危险可怎么办?」 杨曦身上带着伤,脸上还有些青肿,样子实在是不好看。但李氏心中把他当做女婿备选之一便挺和气,所以听了他这带了责备之意的话后,并不反感反是挺高兴。 「绣儿说是一定要去,小石头也帮她娘。掌柜的和我们都说了,这山上没有野物,最多也就是迷路上几天,准备好吃食之类的就行。哦,还说了,道观的道人们修了不少木屋,若非是怕给道观添麻烦,没准儿会有好些人上山游玩儿呢。」 说到此处李氏有些不好意思,她闺女如今可不就要给道观添麻烦吗!待见了道长可定要向其好好道歉才是。 杨曦听了这些话却是完全不能放心,抓了两把头发就要往外冲,被眼疾手快的张文忠给抓住了。 「你干什么去?」 「上山!」 杨曦说的硬气,却是无力甩开张文忠的手。 那帮子乱匪是下了狠力气的,沈泽简又放任了一些时间,杨曦受的伤并不算轻,这一点便连李氏都看得出来。 「杨公子,绣儿昨个儿就出门了,你就算现在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她们,还是好好休养,待道长下山了一并给你瞧瞧吧。那些贼人也是忒胆大!」 对待万绣的母亲,杨曦不可能如对张文忠那般,更何况李氏又是在关心他。 他这么一迟疑,张文忠自然感受得到,赶紧又使了使劲儿,将他拉回椅子上坐好。 这边暂时没了话,李氏终于转脸去看沈泽简几人。她先前并没与他们见过,但光是这样看去,便觉这些人身上煞气很重,看得她个妇道人家心里没底。 「您几位是?」 沈泽简方才看李氏对杨曦的态度,心中便有些泛酸,想起早年岳母对自己那是实打实当做半儿看待,如今却是在掂量着要再寻个女婿…… 「老夫人,我姓边名诚,自鲁国出使来此。路上正巧碰见杨公子一行遭匪人袭击,便救了人一同过来。」 李氏听见他说自己是鲁人时,面上有片刻的僵硬,又听他说是救了杨曦,便下意识去看杨曦,见他不情不愿的点头后才轻声道了句谢。 这声谢听的沈泽简心口一滞,岳母与杨曦无亲无故的,这谢是哪来的道理?!想必是对杨曦很是满意才会如此…… 第47章[04.20] 他在此时几乎想要即刻说明自己的身份,可想到连万绣都还没告诉呢,便又忍了下来。这几日他想了不少,褪去在宫中因得知万绣仍将自己看作沈家妇的欣喜,如今他更多的是满心忐忑…… 他若是和绣儿说自己没死,自己就是沈泽简,不知绣儿会是如何反应? 李氏见他突然抿紧唇并不言语,心头跳了两跳,只道是心中的不满摆在了脸上惹他不高兴了,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边大人恕罪,老妇心忧女儿有些疲惫,无礼之处万望大人见谅。」 她这礼沈泽简如何受得,赶忙侧身避过,想要伸手去扶她,却见她双臂有些颤抖,只好无奈的后退两步。 「您多虑了。既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吧。」 说完这话,他也不再多言,向李氏鞠了个躬,便转身出去了。 万绣与小石头如今正在一间小木屋中,这屋里灰尘不少,各类用品却也都齐备。她着手略收拾了收拾,点燃了火,又架锅烧起了水,然后才又将小石头抱在怀里与他说起话来。 小石头很兴奋,他这是头一回进入山林,瞧着什么都稀奇。 「娘,咱家原来住的地方是不是也有座山?是女娲娘娘留下的?」 万绣好笑的敲敲他的头,「是叫女娲山,可却不是女娲娘娘留下的,你问这个做什么?」为了防止儿子问出「为什么不是女娲娘娘留下的却叫做女娲山」之类的无解问题,万绣便首先换了话题。 「以前我想去,娘都不让我去啊。」 小石头眨着大眼睛,抓着万绣垂在鬓边的一缕秀发有点儿不满的道。 万绣听了勾了勾嘴角,自从得知沈泽简去世,她便再没回过江家村,甚至连衣冠冢都没做,只是在李氏的劝说下制了个牌位,只是这牌位她也甚少去看,如此便好似沈泽简不过是出门还未归一般。 「……娘,我想听故事。」 小石头好似还说了什么,万绣回过神来却只听到了这一句。 她打起精神,问道:「要听什么?」 「爹啊,我想听爹的事儿。」 万绣从未瞒着小石头有关沈泽简的去世,只是孩子年纪还小,并不懂什么叫「死亡」,每回听了故事总要问一句爹什么时候回来。开始万绣还总要给他解释,他爹回不来了……待到后来却不知为何变成了故事讲完了便能回来了…… 小石头因为这话总要拉着她讲沈泽简的事儿,也不知他是否真盼着万绣都讲完了,他爹就能回来。 山林之中,外头黑漆漆的似有雨声,屋内火堆燃烧得劈啪作响,那大锅里头的水早就开了,万绣扔进去的干肉干菜也煮出了香味。儿子小小的人,肉肉的小拳头正拽着自己的衣裳,仰头瞧着她满脸期望。 万绣突然之间便有些累了,「你爹的故事都讲完了。」 「真的?那我明天是不是就能见到爹了?」 小石头小嘴圆张,眼睛里是满满的喜意,万绣的头似重有千金,她知道不该点头,却控制不住的点了下去。 「耶!」小石头高兴的又蹦又跳,从万绣怀里出来绕着她与火堆转了两个圈圈,突然又扑抱住她,「娘,还好我把要给爹爹的礼物带在了身上,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万绣抬头用力睁了睁眼睛,待感觉到小石头的拉扯,才终于动作,将他揽在怀中拍抚,「放心,无论小石头送什么,你爹一定会喜欢。」 到了晚间,似是风雨大作,万绣抱着小石头却是睡得香甜,只隐约听见了雨打在枝叶上那种或沉闷或清脆的「噼啪」声。 她清醒过来时,第一动作便是摸身边的儿子,不想却是摸了个空。 「小石头?!」 万绣睁开眼睛的同时高喊出声,床上没有,屋里也没有…… 「小石头?」万绣有一种血都凉透了的感觉,若是小石头出了意外,她便不用活了! 「娘!我带爹爹回来啦!」 相对万绣的焦急甚至绝望,小石头的回应声却是满溢着兴奋与快乐。 万绣根本没去思索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急急的推来房门几步跑到小石头的跟前,将他紧紧抱在了怀中。 「小石头,小石头……你可吓死娘了!」 万绣一边说着,眼泪也一边掉着,她是真的吓坏了。 小石头这会儿也明白自己闯了祸,赶紧伸出短短的小手环住娘亲的脖子,还学着平时大人的模样轻轻拍着,「娘不害怕。是小石头错了,小石头不该一个人跑出去。娘打小石头的屁股吧。」 说完话,他拉着万绣的手往自己的小屁股过去。 「可是得打两下,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都不许自己瞎跑记住了吗?至少要告诉娘一声,娘同意了你才能出门。」 万绣顺势轻拍了他两下,嘱咐之后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两口,接着便是有些后怕的将人又抱住了。 被忽略了半天的杨曦在这时终于忍不住说道:「夫……绣儿,你别跪在地上,昨个儿下了雨,太凉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将万绣扶起,刚有动作却是被沈泽简挡去了一旁。 「你——」 杨曦自是不悦,只又想到方才小石头拉着自己叫爹爹,便又觉得自己作为「胜利者」该大度些才是,便努力收了怒容,又去看万绣与小石头。 第48章[04.20] 此时万绣才算意识到多了两人,想到自己刚睡醒仪容不整,又是哭又是笑的,不免有些尴尬,赶紧拿衣袖擦了两把脸,又拢了拢头发,这才开口说道:「二位怎么也上山了?也是来寻闲云道长的?」 「绣儿,我是来找你的。」杨曦急急开口,往前跨近一步,「你一人上山,又带着孩子,我怕有危险。」 万绣并没预料到当日伤心而去的杨曦竟是对自己还没死心,这时又是一片好意,她实不知如何回话合适,偏小石头还笑眯眯的搭了腔,「娘,原来杨叔叔就是我爹爹,你以前怎么不说?若是早说了,小石头就能早些认爹爹了。」 小石头惦记着爹爹的事儿,平时贪睡的他硬是早早就醒了。一个人穿好了衣裳鞋子便跑去门口等爹,等一会儿人不来他便往外走一点儿,就这么着的倒也走出了段不短的距离,正与杨曦碰了个对面,这孩子立刻就误会了。 说到杨曦为什么会上山,实是他觉得沈泽简一定会上! 这深山老林的,若是让他与万绣碰上了,孤男寡女难说不生出感情来!为了给自己追个媳妇儿,杨曦愣是等到后半夜人都睡熟了才跑了出来,等半道儿遇上大雨寻了个山洞躲时便遇见了沈泽简…… 说来也算是他运气好,林中刚见着亮光他就先一步出来,就因为这「先一步」他被小石头认作了爹爹。 而「真爹爹」沈泽简已完全控制不住满心的阴郁之气了,他右手反复在刀柄上摩挲着,对杨曦是真的起了杀心。 万绣一开始没听懂小石头的话,略一反应才明白是昨天自己说的那句「故事讲完了」惹出的事端,当下便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这时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便在儿子耳边小声斥责一句,叫他不许乱叫人。这让小石头好不开心,撅着小嘴嗪着小眼泪一副要哭的小模样。 万绣被他逗乐了,摸摸他的脑袋说了声「乖」,接着转向对面的二人,将他们都引进了木屋之中。 昨日的火堆内还有些干柴,万绣本想动手收拾些早食来吃,沈泽简却是先点起了火。 小石头在一旁拉着杨曦问东问西,那一句句「爹爹你之前去了哪里,爹爹你为什么不回来,爹爹如何如何」,直听的沈泽简心头又甜又涩,甜在万绣收养个孩子都与他说了自己的事,涩在这孩子竟是认错了爹爹。 杨曦心中自是另一番感受,被小石头叫着爹爹,他只觉这便是缘分,若是笼络了儿子,还怕娘亲不入他的怀中来吗?!只当他正欲展示一下自己的父爱时,万绣终于空出手来拉过了小石头。 「莫要乱叫人,杨公子只是咱家的客人。」 小石头扭着小身子不乐意,「娘说故事讲完了爹就回来了,娘骗人吗?」 这话问得万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只怪昨日凄风苦雨的气氛叫她口不择言,这才使小石头生了误会。想来想去,如今认错才是最好的办法,万绣正想开口之时,小石头却是小手一拍,然后指着沈泽简问,「那他才是我爹?」 万绣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正撞上沈泽简投来的目光,见他眼中意味难明愣了下神,想要开口告诉小石头并没有什么爹爹时——沈泽简说话了。 「小石头饿不饿?菜粥好了,过来吃。」 这食物本就是昨日剩下的,因此煮开便就能吃了,速度倒也是快。 小石头定定的与他相看了半晌,突然就推了推万绣抱住他的胳膊,「娘,我饿了想吃饭。」 「哦,哦哦。好,吃饭。」万绣莫名觉得有点儿不对,倒是也说不出这异样在何处,便抱了小石头上前去吃东西。 至于恨的牙痒痒的杨曦,沈泽简看了他一眼,倒也让他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早食吃完,四人再次上路,万绣仍如昨天那般由着小石头指路,两个男人跟在后头并没有异议。 或许是孩子运气比较好,虽那山下掌柜说常人都会在山中迷失,可他们却是显见得离山顶越来越近了。 待那道观已能见着整个模样时,日头不过刚过头顶,小石头有点儿尿急,沈泽简与杨曦便站在了一块巨石旁,而万绣则领着人往旁边树木茂盛些的地方而去。 这母子两个一离开,杨曦终于忍不住接下了方才木屋中的话题,「方才我没说话,便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你也不必讽我这命不值钱,若与绣儿他们相比,一句话便抵得了我这命。」 沈泽简对他这情深样百般厌恶,冷笑道:「你想的太多,便是遇着猫狗被宰,我心情好了也会救上一救。」 「你——」 杨曦被他故意的侮辱惹得怒发冲冠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却是一甩衣袖,恨声道:「绣儿不是你一个鲁人能够肖想的。我们两国本就水火不容,绣儿原来的夫婿又是死于鲁人手中,她如今能正色对你,已是你最大的福分。」 「绣儿不是你能叫的。至于她是否心悦于我,更不是你能做主。只你这种纨绔子弟,便是与她一国人,又能如何?」 杨曦口舌不利,又被对方反复言语侮辱,只待撸起袖子打算干上一架时,却是突然传来了女子的惊呼声! 「绣儿!」 二人齐声而出,一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却说万绣带着小石头方便之后,本想回转去寻沈泽简与杨曦,刚走两步却是突然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昨日大雨,隐约记得似是也有雷电,莫不是什么树木烧着了起来?! 万绣倒是觉得这样的天气林中起火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却还是抱着小石头顺着味道寻了过去。 等到她看到了那被雷电劈开的大树以及周边众多黝黑的藤蔓状植物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绣——夫人,发生了何事?」 沈泽简身手利落,当先到了万绣身边,心中急切差点儿出口就喊出「绣儿」这一称呼。 万绣与小石头此时都蹲身在那片乌漆墨黑的植物旁边,万绣还伸手过去不知在翻检着什么。 沈泽简见那旁边的树木植堆上还有未熄的火光,怕万绣被伤到,便连忙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夫人小心,想要什么,还是我来吧?」 万绣因过于惊喜,并没有意识到周边有人,突然被人抓住胳膊先是吓了一跳,待转身过来见到是沈泽简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边大人……」 叫出「边大人」之后,她顿了一下,之后脸上才露出个笑来。 第49章[04.20] 「无事。我怕这火烧起来,才想过来看看,刚才又好似闻着焦肉的味道,想着是不是有小动物正巧遭了秧,这才近前翻看。」 她在说谎,沈泽简只看她如今这神情便瞬时明白,只这话他无法说出口。想来万绣提防他一来因他是陌生人,二来便是因他是鲁人了…… 该死的! 沈泽简再忍不住,抓着万绣胳膊的双手又紧了紧,「我——」 「你要对绣儿干什么?!」 杨曦终于赶来,将沈泽简将要出口的话硬是截断。 万绣也觉出他与沈泽简姿势的诡异,忙挣开他的把持,又牵着小石头的手站起了身。 「咱们还是继续往上走吧,若真是够幸运,天黑前大概就能到那道观了。」 「善人们还真是幸运,两日的功夫便上了山顶,以往可都是没有的。」 领路的小道童很是稀奇,笑眯眯的与万绣搭着话。 万绣低头看向迈着小短腿努力跟着大人步伐的小石头,「都是我儿子带的路。若要我自己来找,怕是要劳烦各位道长们去寻。」 小道童早就瞧见了圆乎乎的小石头,只看他软软的很是讨喜,这时听了万绣的话,便念叨了一句「无量寿福」,接着将他们引进了殿内。 天华道观大殿内,闲云道长正在与一道人说话,见众人来了便停了话头。 「见过道长。我乃庆安城沈氏妇人,得了赵太医的引荐前来求医。」 万绣行礼后自我介绍了一句,然后从怀中取出了先前赵太医给她的信件。 闲云道长接过阅览,抬头问道:「原来你便是沈夫人,师弟早与我书信说过此事,药材可都带齐了?」 万绣连忙从背上将包裹解下,又递给了道长。 「如此便好,正好住上两日,待这药炼制出来与我一同下山。」闲云脸面光滑,却是一头华发,正似那鹤发童颜一般。方才一直是副严肃表情,导致众人都有些拘谨,只这话说完之后,他便低头去看小石头,突然就笑了开来,立时就让人觉得极好亲近了。 「你叫小石头?」 小石头因着有点儿呆头呆脑的缘故,并不怕生,尤其见着道长面嫩,似是生起了好奇之心,连跑两步上前,抬手就往他脸上捏了两下。 万绣赶紧去拦,「小石头,怎么好捏……爷爷的脸?!没礼貌的孩子要打屁股。」叫爷爷应该对吧? 「哎,怎么叫爷爷?!叫哥哥!」闲云道长不开心,先是纠正之后又拿自己的手包住了小石头的,「捏吧,捏吧,你捏了我的,让我也捏捏你的小肉脸啊。」 接着这一老一少竟是真的捏起了脸来,看得万绣三人俱是瞠目结舌…… 倒是那领路的小道童最是镇静,想来是习惯了闲云道长的这般做派了,「师傅,等会儿再和小石头玩儿吧,善人们自己能爬上山来不容易,那边那位善人身上还有伤,让徒弟带他们先去休息吧。」 小道童比师傅靠谱很多的感觉…… 道观之中常有病人居住,因此房间倒也不少,通常情况下为了方便,男女是分开的,除非是那一家人。小道童在询问之后,万绣抢先开了口,因此他们三人便分成了三处去住。 沈泽简心中烦乱,心不在焉的吃了晚饭,便想出门去寻万绣将身份之事说清楚,却不想他还没出门,闲云道长却是找了过来。 「道长此来是为?」沈泽简不明白。 这时的闲云又似刚开始那般不苟言笑,盯着沈泽简看了半晌才开口道:「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诊脉。」 沈泽简不明所以,「谢道长关怀,只我此行并为求医。」 「你若此时不求医,待以后发病便是想求都没命可求了。」 「此话怎讲?」沈泽简大骇。 「伸出手来,让我诊脉。」闲云还是这般回答。 这诊脉用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闲云的眉头皱起又松开,松开又皱起,直让沈泽简的心跟着七上八下起来。他绝不想死,过往那么多苦难他都撑了过来,为的就是要与娘子重逢好好过后半生,若是此时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那…… 「呼……」闲云叹了口气,收回了诊脉的手,不待沈泽简追问就说道:「你中了一种慢性毒,时间已一年有余。」 「毒?」听到并非病症,反而是毒,沈泽简反是松了口气,「我的确中过毒,名为‘短命’,这也确是慢性毒,但我一直在服用解药,这毒性已清的七七八八,马上就要大好了。」 闲云道长脸上带出了可怜之色,「‘短命’是毒,可你服用的解药‘续命’才是那真正会要你命的。」 听了此话,沈泽简却是起了防备之心,他慢语说道:「道长方才要与我诊脉,想来是从我面上即看出异样来,却不知这异样在何处?」 这问话很有些不恭敬,毕竟他面上始终覆盖面具,常人连他面容都无法看到又如何能辨别出其他来。 只闲云道长倒是认真点了头,「的确如此。你目中偶有红丝闪过,你自己不知,但我却识得,那正是毒发之兆。」 说到此处沈泽简却是笑了,「道长此言差矣,我并未有任何毒发之症。」 「唉,你这娃子不听话!」闲云道长突然又变成了顽童样,竟是跺脚嗔怪起来,而就在沈泽简愣神儿的功夫他却是突然出手,直击他胸前膻中、中庭两穴—— 沈泽简没料他有如此动作,抬臂格挡之时已是不及,「咳!」 第50章[04.20] 「这回知道了?我可没用大力,你也是学武的,该知以我方才之力绝不致你如此疼痛。」 沈泽简说不出话来,岂止疼痛,简直是痛入骨髓,且他双目隐有暴突之感,非常!终教他无法不信闲云所言。 粗喘几口气后,勉强平息下那股痛意,沈泽简不去拭去滑落至眼窝的冷汗,而是躬身将闲云请进了室内。 「可解……只你中毒已深……或许会落下痴傻之症……」 言犹在耳,沈泽简独坐房中彻夜不眠。 他本以为已是苦尽甘来,却不想再次断崖,怕又要被摔成更凄惨的模样。 绣儿经历了万般艰难,如今虽没有自己,却也能享岁月静好,平安康泰。若是自己将身份告知于她,以后如道长所言剧毒得解沦为痴儿,怕又要拖累娘子。 沈泽简伸手摸上月白面具,当初因那「短命」之毒,毁了他一张脸,如今这「续命」之毒却是要他的命。 这般却是要为何……为何呢…… 天色微亮,小孩子的跑步声由远及近。沈泽简心绪烦乱却对此十分敏感,他收拾心情站起向前,开门之时正被小石头撞个正着。 「爹爹!」 小石头抱住他的小腿,仰脸傻笑望他。 沈泽简几将落泪,僵硬着蹲伏子与他平视。 「爹爹?」小石头小嘴,似是责怪他不应自己。 沈泽简看他,只觉越看越像自己,又越看越像娘子,终是心中渴望,点头答应,「唉。」 小石头得了回应,欣喜非常,使出大力往他身上扑去,「爹爹爹爹,坏爹爹,你怎不来找小石头和娘?」 答应一声之后似是语言都顺畅了不少,沈泽简动作生涩,小心抱着这小小孩儿,轻轻拍抚他的后脊,「爹错了,爹生病了,所以不敢回来。」 心中积郁的忧思对着天真孩童反更容易说得出口。 小石头皱紧小脸,从他怀中抬起脸来仰看,被那面具遮了视线,便想伸手去拿。 沈泽简忙躲了过去,「爹脸上有伤,极为可怖,不能给小石头看。」 「爹爹是我亲爹爹,小石头不怕爹爹丑。」 虽童言稚语,然小石头面色极为郑重,待他再次伸手过去,沈泽简终是没再闪躲。 那面具被摘了下来,沈泽简视线落向别处,他无法面对小石头可能的惊恐,更是随时准备好了要将面具夺回覆上。 只是,他并没有等到惊呼,反是一双的小手轻抚在他纠结不平的面上。 「爹爹,你是不是很疼?!」小石头语含哭腔,「我们找道长爷爷帮你治治好么?道长爷爷很厉害,可以治好娘,也一定能治好爹。」 沈泽简自听了前头的问话便转回了头,见到孩子眼中满满的心疼只觉所有苦涩尽皆而去。又听他要让自己治病,便不由开口问,「道长已为我诊治,说我这病恐会连累你与你娘,如此还要我治吗?还要我这爹爹吗?」 小石头不懂,「什么是连累?」 「便是……我要吃饭,会要你与你娘来喂;我要睡觉,便要你与你娘来哄;我若是出了门,要陪着我,否则我便会走丢……」沈泽简不知若真的痴傻,是否会到这一步,或是更为难堪,只他每每想到这里,都只愿离娘子远远,绝不愿使她困扰。然想要远离,心却又扯得生疼…… 小石头「嗤嗤」笑出了声,「我知道!」 「知道什么?」沈泽简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处可笑,被小石头洋洋得意的模样转移了注意力。 「爹与娘在一处是要生小弟弟、小妹妹。小石头喜欢弟弟妹妹,不会捣乱。爹尽管连累。」 被小石头歪解,沈泽简哭笑不得,然又似被安慰了一般舒缓了心神。 他将面具重又戴好,与小石头做了约定,「你与爹爹相认的事情,以及今天爹爹说的话都要保密,与你娘亲也不能说。待日后爹爹要和娘亲给你生弟弟妹妹时,爹爹会亲口告与你娘亲。」 三日转瞬即过,在这之间,万绣与那看起来更靠谱的道童一起入了次山,再次寻去了那烧焦之地,寻找到了不少未被雷火燃烧的「赤仙藤」。 万绣并未将此植物的用处告诉任何一人,只言瞧它长的青翠可爱,欲带回家中种植。 待到闲云道长将配好的药丸给她,又带他们一行下山时便也将这赤仙藤一并带了下去。 客栈之中,李氏、火炎、张文忠等人俱都等的心焦,三拨人已商量好,若是今日道人们未将自家人带回来,便一起上山去找,好在这老天也体恤他们的焦急,总算是将万绣等人平安盼了回来。 众人又修整了一日,在客栈住了一晚之后才启程开始返回庆安。 「绣儿,这是什么?」 李氏对于万绣走哪儿都要抱着那盆绿油油藤蔓的举动十分好奇。 万绣已有些懊恼,她自觉自得了这赤仙藤之后自己的举动怕十分可疑,只这东西实是过于珍贵,她确也无法抵挡住。 「娘,这叫‘赤仙藤’。」万绣压低嗓音,又听着车轮骨碌碌的动静,才敢开口。 李氏没反应过来,小五、小六却是不知,所以同样一脸茫然。 第51章[04.25] 「赤仙藤!您再想想?」万绣重又说了一遍这植物的名称,之后就见李氏猛的瞠大双眼,抖着手指指着藤蔓,嘴唇张合,却是连话都说不出。 万绣明白她为何是这般反应,重重点了点头,「就是娘知道的那个,我已寻了三年有余,原是根本寻错了方向!」 「二嫂?」小六摸不着头脑,这时听他们打着哑谜,终于伸手去拽住了万绣的衣袖。 万绣顺手将那赤仙藤放到了小五小六中间,「记住了它的模样,这可是有大用处的,若是以后在其他地方见着了,不要声张,尽快来告诉二嫂。」 小五伸手去捏那藤茎,「这是还未长成呢?不过半臂长短,能有何用处?」 「用处可大着!」万绣小心将那藤茎接在手中,「也确如你所说还未长成。那长成的过于打眼,先把这个带回家去即可。待我回去了庆安,再找人来挖那大个儿的!」 「闲云道长的医术可真厉害,二嫂精神好了许多。」 小六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听又听不明白,看到万绣亮晶晶的眼睛倒是感慨了一句。 「那药丸有效是一回事儿,主要还是咱们二嫂见物心喜了!」小五也在一旁应和着打趣,惹得车中除了万绣以外的人都笑了开来。 正在这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时候,马车却是突然停下了。 万绣下意识的抱住了手中的赤仙藤,李氏则抱住了小石头,小五小六愣了下便齐齐掀开了车帘往外看去。 「喝——二嫂!」 小五猛的回头喊了句万绣。 原来他们前方竟站了密密麻麻好些个人,那些人莫不是手持刀斧,满面横肉,一看便是不好惹的。万绣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一粗嘎之声传入了车厢之内。 「还认识我不?早让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如今犯在老子手里,不叫你们跪下来喊爷爷,老子就白在这条道儿上混了。」 万绣等人都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沈泽简与杨曦他们却是清楚的很,这些可不就是先前那帮劫道儿的么! 「小爷面前你也敢称老子?!上回是你跑的早,否则你早就多了个爷爷了!」 杨曦先前吃了大亏,身后又有万绣,更是平添了几分胆气,口舌之上也绝不愿让那帮匪人占了便宜去。 张文忠是他好友,与他配合默契,这事便轻斥一声,「沐光不可胡乱认下孙子,你是什么人家,他又是个什么人——额,还是畜生的,平白让他沾了光去。」 「志恭所言极是。瞧我这脑子,我家庄子里便是头猪也要查清楚其祖上几代,这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便要认我做爷爷,那我是不该答应的。」 他俩在这边一搭一唱,那匪人小头目已气的七窍生烟,正欲挥手让兄弟们上前时,他身旁一彪形大汉仅轻哼了一声便叫他止住了动作。 「头,小的错了,都怪那俩人嘴太贱。」 小头目站定在大汉身旁,半躬身认错。 大汉也不计较,只向着对面抬抬下巴,「那马上戴着面具的就是鲁人?」 两方人有些距离,大汉的询问声并不大,沈泽简他们自然也无人能听见,只杨曦与张文忠见对面人不说话了,却是互看一眼都松了口气。 他俩也不是那傻的,虽嘴上说起来话来极轻蔑,可光看这回乱匪的人数心里却都是忐忑不安。如今见对面不言语了,便掂量着是不是还有可回旋的余地,便慢慢也收了那刺激人的话。 沈泽简几人与他们却是想法不同,火炎已驱马上前,「主子,中间那青色短褂的似是当兵之人?」这话虽是问句,却又带了肯定的语气。另三个侍卫也离的不远,便有人加了一句话,说是还有不少人瞅着那身板都像是在军队中待过的。 这事儿沈泽简自也看得出来,昇国前几年与鲁国对战了两年,接下来又窝里斗了两年,好些兵丁落草为寇,此事并不稀奇,只不知这些人原是谁的属下,又为何会来围阻他们?只是为了报之前的仇?! 此时小头目已与大汉说清了当日之事,那大汉确认了要找的人之后,便往前一步望了过来。 「鲁国使臣,郑九有礼了。」 大汉底气十足,一声「有礼」如钟瓮之声,拱手抱拳面向沈泽简。 杨曦在一旁很是不服,凭什么就连仇家都要找这个情敌,却也知此时此地并不能置气,干脆调转马头,到了后方万绣的车驾旁,改行当起护卫来。 沈泽简看到了他的动作,却并未分去多少注意力,待会儿没准儿会与这帮人打斗起来,杨曦自愿去保护绣儿也是好的。 「既是有礼,为何阻挡我等去路。」 虽并不惧怕这数倍于己身的匪人,但毕竟他们这边还有老幼妇孺,妥当起见若能不起事端自是最好。 郑九哈哈大笑两声,「相见自是有缘,我欲请贵使往我天虎寨住上几天,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没待沈泽简回答,四个侍卫齐齐拔出了腰间长刀,浑身气势俱都凌厉起来。 「贵使便是不惧与我等粗人过过手,可你那后头的家眷保不齐会伤筋动骨。」 郑九看着粗犷,却也似个心思细腻的,这话中含义便是不愿动武,只沈泽简听他提到这话却是冷笑。 「我们打个赌如何?」 「哦?贵使想赌什么?又要立什么规矩?」 「你自选十人对我一人,若我连赢,你便让开道路。」 「贵使身手矫健,本就不是我等——」 第52章[04.25] 「十五个。」 「贵——」 「二十个。」 「我——」 「三十?」 这「三十」二字饱含了嘲讽嬉笑之意,莫说郑九,便是他身后众人也都是面色潮红,显见都是怒火上头。 火炎等人面上不显,却是心中焦急,虽说主子功夫了得,只连续对战三十人,若真是普通人还无甚紧要,只据他们观察,那头排站着的却也有几个好手。若对方真的答应下来,便就算赢了,怕也要累得够呛。 「好!」郑九端出的笑脸已消失不见,他摆了摆手,便陆续站出好些人来,竟是毫不客气的打算来一场车轮战了。 万绣趴在车窗,虽并不知道那边诚到底是否能赢,却也明白大约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与匪人做了这般赌约。她脑中急转,用自己那不多的政治嗅觉去观望乱匪情况,等到沈泽简连胜十余人后心中才约莫有了些底。 她冲外喊了声「林侍卫」,这是皇后安排人中的头领。 林侍卫正聚精看着前方战况,心中盘算着若是鲁使战败,他们该如何护沈夫人安全。这倒不是他对鲁使不信任,实在是那帮匪人也是狡猾,这派出来的人明显是由弱到强,打定了主意先消耗鲁使的气力,再由高手制服于他。 听到万绣的招呼时,他便收回了视线,轻夹了下马腹上前等候。 「……」 万绣交代了一番,林侍卫虽有些不解,但都答应了下来,接过她从衣裙上撕扯下来的衣片走上前去。 此时沈泽简已对战至第十六人,其身形挺拔,动作丝毫未乱,一看便知先前那些人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但对面的郑九也不见慌张,看来真正的好手也还没出现。 待这第十六人被踹了出去,沈泽简抬手做出了暂停的手势。 「贵使何意?这打擂台可没听说还要中途休息。」 沈泽简懒得回答他,只转身看向林侍卫。 林侍卫趁势上前,大声说道:「你们之中可有家中妻子姓关的?」 这妇人闺名一般人不易得知,但要说姓氏却是多数人都知晓的。众人听了这一问话都是摸不着头脑,却大部分都往郑九看去。 林侍卫有些吃惊,刚感慨句这么巧?!便听见不远处似是传来隆隆马蹄之声…… 这声音不只是他,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头,是不是他们有救兵?!」 这会儿哪还有人管什么妻子的姓氏,听这阵势,若是救援的官兵前来,他们这几十号人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妈的!」郑九爆了句粗口,心想就不该被人一激便打什么赌,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若是抓紧着直接干起来,说不得这会儿都放倒好几个了。 只他再如何懊悔也来不及了,赶紧指示小头目带着一部分先走,他则领另一部分人押后。 那即将到来的便不是救兵却也难是天虎寨的盟友,保险起见自是先离开更为妥当。 快速做出决定之后,郑九还不忘继续询问林侍卫,「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侍卫实已觉得并无他用武之地了,正打算退回去守在马车周围时却又被叫住,他并未多想,只甩手将万绣交与他的衣片裹着石头扔了过去,「我家夫人说,让你看看这东西有没有印象,若有印象,那么咱们该是旧相识,当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而非兵戎相见。」 听了这话不仅乱匪众人惊异,便连沈泽简等人也都投来探索的目光,可林侍卫也不知道更多事情了。 远处骑马疾驰而来的一队人已渐渐能够看清楚身形,只看清楚了沈泽简与火炎他们却都皱起了眉头。 「人不是送走了?」 火炎惊讶的点头,「的确是送走了啊,这文家小姐怎么又回来了?」还找来了这里! 来者的确是本应该被送回鲁国的文依依。 她穿了身红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在一众黑灰色中极为亮眼,便是坐在马车中的万绣都不由要赞声好相貌! 「边大哥,我来助你!」 文依依一声高喝,马鞭一挥直指郑九队伍,她身后的数十人便立刻调转马头冲了过去…… 若是再早一会儿,这样的行为都会得众人一句感谢,可就在方才万绣派了人说了那样一句话,若他们双方真能坐下把酒言欢,那可就不能动真刀真枪了。 万绣也没想到她会问都不问一声就做了决定,方才她只让林侍卫去问匪人中是否有人的妻子姓关,并未说出闺名,主要还是要给友人留条后路,若真是谈不拢以那人的聪明,推说只是姓氏相同应也无甚大碍。 只看刚才对方的反应,显见是有这样一个人,那万绣必要再问上一问,如果真是关碧喜的相公在这其中,她定要将人的一条命保下来。 万绣第一次到了安平镇,遇见的就是碧喜,后来自己私下给妇人、姑娘们做小衣也多亏碧喜帮忙,直至开了绣云裳,碧喜更是出力不少。之前她远嫁时,自己并未能参加婚礼,只多年来还有断断续续的书信往来,万绣也因此才有了刚才的一番探问。 前方的沈泽简不知万绣的想法,但去不妨碍他做出与她相同的抉择。 「文小姐,先别动手,我们还有话没说完。」 第53章[04.25] 文依依已纵马到他跟前,一拽缰绳停住,嘴里不屑的回道:「一帮子流寇乱匪罢了,有什么好说的,全都杀了也就是了。」她这话说完,还不忘嗔怪,「边大哥你也真是,先前非说昇国不安全要让我回家去。只你怎没想到我是如何挂心你的?若非我半道折返,又听说你出门求医追了过来,你岂不是要遇险?!」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前方打斗的乱局,微抬下巴有些得意,「我一路打听,得知此处常有乱匪作乱,便直接从府衙借了五百兵士过来,这些是因我赶的急先头来的,后面还有。今日咱们就端了这土匪窝,也算是为昇国除害了!」 文依依说的大义凛然,可其语气中的骄傲与鄙薄却也丝毫没有掩饰,别说在场的昇国人,便连沈泽简这些「鲁人」也听的极为刺耳。 「莫要胡说,昇国之事,岂是我等能胡乱插手的?把人都撤回来!」 沈泽简一边说着话,一边挥手示意火炎他们前去拦人。但这番斥责却是惹得文依依大怒,她不顾自身安危前来寻他,却不料此人还是这般不假辞色,在众人面前下她的脸面! 文依依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恨恨瞪着沈泽简却盼不到他一丝余光,怒意越发上涌,待看见后头马车里与她在赏花宴上做过对的万绣时,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文依依双眸似火,姣好的面容也变的有些骇人,「此人曾折辱于我,你竟还要与她同路?!」 沈泽简很不耐烦,语意冰冷,「一同被拦在此处罢了。我再说一次,让人都撤回来!」 「你——」文依依红了眼睛,十分委屈的咬着下唇,最后还是如沈泽简所说的下了令,只她到底不愿完全如他所愿,「我把我的护卫们都叫回来,至于那些兵士们却不是我能管的,剿灭匪徒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沈泽简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也上前,与火炎他们一同去拦人。 「小姐。」 已经退回到文依依身边的众人都在马上行了个礼。 若是沈泽简这时还在一旁,一定不会离开前去加入战团,只因文依依已没了怒容,只那浑身的杀意却是毫无疑问。 她又偏头往马车的方向看,十分确定边诚必与那妇人有很深瓜葛。 这人从来不会解释什么,方才却要特意说明与后头之人不过是碰上的,再加之刚到昇国的时候于酒楼之上的突然离去…… 「把车里的妇人解决了。」 文依依压低嗓音,对距离自己最近的侍卫如此吩咐道。 她自小被家中娇宠长大,性格十分嚣张霸道,自看中边诚之后自认为了他收敛不少,但这收敛的前提是他绝没有另外动心之人。而这个叫做万绣的妇人,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文依依很是不甘,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颜色又很是一般,即便被皇后认作义妹,却到底是农家人出身,怎比得过她的家世清贵、品貌出众?!她不嫌边诚貌丑,也不嫌他的罪奴身份,倒不想反叫他嫌弃了自己!这是何般道理?! 万绣还不知危险近在咫尺,只刚才看到文依依与沈泽简的互动,便对那面具男有些不屑。 挟恩以报也就罢了,要的不是金银而是自己,可这人明明早有相熟的女子,竟还是如此不「检点」,简直是莫名其妙。 小石头此时还在一旁搭腔,「娘,与爹说话的姐姐是谁?!」 他这语气并不太好,可能是见到过不少人家妻妾成群的,便也有了这种概念,因此看见自己认可的爹旁边站的不是自家娘便有些不好了。 小石头的话万绣没反应过来,反是引起了李氏与小五小六的注意,只见他们都是一愣,便齐齐往车窗口挤去,那与女子骑马贴近的可不就是先前说过的鲁人——边大人么?! 万绣赶紧把家人都拽回了车厢,「外头正在乱着,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你们都安生点儿。小石头,不许乱说话,哪来的爹啊?!」 小石头的小手早就捂上了嘴,刚才自己就想起爹的嘱咐来了,果然娘会骂他呢! 李氏却是不会如此听话的,她抱了小石头过去,晃晃他哄劝道:「与姥姥说,哪个是你爹爹啊?!」 万绣很是无奈的喊了声娘,又瞪了小五小六一眼,「你俩不许胡闹啊。」 之后便不再理他们,而是又趴去了窗口,她很忧心外头的状况。 这会儿沈泽简也已经投入了前头的乱战,自来劝架就是个费事儿的,两边人都得收拾服帖了才好让他们都听话,万绣看着怕还要再等一会儿了。 她视线一转,正落在文依依身上,那人正勾着嘴角对她露出个恶意的笑来,同一时间她身旁的众多护卫突然就齐动拍马冲了过来! 「林侍卫!」万绣忙叫了一声。 林侍卫也始终观察着前方状况,甚至比万绣都更早察觉到不对。面对冲来的人马他几个手势就使所有人团团围在了马车周围,便连杨曦都配合着将自己那几个仆役也都喊了过来。 「夫人,来者不善,小心。」 林侍卫语速很快,如此莫名其妙的袭击,这些鲁人怕是早就预谋好的,目的便是为了劫持甚至截杀沈夫人。对于沈夫人的重要性,他们这些人是被皇后娘娘亲口嘱咐过的,便是拼了命也要保她平安! 文依依的护卫都是厉害人物,下了狠心与林侍卫他们战在一处。沈泽简自是也关注着后方情况,只刚才还被动挨打的所谓府衙请来的兵士却是突然勇猛起来,竟是也开始使力气要围困他们。 原本处在劣势的郑九也瞧出不对来了,这什么情况?!不是对方的援兵?!反是自己的么?! 若再早上那么一刻钟他必是要趁势倒戈,砍他娘的!可方才鲁人过来明显就是要帮他们的,再加上那马车内的妇人似是认识自家娘子的,这下便有些犹豫了…… 他这边在犹豫,沈泽简却是急在心头,他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一队人冲向马车,如何能不焦急?! 「文依依,你敢?!」 只这一声喊出来了,沈泽简又心知不好,以文依依的性格这必会是火上浇油! 果然如他所料,文依依听了这一高喝,竟是如疯魔一般,狠狠甩了下手中的鞭子,在杂乱的马蹄声中都能听出极为尖利的女声歇斯底里的响起,「给我砍了那个贱妇!剁成肉泥!」 沈泽简周身气势一变,不再言语,只手上动作快了很多,那方才还显得格外轻巧的长刀如今像是重了很多一般,任何被击打到了人都会立时从马上掉下委顿在地。 第54章[04.25] 火炎他们对自己主子都很熟悉,知道他这是出了真火,便都配合着加快了行动。 郑九也终于下了决定,招呼着兄弟们使了大劲儿打压起那些兵士来。 林侍卫等人俱是高手,只数量上实在与文依依的护卫差了太多,再加上对方分了一多半人出来将他们往马车远处引,故此一时竟是无法招架。 杨曦这会儿却是狠劲儿上来,拼着身上多两条口子也要护在马车周围。 他是不知道文依依怎么会突然发疯,只看她那模样便知道,若真是万绣被这帮人困住了,怕真有可能会被剁成肉泥。只可恨他这些仆役都当不了多大用,而张文忠刚才脑子充血跟着沈泽简去了前头,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过不来。 其实过来了怕也没什么用,杨曦只恨自己功夫怎这般差! 万绣自是也听见了文依依的话,她十分心惊,这女人未免过于狠毒了。便是没有那面具男的关系,只自己在赏花宴上让她没了脸,怕是以后都要提防她的报复。 「绣儿!」 「二嫂!」 马车之内李氏与小五小六都是满脸的惊慌,他们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全不知要如何处理。 「别慌。」万绣沉声安抚,接着让众人都从座位上移开,自己伸手下去找到了扣锁处按开,「还好带了。都拿好了,见人就扔,我有解药,真是扔到自己人身上也不打紧。」 万绣拿出好些个药粉包一一交到众人手中,便连小石头都塞了他两个。 这些药粉是她在早年救助张汀芳之后便准备了的,效果类似强劲的蒙汗药,只要吸入立时就能将人放倒。她长时间随身携带,若是出远门的话,能装的地方都要装上好些,早已成为习惯。 「对对,怎么把这些东西忘了?!」 李氏也是知道的,以往这些蒙汗药有好些都是她帮女儿收拾的。这回出门,绣儿都病迷糊了却还没忘提醒她要带着。原本她还想着是多此一举,怎能料到竟是真的派上了用场。 马车外战况激烈,车内的五人都紧张的绷紧了身体,当第一柄刀砍入车厢时,万绣毫不犹豫的掀开车帘将手中的药粉全部撒了出去! 这出其不意的举动效果非常好,那车帘外聚集的五六人都没防备竟是齐齐僵直身体掉下了马背。 「绣儿!」 杨曦的呼喊声迟来一步,扑到车前时才看到前头那一层白色粉末…… 万绣此时也不能避嫌了,手中的药丸直接就塞进了他的口中,「吃了。」 杨曦心跳乱了好几拍,只觉疲惫的身躯突然就充满了力气,便连挡住敌方的劈砍时都格外的容易,然后他就见到万绣又是一把粉末扔出。 「噗……咳咳咳……」 杨曦被扔了满脸,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周边那几人也同样僵直着掉下了马去—— 终于明白刚才小药丸的作用了! 文依依的护卫都不傻,撒药粉这招儿能用上两回已是不易,这时便没有再上前的了。 林侍卫他们仍然被纠缠着,围在马车旁的竟是只有杨曦并两个手抖的连武器都拿不稳的仆役。 「我乃吏部尚书的儿子,马车里是皇后娘娘的义妹。你们鲁人敢在昇国之地围杀我等,难道就不怕我昇国追究吗?!」 杨曦自是知道他们不怕的,只这时他必要再试上一试,若侥幸他们怕了那就最好。若果真不怕,拖延一下,等那姓边的过来了,总能救命的吧! 虽是心有不甘,可杨曦却也知道,边诚绝对跟那个文依依不是一伙儿的! 「放箭!」 文依依几乎是在他话音落时下了命令,而沈泽简也终于冲出了兵士们的包围直冲到了文依依的身边。 鲁国多出骁勇之士,女子弓马娴熟之辈不在少数。文依依的马术称得上极好,但因着家学渊源的关系,武艺方面却是一点儿也无,故此她是绝无可能自己与沈泽简对上的,如今面对明显暴怒之人,她便也只能勒动身下马匹想要拉开距离,同时开口急急说道:「边大哥莫忘了我的身份,咱们才是最该一起的。」 留在她身边的四个护卫也是如临大敌,这位边统领有如今成就盖因军功之故,那是上过战场靠着拼命搏杀才活下来的人,他们如何能对抗得了。 不过眨眼间,几人便战在了一处。文依依此时也终于冷静下来,心中暗道不好。 她今日实在是冲动了,虽说她有把握便是在这里真把那贱妇弄死了,昇国也不能将她如何。但看沈泽简的表现,怕自己与他会完全僵持住,莫说今后的婚事,已累积起来的那些个情谊怕是都要消耗殆尽了。 只越是想到这些,文依依越是怒意难平。 凭什么她与这人两年间的感情却比不过一个与之见过几面的女人,而这女人又是个处处不如她的! 就要让她死! 文依依心思电转,咬着牙不管不顾起来,她不再关注沈泽简的动静,便是他将护卫们都杀了又如何,总归不敢伤自己分毫,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将那贱妇弄死。 转头望马车看去,护卫中携带了弓箭的都已拉开了弓弦,只那边的头领看她这头的状况并没敢做最终动作,等着她最后下令呢。 文依依冷笑,右手高举正要挥下却见对面众人神色大骇,高喊小心,而没待她反应过来,那举着的右手就是一凉,接着便是剧痛与血腥气同时传来。 右腕外侧被划开好大一个口子,文依依觉得手掌几乎要被削断,等到那围着马车的护卫放弃了进攻向她冲来时,她才猛然「啊」了声,盯着自己那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处自马上摔了下来。 擒贼先擒王,果然不错! 第55章[04.25] 文依依出了状况,她带来的人便都乱了阵脚,除了针对万绣的护卫往回跑的之外,纠缠着火炎及乱匪们的那些府兵也出现了收缩之势。 沈泽简浑身煞气,刚才为了阻拦文依依下令他丢出了手中长刀,却也换回了前胸后背两条伤口。将四个护卫全都重伤拽下了马,他也丝毫没有想要为自己疗伤的意头,而是转身喊了声火炎,原本同样想要往这边过来的火炎便开始联合郑九全力扑杀「兵士们」。 林侍卫极有眼色,看到前头情况明白的很,他们必是要与这女使结仇了,显然放她回去的弊端要远大于将她围杀在此的弊端。想清楚这一关节,他便也极快下令,同样开始配合着前头下了死手。 「小姐,咱们先走。」 文甲最先冲回到文依依身边,见如今这情势调转便开口想要带她离开。 文依依已是满心惊骇凄惶,她实没想到她的「边大哥」竟然会直接对她下狠手!她以后怕再无法执笔写字,甚至连日常生活都要让人照顾了!残疾,她成了残疾! 「边诚!你竟如此待我!你竟如此待我!」 文依依两句同样的话,一低沉一高昂,她双目赤红瞪视沈泽简,丝毫听不进护卫们的焦急劝说。 如果是在见过闲云道长之前,沈泽简听了这话可能会有几分动容,毕竟文依依虽张扬跋扈,但于他而言除却逼婚一事外并无妨碍,但自从知道自己身中奇毒后,他只觉鲁国所识那些人怕少有能信的。 文家信不得,所谓的本家信不得,便连将他带上了战场的义兄楚一刀怕也信不得…… 沈泽简心中的凄楚愤恨未必比文依依少上多少,他并不说话,只正视着文依依的眼睛,直看得她落下泪来。 「边大哥,你该知我对你如何,便是我今日行为有何不妥,你也不该如此对我。」 「……若我错怪你,他便还你一只手。」 沈泽简终是开口,语气中的冷意却是激的文依依打了个冷颤,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绣儿,你没事吧?!」杨曦大腿上中了一箭,此时正斜靠在车窗旁,「妈的,真不是东西,跑都跑了还要冲咱们放两箭。」 他这骂的是那些文依依的护卫,刚才见到文依依有险,护卫们一窝蜂的都跑了去,但那拉开的弓弦总要放开,便都冲着他们来了,虽然因心急失了准头,但却架不住量多,这杨曦受伤也是意料之中。 万绣她们倒是没有受伤,毕竟这马车是特制的,从刚才听到放箭后万绣就赶忙关好了车窗与车门,甚至还不忘叮嘱杨曦他们都躲到马车的另一侧去。 那两个仆役倒是听话的很,只杨曦因为担忧仍旧守护在前面,这才受了伤。 万绣听到他闷哼声时心里就急的够呛,这时又听见他的问候声,便赶紧伸手重又将车窗打开,「我们都好,你哪里伤了?」 杨曦咧着嘴笑,但毕竟腿上还疼着,这脸上的表情便不免有些扭曲古怪,「没事儿没事儿,不过是被不长眼的箭矢伤了腿,等会儿把箭拔出来敷些药就好了。」 万绣已将他全身看了个遍,见他左大腿上中箭,身上还有不少的伤口,知道他这话是要安慰自己,便点点头,受了他的好意。接着又抬头去四处张望,只见前头不远处鲁人窝里哄似是正在对峙,那带着面具的边大人还仿似听见了动静回过了头来…… 万绣有些僵硬的也冲他颔首,心中明白这人是在帮着他们,只是不知他这样的态度到底是为何?! 林侍卫这时已带了人回护过来。 就这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文依依的人已被绞杀大半,剩下的那些个全都围拢在她身边,个个面色凝重。 「边大人,我家小姐已受重伤,您的气也该出完了,此事不如就到此为止,想来对我们都有好处。」 文甲挡在最前面,见杨曦、林侍卫等人也都过来了,心中已完全明白自己这方处在了下风,最重要的便是护住小姐无恙。 沈泽简并没回他的话,文依依在后头因着失血的关系,脸色已极为苍白,她目光始终未离沈泽简,见他眼中从头至尾都没有变化,不免觉得乏力与心寒。 「边诚,你知道我在鲁国地位,若我在此处出了事,文家必不会干休。你想保那个寡妇,可一旦两国战起,你该如何来保?!」 万绣跟随杨曦他们一同上前,这话听的十分清楚,她皱眉很想辩驳,又想到刚才文依依那副狠辣模样,怕若是自己开口会重燃祸端,便只好闷着不吭声。马车里头,李氏并小五小六这时也都看向万绣,目光中带出了疑问,万绣便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听着。 「她是昇国皇后义妹。」沈泽简终于回话了。 文依依冷笑,「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难道你想说你拦着我不是为了保她,反是在护我?」 沈泽简似是有些不耐烦了,他本一直端坐马上,这会儿便翻身下来,冲着文依依而去,「我答应了你爹,不让你惹事,你做的过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极大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便连那围护在文依依身边的护卫们也都愣住了,边大人这话怎么像是教训家里人的意思?! 显然这样想的不仅是他们,便连坐在马车中的万绣也想大喊声晦气!感情是人家小俩口闹别扭,把她当「小三」来收拾了?!简直是无妄之灾。 只是她又不免想起先前那鲁人对自己的所言所为来,一时之间全是恶心之感,真是恨不得能拿刀斧去砍上那人两下才好。 文依依被突然而来的喜悦冲晕了头,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扑入他怀中,沈泽简却是止了步,与她仍旧保持着两步远。 「我答应的事自要做到。至于你的手,若我错怪你,我便还你一只。」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脸上的笑还没完全绽放的文依依又开始咬牙切齿起来,这人说话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刚才说答应了父亲,明显就是拿自己当未婚妻来看的;但又重复了错怪还只手给她的话,听着又是将她当做外人…… 常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这男人心看来也绝不是好参透的。 沈泽简这时却未再接着说什么,而是上前一步速度极快的一手刀敲在了文依依后劲处,然后伸手一推她肩膀就将人推到了文甲那头。 文甲并其他护卫都被他突来的动作吓得失了颜色,待抱住了文依依才终于松了口气,想要责难开口,可沈泽简却已转身冲着马车而去。 「夫人可有受伤?」 第56章[04.30] 万绣听到外头人问话的声音直犯恶心,猛力推揉胸口才算是能勉强正常说话。 「你想干嘛?」 沈泽简一愣,不明白为什么绣儿语气如此之坏,想了想,又关切道:「可是惊吓到了?你放心,此时已安全,咱们这就重新启程。」 「你自带着你那文家小姐赶紧滚。」万绣终是忍不住恶语相向。 这话沈泽简没听明白,一来他与文依依并没有关系,二来他并不知万绣为何会是这般气愤。 杨曦身为纨绔子弟的优势在这时便显现出来的,只是他自然没兴趣为情敌解惑,但不介意落井下石,「呵呵,你们还真是霸道,这夫妻俩吵架还要殃及池鱼。」 「什么夫妻俩吵架?」沈泽简还不至于傻到以为他指的是自己与绣儿,那是谁?!文依依?眼睛怎么长的! 「别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满脸晦气的张文忠从前头退了回来,完全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帮把手,却是连命都差点儿没了,这会儿他身上可是挂了不少的彩,见谁都是一肚子气,尤其是这个损友,若非为了帮他一把,自己也不会舍了庆安的悠闲日子跑这么大老远的来遭罪。 杨曦见张文忠是真的不高兴了,便讪笑着拖着腿过去,与他聊起了刚才自己的英勇。 而虽然没有打岔的了,但沈泽简还是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这周围又都是人,他想了想,只好又靠近马车,「夫人,我带……文小姐先行离开,她若在此恐会伤了你们。」他说文依依名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听见马车中的一声冷哼后便不再多言。 「娘!」要不说是亲儿子呢,小石头听见自己爹在外头,自己娘的脸色又不好看,小脑袋一转就扑进了万绣怀中使劲儿磨蹭了两下,直蹭的万绣所有心火转瞬便消失了去。 「小鬼头。」万绣也知小石头对外头人印象很好,虽说有些奇怪,可她自来并不拦阻儿子有自己的想法,便只能无奈的点点他额头,尽量控制住情绪掀开了车帘。 车外的男人露出个期盼又急切的眼神来,这神情一闪而逝,让万绣来不及捉摸。 「夫人,此去路途还有个几天,我将四个护卫留下随你们一起,待到了庆安他们自然会再去寻我。」 万绣不愿意,对于鲁人她并没有几分信任,更何况这边诚的举止轻浮,很不可靠。 「多谢边大人厚爱,只我这些护卫也都是能干的,并不多需您来费心。」她停顿一下,还是没忍住口出讽刺,「若您真有心护住我等,怕是看好了您那位文家小姐更为有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泽简若是再不明白万绣误会了什么他就是真傻了。 「我与文依依没有任何关系,我是——」猛然想起身中之毒,沈泽简将话又咽了回去。他要先解决几件事,到那时便真的会拖累绣儿,总也不用让她成日里提心吊胆才是。 想到此处,沈泽简便又郑重重复了一遍,「我与文依依没有任何关系。」然后抬手揉了揉同样趴到了窗边的小石头的头,这才转身叫着文家人一起先行离开了。 火炎他们自然是不想留下,但沈泽简下了命令也不能不听从。 郑九他们此次损失惨重,不过也算是保住了根基,有了这共同对敌的情谊,众人便都忽略了先前的敌对状态,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只万绣问明了碧喜果然是郑九的娘子,便留下了自己在庆安的住址,叮嘱他捎个口信儿给碧喜,若是方便可前来探看。 如此,这苍山一行也算是有惊无险,且还收获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样当属万绣抱回家的赤仙藤。 「绣儿,别总看着它了,娘有事儿和你说。」 李氏梳洗完毕过来看闺女,见她还是傻呆呆的盯着那绿油油的藤蔓,便开口唤她。 万绣轻笑,伸手在藤茎上轻抚,「娘你说便是了,我看着它又不耽误耳朵的功夫。」 这话让李氏不高兴,她拍了把桌子,「你这孩子是不是就想着气娘?娘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万绣一听这是犯脾气了,赶忙转了身子过来,拿了桌上的茶壶给她娘倒了杯水,还不忘嘴上卖巧,「看娘你这话说的,女儿可是最听话的。娘你说吧,女儿这会儿哪儿都不看,只看着娘你。我娘真漂亮!」 「竟给我灌迷汤!」李氏被她逗笑了,这笑模样一露出来,万绣便也舒了心。 「好了,我找你真是有正事儿。」李氏摸摸自家闺女的脸颊,很是感慨,「绣儿啊,娘真觉得那杨曦不错,你真的不试试么?」 万绣其实知道这话题避不开,回来的路上李氏都已旁敲侧击了好几回,但她是真的没有改嫁的想法。杨曦对她是真心,如今也能看的出来,但越是如此她才越不能耽误人家。 「娘,我——」 「娘知道你要说什么。」李氏打断了她的话,「可你又哪里知道那杨曦是不是就愿意被你耽误呢?绣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处出来的,当年你也不想嫁……五郎,最后还不是有了小石头?更为了他守了这么些年?」 李氏本不想提沈泽简,可看闺女的态度,若真是不提怕要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绣儿,你对得起沈家,对得起五郎。当年为了让他们沈家的人都能顺利离开,你留在了安平镇与锦衣坊的人周旋。你给阿杵娶了妻,送墨儿出了嫁,如今还带着小五小六,绣儿,真的够了。娘心疼你啊。」 李氏说到这里,已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拿帕子捂住嘴,不愿发出太大的声音,不想闺女因着自己这样的反应而为难。 万绣却也是十万分的了解自家娘亲的,见她如此心里哪能不难受?! 「娘,你莫伤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万绣起身跪在李氏脚边趴伏在她的膝盖上,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我也听您的,我去和杨曦说清楚,若是他不介意,我愿意与他相处看看。」 李氏本以为万绣还是要拒绝,却不想她竟是答应了,眼泪掉的更是厉害,只这回却是开心的忍不住了。 与娘亲互诉了一番衷肠,万绣心中也好受很多。这些年来,她将沈泽简放在心里,未尝没有疲惫之时,只感情在那里,那疲惫总也是能抗住的。 只是人也总有脆弱的时候,李氏说出来那些话时,万绣是怨的。她怨沈泽简走的早,怨他在她困境之时没有出现帮扶,更怨自己当年没有阻止他走上战场。 或许她终究是后悔了当年的选择,只是不愿承认,仿佛一旦承认了,这几年的苦便都成了自找的,阿简的性命也是为了她而没的。万绣承担不起。 可如今她又恍惚觉得,无论后悔与否,若是时间重回到当初,她也好阿简也好,所作所为应是都一样的,他俩不过是可惜在有缘无分罢了…… 第57章[04.30] 万绣深深的叹了口气,筱荷不由侧头看她,心道这沈夫人怕是又想到亡夫了,还真是个长情人呢。 俩人步伐轻快,不多大的功夫便到了皇后的凤鸣宫,万绣赶紧重打起精神来,捧着她那盆赤仙藤走了进去。 「这是什么?你要送我的?也没见什么稀奇。」 张汀芳早就等着她了,看见她捧在手中的藤蔓,便有些奇怪的开口问了。 万绣并没有卖关子,「芳姐你不认识它这本来面貌,可我说出名字你就该清楚了,赤仙藤。」 「什么?」张汀芳不由坐直了身体,「怎么会?那藤蔓不是黑褐色的吗?先前怎么找都没找着,原来……原来如此!」 万绣将花盆放到桌案上,甩甩自己有了酸意的胳膊,「以往的记载怕是有错,我很肯定这是赤仙藤。说来也是巧合的很,当时我去苍山求医,路遇暴雨,一棵巨树被雷电击倒烧焦,连累了好些这赤仙藤。烧焦了的赤仙藤剥去外头的焦黑,其内便是黑褐色。」 「便如此你是如何判断出这东西便是赤仙藤的?」 张汀芳被筱荷扶着接近了花盆,还是很有些疑惑。 「芳姐你忘了我见过那赤仙藤编制的铠甲了?这东西烧焦之后的藤蔓与铠甲所用材料一模一样,想来这藤蔓并不需要像火麻一般进行脱胶等加工,只需火烧便能应用,方便的很。」 「哈哈。」张汀芳闻言朗笑,「方便是方便,可却是让我们走了好些冤枉路!」 万绣也伸手将她扶住了,只怕她这肚子磕着碰着,「苍山上有不少,我已与闲云道长说好,请他每日都派人到山脚下一趟。这样咱们派人过去便有人能领着上山了。那些已长成了的赤仙藤可就地燃烧取出藤茎,未长成的便取大半移栽到庆安来。」 「没错了,只要培育出这些赤仙藤,届时再用它们制造出铠甲来,水火不侵、刀砍斧劈不断,咱们昇国的兵士便是多了好几条命。」 张汀芳胸中一股豪情满溢,昇国实是被压迫的太久了,若真有仙铠护身,何愁不能翻身?! 「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万绣早前就是为了防备消息泄露,所以才会遮遮掩掩,这时便开口回道:「当时吏部尚书之子杨曦与那鲁使边诚都见到了我的动作,只让我含糊了过去,后来我带了株植物回来却是好些人都见到了,并不好瞒。」 张汀芳点了点,并不见困扰神色,万绣想她心中有数,便也不多担忧。 身在宫中不免想起上回落水后的事来,这时她便也开口问上一句,「芳姐,上回那碗姜汤可查清楚了?可有异样?」 她俩面对面坐着,又正在一块儿说话,张汀芳听了这话该是马上就有反应才对,但此时她却是魂游天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万绣很差异,「芳姐?」 「啊,绣儿,你说什么?算了,你先听我说。你想不想……」 张汀芳又顿住,仿佛不知这话要如何开口,她皱着眉,「你怎么看那杨曦?」 万绣偏了下头,总感觉像是突然换了话题…… 「没怎么看。」 四个字落下,张汀芳也没再接着问,一时之间屋内便安静了下来,便连那几个得力的宫女们都觉出来气氛有些压抑,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 又有一会儿,万绣突然释然地笑开,「其实他也挺好,我答应了我娘,若是他对我真心,我便也与他相处试试,说不得……」后头的话她没再说,只是摇摇头站起了身,「芳姐,我先离开了。这赤仙藤的事情要紧,还是早些处理的好。」 皇后点点头,叫了筱荷再去送她,等人走出老远了才回身对从里间走出的两个男人方向问道:「你不告诉她,真的不怕以后后悔吗?」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万绣却没往家中去,而是赶至绣云裳打算去看看店内的情况。 她这次来都城,红姨也随着过了来,如今这绣云裳主要便是她在掌事,万绣除了拿出开店的银钱外,便只负责每季度的新衣样式,后续的相应事宜则都是红姨去处理的。 平时因喜爱这边的氛围,她日日都会带着小石头过来转转,现今则因着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需要来盘盘账,更要听听顾客们的反响。 「夫人,咱店外头围着好些人。」 马车速度渐缓,车夫敲了敲车门在外头说道。 万绣本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便掀开车帘往外瞧,「行了,你寻个地方将车停好,我过去看看。」 大门口围的人不少,偶尔有一两个声音传过来,怎好似在吵架? 她越向前走那声音便听的越真切,好像是熟人?! 「怎么就不是这家的布了?!这上头的彩云标记难道不是绣云裳的么?凭什么这布掉了颜色不赔钱!呸,你们家还敢说是昇国的第一大布坊?就是这么糊弄人的!」 门口叉着腰一脸泼妇样的姑娘正是在宫中与万绣有过一面之缘的妆秀,只她现在这番作态可与先前大相径庭,这姑娘是受刺激了么?! 万绣奇怪极了,周边好些人都在应和着说话,听意思这姑娘骂了已有段时间,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可翻来覆去的话却是没有重样的,这围过来的人便都是瞧个热闹罢了。 这人是文依依的丫鬟,这上门来是为了找茬儿?!可身份也不掩饰,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骂两句,她是想干什么?!出出气么?! 「你有完没完?!都和你说了,那标记是假的,你买的根本不是绣云裳里头的布,脑子有问题听不明白人话吗?!」 这回话的却也是万绣熟的不能再熟的,还能有谁,可就是杨曦么!他也是个不要脸面的,从方才就与这么个小丫头对吵了半天,好半晌才觉出这人的不对来,却已是被引出了真火,撸着袖子就跟她一句句的辩驳起来。 万绣站在外围瞧的还挺真切,不管是从哪方面看,对于杨曦她是真信了对方的心意,虽她至今也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了他的青眼。 那妆秀面朝人群,这时便瞧见了万绣,显见的更激动了起来,「这店的主家不就在那儿呢么?我不问你,我就问她,你过来瞧瞧,这是不是你家卖的布料?」 第58章[04.30] 四周围人顺着她的手便瞧见了万绣,有那眼尖的认出了她是沈宅里头的,不免要嘀咕上几句平王。而绣云裳里,本是闲闲端坐着的红姨也走了出来,「这位姑娘,这布料哪用得着我们主家验看,便是任一在我家买过东西的都认得出来,你这是仿的。我们绣云裳缝制的云纹用的全都是丝线,且浅色布用桃粉色,深色布为靛青色,别家根本染不出这种颜色来。」 她边说着,边将手中的两条帕子拿出来,往妆秀眼前轻摆了摆,又向着人群展示了一番。这番比对刚才便进行过一回了,若非如此看热闹的这些人也不会一面倒的认同绣云裳,只瞧不出这妆秀还是个脸皮厚的,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她只装眼瞎视而不见,硬扛着在这儿又吵又闹。 等到万绣过来了,杨曦也好,红姨也好,心里便明白,她的真正目的怕是在这儿了,于是便都又站了出来。 杨曦见她还要叫嚣着让万绣去看那布,干脆劈手从她手中夺了过来,「这么个腌臜东西用得着绣——夫人看?!我来给你瞧瞧!」 「啊!」妆秀好似被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抢,正拽住了那布料的一角,与杨曦一块儿使力的结果便是那块料子展了开来,而其中夹裹着的东西也飘飘摇摇的掉落在了地上。 这回妆秀却是没再去抢,红姨眼尖认了出来,抢先想要从地上拾起,却是被妆秀拦了下,「哎?这是什么?哦,对了,方才我那块布放到你们店里验看,是你们掉进去的吧?!」 这地上的是件极轻薄的小衣,只布料极少,吊带样式长至腿根,说是小衣,更确切些说是情趣小衣该更贴切。万绣在安庆镇时便为很多富人家的夫人、小姐做过小衣,好些个样式比这还要惹火,私下里头的可是得了不少赞声。等到了这庆安也有那找上门来的,万绣便也做,所以若是想要拿到一件她设计的小衣并不困难。 只是这样的东西是绝不好在明面上拿出来的,更何况因着料子讲究,一般人家也根本穿不起,可以说是上层女子家专有的,但这会儿围观的可都是普通人…… 「哎呀,这……这……伤风败俗啊!」 那小衣被个布衣妇人先捡了起来,只一提起略一看便猜到了是要如何穿用的了,当下便甩手一扔,掩着脸往外跑去。 她这一扔可勾起了大部分人的好奇心,眼见了一堆堆人争抢起来,万绣甚至被差点儿挤倒后,突然就听到有人喊:「这上头有绣云裳的标记啊,这……这店是个淫窝啊!」 「哎呀,我姑娘还在这儿买过衣裳啊!我……我……我们祖宗!」 说着话便有个壮实的汉子手持棍棒要往店里冲,他身后还陆续跟上来几个嘴里骂骂咧咧要往店里冲的,而那惹出事儿的妆秀却是突然摇手一指,「那主家还在,这么个子,就该给她了扔大街上!」 「哄」的一声人群就炸开了,万绣也是头皮一麻,她是最知道普通人是如何容易被煽动的了,现在若是有一个人敢向她冲过来,敢动手的话,场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杨曦与红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的有点儿懵,这时反应过来便想过去维护万绣,只他俩那距离,真赶到了却是也来不及了。 万绣当机立断,不退反进,拽了离她最近的一个脸带狰狞的男子,「啪啪」两下就是两个大嘴巴,那力气大的,男子的脸颊立时便肿了起来。 她这举动让想动的人都愣住了,万绣便趁着这时候高喊出声,「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真在这儿动了手,后半辈子尽可以在大牢里头待着了!」 这人的反应并不在妆秀的预料之中,一般女人不都该吓傻了吗?!怎她还挺清明?! 「什么大牢里头,你一个制衣店好大的口气!」妆秀硬着头皮向前,反正万绣认得她,也早与自家小姐翻了脸,这时再翻的厉害些又有何妨?! 万绣冷笑,瞟她一眼就又转向人群,她语气听着平缓但却咬字极重,「大家还记得当年的御锦坊吗?还记得我住在何处吗?更何况,说话的这人可是鲁国来的,她的话能听吗?!」 这任何事只要摊上了权势那便不免让人要多犹疑几分,而若是摊上了国仇家恨那大部分人也都是有所偏向的。 万绣的一句话就点出了两个问题,有那么一刹那,绣云裳前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接着便是大批人的离开以及大批人的倒戈。 方才还叫嚣着要扒她衣服的妆秀被围了个严实,而那几个冲进店内打砸的男人也早都跑了个干净。 只此事到底还不算完,小衣的来历必是要解释清楚,否则以后怕是没人敢登绣云裳的门了。 「大家看看,这云纹也是假的。」 她没多说什么,只叫人将刚才那件小衣给拿了过来,翻检后松了口气,果然那上头的云纹也是仿的,颜色虽比妆秀拿在外头的布料接近了许多,但细看还是能瞅出不同来。 万绣有些可惜又有些侥幸,可惜的是这情趣小衣的买卖怕是做不得了,侥幸在于她就怕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所以从一开始制作的小衣就都未曾专门绣制上云纹。 红姨使人将妆秀从人群中押了出来,又叫了个伙计去报官。自己走上前想要帮着万绣说上几句时,便见到杨曦挺胸抬头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万绣身后。 【或许好事将近啊。】红姨心中乐见其成,想起好友的托付,便也琢磨着要给门前那俩人助一把力。 看热闹的人慢慢离开了,万绣的眉头却是一直没有舒展。杨曦见了就跟在她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没……」万绣答了一声,她是觉得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 文依依虽说自持身份,并不会过于掩饰自己的目的,行事很是嚣张,但也不像那种完全没脑子的,如今这小打小闹的伤不着自己,就怕她会使些更阴毒手段…… 这正常过日子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万绣心想,文依依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找她的麻烦,可能还是将她看成了情敌的缘故,那边诚难道没有与她解释清楚吗?!自己要不要干脆开诚布公的与这位文小姐谈一谈? 想想两回见面那文依依的态度,再看她的行事作风,万绣舍弃了这个办法。自傲自大又嚣张任性,不是个能听进别人话的人,怕是讲不通道理。 只就这么放任她继续折腾? 万绣的目光落在了被抓住了的妆秀身上,或许可以从别人身上想想办法。 被万绣惦记的「别人」如今正在房中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脸。 沈泽简因着中毒的关系,脸上的皮肉纠结得十分骇人,用面具其实是因为方便,但他身边也会带着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皮面具,可以用来覆盖到脸上,使得五官看起来正常些。不过他以往需要的时候不多,今天因着与小石头有约,便不怕麻烦的调了药水,将那软软的「面皮」往脸上贴。 这东西无论是戴上还是脱下都很费工夫,沈泽简原本是没有这个打算的,但因着在宫里张汀芳的一句「不怕以后后悔吗」着实受了点儿刺激…… 一路上脑子涨疼的回到了同德馆,便折腾起了脸来。 他手上的这张人皮面具并未对他的五官做什么修饰,主要就是遮盖了他那凹凸不平的皮肤,所以戴上这张面具的他很像原来的自己。 沈泽简终于收拾完,看着镜中那又陌生又熟悉的脸,忍不住会想——如果万绣见到了,会不会认出自己?! 这时候的天气最是适宜,庆安城中好些人会出外踏青游玩儿,沈泽简比约定的时间要更早到达沈宅门口,但一个小小的圆团子已经坐在台阶上等着他了。 第59章[04.30] 「小石头,听小叔叔的,咱进屋等着去行不?」 小六在旁抓耳挠腮的劝,这小祖宗可是在这儿等了有两刻钟了,到底等什么却是也不说,真叫人着急的很。 小石头主意可正的,撅着小嘴仰头看小六,明明白白的写着我拒绝,我就要在这儿等。 小六耐性并不是那好的,围着他转了一圈,正想还是进宅子里叫五姐出来把小石头抱回去,一抬头见着个男人的身影,脱口而出就喊道:「二哥!」 「……爹?」 小石头是知道小叔叔嘴里的「二哥」就是自家爹爹的,顺着他看的方向瞧过去,左右端详了下才试探性了这么叫了声。接着他就看到了沈泽简露出个微笑来。 以往沈泽简戴着的那张月白面具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便是真有什么表情也难看清楚,这时戴着张与正常人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那表情神态便立时清楚了。 这小孩子认人大概是不光从长相来认的,他们的感觉或许要复杂很多,总之在沈泽简露出过笑容后,小石头突然就站了起来,张着双手迈着小短腿就向沈泽简跑,一边跑一边还喊着「爹爹爹」。 沈泽简在这一瞬间觉得眼眶都在发热,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小石头与他有缘。 俯身将孩子一把抱在怀里,沈泽简甚至掐着他的腋下高高将他举了起来。 「啊,飞高高!爹爹,还要再来一次飞高高!」 小石头非常兴奋,娘没法儿和他这么玩儿,他以前可羡慕别人家有爹的可以玩儿飞高高了!如今他也能玩儿了! 他俩在这边玩儿的高兴,可回过神来的小六却是担忧极了。这人是谁?为什么和二哥长的这么像?还有小石头怎么认识他的,他还抱着小石头……啊,他抱着小石头! 「你,你放下,你把小石头放下来!」 小六几步跑上前去,警惕的看着沈泽简。 「……」沈泽简张了一下嘴,没说出话来,小六都这么大了,虽是还有些稚气模样,可看着已有了男子汉的模样,绣儿将他教的很好。 小石头懂事,知道是小叔叔在担心自己,脚一落地就跑到他身边将他抱住,「小叔叔,这个是爹爹。」他扭头又甜滋滋的看看沈泽简,然后有点儿疑惑的问小六,「小叔叔,你不认识爹爹了么?」 「我当然认识,可……他只是……」小六想说他只是长得像,不是真的二哥,但见到小石头那高兴的圆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的模样,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沈泽简在这时做了自我介绍,「小六,我们见过。」 他这嗓音很独特,有些沙哑像是伤过喉咙的那种感觉,小六一下就认出来了,「啊?你是那个鲁使。你……你长这样么?」 沈泽简沉吟下,还是摇摇头,「不,我的脸上有伤,如今戴的也是面具。」 「那……」小六的脸上顿时有了希冀之色,后又变得苍白,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可能呢……」 「小六?你在和谁说话?」这时问话的是走出来了的小五,她与弟弟一样满目震惊的看着沈泽简,却是比他要冷静,知道这人只是与自己二哥长的相像,只是仍不免要问上一句。 小石头十分热衷于介绍自己爹爹,即便不明白为什么小姑姑也不认识他爹。 「啊……是鲁使边大人啊。那……来此可是有事吗?」 小五毕竟是女孩又已到了待嫁年龄,先前的相处她就瞧出这人对自家二嫂的「觊觎」来了,如今见他这副面貌,虽想不到更深的地方去,但是也下意识的会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预谋,问话就格外谨慎。 沈泽简看她这样的表现却是更感安慰,想起最早时,绣儿还因着小五平日的行为举止与他说道过几回,那时他并未太放在心上,如今将她与以前对比,便明白绣儿所下的功夫了。 小五被他那「慈爱」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这人是什么意思?之前虽没单独说过话,不是也见过吗?怎这会儿竟是像许久未见的模样。 她却不知之前在苍山脚下也好,一路的行程也好,沈泽简戴着那张面具所遮住的不仅是他的面容更是他的心绪,面对久未相见的弟、妹,他控制着不要显得过于亲近。而现在,换上了自己的脸,他可以做「沈泽简」时,他才觉得自己是他俩的哥哥…… 「小姑姑,我要去跟爹爹踏青去呀,还可以游湖,还要逛街,还——」 小五捏住了他「还」个不停的小嘴,眯着眼睛恐吓,「哪里也不许去,否则你娘回来要打屁股了。」 「凉所口以虽。」小石头使劲儿蠕动着嘴唇发出声音,音调还有些不满,小胸脯抬的挺高,一副小姑姑冤枉我了的模样。 小五还挺吃惊,「让你去?你没撒谎?」问着话,手也松开了。 小石头整整自己的衣襟,小大人样的背着手,「小石头才不撒谎,娘答应让我出去玩儿的。」虽然是让小姑姑和小叔叔带他出门,可是加上爹爹也可以的吧?!小石头也是难得用了回小聪明! 「小六?」小五看向小六求证。 小六摸着头讪笑,「是真的,让出门来着,还告诉我要跟着小石头。」啊,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和这像二哥的人一块儿去,可是就在大街上走走,到处都是人,他领着小石头应该没事儿吧! 「放心吧,我们不去别的地方。我打听好了,从朝阳街拐出去不远有条专卖各类小玩意的巷子,今儿那边有晚集,这会儿去瞧瞧正合适。」沈泽简开口。 这地点位置都说清楚了,小五便也放心了,再者,面对着跟二哥这么像的一张脸,她这心里也未必能比小六坚定上多少。 「那好吧。你们在门口等等啊,我去好婶子说一声,再给小石头拿件披风。」小五说到这里抬头看沈泽简,「别看小石头胖乎乎的,可是他早产,身子弱着呢,禁不起一点儿风,我二嫂生他生的可不容易。」 她这话强调的是万绣对小石头的疼爱,推延一下那就是对她二哥的心意,只沈泽简却是被那个「生」字给震懵了。 他恍惚听见自己问小石头,「小石头,你几岁了,是哪年那月生的?」 「三岁半,其实快四岁了……」 第60章[04.30] 接下来那软软的小娃娃再说了什么,沈泽简已再听不见了,这……竟然是自己的亲儿子?! 文汇巷虽是叫「巷」占地却是很宽的,三架马车并行也能绰绰有余。这地方原本是文人学子们聚集的地方,都是些书籍笔墨、文玩古董之类的店铺,因着前些年昇国乱的厉害,学子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便陆续有好些人到此处来贩卖字画为生,另有不少大店面散卖或散租出去成了吃食店或是奇巧玩意的,倒是吸引了各色人等都来闲逛,慢慢也热闹了起来。 沈泽简带着小石头他们今天过来的便是这里,他早已打听好了,这文汇巷不管是男女老幼都能找着心仪有趣的东西。原本他也是兴趣满满的,只方才沈宅前的消息使他心神震荡,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而正是因为他这精神没集中,等发现了自己与小五小六并小石头都走散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的小五、小六并小石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在逛街的途中被个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之后又被他们三哥瞧见了。 沈泽杵与他那媳妇朱氏找来了庆安,入城时跟着赶晚集的人流一块儿到了这条文汇巷,就那么巧撞上了。 「呦!我说什么来着,相公你就是瞎操心,有二嫂在,小五小六能吃什么苦?!你看他俩这模样,是不是瞅着还水灵了不少?」 女人说话的声音倒还算动听,只这话里头的意思却没有几分好。 小五小六这回不告而别可是把阿杵吓的够呛,他又不是那真傻的,便是再护着自己媳妇,若真是弟弟妹妹出了差错,他就是死了都没脸去见爹娘和二哥。 所以如今见到人都挺好,首先便是松了口气,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个来回确认小五、小六哪儿哪儿都没差错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然后便听见了朱氏那阴阳怪气的一句话,这忧心便终是化成了怒火,皱着眉就呵斥她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朱氏脸色一僵,看样子是想回嘴,但到底记得这是在大街上不想丢丑,便将话咽进了肚子。 「三哥。」小五叫了声阿杵,面对三嫂却是没吭声,只弯了弯膝盖。小六更是毫无顾忌,冲着俩人便是两个白眼。最礼貌的反要说是小石头,他糯糯的招呼了声「大叔叔、大婶婶」,只是神态上却是有些畏怯的模样。 小五见此便干脆将他抱在了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三哥,你们怎么来了?是要找二嫂?」 她心知肚明他们的来意,却是故意当做不知。 阿杵知道自家这个五妹的性子,左右看看,指着旁边的一个酒家说道:「进去坐会儿吧,这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想坐,我们今儿是出来玩儿的。三哥你寻个人打听朝阳街的沈宅去吧,二嫂这会儿也该要回家去了。」 小六撇着嘴,散散漫漫的这么说道。 朱氏就笑了,她从一开始便不喜欢沈家这些个人,尤其不喜欢她那个妯娌,至于这些向着那妯娌的小崽子那当然就也不喜欢了,「万氏不总说你们教养好,这便是教养好了?我还头回听说谁家晚辈这么对待长辈的。呵,咱家的小石榴可不能跟你叔叔、姑姑学呀。」 她怀里头也抱着个女娃娃,模样怪好看,还挺墩实,看着不像比小石头小多少,其实也不过才两周。 这孩子拇指还在嘴里嘬着,听她娘说话就含含糊糊的应。 阿杵的面色很是难看,又斥骂朱氏,「你要再胡乱教给小石榴这些个有的没的,孩子你便不要带了。」 「这话说的,我哪里招你惹你了。」 朱氏的脸也是说变就变,声音还是软软的,可那双眼睛却是湿润润,看着就跟要哭了似的。 她这副做派小五、小六是看多了的,当下都是心里恶心,但根据过往的经验就知道怕三哥又要妥协了。小五实在是懒得看他们这样,转身就想继续溜达,他们跟那鲁使分开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找。 「小五!三哥给你们赔不是了,咱换个地方说话,别让人看笑话行不?」 阿杵也很是疲惫,可他是真喜欢朱氏,虽说知道这媳妇儿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但总归没太过分,便也就一径忍让着。现在的这档子事儿他原本是想着要好好给弟、妹一个交代的,不过正像小五小六想的那般,见到朱氏委屈的样子,他就下不去手了。 小五早就寒了心,这时没什么好失望的,只摇摇头,「不了三哥,我们是真和人一块儿出来的,跟你们这说了半天话,指不定人家多着急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泽简发现与他们走散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虽小五小六都大了,可这么些年没见,在他的心中,这俩人还是如当年一样的懵懂孩童,更别提那还不到四岁的小石头了! 他方才失了章法的乱转了好几圈,终于冷静下来后才想到往来路找,然后就看到了在走动的人群中突兀站着不动的几个人了。 阿杵也这么大了…… 沈泽简先是如此感慨,见到他身旁抱着孩子的朱氏,心里对万绣便又是感激上几分,接着才注意到自家那几人之间的气氛似是不太对头。 「怎么站在这里?」 他一开口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阿杵见他容貌不免也是一惊,却比小五更快反应过来,他开口想要说话,突然就想到什么,看看沈泽简,又看了看小五三人,猛的就皱起了眉头。 「你们是和这人一块儿出来的?」 被问话的小五不明所以,却是点了点头,「是,他是——」 「是什么?二嫂的姘——走!现在就给我带路,立刻去沈宅。」 阿杵嘴里的「姘头」两字只说了一半,但在场的众人除了两个小娃娃都听出了这话音的意思来。 小五小六的表情立时就变了,满面的怒气对着阿杵咬牙。沈泽简更是不满,只他这时没有立场说什么,便只能忍下这一时之气。 这事儿事关万绣的名节,便是有不满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再说他们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既是人都齐全了,小五便拿了主意,「那走吧,这就回去。」 她说完这话,到底是怒意难平,对着阿杵又道:「三哥,你没良心,你全忘了二嫂是怎么护我们的!」 第61章[05.07] 这指责让阿杵心里很不舒服,只他还没说话,朱氏又开口了,「我说小姑子,可别什么事儿都往你三哥头上扣屎盆子,这谁脏谁臭的哪个不清楚?!」 小五本已经走在了前头,听了这话却是连步子都定住了,慢慢转回身的目光里阴森森的吓人,可那朱氏却是半点儿不怕,反是冲她嗤笑了一声。 小六已忍不住,当下就要为姐姐与二嫂讨个公道,到底还是被小五拉住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回家再说。」 出去还没一个时辰便又匆匆回了家,在院子里头侍弄花草的李氏得了信儿挺奇怪,拍拍自己的衣裳洗了把手便出了来,离着正堂还有段距离呢,就听见里头吵嚷了起来…… 「她敢做还怕人说,藏了个男人在家算怎么回事儿?你们俩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向着你们三哥也就算了,难道想让你二哥的这点子血脉都被别家占了去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二嫂藏男人了?心脏还要往二嫂身上抹黑?!少拿我们沈家人说事儿,我们一家和和美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小五的性子早被万绣掰了过来,平日里少有动怒,更别提跟人大吵了,可今天却是着实气的够呛。回到宅子便也豁出去了,管你到底是谁,反正说二嫂就是不行! 小六还在一旁帮呛,他的矛头对着的是阿杵,「三哥,人都说娶妻娶贤,二哥娶了好嫂子给我们,可你娶回来的是个啥?!」 「相公!」 朱氏又开始用老手段,转头看着沈泽杵喊委屈。 小五真是受够了她这德行,所幸今天都撕破脸了,「三哥,你不是个糊涂的,我不信你真不知道三嫂这耍的是什么花枪。平日里你不说也就罢了,便连先前她要将我说给她那个流连花丛的侄子,要将小六远远送走,我们都能不计较,可她不能这么对二嫂!要不是有二嫂,我们如今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阿杵从进了门就没说话,到了此时却是突然爆发了,「够了!你们有什么事儿冲我来,少为难你们三嫂。」 小五、小六俱是震惊的看他,实是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他还要护着朱氏。 「是,没错,二嫂她帮了咱家不少忙。可是,你们年纪小大约都不记得了,要不是她,咱家也不会遭这么多的灾!」阿杵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小五小六都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盯着他,似乎在说,这人是我们三哥么?! 阿杵叹了口气,使劲儿抹了把脸,看看始终站在一旁的沈泽简,「这是我们的家事,阁下能离开吗?」 「……街上你说的话与我也有关。」 沈泽简胸中憋着一团火,好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阿杵的神色有些难堪,想来可能是觉得刚才自己想歪了,有心要再赶人,可看弟弟妹妹的神情还是没忍住继续往下说去。 「当年……有大师给二嫂和婶子披了命,说她俩命硬的很,到哪儿哪儿倒霉,逮谁克谁——」 小五不耐的打断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三哥,你竟还将此事当真?!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怎么是子虚乌有?你哪里还记得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便是因着她,二哥先后受伤最后还累了性命,便是咱们沈家几十口子人,说是跑出去躲躲,可这些年来哪有半点儿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说我没良心,你的良心又在哪儿?!你不记得大爷爷了?不记得大伯,大伯娘了?不记得……」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 万绣声音有些虚弱飘忽,慢慢走了进来。 听见了万绣的声音,阿杵的身形一僵,便是小五小六脸上也都有些尴尬,他俩便是再觉得三哥不好,可总还是拿他当亲人,被万绣听见了方才的那些话,不免都有些过意不去。 小五冲着她走过去,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二嫂,你别往心里去,三哥脑子不好使。」 万绣没对这话表示什么,只定定的看着阿杵,待走到他近前了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的是不是都是你心里头想的?」 「二嫂,我……」沈泽杵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他的确是那么想的,可他也认可这个嫂子的好,只是方才心里憋着口气,就口无遮拦了起来,这会儿他也不知要怎么说才能把这事情圆回来。 旁边的朱氏不乐意了,也不正眼看万绣,嘴张开想要说话却是被万绣呵斥了一句,「闭嘴,让阿杵自己说。」 「二嫂,你别骂柳儿,她也是——」 「啪」一个嘴巴,万绣终于忍不住的甩在了阿杵的脸上。 朱氏见这情形气炸了,立刻就要去推攘万绣,「你还敢动手?!你就是这么对二哥的兄弟的?!你的心咋就这么毒?!」 万绣左手一拨她伸来的胳膊,右手抬起照着朱氏的脸上也是「啪啪」两下! 今日她可真是撞了大运了,这光是扇耳光就扇了三个人! 万绣使得劲儿不小,手掌都有些微微发麻,她心中那股子怒火却是也消下去不少,甚至连语气都平和了下来,「冷静了?能好好说话了?!我是你们嫂子,虽说阿简在家里头排行老二,可到底是大哥,人都说长嫂如母,你便是告去官府,我照样管教得了你们。」 这话还真是不掺水分,沈泽简「去世」后,万绣养着家里的四个弟妹,给两个大些的办了婚事,两个小的还养在身边,这样的嫂子没人能挑出错来。别说她只是打了老三与三弟妹两巴掌,就是弄出再大的动静来,于情于理也都说的通。 以往在安平镇时,这俩人的作为并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而阿杵的性子从他们结识之初她便清楚,其实是她自己不想出手掺和他的事儿。 但是小五小六被朱氏逼的离了家来寻她,如今沈泽杵又说出那种戳她心窝子的话,万绣又哪里忍得了。 「沈泽杵,你扪心自问我对不对得起你?!这么个腌臜东西你非要娶进门,我虽不同意,但可少了她半分聘礼?!她进了家门,隔三差五的没事儿找事儿,你不管不顾的只一径护着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没有?!你开铺子的本钱是谁给你拿的,去年她家里头兄弟挪了你铺子的款项是谁给你补的,她生孩子难产的大夫又是谁给你找的?!」 万绣真不想说这些个事儿,仿佛她嚼着陈芝麻烂谷子时时惦记着吐给他们看一样。可今天既然他们找上了门来,那便掰扯掰扯,总归她对得起阿简,这样的兄弟她为他顾到头了。 站在角落处的沈泽简目光复杂,抱着他腿的小石头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身上那压抑着的情绪,不由紧了紧小胳膊。 沈泽简低头,抬手摸摸他那软软的发,露出个浅笑来,便又继续看着那边自家娘子与兄弟的对峙。 阿杵并非不记这些好,可朱氏却是没经历过这些,在她心里,万绣不过是个丧夫的寡妇,偏偏还要压在她头上,家里头事事都要她点头,这一开始大约只是心里头不顺,时间长了这别扭就越来越多,终至将她看成了仇家。 第62章[05.07] 说来说去,不过是嫉妒惹的祸,只她这人的嫉妒比一般人都要多上太多。 「二嫂别说的那么好听。」朱氏捂着脸,眼睛瞪得老大,只看那目光便是恨不得上前来生撕了万绣一般,只是到底还是被这两耳光给镇住了,只敢在嘴上与她争个长短,「你既然要担这长嫂的名头,抚育弟妹之事难道不是你应尽职责?什么聘礼、大夫的,是相公求过你还是我求过你?你也好意思拿这些个来邀功?若是这家的嫂子个个都似你这般,那谁家的弟妹还有好日子过?」 万绣都被她气笑了,要不说这恶人都是有几分本事的呢,就瞧这颠倒黑白的劲儿,万绣真想看她和文依依对着骂,恶人对恶人,那场面定是比什么大戏都好看。 阿杵也知道自己媳妇儿这话有些胡搅蛮缠了,伸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二嫂,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方才是我说了胡话,你便不要在意了。我今日来主要有两件事儿,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他这话十分生硬,显见也是对万绣不满的,只到底还拿她当嫂子,便还算是控制得住。 「你说。」万绣点头,既存了要与他说清楚的心思,便先听听他要做什么。 「小五小六要跟我回家,你放心,今天这事儿必不会再出了。」他看着万绣,「他俩都是我沈家人,没有让二嫂养着的道理。」 万绣没回话,小六直接就跳了脚,「不可能!我不和你回去,我要跟着二嫂。」 面对弟弟,阿杵就没有面对万绣一般的隐忍了,冷声喝道:「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 万绣抬手阻止还要反驳的小六,看着阿杵问:「另一件事儿呢?」 阿杵这时眼睛有些躲闪,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二嫂,你若是再嫁我不反对,可小石头得跟我走。」 他这话音一落,本就受了惊吓的小石头突然就「哇」的大哭了起来,「娘,娘,哇……我不走,娘……」他一边哭着,一边放开了紧紧抱着沈泽简的手,小跑着冲万绣冲了过来。 这孩子身体不好,平时很少做剧烈些的运动,便连这种程度的跑跳也是极少的,这会儿突然受惊一跑,不过是迈了两步就左腿拌右腿的将要摔倒。 万绣方才进屋时并没看见他,一来是注意力让阿杵与朱氏吸引了去,二来也是小石头与沈泽简站在一块,又因为害怕抱着他的腿以至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他的身后,也是怪隐秘的。 若是知道小石头在,以万绣的性子必然是会将孩子先抱走再说的。 「小石头。」万绣见他要摔,心都要从喉咙里头跳出来了,赶紧上前要去接,然后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孩子捞起抱在了怀中,还生涩的拍了拍他的背。 万绣看到了那男人的脸…… 「阿……阿简?」 一旁的沈泽杵脸上露出了个鄙薄的神情,那被他刚才拉了一把的朱氏也是冷哼了一声。小五见了便赶忙走到万绣身边,低声说道:「二嫂,这不是二哥,是那位鲁使边大人。」 万绣也不知听没听到,只讷讷的重复了一句,「边大人?」 李氏方才也跟着万绣进了来,跟万绣不同的是,她却是最先注意到了沈泽简那边,只是因着那人的长相,使她一直在上下左右的打量,这时听到了小五的解释心里转悠的念头便只好放下,鲁人啊,那还是算了。待反应过来是那个叫「边诚」的,却是又担忧了起来,只她这心里变化可远没有万绣那样多。 万绣面对着沈泽简并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盯的众人都忐忑起来,尤其是阿杵夫妇开始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时,才转回了身,「你俩先住下吧,明日再说,我今天累了。」 「二嫂——」 阿杵这时已觉道理都站在了自己这边,想要再说上两句,万绣却是突然发了脾气。 「不想住就给我滚出去!大林!」 听到招呼的林侍卫立刻就从外头进了屋里,他功夫高强,又守在不远处,知道万绣叫他进来就是撑场子的,因此这会儿也是姿态十足,双手往腰间佩刀上一按便是个威胁的姿势。 阿杵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倒是知道万绣不会真的对他如何,只看这情形也明白她是真火了,便终于服了软,「那二嫂让人给带个路吧,我们头回来,别再不小心又犯了你的忌讳。」 「娘,小五、小六,麻烦你们了。」 万绣这回开口却是要所有人都离开的意思,朱氏「呵呵」了两声,想要讽刺上两句却是被阿杵阻止了。而其他三人也想说些什么,可看万绣的架势也知道是真有事便都答应了下来往外走。 总归是在家里头,再说还有小石头在呢,有什么好怕的! 人都走光了,这本就宽敞的厅堂便越发显得空旷。 沈泽简的心脏在「突突突」的使劲儿跳着,他也不知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害怕,只将怀里的小石头抱得紧紧的,仿似如此便会有些安全感一样。 「爹爹,闷死啦。」 只剩下自己的「爹」和「娘」,小石头很快便心安甚至高兴起来,即便他觉得爹娘都怪怪的,却是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只是他真的快被爹爹给憋坏啦,都吸不到气了! 「啊!没事儿吧?现在好了么?哎!」 沈泽简哪里会抱孩子,被小石头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松手又差点儿将他掉下去,就这么几息的功夫,先前的淡定便全都不见。 万绣已勉强收拾了情绪,见这情况便上前伸手将小石头接了过来,同时语气平静的说道:「边大人,有件事要麻烦您帮忙。」 「你说。」 沈泽简回话很迅速,似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表现过于心急,他暗暗吞了口口水。 万绣其实脑子并不是特别清醒,她并不知自己虽然面上神色与语气都好似没有什么波动,可一双眼睛却是直直的看着沈泽简,看得他要紧握着双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将人抱进怀里。 「今天文依依的丫头来我的绣云裳捣乱。」 在铺子的时候,万绣因着不打算直接对上文依依,便想再与那位边大人——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谈谈,当时她想了不少迂回的手段,只是如今都用不上了。 第63章[05.07] 「捣乱?你受伤了?」 沈泽简焦急看她,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梭巡,甚至抬手想要去碰碰她。 万绣被吓到一般的后退了一步,这一动人也清醒了些,「用不着你管。只是那文依依既是……你家的人,你总该管束她不要来找我的麻烦。」 「我跟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她为何会一而再的盯上我?」 「……」 「呵,没话可说了?你倒是好本事呢?引得世家贵女都倾心了?」 面对沈泽简的沉默,万绣控制不住的讽刺了这么一句。 「我没……」 沈泽简很是憋闷,除了不断的否认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竟是又让万绣的火气升腾了起来。 「你没什么?你还想如何辩解?」 尖利的语调吓了小石头一跳,从俩人开始说话起便安静下来的孩子突然就发起抖来。 万绣抱着他,自然感觉的到,当下也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不妥,忙晃动手臂安抚着儿子,「不怕不怕,娘坏,娘不该发脾气。小石头不怕。」 「娘,我不怕。」小石头仰头看她,小手在她脸上轻轻拍抚,似是安慰她一般,「娘要乖,要好好说话。」 听着小石头的「教训」,万绣忍不住笑了,嘴唇轻轻碰碰他的脸颊,「好,娘乖。」 有了小石头打岔儿,刚才那不知名的火气倒是消失的也快。万绣虽然此时还是没什么章法,可却也自觉或许能好好说话了。 她神情复杂的抬头看向那张脸,心中的惊涛骇浪还没有完全平息。这人是沈泽简。若非他先前戴着面具,若非是她早以为他已过世,见这人第一次时她就该察觉…… 「我不是……」 不是什么呢?不是沈泽简还是不是想要瞒你?!沈泽简自己都说不上来。 他本已打定了主意将身上的毒解了再与万绣表明身份的,可如今他带着这张「脸」出现自然是想要让万绣能认出自己。 万绣似乎是也明白他那未竟之意,只她也不知能说什么。她曾以为这一世必要再下黄泉才能与他相见,哪会想到能活着相遇?!而如今,这人怕是还与别的女人有了瓜葛…… 一团乱…… 「算了。」万绣轻轻吐出两字,听得沈泽简心上一缩,「你先将文依依的事情处理好吧。今儿在我铺子里发生的事想来你打听下就能清楚了,那叫妆秀的丫头我已经送去了衙门,只她毕竟是鲁人,怕很快就会被放出来。你若是有心,就让他们别再来找我麻烦了。」 说完话,万绣只觉万分疲惫,几年来都没有过的疲惫。她抱着小石头转身往外走去,沈泽简没有跟上。 妆秀果然并没有被如何,鲁国势大,她又是使臣的婢女,再加之绣云裳没太大损失,衙门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就将她放了。 待回了同德馆,妆秀自是立刻去了自家小姐的房中。 文依依手腕伤的很深,筋腱几乎被砍断,万幸还有恢复的可能性,自返回庆安后便一心养伤,不敢擅动分毫。她对沈泽简有情,加之那天沈泽简的话让她心绪难平,这些天来便没再如以往一般缠着他。只是到底对自己受伤一事并不甘心,便想给万绣寻寻晦气。 文依依也是乖觉,知道自己在半路上的截杀已是让沈泽简动了大怒,若真将他惹急了,怕也不好收场,所以并不敢再用什么激烈的手段。只嘱咐了妆秀想办法给万绣去添添堵,因此才有了今天这场不伦不类的闹剧。 「你还真是蠢。」听了妆秀的一番话,文依依不满的笑骂,「这等不入流的招数你都好意思使?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知道你是在陷害那绣云裳,偏你连寻个人替你去都没,这种小伎俩,出外可别说是我的丫头。」 妆秀听她语气就知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便端出了一张委委屈屈的脸来,「小姐,你也知道我这脑袋不灵光,便是这么个办法我都想了两天两夜呢。哎,若是普通女子当时一慌,怕也能让我成事。」 「你的意思是那姓万的不是普通女子?」 文依依不爱听她这话,冷冷觑了她一眼。 妆秀忙跪下连连告错。 文依依扔开手中的书,心烦喝道:「好了,起来吧。还有要说的吗?没有就下去。」 妆秀却是并不站起,只往前膝行两步,「小姐,还有一个消息,说是昇国发现了赤仙藤。」 「什么?」文依依大惊看她,「准确吗?」 妆秀使劲儿点点头,「肯定没问题,是里头传过来的消息。小姐,咱们怎么办?」 文依依皱起眉头,「这昇国到底是出了什么能人?那棉花便不说了,总归咱们也能种,不过是产量低些。但这赤仙藤可从未听说有哪里找到过,他们是从哪儿发现的?」 妆秀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并未搭腔,只是默默等待着她的吩咐。 「起来,代我写一封信,让文甲亲自送回去。」 万绣睁眼了半晌,只盯着床顶出神,人却是动都不动。 她昨日梦到阿简了,笑的可好看,摸着她的脸,还亲了她的额头,与她说他回来了…… 第64章[05.07] 儿子都快四岁了,怎么突然就发起了春?!万绣一时无法接受…… 又想起昨天见到的人,更是忍不住要唾弃自己一声。那男人不仅活着,还活的好着呢,华服在身美人在侧,她这个糟糠妻怕是早被他忘去后脑勺了!她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昇国版王宝钏?!虽说没有苦守寒窑十八年,可也是挂着寡妇的名头近五年了! 不行,男人敢出轨,必须把他第三条腿给切了!不然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在脑中,全都是毫无逻辑、毫无关联的,可万绣自己知道,这是她喜悦到极致的表现…… 突然的,她猛的翻身扑在床上,将自己或许已快乐到扭曲的脸埋进床褥中,两条小腿更是忍不住蹬踹了好几下! 他还活着!阿简还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 「绣儿?!」 一道独特嘶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不解与惊异在房中突然响起。 万绣蹬来蹬去的腿与蹭来蹭去的身体全都僵硬住了,有那么好一会儿,她很认真的考虑着这时是否装成梦魇了会更合适?!只是屋内的人显然等待不及,又唤了一声——「绣儿」。 「做什么?!私闯民宅你该当何罪!」 万绣板着脸将上半身挺起,目色严峻的看向沈泽简,只可惜她头发与衣衫凌乱,脸颊更是折腾的粉扑扑的,便连双眼之中,也全是纯然的愉悦。至于她这样的问话,更似是小娘子对自家相公的打趣逗骂…… 「你干嘛?!你站住!不许动啊!我叫人——唔——啊!」 沈泽简一步步的上前,在有些昏暗的室内极具压迫感。万绣一句句的劝阻,却最终落了个被拥入怀,以吻封缄的后果。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要狠狠合上牙齿咬下去,可待真正碰触到他的嘴唇,那牙齿便似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不听脑子的指挥。 「你个混蛋……你等着……我这就叫……人……唔……」 刚被放开的万绣满心不服,仍旧叫嚣着要收拾这占了便宜的男人,只可惜她错估了形势,又被人逮住好一顿「折磨」…… 凌晨时分,曙光微现,原本该有些凉意的房内却是热意渐升。万绣已浑身绵软,好在沈泽简还有神志,总还记得他们之间还有好些事情未说明白,只解了一时之渴便与她略略拉开距离。只是一双眼瞳之中再不压抑那沉沉爱意,在等待万绣回神的过程中还不忘间或在她脸上亲上一口。 等万绣找回了神志,不由暗恨自己又着了美男计的道儿!想当初有多少回就是被这男人的脸给骗了的!男色误我…… 毕竟是夫妻,便是这么长时间未曾相见,可沈泽简却还是深刻的记忆着万绣的所有。看到她那副撅着嘴唇,带着别样责怪的表情时便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绣儿果然还是心悦我的!」 「呸!不要脸!」 万绣脸红,终于意识到自己妥协的太快,就怪昨天的那个梦,更怪这男人的突然出现。 想到此处她伸手掐住了他一边耳朵,恶狠狠道:「你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话说完了我再和你算总账!」 沈泽简也不叫疼,只伸出双手轻抚她的双颊,无限温柔,「好,我全说给你。在此之前,绣儿你要信我,分开的这些时间我始终心悦于你,从未有过旁人。」 万绣听这话听的脸通红,加之姿势的关系,便很是尴尬的推了推他,「先起来,给我把正经事交代清楚。」 于她而言,虽然有很多的不解与疑问,但在认出人的那一刹那她仍旧是相信他的,否则不会在一觉之后就如此心平气和,但这样的状态是否能够延续,还是要看他的表现。 沈泽简其实一直未曾离开沈宅,在万绣抱着小石头走后,他先是一人留在堂间考虑了良久,然后才寻到了这间屋子小心的进了来,打的主意就是要将话与万绣说清楚。 他也知道,万绣在昨天是肯定了他的身份的,如果自己就那样离开了,怕是以后要多费周折才能赢得她的原谅,不若趁热打铁,先来说个清楚明白。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自己还活着的这一事实,绣儿是这般开心的。 五味杂陈都不足以形容沈泽简此时的感受,他深吸口气,直起身子,同时将万绣拉起,又拿了旁边的锦被盖在她身上,握住了她的双手,然后才开始诉说当年自己的遭遇。 「当年我与楚一刀一同去了北地……」 万绣本是聚精会神的听着,沈泽简却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张着嘴说不下去了。她很是疑惑,想了想试探性的开口,「楚一刀?你以前不是这般唤他,可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沈泽简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万绣的鬓发,「绣儿从来都比我聪明。要说以前的事儿,得先说说他的身份。原本我以为楚一刀是受战乱之苦才从北地到了安平镇,等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鲁国人,且还是鲁国世家之后。」 说到此处,他摇了摇头,「我们从小相识,我从未疑心过他,虽则他是鲁人可与我也没多大关系。当时鲁昇两国开战,本说好去投昇军,我却是被他带去了鲁地。」 万绣不太明白,「这是为何?若他想回家自回便是了,拖上你是要做什么?」 沈泽简没回话,只是眼神有些闪烁的看着万绣,看的万绣灵光一现,「难道你也是?」 「嗯,我也是鲁人。」沈泽简似笑似叹的回答。 万绣已忍不及,伸手掐着他的胳膊,让他莫要吞吐,快些将事情说个清楚。 「几十年前,鲁国好些个世家发生过一场乱斗,沈家……该说边家与楚一刀他们一样都是斗争中的战败者。我们这一支实际是偏支,所以才逃了出来。当年大爷爷还有大伯所说的那些话却是要反过来,正是因着有了鲁国公主的青眼才保下了我们这一脉。 至于楚一刀,他们楚家原本在鲁国乃第一大世家,几代人下来都有东山再起的野心。一开始倒是没盯上我,待接触到鲁国那边的边家后才知道了我家的底细。」 沈泽简始终不善言谈,本该曲折凶险的一段经历让他来说却是平平淡淡。 万绣挑了挑眉,不是很满意,又开口问道:「便是知道了你家底细又如——哦,我倒是忘了,当年还见过几个掌柜,难道是打钱财的主意?可这等级别的争斗,就几家铺面又能当得了什么?!」 沈泽简心中有说不完的话,只是理了一晚却仍旧不知从哪里说起,万绣一问他来一答便轻便了很多,「钟情太爷爷的鲁国公主手中有份藏宝图,据说当年送给了太爷爷……」 第65章[05.07]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万绣惊讶的打断了他的话,当年她便猜测过是否是公主之类的贵女看中了沈家人,却不想竟是真的,更重要的是连藏宝图这种东西都愿意拿出来,这感情是有多深! 「不对啊,要真有这么个东西,那你们家怎么还会隐居在江家村?」 沈泽简无奈,「你都能想得到的事儿,可楚一刀却是想不到。」 万绣张大嘴,「……假的?那后来呢?」 「不知道是不是假的,反正没人见过那东西。」沈泽简脸上没多少表情,「后来……我被他带到鲁国阵营之中,又被告知了真正的身份,本想立刻回来将事情问清楚,他却与我说家里所有人都已赶过来让我先等,接着便是等到了大伯他们。」 到此他又顿住,似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般,只定定看着万绣。 万绣不知他为何如此,却是猜想与自己有关,忙轻声安抚,「莫急,咱慢慢说,若是此时不想说,咱就先洗漱洗漱,吃了早饭再谈。」 他们在房中这么长的时间,天光已是大亮,若不起身怕一会儿也会有人来喊了。 沈泽简却仍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了几番才嘶哑开口,「我见到了大姐,她是最后赶上大伯他们的。她说你与阿杵他们都被御锦坊的人给……那时我还很信任楚一刀,托他找人打听,最终得了……六个骨灰盒回来。自此我便只想报仇,这才进了鲁国的军队。」 至于他迁怒边家,自请除族,甚至甘愿顶着罪奴身份也不愿与边家有所牵扯的事情,在这时他并未与万绣言明。 万绣听到此处已明白了他的苦痛,妻子与兄弟姐妹一并丧命,想来谁都受不住,怪不得他会是如此反应。她有心想要缓和他的情绪,便开口继续转移话题。 「好了,我都知道了,不怪你这么长时间才来找我了。咱们起身吧。」 「不,我还没有说完。」沈泽简继续拉住她,「原本我已生无可恋,鲁国好征伐,只要在军中总有能让我发泄的地方。可是就在去年,我在那边女人的身上瞧见了你设计过的衣裳,还听说了一种叫做‘棉花’的作物。所以我才开始怀疑,或许是当年搞错了,你还活的好好的,自那以后我也才好像头一回觉得自己还活着……」 说到这里,沈泽简似是忆起了当时的感受,眼角处已微微泛起了泪光。 这样的男人让万绣看的心疼极了,谁不是呢,这么些年来她从不敢放任自己回想,甚至连个衣冠冢都不愿做,所思所想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生离死别是人生大痛,他们二人能再活着相见不得不说是天大的幸运了。 「我们都会好的!从今天开始,我们都会好的!我不离开你,你也不许离开我了!」 万绣吸吸鼻子,反手握住沈泽简的手用了用力。 「自然,我请了这出使的差事本就是想来寻你。若非是如今我这身份怕你给带来麻烦,怕是在来到庆安的第一就要寻上门来了。」 沈泽简咧开嘴笑,如当年一般,晃的万绣眼花花…… 「对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 这么近的距离,万绣又是细致看他,自是看出了好些奇怪的地方来,又回想之前他总是要戴块面具在脸上,便开口问道。 沈泽简下意识摸了摸脸,带着些忐忑的反问:「绣儿,我若不如以前那般好看了,你还心悦我吗?」 「呸!」万绣拍了一巴掌在他肩上,「谁心悦你了?!先回答我!」 看她这表现沈泽简便明白了,仍旧是那大大的笑容,「伤了,满脸的疤,也不知能不能治好。现在这面具也就是将那毁了的皮肤都遮盖掉,我若是能好,便该长这个模样。」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还喜欢吗?」 如此油嘴滑舌,万绣还怪不适应,说来在沈泽简确定了对她的心意后人便不那么憨厚老实了,这人的反差也是大了些。 万绣没继续问是怎么伤的,总归是战场上凶险,别说伤了脸,能留下命来那便是最好的了。 只是想到这里,她也有些疑惑,「那当年你的死讯又是怎么来的?武义大哥总是个好的吧?」 万绣心戚戚,要这个也不好那可真是……又一琢磨应该也不至于,在安平镇的时候,武义大哥对她多有照顾,平日里头言行也没什么不对的。 「不怨武义大哥。」 沈泽简皱着眉头这样回道,去年他猜想万绣还活着时着人专门来昇国调查了很多事,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曾有死讯传过来,只是到底这消息怎么来的却是没弄清楚。 「那——」 虽大多事情沈泽简都说的差不多了,可万绣心中的疑问仍旧不少,她仍想继续往下问,门外却传来了虎妹大咧咧的招呼声,「夫人你起了吗?早饭都准备好啦,可香了,快起来吃啊!」 伴着这句话的竟然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沈泽简都忍不住笑了,低声问万绣,「这是哪找来的傻丫头,怎这般馋嘴?!」 「哪里傻了!好玩儿着呢!」万绣嗔他一眼,又推他赶紧起身,然后才朝外头回了一声,「你先去吃吧,我等下就出去。」 虎妹答应了,接着就是跑动的脚步声,只还没两下就又听见那脚步声往回而来。 「夫人啊,我忘了说了。三爷和三爷娘子都还在呢,吵着要见你,老太太让我和你说一声呢。」 万绣听了这话回头看向沈泽简,那意思是昨天你也瞧见了,你兄弟找茬儿你可要站在我这边。 沈泽简便又是低笑,倾身在她耳边用嘴唇轻轻碰触了下,「放心,我可是从认识你开始便一直都护着你的。」 话虽然说的大气,但因着身份并没有让人全都知道的打算,所以沈泽简并不会堂而皇之的就与万绣一起从房中出去,至于如何「正常」来访,那便是他要烦恼的问题了。 万绣收拾妥当出了门去了小厅。 这座宅子占地极广,若要让她自己来选,那必然是不喜的,他们一共也没多少人,加上下人仆役住个二进的宅院也是绰绰有余了。只是这却是张汀芳的好意,又似乎与平王有些许关系,万绣没深问,总之一定要给她,她便也收着了。只是即便如此,其实家里常用的也不过那么几个院落,其余的都是她那位芳姐派来的人照料的。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日常吃饭的小厅位于待客的正堂西侧,万绣到时家人都已落座了,只是气氛并不如往日那般和美,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阿杵阴沉着脸,见她进了门便急急站起身来,语气里火气挺大,「二嫂,还是把昨天的事儿快些说完吧,我们在安平镇的生意也不能一直放着,心里惦记着呢。」 李氏正在给小石头喂蛋羹,听了这话便放下了汤匙劝慰,「十郎啊,这一大早上的,先吃了饭再说别的吧。」 朱氏听她开口立刻就笑眯眯的搭了呛,「婶子别怨我们当家的着急,实在是我们家那小本生意比不了嫂子的,这离开一天便是赔一天,总得早日回去看顾着才能放心。」 万绣心情好的很,这会儿也懒得和他们兜圈子,「行了,少在那儿废话了。昨个儿的两个事儿,第一件听小五小六的,他俩若是打算跟你走,那你便带走。」 「二嫂,我们不走!」 小五小六自是连连否定,语意中连一点儿迟疑都没有,听的阿杵脸色又黑了几分,恨恨瞪了他们两眼,有那么点儿痛心疾首的意味。 小五厚道些,没说话,只低下头去当没看见。小六却是不同,也不知是跟谁学了副冷嘲的态度,「三哥你别看我,要是你也能娶个好三嫂回来,我又何必从安平跑出来。反正家里不是你做主,要真回去指不定我会如何被磋磨呢!」 「你——」阿杵气的够呛,「你跟谁学的,就这么跟三哥三嫂说话?!念的书都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当初三嫂要送去府城的时候我没好好跟你说过话吗?我就差跪下来求你了!你怎么说的?」小六也是满腹委屈,「你说让我听三嫂的,三嫂都是为我好?行,我信了!结果呢,转头我就听说五姐要被许那么个人家,我不服去找你,你又说三嫂是为了五姐好!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你说了那么多三嫂为我们好,我和五姐都不觉得?!」 这些事儿本也算是过去了,没人想再提,总归当初朱氏没成事,如今又已经到了二嫂的身边。可见到自家三哥这个态度,小六那都淡忘了的心酸全都涌了上来,控制不住的就将早已隐藏在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三哥,到底是我们这些亲人重要,还是三嫂重要?!便真的是三嫂更重要,可你能不能想着给我们留条活路,不要害了我们!」 他家已没了长辈,实打实的来说,万绣便是那最长的。也因此好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好掰扯的,阿杵与朱氏其实心里都明白,若是万绣铁了心与他们要打擂台,他们总是要低头。 只是让阿杵没想到的是,这二嫂还没说什么呢,自己的亲弟妹先来给自己难堪了。 「我……我是为了你们好!」他也不知道从何辩驳,只觉自己并无过错,虽朱氏想事情并不如万绣那般周全,但心却是好的,弟妹们不理解反是一味的责怪,那才是真正的不敬长辈。 万绣看他这般模样,只在心中叹息,这沈泽杵可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了。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小五小六留在我这儿。他俩都是大人了,没有让你左右的道理。」万绣一锤定了音,「至于小石头,你就更不要想了,那是我儿子,你不过是一个叔叔,便是我死了还有我亲娘呢,轮不到你来管。」 这话说的可是比方才利落许多,可对此阿杵的反应也更为激烈,「不行,小石头必须跟我。二嫂,我现在还叫你一声二嫂。昨天那个与我二哥长的相像的男人怕就是你的……相好吧。你改嫁我不拦着,但我沈家血脉必须由我带走,否则以后我怎么对得起二哥!」 李氏听了这话不乐意,「我说十郎啊,这是怎么说话呢?昨那人是鲁使,可不是你张口闭口便能编排的,他不过是与我们小石头熟悉,才相携出游。我听小五说,你们不就是在街上碰上的吗?那时你可见着你二嫂了?」 她自然知道那人对自己闺女的心思没那么简单,可对着亲家小叔子这话还是得冠冕堂皇的说,没有自己往自己身上揽污水的道理。 万绣倒是细想了想要不要将沈泽简的真实身份告诉家里人,但想到他如今的处境也是觉得不妥,最终决定还是要再瞒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婶子,按理这话不该我当弟妹的来说。可你们都是站一块儿的,单把我们当家的隔出来,我心疼着呢。二嫂与那男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刚到城里头,也是没个头绪。但总归二嫂是要再嫁的吧?只要她再嫁,这原来夫家的孩子是不是就该让我们带走?套句二嫂爱说的话来,便是放在哪时哪地都是这么个道理。」 朱氏笑意融融,好似真像在与人好心商讨着什么似的,但李氏却是没法儿反驳的,若真是万绣要改嫁,沈家想要将孩子要回去养也的确说的通,但…… 「我这辈子绝不改嫁,用不用给你们发个毒誓?」 万绣却是轻飘飘的这样来了一句。 李氏着急了,开口欲拦住万绣,却是被她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朱氏最看不得她好,虽不大信她这话,可只要她答应了,那便是个把柄,因此开口应道:「这倒是难为二嫂了,多谢二嫂体谅我们沈家对子孙的爱护之心。」 阿杵并未有这样的要求,但听了朱氏的话却也觉是这个意思,他并非要逼着二嫂不许改嫁,不过是担心自己侄子罢了。 万绣眼眸扫过对面的二人,心中并没太多感触,反正沈泽简还活着,他们如今这仿似逼迫之举,不过就是场笑话罢了,为了早点儿安生,倒是也可以满足他们。 想到此处,万绣举起了右手,「我——」 「夫人!有人来提亲了!」 万绣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门外头虎妹又大咧咧的冲了进来,说的还偏偏是这么一句话。 李氏最是关注这事儿的,站起身就往外头走,「怎么回事儿?谁来提亲?你瞅见人了?」 「杨公子呀,老太太你不是让我去厨间给夫人拿补品去了么,我走在半路上就碰着张叔了,他让我赶紧来寻人去前头看看的。」 虎妹抚着胸口,一口气便把话都说了出来。 李氏怪高兴,抬脚就要往外迈,想起方才阿杵两口子逼着自家闺女发誓的事儿来,又满面寒霜的回了头。 「再闹我就直接进宫去求皇后,你们俩也别想这回安平了,都在这庆安的大牢里头待着吧。」 说完才急匆匆往外走去。 小厅里头的一众人等都有些傻眼,便连万绣都不知道自家娘还有这么一面,等反应过来杨曦那边来人了也赶紧站起了身,若说早前她因着感动于他的情谊打算尝试与他相处的话,如今既然知道沈泽简已经回来,那却是万万不能耽误了人家了,必须要去说个清楚。 她一离开,剩下的人仍旧是面面相觑,小石头抱住了小六,「小叔叔,什么是提亲?娘亲要嫁人吗?是爹爹来了?我也要去看爹爹!」 小六将他抱起,干嘎巴嘴却不知怎么解释,便只好求助自家五姐。 「走,咱们也去看看。」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小五也不知道这唱的是哪出戏,想不明白便干脆也起身往外走。 如此一来被留下的阿杵夫妻两个还待着做什么,自然也跟着一块儿走了出去。 离开了沈府的沈泽简可不知道自家媳妇儿被别人盯上了,他自觉与绣儿互诉了离别情,更兼之得了她的谅解,甚至还占了好些的便宜,回程的途中便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指尖都透着舒爽。 待回了同德馆,首先要做的便是将他那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折腾下来,待得对着镜中那可怖的真容时竟是也不如以往那般厌恶,他是觉得便是自己真这个模样给绣儿看了,想来她也不会害怕反是觉得心疼才是。 念及此,沈泽简忍不住勾唇而笑,复又想到了小石头,头回见他的时候那也是平静的很,果然是亲儿子,随他,有股子大将之风! 这高兴的事情总是想不完的,可烦心的难处却也不少,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文依依。 沈泽简屈指敲击在桌案上,今日就该有消息回来了,待一切都确定了,那便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火炎进屋时,沈泽简已经重又将月白面具戴在了脸上,接过他手中的信件展开来看,没多大的功夫却是冷笑连连,折了几折就浸进了茶壶中使纸张软烂了去。 「主子,是本家那边的消息?」 火炎这是明知故问了,信件上头的封记是边家的,他认得。可他是个性子急的,沈泽简不说话,他就只好开口问。 「嗯。」沈泽简点头,站起身来,「随信捎来的东西都给文依依送过去,就说是边家给她赔礼用的。」 「啊?东西还要送过去?」 火炎不太乐意,虽说知道主子对文家小姐无心,可万一要是被家里压得要娶回来可怎么整。 沈泽简这时已迈步往外走了,听了问题也没吭声,想来是懒得回答,只他还没走到门口,护卫木森先走了进来,「主子,有两份加急密报。」 木森负责沈泽简对外的所有消息来源,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火炎在后头看了一眼,见他手中所拿的信件封记是云纹,心知这是最高等级的信息,便也有些好奇。待沈泽简拆开之后控制不住散发而出的杀气来看,里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火炎。」 「属下在。」 火炎单膝跪地。 「即刻回返鲁国,与四皇子秘密接洽,就说他先前与我谈的事情如今可以开始做了。」 沈泽简说着已返回书案前,以极快的速度写就了一封书信交到火炎手中,「这封信确保他本人亲手收到。」 「定不负主子所托。」火炎双手接过叩拜,起身后却又带几分忧心,「咱们带来的人不多,我这一走必要分出一些人手,主子的安全可怎么办?要不我一个人离开?」 沈泽简摇头,「你带一半人走,我有其他办法,无需记挂这边。」 既如此火炎便也不再多说,再次行礼后出门而去。 木森还在等候吩咐,沈泽简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他去一趟苍山寻那赤仙藤,只是人派出去了,他心中却是不免忐忑,若是绣儿知道了此事,希望她不要太生气才好…… 鲁国出使明面上的目的只有一个——想与昇国求教棉花种植之术,更准确的说法是棉花保产、增产之术。自从万绣找到了棉株并试验种植后,不说鲁国,便是周边的大小国家也都陆续开始了种植。 只是种活的不少,种的好的却是独有昇国。 不说别的,单就虫害一事,便只有昇国处理得了,也因此鲁国才有了这么一趟出使之行。 这事要是放在三五年前,不过是种纺线织布的材料,一国未必会觉出它有多重要。可自从昇国将桑麻种植推广及普通农人,又将麻布绸缎贩卖至他国之后,那脑子灵光些的可都瞧出这里头的经济利益来了。 更绝的是,两年前昇国西南方向的一个名唤「巫」的小国脑子一热与其边境发生了冲突,昇国除了军队上的对战外,首要的便是停了与他们的大宗布匹买卖,而不过数月这一举动竟是使得巫国连兵士们的衣衫都无法补足。 虽说这是因为巫国因着地理位置的关系对于布匹的需求几乎完全依赖于昇国的原因,但此事一出也足以让其他国家警惕。 也因此,在棉花刚一出现之时,各国便纷纷效仿,而如鲁国这般拉下大国的面子直接来商讨求教的,虽明面上是头一个,可私底下花样百出的却是不在少数。 万绣因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赤仙藤,各方探子自是齐出。如今得到了消息的可不仅是此次作为鲁使的文依依与沈泽简,想来其他国家的探子怕也将消息传出去了不少。 皇上因着这事也是头疼,摸着皇后的肚子跟自家还未出生的宝宝絮叨不休,直惹的张汀芳厌烦的敲了他两记才算是略略消停了。 「你可是高兴点儿吧!竟跟孩子说这些个烦心事儿,你且等着他出来了冲你发脾气。」 皇上与皇后那是患难夫妻,感情极为深厚,私下里头的相处很似一般人家的夫妻。皇上脾气比之皇后甚至还要好上不少,这会儿被骂了也还是呵呵笑着,半点儿没有怒意。 「他平日里头半点儿不闹,我瞧着这脾气要随我,好着呢。」 张汀芳拿手指戳戳他额头,「臭美!」 皇上也不躲,伸手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你说这个沈泽简靠得住?芳儿,我心里头没谱。这回这事儿要是办不好,咱们昇国怕要有灭顶之灾。」 张汀芳知道他的心事,故此面对这问题总是不厌其烦的重复安慰,「你放心。我与他早年相识,自认识得他的本性。再说这里是绣儿的家,便是为了绣儿他也绝不会让昇国落入那般境地。更何况,若是他无心,又何必要来联系我们,一直隐瞒身份不是更便宜行事?鲁国安插的细作可是不少。」 皇上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是忍不住担忧。 「赤仙藤的消息这一放出去,怕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出动了。」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张汀芳垂目冷笑,「咱们夹在三国中央,谁都想要咬口肉下去。看看几十年前的舆图,再看看最近几年的,若还是这般被动忍耐,指不定什么时候这块地方就要被他们都给瓜分了!」 皇上叹息一声,并未再言。 张汀芳紧了紧握住他的手,「皇上有鸿鹄之志,您本不是那贪慕高位的,可走到如今还不是为了咱们昇国的百姓不做那亡国之奴。既已走到了这步,皇上便带着臣妾与孩子一同看看,说不得咱们能再争出个更锦绣的江山!」 「芳儿!」皇上被皇后的这几句话鼓舞的心中激荡,「只有你最懂我,只有你!」 他将妻子揽入怀中,轻轻在她发鬓处亲了两亲,好一会儿平静下来才又说道:「正所谓用人不疑,我却也要信一信那沈泽简。既如此,我得帮他一帮了。」 张汀芳还不知他指的是什么,抬头疑问的看他。 「那个女使,唤作文依依的,与你那义妹起了龌龊。他求到我头上,让我想个由头将人关住几日。」 听说是文依依的事儿,张汀芳的面色并不好看,「文家是将他看作女婿的,那文依依可不是要把绣儿当成眼中钉了!寻的什么由头,上回在路上就敢明目张胆的截杀,那也不要怪我秋后算账。此事不用你出马,我身为皇后便可治得了她。」 皇上知道自己这皇后的能干,便也随她,只嘱咐了句莫要过于劳累,免得伤到腹中孩儿。 同德馆中,文依依接了边家送来的礼,只以为是沈泽简的意思,自是欣喜异常,她手腕无法动作,但小心些却也并不妨碍行动,干脆梳妆打扮了想要去寻心上人说声谢谢。 只是等她去了沈泽简的院子,却是被告知沈泽简早已出了门。 没找到人,文依依本只是有些沮丧,可待回转的路上听见馆中那碎嘴的婆子们嚼舌根子,才知道自己又是自作多情了一回。 「小姐,小姐,仔细伤着手!」 文依依回了房间,越想越是火大,想要发泄便自然是逮着什么砸什么。妆秀怕她伤到自己,便紧着在旁劝说。 「伤了又如何?哪有人来心疼!呵,别说心疼了,这就是他亲手砍出来的!」 想到这伤的来历,文依依心中大痛。她一世家贵女,为了一个男人几次三番低头,可对方不领情也就罢了,更是毫无顾忌的出手伤她,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妆秀看得心疼,见小姐终于安静下来,便赶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捧了她的手腕,「心疼,怎不心疼呢!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怕要心疼死了,便是奴婢看着也难受呢!小姐,犯不着为了别人气坏了自己!」 文依依并不应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妆秀便又劝,「小姐,边大人只是一罪奴,那是配不上小姐的。若小姐执意要他,给他脸是顺着他,不给他脸便打杀他又能如何?」 「我顺的还不够么?!」文依依的眼泪已流了下来,情绪显见是控制不住了。 妆秀忙跪下身去,拿了身上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语气中带着丝丝森冷,「那便打杀了他。小姐若不舍得,便着奴婢去做。」 「你……」文依依瘪瘪嘴,知道这个贴身丫头对自己的忠心,这时听来自是感动,可她终归是不舍得,「说的什么傻话,我若能舍得,还用吩咐你去动手?!」 「那便将那万氏贱妇除去,总归若是没有她,边大人未必会对小姐如此狠心。」 文依依却是仍旧摇头,「妆秀,这不是鲁国,我已动过一次手,昇国没有追究这边是给了个面子。可若是再有这般动作,怕就要给家里招祸了。我虽不惧他们,却也不能给家里添上麻烦。」 妆秀虽说的凶狠,却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如何。能作为文依依的大丫头,又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能跟着出来的,那脑子也不是糊涂的。 见这么几番功夫下去,自家小姐的情绪也好了很多,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而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说是皇宫里下了懿旨而来。 文依依他们是鲁使,按理来说并不受昇国皇后的管束,可这回所谓懿旨却是打着关怀她受伤的名义,给送来了四个有「手艺」的嬷嬷。 文依依看着眼前这四个精壮干练的妇人,控制不住的冷了脸。她虽是不会功夫,可并非没有眼力,这四人一看便都是好手,以保护她的名义送来,她还真不能拒绝,只是这其中的含义便是傻子都能明白。 想来是这皇后终于要为她那义妹出出气了,文依依心中冷笑,她还真不信了,张汀芳派了人来又能将她如何?! 得知有人来提亲的李氏早一步到了正堂,万绣随后过来时却见自家娘亲脸色不是很好。 「哎呀,这位便是绣儿吧,长的可是真好!」 那媒婆似是不妨这被说亲的会突然出现,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但到底口齿伶俐,马上就接了好听话来说。 李氏听了回头,果然见闺女过来了,沉声低斥了一句,「屋里去,这会儿你过来干什么?」 万绣有些奇怪,虎妹不是说杨家来提亲的?难道不是?只,便不是他们家,娘这神色怎么会是这般?! 她走过去站在李氏身后,伸手在她肩上轻按了两下,「娘是怎么了?哪个敢惹你不高兴,告诉闺女。」 李氏还没说话,那媒婆却是掩嘴笑了起来,「哎呀老夫人,您看您家这闺女,可是真会心疼人!要我说啊,您就放一百个心,那杨家您去打听打听,当家夫人可是个和善人,这绣儿娘子抬进去了那可是去享福的!杨夫人还特别嘱咐我,说是杨公子都与她说清楚了,跟娘子可都是说好了的——」 「呸!」李氏刚缓和下来的心情这会儿又恶劣了起来,「什么叫和我家绣儿说好了?!不怕烂了她的嘴!抬进杨家?!八抬大轿我都不一定同意,他们竟敢说要来纳妾?美不死他们!」 万绣方才听着媒婆的话便有些奇怪,听了李氏这一通骂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媒婆过来所谓的提亲是要将她纳给杨曦做妾。 那媒婆可没想到李氏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有些怔楞,只她们做这行的,自都是那有眼色的,这会儿便重又端起满脸的笑,只是语气上十分小心翼翼的问道:「这……老夫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所说的杨家是那吏部尚书的杨家。」 她原以为两家都是说好的,今儿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所以方才并没有说的那般详细,这时见对面母女二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便猜测是不是他们想错了人家。 李氏气的够呛,看样子还是想骂,但万绣却是觉得以她对杨曦的了解,这事情并不似他会做出来的,又想到刚才媒婆嘴里提到的杨夫人,她有些了然,或许是杨曦的娘不同意,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让自己知难而退吧。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过若真是如此倒也正好,她本来就打算与杨曦说说清楚,这会儿反是省了好些功夫。于是她开口回道:「这位婶子,却是你弄错了,我乃……我带着个孩子。」她本是想说寡居之人,但想到沈泽简还活着,这话便拐了个弯儿,「这辈子是不会改嫁的,更别提与人做妾了。想来可能是杨夫人记错了人也说不定,要不然您再回去问问?」 媒婆看看她又看看李氏,也不知这事儿是谁记错了,可不管怎么着,这女方说的清清楚楚,既是不会再嫁,总归是与杨家没了关系。 「这,看来是真搞错了,我这倒是给府上添了麻烦……」媒婆仍旧笑着,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我就先走了,这话说的不对的,二位也别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这事儿本也不是媒婆的问题,李氏与万绣自然不会为难她,紧着叫了人将她送了出去。 她一离开,方才躲在后头没出来的几人便都走了出来。 小五、小六当然很是不满,杨曦先前可是没少讨好他俩,可如今听那媒婆的话头,知道他想讨自家二嫂做妾的事儿,很自然的将他厌恶上了。 阿杵面色也是不好,只他不知是觉得杨家丢脸还是万绣丢脸,总归后头的面大上一些。 朱氏是那个高兴的,眼瞅着都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哎呀我说二嫂,先前相公还说你要改嫁,原来是要与人做妾去啊!」她明明听着了后面万绣拒绝的话,偏要当做没听见。 万绣斜瞥她一眼,实在是懒得跟她争辩,只对着阿杵说道:「方才你那两个事儿我都答复了,你们是打算今天就走还是留上几天?」 朱氏讨了个没趣,不屑的扁扁嘴没再说话,只是那手却是轻轻拽了拽阿杵的衣衫。 「……先留几天,我还有买卖要谈。」 沈泽杵如此回道。 万绣没发现刚才朱氏的小动作,听了阿杵的话便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点了点头,又叫来了蓝灵,嘱咐她收拾个待客的院子出来。 反正这沈宅够大,虽然对这个弟弟和弟妹已全无好感,但万绣却也不会一定要将他们赶出去。 这一早上的并不痛快,万绣心里还惦记着沈泽简,有心在家里头等等他,便又将自己的绣架搬了出来,干脆做起了绣活儿。 这些年来,身在御锦坊虽说时时难安,可自己的手艺却是得益良多,毕竟那里聚集了昇国最顶尖的针线娘子。万绣原本并不打算深入学习的刺绣也是在这时得到了精进。 也是在御锦坊,她终于接触到了双面绣。说到双面绣,万绣对它一直存有执念,原因在于李氏所说的那块由姥姥传下来的双面绣绸帕。那一条绸帕便是如今都能抵得上绣云裳一月的销售额,最初在得知了它的具体价值之后,万绣甚至有三五宿都没睡好觉,这东西根本就是奢侈品!且还是各国都喜爱甚至愿意抢夺的奢侈品。 万绣心动,完全无法控制。 只是当年还懂得这技艺的绣娘年纪十分之大,且性格孤僻,到万绣与她交好后能学些东西时,她却是很快因病去世。之后虽张汀芳也帮忙再找了不少绣娘来,那手艺却是连她都及不上,所以这一两年万绣在设计衣样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放在了这双面绣上。 执针穿线,万绣往常只要双手抚摸上布料心中便会十分沉静,今天却是有些心浮气躁。 她倒是也不勉强自己,沈泽简还活着的事儿不过是昨晚刚刚得知,虽早上与那男人好似是开诚布公的谈了一番,可那也是因为自己过于喜悦的关系,这会儿冷静了下来,她可还有满腹的疑问要问,自然便会焦躁。 万绣左手在已绣好的花瓣上摩挲了下,倒也放任自己心绪翻飞,反是别有一番惬意。 只可惜她这人似是与悠闲犯冲,刚想闭起眼睛就听到院外传来了阵阵跑步声,那节奏不用猜就知道是虎妹…… 万绣叹了口气,这个虎丫头,今儿个过后可要好好说说她。 「夫人,那杨公子来了!这回是真来了!要不要我去赶他走?」 要不说是虎丫头呢,她方才也听到正堂那媒婆的话了,这时见了杨曦可气的够呛,只是知道不能给主家招麻烦,这才意思意思的过来通秉,只是那心里头打的却是将人揍一顿的主意。 万绣哪能不了解她,很是好笑的勾了勾嘴角,手中的针轻轻别在绣架上,「好了,你听话,帮我将绣架放回去,我去看看。」 虎妹不乐意的撅噘嘴,倒是没有二话的干活儿去了。 万绣慢慢抬步往外走,心中思索着要如何与杨曦说清楚。 杨曦这时已等的心急如焚,他是刚刚得知母亲竟然遣了媒人来给自己说亲的,只是还未待他高兴上几分,便听着母亲嘴里的「纳妾」一词! 这怎么行呢,别说纳妾了,便是娶妻万绣都是很不愿意的,母亲这样做不是要断了自己与绣儿的缘分吗?! 想到此处,杨曦哪还坐得住,风风火火的就跑来了沈宅。 这男客上门总不好往小地方带,于是他俩见面便又是在正堂。 万绣进来时正见到杨曦着急的团团转,心中升起那么一丝不忍,却也知道这事儿还是要越早与他说清越好。 「杨公子。」 「绣儿,我——」 「杨公子,你该叫我沈夫人。」万绣笑着打断。 杨曦心下一沉,急忙忙解释,「绣儿你听我说,那媒人不是我请的,我不是——」 万绣摆摆手,又截住了他的话,「杨公子,我知道这并非你的主意。但无论是谁的主意,我都不会成为你的妻妾。」 「……」杨曦听见了她着重强调的那个「妻」字,只觉喉咙中堵了东西,说不出话来。 万绣心中叹息,却是更狠了心,「杨公子一直以来的照拂小妇人记得清楚,也知道公子是个好人。但我绝无改嫁之意,公子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的好。」 杨曦不明白,明明昨天在绣云裳的时候,他俩还好似那夫妻般站在一起,怎么只一晚的时间便出了这般变化?!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杨公子,我还有事要忙,这便让人送你出去吧。至于你母亲那边,也请你代为转述清楚。」 万绣偏过头,并不忍见他那失魂落魄的神情,总觉有些尴尬,说完了这话便招手叫来了个丫头,让人领着他往外走去。 杨曦浑浑噩噩的出了门,这是他第二次如此明确的被万绣拒绝了,心中沮丧、失望,更有痛苦,一时间茫茫然也不知何去何从,竟是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了朝阳街上,引得好些路人都要瞅他一瞅。 张文忠见到这个好友时马上就猜到了他这情况的原因,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沈宅,心下叹了口气,走过去拽了人一起上了朝阳楼。 同样的雅间,俩人坐在同样的位置,这心情情境却都不一样了。 张文忠也不多说什么,吩咐了小二来了几坛子酒,人都说酒能解千愁,放开了喝上一回没准儿也就好了。 杨曦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拿起酒杯喝了两口嫌不过瘾,提起那酒壶就灌了起来,等两壶下了肚,人便有些晕乎了,倒是也轻松了不少,拉着张文忠说起话来。 张文忠知道这人受了情伤,倒是也耐心的听着,等到他发泄完了才开口说道: 「沐光,我早与你说过,那沈夫人虽是不错,可到底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与你并不相配,伯母不答应你谈这婚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杨曦自嘲的笑,「说这个有什么用,就算我母亲答应了,人家还不乐意呢。」 张文忠成家早,家中妻妾不少,实在是不太理解杨曦的心情,但看他这副颓唐模样,总还是要劝上一二,「你既然知道,便放下这人吧,总有别个女子能比她好的。」 杨曦慢慢抬眼,看着张文忠摇摇头,「你没对人动过真心,不知道这种感觉。我几乎想喝死在这里。」话落,又拿起酒壶灌起酒来。 张文忠叫酒是为了给他解闷,可如今看他这种喝法也不免有些担心,连忙出手去拦,「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儿,你若真想要个女人,总有能打动她的办法。」 「什么?!」杨曦本还挣扎着的动作停止了,有些愣愣的看着他。 张文忠抢过酒壶按在桌上,自己也又坐了回去。 「这是人都有弱点,你抓住了他的七寸也就是了。你看那沈夫人,其一你可去讨她那儿子小石头的喜欢,其二你对她那绣云裳给些帮扶,时间一长她自然对你心存感激。这女人都是性子软的,感激着感激着慢慢的心里也就有你了。」 杨曦本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天花来,听了这话却是冷哼一声,「你当我没做这些个儿?那绣云裳我去的少了?昨天有人在店里找事我还出面了,可又能如何呢?」 昨天的事情闹的并不算大,因此张文忠便详细问了问,待听了杨曦的解释后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桌子。 「你一个男人跟个女子当街吵嘴架,这就是你的本事?!更何况你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那女的是什么人?一个丫头罢了!你说你……」 杨曦其实昨天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当时没收住,再加上后来万绣又来了,便自觉算得上对绣云裳多有维护,心里还是骄傲更多的,可如今听张文忠这么一说,不由也有些讪讪的黑了脸。 「算了算了,总之你可别再干这种事儿了。男人么,要关键时刻扛得起来,你吵架再厉害那都是妇人的手段。」张文忠看他那表情,便赶紧着摆手算是翻过篇去了,「小石头那头呢?」 提到小石头杨曦便不由想到了沈泽简,恨恨的磨磨牙,「还不是那个鲁人横插了一手,否则说不得小石头这会儿和我多亲呢!」 这回事儿张文忠倒是知道,杨曦说过小石头曾经认他做爹呢。 「既如此,你便跟孩子多处处,孩子对你感情深了,她娘也就差不多了。」 杨曦经过这么几番探讨后也恢复了些精神,听着张文忠的意见觉得还是可行的,便寻思上了。而张文忠却是又想起了一事,开口问他,「对了,咱们回来的时候,我看沈夫人一直抱着盆绿色的东西?她是不是很喜欢那种东西,若是的话你便多去寻些来送她,这便是投其所好了。」 「绿……哦,你是说那盆像是藤蔓的东西?」杨曦回想了一下,「这我倒是不清楚,反正是在苍山上找到的。要不然我让人去那儿再挖一些去?她那盆太小了,我好像看到过长到人腰那么高的。」 张文忠又没上山,也不清楚这些,只不放心的又叮嘱了杨曦一遍,叫他拿出男子气概来,可别再行那妇人之事。 杨曦知道这位友人也是为自己好,当然一一都答应下来,又觉得他刚才出的主意不失为极好的办法,这酒便也喝不下去了,如先前一般急匆匆的付了钱返家去了。 自从四个嬷嬷被派到了同德馆,文依依算是终于明白什么叫「画地为牢」了。 若她待在屋子里,那四人都是守规矩的很,不叫绝不往室内走。可只要出了屋子,便会跟前跟后,没有一刻稍离。 文依依跟来昇国那可是有正事要做的,原本就因着爱慕沈泽简的关系耽误了不少功夫,如今被人这么看管着,自然更着急。只是皇后这招用的光明正大,她要真是与人起了冲突那便是不敬,如此便也只能忍着。 可这忍着也不过坚持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文依依已气的连饭食都吃不下去了。 「小姐,这……要不,要不有事儿您吩咐我去办?」 妆秀也没法子,她脑子不是灵透的,干些粗活儿还好,细致的事情还是得联系外头人来做才行,因此这话说的也是底气不足。 文依依板着脸,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们既然如此对我,也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这话,她招手让妆秀附耳过来,详细嘱咐了她几句……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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