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蜜夫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大秦朝光武二九年盛夏,北直隶省天津卫的金宅后院里,蝉鸣声分外响亮,给这炎热的午后又多添了几丝烦躁之气。 当家的金大太太却丝毫没被暑热与蝉鸣侵扰,一只左手便将金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亦不耽误另一只手飞快的翻动着膝上账本。 不过盏茶工夫,账本的总额已经算出来了。 她先是浅浅的皱了皱眉,随即就听见扑通一声,侧头一看,先还站在身边的庶子金桥已经跪在了地上。 金桥也不用嫡母问些什么,更不需抬头对上嫡母疑问的目光,便只觉得额顶传来一阵寒气,那寒气又飞快钻过他的囟门,将他的脑浆子冰得生疼。 他就索性将牙一咬,身子伏得更低了。 「父亲……父亲在两月前结识了一个老家来的老秀才,那老秀才膝下有一对美若天仙的双生女。」 「那老东西说是、说是父亲若能将设在大名府的同升当分号交给他来经营,他就将那对双生女……送入府中服侍父亲。」 「因此上如今账本上少了的这一笔,便是大名分号这三个月的收入了?」金大太太淡淡的笑问。 其实她也知道,她根本用不着问得这么仔细,更用不着摆出一副「不去找始作俑者发威,却偏要为难庶子」的样子来。 只因她那该死的夫君金朝德,实在做过太多这种事儿了,嫁进金家的这十八年来,她早就习惯了。 如今虽是庶子随口一说,她都不用去查实,便已经信了。 别看她韩宓当年以五品官的嫡长女身份下嫁到皇商金家后,凭着她好强的性子,外带着还有娘家人给她撑腰,不过三年就坐稳了金家大当家的位子。 可这里头的内情若叫知情者说起来,谁不说这并不只是她韩宓足够争气,而是她夫君很不争气?! 单只说金家做了皇商这七十多年来,哪一任大当家不是男人! 唯独轮到金朝德这一代时,他娘却没给他多生几个嫡出兄弟,等他爹撒手西去了,他又死活撑不起这副家业来,可不只能便宜了他媳妇韩宓? 难道还能叫那些居心叵测的旁支或是庶兄庶弟将当家的位子抢了去? 韩宓这看似光鲜无比的金家大当家之位,便坐得分外操心。 她不但要操心那偌大的生意,还要隔三差五就给金朝德收拾一回烂摊子,如今已是第十八个年头。 那么论理说眼下又听说金朝德将自家产业拱手送了人,韩宓也该麻木了,接下来便该差人找到那山西来的老秀才,叫他将吃进嘴里的肉再给她原封不动吐出来。 谁知韩宓却一声没吭,就将金桥打发走了。 而在过去的两三年间,那去旁人嗓子眼儿抠肉的事儿,却一贯都是金桥得了嫡母之命去做的。 金桥便忍不住在离开之前,又悄悄瞟了眼嫡母的神色,谁知这一眼就被他瞧出,嫡母脸上竟写满了浓浓的厌倦。 没错儿,韩宓再坚强,她也是人,她也会厌倦。 倒不是她厌倦了这种养夫君比养上十个八个败家儿子还艰难几分的日子。 要知道为了打发无聊的闲暇,她还亲自养了几条狗几只猫,那些个小东西个顶个儿的淘气极了,哪个也不比金朝德省事些。 也不是她厌倦了夫妻间毫无情分、只余下的那个虚名。 就金朝德这种废物点心烂渣滓,就算洞房花烛夜之后,再没与她有过夫妻之实又如何? 她还得念一声老天保佑阿弥陀佛,谢谢金朝德没来给她添恶心,再谢谢他明知她不想给他生孩子呢! 她只是不耐烦再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她嫁进金家十八年,却连一个亲生的儿女都没有,她挣下的家业再大,等她眼一闭腿儿一蹬,还不是都给旁人撇下? 就说那山西来的老秀才吧,想叫他将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容易得很,可那笔银子她又能花用上几分? 她却日复一日的这般做着大恶人,在天津卫都是出了大名的,连小孩儿夜哭都百治百灵,比锦衣卫都不遑多让了,她究竟图得什么呢? 难道她只图死了能进金家祖坟,在金家的祠堂上也有她一块牌位不成? 韩宓越想越厌倦,几乎立时就要开口吩咐下去,叫丫鬟们给她收拾些箱笼,她要上京城西边的妙峰山常住,那山下正有她一处大庄子。 谁知也不待她开口,金桥却去而复返了,进来便一脸慌张的喊道:「母亲,大事不好了!」 「门外来了个京城庄家的老仆人,还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少爷,主仆两人全穿着孝。」 「说是、说是温靖侯没了!」 这也怪不得金桥惊慌。 别看他今年才十七岁,他也知道自家这位嫡母当初究竟是怎么立起来的。 与其说是嫡母有娘家人撑腰,这才将大当家的位子坐得稳稳的,还不如说那撑腰之人是温靖侯。 而这温靖侯论起来说是他嫡母的妹夫,那位温靖侯夫人却与他嫡母既不同父、也不同母,而是他嫡母的亲娘过世后,续弦夫人带来的女儿。 第02章 那么现如今金家的大靠山竟然倒了,不,是金家大当家韩宓身后的靠山倒了,这金氏一族岂不又得经历一番暴风骤雨? 单只说金家族里那些旁枝,可早就虎视眈眈盯着本家这个老宅,个顶个儿早都红了眼呢。 更别论金朝德那些庶兄庶弟,哪个不是分一杯羹还不够,只想从金朝德夫妇身上刮尽肉吸干血,继而甚至想取而代之?! 韩宓闻言也慌了,只是她的惊慌与金桥不同。 她既已生出了厌倦之心,靠山倒了便倒了,她正好不想再给金家当牛做马。 可是温靖侯庄岩……那是她青梅竹马的男人!那是在她十二岁便与她订了亲的男人!那是被她一个误会便抛弃了、又用整整十八年都在心底惦念的男人! 而她却在发嫁的那日早晨,才知道她真真是误会了他,而那误会还是继母潜心造出来的,只为了替亲生女儿谋夺她的好亲事! 韩宓就只觉得胸口几近被撕裂的痛,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本就对不住他了,却平白又受了他十八年恩惠,为何不等她还他些许情份,他便走了? 好在韩宓这十几年的金家大当家也不是白做的。 等她深吸了几口气后,金桥已经见不到她脸上还有一点点遗留的悲痛,更看不见一丝泪痕,只听她缓缓说道,快去将那位老仆和小少爷请进来。 温靖侯夫人苏樱再与她不亲不热,甚至当年还抢了她的亲事,名义上也是她妹子。 如今妹夫温靖侯没了,却是个庄家老仆带着位小少爷从京城赶来天津卫,虽穿了孝,却没提报丧,那主仆两人也就不是为了报丧而来不是么? 还有那位小少爷又是谁家的? 要知道苏樱也与她一样,出嫁后便没生出半个蛋来,虽说为了装那贤良淑德的相,苏樱也给夫君纳了几个妾,那些妾一样一无所出。 难不成那小少爷是温靖侯养的外室生下的,如今当爹的没了,再也无法护着那孩子周全,老仆只好带着这位小少爷逃命兼求助来了? 那她眼下所能做的,也就是先将人喊来问清楚罢了。 等她先问清温靖侯究竟为何丧的命,再问清他是不是临去前还有事托付她也不迟。 若他真有遗言交代她,譬如请她替他将那外室子养大,她必然好好替他将此事办好,如此等将来两人在地下见了面,她也好歹有些脸面见他。 谁知等那庄家老仆领着那孩子进来后,说出的话竟令韩宓哭笑不得。 苏樱竟以为眼前这孩子是她韩宓头几年偷偷给温靖侯生下的,夫妻俩先是吵了个天翻地覆,温靖侯随即便策马出了府,而那匹马也不知怎么的发了疯,就将他摔下了马? 「难不成你也以为这孩子是我生的,便带着他来找我了?」韩宓扶额对那老仆人叹道。 其实依着温靖侯这些年待她的好,就算叫她认了这孩子,也不是没什么不可以。 大不了她这就扔给金朝德一纸自请下堂的文书,再带着这孩子离开金家,天下之大还会没有她和这孩子的活路么,如此也算替庄岩留了一脉骨血。 只是温靖侯这气性怎么竟变得这么大,近四十的人了还象个孩子似的赌气在巷子里跑马,这条命没得多冤! 当然了,苏樱是做人太过阴郁了些,外加上膝下无出,连温靖侯这个夫君也是她们母女联手骗来的,温靖侯必然不会喜欢她。 可他再如何不喜欢这个正妻也别跟她吵架啊,如今岂不是……岂不是他自己吞了苦果! 这时也不等那老仆答话,那孩子已经快步跑到了韩宓跟前,又伸手拍了拍韩宓的手肘。 「韩姨韩姨,你想岔了!」 「我不是我干爹亲生的儿子,我是他领养的孤儿,我亲爹曾是干爹的手下。」 「你可别生我干爹的气,我干爹从不曾在外头养过外室!」 「我偷听过我干爹和别人说话,他说不是温靖侯夫人不能生孩子,是他不想和她生孩子,他心里一直只有韩姨一个人!」 「让许伯带着我来投奔您,这是我干爹闭眼前交代的。」 「他说温靖侯夫人既然不信我不是我干爹的骨血,唯有您才保得住我和许伯的命!」 韩宓虽是因为温靖侯的亡故悲痛万分,此时听了这孩子这么一番话,先是惊讶于苏樱为何不先打听一番便要斩尽杀绝,随即又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 这、这,她那庶子金桥还在一边听着呢!这孩子却张口就道破了温靖侯对她的情意,这样真的好么? 韩宓当然知道,五个庶子可一直都盼着她选中他们某一个,再将选中之人记在自己膝下——摇身一变就从庶出成了嫡子的美事儿,哪有人不渴望。 就连那六个庶女,不也都怀揣了这个心思,只盼着她图个儿女双全,最好再记个嫡女养在房里? 金桥虽是庶次子,却是这五个庶子里头唯独一个早就没了生母的,这些年又一直由她亲自教养着,论说与嫡子也仅差记名的半步之遥了。 那韩宓当然也不怕金桥口不严。 可她到底身为长辈嫡母,却被个黄口小儿当众说破了曾经的未婚夫对她的情意,她的历年积威岂不是…… 不过韩宓转眼就冷冷的笑了。 她不是已经厌倦了给金家当牛做马的日子了么?温靖侯这一去,她的靠山不是也倒了,也再没人一直鼓励她好好在金家生活了么? 第03章 那她还要积威做什么? 更别论眼前这孩子已经说破了庄岩对她的情意,她又断然不是个无情无义、可以忽略这份情意的人! 否则她又怎么会将十八年的日子过成这样! 那她索性这就离开金家,用余生去替庄岩诵经祈福、也替自己祈福,只求两人下辈子再续前缘吧! 她也便假作看不见金桥的满眼哀求,张口便将收拾东西的话传了下去,又打发了身边一切闲杂人等,只留下许伯仔细盘问了良久,譬如庄岩留下的所有话,以及庄岩过世前的所有蹊跷。 偌大的后宅里立时就无声的忙碌了起来,来来往往的全是她的亲信仆从。 至于金桥这孩子……虽然并不是她亲生,等她真到了临走之时,她也绝不会亏待他就是了。 难道她忍心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被他的兄弟叔伯们生吞活剥了不成? 只是韩宓到底也没想到,也不过是半天后,她那位好妹妹苏樱便已亲自从京城杀到了天津卫,又径直叫骂到了金宅大门外。 「韩宓你给我滚出来!你滚出来给我个交待,再将那小杂种也给我交出来!」 苏樱为了令那叫骂之声传得更远些,不惜穿着孝服站在马车轿厢前头的踏板上,不但全没了侯夫人的尊贵矜持模样儿,脸色也苍白得像个鬼。 「你别以为我们侯爷没了,你手里又把持着侯爷的外室子,便能当我的家了!」 「我还没死呢,我可是温靖侯府的当家主母,只要我不发话,那外室子就没人敢认他!」 「你也别妄想着扶持他做温靖侯,再借着一个孩子的势、继续做你的金家大当家!」 「韩宓你别做梦了,你给我滚出来!」 其实苏樱再怎么阴郁,却向来不是个火爆性子,何况她也是个要脸的,这种立在马车上当众骂大街的事儿,若放在过去,她断断做不出来。 可她现在已经是个寡妇了,膝下却没有一个男嗣可以报上去袭爵,连个庶出女儿都没有,也就断了招赘的路。 唯独一个传说中的温靖侯外室子,却早早跑到了金家来寻求庇护。 那她又能怎么办? 难道就任凭庄家族里强行给她塞上一个嗣子,从此便过起那活死人的太夫人日子,甚至眼睁睁看着向来瞧不起她的小叔子摇身接替了爵位不成? 好啊,她可以做活死人,再不然也可以学着亲娘一样另适他人,想必庄家也没人敢拦着她。 可她这三十三四岁的年纪,就算再嫁又能嫁给谁? 那她就不能饶了韩宓! 若不是韩宓这十八年来一直暗中作梗,她又怎么会被夫君厌弃得这么彻底,厌弃得竟不惜一死弃她而去?! 她也便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她索性在毁掉自己之前,先将韩宓拖下水。 她们不是姐妹么,有福不能同享,还不能有难同当? 「韩宓你怎么还不滚出来!你有胆子勾引我的夫君十八年,害我夫妻失和十八年,如今却没脸见我了么?」 「难不成我的夫君压根儿就没什么外室,那个外室根本就是你!」 「要不然那小兔崽子怎么跑得这么快,竟跑了几百里的路来求你庇护!」 「你将他藏得这么严实,又不敢见我,是想避开我带着他回京上书求袭爵,再替了我的温靖侯太夫人之位吧!」 ……可是直到苏樱将嗓子都骂哑了,也没在金家大宅门前看到一个前来围观的外人儿,更没瞧见大门里头出来半个人影。 她哪里知道,韩宓既然都能治小儿夜哭,便再没外人敢来金家大宅跟前听她骂人的? 倒是金家那些旁枝与金朝德的庶兄庶弟,若是听说老宅门前有热闹可瞧,想必也能一窝蜂的涌来。 可韩宓早在十几年前便将他们都打发到老宅后街居住去了,这处老宅的纵深便是七进,后街住着的旁支若能听见苏樱的叫骂才见鬼了! 苏樱不由得万分失望,再加上这几日积攒到现在的悲痛,还有这一路的奔忙,几种情绪同时攻心,她哪里还撑得住? 若不是她带来的几个丫头婆子眼疾手快,几双手同时将她扶住了,她最差也得摔个鼻青脸肿。 却也就在仆妇们将她从车上扶下来后,又劝她不如派人去叫门,众人就听得门声响了,那门里随后就走出一个脸色阴冷的少年。 「才这么会子功夫儿,温靖侯夫人就骂累了?」 「你这骂人的本事也不灵啊,这才骂了没二十句就累了,也敢打到我们金家门上来?」 这少年正是金桥,听门房报进去说温靖侯夫人来了,便与嫡母自告奋勇出来处置,随后便一直站在门内听苏樱骂街呢。 他是个庶子不假,也很畏惧嫡母。 可当年他生母早亡,要不是嫡母将他接到了正院教养,另外几个兄弟的姨娘恐怕早将他弄死了。 那他便欠着嫡母一条命的恩情,就算是天王老子敢与嫡母作对,他也绝不轻饶。 第04章 他便在冷冷的嘲讽过苏樱之后,又浮起一脸冷笑看着她。 而苏樱也不知是嗓子太疼,还是被金桥这副冷意威慑了,再不然便是太过劳累,一时间便有些讷讷得说不出话来。 金桥这才觉得有些快意,便对苏樱身边的下人挥了挥手:「我们大当家请你们夫人进去说话呢,还不快扶着人跟进来。」 其实金桥心底并不赞成嫡母在这种当口面见这位温靖侯夫人。 嫡母可是一味抱了离开金家的心思呢,这位温靖侯夫人虽然没了夫君,也不会白当了这么些年的侯府主母吧? 那若是待会儿嫡母与温靖侯夫人对上了,两人一旦一言不合,等嫡母归了京城,这位还能饶过嫡母? 她只需隔三差五叫侯府的奴才去给嫡母找麻烦,都不用她亲娘与继父替她出头,便不够烦人的! 那还不如这会儿便不相见,等日子久了,一切也就慢慢的淡了去。 可金桥既然不敢用这话说服嫡母,嫡母叫他请温靖侯夫人进去相见,他又怎敢不遵从。 外加上此时距离韩宓发话收拾行装,已是大半天之后了。 金桥也便清楚得很,他再也拦不住嫡母了……而在这金家,若是连他也拦不住嫡母,旁人就更不成了。 他就打定主意,等嫡母见温靖侯夫人时,他一定要在一边随侍。 至少也要叫温靖侯夫人知道,将来嫡母即便真离了金家,也还有他这个庶子给嫡母撑腰。 温靖侯府再是勋贵世家又如何,他金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况且金家旁的没有却偏偏有的是银子,嫡母之前也将很多人手留给了他…… 「我们大当家的心情正不好呢,还请温靖侯夫人见了她之后谨言慎行。」 金桥索性便在路上先出言警告起来。 「您可别跟我说您是侯夫人,她是平民百姓,若论谨言慎行也该是她。」 「就算真是这个理儿不假,您可是金玉,我们这等人家却是瓦砾,若是真格儿碰撞起来,谁疼谁知道。」 苏樱不由得被金桥这几句话气得满脸煞白。 那该死的韩宓究竟是什么妖精转世的? 若韩宓不是个妖精,为何不但能勾走她夫君的魂魄这么多年,还将个金家庶子也教的这么愿意维护嫡母! 就连她那小叔子庄岑之所以素来瞧不起她,不也是韩宓的缘故? 苏樱就只觉得满心的恼恨、憎恶与嫉妒,全都纠结成团,几近撑破她的胸腔。 她可以没有夫君的尊重和宠爱,她也不屑学习韩宓这些年来掌管金家的凌厉手段——商户主母不要脸面,她却做不到。 可她为什么连一个养在膝下、又将她当成神祗一样敬重的庶子都没有呢? 但凡她膝下有个庶子,哪怕也不像这个金家小子这样出息,她又何必舟车劳顿追来天津卫,连家里的灵堂都不顾了,只为了将那外室子哄回去,听话便留下,不听话便杀掉! 这般等韩宓在自己的正房门槛内迎到苏樱后,一眼便发现苏樱的目光如刀。 要不是韩宓早就见惯了这种神情,这眼刀说不准就会将她生生剜出几个无形的血洞来。 而眼下的她,不过是淡淡一笑。 却也正是韩宓这份淡然,再搭上金桥方才那几句警告,如今这小子还无声的立在一边,眼里全是防贼一般的冷厉,越发激怒了苏樱。 就在赶来天津卫的路上,她苏樱还曾天真的期盼过,她这位异父异母的姐姐会顾念几分姐妹情分,伸手帮她一帮呢。 哪怕韩宓不想帮她,总不会忍心看着温靖侯绝了嗣,也该将那逃家的小崽子交到她手里吧? 敢情她竟是做了一路的梦! 苏樱满心的怒火与悲愤不禁全都化成了比哭声还难听的怪笑。 外面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正渐渐暗下来,只余西边的天空被残阳染成血色。 她这笑声穿破门窗渗入暮色,立时将那才刚归来的鸟儿又惊飞了。 就连在外头行走的仆妇乍一听见这笑声,还都以为见了鬼,全都戛然止住了脚步,惊讶的四处张望起来。 金桥的心顿时随着这笑声揪紧了,一阵凉意也密密麻麻爬上了他的后背心。 只可惜也不等他暗叫一声不好,更不容他伸手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来,苏樱已经如同脱了缰的烈马,风也似的一头撞向韩宓…… 这个梦可真好啊,韩宓梦到自己回到小时候,那时娘亲还活着,父亲也还没纳进一群乌烟瘴气的妾来,也就更没有什么继母继妹的存在了。 那小小的三进院里,就和和美美住着他们一家三口,仆妇们也还没学会勾心斗角、跟红踩白,要多清净就有多清净…… 只是韩宓也知道,梦终归是梦。 第05章 一旦她从梦中醒来,她首先就得应对金氏一族的震怒——她被疯子一样的苏樱一头撞倒在地,好像是磕坏了头,当时便不省人事。 此时已不知几天过去了,金家族里定然早就知道了一切来龙去脉,也定然早就炸了锅吧? 她就说什么也不想睁开眼,她既舍不得梦里的娘亲,也不想面对现实里的金家,更不敢去想已经过世的庄岩。 可她无论如何也得醒来啊。 难道她还能一直用长睡不醒逃避现实?那可不是她的性子! 韩宓便懒洋洋的伸了伸胳膊,又懒懒的掀开眼皮。 可就是这一睁眼之下,竟将她吓了一跳,原来此时也有个丫头来到了她床前,刚打开幔帐躬下身子,手中还托着热腾腾的手巾把儿,也不等张口唤她起床,便险些与缓缓起身的她贴了个脸对脸。 这、这不是青芽么?不是她做姑娘时在她房里服侍的青芽、被继母孙氏下令乱棍打死的青芽么? 敢情她方才不是做梦?还是眼下她以为她是醒来了,其实还没醒,梦境还在继续? 韩宓就伸手往自己的头上摸去,想摸摸头上有伤没有。 苏樱撞她的那一下也不知用了多大牛劲,她摔倒的一刹那只觉得后脑勺都快被磕碎了。 那要是她头上没有伤,也不觉得疼,她就一定还在梦中。 青芽扑哧就笑了,连忙拉住她的手。 「姑娘这是作甚?姑娘昨夜就彻底退烧了,额头也早就不烫了。」 「太太正等着姑娘一起用早膳呢,还叫厨房熬了您最爱喝的桃花粥,奴婢这便服侍您起来吧,可别叫太太久等了。」 韩宓就势抓住青芽的手,又轻轻挠了挠这丫头的掌心儿。 青芽可最怕痒了,如果这丫头又咯咯笑着反呵起她的痒来,她就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做梦了。 青芽就果真咯咯笑起来,随即又乍起手来搔起了韩宓的腋窝儿,全然不怕自家姑娘高烧刚退,再笑出个好歹来——就跟当年一样的没心没肺。 韩宓顿时痒得不行,一边连声喊着青芽姐姐饶命,一边任由欣喜的笑容跳上眉梢。 她真的没做梦!她真回到了未嫁人的小时候,老天爷开眼了! 可这小时候到底是哪一年?是十岁,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厨房既然熬了桃花粥,那就一定是春天了。 娘亲不正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夏末秋初早产后病重的,在病榻上绵延了两个多月便撒手西去了? 眼见着姑娘的笑容又成了眉头紧皱,青芽哪里还敢再和她打闹,她慌忙就停了手,又赶紧服侍姑娘起床。 等韩宓在青芽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她的乳母芸姑姑也进了屋来,还带进了端着脸盆拎着水壶的小丫头们。 芸姑姑早在门外就听到了大姑娘和青芽的嬉笑声,却一直隐忍不发。 待她亲自服侍韩宓洗漱罢了,上上下下都归置好了,这才忍不住用力戳了戳青芽的额头。 「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怎么交代你的?」 「宓姐儿这次一烧就是五六日,身子虚得很呢,你还像以前那样没轻没重的和她打闹,就不怕再将姑娘闹躺下了?」 「你若是再这么不听话,当心我回了太太去,叫太太依旧将你调回正房。」 「左右太太那里前几日刚少了个大丫头,又抬了银翘补缺,下头正缺人使唤呢!」 青芽被这话吓得连连摆手,直道以后再也不敢了,姑姑可别撵我走;韩宓闻言却是恍然大悟,同时也不禁松了口气。 当年娘亲抬了银翘补缺,正是她十二岁那一年的才入春呢! 而那所谓的少了个大丫头……那大丫头却不是死了,也不是出去嫁人了,而是被娘亲发话开了脸,给父亲做了通房。 正是这个通房丁香,在不久之后就生了个男嗣,又借此机会大肆作妖,生生的将娘亲气早产了。 这身体的不爽利外加上心病,令她娘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起来。 也正是这个通房丁香,竟仿佛叫她父亲尝到了开荤的甜头。 外带着她父亲随后又升了官儿,越发毫无顾忌,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收,却美其名曰为了开枝散叶,最终又不要脸面的娶了个寡妇做续弦。 那她回来的岂不是正合适? 虽然她并没像梦里那样回到更小的时候,一家三口和睦美满,她也还有足足几个月的机会救娘亲不是?好险好险! 韩宓也就顺势装出了小女孩儿该有的模样,笑嘻嘻的瞧着芸姑姑数叨青芽。 等芸姑姑也纳过闷来不能叫太太久等,这才住了口,韩宓就对着沮丧的青芽刮了刮脸。 芸姑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抿嘴儿乐起来。 第06章 宓姐儿还能这么调皮,身体定是真的大好了!那太太也就能少操些心不是? 要知道那丁香可是孕吐个不停,才被太太发现端倪,这才咬着牙在几天前摆了酒,给了丁香一个名分。 若宓姐儿这病不早些好起来,太太哪里腾得出手做别的! 可芸姑姑到底也没想到,等她与丫头们一起服侍着太太和大姑娘用了早膳,又趁机悄悄提起早几日的话题,劝说道太太若要动手就得趁早,太太当时就沉了脸。 「我知道晓芸你是为了我好,自打出了丁香这么个事儿之后,可不单是你劝我,连王妈妈和晓芳也劝了我好几次。」 韩宓的母亲何氏这般道。 可是她也有她的坚持不是么?为了一个爬床的背主丫头,她就要手上沾血么? 这不值! 「哎呦我的好姑娘啊,这有什么值还是不值的?」芸姑姑一着急,便将当年的称呼都喊了出来。 只要能叫那丁香落了胎,不叫庶长子从这小贱人肚子里爬出来,就值得很! 否则这后宅里的丫头们还不都得以为当家主母好糊弄,个顶个儿都想爬老爷的床了! 总之爬了床也不会被太太惩罚,太太还得笑模笑样的给开了脸供起来,再盼着她们生下一男半女的不是? 「哪怕是姑娘真不能生了,那也得是您发了话,给姑爷好好挑个妥当人服侍,一切都按着正经规矩来,断没有先坏了规矩、还要叫那小贱蹄子如意的道理。」 「何况姑娘既生了宓姐儿,先头儿还……哪儿就是不能生了,哪里就缺那些个下贱种子生的下贱秧子了?」 「难不成您瞧不出来,那丁香可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占了您膝下的嫡子名分呢!」 韩宓既是身上刚好些,她娘也就没叫她去上学,说是再在家里歇几天养养身子也罢,左右女孩子家也不用考状元。 等她用了早膳,便被青芽领到正房里的东屋里写字,而她娘和她乳母几人就在西屋说话。 谁又料得到她却偷偷的放下了笔,还悄悄的离开了东屋,一路竖着手指放在嘴边、不许外头的丫头说话,一路就猫着腰来到了西屋门外? 她便将她乳母劝说她娘亲的话全听在了耳朵里,随即就又听她娘说道,我说不动手就不动手。 「晓芸你若是再这么劝我,宓姐儿那里你也别管了,我还怕你将宓姐儿教坏了呢。」 韩宓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她若真还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她娘与她乳母的话她可能还听不懂。 她当年也的确对发生过的事儿都挺懵懂,譬如丁香怎么就突然成了通房,她娘得的也不是病,而是早产坏了身子,等她想明白了,都已是成家之后。 可现如今她都是再世为人了,再听罢这些她前世都不曾听说过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敢情她娘归根结底竟是死于为人太正,外加上还对父亲抱着希望,这才将丁香一个奴才放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父亲都对她娘没了尊重,不声不响便收用了她娘身边的丫头,她娘又是何苦来的?为这么一个男人坚持做正人君子有意思么? 韩宓也就想都不再多想,抬手便撩开帘子进了西屋。 她的突然出现难免将她娘与芸姑姑都吓了一大跳,她娘更是慌忙离开座位,一把就将她拉到怀里。 「你不是正在东屋写字么,怎么跑过来了?你都听见什么了?」 「娘正与你芸姑姑玩笑呢,你不论听见了什么,可别往心里去!」 韩宓却缓缓挣开她娘这个怀抱,又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手掌虽小,却别提多有力了。 「头些日子过年时,娘不是跟我说过,我都十二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么?」 「我既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娘也不用什么事儿都瞒着我了。」 「既是父亲想叫丁香给他生儿子,娘又不愿意听芸姑姑的话整治丁香,那就叫她生吧。」 「她一个大字儿不识的丫头,还想亲自教养孩子不成?」 「无论她生男生女,娘都是那孩子当仁不让的嫡母,若是她生了父亲的长子,自然得抱到正房来。」 「娘和芸姑姑也别怕有了这个长子占道,等娘再生了小弟弟便成了次子,庶长子只是庶长子,还妄图占了嫡出的道不成!」 丁香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想仗着生个庶长子便上天,还妄图叫庶长子摇身变成她娘名下的嫡长子,再气死她韩宓的娘,那已经是前辈子的事儿了! 何氏哪里料得到小小的女儿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立刻就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芸姑姑,仿佛以为这些话都是芸姑姑教她的。 韩宓就摇头笑了:「娘不用责备芸姑姑,这并不是芸姑姑教我的,我既是在温靖侯府的学堂附学,这几年的学总不是白上的。」 「娘恐怕还不知道我前几天为何发了烧吧?」 「其实我病了那天,正是您给丁香摆酒开脸那一日,丁香或许是太高兴了,就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 「等她回她的西小院去,先在回廊上遇上了我,她可是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不少的贴心话呢。」 第07章 韩宓刻意将「贴心话」这三个字说得重极了,话音才落,何氏已经变了脸。 韩宓既是说出了「娘不想整治丁香便不整治」的话来,便是认真的。 她娘不想脏了手,她也一样,为了个奴才秧子就脏了手这种事,她还真不稀得做。 那丁香若是她父亲纳进来的良妾,又先于她娘有了身孕,她或许还愿意捻捻手指头,如今又是何必,她有的是别的法子叫那丁香嚣张不起来呢! 她也便张嘴就将她发烧的黑锅扣给了丁香,说是丁香曾在回廊里与她胡言乱语了半天,不但将她吓到了,还叫她着了凉。 要知道她娘可是真心疼爱她的,当年之所以狠心撒手西去,想必也实在是被气得狠了,并不是不在意她。 那么现如今先叫她娘有个准备,即便不愿手上沾血、叫丁香落胎,她娘也就会狠下心来,而不是任凭那丫头蹦跶不是么? 何氏果然就被女儿这话气得不善,气那丁香给脸上脸。 她这个大妇做得还不够好么? 若在旁人家,没名没分的丫头私下爬了男主人的床,无疑是啪啪打了当家主母的脸,哪个不是提脚卖了的下场! 而她不但给丁香开了脸,还允诺等那丫头这一胎生下来,不论是男是女都抬她做姨娘,那丫头却还嫌不够,还敢拉着她女儿,说些个长姐要爱护幼弟的疯话? 看来还真是像王妈妈和晓芸晓芳说的那样,她就是太贤惠了,她贤惠过头了! 她若是再这么下去,莫说是自己,恐怕连女儿都护不住了吧? 那就更别提还没投生到她肚子里的男嗣!孩子说不准就会嫌弃她软弱,连投胎都不敢来了! 她便一边叮嘱芸姑姑先将女儿带到东屋去,一边喊来了她的大丫头薄荷。 「你这就替我往西小院走一趟,吩咐丁香务必好好养胎,这些日子就不用来正房服侍了。」 「她不论生男生女,可都是老爷和我的孩子,若是她自己个儿不小心折腾掉了这个身孕,可别怪我不饶她。」 言之意下便是已经告诉丁香,可别再做什么「母凭子贵」的美梦了,孩子即便生下来,也与丁香无关。 等薄荷走了,在后院里替何氏打理中馈的王妈妈也回来了,才一进得正房,就听何氏叮嘱她叫个官牙来。 「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五品郎中犯了事,家里的女眷和女仆都充了官奴的?妈妈叫官牙将那家的丫头领几个来我瞧瞧。」 王妈妈先是一惊,显然是还不知道太太为何想开了,可她随即就是一阵心疼。 太太这何止是想开了,这便要给那丁香多竖几个敌手,再坐看几个通房互相倾轧争斗,自己都不用如何伸手,这正房也就清净了。 太太分明也不愿意再在老爷身上用真心了,老爷已经实实在在伤了太太的心! 只是王妈妈既是何氏当年的陪房,晓芸与晓芳也一样,又有哪个会不帮着何氏,反去帮着老爷的? 等到了午后未时中,王妈妈便已将官牙领了来,那官牙还带来了八个十四五岁的丫头,一排人只需往当院一站,已是春兰秋菊各领风骚。 韩宓连午觉都是在何氏的正房睡的,此时也早睡醒了。 可惜就算她已将那个「庶出可别想占了嫡出的道」这种话推给了学堂,显摆了一番她已经长了能耐,她娘也不会叫她出现在这种场合。 她便只管在东屋窗根前趴着看起来,又嫌刚拖到窗前的椅子冷硬,就叫青芽给她垫上两个厚厚的大引枕。 青芽却是有些不明白,太太为何又要买人。 这正房里虽然少了个丁香,既将银翘提成了一等,太太身边也有四个大丫鬟服侍呢,哪里就真的缺人了? 就算是真缺人使唤,也不能直接买这种十四五岁年纪的来啊,这哪有七八岁十来岁的容易养熟? 韩宓便伸出两个拇指来,比划着给青芽看:「你瞧见我这两个手指头了没有?」 「如果我的左手大拇指是丁香,我的右手大拇指就是新买来的,太太这是叫她们两人顶牛儿玩呢,难不成太太还能放下身段和丁香对上?」 青芽顿时瞪大了眼。 大姑娘怎么连这个都懂?真是不愧是在温靖侯府上附学的! 她就连忙扶住了韩宓的肩膀,以免大姑娘一疏忽,再从椅子上掉下来,却也不忘连连伸手指点着外头那一排丫头,与韩宓玩起了猜人的游戏。 「左边这第三个长得最好,可模样儿却太柔弱了,若想靠她和丁香对抗可难了些,我猜太太定然不会选她。」 丁香过去可是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人脉哪里是个新买来的丫头能比的? 「左边第五个倒是一瞧就够厉害,可……可这种人太厉害了也不好吧?那不是给太太找麻烦?」 韩宓听着青芽逐一评判着,一双眼忍不住笑成了月牙儿。 这丫头虽然没心没肺了些,也便什么话都敢跟她这个大姑娘聊,却贵在最和她一条心不是么? 那她也就不用怕青芽对她生了怀疑,今后有很多事都能借青芽一张嘴一双手呢! 她就轻笑着低声教起青芽来:「那第五个再厉害又如何?」 第08章 「她还不是与另外七个一样都是官奴,太太若真将她买下来,便是救她离了火坑。」 「即便她不感念太太救她的恩情,一个官奴还能跳出大天去?」 见青芽还有些懵懂不解,韩宓却不再多说什么了。 难不成她还能告诉这丫头,才充了官奴的女子若是没有被哪家府上买了去,等再过些日子,便只有被投进教坊司做官妓的一条路了? 而她娘之所以看上了这个犯事郎中府上的丫头,却不是买个曾经的小姐来,也定是早就衡量清楚了,小姐再怎么落魄,骨子里也还是小姐吧…… 随后何氏果然也没费什么功夫,便先将那左手第五个挑了出来,那第五个忙往前两步,跪下便给何氏磕头。 却也不等青芽夸赞一声大姑娘真聪明,竟想到了太太心里去,何氏却又指了指左边第三个,分明是连这个也买了下来。 青芽顿时惊讶起来:「大姑娘不是说两个手指才好顶牛么?」 那现如今却成了三个,多出的那一个难道还得太太自己来对付? 韩宓忙笑着给她指了指身边不远的几案上那座香炉:「你瞧瞧那炉子底下是不是三条腿,你看它多稳当。」 也就是趁着青芽真去端详那座香炉去了,韩宓心头又大松了一口气。 她还怕她娘只是暂时被她点醒了,就不得不只买进一个丫头来跟丁香对抗呢。 她可不是就有些担心,一旦丁香被这个新进来的厉害丫头斗倒了,岂不又成了一家独大,转头便又会来对付她娘。 如今她娘却是出手便买进了两个丫头,这二人还各有各的好处,敢情她娘并不是不明白,过去也只是不愿意这么做罢了! 只不过韩宓心里也清楚,她娘当年定然只想早早怀上身孕,还以为等生了嫡子后,再腾出手来收拾后院也不迟。 外带着她娘也定是被她父亲前几年的样子迷惑了,便以为父亲不好女色,即便收用了丁香,也只是酒后被人趁虚而入。 可这后宅里怎么就不能同时多做几手准备呢? 如果当家主母只盯着一处用心,其他地方必然会被别人下手啊! 当年她娘倒是就在这个春天如愿怀上身孕了,可不是就忘了亲手给她父亲添人,再亲手掌握住那些人的生死存亡? 等她父亲经了丁香那一回,不论香的臭的都收进房里了,将她娘气早产了也未必真是丁香一人儿的手笔! 这时青芽也彻底研究罢了那座香炉,回转到韩宓身边来,却依然满脸不解。 韩宓依然不再多说什么,只叫青芽慢慢走着瞧:「左右那俩丫头已经被定了下来,还愁将来不演戏给你看?」 「等你多看几出戏,你便懂了。」 这般到了傍晚时分,韩宓的父亲下衙回来了,才回到后宅,便得知何氏竟给他买了两个人来,还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便摆酒给那两个丫头开脸。 韩云枫就只觉得惊讶之余,又惊喜非常,却也难免有些忐忑。 要知道以他这三十才出头的年纪,便做到了顺天府的从六品推官,可全靠着丈人家的扶持呢。 且不说他那大舅兄如今已是西川的布政使,单只论何氏与当今的皇后娘娘既是表姐妹,又是自幼的手帕交,他就平白受了多少恩惠? 因此上别看他膝下只有韩宓一个嫡女,自打嫡女落地后,如今已是十二年了,何氏中间虽又有过身孕却没养大,他也不敢提什么纳妾之事。 那么现如今何氏竟主动给他买了两个丫头来,他可不是欣喜妻子的贤惠之余,也怕这消息传到何家去,或是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再影响他的前程? 再说……他才刚勾搭上了咸宜坊那一位没多久,他又如何不怕,何氏这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他便立刻就装出了些微恼意,直道秋娘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是为了你我的子嗣着想,那丁香既已有了身孕也够了。」 秋娘便是何氏的闺名,只要没有太多下人在跟前儿,韩云枫都这般唤她。 「我不是早答应了你,若是丁香生了儿子,必给你抱到上房来养活么,你又何苦再给你我夫妻二人中间横添上这么两个丫头?」 「等半个月后舅兄回京述职,我哪里还有脸见他!」 何氏这几年确实被骗惨了。 她一直以为自家老爷对她的爱重尊敬都是源于夫妻情深,那不急着纳妾生儿子的举动,也是源于夫妻情深。 可现如今她既然被女儿点醒了,韩云枫这些话哪里还是深情表白,反倒成了将她刺得头破血流的利刃。 他是早就答应她,等丁香生了儿子便给她抱来上房养活,可他却从没承诺过「不会以庶做嫡」这种话啊! 那若是她何秋泠在丁香之后也生个儿子出来,还得屈居那真庶子假嫡子之后,只能做嫡次子了? 她就不信连十二岁的女儿都看得懂这中间的区别,老爷就不懂? 他这分明是以为她何秋泠再也不能生了,那以庶充嫡的事儿他便很敢做了!甚至还以为连她自己也是巴不得的! 还有他竟不怕别的,而是怕她大哥来京述职,便没脸与大哥相见? 第09章 他其实是怕大哥的到来,再影响他的考核与升迁吧! 敢情他与她装了这些年的夫妻情深,实则只是看重她的娘家能帮扶他罢了! 何氏也便淡淡的笑起来:「老爷向来都尊重妾身这个正妻得很,既没做那宠妾灭妻之事,又没做那以庶充嫡的事,有什么不好和我大哥相见的?」 「我不过是给老爷买几个丫头而已,说白了便是玩意儿罢了。」 「只说我大哥自己个儿身边也未必没有这样的人服侍呢,我大嫂和她娘家又挑过他什么理儿?」 「再说妾身看老爷的同僚也好,同年也罢,家里多少都是有两个姨娘服侍的。」 「妾身若是不赶紧给老爷也补两个人,岂不得叫老爷平白背上一个惧内的恶名,又坏了我自己的贤惠名声?」 「如今妾身虽是先给老爷添上两个丫头,再加上丁香,算起来也还没一个姨娘的身份呢,说来也还是叫老爷落了后。」 「好在老爷也是知道后宅规矩的,将来若是她们哪个有出息了,真给我们夫妻生下一儿半女的又平安养大了,再抬起来做偏房也不迟。」 也正是这「玩意儿」之说,当时便给韩云枫解了心宽;想来就算是何氏可能得知他在外头置了外室,那外室在何氏心中也逃不过「玩意儿」几个字。 外带着何氏字字句句都不离规矩二字,倒令韩云枫以为妻子并不是不酸,不过是碍于贤惠名声,这才不得不给他添上两个人服侍,他又忍不住一阵窃喜。 只要妻子还与他这般夫妻情深,还愿意叫娘家帮扶他的仕途,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至于膝下没有嫡子又如何,再等几年看看他也等得起…… 他便连忙给何氏作了一揖,直道既是如此,为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总不能白白辜负娘子的好意呀!」 何氏端庄的以衣袖掩口,笑道老爷多礼了。 可也正是这一番试探之后,她衣袖后的面庞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既有几分看透的悲哀,也有几分淡淡的决绝。 ……韩宓却是等到第二天一早,才听她娘那里的薄荷跟芸姑姑学说起这一幕。 她欣慰她娘竟想通得如此之快之余,却也不由得湿润了眼角。 若是当年的她也不是个懵懂孩子就好了!或许她当时就能救娘一命,又何必等到如今一切重来才弥补! 不过再想到只要娘还活着就好,她也还活着,还是眼下这样的大好年纪,韩宓便又无声的笑起来。 是啊,只要娘活着,那咸宜坊砖塔胡同的孙氏便别妄想再嫁到韩家来,也别再妄想糊弄走她韩宓的婚事给苏樱! 那苏樱也就别再妄想着嫁给庄岩,又害了他一条命去! 可是为何当年她娘才去世半年多,她父亲就意图续娶孙氏进门呢? 只是父亲或许碍于她舅家势力,还是在意旁的什么,便不敢做得太过分罢了,这才不得不守满一年妻孝,这后半年又别提守得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了。 那么韩宓如今再回想起当年来,她突然就生出满心的怀疑。 难道父亲早就跟孙氏勾搭上了?甚至是她娘还活着的时候? 既是心中已经生出这种疑惑,外加上此时薄荷已经走了,外头的细细话语声也停了下来,她也就不再装睡。 她得赶紧去她娘跟前求一求,说她已经好彻底了,她要上学! 只有她能离开家日日去温靖侯府上学去,她才有更多的机会查证一切不是么? 要知道庄岩临去世前不但交代了许伯很多话转告她,还给她留了封信呢!那封信里可透露给她好多有用的东西,譬如那孙氏的短处,还有她那好父亲的致命软肋…… 何氏此时早已起来了,见女儿也来了,便笑着招呼丫头们可以摆早饭了,却也不忘将昨儿买来的两个通房打发下去。 「我这儿既是总带着大姑娘一起用饭,往后到了饭点儿你们就不必来服侍了。」 言之意下便是腌臜人可别往她女儿面前戳,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至于女儿自己在学堂学了些东西也好,下课后与其他姑娘们闲聊也罢,那好歹都是正路儿学来的不是么? 谁知也就是娘儿俩才将早饭用了一半,就听薄荷在门外小声训斥起谁来,也不等何氏招呼一声问问发生了何事,门外又响起了几声抽泣。 这抽泣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仿佛就是故意要叫正房里听见一样。 韩宓便抢先站了起来:「娘先用着,我出去看看!」 她昨儿连那种话都跟她娘说出口了,她还有什么必要藏拙啊。 她本来就想更主动些,多参与参与后宅的事儿呢,如此也省得总被娘亲将她护在身后,也便不知道错过了什么不该错过的。 这时候倒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说后宅的未出阁姑娘家不该伸手管太多,可是她在乎么? 要知道她父亲眼下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这后宅也还算清净呢,现在伸手还不算晚。 难不成还等着父亲过了这个春天,三年的考核又得了个全优,眨眼便连升三级做了正五品的顺天府同知,再去打理那成团的乱麻? 何氏也便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她跳下椅子跑了出去,只好忙不迭叫银翘也跟出去瞧瞧,至少不能叫女儿吃了亏。 第10章 韩宓倒是一出正房门就笑了。 跪在薄荷眼前的回廊地上这个小丫头,不就是当年一直陪着丁香上蹿下跳的小湘莲么? 她可还没腾出手来搭理这些跳梁小丑呢,这小丑却眼睁睁的撞到她眼前来了? 只是韩宓也不可能上去便给小湘莲几巴掌,再喊王妈妈喊来人牙子将人拖出去卖了不是? 她是讲究后宅手段务必要凌厉非常的那种人不假,那手段也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杀或是提脚卖了这么简单呀。 韩宓便走到薄荷身边,仰脸抛出个疑问目光。 薄荷哪里知道不过是外头几声异响,竟然将大姑娘引了出来;而过去不论太太吩咐什么话,可都叫她们避着大姑娘的。 她便伸出手来将韩宓揽到身边,也不回答韩宓的疑问,就欲立刻将她送回太太身边去,谁成想一转身就对上了银翘,银翘又指了指正房。 薄荷难免分外惊讶——太太这是想叫大姑娘开始在后宅练手了? 可是大姑娘今年才十二岁呀,离着嫁人的十六七岁不是还有四五年么! 怎知也不等薄荷再想明白缘故,那小湘莲竟膝行了过来,还不怕死的伸出手来,一把就拉住了韩宓的裙子。 「奴婢求大姑娘开恩,替奴婢跟太太求求情,给我们丁香姑娘换个住处吧!」 「我们丁香姑娘可是怀了身孕的,那新来的两位姑娘却偏偏爱闹响动,昨儿闹了大半夜不说,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便又闹了起来,若再这么下去,我们姑娘怎么养胎呢?」 韩宓扑哧就笑了,随即就又咬牙切齿伸出脚来,一脚便狠狠的将小湘莲踹了个四仰八叉。 「什么样的脏手!也敢伸手拉我的裙子!」 「青芽快回我院子里去,给我找一条干净裙子来,待会儿我好进太太屋里换上!」 这也由不得韩宓不笑。 哪怕她不能立刻就将小湘莲打杀了,也不能才插手后院的事儿便发卖不听话的奴才,只要能将这该死的奴才调离丁香身边就够了。 谁知道这小湘莲就主动的来拉她裙子,又说着满口不该她这个姑娘家入耳的话,分明是将把柄送到她手里? 还有那新来的若蘅和若芷也真是识相的。 她们也不需当面和丁香对上,甚至你指我我骂你的,她们只需要热闹些就够了不是? 那两人可是她娘才给父亲买来的呢,房里热闹些不也正常? 难不成还能叫她娘劝父亲说,老爷别再去若蘅和若芷的房里了,丁香姑娘因为您和两位姑娘太「热闹」,可一直歇不好呢? 韩宓一边笑想着,一边就叫银翘去请王妈妈,这位后宅的总管事。 等王妈妈来了,她便指着趴在地上的小湘莲道,妈妈快给这丫头换个差事吧。 「叫她去小花园子扫地去也好,去洗衣房洗衣服也罢,总之别叫她再伺候丁香了。」 「她连我这个大姑娘的裙子都敢拽,哪天若被她拉倒了丁香算谁的?」 「另外妈妈再给她改个名字吧,一个这般不懂事的奴才,叫什么小湘莲,不但白白糟蹋了个好名儿,又偏撞了丁香姑娘的名讳了。」 「我看不如给她改名叫小蚱蜢吧,就这么定了!」 话音不落,韩宓已经扭头回了房,等青芽给她取回裙子来换上,她便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坐到何氏的对面,慢条斯理的将早饭吃完。 他们韩家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之家好么?这三进院子不说局促也不算大,就这还是母亲的陪嫁呢,哪里有多余的房间安排丁香的? 再说丁香不过是个通房,前几日那若蘅和若芷还没来,丁香一个通房便已住进了一个西小院,而不是像旁人家的通房和下人挤在一起,还想如何? 她可不是她娘那个好心肠,当年便给丁香安排了西小院住,说是通房却有了姨娘待遇,如今还一样! 何氏将女儿一脸的轻描淡写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看来她前几年将女儿送去温靖侯府附学,还真是送对了! 女儿如今不是已经学会了好些个大户人家的手段,短短两日便帮了她两回? 这之后也便不用韩宓再如何恳求,何氏便先喊了郎中来给女儿诊脉。 等郎中说府上姑娘已经大好了,何氏就吩咐下去,叫车马上从明儿开始备车送大姑娘上学,厨房也从明日开始,该给韩宓准备上学带的点心了。 十二岁的韩宓既是已经在温靖侯府附学快四年了,如今在旁人眼里她不过是歇了几天病假,于她来说却已是隔世。 等她带着青芽从自家出来,一路坐着马车来到温靖侯府,她就忍不住在下车之后,一路走一路贪婪的打量起了周围景色。 就这么慢吞吞的走到离着学馆还有一射之地时,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她回头一瞧便笑了:「媛姐姐婷姐姐你们来啦。」 身后之人正是庄岩的双胞胎姐姐庄媛,今年十四岁,堂妹庄婷,比韩宓大一年,几人已经做了快四年的同窗。 倒是跟在两人后面的庄娆,这位庄岩的庶妹,韩宓还是头一次在汀兰馆的门口见她。 第11章 庄媛又怎会看不懂韩宓脸上的疑惑? 她便在与韩宓打过招呼后,笑着指了指庄娆:「娆姐儿前天满了十岁,也来和我们一起上学了。」 庄娆本就巴不得嫡姐如此呢,闻言赶忙上前与韩宓见了礼,又笑着问道,宓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却也不待韩宓与庄娆寒暄罢,庄媛与庄婷已是忍不住悄悄朝韩宓挤弄起了眉眼,一副「你可别被她糊弄了」的模样儿。 韩宓将两个好友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头忍不住笑起来。 这重活一世还是有太多的人与事没什么变化的! 自家里的丁香姑娘依旧嚣张,这温靖侯府里的庶女庄娆也依旧面甜心苦! 想当年要不是庄娆配合苏樱唱出那出大戏,她怎么会平白相信了庄岩对不住她! 又怎么会一气一急之下便要悔婚,说是宁死也不嫁庄岩了,就连继母孙氏出的馊主意、叫她与苏樱易夫而嫁都答应了! 这庄娆明明是自幼便怀揣了一副坏心眼儿,连庄媛和庄婷都早看清了她,她怎么就会天真的以为,庄娆既是庄岩的庶妹,将来还要靠着哥哥撑腰呢,便不会给她哥哥造谣? 几个学生今日来的都还算早,离着上课时分还有一刻;另外几位在庄家附学的女孩儿也还都没到。 等韩宓几人进了汀兰馆,她便抛下了还想像个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的庄娆,与庄媛庄婷两姐妹凑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她姨娘在她生日那天跪在大伯母的正房门口,足足跪了小半个时辰呢!」这是庄婷给韩宓解释的,凭庄娆一个庶女怎么也来上学了。 庄家这个学馆是连别家府上的姑娘来附学都能收,却也不是乱收的不是? 在庄娆没来上学之前,这学馆里可一个庶出都没有! 韩宓垂头眯眼笑了——她就说当年庄娆怎么宁愿总跟在她身后,给她当个小尾巴也不嫌。 这学馆里既然都是嫡出女孩儿,又以她韩宓出身低,她可不是最好拉拢最容易交好的那个? 尤其是不久之后她就和庄岩订了亲,庄娆便以为与她交好,将来也能讨去无数好处吧? 好在这些缘由也不用等她重活一次,她早在上一世长大后便琢磨清楚了,此时再听着庄媛与庄婷发着牢骚,也不过是再给她加深一回印象罢了。 她便笑着拍了拍庄家姐妹的手:「我都知道了,你们放心。」 这之后另外几个女孩儿也都来了,见得韩宓也来上学,便都纷纷笑着来和她打招呼问好,众人便又在无形中将庄娆抛在了圈子之外。 庄娆难免有些疑惑不解。 她姨娘不是跟她说,韩家的宓姐儿既是出身低,便比另外几个附学的姑娘好拉拢么?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即便自己是个庶女,那也是侯府庶女,这学馆还是自家开的,说什么也不该被韩宓冷落啊! 庄娆这么一想之下,越发气得狠了,气韩宓不识抬举。 韩家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要不是皇后娘娘替韩家说了情,那韩宓还想进汀兰馆!? 这汀兰馆可是姓庄的,她韩宓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庄娆也知道,嫡母正打算将嫡长兄与韩宓的亲事定下来呢。 还说什么虽说两人年纪还小,不能正式走礼,总该将信物与庚帖先换过,而不是黑不提白不提,再叫人笑话温靖侯府不厚道。 那么庄娆就算再气愤,她又敢将韩宓如何?她将来不用在韩宓手下讨生活么? 这般等众人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庄娆便悄悄从自己的书袋里掏出个笔袋来,又笑眯眯的将它递到了韩宓的桌子上。 「这是我姨娘花了六七日才做得的,说是叫什么打籽针,宓姐姐瞧瞧喜欢不喜欢?」 韩宓顿时惊呼一声:「这针法好漂亮好繁复!你姨娘手真巧,这样的满绣才六七日就做得了?」 韩宓当然知道庄娆的本意是想悄悄将这笔袋送给她,在她面前卖个好儿。 她虽然才十二岁,却是与庄岩自幼一起长起来的,若是她没记错,两人的亲事也快拿到桌面上谈了。 当年旁人家也不是没人眼红,说是以她一个小小从六品官之女,怎么就能入了温靖侯夫人的眼。 那些人又哪里知道,韩宓的亲娘何氏可不单是皇后娘娘幼年的手帕交,皇后母族的表亲,还救过尚未出嫁的温靖侯夫人、也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一条命。 要知道何氏自幼随着父亲外放在江南,到了江南没一年便学会了凫水呢。 若不是何氏在十几年前救了落水的温靖侯夫人,那位马上就要出嫁的温靖侯夫人,哪里还有如今这些人与事? 只不过温靖侯夫人落水的事儿,若是细究便牵扯到了不止一人的声誉,就连何氏也不能独善其身——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个掉进了水里,一个还会凫水,说起来好听么? 因此上这其中的缘故也不过是几个当事人知晓,即便马上就要造就两家的儿女姻缘,也再没谁将这话拿出来、当众谈过罢了。 那么眼下既瞧见庄娆想跟自己示好,韩宓又偏偏不想接受这个示好,她可不是就惊呼起来,还立刻就引来了同窗们的目光? 「媛姐姐婷姐姐你们快来看啊,这是娆姐儿姨娘绣的笔袋,你们看这针法多精致!」 第12章 韩宓犹嫌不够,还喊着众人来看。 「我们这些人可数宋姐姐女红最好了,宋姐姐你也来看看,这针法你能不能学会!」 她口中的宋姐姐、镇远将军府上的嫡幼女宋千红顿时冷哼一声:「宓姐儿你忘了,娆姐儿的姨娘可是绣娘出身,我哪里学得会她的本事!」 也就是宋千红当众点中了庄娆的软肋,庄娆的示好便成了主动找奚落。 在座之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庄娆的姨娘本是个活契绣娘,在温靖侯夫人的陪嫁绣庄上做活儿,却借着往府上送衣料的空儿,便勾搭上了温靖侯,这才有了庄娆的诞生。 庄娆登时满眼含泪,一把就将那笔袋从韩宓手中夺了回来,又忍不住狠狠的瞪了韩宓一眼。 韩宓不由得有些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啊?我不是一直都在夸你姨娘手巧?」 心里却暗暗冷笑道,庄娆当年便总是如此与她示好的,她果真也上了当,这些同窗们不也因此渐渐与她不好了? 单只说宋千红那个敢爱敢恨的小辣椒吧,因着她和庄娆交好,不就再也不爱搭理她。 更别提庄家两房两个嫡女,也颇恨她不分轻重,后来即便她误会了庄岩,也不屑再给她解释什么。 想来庄媛自打她与庄娆真正交好起来,便已巴不得不要她这个糊涂的弟媳妇了吧? ……既是女孩儿们都在庄家附学,午膳自然也是在汀兰馆的偏厅一起用。 只是也不等丫头们将才领来的午膳摆上桌来,庄媛便望着窗外笑了,旋即就悄悄捏了捏韩宓的手。 「岩哥儿来了,身后的小厮还拎着食盒,想来是也知道你痊愈了,便巴巴的又像往日一样来给你送菜呢。」 韩宓咻的红了脸,却也忍不住立刻就站起身来,甚至颇有些慌张的离了座位,又脚步飞快的出了门,径直向庄岩迎了过去。 这脚步离他越近,她的心跳就忍不住越快越响亮,响亮得她都有些担心,这心跳会不会被他听了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失去了一回,便既害怕又高兴。 害怕她会不会又一次走了老路,再一次失去他,高兴她应该不会再犯那种错,而他,也实打实的就在面前。 身后的偏厅里便渐渐传出了笑声,显然也在笑她脚步的急切。 可是这又有什么!她既然回来了,她就是要理直气壮的见他,就是要理直气壮的和他好! 等韩宓终于迎到庄岩身前,她便扬起白玉般的脸庞,对他微微一笑。 庄岩也顿时就笑起来:「我才听我母亲说起宓妹妹大好了,我还有些不敢信,便想来看看母亲是不是骗我。」 她的身子骨儿倒是一直都挺好的,可前几日那料峭的倒春寒却不是一般的冷,他可不是就怕她这一病会病得太久? 只不过庄岩说罢这话,便觉出自己话里的不对劲了。 母亲说她大好了,他却不信,他这到底是想叫她痊愈还是不想啊? 怪不得母亲总说他寻常都是个聪明的,可只要对上宓妹妹就变成了傻瓜蛋! 他就微微红了脸,慌忙伸手接过小厮提着的食盒来,又往她手里递了过去,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儿,仿佛生怕宓妹妹也觉得他傻,便不愿意和他好了。 「宓妹妹既是才刚大好,我母亲便怕汀兰馆的午膳不合你口味,特地叫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素三鲜小包子,还有清蒸鱼和莼菜羹。」 庄岩带来的小厮关山不禁急得直跺脚。 世子爷这究竟是怎么了!竟想将这三层的食盒交给韩大姑娘拎着,她哪里拎得动! 殊不知韩宓既是再世为人,又哪里会不知道,正是因为庄岩一直都很喜欢她,也就偏偏总爱在她面前犯傻。 倒是前世两人婚期将近时,她突然就开始疑神疑鬼,就将他这一贯的性子当成了他的躲闪,他每每话语含糊了些,她便总以为他有事刻意瞒着她。 否则苏樱和庄娆也不会那么轻易就骗了她不是么? 韩宓便又是仰脸一笑,那笑容比方才还灿烂:「岩哥哥真糊涂!」话语中也不无娇嗔,正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刁钻烂漫。 「我瞧关山拎着这食盒都挺费力的,岩哥哥却拿来叫我拎?」 关山忍不住扑哧一笑,又连忙掩住嘴。 别看他们家世子爷一旦对上韩大姑娘就有些愣头愣脑,可若叫世子爷将他的笑声听了去,等回头必然得叫他一起上校场,陪着世子爷打熬筋骨去! 就他这小身板儿,给世子爷跑跑腿儿还凑合,哪里禁得住世子爷那样的磨练?! 庄岩实在是没听见关山这声笑,只因他眼里只剩下韩宓一个人,他耳朵里也灌得满满的,都是她的娇嗔和笑声。 他就忙将那递出去却没人接的食盒收回来,笑道那我送妹妹进去。 「人家才不叫你送。」韩宓越发娇嗔起来,「岩哥哥你是没听见,方才我出来迎你时,她们都在身后笑我呢!」 「若是我再与你一同回去,等你走了,她们更指不定怎么笑我!」 韩宓心里清楚得很,别看几个同窗与她向来都玩得挺好,这三四年来轻易不曾生过什么纠纷,暗地里也没谁敢给谁使绊子,可实则却没有面上这么简单,好戏还在后头。 第13章 单只说那几家将女儿送来温靖侯府附学的,哪个是自家没能耐请个好先生好姑姑的? 实则还不是有人盼着温靖侯夫人与她娘亲的口头婚约哪天无效了,既有这汀兰馆近水楼台,自家女儿便可能入了温靖侯夫人的眼! 当然这其中也未必都是想要与温靖侯府结亲的,肯定还看中了温靖侯与皇上的连襟关系,这才借此机会进一步与温靖侯府交好。 而温靖侯夫人也未必不是瞧着汀兰馆人多,便不怕她与庄岩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什么事,这才从不阻拦庄岩来这里与她见面不是? 总之不论如何,她才不会叫庄岩与她一起回偏厅!那偏厅里可都是女孩子家! 可韩宓也知道这样的小性子不能常用,她便立刻收起娇嗔,笑眯眯的软声道,岩哥哥的学馆里此时也该摆饭了:「可别叫人单等你一人儿。」 「眼下这样的天气,若是叫午膳放凉了,也容易吃坏身体。」 庄岩那见她又担心起了自己会吃凉食,便憨憨的笑了——她这是还记着他早些天用膳用晚了、就有些腹痛那一回吗? 「那就叫关山拎着食盒将妹妹送回去,我也这便回学馆去了。」 「等下午放了学……我来接妹妹,送妹妹回家。」 说起来眼下可是再有十来日就到三月三了,母亲打算到了那天,便带他们姐弟和堂弟堂妹们出去宽松一日,他也想去求求何家表姨母,带着宓妹妹与他们同往呢。 他母亲倒是说过回头便会给表姨母下帖子,可这哪有亲自去请来得更有诚意? 这时的他又怎会知道,他母亲本来打算的便是到了三月三那一日,就与何氏商量着、早早将一双小儿女的亲事定下来呢,哪里就用他亲自跑去韩家恳求同行? 韩宓倒是还记着当年这个特殊的日子,等她回了汀兰馆,又隔窗目送着他走了,忍不住就抿嘴儿笑了。 这个呆子! 可也就是这个呆子,被她糊里糊涂抛弃了之后,不但不记仇,还将她当成当年的小妹妹那样护着——要不是他的护持,她肯定早被金家那群虎狼囫囵个儿吞了。 这时她就听见庄媛在她耳边戏谑的笑:「喂喂,人都走了,还盯着窗外收不回眼睛来呢?这清蒸鱼再不用可就该腥气了!」 韩宓慌忙回神,伸出筷子便夹了一块鱼肉,谁知等那鱼肉放在吃碟里,她才发现这是一块鱼肚子,而她却是最不爱这里的肉。 庄娆哪里知道韩宓虽爱清蒸鱼,却偏不爱吃鱼肚子? 眼见着自己最喜欢吃的地方却被韩宓一筷子夹走了,分明是故意跟她抢食,她不由得一阵憋气,随即就凉凉的说道,大哥也真是偏心偏得没边儿了。 「就连特地给宓姐姐送来的清蒸鱼,都比昨儿晚上我用的那一条肥得多。」 她倒是也想说,她大哥放着亲姐姐妹妹们都不给送菜,却要巴巴的讨好韩宓。 可是她那位嫡姐庄媛哪里是她惹得起的人物儿,她哪里敢给嫡长兄与嫡姐挑拨离间? 殊不知她才来汀兰馆上学几天呢? 其他在座的各位已是早就习惯了庄岩来给韩宓添菜,也早就习惯与韩宓一起享用这个特权了。 庄婷便弯着眉眼笑了:「瞧瞧娆姐儿这话说的。」 「敢情你昨儿晚上用的不够肥的清蒸鱼,是大哥特地去厨房叫人给你挑了一条养瘦的?」 「他又特地吩咐了厨房,将肥鱼留到今儿中午做给宓姐儿吃?」 庄媛却是没有庄婷这么好脾气了,闻言便冷笑起来:「娆姐儿若想挑拨离间也分分场合!这里是汀兰馆,不是后宅!」 「先生和姑姑们教导的食不言寝不语,都是耳旁风不成!」 等她说罢这话也不再看庄娆一眼,便将自己干干净净的吃碟与韩宓对调了一个个儿:「我知道你最不爱鱼肚子,偏我却爱吃这个,这一块就便宜我了吧。」 韩宓的心底不禁酸酸的疼起来,疼的是庄家姐妹唯独这庄娆差劲些,旁人待她却都是极好的,她当年怎么就鬼迷心窍似的,将这些情份都白白丢了。 就算丢了这些情份也还罢了,庄岩最终却因她落得个英年早逝还绝了嗣的下场,她这不是造孽么! ……这般等到下午放了学,韩宓坐上马车后还有些闷闷不乐,就连立刻就着手去查那孙氏都没了什么大兴趣。 她怪丁香,怪孙氏,怪苏樱,甚至怪自己的父亲,怪庄娆,其实怪不着啊!也恨不着啊! 但凡她自己个儿心思坚定些,也聪明些,哪里会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左右!又怎么会将庄岩害成那样儿! 归根结底她最该怪的、最该恨的是自己才对! 她本就没了亲娘护持,有了后娘便又有了后爹,她不自己早些立起来,还指望别人手下留情? 不过等她再抬头时瞟到了身边的青芽,她便眯着眼笑了。 当年的她是过分懵懂又糊涂了些,她娘又向来娇惯她,这才被人将她玩弄于掌心尤不自知。 等她在金家经历了无数刀光剑影后方才彻底醒悟,虽然心思与手段也有了长进,再后悔却也晚了。 可是糊涂懵懂也不全是她的错啊。 第14章 就像当年的青芽颇有些没心没肺,却终归是忠心护主的,又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该被继母孙氏活活打死么? 韩宓便迅速从那种悲观自责里脱身而出,转头撩起了轿厢侧窗的帘子,轻轻敲了敲窗,又在庄岩打马贴近后就笑着与他商量起来。 「岩哥哥能不能叫我的马车多走几步路,从咸宜坊的砖塔胡同边绕一圈再回家?」 别看她这话说得轻松极了,说是多走几步路,其实韩家虽然住在阜财坊,与咸宜坊同在西城,要往咸宜坊去,过了阜财坊还有十来里地呢。 庄岩却是不问缘故便非常利落的答应了——哪怕宓妹妹的要求再无理,他也必然会为她赴汤蹈火,何况只是叫马车绕个路。 再说宓妹妹可是向来乖巧得很,她何时提过无理要求呢?她既是要往咸宜坊去,就必有要紧事儿。 只不过等马车真正将阜财坊都驶过了,又朝着咸宜坊驶去,庄岩突然就皱起了眉头,想起半个多月前,父亲与母亲说话时被他听见了那一耳朵。 「你那表姐夫韩云枫最近可真是奇怪得很,之前这一个正月里,我在咸宜坊附近竟遇上了他三次,他又一次比一次慌张。」 「你可曾听你何表姐说过,韩家在咸宜坊有什么亲戚或是近交么?」 他母亲当时便频频摇头:「我可没听秋娘表姐说起过,除了何家的亲戚之外,韩家在京城还有旁的亲戚和故交。」 说白了那韩家不过是山东登州一个普通乡绅,家中比寻常人家富庶些罢了。 要不是韩云枫中了举人便被何家老太爷瞧中了,他还想中进士当官儿,这官儿又升得这么快? 庄岩当时并不曾将父母这几句话放在心上,还以为那咸宜坊不过住着韩家表姨夫的同僚或是恩师,正月里走动得频繁些也没什么。 可现如今宓妹妹竟叫他陪她走一趟咸宜坊? 难道、难道那咸宜坊住着的竟是韩家表姨夫置下的外室不成?又被宓妹妹无意中发现了? 要不然她为何在回家的路上过家门而不入,远远的跑到十来里地之外,又不说到了后要去谁家拜访,而只是绕一圈? 要不然何家表姨夫在那咸宜坊遇上父亲几回,又为何一次比一次神情慌张,仿佛是怕被父亲看破了什么? 庄岩便越发不动声色,也不去追问韩宓。 等马车到了咸宜坊附近,他先是提前发话叫车夫将车停在个不起眼的位置,也不与韩宓商量,便打发自己身边两个小厮去坊里走一趟。 「莫叫人知晓你们是谁家的,这碎银子你们拿着,只要打听出顺天府韩推官是否总往这里来,走动的又是哪一家,我重重有赏。」 庄岩是刻意离着马车远些交代的这话,只因他认为要是他猜的没错,便更不能叫韩宓掺和进这等事情里来。 不过是韩家表姨夫置个外室的小事儿,哪里就要叫宓妹妹脏了手眼、脏了耳朵?一切都有他呢。 只是庄岩到底也没想到,关山与明月两个小厮去了没片刻就回转了,打听出来的消息却不是韩云枫在此置了外室这么简单。 「那一位虽是个寡妇,却不是个一般的寡妇,哪里会当个外室就知足了?」 「韩家老爷也便虽然来得殷勤些,却十次里头有七次都进不得大门,只能将一车又一车的礼物放在门口,再由那家的下人搬运进去。」 庄岩顿时冷了脸。 他就说么,这咸宜坊里虽然没住着什么高官,也多半不是平民百姓,韩家表姨夫怎么就敢这么大胆,竟将外室置在这里,全然不怕走露风声。 敢情这里竟住着那位顺天府苏同知的孀妇,那位平乐长公主的妯娌孙氏? 那就怪不得他的小厮说,这一位并不是当个外室就知足的人;这事儿也便越发的大了,就不是韩家表姨夫置个外室、随便抬手就处理得了的小事了。 庄岩也便不顾得那么多了——譬如孤男寡女的独自相处,还有那不想叫韩宓脏了手和耳朵的想法了。 他当时便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关山后,就跳上了韩宓的马车。 等马车驶离咸宜坊一段距离后,青芽也被他打发离开车厢、坐到了外头车辕上去,他这才沉声对韩宓道,这事儿可不简单。 「宓妹妹若是信我,就将事情交给我来处置吧,你别再插手了。」 韩宓虽是早就有所怀疑,怀疑孙氏早于她娘亲还未亡故时、便与她父亲勾搭上了,如今事情几近落实,再不是无根无据的猜测,她依然出奇的愤怒起来。 怪不得娘亲早产后,父亲也不曾多么悲痛与失落! 待得知娘亲可能好不起来了,甚至还会因此送了命,父亲的悲伤也像装的一样! 她的外祖父家是有些能耐不假,她外祖父既在江南做过知府,后来又回京任过吏部侍郎,大舅舅如今又是西川布政使,外祖母还与皇后母族是表亲,是皇后父亲的姨表妹。 可谁叫她外祖父已经做了古,二舅父出仕又晚,官职并不高,如今何家也就剩下她大舅父一枝独秀了,大舅父既有大舅母那一边的亲戚要帮扶,又远在西川鞭长莫及? 谁叫韩云枫做官的手脚又不够干净,就连庄岩也抓了他不少小辫子,这小辫子先是落进了孙氏的亡夫苏同知手里,等苏同知死了,又落进了孙氏的伯父、那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手里? 娘亲就是这样成为了父亲的弃子吧?她娘既没有孙氏背后的娘家那样势力都聚集在京城,更没有孙氏那般抓住了父亲的死穴…… 却也正是想到了孙氏娘家的势力,想到了韩云枫的死穴,又由此想到娘亲当年的亡故越发蹊跷,韩宓便立刻压抑住了满心愤怒与憎恨,又立刻抬眼对庄岩摇了摇头。 她既然已经将潜在的威胁摸得差不多了,或许她只需在自家护好娘亲就够了,又何苦叫庄岩掺和到这种后宅争斗里来? 第15章 只要不叫娘亲轻易接触旁人送来的吃食,也别再被父亲蒙在鼓里,娘亲既不会早产,也不会彻底坏了身子,孙氏觊觎不到娘亲腾出来的韩家正室之位,又不想做外室,便只能另嫁他人! 当然她也不怕在后宅的各种手段阻止不了孙氏的觊觎,更不怕她父亲丧了良心与孙氏里应外合。 要知道庄岩上一世留给她的信里,可将孙氏与韩云枫的致命弱点全告诉她了…… 虽然这几件事看似查出来的太晚,或是庄岩为了不叫她糟心、便一直刻意瞒着她,她还没来得及用一用,便回到了十二岁,可眼下看来倒好像是她的得天独厚了不是? 但凡她在后宅阻止不了这一对狗男女又对娘亲下手,她必要给他们雷霆一击,弄不死他们她就不叫韩宓! 那她又何必再叫庄岩为此劳心分神? 他虽然才十四岁,到底也是个男爷们儿家呢,哪有叫个男爷们儿替她打理自家后宅的道理。 倒是庄岩听韩宓忌惮起了孙家势力,立时就笑了,那笑容中既带着七分胸有成竹,也带着三分的不屑。 别看韩家表姨夫可能真是看上了孙氏背后的娘家,以及她曾与平乐长公主做过妯娌,他庄岩可不会将这样的人家放在眼里! 那孙氏不就是有个大伯父在都察院做着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么?还有两个堂兄弟在朝中做着六部小主事? 他就轻挑起细长的眼角笑道:「宓妹妹既知道孙家都是文官,便该知晓文官是最爱护清誉的,孙大老爷更甚。」 只是这短短一句话,立刻将韩宓点了个茅塞顿开。 敢情他也不是要用旁的什么手段,而是想从孙氏的名声上下手,若是孙氏的名声先臭了大街,孙家也就只能弃了她! 等孙家真弃了孙氏,她父亲恐怕也会将孙氏当成一块臭肉,迫不及待的离她远些吧! 那么哪怕孙大老爷再用什么要挟韩云枫,除非不怕韩云枫将孙家也一起拖下水…… 这时再想起庄岩当年对她的各种护持与帮扶,桩桩件件都各有不同,完全是糅合了各路兵法,她立时就抛开了所有愤怒与担忧,展颜就对他笑起来。 「话是这么说不假,岩哥哥的计谋也从来不会差,只是还请岩哥哥做得隐秘些,万万别将自己暴露了。」 「若被我家的腌臜事儿连累你坏了名声,我、我哪里还有脸见表姨母。」 眼下的庄岩毕竟才十四岁,由不得她不多嘱咐一声。 再说两人的亲事马上就要正式摆上桌面了,若叫温靖侯夫人得知十四岁的儿子竟派人出去破坏寡妇名声,这一切还是因为她韩宓,两人的姻缘恐怕还没开始就走到头了…… 庄岩却是被韩宓一句「岩哥哥的计谋也从来不会差」说糊涂了。 他哪里知道这竟是韩宓一句口误,所谓的计谋全是前一世? 不过再听她分明是担心他被牵连名声,便先夸赞他一句才嘱咐他,以免他真的轻敌失手,他就笑道宓妹妹尽管放心。 「放个风声这样的小事还不用我露面。」 「我母亲那里你也只管放心,就算叫她知晓了什么消息,她与何家表姨母也定会站在一头儿,哪里会因……迁怒你。」 庄岩本想说,他母亲肯定不会因为韩云枫的荒唐怪罪韩宓。 可是长辈是否荒唐的话却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他便连忙将「荒唐」两个字吞了回去。 「总之你就甭担心了,我既不会将自己牵扯进去,亦不会牵扯你们家,也必然能将那孙氏的名声毁成一塌糊涂。」他笑着补充道。 韩宓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便忍不住苦笑起来。 她就知道,就算她已重活了一回,看似能挽回很多当年不该错过的,她那位好父亲却还是不叫人省心的老样子! 既是改变不了爹已彻底渣掉的事实,那就将一切手段都拿出来,叫她的好父亲也尝尝苦果吧! 总不能叫她娘平白的屈死一回,也总不能叫她韩宓白白被父亲娶回来的继室害一回!这一回也该轮到他了! 韩宓也便不忘悄声叮嘱庄岩,最好将那放风声的事儿放到三月三之后,随即就红了脸庞羞涩起来。 庄岩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今天送她放学回家是为了三月三。 她这是怕那孙氏的什么风声闹将出来,万一又真牵扯了表姨夫,连三月三的踏青都会被影响,大家都没了好心情么? 不过以他的心性儿又怎么会糊涂太久,只是火石电光之间,他突然就纳过闷来。 怪不得不过是个相约踏青,母亲还说她会亲自下帖子邀请何家表姨母,实则以两家的交情,这不过是差个下人去送句口信儿的事儿。 原来母亲一直说要将他和宓妹妹的亲事定下来,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这事儿已经就在眼前了?而宓妹妹也从何家表姨母那里听说了? 庄岩便只觉得欣喜若狂——要知道他三四岁时就放过话说,将来必要娶宓妹妹为妻的,虽然那时候的他还不懂什么是夫妻。 他就突然又成了呆呆的样子,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望着韩宓的一双眼却明亮极了。 好在韩宓早就习惯了他这样儿,她便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催促,良久后才见他鸡啄米似的点头。 「宓妹妹你放心,我都懂!」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他说了多少个「你放心」。 第16章 其实自打韩宓开口求他,说是叫马车多走一段路去一趟咸宜坊,她也有些犹豫,犹豫自己这么做算不算是利用了庄岩。 现在的他到底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毫不知情,她却倚仗着他的信任纵容,拉他替自己做事,这样真的好么? 可现如今再见到他先是知晓了两人就要定亲,随后便几乎欣喜傻了的样子,她突然就明白了,她这哪里是利用她,她分明是在为两人的将来努力。 若是这份努力应用得当,她既不用年少失母,也不用另嫁金家,他也一样不用另娶苏樱,不用英年早逝,亦不用绝嗣,这本就是天大的幸事不是么? 相爱的人本就该在一起,哪里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她再也不要走当年那条弯路,却越走越远,最终也没能与他汇合! 韩宓就笑着看他,笑着笑着,眼中却忍不住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这泪珠顿时将庄岩吓坏了,也就再顾不得母亲前两年教他的,说是他和宓妹妹都渐渐大了,就算两人再要好,也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轻易就有肌肤接触。 他便慌忙伸出手给她擦起了泪,连掏个帕子出来也顾不上了,口中也不停的软声安慰起她来:「不是还有我么?」 「不是还有何家表姨母,还有我母亲我姐姐么?」 「就是我四弟小岑哥儿不也很喜欢你么?」 言之意下便是以为韩宓因为她爹伤心呢——即便这个爹再荒唐又怎么样,她还有他。 何氏却是没想到,女儿病愈后才回温靖侯府上学的第一天,就被庄岩护送了回来。 乍一听外头报进来说,温靖侯世子陪着大姑娘回来了,何氏不禁一阵心跳加快,还以为女儿并没好利落,若不是身为长辈,她可能就慌慌张张迎出了门去。 她嫁人十四年了,今年已有三十整,在女儿之后虽又生了个儿子,还未满月便已夭折,她哪里容得宓姐儿有一点闪失? 不过待她强压着焦灼等到了女儿和庄岩,再瞧见并肩进来的一双小儿女脸上都带着笑,她心中顿时一松。 原来岩哥儿只是要亲自护送宓姐儿回家啊,而不是宓姐儿大病初愈体力不支? 这时再瞧见庄岩上前给她施礼问安,何氏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切起来,一边笑着招呼他快坐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一边口中却忍不住笑着埋怨道,宓姐儿还真是不懂事。 「眼下可动辄便倒春寒呢,竟叫你岩表哥一路亲自送你回来,也不嫌折腾人?」 庄岩慌忙摆手:「表姨母多虑了,路上并不冷。」 「宓妹妹也说不叫我来,是我自己想来瞧瞧您,我也有些日子没来给您问安了不是?」 何氏便抿嘴儿笑了:「正巧我才叫厨房做了你最爱的松子海啰斡和酥黄独,若是你这一趟不来,我还惦着差个婆子跑一趟给你送去呢。」 庄岩分外惊喜:「表姨母疼我!知道我最爱这个,隔三差五便给我预备下!」 说是隔三差五便预备,也是有些夸张了,何氏既知道侯府养孩子与自家不同,又怎么会叫温靖侯府的世子爷整日捧着些小点心吃,再没个大人样子。 可这些点心每个月必往侯府送两匣子倒是真的,只因庄媛、庄岩姐弟时常埋怨,何家表姨母虽也给了母亲方子,自家厨房却总做不出人家的味儿来,想必是自家的厨子没灵性。 想当年庄岩便是用了韩家的点心,就闹着要住在韩家不走了呢,虽说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却也惹得温靖侯夫人直与何氏埋怨,养儿子有什么用。 「你几块点心就能换我们岩哥儿情愿给你当儿子,那我索性跟你换了吧,我将宓姐儿带回家当闺女去,总之不能做那赔本儿买卖!」 庄岩却是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竖着耳朵听大人说话呢,闻言便慌忙含着满嘴的点心摆手:「母亲可别!我要给表姨母当儿子,也要给宓姐儿当哥哥,您可别将她抱走!」 庄岩似乎也回忆起了自己当年这些笑话,便有些脸红的坐不住了。 外带着外面天色也不早了,若他再大个几岁,何氏也敢留饭,眼下却是不敢的,见他红着脸站起来告辞,也便忙交代丫头将点心装好匣子。 「还有昨儿新做好的紫苏酥鲫鱼,你给你母亲带两坛子回去,总不能叫你母亲嗔我偏心眼儿,只惦记着你不惦记着她。」何氏笑道。 何氏本来想得极好,既是女儿又继续往温靖侯府上学去了,今儿一早便叫女儿将酥鲫鱼与点心带去也好,等女儿往后宅去给温靖侯夫人问安,总不好空着手。 可那新进门的若芷与若蘅虽是还叫人省心,却架不住那位丁香姑娘借着身孕生事不是? 厨房昨儿也就得空做了紫苏酥鲫鱼,还不等转头去做点心,便不是给丁香煲汤,就是给丁香熬粥,却到底样样儿也没合上这位有孕通房的口味。 韩宓昨儿既是求了她娘,说是今儿要回去上学了,她娘既答应了她,她又如愿的将小湘莲从丁香身边打发走了,也就心满意足,再没刻意打听什么事儿。 她是想要插手后宅不假,可终归得不动声色慢慢来,哪有一日里便频频出手的道理?这又不是要跟她娘抢那管家权! 不过等她与她娘一同送走了庄岩再回来,她就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我昨儿听娘吩咐厨房做了酥鲫鱼,还当娘要叫我今儿一早带去温靖侯府呢,原来却是等着岩哥哥来叫他带走的。」 若说昨儿午后她就没再刻意打听什么,等她娘叫丫头端上新做的点心来给庄岩用,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昨日的厨房里必是没来得及将那两样点心做出来,这才叫她空手去了温靖侯府。 想来必是那丁香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就令整个儿厨房围着她转起来。 殊不知她的埋怨落进何氏的耳朵里,却以为她这是空着手去了温靖侯府就觉得没面子了。 何氏挽着她的手不由一紧:「是有一起上学的女孩儿笑你什么了,还是你表姨母说些什么了?」 她与温靖侯夫人袁氏虽是表姐妹,却已经表得有些远了,若不是两人自幼便相识,又一直有些特殊的情份在,以自家的身份,哪里可能送女儿去侯府附学。 第17章 何氏便向来谨慎得很,生怕女儿或被同窗挤兑,或被袁氏比较出了女儿与旁的女孩儿不一样,不如那些侯府伯府出身的女孩儿家娴静大方。 她倒不是非得求着袁氏定下女儿做儿媳,可她也不愿叫女儿平白受了委屈不是么? 「瞧娘说的哪里话。」韩宓这才知道她娘想左了,便连连笑着否认。 方才也是她太急切了,虽是想叫她娘再将丁香的丑恶看仔细些,可惜话说的有些不明不白,她娘就没听懂。 她到底是她娘的女儿,而不是那些惯常在应酬场面上互相打机锋的女眷,她娘听她说话的心情哪里会一样,又哪里会仔细寻思这话里的弯子? 「我是说厨房昨儿既做了紫苏酥鲫鱼,怎么就不将酥黄独和海啰斡一起做出来,倒分了两天做?」 「咱们家人口本就简单,厨房都伺候不过来了么?那花着月例银子养她们做什么?」 韩宓那做了十几年金家大当家的口气不由得显露无疑。 何氏却是没空儿琢磨女儿为何突然凌厉起来,反而泛起一丝苦笑。 敢情连女儿都瞧出了厨房的忙碌,也知道明明该一日里做得的吃食却没做成? 可惜她并不想叫女儿掺和这个,她便挽着韩宓的手快走了几步,等进了正房方才淡淡的说道,厨房最近是忙了些。 「只是你若想吃什么你便尽管随时和娘开口,娘定不会叫厨房怠慢了你去。」 何氏话音未落,却已觉察出了自己的底气不足——若她真能不叫厨房怠慢了女儿,今日又怎么会叫女儿空着手去了温靖侯府呢? 等女儿上学去了,她倒是紧赶慢赶的抢在丁香发难之前,就叫厨房将两样点心做好了。 可若是岩哥儿今儿不来,她就要叫女儿明日才带着点心和酥鱼去温靖侯府,这又叫有心之人怎么看韩家? 宓姐儿本就是在温靖侯府附学的,病了七日没上学,上学的第一日却空着手来,第二日方才补上礼节,这哪里是正经讲规矩的人家儿做得出来的事儿! 何氏脸上的笑容便越发苦涩,想背过脸去不叫女儿瞧见都无法做到了。 韩宓将她娘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头难免咬牙切齿恨得要命。 她就知道,只撵走了一个小湘莲并没什么大用,反而叫那丁香变本加厉的折腾起来! 只是尽早撵走小湘莲却是必须要做的不是么?随后再慢慢收拾那丁香也不晚! 她就乖巧的依上何氏肩膀:「娘别着急也别上火,更别伤心,我既是跟娘说过我是个大姑娘了,我就必然能替娘分忧。」 见何氏闻言并不吭声,显然还在心里挣扎要不要叫她插手家事,她便轻轻晃了晃她娘的胳膊:「娘叫薄荷将王妈妈喊来,我替您交代王妈妈几句话吧?」 她可是始终都不忿她娘为何给丁香区区一个通房安排在西小院住呢,谁知道眼下倒是这西小院,偏偏就可以做做文章! 何氏虽然想不明白女儿这是要吩咐什么,却也是喜闻乐见女儿的成长,便笑着招呼薄荷:「还不快去请王妈妈来听大姑娘吩咐?」 等王妈妈跟在薄荷身后进来了,何氏主仆几个却是一听韩宓的话便微微有些惊讶。 大姑娘竟然知晓西小院里也有小厨房,小厨房里还有两眼大灶一口小灶,只是一直闲置? 不过何氏也知晓自家的局促,这三进小院儿一共就这么大,女儿再小的时候可是满院子飞奔的,还与岩哥儿媛姐儿玩过无数次捉迷藏,她哪里没去过! 何氏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韩宓继续。 韩宓就眯眼笑起来:「我的意思是那丁香既然有了身孕,一是口味不好伺候,二是太太也要避嫌。」 「那就不如叫她亲自去灶上指个厨娘,再挑两个粗使丫头,食材愿意从大厨房领也好,愿意叫人单独按着她的口味采买也罢,叫她在西小院单独开火吧。」 「我和太太在吃食上倒是没有太多计较的,老爷却是日日上衙费脑得很,午膳又要在衙门里用,冷的热的、好的不好的全要入口,全靠着回家来的晚膳补身子呢。」 「难道还能因为一个丁香将厨房整个儿使唤得团团转,就怠慢了老爷的吃食不成?」 何氏主仆彻底惊讶了。 宓姐儿这主意还真是好得很呢! 要知道那丁香可才两个半月的身孕,就已经如此折腾人了,想想之后还有七个月,谁不是心惊胆战,外加烦躁不安! 可若是在西小院里单独给丁香开了小厨房,虽说面上看起来是更令那丫头嚣张了,也太失了后宅的规矩,却也干干净净的将正房择了出来不是? 尤其是王妈妈更是频频点头,心中亦道既是太太不愿对丁香的身孕动手,那就索性再别沾碰这人。 何况那新进来的若蘅姑娘与若芷姑娘,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灯。 若能叫她们眼睁睁的瞧着太太如此「抬举」丁香,一旦哪个按捺不住便对丁香动了手,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再说劝太太对丁香动手就一定要叫那丫头落胎么?大户人家里去母留子的事儿可不要太少! 王妈妈便立时将问询又稍带赞赏的目光投向何氏,仿佛是在催促何氏,索性就听大姑娘这个主意吧。 何氏也果然不用王妈妈等太久,便果断的点了头:「我也觉得宓姐儿这个主意甚好。」 第18章 「厨娘与粗使丫头既不用再买人,都是从大厨房拨过去,食材也是自家采买与分配,就是花销上也不会比过去支出太多。」 至于有孕之人要额外补养,虽说也要按着丁香的份例来,若是要再加点也未尝不可——何氏也不心疼这么点儿银子,只图一个清静安心。 「那西小院有了小厨房之后,又不用总来大厨房要热水,又不知多省多少心呢,王妈妈这便替我去西小院传话,叫丁香去厨房选人吧。」 何氏淡淡的笑着吩咐。 女儿既是还没定亲,还要在温靖侯府附学少则一年,多则两年,难不成为着个丁香,就叫女儿不停的受委屈失面子? 单只说女儿每日带着上学的点心,那就万万粗糙不得,以免叫同窗看笑话呢! 谁知王妈妈不过去了盏茶功夫,就黑着脸回来了。 她本不想当着大姑娘的面前回话,再叫大姑娘听了不该听的去,可想到给西小院开小厨房都是大姑娘的主意,她也便不再犹豫。 「那丁香……说是想求求太太,能不能单独给她或买或雇个厨娘来。」 「她说还请太太别嫌她太矫情,谁叫她试了几日,却日日都忍不下厨娘们做出的吃食来,想来是咱们家的厨娘们都不擅长调养孕妇。」 丁香显然并信不过当家主母的为人,外加上为人嚣张,也便将话直说了,说什么若真从大厨房选了厨娘去,不论选哪个,都不会以她丁香为准,肯定还要听何氏的吩咐。 那若是她丁香用着西小院小厨房的饭菜,轻则不合口味,重则再累及肚子里的孩子,不也还是何氏的罪过儿? 而何氏若真是实心实意为她好,那就不如别担这个责,索性再给她买个人来,也省得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再牵累太太就不好了。 又话里话外都说大厨房的厨娘不擅长调养孕妇,这分明是笑话太太生不出? 太太若真生不出,宓姐儿和那个夭折的哥儿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她这也太过得寸进尺了些,奴婢便没答应。」 王妈妈被气得不善,气那丁香分明是觉着自家太太好欺负。 韩宓却也不等何氏答话,便先笑了起来:「妈妈也别生气,她会这么说我倒是早猜到了。」 可就算她早猜到了,她也不会叫王妈妈主动告诉丁香说,再给丁香从外头买个厨娘来不是么? 若是当时便这么说了,丁香定然还有别的说辞,比如谁知道你们主仆是从哪儿买来的人,买来之前是不是早就交代好了,叫这厨娘苛待我。 反之这买人可是丁香自己提出来的,那就给她买呀。 再说她若是做的太一步到位了,又怎么叫她娘频频领会一个小小通房的嚣张与野心呢? 「她不是觉得只有新买进来的才听她一人儿的话么?那么王妈妈就去问问她,她有没有相熟的人牙子,或是听说过的稳妥的。」 「等她指了人牙子,就叫带人进来给她亲自挑。」 「她或许会继续得寸进尺,想要将厨娘的卖身契捏在她自己手里,王妈妈也不妨应了她。」 「连她自己还是个死契奴才呢,卖身契就捏在咱们太太手里,她欲与太太斗这等心眼儿,我倒瞧着那厨娘愿意与谁一头儿?」 别看话是这么说,韩宓既是从没打算叫丁香滑胎,她便再不会叫厨娘给丁香的饭菜里头加料。 说是看那厨娘到底与谁一头儿,也不过是叫丁香瞧瞧,主仆关系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罢了。 一个奴才还想借着另一个奴才当上假主子、继而翻天?奴才能翻天的上辈子已经过去了,丁香也别再指望有下辈子! 再说丁香今年不才十五,又长得很是瘦弱么? 那就不妨好好给丁香这一胎养壮实些,也省得生下来的儿子先天不足。 她韩宓还就不怕谁仗着身孕嚣张的! 却也就是韩宓仗着年幼,又深知自己是何氏的女儿,再不能在言语上留白,她这事无巨细的交代落在何氏主仆耳朵里,主仆几人不由得又看了她几眼。 随后王妈妈就瞧见何氏又一次果断的点了头,叫她都听大姑娘的安排;等王妈妈离了正房又往西小院走去,心头只想叫好。 别看大姑娘才十二岁,这手段却是高明得很,比那叫丁香落胎的主意可不止高明了一星半点! 等着新厨娘买来了,太太再流水般毫不心疼的往西小院送些补品,哪怕是丁香生孩子时被撕得鲜血淋漓,甚至产后血崩而亡,只要孩子生下来了,老爷也说不出什么不满的话来不是么? 正房里的何氏亦在此时深了眸色,又细细打量起女儿来;见女儿仰头对她笑起来,又分明还是个小女孩儿模样,何氏只觉得百感交集。 就在前些天得知丁香暗地里有了身孕,她还自欺欺人的骗过自己,老爷就是多了酒,又偏偏中了丁香的下怀。 谁知宓姐儿却在病好之后点醒了她,待她又试探般的买了若蘅和若芷进来,老爷的真正嘴脸果然彻底暴露无疑。 连女儿被丁香害病了一场后、都这般早慧起来,她这个为人母的又有什么资格继续纵容着自己糊涂下去? 与其再盼着老爷迷途知返,依旧与她鹣鲽情深,自己又甘愿接着做那蒙眼的瞎子,还不如早些醒悟! 何氏也便笑着问起了女儿:「宓姐儿真想现在就开始陪娘一起学管家,替娘分忧么?」 第19章 岩哥儿虽是将宓姐儿送回来便匆匆走了,却也稍微吐露了真正来意,那便是温靖侯夫人袁氏有意与她将两个孩子的亲事真正定下来。 可岩哥儿终归还是个半大小子呢,她只要一天没听见袁氏亲自与她张口说,要给两个孩子换庚帖,她就一天不会轻信这个事儿,再平白坏了女儿的声誉。 那么她现如今所能做的也就是带着女儿好好过,旁的都不图了。 至于她何时再能有孕,继而生个嫡子出来,也要看她心情——哪天能闭着眼也不嫌老爷脏再说罢。 韩宓忙点头:「媛姐姐和婷姐姐早在两年前就已经亲手管起自己的院子了,宋姐姐一年前也跟着她太太学管家了。」 「娘也快教我些本事吧,单是在汀兰馆学的那些只是纸上谈兵,哪有真和您学着管后宅来得实在。」 庄媛与庄婷既是侯府小姐,虽未正式开始跟着长辈学习打理中馈呢,自己院儿里的丫头婆子加在一起就有二三十,一样可以练手。 宋千红的闺阁里倒是没有那么多的仆妇可以叫她管起来,偏偏宋家的后宅也不那么清净。 宋太太便巴不得早点叫女儿学会自己的手段,也就时常将宋千红带在身边教导了起来。 韩宓这便是将不同的人家有不同的学习方式摆给了她娘——既是旁人家的女儿都将中馈学起来了,即便她的年纪小些,她也不能落后。 见何氏立刻就笑着答应了,韩宓很是高兴的将头靠在了她娘肩上:「我就知道娘最疼我!」 这时她便听她娘轻轻叹了口气:「娘疼你是真的,可娘的手段不够用也是真的,娘实在太软弱了。」 「你就不怕娘不但教不会你什么,再平白耽误了你?」 韩宓顿时抬起头,瞪起一双大眼端详起了她娘:「娘这是什么话?」 「若是您的手段真不够用,我们这些年吃的穿的都是哪儿来的?」 「您可别当我不知道老爷的俸禄是多少,那点儿银米还不够贴补山东老家的呢!」 要不是她情知何氏颇有些生财有道的能耐,这些年不但将嫁妆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叫产业再生出产业来,她才不会仅仅用了点醒她娘的法子呢。 归根结底说起来,她娘根本不是个糊涂人,当年之所以输得那么惨烈,也是犯了被丈夫蒙蔽的女人通病罢了。 那么现如今她娘既然愿意教她,又已看似看开了许多,怎么会耽误她? 她虽是做过十几年的金家大当家,哪有和亲娘学本事、一起并肩战斗更令人振奋的! 何氏显然没想到女儿竟是张口便点中要害,她心中仅存的一点不甘与阴霾也就随着女儿这几句话消散得无影无踪。 是啊,她何秋泠并不是个天生的废物啊。 别看自家这宅子不大,人吃马喂起来也是不小的开销,若再加上年节的走礼,老爷同年与同僚府上的婚丧嫁娶,恩师与上司做寿等等也全不能怠慢,单凭老爷那点俸禄够做什么的? 更别论老爷隔三差五还有应酬,又怕人笑话他出身乡绅之家,便最爱附庸风雅,那更是不小的一笔花销。 那若是没有她何秋泠这般打理着嫁妆产业,常年心甘情愿的贴补着家用,他韩云枫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何氏也便不再犹豫,就应下了女儿道,你们汀兰馆不是每隔六日便放一天假么,「每到那一日,你就来娘的屋里学看账,当天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事儿,也都由你来打理。」 殊不知韩宓要的可不是这个,看账还用学么,她要的是顺理成章插手后宅一切事宜,只靠每隔六天的一日假有什么用处? 她就撒着娇继续摇起了她娘的胳膊:「我看薄荷是个机灵的,娘不如叫薄荷每天傍晚将一天里发生过的事儿也给我学说学说罢!」 「这样我也好知晓您白天里都是怎么打理的这些事儿,听一听也算是学了有用的。」 她这一招儿其实就是想将薄荷作为耳报神使唤了,只不过这个提议若是经了何氏允许,薄荷也可以明目张胆给她报信儿罢了。 何氏既是早些天还将一切都瞒着女儿呢,便是怕她小小年纪就脏了耳朵。 那时候要是叫女儿知晓老爷醉酒后便将丁香收用了,或是不忿,或是伤心,也就注定了这孩子再不能像勋爵高官府上的女孩儿,一心享受未出阁前仅有的快乐与轻松了不是? 可如今不过是短短几天过去,何氏也明白了,出阁前的懵懂未必是什么好事儿,譬如她自己。 有她这个例子摆在这儿,谁知道那懵懂又会在女儿长大出嫁后,依旧伴随她多少年? 被蒙蔽至死或是糊涂到老的夫人太太她也不是没见过,还不是在娘家时太过娇惯,便不食人间烟火了。 何氏就笑着应了:「这可是娘的不是了,我还以为宓姐儿每日上学便没空和娘学管家呢,敢情你比娘聪明,知道晚上还能学。」 ……傍晚韩云枫依旧回到后宅与何氏母女一起用晚饭。 等韩宓用罢了,又笑请父母慢用,便出去净了手、又被丫头们领到了东屋。 只因往常的此时就是她父母聊些家常的时间,自家也没有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严苛规矩,她全没道理不避开。 何氏便将她要教女儿学管家的话给韩云枫知会了,是的,就是知会,而不是商量。 韩云枫难免轻轻皱了皱眉:「宓姐儿今年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就算是十二岁也忒早了些吧?」 他这个嫡长女才一出生时,他也是高兴欢喜了好久的,欢喜于自己也当爹了。 第20章 可是日子渐渐久了,嫡长女依旧是嫡长女,下头却一个能养大的弟弟妹妹也没招来,他对韩宓的疼宠也便渐渐淡了去。 即便如此,若叫女儿这等年纪便插手后宅,再得知西小院住着的三个丫头全是伺候他的,他威严何在? 难不成叫他在女儿心中成为一个色中饿鬼?而不是一个高大的严父形象? 何氏的无声冷笑在脸上瞬间划过,又瞬间被遮掩:「若是单论这才满十二岁的年纪是早了些。」 「可老爷也知道我们家后宅简单,并没有太多能教她的地方,可不就得靠着时日积攒?」 见韩云枫还欲说些个不赞成的话,何氏便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忘了温靖侯府。 韩云枫顿时惊喜非常:「你那位袁表妹跟你递话儿了?要将宓姐儿定下来给世子做媳妇?」 他就说么,怎么好端端的何氏偏要选在这等时候教宓姐儿中馈,明明是等女孩儿家头出嫁前一两年再着手也不晚。 可宓姐儿既是要嫁进侯门做媳妇,也就不能再与寻常女孩儿家一样教养了不是? 此时若不早早将宓姐儿教起来,万一在紧要关头令袁氏挑出不满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与侯门结亲的机会了! 韩云枫对何氏还是颇为放心的,毕竟何氏的出身在这儿摆着。 何家既出过他岳父一位吏部侍郎,他大舅兄一位布政使,前几代更是出过大儒,也出过阁老,远远不是他们韩家敢比的。 最最要紧的是,何氏宽厚贤良,除了个生不出儿子的毛病来,不但愿意用嫁妆贴补家用,还给他添了人手服侍,堪做正妻表率。 正是因为如此,他老家的老母亲整日张罗着想进京来,说是想念宓姐儿了,全被他悉数拦下了。 他那位老母亲教导女孩儿可容易教出泼辣又计较的小家子气来,若再捎带手教坏了他媳妇,那就更加得不偿失。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直犹豫不决,他究竟可以答应砖塔胡同那位一个什么样儿的身份地位。 如今听得何氏说,宓姐儿的亲事竟是要定下了,外带考核就在眼前,大舅兄也快进京了,看来砖塔胡同那边他也得暂时放放了,可别为个女人坏了大事。 韩云枫便在惊喜的问出那话来之后,也不用何氏回答便飞快的点了头:「既是如此你便将宓姐儿教起来吧。」 「你本就与你袁表妹交好,自然知道她的喜好,你做事我放心。」 何氏不免高挑眉梢:「老爷这是当真?当真想叫我按着袁表妹的喜好教导宓姐儿?」 老爷这是不知道温靖侯的妾室没一个讨得好去的,只有一人生了个庶女出来,还是与她装傻? 韩云枫却仿佛没听出何氏的话里有话,笑吟吟的点头:「我与秋娘何曾说过假话?」 「只要宓姐儿投了你袁表妹的喜好,又是秋娘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哪怕去皇后娘娘面前过眼也不会失了赞扬,何况是温靖侯府。」 何氏这才知道,敢情老爷一直怀揣了这等恶心主意,还想着万一与温靖侯府的亲事不成,亦能送女儿进宫。 皇后娘娘亲生的大皇子今年都十七了,比宓姐儿整整大了五岁去,自家身份又摆在这里,做皇子正妻是万万不够格儿的,更别说人家又是年前才大婚娶了正妻的,老爷这是想叫宓姐儿给大皇子做妾? 何氏便强忍着恶心,淡淡的笑着点了头:「老爷说的是,若是连皇后娘娘都觉得宓姐儿好,宓姐儿也就做定她的亲外甥媳妇了。」 若论她本心,她还是那句话,温靖侯夫人袁氏一天没与她换庚帖,她就一天不能当真。 可她这位夫君大老爷连女儿究竟几岁都忘了,还要皱眉回忆,她此时若不拉虎皮做大旗,万一丁香真生个儿子出来,这个家哪里还有宓姐儿的好日子! 宓姐儿是有她这个亲娘护持不假,可谁叫她没儿子? 何氏却是不知道,就是她无形中挥舞了一下大旗,就令韩云枫改了今日要歇在西小院的主意,还说什么前几日委屈她了,他要在正房连歇三日陪他的秋娘。 韩宓也便不能再留在正房里陪何氏了,她就在离开前颇为忧心的瞧了瞧她娘,很想劝她娘快将那掩饰不住的恶心欲吐收起来。 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又是明明白白的回来了,既有她陪着娘、母女互相搀扶不再走老路,又有她手里握着的、这人那人的小辫子,她娘也就缺个嫡子傍身了不是? 倒不是说没个嫡子就在后宅立身不稳,她韩宓前一世一个亲生儿女都没有,不也做了十几年的金家大当家。 可她娘终归与她不同,她那前世夫君金朝德不过是个怂货,打死他都不敢欺负她,她那渣爹却是什么下作手段都敢给娘使的。 那她娘就必须生个嫡子,好叫老爷死了旁的心;等她再长几岁出嫁后,娘也总得有个弟弟陪着才好呀。 不过等韩宓一路离了正房,她也想开了。 如果娘真不想给老爷再生个嫡子,眼下也可能还没怀上,她便争取将许多事情闹大、再叫娘与韩云枫和离吧,何苦来叫娘受那不甘不愿的委屈? 就算娘觉得和离了不好看,多给老爷买几个人陪他胡闹也好,再叫娘远远的搬出去、找个僻静宅子清清静静的住着去,总比忍着恶心给人生孩子来得舒坦。 却不曾想,她连大不了就叫何氏与老爷和离的法子都想出来了,等她第二日一大早去正房陪何氏用早饭,一抬头便瞧见了两大匣子补品,细看盒子上贴着的签子,一个是燕窝,一个是阿胶。 「娘这是大清早就给丁香点了补品出来?」 韩宓颇为不满,不是不满这补品实在太多了些,而是心疼她娘这得起多早。 她娘既然不屑叫丁香落胎,又怕王妈妈和芳姑姑芸姑姑背地下手,这两大匣子补品就必会亲自挑选,这是多么耗费功夫的事儿。 第21章 「这并不是太太点出来的,是老爷今儿临上衙前才叫外书房里的小厮送来的,说是给太太补养身子。」 薄荷快人快语的告诉韩宓,脸上也带着替太太高兴的笑容。 老爷十天前才拿回来不少的燕窝和阿胶,今儿就又叫人送来了这么多,这是有多疼太太,又多盼着太太赶紧怀个嫡子? 庶子什么的,说得好听是子嗣,到底带着个「庶」字不是么,哪有太太生的嫡子名正言顺。 何氏却一点笑容都没有,听了薄荷那番话后,脸上还泛起浓浓的厌恶。 「给丁香开脸那天,老爷就带回了两大匣子这玩意儿,这才隔着几天就又送来了,这是叫我拿这个当饭吃么?」 「薄荷待会儿便叫王妈妈将这两样儿全给了丁香吧,就说是老爷从外书房拿回来、专门赏她的。」 何氏倒是早就想过,丁香那里的补品不能断,何况女儿也提醒过,王妈妈等人也分外赞成。 可若叫她从自己的私库里往外赏,她虽不心疼,还怕丁香借此纠缠她、怪她不安好心呢。 丁香虽然嚣张,那话却说得好,她这位正室太太决不能赏那丫头什么吃食。 她本是打算待会儿便给丁香拨二十两银子,说明是太太给她买补品用的;老爷既然叫人送来了这两匣子,她倒是省银子了。 韩宓却是从她娘与薄荷的短短几句话里,本能的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 要知道她前世这么大时,便总瞧见老爷从外头带回补品来,她娘也全数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她当年本就心性儿太过憨直,也便并不觉得如何蹊跷,可是如今再细细一琢磨,老爷虽是顺天府推官,时常有人孝敬、有人走门路,也不该一水儿全是这流水般的补品啊。 倒是她那位继母孙氏名下便有家补品铺子,过门后用起燕窝和阿胶来从不吝啬! 韩宓便立刻警惕起来:「娘可听老爷说过这些补品都是哪儿来的?」 「若是衙门里有人求老爷办事送的礼,这得是什么样的人家啊,难不成是开药铺或是南北货铺子的?」 自打韩云枫做了顺天府推官这几年,虽是官阶还不够高,收不着太多的冰敬炭敬,兑米票兑粮票、绸缎皮毛倒是一年四季从未断过。 这些补品也只是最近半年多了起来,眼下已经快将何氏专门放药材的私库装满了。 何氏却是没从女儿的话音里听出什么来,只轻轻摇头:「老爷哪里会将托他办事的人都是谁讲给内宅妇人听?」 「那这一家的事儿也办得实在太拖拉了些。」韩宓似笑非笑道。 「娘回忆回忆,这药材和补品是不是从打半年前便流水般进来了?」 「老爷若是拖着不给人家办事,只为了多从人家手里收些重礼,一旦哪天被这主家拖下水,又该如何是好?」 话既说到这地步,她已经基本断定,这补品十有九成就是孙氏耍的手腕儿。 孙氏必是先借着韩云枫的手将补品流水般送进来,头几波儿也必然没有问题,等她娘哪天彻底松懈下来,这养生的好物儿就会变身为索命的! 那若她这番推测是真的,她娘当年的早产与去世……也定然不是她一开始时想得那样简单!可她却不能直截了当提醒她娘,这些补品里或许有蹊跷! 韩宓也便继续耐心的循序渐进,先叫她娘对这些补品的来路起了怀疑,再查这些燕窝与阿胶干净不干净,也就顺理成章。 何氏听了韩宓的提醒果然变了神色。 可不是怎么着,老爷过去可没常收这样的礼,就是最近半年才如此! 不过若说老爷是图重礼的,他又从没说过叫她差人将这些东西拿出去换银子的话。 倒是旁的譬如皮毛绸缎,若是自家用不完,走礼又用不上太多,既怕皮毛白放着生虫,又怕绸缎花样过时,可没少叫她别忘了换银钱。 何氏只觉得一颗心又往下沉了沉,胸口也寒了几分,亏她前几日还以为自己早就心凉了。 可她也不能叫女儿因为一点空穴来风便耽误了上学不是? 等娘儿俩一起用罢早饭,她便不动声色的给韩宓捋了捋刘海儿,又亲自接过绿芽递来的丝棉披风,慢条斯理的给女儿穿好。 「虽说娘答应了要带你学管家,老爷收礼的事儿也暂时不需你操心,你只管上你的学去。」 「等你走了,我自会差人出去打听,你下学了想必就有分晓。」 韩宓本就不是个真正的小女孩儿,哪里会轻易就被这种话安抚? 她就执着的将目光投向那两个匣子。 「娘既是要差人打听老爷从哪儿收来的礼,我便与娘分工吧。」 「您叫薄荷将这两种补品给我每样装一些,最好将您早几日得的那一份也给我分头装好,我带着上学去。」 金家既是大皇商,就在很多行业都有涉猎,补品铺子药材铺子也开了十几家,她不说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也差不离了。 如今她虽不能明说,她或许能察觉出这阿胶和燕窝里加了些什么,她却可以带着这些玩意儿请人瞧瞧不是? 第22章 何氏难免有些含糊,含糊于万一女儿没掩饰住,再叫温靖侯夫人得知自家出了这等事,说不得会坏了女儿的姻缘。 她便缓缓的摇了摇头,却也不待她说出拒绝的理由来,就被女儿拉住了手。 「娘放心,我就是想叫您先别用这些补品,也别叫人给丁香送去了。」 「等我放学回来的路上找家铺子看看,若都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来路也正,您再用也不迟。」 这两匣子补品既是老爷叫人送来的,再原封不动送到丁香那里去,就算那丫头吃完就七窍流血挺尸了,不但除了个祸患,还全然不关何氏什么事儿。 可这也会惊动老爷,继而惊动隐藏在老爷背后的黑手不是么? 若因此再叫那人换了旁的什么手段,韩宓难免又要费尽心思详查,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何氏这才知道,原来女儿所谓的分工,便是她差人去查谁在求老爷办事,女儿去找人查验补品干净与否,而不是女儿想要借助温靖侯府的大夫。 那她就不用担忧温靖侯夫人知晓此事了,她也便放了心。 虽是如此,等韩宓与她娘告辞离开家后,何氏还是盯着那两匣子补品出了好大一会儿神,几乎就要张口叫人给她熬一碗药来,那喝了之后便不用担心坐胎的药。 可这种药汤子哪里是那么好喝的? 就算她不想再给那狼心狗肺的韩云枫生个嫡子出来,是药三分毒,她还得为宓姐儿想想呢! 再者说了,她这两年的月事向来不准,间隔五六十天都是常事儿,这一次又是快满五十天了还没动静……若是她使了小性儿伤了身子,她的宓姐儿怎么办? 何氏便缓缓将手覆上小腹,只盼着这肚子里万万别已有个孩子扎根儿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但凡她那苦命的儿子当初并未夭折,老爷也未必敢于明目张胆的收用了丁香,更不会高高兴兴便收下了那两个新买来的通房。 可现如今再生儿子已经晚了!老爷的嘴脸已经被她瞧清楚了,这时候哪怕她再生三五个,又有何用! 遥想她当年就要出嫁前,母亲倒是没少叮咛,说是女人只有多生几个儿子才会真正有依靠,如此即便是夫君不那么可靠,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今再想起这话来,何氏只觉得嘲讽得很。 敢情母亲何止是想叫她多几个儿子撑腰,母亲还早就变着法子告诉了她,男人只要没有子嗣,什么样的海誓山盟也终会变得支离破碎。 这时的何氏又哪里知道,等韩宓才坐着马车离了家,就已经迫不及待将那分开装的几份燕窝和阿胶都拿了出来,先细细端详了颜色,又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味道。 就是这一嗅之下,韩宓骤然变了脸色。 这燕窝实在是太腥气了,那阿胶也不遑多让! 虽说这两样儿若是好的,也会自带些腥气味儿,却不该是这么浓郁,这腥气若不是为了掩盖什么药气才怪了! 也正是因为这两种东西都太腥气了,韩宓便无法辨别里头究竟加了什么,是想叫食用之人怀不上身孕,还是想叫人渐渐积了毒,成年累月的继续服用着便会要了命。 这时也不知青芽是觉得自家姑娘太奇怪,还是起了好奇心,便也想拿个燕窝闻一闻,等她才将一盏燕窝拿到鼻子附近,就呀的叫出了声。 「姑娘快将那东西放下!」青芽一边喊着,一边已经伸手朝韩宓手里夺了:「这燕窝里加了生甜茄汁儿!」 等青芽将韩宓拿着的燕窝和阿胶全都夺了下来,又嫌烫手般全扔回了小匣子里,再慌忙取了车里带着的温水,主仆俩全净了手,这丫头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却依然惊魂未定。 这是哪个天杀的将生甜茄汁液加进了补品里?这哪里是要补养身体,这分明是要人命! 「姑娘是不是早猜到了什么?」 青芽瞬间就又想起来,她家姑娘从打进了太太的正房,眼睛就一直没离开那两个大匣子,还说什么也要带些上学去,自打上了车就又是端详又是闻的。 韩宓却也是在青芽喊出燕窝里有毒后,便恍然大悟。 她就说么,当年的青芽不过是为人大咧了些,说话也有时不分主仆大小的,怎么就被孙氏叫人生生打死了。 当时这丫头不就是求到孙氏面前去,想给她要点燕窝熬粥,却一去没回头么? 原来孙氏竟想将曾经给她娘用过的毒燕窝再给她照样吃些日子,却被青芽发现了燕窝里的蹊跷啊! 说不准孙氏拿出来的燕窝,还就是她娘没用完的那些,被青芽这么一喊破,不但她韩宓无法被孙氏毒死,她娘的死因也会被翻出来! 那么孙氏又怎么会继续留着青芽这个祸害? 而她虽是没能及时得知青芽出了事,也便没能阻止得了孙氏打死青芽,却牢牢记住了这个丫头定是因为去要燕窝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才送了一条命。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不用孙氏给她的补品了,倒是歪打误撞就逃过了一个死劫。 韩宓想明白了个中蹊跷,就缓缓湿了眼眶,心里忍不住恶狠狠的发誓道,她若不弄死孙氏给娘和青芽报仇,她就改姓孙。 等再听到青芽问她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什么,她就轻轻抬了头。 「我是猜到了些许不对劲,谁叫老爷最近往后宅拿补品拿得太频繁,又格外殷勤的劝太太多用些。」 「要知道太太这两年可一直用着太医的调理方子,太医还特别叮嘱太太别乱用补品,老爷也是知情的。」 第23章 「可我却没青芽姐姐能干呢,你怎么一闻就知道那东西里加了甜茄汁?」 青芽登时又惊又吓——姑娘的意思是……是老爷对太太? 这不能够啊,老爷和太太不是出了名的恩爱么? 要不然依着太太这些年来只养大了姑娘一个,换成旁人早就纳了三五个妾,庶子也生了一大群了! 可若不是老爷又是谁呢?谁会这么恨太太,恨不得将太太置于死地? 她又哪里知道这是孙氏借了老爷的手,老爷被利用时又恰巧色迷心窍?更有甚者这本就是孙氏与老爷的合谋? 只是青芽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很多事本就不该她想;她便忙将疑惑抛开,先回答起了韩宓的问话。 「那甜茄本就是种野果子,在山东老家遍地都是,常有放牛放羊的孩子没看住牲口、就叫它们吃多了甜茄果儿,随后就口吐白沫昏了过去,还有当时就死了的。」 「奴婢家隔壁还有个四五岁的小丫头采了甜茄吃,没挨过一天就咽了气。」 「奴婢既是在山野间长到七八岁才被老太太买了去的,那之前也没少在山上疯跑,对些个野果子野菜、还有蘑菇,见多了闻多了也就知道了。」 青芽口中的老太太也就是韩宓的亲祖母,如今远在山东老宅和韩宓的叔父一块儿过着。 当年得知大儿媳妇要生了,老太太就赶来京城伺候媳妇坐月子。 待老太太在京城住了两年多,既惦记着家里的小儿子,还有那就快出阁的女儿,这才不得不回了老家。 等回了老家又忍不住想孙女儿,老太太就抱了要给孙女买两个丫头的想法儿,只因老太太既是乡下妇人,便真心觉得乡下丫头壮实又厚道,可比京里那些娇滴滴的、像个半小姐的丫头顶用多了。 如今韩宓可不是正用上青芽了,青芽在一些事上也果然比一般丫头懂得多? 却也正是青芽提起了老太太,韩宓又差点湿了眼眶。 她当年就该知道,她那渣爹连对老太太都不过是那么回事儿——自打韩云枫续弦孙氏,老太太屡次叫人捎信来,说是想来京城住一阵子。 老太太其实还不是想给没了娘的孙女撑撑腰,甚至已经猜到了孙氏不是个好鸟儿,却都被韩云枫想方设法阻止了。 他续弦孙氏之后,对自己的亲娘都不过如此了,说是狼心狗肺都不为过,他又怎么会真心待她娘好! 后来还是韩宓出嫁后,亲自往山东老家走了一趟,将祖母接去了金家,整整陪她住了三年,也整整享受了三年祖母对她的疼惜与爱护。 虽然代价便是每年要给老家的叔父送五百两银子,否则叔父便整天喊着,家里没老太太坐镇不成……那银子花的也值了。 韩宓便沉声叮嘱青芽,补品里被下了毒的这事儿若不是我叫你开口,你就一直将它烂在肚子里吧。 青芽慌忙点头:「姑娘放心,奴婢有分寸。」 哪怕那补品真是老爷下的毒,她才更不能随意张扬不是么? 更别说这事儿或许还冤枉了老爷呢,若是从她口里走漏了风声,再害得太太与老爷夫妻反目,她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青芽也很担心,担心姑娘既然拿了这些补品出来找人查验,回去后又该怎么和太太说。 若是说了补品里有毒的话,太太不是一样得和老爷翻脸? 反之若是不说,太太再将这些毒燕窝毒阿胶当成了好东西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你也放心,我方才不是说过么,太医不让太太乱用补品。」韩宓自是听懂了青芽的担忧。 「再说依着太太过去的直脾气,或许乍一听我说了这东西不能用,真会立时三刻便与老爷说道说道,甚至不惜当时便与老爷翻脸也是极可能的。」 「可这毒物儿都摆到她面前、就差往她嘴里硬灌了,西小院里又有个丁香,太太哪里还会犯这等傻气?」 只要她娘被她安抚住了,这之后不论是她私下求了庄岩,还是她娘也差了人手出去探访,总之这条线都能引到孙氏那里去。 也正是因为这燕窝与阿胶出现的及时,她便再不用提着她娘的耳朵叫她娘小心外头送来的吃食,她娘自己个儿就会多多注意,她还少了几分暴露的嫌疑呢。 青芽一想也对,太太再怎么脾气爽直,也是分时分晌的,这时马车也到了温靖侯府,她便先将那毒补品抛到一边不再想,服侍着韩宓下了马车。 ……庄岩说是叫韩宓将抹黑孙氏名声的事儿交给他,便不用她再伸手了,可如今不过是短短的一日过去,他又哪里来得及想得出最为妥帖的法子来? 谁知等到中午时他又往汀兰馆送了一食盒饭菜,就听韩宓说起了燕窝和阿胶的事儿来。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宓妹妹是说已将那有毒的补品带来了?」 那这岂不随时都可以给那孙氏一个好看?而不用他想破脑袋了? 可他随即就察觉自己有些糊涂,糊涂于他明明是该好好安抚她一番,怎么可以听说了何家表姨母得到的补品有毒,却露出这么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他就懊恼得很,只恨不得抽自己的嘴两巴掌,连忙给韩宓解释起来:「我、我这并不是幸灾乐祸,宓妹妹你知道的!」 「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将它们带来了,就不妨交给我去查验吧,也省得你在回去的路上再耽误时间了。」 韩宓扑哧就笑了。 第24章 真是个呆子,隔了一世再见也还是个呆子! 她就忍不住娇俏的白了他一眼:「岩哥哥既然知道我懂你,还跟我解释作甚,我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我猜你定也想了好久,该怎么抹黑那个孙氏的名声呢,如今这毒燕窝和毒阿胶却刚好是送上门来的把柄,岩哥哥觉得不用白不用吧?」 庄岩连忙点头,心中也升起了还是她懂他的窃喜:「我就是这么想的。」 「若是宓妹妹能容我几天,等我的人查出表姨夫确是从那孙氏手里得到的这些,我自有法子叫她摔个大跟头翻不了身!」 如此也不枉他昨天和她要这个差事时夸下的海口了。 韩宓心中越发偷偷笑起来,要不是她拼命掩饰,恐怕面上也会笑靥如花了。 他既然还欲查清楚东西到底是不是打孙氏那儿来的,分明不想随便冤枉了哪个,譬如她那位好父亲。 若是等他满了十五岁便正式跟着大皇子办差了,他哪里还会费力查实这个? 左右孙氏那补品铺子就开在那儿,拿着那有毒的补品直接栽赃给孙氏便是了,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而她那位好父亲也便直接成了烂渣滓,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那么韩宓又怎么会不明白,庄岩口中既是还称呼韩云枫为「表姨夫」,还惦记花些时间将韩云枫择出来,也是看在那人是她韩宓亲爹的份儿上,就没将这人往太坏处想,或者说是不愿意想。 万一孙氏只是借助了韩云枫的手,将有毒的补品送进韩家后宅,韩云枫却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那就还是她的好父亲不是么? 殊不知她韩宓已经明镜儿似的,早就知道这毒补品就算不是韩云枫与孙氏的合谋,韩云枫也逃脱不了干系——谁叫他招惹谁不好、却偏去招惹孙氏,惹来的祸事他不背谁背。 可惜这话却到底不能直接告诉庄岩,她也只能在心中又多领了他一回情。 韩宓就飞快的答应了他「容他几天」的话:「既是我们昨儿就商量好了,不过完三月三便不妨先叫孙氏蹦跶去,岩哥哥也不用着急。」 此时的庄岩又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了三月三,不免想到昨儿晚上他从母亲口中缠磨出的话来,笑容就缓缓爬上脸庞。 既是他很看重他与韩宓的亲事,他当然很是期盼着韩云枫并不曾在毒补品里插手,对此也毫不知情,仅仅是被那孙氏利用了去。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就信这位表姨夫真无辜,愿望终归只是愿望。 至于等他真正查出韩云枫到底是不是无辜,知情人也仅限于三人罢了,那便是他,宓妹妹和宓妹妹的娘…… 那么如今再瞧见韩宓不但绝口不提韩云枫一个字,还又和他说起了三月三,庄岩只觉得心底熨贴得很。 她哪里是没怀疑过她爹? 若是她没这个怀疑,又怎么会亲自插手此事,而不是请何家表姨母派人去查? 她分明与他想到了一处去,生怕被韩云枫搅了两人的亲事,又不想背个亲爹是白眼儿狼的名声,孰轻孰重分得极清楚。 那她这性子岂不就是老天替他庄岩打造的,与他就是天生绝配! 庄岩这般一想之下,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落,韩宓也是一样,直到被关山提醒说时候差不多了,两人这才依依不舍的互相告了别。 「世子爷真的打算查实这些有毒的补品是什么来路?」待庄岩主仆离着冠宇阁越来越近了,捧着几个小匣子的关山终于忍不住讨教出声。 庄岩冷笑。 这几匣子腌臜补品分明就是孙氏那贱人害人的鬼伎俩,韩云枫也未必多无辜,连关山这个小厮都知道这没什么可查的,他还真会费力去查验么? 天知道他乍一听宓妹妹说起此事来,他有多心寒,又有多庆幸? 既心寒于韩云枫这个寒门士子竟是这么个不识抬举的,胆敢如此恩将仇报,又庆幸于表姨母与宓妹妹竟逃过一大劫,并不曾将这些腌臜东西入口。 「你没听韩大姑娘说等过了三月三再说么?长着耳朵是喘气儿的?」庄岩似笑非笑的抛下这句话,便快步进了学馆冠宇阁。 这话吓得关山连忙抱紧了手里的小匣子撒腿就跑,半刻钟后就将这些匣子在世子爷的正房里寻了地方藏好,又飞快跑回了冠宇阁。 等他瞧见明月正在世子爷身边服侍用饭,世子爷的脸上也未见流露什么不快,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话说庄娆自打昨天中午挑了一回刺儿,说是庄岩偏心眼儿,竟将肥鱼给韩宓留着,却被庄媛与庄婷抢白了一顿,又被韩宓与宋千红联手当众喊破了她姨娘的出身,她整整一下午都不曾开怀。 论说她今日便该长些记性,而不是再没事找事,最后吃亏的反而是她自己。 偏她隔窗将韩宓递给庄岩的两个小匣子看得清清楚楚,那俩匣子还是韩宓特地差了青芽去马车上取的,她就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韩宓的短处,又极想尽早报了昨日那个仇。 等瞧见韩宓再回到偏厅来,她就忍不住又凉凉的开了口。 「原来大哥每日里都给宓姐姐添菜也不是白添的,宓姐姐隔三差五也会给大哥送礼物呢。」 字字句句都是当众指责韩宓与庄岩私相授受。 谁知等庄娆说罢这话,韩宓却根本不搭理她,脸上的神情也不动声色,就连其他同窗也仿佛没听见她半个字。 庄娆不由得恼怒非常——这些同窗都是聋子哑子么? 第25章 她哪里知道女孩儿们这几年早就见惯了那对小儿女这般,也便不将她的指责放在眼里? 她又哪里知道,温靖侯夫人本就害怕前来附学的女孩儿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这才授意庄岩多与韩宓亲近亲近,也算是对女孩儿们旁敲侧击了? 要晓得温靖侯夫妇自打儿女们稍微长大一点后,就给自家儿女的姻缘定下了基本路数,那便是绝不联姻强手。 温靖侯本就是皇帝的连襟、是那些文官口中的外戚了,手中又有兵权,若再借着联姻继续壮大,岂不是叫皇帝忌惮? 要不然依着温靖侯府的烈火烹油、鲜花簇锦,温靖侯夫人再与何氏有交情、有亲戚,堂堂侯府世子的亲事人选又哪里轮得到韩宓呢? 庄娆既是对这一切全不知晓,可不是就以为她随便就能将韩宓这个小麻雀如何。 而她方才那些话虽然没人搭理,两个姐姐倒也没斥责她,仿佛也是隔窗瞧见了什么,这才不愿意为韩宓出头了。 庄娆便又扑哧笑了,继续做起了那一厢情愿的添油加醋与煽风点火。 「可我若记得没错,大哥昨儿才从韩家带回了两大匣子点心,还有两坛子酥鱼,如今看来……宓姐姐这礼物送的还真频繁呢!」 一直都闷头不语的庄媛便在此时突然抬起脸来,眉毛也随之立了起来。 「娆姐儿确定你记得没错?」 庄娆心头大喜。 她这是已将嫡姐撺掇出了怒气,恼怒于韩宓和大哥小动作频繁,这才发此一问么? 她连忙鸡啄米般点头道,我确定没记错。 「那你倒是告诉我,大哥从韩家回来时,你并没在母亲的正院,你是怎么知道大哥都带回来些什么?」庄媛顿时冷笑出声。 「难道是你那位姨娘在母亲正院里安插了眼线?我看她是作死!」 如此等到女孩儿们将午饭用罢,庄媛叫人传进内宅的话也有了结果,温靖侯夫人不过片刻就将那给孙姨娘报信儿的丫头找了出来,此时正在后宅打那丫头板子。 「孙姨娘也被夫人禁了一个月的足,夫人叫大姑娘只管好好念书上课,不要再在上学时操心后宅的事儿了。」 温靖侯夫人差来的滕妈妈这般叮嘱道。 等庄媛笑着点了头道谨遵母亲教诲,滕妈妈便冷冷的瞟了庄娆一眼,这一眼不由得叫庄娆浑身发冷,若不是极力掩饰着,想必她当众就得打起寒颤来。 滕妈妈走了后,韩宓在一边难免轻轻抿了抿嘴。 这庄娆若只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就罢了,就为了和她韩宓置气,还将孙姨娘一起卖了,这才是个天大笑话呢。 只不过那孙姨娘也不无辜不是么? 想当初孙姨娘成了孤女后,先是做了绣娘,随后又卖身给温靖侯做了妾,孙家一族在哪里? 后来被孙氏找上门来,孙姨娘倒仿佛将孙家待她的一切不平全忘了,还转手帮着孙氏筹谋起了苏樱的婚事…… 只是韩宓也终归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对孙姨娘和庄娆母女动手,庄娆自己就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就在自己抿嘴儿笑过后,又抛给庄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儿,这眼神儿无疑又将庄娆气个半死,却终究奈何韩宓不得。 不但如此,等庄娆下了学回到后宅后,等待她的也是嫡母下达的禁足令,与她姨娘一样被禁足一个月。 「汀兰馆的女学生们都不小了,本就不是习字读书的所在,教的多半是些琴棋书画、规矩与女红,我叫你禁足一个月也是学规矩,并没什么妨碍。」 见庄娆跪在地中间儿还欲拿着上学当借口,磕着头求她收了禁足令,温靖侯夫人袁氏这般淡淡的说道,根本不打算更改决定。 待庄娆顶着满额头的血、被两个丫头半扶半拽的带走了,袁氏这才绽开笑脸转头看向韩宓:「宓姐儿被娆姐儿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吓到了吧?」 其实说来这也怪她,怪她在答应庶女去汀兰馆一起上学之前,没将庶女好好敲打一番。 如今可倒好,这才短短两日间,庶女便惹了两个祸,两次全是拿宓姐儿开刀;这也就是宓姐儿不同于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否则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呢! 「表姨母安心,宓姐儿并没吓到。」韩宓笑眯眯的回道,「娆姐儿到底还小呢,表姨母也别因为她太生气。」 袁氏越发笑起来。 是啊,娆姐儿还小呢,娆姐儿才刚十岁不是么,十岁的庶女便会整日里给宓姐儿甚至岩哥儿找麻烦了,不是孙姨娘教的又会是谁! 别看宓姐儿才刚十二岁,倒将这些看得极清楚。 「昨日是你病好了第一天回来上学,表姨母也没敢留你,只怕你娘惦记;今儿既见着你大好了,你便与你媛姐姐一起陪我用了晚膳再回吧,到时候我叫滕妈妈亲自送你。」 自打韩宓来汀兰馆附学,被袁氏留饭已经成了常态。 韩宓也不推脱,笑嘻嘻的答应了,便先与袁氏告了暂退——眼下离着晚膳时分还早着,她肯定不能留在正院给袁氏添乱,告辞后便与庄媛去了她的小院。 等小姐妹俩手牵着手进了屋,庄婷也来了,三人先各自喝了一盏红枣蜂蜜水,便凑在一处嘀咕起来,话语里全是对庄娆的幸灾乐祸。 庄婷更是捂着嘴笑道,那娘儿俩还以为孙姨娘重新找回了娘家一族的依靠便能翻天,殊不知姨娘就是姨娘。 第26章 「若那孙家真是个好的,当初又怎么会叫她一个孤女以卖绣品为生!」 韩宓心头大惊。 敢情孙家现在就已经找到了庄娆的生母孙姨娘?而不是她以为的一年以后? 那么孙家何止是要借助孙姨娘的手、给苏樱谋一门好亲事,孙家定然还有别的企图! 韩宓便微微沉了脸:「难不成孙家这是打探到三皇子就快选妃了,大皇子与二皇子那里也要再选两位侧妃,自家却和皇后娘娘搭不上一点话,便想借着温靖侯府的手往宫里送人呢?」 庄媛与庄婷本来还都捂着嘴乐呢,听了韩宓这话顿时止了笑,先是各自垂头琢磨了一番,便也都沉了神色。 且不说温靖侯府并没有适龄的姑娘可以送进宫里选妃的,就算是真有这样的姑娘,庄家也从没打算和皇家联姻。 否则依着庄媛的年纪,她只和大皇子相差三岁,两人又是姨表兄妹,当初在大皇子选正妃时、也是个挺合适的人选了。 那若是真叫孙姨娘得了逞,打着庄家的旗号送孙家女孩儿入了宫,这岂不是给温靖侯府惹了大麻烦? 那么即便这事儿乍一看不是她们几个小女孩儿家可以议论、可以插手的,她们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了不是么? 庄媛这般一想之下,立时便要将自己的大丫鬟喊来,叫人立刻就给袁氏递话儿去,务必早早将孙家这个打算掐灭了才好。 韩宓见装连忙出声阻拦:「我也只是猜测呢,并做不了数,若是这般便将话递到表姨母耳边去,万一孙家却没这个意思,倒成了我们胡乱猜忌的错了。」 「我看不如回头由我差个人去打听打听,孙氏一族或是他们亲戚家里究竟有没有适龄姑娘还没说亲的,再跟表姨母漏个口风也不迟。」 若只是和旁人说话,韩宓再不会夸这个海口,可和庄家姐妹她却不用藏着掖着——这姐妹俩都知道她和庄岩好,庄岩的人手便等于她的。 庄媛便点了头:「大殿下表哥前些天还跟岩哥儿说起来,皇后姨母给他圈了几个侧妃人选,他正想叫岩哥儿替他私下打探打探每人的人品呢,如今倒正好儿叫岩哥儿将这两件事一起做了。」 这时的她们几个女孩儿家又哪里知道,袁氏也是多少猜到了孙家找上门的用意。 否则不过是庄娆的几句多嘴,哪里就至于将那娘儿俩一起禁了足,还一禁就是一个月——庄娆的多嘴不过是误打误撞,主动送给袁氏的一个借口罢了。 当然了,袁氏也不是怕孙家想要利用孙姨娘的手,先将孙家的几个女孩儿引荐给她,再打着庄家亲戚的旗号去选妃。 庄家既然从没这个打算,那便既不会送自家女孩儿选妃,也不会举荐至交之家,更何况区区一个孙家,姨娘的亲戚哪里算得上是亲戚! 她袁氏是傻了不成,竟敢往自己的皇后姐姐面前推举姨娘小妾家的亲戚? 这是生怕姨娘们腰杆儿不硬,还是怕皇后姐姐在宫里太舒坦?再或者是生怕她的亲外甥大殿下娶个好媳妇太过恩爱,便送进两个惹祸精去捣乱? 她之所以给孙姨娘禁了足,不过是用此举告诉孙姨娘,身为奴才便得有奴才的觉悟,而不是总想着如何爬高,甚至如何翻天。 再换句话说呢,那孙姨娘还没等撅尾巴,她便知道那贱人要拉什么屎! 只是等晚膳过后,袁氏也不忘将滕妈妈叫到面前来叮嘱了几句,一是告诉滕妈妈亲自将三月三的帖子送到何氏手里,二是叫滕妈妈务必替她多交代何氏几句话。 「我这里已经将孙姨娘禁了足,想必孙家在这一个月里联络不上孙姨娘,便又得从别处下手。」 「你不妨替我提醒我表姐一声,可莫叫那孙家寻上了表姐夫,再叫表姐夫替孙家求到秋娘表姐面前。」 何氏既是袁氏的表姐,袁氏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姐好说话儿;可那孙家既然不怀好心,就不能叫表姐中了孙家的计不是么? 「那孙家不是有个住在咸宜坊的姑奶奶,与平乐长公主是妯娌么?」 「若孙家真的求到了表姐夫面前,就叫我表姐尽管将此事推给那位孙氏便是,那孙家姑奶奶自家放着现成儿的公主妯娌不求,求什么外人儿!」 袁氏既是私下里叫了滕妈妈到跟前交代的,韩宓也就没听见一个字。 她便以为滕妈妈仅仅是袁氏派了送她回家的,顶多是再替袁氏给她娘送个帖子,请她娘带着她与温靖侯府女眷一同去过三月三。 殊不知等滕妈妈走了之后,她再从东屋回到她娘跟前,就瞧见她娘频频的皱眉,她不免问起了缘故。 这样的事儿若换在往常,饶是何氏再想不明白,也不会和女儿多探讨一个字,可既是滕妈妈将女儿送回来的,何氏想了想也便开了口。 「你表姨母叫滕妈妈给我带口信儿说,说是有个孙家可能会求到老爷头上来,再请老爷和我说说情,好将孙家的几个女儿引荐给你表姨母。」 「这孙家不就是娆姐儿姨娘家的亲戚么,这家人哪里来的这么大脸,借了孙姨娘的手不够,还能求到老爷跟前去?」 「我又听你表姨母叫那滕妈妈告诉我,孙家有位姑奶奶是平乐长公主的妯娌,那不就是做过老爷上司的苏同知那位孀妇苏太太么?」 「敢情苏太太和孙姨娘是同一个孙家的?我还当两人只是同姓,却没什么亲戚呢!」 这事儿也怪不得何氏糊涂了,还越想越糊涂。 孙氏的亡夫既是做过顺天府同知,韩云枫又是顺天府的推官,何氏与孙氏自然也是老相识。 那么何氏又哪里想得到,此孙氏竟然与温靖侯的小妾孙姨娘是同族姐妹? 好吧,就算这两人是族姐妹的关系,那位苏太太孙氏好歹也是平乐长公主的妯娌,孙家又有几位老爷都在朝中做着官,若真有适龄女孩儿想进宫,求一求平乐长公主就是了,怎么还能求到自家老爷头上来? 自家老爷是和那位已故的苏同知做过同僚不假,可那苏太太孙氏如今到底是位孀妇啊,一个孀妇怎么求自家老爷办事? 第27章 韩宓却不免听得心惊肉跳,心惊于亏她与庄岩还惦记瞒着袁氏,不想叫袁氏知晓韩云枫是个狼心狗肺的,原来袁氏却早就知道了。 否则袁氏又哪里会叫滕妈妈给她娘带这种话! 如果袁氏只是怕孙家拐弯抹角利用温靖侯府,自然有千百种法子防着孙家,哪里用得着提醒她娘? 这分明就是个借口而已,实则却是为了告诉她娘,卧榻一旁不能容他人酣睡! 韩宓由此就想起庄岩与她去咸宜坊那天,便跟她说起过,温靖侯在咸宜坊遇上过韩云枫三次之多。 想来也正是这个叫袁氏起了疑心,甚至还早叫人查探到了韩云枫与孙氏之间多有苟且。 可这一切……她为什么在前世时从未经历过? 还是说正是因为她的重活一世,这才改变了很多原本的路数,譬如就是她叫庄岩陪着她去咸宜坊,这才引发了很多原本并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韩宓便在苦笑之余又有些安心,既安心于重生确实是有用的,又安心于虽然袁氏表姨母已经知晓了韩云枫的恶劣行径,却也没嫌弃她韩宓,相反还来提醒她娘「清夫侧」。 那么她是该继续将她娘蒙在鼓里,只凭自己与庄岩之手便将那孙氏办了,还是叫她娘也插一回手,也算是叫娘亲手报一回前世之仇? 既是有了滕妈妈走这一趟,继续将她娘蒙在鼓里可能行不通了,或许还会造成不好的后果,比如就像她之前曾经担忧过的,会令她娘按捺不住脾气去责问老爷,继而打草惊蛇,再者也会浪费了表姨母一番好意。 可现在就实话实说,也不知她娘承受得住与否? 毕竟韩云枫与孙氏的苟且可不同于纳妾收通房,这可是犯了律法的通.奸,最不济也是通.奸未遂! 更别论这奸夫淫妇还欲毒死她娘,继而叫那淫.妇扶正上位! 韩宓心中飞快的掂量了几种后果,终于选择一咬牙,先是将薄荷等人都打发出去守着门,等房里只剩下母女俩,她这才附耳何氏,将她知道的全都交待了。 那便是韩云枫早就打起了孙氏的主意,虽然当时可能只是想揩个寡妇的油,谁知却被孙氏渐渐迷惑…… 「而那孙氏虽然已经成了寡妇,也绝对不会甘心给老爷做个外室不是?」 「说不准那些燕窝阿胶便是孙氏借着老爷的手送来的,等哪天您觉得这些东西可以放心用了……也就正中了孙氏的计,她只需坐等您给她腾位子便是了。」 何氏便只如劈头被打了个大焦雷,当时就愣在那里。 什么什么? 老爷竟与那苏太太……通.奸?苏太太所求却不是做个外室便罢了,就想将她这个正室借着有毒的补品除之而后快,苏太太便能取她而代之? 而那流水般送到她面前的补品,更是老爷心甘情愿被苏太太借了手? 话说何氏既然已与韩云枫成婚十四载,娘家又是韩云枫妥妥的靠山,两人膝下虽没有儿子,却也是恩恩爱爱过了十几年好日子。 因此上虽说何氏这些天已经渐渐冷了心肠,甚至都不想再和韩云枫有什么亲热之举,继而连个儿子都不想再生,她也只是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恶心的坎儿罢了,又怎么会真觉得韩云枫狼心狗肺到了不堪的地步? 现如今却先是袁氏表妹特地差人给她递话儿,话里话外都是叫她防着苏太太那位孀妇,女儿竟也只用了短短的一天,便剥了老爷的画皮? 何氏愣愣的捋清了发生的一切,脑袋里不禁嗡嗡作响,眼前也冒起了无数金星,险些就要从椅子上滑落。 等韩宓连扶带拖,勉强才将她娘从椅子挪到临窗大炕上半躺了,她便屈膝跪在她娘脚下。 「我就知道娘乍一听我说起这些,心里定会承受不住,却还是不顾娘的感受一吐为快,还请娘饶了我这一遭儿,不要生宓姐儿的气才好。」 韩宓未等开言便先流了泪,话到此时更已是珠泪涟涟。 要知道她心底的泪早在她娘撒手闭眼那天就已汪成了海,又在庄岩辞世时险些决堤,直到今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流淌。 只是这泪水中既有对她娘的心疼,又有几分后怕,却也不无失而复得的庆幸。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再想悄悄将那孙氏弄死给娘报仇,也由不得她了。 韩云枫既是已经烂了心肠,就算她想方设法弄死了孙氏,谁敢保证这之后不会再有个张王李赵氏,令韩云枫又一次故技重施,不害死她娘誓不罢休? 那还不如索性叫她娘知道所有真相,这之后再是满地荆棘,娘儿俩携手披荆斩棘便是了! 何氏是险些被女儿告知的消息气炸了肺不假,一颗心也彻底坠入了冰雪中,一时间真想死了算了。 韩云枫竟早早生了外心,连表妹袁氏与宓姐儿都知道了,倒是她这个常年与韩云枫同榻共枕的妻子、最该早早看出真相的人,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这将她置于何地? 这分明是逼她去死! 可这又不是她自己的错,凭什么反叫她成了被气死的那个,再抛下可怜的女儿做个没娘的孩子? 若是真要怪也该怪韩云枫那个狼心狗肺的,那喂不熟的白眼狼! 还有那该死的孙氏,那个丧了良心的孀妇!孙氏自己死了丈夫,就要觊觎别人的丈夫,若是她叫孙氏得了逞,这世间哪里还有天理在! 也就是何氏忿忿不平间,胸口突然就泛起一阵恶心直冲嗓子眼儿。 她先是一颤,立刻便将颤抖的牙关死死咬住,又连忙将女儿从脚下拉起来,拥入怀中伸手替她擦起了眼泪。 第28章 她过去是心大了些,仗着自家对老爷有恩,老爷沾了自家的光这才能步步高升,便连膝下没个儿子也都不在乎。 她只想将老爷牢牢拴在身边,将来若有人说起「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典故来,她何秋泠也是叫人无比艳羡的那个。 可现如今先是表妹袁氏,继而是女儿宓姐儿,竟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便叫她知道,她过去竟然一直都在做梦,她若再不醒悟,她还配做人么?! 「亏你表姨母还总夸你聪慧,唯有娘知道,我们宓姐儿真真儿是个傻孩子,竟然当你娘是个纸糊的,连两句真话都听不得了。」 何氏含泪笑道。 「你放心,娘既是还有你,还会被人气死不成,那岂不是正中了旁人奸计!」 何氏本想怒骂那一对狗男女一番,又怕女儿脏了耳朵,韩宓却是听了这几句话便险些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了。 敢情她娘连韩云枫联手孙氏的可能都知道了,也不曾气出个好歹来,倒是个如此能忍的? 那么她娘当年必然不是被丁香气得早产、更不是被丁香气死的咯? 这岂不是证明她真的猜对了,她娘根本就是被韩云枫和孙氏送来的那些补品害死的,不论那早产,还是早产后的缠绵病榻,全是假象?! 韩宓便悄悄将满口的血沫子囫囵吞了,越发浇灌出满腔恨意。 谁知也不待她再仔细和她娘商议一番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听见外头响起了请安的声音,她那位好父亲韩云枫回来了。 她靠在她娘怀里的身子立刻僵硬起来,一双手也不由得将何氏的袖子攥得紧紧的,连忙悄声叮嘱她娘,万万不能当着老爷的面前露出什么不对劲来。 「左右大舅舅马上就要到京城了,您的委屈自有大舅舅替您做主呢,何苦直接和老爷对上却讨不到说法儿,反容易害了娘?」 「再说、再说老爷万一只是蒙在鼓里被人利用了,那人正想坐看您犯了糊涂、和老爷夫妻反目呢?」 何氏冷笑着点头。 连她的宓姐儿都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更懂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理儿,她一个当娘的也不能差了! 宓姐儿的亲事可就在褃节儿上呢,就算老爷真不是个无辜的,眼下也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 否则她何秋泠定然连查证都不需做,更不惜做个寡妇,也保管叫明年今日便是韩云枫的忌日! 至于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混账话,既是韩云枫这个得利者都不在乎,她这个施恩之人又何必在乎? 也就在何氏对女儿点罢了头之际,韩云枫已经摇摇晃晃进了正房,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几欲令人作呕的酒气。 何氏不由得皱起了厌恶的眉头,可她随即就掩饰住了,又匆匆给韩宓抛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自己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老爷这是在哪里赴的宴,怎么就不知稍微少喝些?」 何氏先是替韩云枫宽了领口,就一边微微娇嗔着,一边已是接了薄荷递来的热手巾,亲手给韩云枫擦起了脸,与过去的贤惠满满并没任何不同。 只是也不知是他身上酒气太重,还是何氏晚间用了什么不对付的膳食,她才帮他将脸擦到一半,便扭头掩着口干呕起来,手中的热巾子也被丢到了一边。 韩宓也就顾不得自己还没给父亲问安了,先是匆匆伸手扶住她娘,便慌忙高声喊起人来:「王妈妈快进来瞧瞧,太太这是怎么了?」 这时的韩宓还以为她娘是刻意做出的如此模样,好以此试探韩云枫到底知不知道补品里有毒。 谁知等王妈妈、芳姑姑和薄荷等人都被高声喊进来,众人又不停的围着何氏询问起来,晓芳不但问了晚膳的菜色,还问起了何氏上一次的月事是哪天。 待薄荷掰着手指算了算,说是上一次已是四十八天以前,不只是韩宓刷的冒出了一身后怕的冷汗,就连韩云枫十成的醉意也被吓醒了七成都不止。 何氏她、她这是有了身孕不成? 那若是被咸宜坊那位知道了,又跟他闹将起来,就像头些天得知他将有孕的丁香收了房、后来又收了若芷与若蘅一样,甚至闹得更厉害,这该如何是好? 更有甚者,那位若是情知谋求他的正室之位谋求不到了,岂不得立刻就要将那本黑账交到都察院去? 话说那孙家虽然有些小能耐,孙氏又与平乐长公主是妯娌,何氏的出身可比孙氏强多了,不但有个布政使长兄,还有位皇后娘娘表姐。 还有何氏生的女儿宓姐儿,几年后极可能成为温靖侯府的世子夫人呢,那温靖侯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的连襟,还替皇上掌管着禁卫! 孙氏倒是长得比何氏美上不止三分,又比何氏年轻几岁,可终归也是残花败柳了啊…… 韩云枫额头上不禁冒出豆大的冷汗珠子,暗道自己最近这半年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药,竟然如此荒唐。 他当初明明只是贪图孙氏美貌而已,又以为像孙氏这等耐不得寂寞的年轻孀妇,就算没有他贴过去,也必少不了与旁人勾搭。 可谁知那孙氏手里竟有苏同知死前留下的黑账! 待孙氏得知他先是收了几个通房,又怕耽误女儿的亲事便意欲冷落她之后,就以此要挟他,意图叫他配合她害死自己的原配,再与孙氏做正头夫妻? 现如今可倒好,他前脚才不得不将孙氏加了料的毒燕窝毒阿胶给了何氏,何氏就呕吐起来,怎么看怎么都像有了身孕! 那他这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旦何氏已经用了那些补品,他就不但帮着外人毒杀了自己的原配,更可能害了尚未出生的嫡子了! 韩云枫便恨不得抡起大巴掌糊在自己脸上,将自己打成个猪头才算数儿,只是他一来舍不得惩罚自己,二来也不敢叫人起疑。 第29章 而他既是想明白了子嗣要紧,又对过去的作为分外懊悔,也便匆匆伸手抹了一把汗,就连声招呼王妈妈快去请郎中。 等王妈妈应声去了,他便殷勤的扶住了何氏,不迭声的嘘寒问暖起来,连薄荷与晓芳都被他挤到了一边。 「秋娘可是晚上的膳食用得不舒服?还是、还是这几日的补品用多了,心头烦腻?」 「其实若叫我说呀,秋娘你的身体向来康健得很,哪里就用得着将补品当饭吃呢?」 「俗话说的好叫是药三分毒,补品也是药,丁太医不就叮嘱了你好几次,叫你用着他的方子时,莫要乱用补品?」 「我看不如我明儿一早就叫苗刚将那些补品拿出去换银子吧?换来的银子正好可以给你和宓姐儿多做几身春裳,再打上几套正时兴的新头面。」 「再说大舅兄不也马上就要到京了么,若是那些补品换来的银子有多的,我还能请大舅兄多去几次重华楼。」 一直在另一边扶着何氏胳膊、又不停替她娘抚着胸口的韩宓忍不住低头冷笑起来。 敢情她娘虽然不是刻意试探,而是真的不舒服,韩云枫却偏是个作贼心虚的,刚一瞧见她娘如此反应,便立时想到那些带毒的燕窝与阿胶了? 又知道她大舅舅几天后就要到达京城,如果他不想在此时出事,再影响他的考核结果,甚至叫他没了命,他就得赶紧将那些毒物儿毁尸灭迹? 殊不知她才被滕妈妈送回来后,就已经趁着滕妈妈和她娘说话儿的空当,在外头悄悄叮嘱了王妈妈,叫王妈妈亲自将那些补品全换了。 她的好父亲这会儿想要销毁罪证已经晚了! 只是韩宓也明白得很,连她娘都不曾说话呢,父母面前又哪里有她插嘴的份儿。 且不说眼下的她已经不是金家大当家了,既没有得力的诸多人手使唤,又不过是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她哪里敢对亲生父亲摆那大当家的派头和威风。 就算她手里捏着这位好父亲的小辫子呢,如果娘亲真的怀了身孕,她可不想叫弟妹生出来就没了爹,更不想叫母子几人变成犯官家眷,这也不是用它的时候啊。 更别论她又最怕打了韩云枫这丛草,继而惊了孙氏那条毒蛇,再坏了她的复仇大计呢,如今她也只能装哑巴了不是么? 左右在韩云枫没回来前,她已经吞了满口血沫子,如今再多吞一次又如何…… 韩宓就只管悄悄在她娘的胳膊上用了些力,既做安抚,又做警告,总之不能叫她娘这便揭穿那些补品里的蹊跷就是了。 这时她就听得何氏轻轻笑起来:「老爷倒是与妾身想到一处去了。」 「若不是妾身也觉得是药三分毒,又一直有丁太医的嘱咐,说是用着他的方子调理期间不能用补品,老爷拿回来的那点子玩意儿哪里够我用的?」 「如今听老爷这么一说,若能将补品拿出去换银子倒是极好的,总比白白放霉了好。」 「妾身又刚好才接了温靖侯夫人递来的帖子,邀我带着宓姐儿同他们府上一同去过三月三呢。」 「等苗刚换了银子回来,我们娘儿俩正巧能多做几身好衣裳去赴会。」 「老爷可知道云裳阁新出的十二幅百花不落地裙子,一条便要五十两银子?」 何氏这番话真是说的巧笑倩兮,任谁也听不出她心中压着天大的事儿。 只是她笑容再娇艳,嗓音再柔软,落在韩云枫耳朵里却只化成一句话。 敢情何氏还真是如他所想,很将丁太医的嘱咐放在心上,并不曾用那些燕窝与阿胶? 多亏他也记得此事,还用这话敷衍过孙氏,说是何氏短期内并不会用补品呢…… 韩云枫不由得先是大松一口气,旋即就开心的笑了:「我就说秋娘向来与我心有灵犀,如今更是深得我意。」 「那五十两银的百花不落地裙子算什么,等为夫的这次考核全优通过,最好再升上两级,我定然给你们娘儿俩做上几箱好衣裙也不带眨眼的!」 只是在这不同的笑容之下,何氏忍得辛苦至极,韩云枫也毫不轻松,他早已经被冷汗湿了里衣。 要知道他那全优的考核结果……虽然是孙氏那位在吏部做主事的堂兄透露给他的,到底也是仗着大舅兄与吏部尚书交好的面子,他心里清楚得很呢。 如今考核结果还未公布,何氏却突然恶心呕吐起来,可不令他心惊肉跳? 好在何氏竟告诉他说,她并不曾用过一星半点他带回来的补品,这还真是老天保佑,保佑他韩云枫仕途稳、家宅宁啊! ——若是何氏只被那些毒物儿坏了子嗣也就罢了,她不能生自有别人生。 可她若是被那有毒的补品要了性命,或是只要了半条命去,他那位大舅兄又刚好到京,那一位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他韩云枫哪里逃得脱责任? 韩宓既是从头到尾都将韩云枫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头的冷笑已快压不住,冷笑中却难免又渐渐升起团团疑云。 她就说她这位好父亲绝不无辜,甚至早对那毒物儿的存在心知肚明吧? 可是她娘这次呕吐又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她娘前一世的孕吐可没来得这么早! 等待会儿郎中来了,再替娘亲诊过脉,如果只是娘亲真的有孕也就罢了,那当然是好事一桩。 可万一是韩云枫不止拿回了带毒的补品,还有其他蹊跷没被她发现,她娘却已经中了招,这才令她娘早早就犯了恶心,又该如何是好? 韩宓便强忍着担忧与焦虑,只盼着郎中快些来。 第30章 好在韩家所在的阜财坊本就有太医院指派下来的坊中郎中,医术又很是不错,王妈妈不过出去两刻左右,便脚步匆匆将那位郎中引了进来。 而韩宓虽然是个姑娘家,到底年纪还没那么大,也不用非得回避不可,早几日的高烧也正是这位郎中替她诊治的。 等郎中伸手搭上何氏的手腕,她就静静的坐在她娘腿边,一双大眼死死盯住他的神情,眨都不敢眨,直到瞧见那郎中微微笑了起来,她的紧张这才稍稍松了弦儿。 屋中的众人此时也便听见那郎中笑道,恭喜韩老爷韩太太,太太这是有喜了。 「想来是太太有喜的时日还不算长,脉象也若隐若现,不过老夫行医这么久,也能断定必是喜脉无疑了。」 「若是韩老爷韩太太实在不放心,老夫半个月后再来复诊一回也罢。」 韩云枫不由大喜。 话说他虽是被逼无奈才将那些补品给了何氏,他又何尝盼着她赶紧用、赶紧死了给孙氏腾地方来着? 至少在他的考核结果没出来之前,在他的大舅兄没回京述职再离开之前,他根本就不盼着何氏有任何坏情况出现好么? 那现如今可真好,何氏不但真听了丁太医的话,用药调理时并不曾用过任何补品,还又给他怀了孩子,这岂不是双喜临门! 韩云枫便哈哈笑着解下腰间荷包,也不管那荷包里多么沉甸甸的、至少还有七八两碎银了,抬手便塞到郎中手里。 何氏这两日确实很怕自己已经怀上身孕不假,白天甚至还想喝一碗药汤子来着。 只因她既是已知韩云枫是个狼心狗肺的,以她这种性子,就算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等将宓姐儿的亲事正经定下来,她必要想方设法早早与韩云枫和离。 那一旦她真的有孕了,又真的再不想和韩云枫这等人渣过下去,带着身孕和离……岂不是叫孩子没了爹? 再说身孕这种事也是掩藏不住的,这世间又没有女子和离还要带走子女的道理,若是韩家执意要孩子,难道她还舍得生下孩子来扔给韩云枫不成? 可如今得知孩子竟然真在她肚子里扎了根,既是她早也盼晚也盼盼了好几年的,虽然来得晚了些,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些许厌恶哪里还会压过心头欣喜! 更别论她既是有了身孕,老爷便再也不用宿在正房,她刚好多出大把大把的时日慢慢筹划,筹划究竟如何才会对她与孩子们最为有利。 因此上等韩云枫亲自将郎中送走再折返回来,她的笑容几乎都不用装了,连连软声询问起他来,老爷今夜是去若芷那里还是去若蘅那里。 「我也好叫丫头们给老爷收拾些衣物与常用的物什,再送到西小院去。」 韩云枫闻言越发在心里将孙氏恨得牙根儿痒痒。 那孙氏定是以为若芷和若蘅的到来便是因为何氏怀了身孕!这才迫不及待的拿了那本黑账威胁他,叫他尽早协助她除掉何氏! 孙氏这哪里是在谋划他韩云枫的正妻之位,她分明是想叫他断子绝孙,连他也该死于非命! 他不就是好色了些,沾了这个不该沾的么,这也不是没在他身上得到好处,竟如此翻脸不认人! 话说人本来就是要比较的,也就是这么一比较之下,韩云枫便觉得还是何氏好,比孙氏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何氏虽然也善妒了些,早些年拼命霸着他也不给他纳妾开枝散叶,何家既对他有恩,何氏也是他的正头妻子,善妒些又有什么错? 何况何氏如今可贤惠的很,既给丁香开了脸,还给他买了两个美貌丫头,眼下又体贴的叫他宿到西小院去了。 倒是那孙氏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物儿,却偏将自己当成正经人物儿了,不但要管制他韩云枫收通房,还连他正妻的醋都吃了起来! 那若是何氏真的眼一闭腿儿一蹬,将正室的位子腾了出来,由着那孙氏进来了,他韩云枫哪里还有好果子吃,恐怕多看一眼服侍的丫头,孙氏都敢将丫头的脸打烂! 韩云枫万般庆幸之余,便对何氏越加分外体贴起来:「虽说秋娘有了身孕,我再住不得正房里,哪里就要动用你身边的丫头给我收拾衣物呢?」 「今后她们只需将你服侍好了,我便重重有赏!」 「至于我寻常要用的衣物,等我待会儿到了西小院,打发那边的丫头过来取就是。」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韩宓就似笑非笑的开了口。 「我娘如今既是有了身孕,老爷就别叫西小院的人随便往正房来了吧?」 「薄荷和银翘几人尽管服侍我娘去,给老爷收拾衣物也自有我身边的芸姑姑和青芽几个呢,老爷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另外还请老爷待会儿到了西小院,仔细吩咐那几人一声,太太既是要养胎,今后再有什么事也别叫她们来麻烦太太了。 「那边的一切事宜都叫她们的丫头找我回禀便好,若有不听话的动辄便麻烦正房来,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韩云枫先是一愣,显然不知道这个女儿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字字句句都像个当家主母似的如此强硬,可他随即就笑着点了点头。 「宓姐儿说得对,你娘既是要养胎,就万万再不能为别的事儿烦忧,你如今既然愿意替你娘分担,我这个做爹的只觉欣慰。」 「你们娘儿俩放心吧,等我到了西小院,我必会将宓姐儿这番话命令下去,想违背的也别来宓姐儿跟前领罪了,我这一关她们就过不去。」 只是等韩云枫真离了正房奔着西小院去了,路上他方才纳过闷来。 怪不得他在正房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宓姐儿竟然对他改了称呼,再不唤他爹爹,而是管他叫老爷了,怎么听怎么显得生分。 不过既是眼前便是西小院,这院子里不但住着个有孕的丁香,还住着若芷若蘅两个丫头,韩云枫的疑惑也便立刻解开了。 第31章 宓姐儿称呼他为老爷,不就是若芷和若蘅进门那天开始的? 这丫头!怪不得老太太总说女儿才是娘的小棉袄,还真是这个理儿! 也就是这般一想之下,韩云枫也便真心觉得他得赶紧与孙氏断了——宓姐儿这才不过十二岁,便已经这般聪慧了,那等她将来嫁进温靖侯府去,岂不是如虎添翼。 那若是他真敢和孙氏越走越近,甚至真和孙氏成了两口子,别说等大舅兄要他命,宓姐儿便敢弄死他! 他又不是个放着好日子不过却只想作死的,那他就得赶紧想个好法子出来呀,总得先将那黑账本子拿到手再提其他不是? 韩云枫便这般深皱着眉头跨进了西小院,而韩宓又哪里知道,她不过重生了没几日,就已经给她这位好父亲留下个强硬印象,甚至还腹诽她敢弑父。 她此时便只管指使着青芽去帮银翘给韩云枫收拾衣物,等丫头们都去无声的忙碌了,她这才悄声笑着和她娘商量起来。 「我想给祖母去封信,既是报个喜,也想请祖母赶紧雇了大车或是写艘船来京城。」 「一来是祖母最会照料人,二来咱们家眼下这个状况……若是祖母来了也能压制老爷一二,娘觉得如何?」 其实她何尝不清楚,她祖母并压制不了韩云枫,想来她娘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只要祖母在,祖母又是来照料她娘这个孕妇的,必是要与娘同吃同住在这正房里,倒看韩云枫还敢往家里拿什么毒物儿! 而万一韩云枫只是被逼无奈,是被那孙氏是拿了什么把柄,这才逼着他如此做,只要祖母在,也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更能给他一个拒绝孙寡妇的借口不是么? 难不成孙氏还敢逼着老爷连老太太一起药死?那也别等孙氏开口,韩云枫就敢掐死她了! 何氏却是听了韩宓的话便有些惊异。 这丫头竟然要拿她祖母做人质,叫老太太替她这个媳妇试毒挡枪?这、这岂不是不孝? 再说宓姐儿怎么就断定老爷也许是受了孙氏要挟,而不是心甘情愿与孙氏联手? 她的疑问便忍不住问出了口,随即就从女儿脸上瞧见了一纵即逝的、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沧桑笑容,等她再定睛一瞧,才知道自己看花了眼。 「对祖母不孝的名声我可以背,只要娘能好好儿的,娘肚子里的小弟弟也好好儿的。」韩宓轻笑。 「可我若是连我亲娘都孝顺不了,明明有好法子却不用,譬如早早将祖母这尊镇宅大佛请来,反而眼睁睁的瞧着我娘被些宵小毒害死了,只孝顺祖母有用么?这算孝顺么?」 「至于老爷到底是不是受了要挟,我也是方才有空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若是老爷心甘情愿配合孙氏对娘下毒手,这话儿说不通。」 「老爷是从半年前就开始给娘这里塞补品不假,可那些补品从打丁香被收房那日起,再拿进来的才有毒,这是其一。」 「眼下又是三年一次的述职时候,大舅舅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老爷的考核与能不能升官也要有结果了,这是其二。」 「我再说句不害羞的话,我与岩哥哥的亲事也要定下了,娘本就皇后娘娘的表妹,若再与皇后娘娘的亲妹妹结了亲家,这亲戚便更近了一步,这是其三。」 更别论韩云枫听说何氏已经很久没用过补品了,便分外庆幸的大松了一口气,这是其四。 韩云枫倒也迫不及待想将那些补品销毁不假,可他若只是不想叫毒物儿在自家久留,生怕不定何时就害了家中哪个呢? 还有袁氏只叫滕妈妈带话、叫何氏小心孙氏,这是其五。 袁氏表姨母若是连孙氏都查到了,必然也查了韩云枫。 如果韩云枫不是被胁迫的,反而比那孙氏还可恶,滕妈妈就该给何氏带话说,叫她小心自家老爷,而不是只提醒何氏去小心孙氏一个外人儿! 再说韩宓前世就得到过庄岩留给她的信,那信里就列举了韩云枫的一些把柄,谁敢说这些把柄不是早落进了孙氏手里,这才以此逼迫韩云峰就范? 只是前世的这些把柄,韩宓暂时不敢也不能告诉她娘罢了,饶是如此,她娘也被她所说的五条缘故惊住了,还有她那什么才叫孝顺的说法儿。 何氏由此沉默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看来我的宓姐儿是真能当家了:「娘对不住你,叫你小小年纪便得学得如此城府。」 不过等她将这话说出来后,她也未尝不是大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她又对自家老爷重拾了信心,而是觉得……事实可能还真没她料想的那么糟糕,至少她不用挺着肚子谋杀亲夫了。 韩宓听了她娘这话便笑了:「娘为何说我学得有城府是您对不住我?娘不愿意叫我聪慧些也强硬些,好护着娘和小弟弟?」 「我倒也愿意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呢,可是娘知道的呀,我将来要进的可是温靖侯府,不是像咱们家这么人口简单的小宅子。」 「娘就不怕我太过没心没肺,再被那大宅子生吞活剥了?我心机多些娘才应该为我高兴呢。」 何氏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哪有人拿着自己个儿的心机深沉当成美事儿夸赞的!」 别看何氏是这么说,实则她却也分外赞同女儿这些话了。 要不是温靖侯府的侯夫人是她最最交好的表妹袁氏,岩哥儿又是个极厚道的,这样的大宅门哪里是什么好去处! 袁氏还向来颇有手段呢,当年不是照样叫那孙姨娘逮了空子,借着往府里送些衣料子的当口,便爬了温靖侯的床,还一举就怀了身孕,破了温靖侯的妾室向来无出的规矩! 韩宓自然也瞧出了何氏的赞赏,她的心里越发踏实了,便轻唤王妈妈过来服侍太太早些歇下。 「我回去就给祖母写信,明儿一早正好交给岩哥哥,叫他借个侯府能用驿站快马的便利,早早送回老家去,这便与娘告退了。」 第32章 何氏笑着对她摆手,却也不忘叮嘱她,你可别总仗着岩哥儿宠你,就将他支使的团团转。 「他身上的功课也重着呢,要是为你耽误了学文习武,你如何与你表姨母交待?」 这话再说白了便是两个孩子终究还小呢,虽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是极好的事儿,却也不能早早就浓情蜜意起来,且不论这太容易出丑,也容易真将岩哥儿耽误了。 更何况她也不能叫宓姐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恃宠而骄,这样的女子……早晚有一天会被丈夫厌弃。 韩宓当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她本就耽误过庄岩的一生,这一回她再也不能犯那个错。 她就微微红着脸对她娘保证道,她绝不会扯庄岩的后腿:「要是岩哥哥成了个不学无术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娘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 庄岩眼下才十四岁呢,很多本事都是往后几年才慢慢学来的,她这一回必然要与他一起成长,保准再不做前世那个害死他的糊涂鬼了! 何氏便在女儿告辞之后,搭着王妈妈的手又大大松了口气:「你说这宓姐儿是发烧那几日被醍醐灌顶了不成?」 「怎么极是娇憨的一个小姑娘眨眼间就长大了,除了有些时候偏了骄纵,好似不大能压住火气,那心思竟是弯弯绕得百转千回,倒像个百炼成精的!」 王妈妈被何氏逗得直笑:「哪有太太这样做娘的,竟说自家女儿是个老妖精!」 好在自打她陪着太太嫁过来,自家老爷也分外爱重太太,这韩家向来就是如此,规矩宽松得简直就像没规矩,尤其是宓姐儿刚出生的那几年,老太太也在,更是不管什么俚语都往外蹦,王妈妈早就习惯了。 她又知道既是太太有孕,更是得轻轻松松说说笑笑才好,也便提都没提大姑娘早叫她将那些毒物儿换了,就一边服侍何氏洗漱,一边陪着说了些无足轻重的笑话。 等她终于将何氏服侍睡下了,又喊了薄荷进屋来给太太守夜,王妈妈心里却是忍不住将太太那「醍醐灌顶」的话赞成了一遍又一遍,出来后也不忘悄悄和芳姑姑学说了一回。 「你说大姑娘这是得有多聪明,不单清早瞧见那两大匣子补品就觉得有蹊跷,等她被滕妈妈送回来后,还立刻就叫我拿着好燕窝好阿胶将那毒物儿换了出来,另换了隐秘地方藏起来。」 芳姑姑轻轻皱眉:「大姑娘将你唤到东屋去吩咐的时候,我正在西屋服侍着,倒是听见了滕妈妈的几句话。」 「我猜必是温靖侯夫人早就得知了什么,也就不但叫滕妈妈来给太太递话儿,又特地将大姑娘叫到跟前私下里教了教。 「因此上那些说大姑娘病着时遇仙遇神的话……今后可再不要乱说了,妈妈也该拦着太太些。」 王妈妈顿时一凛,连忙点头道你说的是。 这处宅子里是还有着韩老太太当年养成的风气不假,就连太太这个大家闺秀也被老太太这个婆婆带得爱说爱笑起来。 可她们这些下人都是何家陪嫁过来的,哪里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些动辄便信奉鬼神之事的可不是大家做派,若只在这个内宅悄悄说一句也就罢了,万一传了出去,大姑娘的亲事岂不受连累? 再说外头不是还有个不要脸的寡妇对太太这个位子虎视眈眈的,不止大姑娘私下点过她,太太之前也悄悄说给她听了么? 那若叫那寡妇买通了老爷身边服侍的哪个,由此听说了韩宅什么事,再故意给大姑娘抹黑可就害死人了! 王妈妈这般一想也就心甘情愿的承认了,大姑娘本就不是无缘无故聪慧起来的,大姑娘分明天生就是个好苗子,只需被温靖侯夫人稍稍一点拨,也便彻底开了窍。 这样等到第二日一早,韩宓来给何氏请了安,又陪着她娘用了早饭,再喊了王妈妈将那些替换出来的毒补品全给她装上车,王妈妈连个磕巴都没打。 韩宓见状突然就有了主意,趁着离她上学时间还有富余,她就悄声问王妈妈,她娘外头那些陪嫁产业上,可有妇人怀了身孕又小产不久的。 「或是没有身孕也行,只要这人对太太足够忠心,又足够泼辣敢做事。」 王妈妈哪里知道韩宓这番问话是为了什么,只不过太太的几个陪嫁庄子上头,对太太够忠心的仆妇也是很有几个的,她便掰着手指给自家姑娘数叨起来。 「太太当年还没生大姑娘时,身边有个陪嫁丫头叫水仙的,她娘便是太太幼时的乳娘,在太太怀着姑娘那年嫁到了太太在大兴的庄子上,男人就是那个庄子的庄头。」 「如果就论最忠心又够泼辣,那就要数水仙了。」 韩宓眼下这个年纪对水仙是该不熟悉的,只是前世时她娘过世,水仙既来磕过头也守过灵,还三把两把便将丁香挠成花瓜,她便对水仙记得尤其深。 她便连连点头:「那就用水仙吧,妈妈回头差个外院信得过的小厮,叫他去庄子上将水仙接来,我有要事吩咐她去做。」 见王妈妈有些不明所以然,她就伸手指了指车里那几大匣子补品。 「那位苏太太有个陪嫁铺子便是卖这些东西的,咱们家既然得了这个,水仙又最得太太喜爱,太太可不就要赏她些?」 王妈妈登时伸手捂住了嘴。 大姑娘这是要叫水仙装成中了毒的,去将那该死的孙寡妇撕掳出来,告那孙寡妇一个害人性命? 这一手儿虽是粗暴了些也直接了些,却真真儿是再好用不过了啊,那孙寡妇的名声就此便得臭到姥姥家了! 说不准就连老爷也得被大姑娘这一记敲山震虎震晕了,再也不敢胡乱蹦跶! 可是、可是万一那孙寡妇不惧这个,反而延请几位名医来给水仙诊断,再诊出水仙并未中毒,岂不是反叫孙寡妇抓住自家把柄了? 难不成大姑娘仗着水仙对太太忠心耿耿,便想叫水仙真将这些毒物儿吃上两碗? 王妈妈登时被这想法儿吓得汗如雨下,虽然知道做下人的就该为主子赴汤蹈火,可眼见着十二岁的大姑娘就生了这样的心思,说是不惧怕根本不可能。 韩宓见状不由得有些奇怪王妈妈的反应:「妈妈这是怎么了?」 第33章 「我又不是真叫水仙吃这个,顶多是等她闹到孙寡妇那个补品铺子门前去,吃些皮肉苦啊。」 水仙既是得装出个中了毒的死尸样子来,当然不可能全须全尾干干净净的躺在铺子门口,必得抓乱了头发,抹黑了脸颊,甚至将嘴唇抹些污血,然后再躺在门板上一动也不能动,可也仅限于如此不是? 王妈妈闻言倒是立刻松了口气——天爷保佑,原来大姑娘只是叫水仙装死,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恶毒。 她就讷讷道,原来大姑娘想叫水仙装作中了毒,可那中毒根本不是好装的啊,好郎中一诊脉便能发觉。 「那孙寡妇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再反抓了我们家的把柄上蹿下跳如何是好。」 韩宓扑哧就笑了:「敢情妈妈是怕水仙被诊脉诊出来?」 「我又没想叫水仙当家的去告官,那可容易再被仵作将个活人当成死人验尸。」 「她只是装成死人去铺子门前躺一躺,这世上哪有给死人诊脉的道理?」 「另外就算这一计能行,也不能叫水仙和她当家的、还有陪闹的佃户们在那补品铺子门口多停留,以免出了破绽,只需第一日将水仙装成的死人抬去亮亮相、哭闹片刻就够了。」 「再往后只需水仙当家的带着孩子们和帮忙的,每天去那铺子门口闹一会儿,烧烧纸钱哭哭冤死的人也便够了。」 王妈妈这才彻底放了心,放心于大姑娘这个安排还真是天衣无缝,便答应她随后就差小厮去大兴送信儿。 只是等王妈妈目送着韩宓与绿芽上了马车走了,方才纳过闷来——大姑娘既是已经定了这么一个计谋,为何还要将那些有毒的补品带走? 她又哪里知道,韩宓本就清楚孙氏那个补品铺子是自有一套匣子的,匣子上都印着独有的名号与记号。 韩宓这次将这些有毒的燕窝与阿胶带走,便是要给这些毒物儿换上孙家的包装。 如此等水仙等人闹上门去,那家铺子若是有人冲出来查看或是意欲狡辩,匣子上的字号是抹不掉的,想抵赖也不成。 待水仙一家演罢这一场,再过六七日,她自会再换一家来重演这场戏;另外孙氏还有什么产业她也一清二楚,她必要一家家的捣乱一家家的祸害,既断了孙氏的进项,又毁了孙氏的名声…… 哪怕孙氏足够聪明,能顺藤摸瓜找到她又如何? 她韩宓手里可捏着孙氏的死穴呢,又知道平乐长公主每逢初一十五必要去法华寺进香,等她哪天一高兴、再将这死穴透露给平乐长公主知道,那才是孙氏的死期! 韩宓既是打算给毒燕窝与毒阿胶换成孙氏铺子上的包装,上了马车后便一样样交代起青芽来。 这样等她去上课了,青芽便可以随着她的马车往孙氏那家铺子走一趟,再从铺子里买些装好匣子的补品回来,买了补品后,还得以「回家好入账」为由,跟掌柜的要一份买卖票据。 水仙是何氏的陪嫁丫头不假,等事情真闹起来后,闹事之人又是那么一大群,身份也不禁挨个儿挖掘查实,在孙寡妇面前必然隐瞒不住。 可是在孙寡妇还没摸清水仙的真实身份之前,外人更不知道内情,那家铺子的掌柜与伙计也不明所以然,为了多给孙寡妇造些坏影响,韩宓就必然要给自己的人手多准备些条件。 这样等水仙她当家的抬着水仙这个假死人、一路闹到孙家补品铺子前头去,既能拿得出孙家的补品匣子,又能拿出铺子出货的票据,那铺子也就百口莫辩。 至于等孙寡妇真弄清了水仙的身份后,她既然借助韩云枫的手往韩家送过补品,难不成她还敢主动说出真相? 她是敢说水仙并没在她的铺子里买过东西,还是敢说水仙既是何氏的人,其实是死于何氏赏的补品之手? 那么水仙究竟是怎么死的还用说么,孙寡妇再也别想逃脱一点干系! 青芽倒是立刻就将自家姑娘的用意弄懂了,也就忍不住问起了最为疑惑的问题:「水仙姐姐既是装过死人了,回头又活了过来、再被人打听了去怎么办?」 总不能因为水仙装过一次死,便彻底成了真死人不是?只说她那两个孩子哪能没娘? 韩宓顿时就笑了:「这还不好办么,回头我便叫人去给她办个新身份,再叫她当家的带着她和孩子,换到太太别的庄子上去过日子。」 太太手下可不止大兴这么一个庄子,良乡还有两处,直隶也有一处,水仙一家立了这么大的功,还能叫他们一家子活不下去不成?只有活得更好的份儿。 哪怕孙氏连这些都打听到了,还知道水仙换了新身份,她韩宓也早将孙氏的死穴想方设法递到平乐长公主手里去了。 到那时连孙氏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有空为难水仙,或是借着水仙为难韩家? 待她都交代好了之后,马车也已到了温靖侯府。 韩宓便将昨晚早准备好的钱袋子掏出来给了青芽,又轻声叮嘱说,待你快到那家补品铺子时,务必要早早下了马车,叫马车在远处等你。 「咱们韩家虽算不上什么名牌上的人,车篷上也带着咱们家的记号呢,万不能叫那家伙计掌柜知道你是谁家出来的。」 青芽连连点头,手下也将大姑娘给她的帷帽抓得紧紧的:「奴婢下车前就戴好这帽子,保证叫那些人连奴婢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只是那些补品究竟有多贵重,青芽也清楚得很,也不知大姑娘给她的这些银子能买多少燕窝和阿胶,这还是姑娘将攒了一年的零用钱全掏出来了。 「这个你只管安心去,那家既是做的补品生意,哪怕你这银子能买到的再少,掌柜的还能舍不得一个匣子不成?」韩宓笑眯眯的安抚青芽。 「再牢记着要一份票据用来报账,你今儿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却也就是这么一番交代又耽误了些功夫,韩宓便成了最后一个才到汀兰馆的,她前脚才迈进门,先生已经到了门外。 她慌忙加快脚步跑到自己座位上坐了,坐下后难免轻轻拍起了胸口——她实在是已经不上学好些年,连上课就该守时都不大习惯了。 等韩宓拿出纸笔书本摆在桌上,温先生也进了屋,只抬眼这么一扫,便发现前几日新来的学生庄娆今日缺席了。 第34章 若搁在以往也有人缺席,温先生是必要问问缘故的,今儿她却破了例,提都不曾提过一个字,待女孩子们纷纷站起给她问了安,就拿起书本正式开讲了。 韩宓眼睛盯着书本,口中也跟着同窗一起诵读着,思绪却不由得回到了过去,只因她想起当年庄娆来汀兰馆上课,虽然并不曾惹怒袁氏给她下过禁足令,却也大大小小病了几回。 那时的她为何从没察觉出温先生对庄娆的不喜?要知道当年温先生也从没问过庄娆为何缺课,与对待旁人很是不同。 也就是这么一回想,韩宓就觉得当年的自己实在是缺心少肺,而温先生却是早就看出庄娆的坏品质,还非常不喜欢这个学生。 亏了庄娆还总跟韩宓私下埋怨,说温先生就是看不上她这个庶女,韩宓还颇为赞同。 其实温先生连韩宓这个从六品小官的女儿都从不轻慢,又怎么会轻慢主家的姑娘? 若是韩宓早点懂事,早些知道先生不喜谁必有深意,她也就不会和庄娆这种面甜心苦的人交好、更不会被庄娆骗了! 这般等到中间下了课,下一堂的工笔画鉴赏还要再等两刻钟开讲,韩宓就悄声问起庄媛来,温先生是不是已经得了侯夫人叫人送来的口信儿。 「要不然温先生怎么没问娆姐儿为何缺课呢?若换成别人,先生可是必要问一回,甚至还会差人替她去探病呢。」 庄媛就笑了:「你没看温先生和孙姨娘的年纪差不多?」 「我跟你说啊,她俩早在年幼时便是旧相识,身世遭遇也差不多,温先生虽是出身更好些,论理说就更难接受掉落尘埃,却偏不是个自暴自弃爱走歪门邪道的。」 「这样的先生还用我母亲特地给她送信儿,说娆姐儿为何缺课?温先生巴不得从没有过这么一个学生呢。」 庄媛还有更深的话没敢说,那便是当年孙姨娘进了袁氏的陪嫁绣庄上做绣娘,还是温先生做的中人……可谁知孙姨娘却是反手便打了温先生的脸。 好在韩宓终究不是个真正的孩子了,也不用庄媛再多说,便已是恍然大悟,敢情温先生连孙姨娘的为人都不喜,也便更不信孙姨娘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来。 只是她当年错过的也不止这个,她错过的还有更多,再揪着过去的不是也没什么意思了,若能将今后的每天都努力活好了,也算没白回来一回。 比如只要她还在汀兰馆上学,只需照着温先生的喜好学做人学做事,也比当年努力了不止五分。 ……随后又将工笔画赏鉴课上罢了,头午就没有课程了,这时青芽也回来了,又不敢将补品和票据留在马车上,便抱着补品匣子来寻自家姑娘回差事。 庄媛又眼尖得很,一眼就瞧见青芽怀里抱着的匣子上刻着孙家铺子的字号,吓得她一把将韩宓拖到偏厅角落里,连声询问起来。 「难不成昨儿我母亲叫滕妈妈送你回去的用意你没听说?怎么你们家还敢用孙家铺子的补品呢?」 本来韩宓也只是推测,猜想袁氏已经知晓了韩云枫与孙氏的苟且,此时却是真正从庄媛口中得知,不但袁氏已经知道了,就连庄媛也知道了。 韩宓心头忍不住轻笑,看来她这次回来,单只是走了咸宜坊砖塔胡同那一趟便已改变了许多事,这事态又都是越走越好、越走越精彩了。 若在当年,不但她娘与她被蒙在鼓里,袁氏和庄媛庄岩姐弟也毫不知情,两家子可不是就被孙氏一人儿玩的团团转? 韩宓就轻声叫庄媛宽心:「正是我知道了滕妈妈给我娘带去的话儿,我才特地叫青芽去孙家铺子买了补品回来。」 「孙家铺子的补品匣子造得好看吧?他们家的出货票据也造得很好看呢。」 「既是孙家的东西全都造得这么好看,连媛姐姐都一眼就认了出来,任谁也认得出来这补品就是他家的,等过几天我自会请媛姐姐看场好戏。」 庄岩昨日既是从韩宓手里拿走了一些有毒的补品,韩宓又答应了他全交给他打理,论说她就不该再临时起意自己插手。 可就是她娘昨天劝她不要恃宠而骄、仗着庄岩宠她便什么事都叫他去做的话提醒了她,令她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 要知道她那好父亲韩云枫已经露馅儿露的满地了,袁氏乃至温靖侯全都成了知情人,这夫妇俩也都没嫌弃她。 那她若不适时的表现自己一番,证明自己也有勇有谋完全配得上庄岩,反而摆出了一副全靠庄岩的赖皮样儿,岂不是容易叫温靖侯夫妇重新审视她、甚至会觉得她不配做温靖侯府的媳妇? 庄媛却到底只是从袁氏口中得知过那么一句半句话、说是宓姐儿的爹竟然置了个外室,那外室便是苏太太孙氏,她又哪里知道孙氏已经将毒手伸进韩家后宅去了? 因此上听罢韩宓叫她等着看好戏的话,她便陡然一惊。 宓姐儿这是叫人从孙家铺子买了补品回来,再想方设法诬陷孙家的补品有毒不成? 这一手儿倒真是漂亮,也足够凌厉,令她很想夸赞宓姐儿一声敢想敢做。 可这……这是不是太狠辣了些? 话说那孙家也不知道是祖坟的风水不对,还是什么不对,不但孙姨娘十三四岁就没了爹娘,那位苏太太孙氏亦是才出嫁没两年就丧了父母,前几年又没了丈夫。 那么虽说这位孀妇已经坏了贞洁,又勾引哪个不好、偏偏勾引了韩家表姨夫,实在是太过无耻了些,到底也是位可怜人啊。 人家已经没了丈夫,又没有娘家父母可以依靠,还不是就靠几家陪嫁铺子养着一双儿女? 那若是由着宓姐儿将孙氏的铺子都祸害了,孙氏又该拿什么生活? 何况这样岂不是叫孙氏越发将表姨夫沾得紧了,更成了甩不脱的狗皮膏药,一家子都得靠表姨夫养着了? 这在何氏表姨母那里也说不通啊,表姨母怎么会允许表姨夫将孙氏收进门? 韩宓既是早与庄媛做过同窗,两人又是手帕交,她又如何不知道庄媛骨子里的善良。 她就忍不住微微苦笑起来——善良是种美德不假,可也得分对谁啊! 第35章 她也便只好将方才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的话全吐露了,倒不是怕庄媛因为她的「恶毒」便看低了她,而是她也想借机给庄媛上一课。 「我本还想着等过些日子再替我娘给表姨母报喜,今儿既是提起了孙氏,媛姐姐又听说我要整治孙氏、就觉得孙氏有些可怜,我便索性全跟你说了吧。」 「我娘怀上身孕了……我家却偏偏多了些我们老爷拿回来的、来路不明的补品,补品里还有毒。」 「这也就是我娘一直用着丁太医的调理方子,这方子不能与补品一起用,要不我现在也许早成没娘的孩子了。」 也就是这几句真话,别看韩宓说得轻描淡写波澜不惊,又再简明扼要不过,连脸色也看不出喜怒来,却将庄媛吓得不说魂魄出窍也差不多了。 那孙氏竟趁着表姨母怀孕之际,借了表姨夫的手要给表姨母下毒?那孙氏这是想要鸠占鹊巢?! 别看她生在侯府长在侯府,自以为比宓姐儿见多识广,这也真是她这十几年来所听说的、最为骇人听闻的肮脏事儿了! 她就说么,宓姐儿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行事这么狠辣。 这若是换成她,她必然比宓姐儿还狠,她不叫人撕烂了孙氏,再将人扔在街上暴尸三日,就白白姓了庄! 只是表姨母既然用着调理方子便不能用补品,宓姐儿是怎么怀疑起了那些补品的?又是怎么知道那些补品里有毒的? 难道是自家母亲还没叫人给表姨母带话之前,宓姐儿就已经听说了什么风声?! 却也就在这时候,庄岩又来了,只不过庄媛和韩宓两人都隔着窗户瞧见,他今天并没叫小厮提着食盒跟在后头,而是孤身前来。 庄媛便有些明白了,想来宓姐儿所知道的什么,都少不了她这个好弟弟做耳报神,甚至还帮着宓姐儿做了好些个查证。 那她也不会在这会儿拦着人家两人见面不是? 她便似笑非笑的推了韩宓一把:「岩哥儿既是来找你,必然有要紧事和你商量,等你回来后……再慢慢讲给我知道也不迟。」 「可是若叫我说你也够了,我这几年待你还不够好么,你怎么就知道只有岩哥儿能帮你,我就不成?就将什么都瞒着我?」 「等你回来我再好好跟你算账!」 韩宓连忙笑着点头,脸上的笑容再乖巧顺从不过,一副「等我回来任凭姐姐发落」的模样儿,脚步却是直奔大门而去,眨眼间已经跑到了庄岩面前。 庄岩亦是隔着窗户将他姐姐和韩宓的小动作都瞧在眼里了,见状忙关切的问她,我姐姐这是因为什么为难你呢。 韩宓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庄岩和庄媛可是双胎姐弟!他却只因为庄媛佯装生气推了她一把,就要替她还回去、反去为难他亲姐姐去不成? 怪不得表姨母袁氏总说这个儿子是白养了,是替她娘和她养大的! 只是当年的韩宓从不理解这话的深意,甚至还觉得袁氏这是吃了她的醋;如今却是深切的懂得了,庄岩还就是叫袁氏白养了,为了她韩宓这么一个不值得他付出真心的糊涂人,便连个子嗣都没留下——是她韩宓对不住庄家。 韩宓就收起笑声,略带贪婪的打量起他来,又忍不住在心头发誓道,既是她欠他的,是她欠庄家的,且看她这一世好好回报。 庄岩难免被她这般独特的眼神打量得有些脸红。 宓妹妹又不是没见过他,作甚这样看他?他母亲乃至他皇后姨母倒是总夸他长得好,可宓妹妹不是从小儿就见惯了么! 这时就听她笑着回答起了他方才的问话,说是媛姐姐并没为难她:「我俩正说着悄悄话呢,谁知道你就来了,她就打发我快出来见你,生怕我怠慢了你呢。」 庄岩这才松了口气。 敢情那两人一边在屋里打闹,一边就瞧见他来了,他姐姐又知道他只要一天不和宓妹妹见面便如隔三秋? 这么说来宓妹妹也是如此咯?要不她方才怎么那般打量他,眼神儿都快变成馋猫了? 不过馋猫貌似不是什么好词儿?庄岩瞬间又红了脸。 韩宓本来也正想见他,好叫他停手别去找孙氏的麻烦呢,他既是来了,这时也就顾不得再多看他几眼,何况看久了她也害羞…… 她便垂下头来,将青芽去买了孙家铺子补品的事儿告诉了他。 庄岩扑哧就笑了:「宓妹妹这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想的也是要找人去孙家铺子门口闹一闹,眼下便是来找你商量呢!」 不但完全不怪韩宓没和他商量就自作主张,相反还颇带了一脸「我和你心有灵犀」的欣喜。 那韩宓也得将自己为何这样做、和他一五一十讲清楚了不是? 否则依着他的性子,他又得大包大揽! 「……我倒不是说表姨母心胸不够宽广,就因为我们老爷胡闹得过分了些,便将我也连坐了去。」韩宓小心翼翼的给他解释着。 「我只是、我只是想叫表姨母知晓,我虽然出身不高,也不是个废物……」 可庄岩哪里用她解释? 宓妹妹明明屡次都能和他心有灵犀,哪里会是个废物,他母亲也不会这么多想! 要知道就在母亲下令将娆姐儿和她姨娘禁足的昨天,就不住声的夸了宓妹妹好几回了! 第36章 当然了,他也不是一次的想过,哪怕韩家表姨夫真要不得了,甚至牵连的韩家都垮了,他也不会嫌弃宓妹妹,他必会一辈子护她周全。 可是永远护着她将她藏在身后,哪有两人总是心有灵犀并肩携手来得好! 庄岩就再也不顾眼下就在汀兰馆窗外,便悄悄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指,又稍稍用了些力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这举动是叫她不用怕,还是旁的什么。 韩宓不过是被他勾了手而已,过去也不是没勾过,却是忍不住绯红了双颊,口中也慌忙低声娇嗔起来,岩哥哥快放下。 「这是学馆门口,可不是什么花前月下!」 语调中也忍不住真带了几丝教训,就像她娘警告她时一样——她娘生怕她早早带坏了庄岩,她自己分明更怕。 不过话音未落,她也发现两人站着的姿势,庄岩正将她挡在身前,却将他的后背露给了汀兰馆的窗户,如果有人想从窗户里面看见些什么,也只能看见他还不算宽阔的肩背。 他又在她娇嗔过后立刻便放开了她的手,她这才笑了起来,随后就小声问他,不知道岩哥哥打算找了谁去孙家铺子闹事。 「若只是花了大价钱雇几个闲汉,我看不如还是用我找来的水仙吧,水仙终归是自家下人,口舌总比闲汉们管得紧。」 庄岩笑着摆了摆手:「并不是什么闲汉,或者说……如今已经不是闲汉。」 原来就在才过去不久的腊月里,他在街上遇见了一对父子,那父子二人相互依偎着缩在一个墙角里,父亲已快冻僵,头上还插着卖身的草标,却依然不忘用自己的身体给怀中的儿子取暖。 他当即就叫人将那父子俩抬着找了家医馆,又命人给那二人买了热粥热包子,没两日便将两人的命都救了回来。 随后也就知道,那个当爹的虽是个闲汉,却是个颇为孝顺的,为了给家中卧床老母治病,便想要自卖自身,谁知却没人愿意买他,这才连饿带冻险些死在大街上。 「这高顺子虽是侥幸遇上了我,便有了银子给他娘治病,郎中却治不得必死之症,想来他娘的大限便在这几日了。」 「我既救了他们爷儿俩,还执意只收了他的卖身投靠,并没叫他儿子也成了奴身,他得知我正在为闹事人选发愁,便主动提议不如等他娘过世……」 韩宓顿时有些不忍:「听来这个主意倒是真比叫水仙去装死人强,我也很怕万一水仙装不住,动弹个手指都容易被人揭穿。」 「可是这高顺子既然如此孝顺,等他娘过世了却将老人家的尸身抬去闹事,这成不成啊?」 再换句话说这算什么孝顺呢?何况哪有为了成事便盼着人家死娘的道理呢? 就算是庄岩对高顺子一家有救命之恩,这事儿又是高顺子主动提议,这么做也实在不大厚道…… 其实庄岩亦是不忍心,他的本意是高顺子既然愿意抬着尸身去孙家铺子闹事,不管哪里有那刚死的、又无人认领的尸体,随便找一具就好。 如果是年轻的女尸那就更好了,正好可以装成高顺子的媳妇——左右高顺子的媳妇早就难产死了,也不怕妨害他。 高顺子又是他才买来没多久的下人,是个生脸儿,全然不怕闹事时被人认出这是温靖侯府的奴才。 韩宓连连笑着点头:「正是岩哥哥说的这话,这样做来就既是万无一失,又不怕对不住谁、委屈谁了。」 一双小儿女既已达成了共识,韩宓再将写给老太太的信交给了庄岩,此时也到了两头学馆里摆饭时分了,两人便依依不舍告了别,等韩宓目送着他渐渐走远,这才转头回了汀兰馆。 既是庄娆已经被禁了足,就算是禁足令哪天解开了,也不要再想回来上学,今日的午饭便用得分外安静,安静得女孩儿们全都微微叹起了气,在心中暗道还是这样的氛围好。 那庄娆是个庶女又怎么样,在座的女孩儿们既能和了袁氏的眼缘,能杀出重围来汀兰馆附学,便不会只以出身给人下定论。 再换句话说呢,这些女孩儿哪个也不是白给的,全都年纪小小就长了火眼金睛,看人多半都是看里子不看面子。 因此上在庄娆第一天来汀兰馆上课时,谁都待她还不错,只是庄娆自个儿不争气,没用一半天便主动剥开自己的瓤子给人瞧了个够,继而便赢得所有人的厌恶。 而这这午饭桌上既是又回到了庄娆还没来之前的祥和静好,就连韩宓也忍不住在心头暗道,别看有那个别同窗对庄岩别有用心,当年却到底没付之行动,说起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能松懈一星半点,这一世也决不能让步,半寸都不让!哪怕有人在心里暗暗喜欢庄岩,她也不允许! 她就这么默默的较着劲,不知不觉中还多用了半碗饭,惹得庄媛不停的悄悄瞟她,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叫起了不好。 别看表姨夫带回去的有毒补品并没被表姨母用了,可宓姐儿这是已经被气炸了吧! 要知道这丫头过去饭量还不如猫呢,一气之下却破天荒的用了这么多,待会儿当心积食啊。 等饭后庄媛就忙解开自己的香囊扣儿,掏出一锭消食丸来,捏破蜡壳儿塞进韩宓嘴里。 本来韩宓还不明所以然,直到那丸药在口中慢慢化开,酸甜的山楂味儿融了满口,她这才纳过闷来,她方才是有些吃多了,这会儿就有些胃胀。 她就笑眯眯的将双眼弯成月牙儿:「媛姐姐最好了。」 这笑容落在庄媛眼里,却只觉得她这是故作笑脸,心里却指不定怎么苦呢。 再想起当年孙姨娘被抬进来时,她虽然还小,至今也还记得母亲背后抹过好几次泪,太小时候的事儿她也唯独记着这个了。 庄媛就微微湿了眼眶,倒不是怜悯哪个,而是觉得做女儿家真是苦。 这时她便想起来,她饭前还叮嘱过宓姐儿,叫这丫头别和她见外,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宓姐儿什么忙,她就悄悄给庄婷和宋千红使了个眼色,三人随即就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没片刻之后三人也嘀咕罢了,便都抬脸看向韩宓,宋千红更是伸手招呼她到三人中间来,等她走了过来,又尽量压低了声音恨恨的问起她来。 「你这丫头不是和我们仨人儿最好么?为何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都瞒着我们?」 第37章 宋千红本就比别的女孩儿年纪都大,又是武将之家出身,为人就爽利得很也义气得很。 因此上听说有个寡妇竟然惦记起了韩老爷的正妻之位,还欲害死何氏、自己上位,宋千红登时就恼了。 庄媛不是说那孙寡妇开了个补品铺子么?但凡宓姐儿说一声不能忍,倒看她宋千红怎么点上一干娘子军,将那补品铺子砸个稀烂! 韩宓本来也没想将自家的事儿瞒着谁,单只说前一世,这事儿便没瞒过去,想来被蒙在鼓里的也就是她和她娘,外人却早就知道了,甚至还成了大笑谈。 而她后来虽然嫁到了远在天津卫的金家去,不但令她远离了京城那些或怜悯她、或看她笑话的目光,她也不愿意回想过去的事儿,可这也不代表她心里从来没想明白。 单只说那独自一人的十几年漫漫长夜,哪天不是夜深人静了之后,很多事儿就由不得她不想、硬生生的往她脑海里钻,又一样一样的走马灯般转起来,强逼着她明白? 只是哪怕她心中已经明镜儿似的,一切早就木已成舟,她娘早就化作了一捧黄土,庄岩也早娶了孙氏的女儿苏樱,而她……亦是早为人妇。 就算她再恨,也能杀了孙氏泄愤,已经错过的到底无法重来,她除了强迫自己不要想了,又不停的骗着自己,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所以与其说是她重活一回才将很多蹊跷想清楚,譬如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譬如父亲早就和孙氏勾搭在了一处,还不如说是她终于有机会重新正视这些,她也必须努力改变这些结果。 她就不但毫不责怪庄媛竟将她家的丑事走漏了风声,还笑着仰脸对上宋千红的责备:「千红姐姐别怪我呀,我也是昨儿才真正确定,我家后院儿要着火了呀。」 这话也不算骗人,只因她就算早知道了补品有毒,她也得弄清楚韩云枫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即便她明白知情与否并不重要,反正她那渣爹就是惹祸根苗,她也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而宋千红再是满心埋怨,其实还不是替韩宓后怕。 话说谁不怕小小年纪便成了没娘的孩子,女孩儿家更得因此成了丧妇长女,要不是早早定了婚事的,将来想嫁人都没人愿意要呢? 韩宓又向来软得像团棉花糖,笑容也软,声音也软,若叫这样的一个女孩儿落在继母手里,还不是搓扁揉圆都随人,根本由不得人不心疼。 宋千红就被她的笑容软化了,却依然忍不住又恨恨的道,你也知道你家后院儿要着火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跟你说啊,媛姐儿已经跟我和婷姐儿说了你的计谋,我们也都觉得你这个法子倒比直接打上砖塔胡同来得好。」 虽然她也没瞧出来,软软的宓姐儿还有这本事,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是? 「正巧我娘的陪嫁庄子上前两日才死了个妇人,肚子里还揣着个五六个月的孩子呢,宓姐儿你发句话吧,你发了话,我明儿便叫我们家的娘子军抬着那妇人上孙家铺子门口哭去!」 宋千红当然也不怕这些话被另外几个各有心思的同窗听了去,方才庄媛才一说有要紧事对她说,她已经叫她的两个武婢将旁人都拦到正厅去了,眼下这偏厅里只有她们四个人。 韩宓却是闻言就慌忙摆手:「虽说那孙寡妇该死,被闹到铺子前头、再臭了名声去也是活该,却到底冤有头债有主,哪里就要千红姐姐出面?」 「我是和姐姐们交好才不瞒着姐姐们自家的丑事,可也不能叫姐姐们替我出头啊,这等恶毒事儿我自己做便是了,就算是天打五雷轰,轰的也是我,万不能连累姐姐们。」 也不等她话音落下,外头突然就下起豆大的雨点子来,眼下又是二月底的时候,正是春雨伴着春雷滚滚,一个大炸雷便在此时打了下来,在窗外「咔吧」一声清脆炸响。 这一声雷再配上韩宓那句「天打五雷轰」,难免吓得庄媛庄婷连连啐了起来,宋千红亦是不停口的呸呸呸:「你这丫头还真是能胡说八道!随便一句话都能招得雷来!」 「可我就不信了,若是闹到孙寡妇铺子门口报仇去也叫恶毒,那孙寡妇自己早就该被雷劈了八百回,早变成糊家雀儿了!」 「宓姐儿你就索性给我个痛快话儿吧,虽说谁家都是家大业大,到底也不是整天能遇上仆从没命的好机会,你小心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宋千红是将门出身不假,却也不只她爹是将军,她外祖父亦是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军,否则宋家又是哪里来的娘子军,那可是她外祖父给她娘的陪房。 也正是因为如此,别看宋千红已经在温靖侯府附学好几年了,张口闭口却全然没学到温先生的雅致端庄,用词也全然不讲究。 好在温先生从不在意这个,也不会刻意去纠正,在她心里,她的学生们只要品质好、德行好,没有害人之心便尽够了,宋千红这样的女孩儿家,可不比那些说人话不办人事儿的伪君子强多了? 韩宓便有些意动,几乎就要被宋千红说服了。 连庄岩都说要等到哪里有合适的尸身、才能抬去孙家铺子闹事,宋太太的陪嫁庄子上又刚好死了个妇人,可不真是错过了这村便没有这个店了? 只不过她还是不想叫宋家的娘子军出马,毕竟这样欠下的人情就太大了,如果可以,最好只借那个仆妇的尸身一用。 「你这人怎么这么黏糊!」宋千红有些不耐烦了。 「就算你全都有合适人选,连才死了的人都不用找,刚好就有现成儿的,我家也正好有人手,咱们给那孙寡妇蜡烛两头烧不好么?」 「若是只去一家闹事,旁人说不准还得说你讹诈,可若是接二连三的有人闹上门,孙寡妇想不被彻底钉死也难,这个道理你得明白!」 「至于我娘那里,你也不用担心她不愿意帮你,我家后宅的事儿我也从没瞒过你们,我娘可是恨不得单开一个女子衙门,由她来做青天大老爷,专替女子出气呢!」 庄媛再也忍不住叽叽咕咕笑起来,庄婷亦是掩口轻笑个不停,等这姐妹俩笑够了,便齐声劝韩宓,你快满足了千红姐姐和宋太太这一次吧。 「若是叫宋太太从你这儿过一回青天大老爷的瘾,她今后说不准就将你也当成亲闺女看。」庄婷半真半假的笑道。 而庄媛既是用罢了午饭便将人聚在一起,其实也未必不是她太了解宋家母女,便想着也借宋家母女的手和性子帮宓姐儿一回。 论起来这样做虽然有些利用人了,颇为叫人不齿,宋将军既是她父亲手下的副将,温靖侯府将来也不会亏待宋家不是? 韩宓倒是一直没笑——宋太太是豪爽得叫人只想抚掌而笑不假,可要不是这天下的大多数女儿身都太难了,宋太太又何来的「女子衙门」这种想法呢? 她就努力的将眼中泪水忍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那宓姐儿就多谢千红姐姐与宋太太援手了。」 这般等到韩宓等人将一切都商定好了,另外几个同窗也从正厅回来了。 第38章 肃宁伯赵家的赵明美才将脚步迈进偏厅,便轻轻扁起了嘴,脸色也再委屈不过:「宋姐姐你也得好好管管你那两个武婢了!」 「哪有仗着身强力壮就将我们拦出去、又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堵着门的道理?」 「难道她们说一句我们姑娘和另外几位姑娘有悄悄话说,我们还能硬生生闯进来不成?」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指责宋千红,在宋姐姐眼里我们就是这么不懂事的人么。 镇北侯段家的段思羽更是一脸不忿——要是论起来同窗的年头,她和庄媛姐妹俩以及宋千红才是最久的那个好么? 这几人究竟有什么背人话,非得要将她们几个赶出去说,连她段思羽都不能听了? 「莫不是娆姐儿今儿没来上学便是你们几个搞的鬼?你们也真是看低了我们呢,这是怕我们将什么话听了去,再去给娆姐儿送信儿?」 倒是另外一位戴如玫,她本就是温靖侯表兄的女儿,戴家与温靖侯府又向来很是交好,只是她去年春天才随着父亲从河南回来,是进入汀兰馆附学最晚的那个。 她自己个儿心里便清楚得很,她既不能像段思羽与赵明美那般表达委屈,只凭自家与温靖侯府的关系,她也不能那么做。 她就轻笑道,赵姐姐和段姐姐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谁说的背人说话便一定没好话了?这又关娆姐儿什么事?」 「再说宋姐姐那两个武婢也并没拦着我们,她们只是听了宋姐姐的交代便替宋姐姐守门吧。」 虽说段家与赵家不是侯府便是伯府,赵家这个伯府更是出了个贵妃娘娘,可她戴如玫怎么会看重这个,还不顾与温靖侯庄家的亲戚,反向着旁人说话? 只可惜韩宓既是重活一世的人,又怎么不知道这三人各自怀着什么心思。 别看段思羽那话说的最不像样儿,还就是这一位对庄岩并没什么企图,只是性子稍微有些娇蛮。 倒是那戴如玫看似最明事理,却更想借着与温靖侯府的亲戚关系,将她韩宓取而代之呢。 只是一来当年庄岩心里只有韩宓,二来戴如玫的父亲既是温靖侯的表兄,怎么看怎么亲热,又已做到了都察院右副督御史这等三品大员,这样的强手联姻,可是温靖侯府一直拒绝的。 还有那赵明美,不也是早就看上了庄岩,就想趁着姑母赵贵妃与皇后是一头儿的,也好在庄岩与韩宓中间插一杠子? 那么韩宓当然知晓戴如玫的小算盘,这种刻意与庄家姐妹的示好她早看多了;更知道赵明美的委屈全是装出来的。 她也就不待宋千红接话,更不需要庄媛与庄婷姐妹俩出头,便笑着站起身来招呼三人快坐下,又一一给三人福了个礼。 「方才确实是委屈了赵姐姐、段姐姐和戴妹妹,既是起因全在我,我这厢给你们赔不是了。」 「姐姐们与戴妹妹想来也都知道,我祖母一直都在山东老家,可我母亲昨儿才诊出了身孕,想必她老人家得了消息就要来京城了。」 「我以前倒是也见过祖母两回,那时候到底我还太小不是?我方才便拉着宋姐姐和两位庄姐姐讨教讨教,等我祖母来了,我该如何与老人家相处。」 这时也不用韩宓再多说什么,不论是已经十二、三岁的段思羽还是赵明美,就连比韩宓还小半岁的戴如玫也明白了。 要知道韩宓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只得了宓姐儿这么一个女儿,韩老爷更是连个妾室都没有呢。 那等韩老太太到了京城,韩宓可不是一要担心老太太给她爹纳妾,二要发愁她娘这一胎若是还生不出男丁来,继而就要面对家反宅乱的局面? 而这又实打实是人家韩家的私事儿,就凭她们几个和韩宓本就不好也不赖的关系,人家哪里会找她们商量! 单只说眼下韩宓愿意透露给她们一二,就已经是不错了,这便是没将她们当成饶舌妇。 段思羽一直沉着的脸便放松了神情,先是安慰了韩宓几句比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跟众人道了歉:「方才也是我不对,我不该气急了便提起了娆姐儿。」 赵明美却是扑哧一声就笑了:「其实我母亲有时候说起韩太太来,大半时候都是满心羡慕呢,因此上若叫我说呀,宓姐儿你也不用太担忧。」 韩宓不由得微微冷了脸。 赵明美这是当她不知道,肃宁伯夫人整天在人前人后都说她娘是妒妇?就连她娘去世了之后,也没停止诋毁她娘名声? 她当年也正是由此才知道,原来肃宁伯夫人与赵明美娘儿俩竟在暗地打起了庄岩的主意——否则肃宁伯府这样的人家和他们韩家一个小文官之家有什么交集,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她就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赵姐姐说的正是呢,左右我娘在很多人嘴里都是善妒之人,等老太太来了也改不了,我一个年幼的女孩儿家又何苦白操心。」 「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女儿家渴盼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像我娘这样的,这是逾越么?为何有的人明明自己也身为女子,却偏要为难女子呢?」 这话便等于正戳到了赵明美的肺管子上,登时就令她紧紧闭上了嘴,再也不吭一声。 只因在座之人谁不知道肃宁伯府有名分的小妾就有六个之多,更别提那没名没分的丫头,和那已经死去的还有多少了。 肃宁伯夫人却又偏偏出身偏低,从不敢制止肃宁伯动辄往家里买人,也就只能明面上搏个贤良大度的美名,暗地里的手上却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其实韩宓本来也挺欣赏肃宁伯夫人这样的辣手,比如像她娘,当年若是拦不住她父亲纳妾,就不如索性学学肃宁伯夫人,或许还能多活几年甚至一辈子。 可这一家子却不能为了挖墙脚便诋毁她娘啊,她此时若不早早还击,还等着这娘儿俩重蹈前世覆辙,整日里满嘴败坏她娘不成! 谁知戴如玫却是最最见不得赵明美闭嘴的——谁叫对手的对手便是自己的盟友。 她便腾的红了脸,又用衣袖掩了口,语气中全是埋怨:「宓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混话!」 「难道宓姐姐闲来无事便看一些市面上流传的话本子么?」 第39章 韩宓又忍不住笑了:「敢情戴妹妹这是看过不少的话本子,要不然怎么知道话本子里写的全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 「倒是我从来没看过一本呢,那句话还是偶尔陪我母亲出去应酬,在人家听过两出戏里唱的,至今仍旧半懂不懂。」 「既是戴妹妹明白得很,不如给我推荐几本可好?或是你家里就有现成儿的,借给我看几天也行啊!」 见得戴如玫立刻满脸涨得通红,装出的羞涩也变成了真的,庄媛便知道戴如玫这分明是想寒碜宓姐儿,却偏偏被宓姐儿带进沟里去了,忙忍着笑阻止起来。 她既是主家姑娘,又是戴如玫的表姐,总不能叫这话越说越不像了不是? ……等到傍晚时散学回了后宅正院,庄媛便笑着给袁氏学起了宓姐儿舌战群雄。 一个汀兰馆不过就那么几个女学生,若是论群也实在是夸张了些,那赵明美与戴如玫也实在算不得有能耐,更称不得雄。 可也架不住宓姐儿左一句话就令赵明美乖乖闭了口,再也不敢分辨一句,右一句话就给戴如玫挖了坑啊! 袁氏听了女儿的学说便惊讶了。 昨儿宓姐儿倒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娆姐儿还是个孩子」,短短几个字便将娆姐儿的不是全推到了孙姨娘身上。 可她也以为宓姐儿不过是误打误撞,哪里就真是知道她要找借口为难孙姨娘,这才主动将话递上来。 不过现如今听媛姐儿这么一学说,宓姐儿还真是叫她刮目相看啊。 要知道就在正月时,那丫头还是一团孩子气,只知道笑眯眯的弯着月牙儿眼,大人说什么都只是点头呢,怎么一眨眼就变得这么牙尖嘴利起来? 好在袁氏本也是个有经历的,又如何不知道孩子家要长大,真的只需要片刻功夫。 单只说她当年落水那一次,被秋娘表姐将她救上来后,她不就立时开了窍,甚至立刻便知道是谁要害她? 宓姐儿这也分明是被韩云枫的事儿激着了,突然就懂事了又有什么奇怪? 这时又听媛姐儿说起何氏表姨母有了身孕,是昨儿快入夜时诊出来的脉,袁氏越发恍然大悟之余,也不由得有些唏嘘。 别看秋娘表姐从来不提她为何不容易有孕,其实袁氏心里不明白么?想来表姐就是下水救她那次受了凉。 话说当年虽是她先落了水,表姐将她托上岸后却没了体力,又在水里多泡了片刻,才被闻声赶来的仆妇救了上来呢。 她们表姐妹俩也就因此有了差不多的命运,她虽是进门没两年就怀了媛姐儿和岩哥儿这对龙凤胎,等到第二胎怀岑哥儿时也真是费了好大的劲,直到媛姐儿和岩哥儿足足八岁才有了动静。 袁氏便分外替何氏高兴,当即就喊来滕妈妈快去替她备礼,她明儿头午要去韩家探望秋娘表姐。 而宓姐儿又如此懂事,眼下看来又不是个软弱可欺的,怎么看怎么都堪做温靖侯府的媳妇,秋娘表姐还刚怀了身孕,三月三都未必能一起踏青去了,倒不如明日就将宓姐儿和岩哥儿的庚帖换了? 既是从这一日中午便开始落雨,雨还下得不小,等到了午后申时初的散学时分,庄岩便穿着油布雨衣来接韩宓。 戴如玫见他虽然才满十四岁,却已是身长玉立的模样儿,他隔窗站在外面雨地里,身上的油布雨衣再怎么肥大不堪,雨丝再怎么细密如牛毛,也掩饰不住他一身的英气,心头难免酸涩得很。 可她又能怪谁? 是该怪她父母当年就不该将她带到父亲的任上去,是父母毁了她能和庄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机会;还是该怪温靖侯夫人袁氏有眼无珠,放着她这个出身比韩宓好上几分的女孩儿不看重,却偏要选了韩宓? 她当然谁都不能怪,若真是要找一个人来怪罪,也只能是韩宓不是别人。 论说她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二年也和母亲、和家中的堂姐妹们学了些手段,若是她愿意,她也能随时叫韩宓身败名裂。 可她又不敢,单只看这一年来庄岩与庄家那对姐妹对韩宓的无微不至,再看温靖侯夫人对韩宓的喜爱,她就抵死都不敢。 只因她心里清楚得很,一旦韩宓被她毁了,她的下场绝不会比韩宓更好…… 她就忍不住瞟了韩宓一眼又一眼,很想立时三刻就从对方身上找出些比自己更强的地方来,只有这样,才能聊以慰藉自己那颗酸涩的心。 韩宓既是已经瞧见庄岩来了,又怎么会停留太久、任凭戴如玫如此不遮掩的打量? 等她收拾罢文具又将书包背好,抬头就正对上戴如玫那晦涩的目光,还有赵明美那已经酸歪了的脸蛋儿,那虎视眈眈只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的神色。 只是也不知是她中午时分给两人挖了坑,令两人还对她有所忌惮,还是庄岩就站在外头,也算是给她撑了腰,见她抬起头望了过来,那两人便不约而同扭开了脸。 韩宓就笑眯眯的跟众人道了别,又对段思羽和宋千红指了指汀兰馆外面的小路:「我瞧着段大哥和宋二哥也来了呢,不如我们一起出门吧?」 就在半刻钟之前,庄媛和庄婷那边已经有后宅的婆子迎来,刚举着伞浩浩荡荡的送两人回去了。 等韩宓与段思羽、宋千红也一同出了汀兰馆,这学馆里也便只剩下戴如玫和赵明美孤单单的两个人。 说来这也是韩宓虽然心知那两人都对庄岩有遐思,打她重生回来后,却也没对这两人做些什么的缘故之一了。 那便是她心中也明白,别看戴如玫出身比她高,赵明美更有个姑母在宫中做贵妃,可这两个女孩儿……不过都是家中的棋子,若说疼爱,不管是戴家还是赵家,却没有一个是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 否则今天这雨下得这么大,那两人怎么就没人来接,哪怕来个婆子也好啊。 韩宓就义无反顾的来到庄岩亲手撑开的伞下,连回头都不曾回头。 待两人一起来到她的马车前,她就惊讶的发现,连她的马车都被庄岩事先吩咐了,车顶上已经苫好了油布,她的车夫竟也穿了一件与庄岩身上一模一样的雨衣。 第40章 她上车坐定后便对他弯眉笑了:「岩哥哥这是要给我做管家婆子么?」 「这马车早就刷过十来遍桐油了,又不是不够防水,如今又多苫了一层油布,岩哥哥就不怕人笑话我矫情?」 庄岩也忍不住笑起来:「管家就管家,作甚非得给我加上婆子两个字!」 「至于说我怕不怕旁人笑话你,我倒看谁敢!」 可惜外面依然下着雨,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青芽便不能回避到车厢外头去,两人也就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直笑个不停,却不敢再像以前一样拉拉小手了。 这般直到马车快到韩家了,韩宓才终于忍不住将宋千红要帮她的话悄声讲了。 她本以为庄岩或许会怪她自作主张,毕竟多一个人知晓她要对付孙氏,就多一分走露风声的可能。 而她虽然百般信任宋千红,那却是她前世积累的经验,庄岩到底从没与宋千红打过交道,若是他不愿意将宋家牵扯进来,她还真不知该如何说服他呢。 怎知庄岩却是啪的一拍手:「我倒听着宋四儿这话说的对,既是宋太太的庄子上恰好有个刚死的妇人,何不趁此机会叫那孙寡妇蜡烛两头烧!」 说来他再如何愿意帮韩宓,甚至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惜力,他能用的人手终归有限,毕竟他如今只顶着个世子虚名儿。 而他手里虽然也有一小队暗卫,那还是父亲在今年过完年后给他的,这样的人手也不能拿来做那杀鸡刀不是? 那么此时若是多一个宋家帮手,叫那孙寡妇失了名声岂不是眨眼间的事儿! 也就是庄岩口中这个「宋四儿」的称呼,就令韩宓想起宋千红的二哥本也是庄岩自幼的玩伴,那么即便庄岩与宋千红不熟,对宋家的家风也是门儿清。 单只说方才散学时分,若不是段家世子、宋家二少爷都与庄岩交好,那两人又怎么敢去汀兰馆门口接人? 她就知道是自己白白担心了一回,也就含笑对庄岩点头道,既然岩哥哥你也说好,我明儿可就这么给千红姐姐回话了。 「等改日找个好天气,我再亲自去谢谢宋太太,总不能叫她白伸手帮我这一次。」 「这是应当的,」庄岩笑道:「只是宓妹妹别忘了,宋太太与旁的太太夫人不一样,等你过府时可万万莫准备那些绸缎首饰当礼物。」 「正好我们家的马场有匹上好南番马,上个月才下了匹小马驹,毛色通体雪白,多少年都难得一遇,不如就将那匹小马驹送给宋太太聊表谢意吧。」 「这样好么?」韩宓忍笑问道。 倒不是说送给宋太太一匹小马驹做谢礼不好,而是说庄岩替她想的这般周到,连礼物都给她备好了,这礼物又必然是令宋太太分外喜欢的,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会不会被他宠坏…… 不过再想到自己前世活了三十四岁,几近三十年都有他宠着她,即便她先是与他毁了婚,随后就嫁做人妇也不例外,她就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其实早就习惯了他宠着她吧!而他也早将她宠坏了吧! 这时的韩宓再看向庄岩,满足的目光里便带了几丝心疼,只盼着这一世的自己早些强大起来,如此也就能多多回护他一番、好做回报。 若是实在做不到这个,至少也要一心一意待他,他对她若是十分的宠,她就要还他十二分。 庄岩就难免被她的目光看呆了,只因他根本不知她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这可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他便傻乎乎的垂头上下打量起自己来,也便瞧见自己脚上的粉底官靴已经被泥水浸得失了颜色,袍子下角也在没上马车之前被打湿了。 原来是他瞧见外头雨下得急,就怕她散学后立刻顶着雨出了汀兰馆,再被雨水淋病了,也就只顾得披上雨衣便离了冠宇阁,并没来得及换上雨鞋。 他就嘻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靴子:「我若记得没错,宓妹妹去年就给我做过一双鞋?」 「如今我这靴子显然是要不得了,不如你再给我亲手做一双,就当对我冒雨送你回家的奖赏吧!」 韩宓连个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了,谁叫她现在不够强大,也无法明打明的宠他,她眼下所能做到的也就是给他做做鞋袜,绣两个香囊扇袋了。 若在前世这个时候,她的女红还很笨拙,去年给他做的那双鞋都未必上得了脚,她也未必敢答应再给他做什么。 可如今她已经是重活一回的人,在金家的十八年也经常用针线打发漫漫长夜,女红已经很拿得出手了,她为何不答应呢? 庄岩就好像才偷吃了一口蜂蜜,一双眼立刻笑弯了:「那咱们可说好了,我今晚回去便叫银锁量了我的尺寸,明儿也好交给你。」 银锁是庄岩奶嬷嬷的女儿,如今十六岁,在庄岩的院儿里总管着院中一并差事,也是庄岩那里唯一的丫头。 当年的苏樱便是才一过门就吃起了银锁的醋,殊不知银锁早就定了亲,若不是被苏樱下令将人打了个半死,半年后银锁就要出嫁了。 而庄岩就是因为这个,便彻底绝了与苏樱相敬如宾的心思,两人彻底撕破了脸,后来的十几年再也没有和缓。 ……却也正是由于两人这时的约定,第二日庄岩又来汀兰馆送菜,捎带手将自己鞋袜的尺寸交给韩宓后,便难免又惹来了赵明美的愤恨。 等韩宓目送走了庄岩再回到偏厅来,赵明美就阴阳怪气的对她道,虽说温靖侯夫人宽厚得很,宓姐儿你也得适可而止吧。 「你每天等着庄世子来给你送菜、一派坐享其成也就罢了,还趁着送菜的机会叫他给你夹带罢这个又夹带那个,不但不说劝一劝,还笑模笑样儿的接过来,日子久了还了得?」 「就算你俩的亲事哪天真定下了,你们的年纪离着成亲可还远着呢……」 她刻意将尾音拉得又长又高,一副若是长此以往下去、笃定两人会提前出丑的样子。 韩宓不禁一愣,显然是不知道炮仗脾气的赵明美何时学会了这一手儿,竟然与戴如玫同出一辙了。 第41章 不过再想到前世时,那戴如玫便经常拿赵明美当枪使,如今还仿佛更长进了,应当便是她教了赵明美这么一番话,韩宓就抿嘴儿笑了。 也就是这般抿嘴儿微笑时,她的脸颊就不禁飞起了红晕,良久后方才跺了跺脚道,赵姐姐真是的。 「这满屋子除了宋家姐姐之外,可都是没定亲的姑娘家呢,赵姐姐当众说出这种话来多羞人!」 言之意下便是笑话赵明美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竟然如此满口「定亲、成亲」的胡话,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教养,这样的人也配教训她。 这时再愣住的便轮到了赵明美,还令她愣住之后,死活都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她就想起昨天散学时,戴如玫只教了她怎么挤兑韩宓,却没教她等韩宓反驳时、她又该如何与人打太极。 她便狠狠的瞪了戴如玫一眼,既憎恨这丫头挖坑给她跳,又憎恨这丫头如今还站在一边看笑话,竟然一点援手也不施。 这时的赵明美就偏偏忘了有那么一句老话儿说得好,那便是「苍蝇不叮无缝儿的蛋」。 她怨怪戴如玫挖坑给她跳,却怎么偏偏忘了自己本就不该动那歪心思? 别看袁氏打定了主意后,这一日便真去韩家与何氏将庄岩、韩宓的亲事定下了,不但请保山出面替两家换了庚帖,还给何氏留下了温靖侯府的信物,韩宓却是等到放学归家后才得知消息。 到底她今年才满十二岁,庄岩也才十四岁,谁家也没有和儿女商议婚事的道理,两家长辈瞒着他俩便将事情定下了也不为过。 韩宓虽不知道这是庄媛给她帮了大忙,若不是庄媛不绝口的夸赞她,袁氏也不会这么早下定决心,想到这一日比上一世还来得早了好些天,却到底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因她虽然带着前世的记忆,可这日子但凡早定一天,她也就能早一天更好的替她娘、替自己撑腰了,虽说这实在有些狐假虎威的嫌疑。 单只说她那位好父亲吧,当年要不是她和庄岩有婚约,孙氏在她十三岁时成了她继母,韩云枫却很看重她这个温靖侯世子的未婚妻身份,她可未必能在继母手下讨得便宜,说不准后脚就随着她娘去了…… 那么现如今她娘不但好好活着,还怀了身孕,她又在这时与庄岩定下亲事,她大舅舅也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这一样一样的好事儿赶在一起,说不准还真能敦促韩云枫早点收手,早点断了与孙氏的苟且呢不是? 虽说韩云枫的嘴脸早已暴露无遗,就算为了何氏肚子里的孩子,谁不盼着他早日回头! 可也不等韩宓松罢这口气,青芽就从外头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附在她耳边告诉她说,西小院果然闹了起来,丁香这会儿正连哭带叫的喊着要见太太。 原来丁香刚从若芷口中得知,老爷这些日子拿回来不少的补品,见太太不愿意用之后,不但连一把燕窝碎都没往她跟前,用补品换回来的银子还全给了太太,说是让太太做几条五十两银的裙子穿。 而若芷之所以选了这等时候将这话递到了丁香耳边去,便是韩宓的授意了——若是何氏并未有孕,韩宓当然也不想这么对付丁香。 「奴婢已先告知了王妈妈,王妈妈此刻已经赶到了西小院,正将丁香堵在了院门里。」青芽低声道。 「若是王妈妈处置不了,待会儿肯定还要来找姑娘,姑娘心里可得有个数儿,万万别叫太太知晓了。」 韩宓就笑着点了点头,直道青芽姐姐有心了:「我昨儿不过是那么一提,说是西小院的事儿从此都有我,叫她们莫要再去麻烦太太,你就牢记在心了呀。」 青芽腼腆的笑起来:「瞧姑娘说的这话,太太既然有了身孕,总不能再叫太太为些小事烦忧吧,何况姑娘早有交代。」 想当年青芽被老太太带着来了京城时,正是何氏才怀了那第二胎的八个月,她也便没等彻底熟悉这个宅子,就亲眼目睹了那才生下来的哥儿没过满月就夭折了。 而她亲娘也是因为生最小的弟弟时大出血而亡,这一桩又一桩的怎么不叫她害怕,深知妇人怀孕生产就是个鬼门关? 好在自家姑娘年岁虽小,却是个明白的,太太才怀上身孕,姑娘已经知道护着太太了,那么她一个做丫头的不帮着姑娘还能去帮倒忙不成? 却也正是连青芽这个一贯大大咧咧的丫头都这么懂事,就叫韩宓越发放了心,令她深信这一回再不会走老路。 她就悄声告诉青芽,叫这丫头好好盯着西小院的消息:「万一王妈妈挡不住丁香,你就回来喊我,我倒要瞧瞧她究竟想怎么作。」 丁香嫌弃大厨房做出来的饭菜不和她口味,西小院便为她单开了小厨房;丁香怕从厨房调人过去会给她下药,韩宓便做主给她新买了厨娘。 若是这样还不能叫那贱婢老实些,反而才得了她故意叫人透露给西小院的消息,便为了些补品吃醋,还想跟正房太太较劲,岂不是作死都嫌慢? 这倒是正应了各家后宅惯用的捧杀手段了,想当初金朝德那几个不成器的庶子,个顶个儿全都比不上金桥一个小脚趾头,不就正是中了她韩宓的捧杀之计? 只是韩宓到底也清楚,对待已经落地的庶子那些捧杀手段,终归与捧杀丁香不一样。 丁香虽然怀着孩子,何氏既然也有了身孕,丁香肚里那个不论是男是女,便再也不该生下来养大。 更别论若叫丁香带了个坏头儿,真叫她顺顺当当将孩子生下来,谁知道韩云枫会不会又与前世一样,过不了多久便开始往后宅里抬人? 因此还不等青芽得了话转身出去,韩宓突然又生了新主意,连忙将这丫头唤了回来,贴着青芽的耳朵又叮嘱了几句话。 随后也不过两刻左右的工夫,就瞧见王妈妈一脸笑容的回转了,身后还跟着笑成小狐狸似的青芽。 「姑娘这主意真是好得很!」王妈妈脚步匆匆的来到韩宓跟前回禀道。 「老奴不过是跟那丁香说了句,如今太太有了身孕,后宅从今往后都归姑娘管,在老爷面前也是过了明路的,还真将她哄得连个夹棉披风都没穿,就跑到院门外头等着老爷去了。」 要知道韩云枫昨夜前往西小院下榻去,丁香已经因为带着身孕容易困倦、早早就睡了,也就没亲耳听到他的吩咐。 那么现如今不过是从王妈妈口中得知此事,丁香哪里能信?她本就满肚子的气呢,经了这么一番撺掇,又哪里能服气? 等她方才真去了西小院的门口等着韩云枫,才一瞧见老爷回来了,便飞也似的扑上去哭诉起来,又忍不住口口声声都是怨怪。 「老爷也实在太偏心了些!太太是怀了身孕不假,奴婢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老爷的孩子了?」 第42章 「太太的正房里可有好些个仆妇照料呢,奴婢这里除了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还有什么?」 「奴婢只不过是想叫太太拨出银子给奴婢买些补品来用,再请太太给奴婢添个老道的妈妈来服侍身孕,这怎么就过分了?」 「谁知奴婢却连太太的面都见不到了,只打发个王妈妈来糊弄人!」 「王妈妈来倒是来了,那老奴才不但横拦竖阻,不许奴婢去正房央求太太,还说老爷已经免了太太管家,将后宅的事儿都交给了大姑娘!」 「老爷就不怕偏宠了太太去,太太却偏偏肚皮不争气,又给老爷生个姑娘出来?」 韩云枫眼瞧着她一张脸冻得雪白,整个儿人都在打颤,口中的话也越说越不像了,不由得将她恨得牙根儿痒痒。 既恨她怀着身孕还如此不珍重身子,又恨她不将他的吩咐放在心中,更恨她竟诅咒起了何氏怀的又是个女孩子,这死奴才分明是要借着身孕做大呢。 这丫头是怀着身孕不假,日子还比何氏早些,可若是因为这个便叫这丫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岂不反成了祸害? 要知道等考核过后,他可就是顺天府的五品同知官老爷了,这满朝的五品又有哪家后院儿叫个奴婢做大的!真真是贻笑天下! 他立刻便冷了脸,当时就喊来两个婆子将丁香连扶带拽拉回了房,自己却连她的门槛都没踏,而是直接就进了若芷的西厢房。 ……王妈妈给韩宓学说罢了方才的经过,只觉得这些天憋下的那一口气全在今日出尽了。 那丁香不就是想仗着自己的身孕比太太早几日,就想来太太面前招摇么,最好再将太太气坏了,她生个庶子出来也就能当成嫡子养活了? 可惜通房丫头终归是通房丫头,想仗着身怀有孕就上天,殊不知正房太太刚巧也有了身孕,那丫头在男主人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谁知这时就听见外头来报,说是老爷差人来问太太歇下没有,若是还没歇下,老爷要过来探望太太呢。 韩宓闻言便皱起了眉头。 她是叫青芽变着法子将她定亲的消息走漏给了若蘅和若芷听不假,如此也好叫那俩丫头学聪明些,最好乖乖听从她的吩咐之余,也别在她娘有孕时来找事儿。 可若是韩云枫也从这两个丫头口中得知了此事,那可就不美了! 说到底韩云枫终归还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呢,又是她亲爹,她定了亲的消息却不是她娘亲口告诉他的,这算怎么回事? 只不过韩宓随后便有了计较,就招呼王妈妈去迎老爷:「将老爷先领进东屋,我有话和老爷说。」 韩云枫的确是从若芷口中得知,今儿温靖侯府来人了,可惜那丫头却只说了这么一句,并不曾说出温靖侯夫人是带着保山来定亲的。 他如今出了西小院来到正房,也就想仔细跟何氏问问温靖侯府的来意,他又哪里知道韩宓就在东屋等他,连何氏的内室都没叫他进? 等他进了东屋就不由得沉了脸:「我昨儿是应了宓姐儿你的恳求,叫你在你母亲养胎时多替她分担些,可有些事你哪里做得了主?」 「单只说那丁香还怀着身孕呢,若是你真替你母亲将后宅管了起来,怎么就叫她一个服侍的都不带,连个大衣裳也不穿,竟在西小院门口足足站了两刻钟?」 韩宓这才知道,她这好父亲何止是来探问温靖侯府的事儿,这还是上门来质疑她怎么就叫丁香受了委屈呢。 她就淡淡的笑了起来:「原来老爷是为了丁香来的?」 「那看来我叫人拦着您、不叫您进内室还真拦对了,太太如今才怀上身孕,动不动便倦怠得很,早半个时辰前就睡下了。」 「何况老爷方才也说了,丁香也是怀着身孕的。」 「那么别说是我了,就算是太太亲自打理此事,您以为太太就敢叫人硬生生将她拖回去,再叫她借此讹上太太的人,满地打滚儿哭喊动了胎气肚子疼?」 她是盼着韩云枫早些回头是岸不假,可这也不代表她原谅了他,不过是想到她娘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不能没父亲,她这才放他一马,只拿孙氏与丁香开刀。 可他若是眼睁睁瞧着她娘怀着身孕,心思却还收不回来,不但一心惦记着与外人合伙搅散这个家,还捧得西小院一个通房丫头也比她娘大,她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她韩宓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了,让丁香一个奴才替韩云枫和孙氏背黑锅这等事,倒看谁还能哄骗得住她! 韩云枫顿时被韩宓的反问给问愣了。 他明明只是想来问问何氏,温靖侯夫人今日上门来所为何事,怎么到了女儿口中……却成了他是为丁香来要说法的,小姑娘还振振有词,连「动了胎气肚子疼」的话都敢说? 只是韩云枫略一回想,立刻就想到确实是他先提起丁香来的。 他先是有些尴尬,暗道今日晚宴上的酒还真醉人,就索性转而问起温靖侯府的来意。 韩宓将他的尴尬看在眼里,就笑着将袁氏来换庚帖的事儿说了。 「我请老爷来东屋也是正想跟您商量,既是女儿与温靖侯世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太太又怀了身孕,我看那汀兰馆我就不用再去了吧?」 说实话韩宓并舍不得这会儿就停了去汀兰馆的附学。 且不论她与庄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单只说庄媛与庄婷还有宋千红,那就是她放不下的人,她很想和她们重拾当年的姐妹情谊呢。 更别提那戴如玫还有赵明美,眼下离着她们对庄岩真正耍起手段来还有些日子,她若是不在,万一叫她们哪个得了逞又该如何是好? 可她既与庄岩定了亲,论说小儿女就不该再走动得如此之近,当年也是如此,两人的亲事才定下,她就不再去温靖侯府上学了。 再说她娘才怀上身孕,而那孙氏却还没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43章 万一孙氏那边的手段一出儿接着一出儿,丁香也依旧如上一世般上蹿下跳,她不舍了汀兰馆,还能舍了她娘不成? 她可还想早点接触平乐长公主,好将孙氏的死穴透露给长公主知道,早些借着他人之手除了孙氏这个大祸患呢,要是她眼下不停了学业,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守株待兔? 那孙氏的女儿苏樱与她同岁,今年也十二了,只有早一天解决掉孙氏,才能叫苏樱早受其害,也算替庄岩出了口恶气不是? 这时再看韩云枫,就见他脸上已经彻底挂了笑,分明也是为这个喜讯高兴得很,韩宓连忙趁热打铁。 「如此老爷也就能踏踏实实将后宅交给我了,而不是等我傍晚放学回来、或是每七天一个休沐才帮太太一些忙不是?」 韩云枫连连点头:「宓姐儿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就算你太太身边很有些得力人手,这后宅也不需你日日盯着,你既与岩哥儿定了亲,再每日往温靖侯府去也不像样儿了。」 「再说你太太身边若有你做伴儿,心情也会好得多,说不准连饭也能多用半碗。」 话说到此时,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方才还要替丁香讨个说法了,甚至还有些赞赏自己之前的决定。 既是连宓姐儿都知道怀着身孕的丁香动不得,何氏当然也知道,那方才要不是他果断喊了两个婆子将丁香送回房里,岂不是还得惊动何氏? 要知道丁香虽然怀着孕,哪怕真生下儿子来,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子罢了。 这也是多亏何氏争气,竟也在此时有了身孕,否则等他韩云枫不得不将一个婢生子当成嫡子承继家业,岂不成了这京城的天大笑话了! 这么比较起来可不还是何氏这一胎更重要些,根本不是一个有孕的通房便能比下去的? 至于将来这两个孩子快要瓜熟蒂落,为了防备何氏没生出儿子来,早早想方设法将丁香去母留子、再以庶做嫡也不迟么! 他就不禁又给女儿做了保证,说是西小院的事情但凡宓姐儿你处置不了的,尽管等我下衙回来。 「丁香不就想要个老道的妈妈贴身伺候她,又嫌弃小丫头们不懂事么?」 韩云枫故意忽略了丁香还眼馋那些补品的事实——再换句话说,他宁可这一辈子都不再从他口中说出「燕窝和阿胶」来,就连那该死的孙氏,他也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不曾认识她。 「太太身边的人自是不能动的,太太可比丁香更需要人手呢。」 「我看你也别插手了,等回头我叫人出去买个婆子来指给丁香使唤就是,如此也省得她又闹腾起来时,身边连个敢辖制她的人都没有。」 这便正和了韩宓的意,想当初连西小院的小厨房里她都不屑塞人,还叫丁香亲自买了厨娘,何况一个贴身伺候身孕的婆子,那更是她不想沾的。 如此等丁香有一天真出了事,她和她娘才好彻底择清责任。 这时的韩宓又哪里知道,她这位好父亲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知道丁香的身孕只比何氏早不过一个多月,已是打算等丁香生了儿子、便弃了这个棋子了? 否则他也不会对添个妈妈的事儿大包大揽,只有这样,才好叫那位妈妈在丁香生产时、按着他的意思动手。 而这一切还要感谢丁香之前在西小院门口那番胡言乱语,说是何氏这一胎也未必生得出儿子来…… 虽说这也是韩宓变着法子将丁香撺掇起来的结果,她的初衷也只是想叫丁香失了韩云枫的心,却到底没想要她的命,说来也算是无心插柳。 之后等韩宓又将韩云枫送走后,再离开正房回到她自己的东小院,她就连忙叮嘱青芽和绿萼,好好替她归置些礼物出来。 她既然不能去汀兰馆附学了,总得给同窗送些手信不是?还有温先生与教女红的高姑姑,她也得感谢两人这几年对她的教导和照顾。 可这一切虽然都是韩宓心甘情愿的决定,待她夜里歇下后,她还是忍不住悄无声息哽咽起来,只因她才回来拢共也没十天呢,如今却又要和庄岩暂别。 好在如今的韩宓已经不是真正十二岁的娇娇女了,她既然经历过那么多次的失去,眼下的暂别也真的只是暂别,她很快就将眼泪收了起来。 她本就是要多为自己与庄岩的将来努力,好叫两人将来永远生活在一起,这才停了前往温靖侯府附学不是么,这有什么好哭的? 可韩宓还是没想到,等她第二日到了温靖侯府,又趁着中午的休息时间前去与温靖侯夫人袁氏告别,袁氏却笑着摇了摇头,分明是并不赞成她这个决定。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可与前世不一样了啊!韩宓不由得有些心惊。 不过眼见着袁氏虽是不赞成她停学,却也还没将理由说出口,她便强压下心惊,面上也摆出一副晚辈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这时她便听袁氏曼声道,表姨母知道宓姐儿是担忧你娘的身孕,你如今又和你岩表哥定了亲,正好可以留在家里不再抛头露面,更多了时间照顾你娘。 「可那孙氏算得上个什么东西?」 「若是早之前并不知道有这么个祸害还则罢了,或许还真就叫她将黑手伸进了你们家后宅,令她得逞了。」 「现如今她都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还用顾忌她什么?」 袁氏一边轻描淡写的笑语着,一边已从身边炕几下的小笸箩里拿出一个本子,又亲自递给韩宓观瞧。 韩宓也不等接过那个本子来,已是越发心惊。 她这位表姨母兼未来的婆母竟然早就断定了,她停学根本不是为了定亲后避嫌,而是为了留在家里提防孙氏?又说孙氏不值? 难不成表姨母心里也有了数,早有了对付孙氏的法子,这一切与前世再也不同了? 这时再将那个本子翻开来,韩宓才低头看了几行,就险些惊呼出声——原来这本子上记载的……竟然都是她那位好父亲这些年来收受的贿赂。 而上一世的她,虽然也知晓她父亲做官不那么干净,却不是眼下这个时候啊,那还是她自己多年揣摩出来的,外带庄岩临去世前告诉她的! 第44章 她就索性不再掩饰惊讶,抬头便恓惶惶的看向袁氏,一双大大的黑眼睛里,满含了恐惧与惊慌,这些神情又恰到好处的被些许雾气掩住了,怎么看都怎么惹人怜惜。 袁氏忙抬手招呼她坐到身边来,又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都怪表姨母不好,表姨母吓到宓姐儿了。」 「你定定神听表姨母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袁氏当然没有替别人家后院灭火的爱好,可是谁叫她欠秋娘表姐一条命呢?更别论两人将来还要亲上加亲做儿女亲家。 那么早些天既然叫她从儿子口中问出了真相,得知韩云枫竟与苏同知的遗孀孙氏搅到了一起去,她立刻便与自家侯爷借了人手,替她暗中去查缘故。 只因她一是不信韩云枫会有这么没脑子,好色也就罢了,竟然敢在三年一大考的当口为个寡妇谋杀正妻。 那孙氏何德何能,论出身论德行哪一样比得上她秋娘表姐?!哪里就值得韩云枫为她赔上大好前程? 二是袁氏也算的清楚,一旦大家都蒙在鼓里,真叫孙氏得了逞,她早早就替长子相看好的亲事必然会横生枝节。 且不论万一岩哥儿娶不成宓姐儿,以那孩子的心性儿,必钻牛角尖。 再说就算这门亲事毁不掉,若真叫那孙寡妇做了宓姐儿的继母,宓姐儿岂不也得毁了? 那便是孙氏捎带手将温靖侯府也给毁了,甚至毁得一塌糊涂啊! 谁知也正是这一查之下,令袁氏当时便汗流浃背,敢情还真被她猜中了,韩云枫果然有把柄掐在孙氏手中,那把柄就是苏同知活着时做下的、同僚们收受贿赂的小账本。 那么袁氏既要为何氏撑腰出气,又要替自家防备孙氏搅合长子的亲事,她也便当机立断请侯爷派了暗卫,趁着孙氏母女出门礼佛、暂住寺庙之际潜入了砖塔胡同,到底将这苏同知留下的黑账偷了出来。 温靖侯既与皇帝是连襟,明里的职务也统领着禁卫,手中又怎么会少得了皇帝默许的暗卫这种人手? 可韩宓虽知道温靖侯有这个本事,还是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原来不止是她猜到了韩云枫有把柄在孙氏手里,表姨母也猜到了,还敏锐的想到以后,若真叫孙氏得逞做了她后娘,定会毁了庄岩?! 这可真是老天保佑阿弥陀佛,她与庄岩终于不用再走上一辈子的老路了! 韩宓当然知道,这一切之所以得来的如此顺利,或许便是因为她的重生。 只因她重生后便喊着庄岩陪她去了一趟砖塔胡同,后来又发现了几大匣子有毒的补品,而庄岩也没瞒着袁氏表姨母,这才令表姨母登时警觉。 可是表姨母若不够聪明,或者并不曾将她娘放在心中,这账本子也得不来不是么? 韩宓便索性仗着年纪小,就快言快语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便是表姨母就不怕那孙氏还有后手么。 「万一她早将这账本子多做了几份,更有甚者她已经将副本给了她娘家大伯父一份,我们老爷不还是插翅难逃?」 袁氏笑叹着拍了拍她的手:「宓姐儿真是个周到孩子。」 可她既然能请侯爷派了暗卫,难不成就只为了偷这一本账册? 要知道侯爷答应给她派人时,便特地提醒过她,那苏同知可是司狱同知,正是韩云枫这位推官的直接上司,既是韩云枫都能大收贿赂,苏同知自己也未必干净。 「虽说那苏同知已经死了三年多,论说他的遗物理应早都被处理了,更别提与他自己有关的把柄,他的遗孀更犯不上留着这个。」侯爷这般说道。 「可我听说早几年他还活着时,最爱乔装打扮逛青楼,又最是个挥金如土的。」 「夫人不妨叫暗卫多方面入手,也许便能抓住他旁的什么把柄,如此即便他已经死了,他的遗孀和儿女也别想独善其身。」 温靖侯的本意是苏同知既然这么花花肠子,说不准便在外面置过几个外室、包养过几个戏子窑姐儿,也许还和别人生过子女。 这般一来即便是那孙氏早留了后手,譬如早将手中的黑账给了她大伯父孙连堂一份,也得考量考量如何将自己抽身,以免带累孙家一族的名声。 谁知暗卫顺着温靖侯的指点这么一查,虽然并没查到苏同知有过外室的存在,却偏偏查到了一个很意外却又很有意思的事儿…… 只可惜韩宓到底还年幼,袁氏并不想叫这孩子脏了耳朵,她便一带而过道,宓姐儿只管放心吧。 「表姨母手里还拿到了大杀招,保准用不多久便彻底除了孙氏这个祸害。」 「再说我听岩哥儿说,你要将你祖母请来陪你娘呢?既是如此你便只管好好的回汀兰馆上学,女孩儿家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那么短,你可别辜负了。」 韩宓连忙正颜答应了。 她这一世既是爬遍刀山火海也一定要嫁给庄岩的,袁氏的话她又怎敢不遵从? 何况表姨母已经大包大揽的为她筹谋好了,她又不是个孤拐性子,她当然分得出好赖。 袁氏却也不急着叫她告辞,而是又拉着她细细交代了一番,一是叫她万万将那账本留存好,这可不单是能救韩云枫远离孙氏、回头是岸的东西,也算是个镇妖的宝塔了。 如果韩云枫真是因为这个账册,这才不得不听孙氏的唆使,如今孙氏没了这个倚仗,韩云枫不是正可以趁机拔腿离开这个寡妇挖出的大泥潭? 而何氏母女手里既有韩云枫这个把柄了,将来也不用怕他对这母女俩不好。 再退一万步讲,若是韩云枫还不知悔改,她秋娘表姐不是还可以与韩云枫和离,和离之后再借助这个账本报仇雪恨么? 只是这话还是不能与韩宓说的太深,袁氏只是点到为止,便又交代了她第二件事,那便是定了亲后也无需避嫌。 第45章 「你宋家姐姐还和岩哥儿那位族兄岱哥儿定了亲呢,两个孩子如今不也各自在冠宇阁和汀兰馆上学?」 「只要你们小儿女间相处时行得正坐得端,表姨母可不是那些目光短浅的妇人,明明给你们定了亲事,却硬生生逼着你们断了联系。」 韩宓当然不知道,袁氏也不止是舍不得她不再上学学本事,这才极力挽留她,还已得知赵明美和戴如玫最近几日有些过分。 那赵明美可是赵贵妃的亲侄女,而那位赵贵妃明面上是袁皇后一头儿的,实则却未必,袁氏怎么可能叫赵明美多了觊觎自己长子的机会! 而那戴如玫虽是自家侯爷表兄的女儿,那却是个庶出的,只不过是自幼死了生母,戴夫人膝下又没女儿,这才将这丫头记在名下,一直带在身边养活。 也正是因为如此,戴家早几年便有心与温靖侯府再亲上加亲,都被袁氏婉拒了。 她再如何不想联姻高官勋贵,她的长子可是庄家宗子,温靖侯府世子,怎么可能娶个婢生女做媳妇?! 只是韩宓不知道袁氏的私心归不知道,就算她真知道了,她也只会给袁氏叫声好。 更何况孙氏如今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不止是她一个人喊打,她祖母也不出二十天就要到了,她若能留在汀兰馆继续上学,当然再好不过。 韩宓就忍不住抱住袁氏的胳膊撒起了娇,直道表姨母疼我。 这一幕正落进前来陪袁氏用饭的次子岑哥儿眼里,岑哥儿顿时气得直跺脚:「宓姐姐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抢母亲!」 岑哥儿今年才满五岁,虽然开春后也去学馆开蒙了,却只上上午半天课,也便每日中午都要来陪袁氏用午膳,眼下还是个非常粘人的孩子。 韩宓忙忍笑放开袁氏的胳膊,又顺势与袁氏告辞:「您这儿都要开饭了,我也回去吧,可别叫汀兰馆独等我一个儿。」 岑哥儿立刻后悔了,噔噔噔跑过来拉住她不许她走。 「我刚才看见滕妈妈从汀兰馆出来了,我猜必是母亲打发去给宓姐姐告假的,宓姐姐就留下陪我和母亲用膳吧。」 袁氏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虚点岑哥儿额头道,这会儿你知道动小心思、知道多一个人用膳好了,不是你方才怒喝你宓姐姐的时候儿了。 「那你还不赶紧给你宓姐姐赔个礼。」 岑哥儿非常听话的摇了摇韩宓的手:「宓姐姐别生气,我给你赔礼了,我刚才喝你是逗你玩儿的,你就留下来陪我和母亲一起用膳吧。」 韩宓就觉得自己真不厚道,竟仗着对岑哥儿的了解假作告辞——她明知岑哥儿很愿意用膳时足够热闹,还偏要逗他,这可真是不应该。 要知道前世时岑哥儿可也没少帮她,每每在庄岩公务繁忙时,都是打发这个弟弟去替她办事、替她斡旋关系的。 只不过等韩宓终于从袁氏的正院儿告辞离开后,她也原谅了自己,谁叫她这还是重生回来后头一回见到岑哥儿,便忍不住又犯了小时候那个心性儿,总爱逗着岑哥儿吃她的醋。 而岑哥儿也愿意粘她,未必不是她爱逗他的缘故呢…… 却也正是韩宓本就说好了再不来上学,令赵明美与戴如玫好似又看见了几分亲近庄岩的机会、甚至继而嫁给庄岩的希望,等她去后宅与袁氏告辞回来,两人便都满脸是笑的抬头看过来,分明是盼着韩宓这便真与她们告辞,从此再也不来了。 谁知韩宓却看都不看她俩,便将青芽唤了进来,叫青芽又将备好的礼物都拿走了。 倒不是她有多抠门儿,而是她既然不停学了,这礼物便再没了借口送出去,难不成还是庆祝她与庄岩定了亲的? 若叫她一点借口都没有便送人礼物,她又真做不来这种事。 赵明美登时便愣住了。 那些礼物不是上午课业结束后,韩宓才摆在桌子上的,说是等与温靖侯夫人告了辞,便回来一一送出的么? 怎么她又叫丫头将礼物收走了,这是、这是怎么个意思? 戴如玫倒是向来都比赵明美反应快,见状便黑了脸,情知这一定是韩宓停学的事儿出了变化。 她在桌下的手便不禁将帕子拧成了麻花儿,心头怎么一个恨字了得,既恨韩宓变卦竟比翻书还快,又恨韩宓明明没长什么爱人肉儿,怎么就令谁都喜欢她。 倒是庄媛本也不舍得韩宓停学,如今也知道必是母亲发了话,叫宓姐儿不用避嫌,宓姐儿这才将告别礼物都收了起来。 她就快步来到韩宓身边,轻声笑道我怎么说来着:「我之前就告诉你了,我母亲可不是那些假道学,哪里就非得叫你和岩哥儿换了庚帖后便要停学避嫌。」 这句「换了庚帖」的话便如同一声惊雷,立时就将赵明美与戴如玫都炸呆了,戴如玫更是险些便当场哭出声来。 韩宓不是说她母亲怀了身孕,她才要停学回家照料母亲么?怎么、怎么原来却是和岩表哥换了庚帖? 亏她还当等韩宓停学后,她便多了些在岩表哥面前露脸的机会,还在心底暗自欣喜呢。 如果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果然去岩表哥那儿献殷勤,人家却是已经定了亲的,她岂不是将名声彻底毁了! 戴如玫越想越怒,怒火一时便压过了心底的失望与伤心,更压过了她的理智。 她就一把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指着韩宓骂道,我过去真是看错了你:「亏我整天宓姐姐宓姐姐的唤你,你竟如此骗我,还想诱着我出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戴如玫又哪里知道,庄媛虽是爽朗性子,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庄媛方才刻意提起韩宓与庄岩换了庚帖,根本就是想叫觊觎庄岩的人早些死心。 如果有人不想死心也没关系呀,这汀兰馆可是温靖侯府的地盘儿,随时都可以对那不懂事之人下达逐客令。 那么现如今见得自己一句话果然将戴如玫炸了出来,竟与母亲的揣测丝毫没差儿,庄媛也不等韩宓接话儿,便转过头来直视戴如玫,冷冷的笑了起来。 第46章 「玫姐儿这话还真是好笑啊,可我怎么没听懂呢?」 「那我倒要问问你了,如果宓姐儿真停了学,玫姐儿你打算怎么出丑?」 「其实若叫我说呢,你想怎么出丑那都是你的事儿,虽然这里是庄家,谁叫我们两家有亲戚来着,你就算错个一星半点儿的,我也愿意替你遮掩。」 「可你能不能不乱怪罪别人啊?这世上哪有自己个儿不争气却怪旁人的道理呢?」 如果说庄媛方才那句「换了庚帖」是一个炸雷,现如今这几句话便是一连串炸雷,立时便令戴如玫的眼泪再也含不住,扑簌簌的滚落出来。 她一边流泪,一边羞愤难当得浑身发抖,既恨自己没管住嘴,竟然一不小心就流露了真心话,又恨庄媛虽是口口声称与她有亲,却一点情面都没给她留,抖得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庄婷却犹嫌不够,站在庄媛身边凉凉的道,大姐姐可别以为讲道理便能讲得过一切人。 「在有些人的眼里道理算什么,道理哪里架得住太没自知之明的人。」 「婢生子终归是婢生子,就算一下生便记成嫡出的也改不了骨子里带来的下作。」 虽说庄氏姐妹压根儿就没想到,向来都隐藏很好的戴如玫今日竟然跳出来得如此之快,庄婷这话也不独是为了刻意刺伤戴如玫,而是她真心这么认为。 若不是那戴如玫生母出身太低,这丫头骨子里便不够聪慧,又怎么会当众便吐露了心声,连她打算要出丑的话儿都说出来了? 这也就真应了袁氏那句话,像戴如玫这样的人再也不能留在汀兰馆了,毕竟韩宓今日不走,等过个一半年正式下了小定后,她也便得回家备嫁去。 到那时难道还能留着戴如玫这等心怀叵测之人出入温靖侯府,等将来真出个大丑给世人瞧? 这姐妹俩便索性再不给戴如玫留客气,尤其是庄婷连这「婢生子」的话都说出来了,戴如玫若还能在汀兰馆继续附学,这得是多厚的一张脸皮? 一旁的韩宓也是忍不住在心头叹了几口气。 她早几日是说过,别看过去的汀兰馆和睦得很,好戏还在后头。 可她也仅仅是知道,当年她停了学后,戴如玫与赵明美便争先恐后的上蹿下跳起来,两人甚至还因为互相吃醋打过一架。 谁知这一世竟然是如此的不同,就因为她即便定了亲也不用停学,戴如玫就提早暴露出了本相,这本相还比以前难看一万倍? 只是叹气归叹气,她也绝不会可怜这人一分一毫,谁叫她自打回来便发过誓,再敢觊觎庄岩者,虽远必诛。 她就颇为惊讶的接上庄婷的话:「原来玫姐儿不是正宗嫡女,而是个婢生子?」 「怪不得她方才那番指责令我一头雾水,费尽了心思都不曾听懂,甚至还以为自己是个傻子了。」 「敢情她这是怀揣了与她生母一样的心思,动不动便想染指不该她动念头儿的人呢。」 「可我也就奇怪了,连玫姐儿自己都知道这念头儿见不得人,是出大丑,怎么就非得要踩这个大泥潭呢?你既是这么好运气的被戴夫人记成了嫡女,好好做人不好么?」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戴如玫的真实身份,只不过她早以前并不想叫这话首先从她口中说出来。 再换句话说呢,只要她还没和庄岩定亲,戴家就不是韩家惹得起的。 戴家再怎么拿戴如玫当成棋子又如何,也不是任凭谁都能寒碜她不是? 倒是现如今正是个好机会,她已是庄岩的未婚妻子了,踩一踩戴如玫又有何妨。 韩宓也不觉得自己这想法儿下作,更不怕因此逼死了戴如玫——前世嫁到金家后,她可不是个慈善人儿,难不成还能因为重生就学好了么。 她还是那句话,谁想染指庄岩,谁就别想好好活着,除非对方早早知难而退,早早停了这打算。 庄婷与韩宓的这几句话便终于成了压垮戴如玫的最后一根稻草,用心遮掩了一年之久的、婢生子的身份既已被揭穿,她哪里还有脸在这里啼哭。 就算她将天哭塌了,落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罢了。 她便泪也不抹,书本笔墨也不收拾,扭身就奔出了汀兰馆,飞也似的上了自家马车离开了。 赵明美虽然憎恨戴如玫这丫头竟然也惦记上了庄岩,更憎恨戴如玫前两天拿她当了枪使,见状却也不由得生了惺惺相惜之情。 她喜欢庄岩有错么?戴如玫喜欢庄岩有错么?怎么喜欢一个人就成了出大丑,要受这样的恶毒言语挤兑? 还有那韩宓究竟有多大本事,不但勾得庄岩爱她护她,连庄家这一大家子也拿她当宝儿,甚至不惜为她得罪人? 赵明美便收回望向门外的目光,转而恶狠狠的看向韩宓。 「韩宓你如此口下无德,就不怕遭报应么?」 韩宓扑哧笑了。 那厢明明已经跑了一个戴如玫,竟然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撞上来?看来情爱还真是个容易叫人迷失心智的东西呢。 她就轻轻撇了撇嘴:「瞧赵姐姐说的,我说的明明都是大实话,怎么就成口下无德了。」 赵明美顿时语结:「你、你狡辩!我若记得没错儿,你去年还说过,有时候实话才最伤人!」 韩宓索性摆出一副无赖架势,左右她知道赵明美最不擅长斗嘴。 第47章 「实话伤人归伤人,与德行有何干系?若非得和德行扯在一起,也是我为人实诚不遮掩,这明明是美德来着。」 旁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得很,那宫里的赵贵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袁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才得了嫡长子,皇上便欲将大皇子立为太子,赵贵妃可没少从中作梗,甚至还令袁皇后吃了个哑巴亏,算起来也就是一年半以后的事儿! 那她又何必给赵明美留客气?就算这人并不曾打庄岩的主意,赵家人也最好离庄家远着些! 赵明美便被她气得直哆嗦,迈步上前便想掴韩宓的嘴——她斗嘴斗不过人,却很擅长打人。 岂不知宋千红早就在一边盯着她呢,她的胳膊方一伸出来,宋千红便伸手捏住了她的腕子,又将她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挝,疼得她立刻哎呦出声。 宋千红就淡淡的笑了:「明姐儿你忘了,你虽擅长动手,却从来都打不过我。」 韩宓本就招她喜欢,她的未婚夫庄岱又是庄岩的族兄,两人是一个曾祖父,小姐妹俩将来又是妯娌,她若叫赵明美摸到韩宓一根头发那才见鬼了。 段思羽亦在此时笑起来:「我看明姐儿你这是被玫姐儿的糊涂带坏了脑袋吧,这里可不是你们肃宁伯府,这是温靖侯府里的汀兰馆。」 「在学馆里还敢伸手打人,你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 言之意下便是若滚蛋了一个戴如玫,还不能令赵明美惊醒些别再犯傻,接下来该滚蛋的便轮到这位赵家姑娘了。 赵明美本来还抱着手腕雪雪呼痛,看向宋千红的眼神里也像要咬人,闻言登时住了口,眼帘也匆匆垂了下来。 是啊,那戴如玫本就是自己个儿犯傻才被挤兑成那样儿,她何必步戴如玫后尘。 「我、我只是想把宓姐儿的头发胡噜乱了气气她罢了,我哪里就是要打人了?」赵明美慌忙辩解。 「宋姐姐也真是的,就说你和宓姐儿好吧,你也多少手下留些情,你瞧瞧你将我这手腕子掐的,眨眼就青紫了,真真疼死人了。」 庄氏姐妹在赵明美接茬儿跳出来后,之所以并没说话,也是两人不想在同一天里赶走两个同窗。 何况赵明美本就是个傻大姐儿性子,她们早就知晓这人也对庄岩有念头儿,一直都盯着她呢,并不愁她能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儿来,也不是非撵走她不可。 如今见这傻大姐儿竟然如此醒事,自己个儿便垫了个坡下了驴,庄氏姐妹就笑了,庄媛更是忙喊着自己的丫鬟快去取药油来。 等药油拿来了,庄媛便一边亲自替赵明美抹上揉起来,一边敲打起她来:「你也别怪宋姐姐捏你胳膊,若是我身手够快我也捏你。」 「你既是要胡噜宓姐儿的头发,作甚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搁在谁眼里谁不以为你要撒泼打人?」 「再说你以为宋姐姐只是和宓姐儿好,和你就不好了?」 「她若不是为了你好,她才不拦你呢,你尽管去打宓姐儿好了,等你真将人打了,倒看最后是谁哭。」 庄媛这连揉带打的手段实在是高明,立刻便令赵明美心服口服的连连点起头来,先是抬脸谢罢了宋千红,又与韩宓道了歉。 可惜眼下的汀兰馆再被庄媛抹稀泥抹得一团和睦,那厢到底跑了个戴如玫。 戴如玫又深知自己嫡母的性子,嫡母是万万不许她在外头丢人现眼的,等她一路回了家,也便提都不提自己的错处,珠泪涟涟的便跟嫡母告起了状,字字句句都是韩宓如何欺负她。 这么一来饶是戴夫人再怎么行为端庄,也难免登时就被气得变了色。 那韩家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罢了,却仗着与温靖侯夫人娘家有远亲,养出来的女儿便这么嚣张,还欺负到了戴家头上? 只是戴夫人再恼,也不会因为两个孩子斗嘴,便亲自去温靖侯府要说法,更不会径直打到韩家去。 且不说她本就是三品大员的妻子,事事都要为自家老爷多多考量,那韩太太的亲哥哥又是西川布政使,自家老爷当年也受过何老太爷的恩惠,还要唤何老太爷一声恩师。 单只说脸面这个事儿,便是她异常在意的不是么?她又不是那些下作泼妇…… 她便一边招呼身边的丫头将玫姐儿带下去洗洗脸,一边喊来了一位姓曹的妈妈,叮嘱曹妈妈立刻往温靖侯府去一趟。 「我们家既是要脸面的,你去了也不要随便大呼小叫,只要将韩家那位大姑娘的所作所为回禀给温靖侯夫人知道便够了。」 只不过那位曹妈妈才刚答应了便要转身离去,戴夫人又后悔了,连连喊住她道,你索性连温靖侯夫人那里也别去了,「你只管去汀兰馆见见姑娘的先生罢了。」 汀兰馆再是温靖侯府的学馆,学馆里却不都是庄家的孩子;如今不过是附学的韩家大姑娘惹了祸,告到温靖侯夫人那里算个怎么回事? 倒是汀兰馆的温先生,这几年来一直教着这一群女孩儿,女孩儿们哪里错了,也自该先生出面惩罚教导。 曹妈妈连忙答应了。 谁知等她来到温靖侯府到了汀兰馆,却没见到温先生,只因为温先生的课都在上午,午后却是高姑姑的女红针黹课,温先生此时便出门访友去了,说是得傍晚才能回来。 曹妈妈也便犹豫了片刻,就擅自改了主意。 那温先生既然不在,她今儿也不能白白来一回不是? 她就一边立在汀兰馆外面等待下课,一边隔着窗打量起学馆里坐着的女学生来,虽不认识哪个是韩宓,却总听得戴如玫学说女孩儿们的模样,还真一眼就将韩宓分辨出来。 再瞧那女孩儿如今正认真的捧着绣花绷子,仔细的一针一线绣着花儿,看起来倒不像个泼辣的,曹妈妈就忍不住撇嘴笑起来。 她可不管这韩家大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品,总之欺负到了戴家头上就不成! 第48章 谁知也不等曹妈妈嘴角的嘲笑落下,身后便响起了一声厉喝:「你这婆子是哪里来的,鬼鬼祟祟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曹妈妈慌忙转身望去,来人正是庄岩与他的小厮关山,方才那声喝问便是发自关山之口。 原来庄岩也得知韩宓意欲停学,却不知他母亲早将此事摆平,心里顿时就慌了起来。 等他下了午后的骑射课,也便连脸上身上的汗都顾不得清洗了,更是连衣装都没换,就带着关山匆匆赶来汀兰馆,想要尽早说服韩宓不要停学。 却也正是庄岩还穿着一身骑射课上的衣服,此时额头上还满满是汗,那曹妈妈又从未见过他,便将他当成了这温靖侯府的武师,也没想想堂堂温靖侯府,哪里会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家护院。 曹妈妈便连个礼都没施,嘴角的嘲笑反而更浓了。 她还当是谁敢在她身后大呼小叫呢,原来不过是两个小厮罢了! 「这里可是温靖侯府的女学馆,还请两位小哥别在这里停留了,至于老身是来做什么的,也不归二位管。」 关山登时被她气了个倒仰,正想厉喝她好一个不长眼的婆子,却被庄岩按住了肩膀,分明是不许他说话。 而庄岩却往前又上了几步,笑问曹妈妈道:「妈妈既知道我们是这个侯府的小厮,而我瞧你却不像这个府里的婆子,你张口便想撵走我们意欲何为?」 曹妈妈不由得有些慌了。 难道她能告诉眼前这俩小厮,她这是想等着汀兰馆的女红课下了,便闯进去大闹一番,最好再逼着那韩家大姑娘前往戴家给自家姑娘赔礼道歉? 其实曹妈妈打心眼儿里也看不上戴如玫这个庶女。 若玫姐儿不是骨子里就带着生母那边的小家子气,哪里就至于随便被谁欺负了去!真真是白白辜负夫人对她这么些年的教养了! 可谁叫自家夫人没个女儿,而曹妈妈的女儿也正是戴如玫身边的二等丫鬟? 那么只要哄得夫人高兴,再给玫姐儿出了气,自家女儿在玫姐儿身边的地位也就更稳当,将来更能跟着玫姐儿嫁入高门不是? 曹妈妈便连连往后退,只想退得远些后,这俩小厮就再不会逼问她;大不了她还可以先进后宅,这俩小厮总不能也追进去。 殊不知庄岩方才已经说过了,这里可是温靖侯府的地盘儿,只需庄岩一个眼色,关山已经将曹妈妈的退路堵死,哪里还会叫她退入后宅? 曹妈妈见状就更慌了,情知再不解释不行了,立时便色厉内荏的喝道,我可是戴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我们大姑娘今儿在汀兰馆被欺负了,我奉夫人之命前来问问缘故不成么,两位小哥儿若是不信,尽管去问门房!」 庄岩听罢这话就笑了:「妈妈倒是早说啊,若是你早说了,我不就替妈妈喊个人来领你进内宅见侯爷夫人去了?」 话说到这会儿,庄岩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哪里猜得到曹妈妈这是想闯进汀兰馆为难韩宓去。 只是这位戴家的妈妈也太不懂事了些,若说戴如玫真在学馆里受了委屈,她一个婆子就该进后宅找夫人身边的妈妈说话儿,而不是站在这里贼眉鼠眼不是? 庄岩便想招呼关山去给曹妈妈找个婆子来,也好领她去后宅;谁知曹妈妈顿时就恼了,直道小哥儿这是什么话。 「虽说这汀兰馆是温靖侯府开的,到底冤有头债有主,之前是谁欺负的我们大姑娘,我便找谁说话,叫我闹到侯爷夫人面前去告状算得怎么回事?」 「那韩家不过是个小小从六品,凭他们家的姑娘也敢欺负我们家姑娘,我若不给她一个好看,我们姑娘将来也甭来汀兰馆上学了!」 这话音也不等落下,曹妈妈便眼瞧着庄岩已经变了脸,他额头上虽然还挂着汗,一直都未来得及擦拭,目光却无比锐利起来,整张脸也立时便杀气腾腾、令人不敢直视。 更不待曹妈妈想明缘故,庄岩便冷声道,原来这位妈妈是来我们府上无事生非的。 「既是戴府嫌弃我们温靖侯府的学馆什么人都收,没得带累了你们家大姑娘,还请妈妈给我那位表伯母戴夫人带句话,请她替你们大姑娘另寻高明吧,温靖侯府不伺候了!」 庄岩既是要叫戴夫人一声表伯母,他当然知晓戴夫人并不是那种没形状的当家夫人,更不是那等一味溺爱自家孩子的假慈母,论理说他也不该迁怒戴家。 只是戴夫人今日派了这婆子来,这个婆子又如此不懂事,难不成反叫自家吃这个亏,甚至叫宓姐儿受这个委屈? 就说这婆子满口的「小小从六品」吧,明里瞧着只是看不起韩家而已,实则还不是埋怨上了温靖侯府,嫌弃这汀兰馆收学生时没睁眼?! 曹妈妈登时呆愣住了。 这、这小哥儿管他们夫人叫表伯母?又口口声声都是「我们温靖侯府」? 敢情方才是她看走了眼,眼前这位其实是温靖侯世子不成! 曹妈妈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哐当一声跪倒在地:「老奴有眼不识金镶玉,没认出您是世子爷,还请世子爷大人有大量,别因着老奴不懂事,便叫老奴给我们夫人带这种话。」 「我们夫人也不知老奴擅自做主了,若是老奴这般将话带回去,必被夫人责罚,世子爷饶命啊!」 要知道他们夫人可没叫她来汀兰馆闹事,是她自作了主张,却也不等动手便被温靖侯世子抓住了呀! 那她若是想活命,眼下不求这位爷又该求谁呢? 庄岩便冷冷的笑了:「过去总听旁人说什么宰相门房七品官,我还不信,今儿倒是从你这个婆子身上见识到了。」 他就说他那位表伯母不可能不问青红皂白,便偏听偏信的叫这婆子来找宓姐儿替戴如玫出气吧! 「若不是今儿遇上我,反叫你得了逞,连我们温靖侯府的学馆也随你撒泼,你明儿是不是就敢霸占我们家后院发号施令去了?」 第49章 曹妈妈哪里还敢辩解,也就只好不停磕头,口中也不停道是老奴的错儿:「还请世子爷大人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老奴再也不敢了。」 也就在曹妈妈拼命磕头求饶之际,汀兰馆里也散了课,高姑姑才一出门就瞧见这一幕,便匆匆走上前来问缘由,只因她也怕是哪个学生家里的婆子来生事,正被世子爷责罚呢。 毕竟这里可是汀兰馆,温靖侯府上可没有这么不懂事的婆子;而若是女孩儿们家里找来的,世子爷却这么责罚一个外人儿,便有些过了。 庄岩便笑指着地上的曹妈妈对高姑姑道,她方才想闯进汀兰馆给韩家大姑娘好看呢:「说是宓姐儿欺负了她们戴家的大姑娘。」 「这若不是恰巧被我碰到了她,谁知道这婆子会生出什么事来?」 五十出头的高姑姑如今虽然只是个教女红的师傅,早以前却是袁氏娘家母亲身边颇为得力的仆妇,陪袁氏出嫁后,又替袁氏打理了七八年的陪嫁绣庄。 后来发现高姑姑绣花多年已经伤了眼睛,袁氏便叫她回来荣养;还是高姑姑主动提出,不如由她每日午后在汀兰馆给女学生们上上女红课,既不是什么吃力事儿,也算替自个儿打发闲暇时间了。 既然高姑姑的经历摆在这儿,也就不是个糊涂人。 她就说戴家那位大姑娘怎么突然缺了课,原来是同窗之间起了争执,便连告假也不告一声,亦不请先生们出面做决断,就跑回家去找援手去了? 那也怪不得戴家这个婆子如此无礼了,连戴家大姑娘都这么不懂事,一个下人又会如何懂事呢? 高姑姑想通了个中缘由,难免轻笑出声:「我就说世子爷向来宽厚,今儿为何却突然惩治起个婆子来,这婆子还不是温靖侯府的下人。」 「敢情这婆子是将我们汀兰馆当成菜园子了?」 别看高姑姑并未责备曹妈妈在温靖侯府横冲直撞,而是只提了提「汀兰馆」,听起来又只是嘲笑了曹妈妈本人,这话还是将曹妈妈臊了个老脸通红。 高姑姑实则还不是在笑话戴府没规矩,否则也不会惯出她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子来,连学馆都想闯? 曹妈妈便在悔恨难当中再也不敢辩解半个字,只因她也明白多说便是多错,心里却难免将戴如玫恨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玫姐儿不省事,自家夫人也不会叫她走这一趟,不但自己受了一回屈辱,还连累了自家夫人! 这时的曹妈妈又怎么会怪到自己身上来,若不是她真将温靖侯府当成菜园子了,又颇有一副私心,她怎么会被庄岩捉了个正着? 却也就是曹妈妈的毫不辩解,外加上之前她便已经磕了无数个头求饶,令庄岩突然觉得索然无趣了。 这婆子终归只是个下人,又是旁人家的下人,也没真叫宓妹妹吃了亏不是?那他又何苦再不依不饶? 何况他此时也瞧见汀兰馆里又出来人了,走在中间的正是韩宓,他便沉声招呼关山,快将这位妈妈扶起来送出去吧。 宓妹妹是没被曹妈妈如何不假,可若不赶紧将人打发了,之前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 想当年何家表姨母本就不大情愿送宓姐儿来汀兰馆附学,还不就是明知韩家地位低微、生怕宓姐儿受了委屈? 那他就不能在牢牢护了宓妹妹四年后、却偏在两人的亲事定下来时,反叫她被人轻视啊…… 殊不知韩宓却是个眼尖的,她才一出了汀兰馆的门,不但早就瞧见了庄岩与关山主仆,还一眼就认出了地上跪着的那个婆子,分明就是戴府的曹妈妈。 她心头难免冷笑起来,暗道她重活了这一次,还真是提前引发了不少的事。 想当年这曹妈妈虽然也跳了出来,不遗余力的在她韩宓面前造起了庄岩的谣,只为了叫她厌恶庄岩、再与庄岩退婚,也好叫戴如玫捡个漏儿,却不像这一世这么早、这么迫不及待啊? 只可惜那时的戴如玫再与这曹妈妈上蹿下跳得不亦乐乎,到底也没得到想要的,反叫利用她们的孙氏娘儿俩捡了个大便宜,说起来也算是报应了…… 而庄媛与庄婷姐妹俩既是还走在韩宓前头,眼神儿也不比韩宓差,两人又怎么会对不远处的一群人视若无睹。 庄媛也便在关山才一伸手去拽曹妈妈之际,就要开口喊停——谁叫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从两年前便开始跟着袁氏学管家。 虽然她并不知道曹妈妈是哪家的下人,眼下既是碰上了,也该过问一番不是? 韩宓既是心头有数儿,见状连忙抓住庄媛的衣袖,又连连对她使起眼色阻止起来。 也就是这厢这么一拖延,那边的曹妈妈已被关山从地上硬生生拉了起来,又被扯着胳膊离开了。 庄媛不由得一头雾水:「宓姐儿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宓姐儿虽是在汀兰馆附学多年,却从不曾拦着她过问琐事啊?怎么今儿却多事起来,连个不知道谁家的婆子也护起来了? 好在过去的一年里,但凡戴如玫将什么要紧物件儿丢在了家中、忘记带到学馆来,都是曹妈妈来送,若逢雨雪天气,亦是曹妈妈来接,庄婷也便见过这婆子两回。 如若不然,戴夫人今儿也不会只打发了个轻车熟路的曹妈妈,很当另派身边更得脸的仆妇过来。 庄婷便轻笑着附耳告诉她堂姐,你只管听宓姐儿的准没错儿。 「那婆子可是玫姐儿他们家的下人,不论她是来做什么的,有大哥和高姑姑出面处置了已是再好不过,哪里再用我们姐妹出头。」 庄媛顿时微微红了脸,又想起袁氏前几天略带埋怨跟她说,说她明明许多手段都已学得了母亲一多半真传,为何却偏偏总有些脸盲不认人儿。 这要不是宓姐儿及时将她拉住了,婷姐儿又及时告诉她那婆子的身份,她今儿岂不露怯了? 她母亲可是正跟段家给她议亲呢,若不出意外,两年后她便要嫁进段家做宗妇…… 段家世子的亲妹妹段思羽虽是从不在这些小事上用心,若无意间得知她竟不认人儿,显然离着做宗妇的本事还差着距离,这门亲事也必起波折! 第50章 可等庄媛再从暗自懊恼中醒过神来,她的脸色又变了。 连岩哥儿都忍不住对那戴府的婆子出手教训了,难不成那婆子竟是来替玫姐儿出头的,又被岩哥儿抓了个正着? 这、这戴家是将温靖侯府当成什么地界儿了?! 韩宓却是仿佛看得出庄媛心中所想,就轻声笑着安抚起她来。 「就算那婆子真是来替玫姐儿出头的,这般行事又不够尊重温靖侯府,媛姐姐又何必和她们主仆置气?来人又不是戴夫人。」 庄媛紧紧板着的脸登时一松,又忍不住扑哧笑了。 宓姐儿这话说得可真在理儿——就玫姐儿那般不懂事的丫头,也就配叫个不懂事的婆子来出面了! 只是庄媛等人也清楚,既是那曹妈妈被庄岩碰上了,那就不是巧合,庄岩只要前来汀兰馆,必是来找宓姐儿的。 想必是岩哥儿也听说了宓姐儿要退学,便匆匆赶来拦着呢。 几人便互相对了对眼色,非常默契的扭头又回了汀兰馆,只将韩宓一人丢在了汀兰馆大门口。 这时高姑姑也已经走了,关山去送曹妈妈还没回来,韩宓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向庄岩的目光中便忍不住饱含了歉疚。 她既是在天津卫金家做了十几年的大当家,又是重活了一回的,曹妈妈与戴如玫这点小伎俩当然再也瞒不过她。 可她前世为何就偏偏信了这主仆俩的上蹿下跳,还真以为她娘没了后、她就再也没了倚仗,温靖侯夫人也就没必要再将庄岩正妻的位子给她留着了? 更有甚者,她竟然也信了连庄岩都不再在乎她,甚至还嫌弃起了她丧妇长女的身份? 庄岩哪里知道韩宓的歉疚是因着前世而起,他本就着急挽留她、叫她不要退学呢,却瞧见她如此神情,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 难道宓妹妹已经定了心意,无论谁如何挽留,她也必要退学? 可是宓妹妹到底才十二岁啊!若是她眼下就退了学,他与她又有婚约在身,今后哪里还好再频繁见面! 庄岩便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将韩宓抓在手里再也不放;大不了他再多恳求她几句,求她万万不要退学,等自家真正给她下了定之后,再放她回家待嫁也不迟。 至于那些从规矩礼法里头生出来的非议,自有他替她挡着呢,他若不在乎,旁人的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韩宓手上顿时一紧,再垂头时方才发觉自己只顾得沉浸在歉疚与懊悔里,手却已被庄岩紧紧握住。 她慌忙将脸上的歉疚收了起来,又对庄岩露出软软的微笑:「岩哥哥怎么连衣裳都没换就匆匆跑来了?」 谁知就听得庄岩已似哑了嗓子,低声恳求起她来:「你不退学不行么?」 「我若是早知道……换了庚帖便令你不得不回家待嫁,还不如就请母亲只跟何家表姨母换了信物呢!」 「如此也算既没辜负你,又不用叫你早早避嫌,你我再不好见面了!」 就像她当年要出嫁的那天凌晨,他趁着夜色尚未褪尽、翻墙来到她的闺房窗外,哑声告诉她一切真相时一样。 当年他亦是类似的话:「我若是早知道……与你定下亲事就需要避嫌,两人再不好见面,却因此叫你以为我移情别恋,还不如每天这么翻墙来见你!」 韩宓的心头顿时酸楚起来,几乎就想马上与他认个错,再恳求他原谅她,只是她也知道她不能。 而她之所以想退学,还不是情知自己的婚事既已定下,也算有了定心丸,这才想要回家陪着她娘应对那些明枪暗箭,也免得她们娘儿俩重走老路。 可她一来已经给她祖母去了信,祖母马上就会前来京城替自家镇宅,二来又得了袁氏的有力支持,想来就算不退学也能运筹帷幄,还能更好的与庄岩培养情分啊。 那她又怎么会非钻退学的牛角尖,还令庄岩这般忧伤不快活? 她便比方才问他怎么没换衣裳的声音还软,笑声还轻:「原来岩哥哥是来阻止我退学的?」 「看来你今儿中午必然没得空儿来给我送菜,也就不知道我午膳是去后宅陪着表姨母和岑哥儿用的了。」 「岩哥哥你放心,表姨母已经挽留我了,说我不用急着退学,我、我愿意听表姨母的……」 庄岩欣喜若狂:「真的?」 他当然不是怕韩宓骗他,她说什么他都信;只是他也没想到,他母亲竟然也如此开通。 「当然是真的了。」韩宓娇俏的笑着:「我何尝骗过你一回呢?」 庄岩立时便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就想提议道,不如今儿再由他亲自送她回家。 只是这时他也纳过闷来,敢情他从演武场匆匆赶了过来,连身上的短打还没换掉,也就怪不得那戴家的婆子将他当成了小厮。 他就轻声与韩宓商量道,宓妹妹若是不着急家去,不如再等他两刻:「等我回去换了衣裳就来送你。」 韩宓轻笑着摇头:「若叫我说呢,送我回家并不是什么急事儿,你若是愿意,哪一日都可以送我。」 「倒是今日与往日不同,岩哥哥还不如洗浴过后换了衣裳,便早些回后宅去,也好跟表姨母道个谢。」 话既说到这里,她就悄声将袁氏给了她一本小册子的话也讲了,说这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 第51章 言之意下便是袁氏虽与庄岩是母子,她又是袁氏亲自给庄岩定下的媳妇,袁氏也是为她颇费了心的。 她中午是给袁氏道过谢不假,可庄岩若是再去与袁氏道声谢,也好叫袁氏知道,他并不是那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傻小子,也算是一种最贴心的安慰了。 想当年庄岩到底没娶成她,可没少令袁氏替他焦心,好在如今还有机会重来…… 庄岩也是没想到,前几日他不过是随口一提,说是韩家表姨夫或许有把柄在孙寡妇手里,其中也未必不是替韩云枫找借口开脱的意思,他母亲却当了真,还果真将那把柄拿到了手里。 那他母亲这一回的功劳可大了! 他便连连点头:「那我听你的,今日先早些回去跟母亲道谢,改日再送你。」 ……其实韩宓自打十六岁嫁进金家去,没多久她就明白了,身份低微的人难免自卑,自卑也极容易引发多疑,多疑又很轻松的便坏了人的一生。 比如她若不是太过自卑,总觉得自己这个丧妇长女配不上庄岩,又怎么会被孙氏母女与戴如玫、与庄娆等人联手骗得团团转? 她又么怎会自以为是的做了决定,想着与其将来被庄岩弃如敝履,还不如由她早早抛弃他,还更加自以为是的安慰自己,这就叫长痛不如短痛? 再比如她那前世的夫君金朝德,金家再怎么堆满金山银山,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金朝德又怎么会以为自己配得上韩宓这个五品官的嫡长女? 因此上韩宓也就打定主意,这一世她必不会再犯那自卑的错儿,哪怕她那渣爹的劣行已经明明白白摆在她婆家眼皮子底下。 只是等韩宓上了归家的马车,又将那记着她爹黑账的小册子重新握在手里,她突然又是灵机一动。 袁氏是已将这小册子拿到手了不假,还说自有其他把柄令孙氏有口难言,更不用怕孙氏已将这小册子的副本交到了孙氏娘家大伯父手里。 难不成袁氏也拿到了那个足以令孙氏终生翻不过身来的小辫子了?和庄岩留给她的那封信里说的是同一件事? 要知道她还想将这小辫子送到孙氏的妯娌、平乐长公主手里,再借着平乐长公主之手弄死孙氏呢! 可若换了袁氏,她本人与孙氏之间到底没有这么大的仇恨,不知袁氏是否会手下留情,拿着那个把柄也只是为了叫孙氏再也蹦跶不起来,而不是为了要孙氏的命? 韩宓的手就不由得握紧了,只将那小册子握得越来越皱。 只因她也怕万一她对孙氏出了手,再被袁氏看出端倪来——袁氏可是她的准婆母,若因此却叫准婆母认为她是个手段狠戾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好在韩宓到底没白在金家历练十几年,对下雷厉风行的手段她擅长,对上徐徐图之的法子她也不是没用过。 更何况孙氏那把柄既然已不是她一个人知道,另一个知情人还是袁氏,就如袁氏原话所说,再不用怕孙氏如何蹦跶,她又何必太急切? 她也便重新将那本小册子收了起来,此时马车也到了自家门口,她理了理裙子便扶着青芽的手臂下了车。 这时她便听得门房上笑着告诉她说,大舅老爷来了:「大表少爷与二表少爷也来了,大姑娘快些回后院去见见吧。」 韩宓这才想起来,原来大表哥与二表哥已是到了下场乡试的时候,当年大舅舅回京述职,便将他俩都带了回来,只因何家的籍贯还在京城,若要参加秋闱,非京城不可。 可惜韩宓也知道,当年就是因为她娘的突然去世,那日子口儿距秋闱开考不过是六七天,多少也影响到了两位表哥的发挥。 大表哥本有解元之才,却只在秋闱里中了个举人,二表哥更是榜上无名。 她便忍不住紧紧握起拳头,暗道这一次再也不能叫曾经的事情发生了——只要她娘还好好活着,应该就影响不到两位表哥的秋闱了吧? 也许就是她赶往后院的脚步急切了些,等她迈进正房,又上前给她大舅舅与两位表哥施礼时,那本被她藏在袖笼中的小册子突然就滑落出来。 她二表哥何晟又偏偏是个跳脱性子,快步上前便将那小册子拾在手中。 韩宓登时被吓了一跳,心跳得如同擂鼓。 她是会好好护住她娘不假,也必然不会再叫她娘的去世乱了两位表哥的心;可若是叫两位表哥也知道了韩云枫的作为,岂不是另外一种影响? 她就慌忙伸手欲夺,脸色也涨得通红,却架不住何晟躲得比她还快。 好在她大舅父何凤亭本就是个疏朗性子,见状便笑斥何晟:「女孩儿家贴身带着的小玩意儿你也好意思捡来看!还不快还给你表妹!」 此时的何凤亭以为那小册子里不过是些花样子罢了,再不然便是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或者小话本。 而何晟也不过是为了逗逗表妹,虽将那册子捡到手中,也并不曾翻看一眼。 如今听到父亲斥责,他便慌忙将它递还给韩宓,口中却忍不住笑道,表妹可真是越大越不识逗了。 韩宓顿时对他翻了个白眼儿:「二表哥倒是越大越爱逗人了。」心中却因为她大舅舅的到来,突然对那小册子有了新的计较。 袁氏是叮嘱她将这本小册子留着、也好替她娘甚至替她傍身不假,如此也算是给韩云枫加了个紧箍咒,这一辈子也不怕他跳出什么大天去。 可是她娘到底又怀了身孕啊! 那若是还将这本册子交到她娘手里……或令她娘思虑过重,或令她娘与韩云枫再难重归和睦,哪怕那和睦只是面子事儿,单只为她没出生的弟弟着想,这样真的好么? 与其如此,还不如索性将这册子交给大舅舅,再叫大舅舅与韩云枫深谈一次呢。 她那好父亲为此对孙氏都言听计从了,连些个毒燕窝毒阿胶都敢往后宅送; 如今孙氏已是失去了这本账册,失去了对韩云枫的拿捏,倒看他还会不会继续对她假以辞色! 第52章 再说这本账册从今后可是握在大舅舅手里了,如果这真是韩云枫的软肋,他不也得心甘情愿维护她们娘儿们,更得心甘情愿的与大舅舅站在一起了! 韩宓这般打定了主意后,便笑着与她娘和大舅舅、两位表哥告了声暂退,说是要去厨房看看菜色。 「这可是给大舅舅和两位表哥的接风洗尘宴,不亲自去盯着总是不放心。」 何凤亭既是已从何氏口中得知,自家外甥女已经与温靖侯世子换了庚帖,此时也当然不会拦着。 他也是有女儿的,还比韩宓大一岁,半年前已定下了婆家,顶多两年后便要发嫁。 女孩儿家既然总要出嫁的,到了年纪便都该将中馈学起来,也省得到了婆家一问三不知,那才叫真成了面团儿、随便婆家怎么拿捏了呢。 何凤亭便笑着对韩宓摆手:「如此大舅舅就等着坐享其成了。」 论说何氏本就不是善于诉苦的人,当年又是她自己选中的韩云枫,外加上娘家哥哥虽然来了,却还带来了两个侄子,当着小辈面前跟兄长哭天抹泪要撑腰,再不是她的性格。 只是她这一胎到底年龄大了些,与怀着韩宓时的轻松再不一样,如今见得女儿乐意为她分忧,她也便笑着对女儿点头,分明是分外赞成女儿出面打理宴席。 不过等韩宓重新带着丫鬟婆子陆陆续续离开正院,何氏的笑容还是渐渐消失了,只因她也有些犹豫,犹豫要不要派个小厮去衙门里给韩云枫送个信儿。 若是依着她的本心,她当然很不愿意在自家人团聚时的桌上,多出韩云枫这么一个煞风景的货色。 可是自家兄长今日到京,若是韩云枫这个做妹夫的却偏偏缺了席,岂不更是一种失礼? 也就在何氏犹豫间,青芽去而复返,轻声回禀道大姑娘让她来回太太。 「大姑娘刚回来时就遣了小厮去跑腿儿,告诉老爷下衙后务必径直回家,也好给舅老爷和两位表少爷接风。」 「大姑娘怕太太又差人差重复了,便叫奴婢来禀报太太一声,太太不用再派人去衙门了。」 等青芽离开后,何氏抬头便瞧见她兄长投来疑惑的目光。 也不待她开口解释,何凤亭便打发两个儿子:「你们去前院你姑父的书房坐一会儿,我有话单独与你们姑母说。」 何凤亭是什么人?西川布政使已算得上是封疆大吏! 那他若是看不出自家妹妹的一点小心思,外加上他和两个儿子已经到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曾听到何氏吩咐下人去给韩云枫送信儿,想来多半是妹妹与妹夫起了隔阂,他这些年的仕途也白混了! 再说了,他们爷儿仨可是被何氏派出去的下人从通州码头接回来的,那些下人又全是何家陪嫁来的家仆。 这一路上他就多少也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了一些事。 譬如这正房西边不远处的西小院,不但住了一位身孕比何氏还早一个多月的通房,还住着两个何氏新买回来的官奴,那俩官奴又一个比一个长得美貌…… 何氏既是派出了自己的陪房,也就是王妈妈的丈夫与长子前去接她大哥,她又怎会不知道,从通州到京城内城的路那么长,韩家的事情再也瞒不过她大哥去? 而她之所以令自己的心腹陪房前往通州,而不是打发前院那几个与韩云枫更贴心的家丁,其中也未必不是想叫自家兄长对韩云枫最近的所作所为……提前有个数儿。 因此上听见何凤亭打发两个侄儿离开,何氏便已露出些微苦笑,情知她大哥已是迫不及待要开口询问了。 等两个侄儿的背影彻底消失了,她便将苦笑收起来,却也打算不用询问,就主动彻底跟她大哥交待了。 「我方才没急着打发人去衙门送信儿,便是怕哥哥才知晓一些真相后,就立刻与韩云枫碰面,一时半刻的压不住火气。」 何家虽是数代的清贵读书人家,何凤亭成为一方封疆已是六年整,说句不怕犯上的话,又仗着西川山高皇帝远,他也许早就忘了什么叫忍气吞声吧? 那她又何必将好好的一个接风洗尘宴搞得硝烟密布如同战场?韩云枫脸皮厚不在乎,他们兄妹还在乎呢! 要知道她可整整三年没见到娘家人了,大哥这些年一直远在西川,只有三年回京一述职,兄妹二人方能短暂相聚。 更别论二哥五年前便去了闽南,怎么一个天高水远了得;小妹当年虽然嫁在京城,三年前却随着妹夫外放去了辽东,兄妹四人早就天各一方…… 那便趁着韩云枫还未回来,先跟她大哥透个底,再求她哥哥压制压制火气吧,总之不能叫好好的相聚被她那混账夫君搅了。 何凤亭却是非常敏锐的从何氏短短一句话里,便听出了自己知晓的还不是全部,他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他就说么,如果仅仅是个韩云枫的通房有孕在身,他妹妹随后便又往西小院里塞了两个新买的丫鬟,那厢已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手段便已足够使了。 这哪里还用得着自家妹妹如临大敌,至今他已到来两个多时辰,却还没往衙门送信儿,也好早些将韩云枫请回来陪他。 只是碍于自家妹妹也是有身孕之人,何凤亭便又非常迅速的收起了不快神色,那句意欲埋怨她为何不早早给他报个信儿的话,也到底没能埋怨出口。 她若能早些报信给他知道,说是韩云枫已经靠不住了,即便他人在路上,照样能掐死韩云枫的升迁之路不假。 可万一她也是一直蒙在鼓里,最近两日才刚醒悟呢? 再说他何凤亭既能令韩云枫连升三级,若是不看宓姐儿和秋娘肚里的孩子面上,照样也能叫那混账被一撸到底! 何凤亭便分外的胸有成竹,只等着何氏解释一切;只是他到底也没想到,他那位好妹夫韩云枫竟然如此狗胆包天,竟与外人联手,想害他妹妹性命。 这时也就多亏何凤亭虽是疏朗性子,却偏偏越是大事面前越冷静,待他听罢何氏的缓缓诉说,他反而轻轻眯眼笑了起来。 话说他当年考中庶吉士后,可是刑部观政出身,他又怎么会不清楚,欲想给人定罪,推论能力自是要有的,如此才方便顺藤摸瓜,可各方证据也必须充分。 第53章 可偏就是他那才满十二岁的外甥女,既知晓留存了毒燕窝毒阿胶作证据,还知道去孙家铺子骗出一份出货单来,也能推断出韩云枫或许有把柄握在孙寡妇手中,这才不得不配合孙寡妇谋害正室! 若非如此,这次等待他回京述职的就未必是表面上尚且平静的韩宅,也不是虽怀了身孕却调养得满面红光的妹妹秋娘吧…… 何凤亭便不但没有震怒,还说出了连他自己之前都不敢想的话:「这便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我知道了,这之后你还只管照常调养外带好好过日子,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哥哥我和宓姐儿吧。」一副不许自家妹妹再掺和的霸道。 ……也就在这时候,韩宓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又凑巧般遇上了她的乳母芸姑姑,芸姑姑又凑巧般刚从二门那里进来。 刚碰上头的主仆两个也便不急着回正房,韩宓更是打发绿芽退后了十几步之遥,一是不想叫绿芽听见她与芸姑姑的谈话内容,二也是替她盯一盯周围来往仆妇,这才点头对芸姑姑示了示意。 芸姑姑就勉强按捺住满心的惊涛骇浪,悄声告诉韩宓道,大姑娘猜得果然一点错都没有,那孙寡妇前往普会寺礼佛的几日,苏驸马也果然就住在普会寺二里之外的庄子上。 「另外苏驸马也真的只带了留在苏家老宅教养的侄儿苏鹏远,自己那个病秧子独生子苏鹏程却并未跟随。」 韩宓自是看出了芸姑姑的惊慌。 苏驸马到底是皇亲国戚,若叫苏家或是平乐长公主得知韩家下人有意窥探苏驸马,韩家可毫无抵挡之力,甚至连辩解之言都说不出半句。 更别论她是在芸姑姑的亲身服侍下长大的,就算她已经在温靖侯府附学了几年,真正的她有几斤几两,芸姑姑怎么会不清楚。 现如今她却仿若通了神,连孙寡妇与大伯哥苏驸马有通奸之嫌都猜得到,还说什么孙寡妇膝下的儿子极可能不是死鬼苏同知的种儿,而是苏驸马的骨血,芸姑姑岂不真快被她吓死了?! 韩宓也就不忙着应声说一句她知道了,而是同样悄声安抚起了芸姑姑。 「苏驸马再是皇亲国戚,却不是天生的驸马,他的一切荣华富贵与名分全是平乐长公主乃至皇家给他的,姑姑怕什么?」 这话就好似纶音佛语,令芸姑姑浑身的紧张登时便松懈开来。 是啊,她怕什么?平乐长公主若是高兴,苏驸马自可以做一辈子的驸马,可反之呢,落魄的驸马不如鸡! 韩宓此时也不忘趁热打铁,又劝芸姑姑也不用为栓柱担忧——栓柱是芸姑姑的儿子,今年十四岁。 这次派人前往普会寺周边摸底,韩宓便差了栓柱去,芸姑姑所知晓的一切,也是栓柱托芸姑姑转达给她知晓的。 「趁着眼下叫他多历练历练,将来我也好带着他和姑姑一起做陪房,更好跟温靖侯世子开口,好叫他多提拔提拔栓柱不是?」韩宓轻声笑道。 「要不然姑姑以为我怎么知晓这些旁人家的事?这还不是温靖侯世子暗地里替我打听到的?」 「若不是我想叫栓柱多学点本事,打探消息的事儿……世子身边多得是能人抢着替我做呢。」 「可他们到底是温靖侯府的人,远远算不上我自己人啊,姑姑你说呢?」 这一颗又一颗的定心丸送过去,芸姑姑也就接得再踏实不过,甚至还主动替栓柱请缨道,大姑娘以后有事尽管使唤那小子。 韩宓笑着点头说好,等她走在返回正房的路上,亦是笑着松了口气。 今日若不是袁氏跟她说,她事先当然不知道孙寡妇早两天带着苏樱去礼佛了,而袁氏也正是趁着砖塔胡同苏家空虚之时,才派人顺利的将韩云枫那本黑账拿到手。 可她毕竟还有前世的记忆在,既知道孙寡妇最爱去普会寺礼佛,多少年都没变过,又从庄岩留给她的信里得知了孙寡妇的致命秘密不是? 庄岩的信里是这么写的,说是她继母孙氏之所以最爱去普会寺礼佛,缘故便是苏驸马、也就是孙氏的大伯子在普会寺不远处有个庄子。 「苏樱那个同胞兄弟苏鹏远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同胞,他只与苏樱同母,生父却是苏驸马而不是苏同知。」 「苏同知不是司狱出身么?孙氏当年才怀上苏樱没多久,苏同知便在一个犯人手中吃了暗亏,之后虽多方求治,到底无果,人已几近不能人道,又哪里再生得出儿子来……」 因此上就在两天前,韩宓便悄悄的通过芸姑姑传话,派了栓柱去替她前往普会寺周边查证,那小子今日才带着查证结果回来,正与袁氏告知她的事情赶了个前后脚。 韩宓也便越发断定,袁氏手中的另一个把柄必是苏鹏远的真正身世无疑。 否则依着袁氏的性格与行事手段,要是没有十成把握,又怎么会说出保证叫孙寡妇再也蹦跶不动这种话呢? 韩宓想通了这一点就彻底踏实了,便带着满脸胸有成竹的笑意重回了正房。 这笑容落在她娘和她大舅舅眼里,也就生出了「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与自豪。 可韩宓却因着她大舅舅的欣慰笑容,突然就想起她二十岁那年,据说她大舅舅终于有了回京做官的机会,从二品的布政使也终于能升为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位列大九卿之一。 她当时别提多为大舅舅高兴了,最后却不知为何,大舅舅的升迁却终于成为传言而不了了之。 而她的父亲韩云枫当时亦有升迁消息,最终也同样打了水漂,直到她重生之前,韩云枫已在正五品上坐了二十二年都没动窝儿。 只是韩宓也不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心头虽然生起了新的疑惑,却苦于暂时连不成线,也便掩饰得极好。 等她亲手给她娘和大舅舅续了热茶,便笑着告诉她娘道,她已经遣人前往隔壁院子铺陈被褥幔账去了。 这隔壁自然不是韩家正房的隔壁,而是韩宅的隔壁——这就不得不提起当年的何老太太,替两个女儿买陪嫁宅子时便分外英明,刚好将两处宅子买在了一起。 如今韩宓的小姨母远在辽东,隔壁也就自然成了何凤亭父子三人的暂时下榻之所,就算韩宓两个表哥要在京城苦读几年,又嫌何家老宅离内城中心太远,也不用再去买宅子或是赁院子。 「自打得知大舅舅您要回京述职,我娘隔三差五便差人去隔壁收拾呢。」这个功劳韩宓也不能抢。 第54章 何凤亭自然抚掌而笑:「宓姐儿果然是大姑娘了,能替你娘当家了。」 韩宓既然不是个真正的十二岁孩子,又怎么会听不出何凤亭的话外之音。 她大舅舅这可不单是夸赞她能独当一面了,显然也是在提醒她,既然她已经能替她娘当家,很多事便可以由她出面与大舅舅谈,而不是叫她娘这个孕妇亲力亲为,操心劳神。 她就不带一丝羞涩,大大方方领了何凤亭的夸奖,随后又趁着她娘前去如厕的工夫,悄声与她大舅舅商量好,明日中午舅甥二人在温靖侯府所在的大时雍坊坊外碰头。 「只是大舅舅才刚舟车劳顿了小一个月,明日又要移步屈就外甥女儿,真叫宓姐儿惶恐。」韩宓这才流露出了些许的不好意思。 她大舅舅是她娘的亲兄长不假,又是一方封疆大吏,自有使不尽的高明手段与心机,可这也不代表大舅舅就该替她娘与她出力不是? 大舅舅愿意帮助她娘出口恶气也好,愿意帮助她娘辖制她的渣爹也罢,这都是情份,而不是必须的应该的,更不是大舅舅欠她们的。 何凤亭立时就看懂了她的歉意,也便更加高看了韩宓一眼。 要知道方才他只以为宓姐儿机敏,如今却得知这孩子还重情义懂感恩,而不是随了韩云枫那个白眼儿狼,永远都将丈人和舅兄的扶持当成理所应当。 他就笑着看了看外甥女:「就算大舅舅再累,若能见识见识我们宓姐儿的本事,捎带手还能替宓姐儿相看相看小女婿,大舅舅何乐不为?」 温靖侯世子是还要称呼他一声表舅父不假,可他多年不在京城,哪里知道那孩子如今长成了何等样貌、何等人品? 如今却能趁机见见那孩子,也算替秋娘母女把把关,分明是好事一桩。 韩宓不由得双颊通红,直道大舅舅笑话人——没出阁的女孩儿家再怎么豪爽,被长辈当面提起未婚夫婿,又是怎么一个害羞了得。 ……等到亥时送走酒意酣然的何凤亭与何昊何晟父子三人,再与父母道了晚安,回到东小院的韩宓却是一丝倦意也没有。 尤其是洗漱过后上了卧榻,她心中愈发清明,对上一世的回忆也愈发深刻,心头那一份在傍晚时新生的疑惑,就趁此机会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当年关于大舅舅与她父亲的即将升迁可是庄岩传给她的,这还能有假么,可为何这些已近确凿的消息,最终却化作一缕谣言烟消云散? 她就想起她二十岁之前的那一年,孙氏的大伯父孙连堂又升了职,等她回京给韩云枫过寿,孙氏便在她面前炫耀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可那孙连堂虽是短短几年内连升了几级,却还离着大九卿之一的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尚有一步之遥。 如今她既然对大舅舅的升迁未果产生了疑惑,而不像当年那样并不耐烦分析朝政,她突然就明白了。 孙寡妇既然早就在手中握着韩云枫的黑账,这黑账未必不会成为孙连堂要挟她大舅舅的把柄啊? 谁叫她娘那时虽然早已作古,却架不住在世间留下了她这个骨血,她可是大舅舅嫡亲的外甥女。 大舅舅或许就是为了她着想,不想叫她有个犯官娘家爹,继而在金家活得越发艰难,这才退让了一步,将势在必得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位留给了孙连堂。 可也就是大舅舅为她做了退让,便再不能叫韩云枫这个罪魁祸首白白得了好处啊! 于是也便从那时起,韩云枫就被她大舅舅彻底压制了,位居正五品多年也再难谋得高升。 ——韩宓理清了这些思绪,在暗夜中忍不住恨得一口银牙咯咯作响。 她大舅舅当年不过是对孙连堂退让一回,不论是出于什么缘故,大舅舅到底真有一身好本事,不过三年后,也就是她二十三岁那年,大舅舅已经成为刑部尚书,照样位列大九卿。 可是那该死的孙氏孙寡妇! 那贱妇分明就是刻意勾引的韩云枫,只因她手中既有黑账做依仗,也便既能拿捏得住这个男人,更能顺利替苏樱抢夺韩宓的未婚夫,还能用各种手段讨好娘家大伯父孙连堂! 这样即便哪一日运气不好,令那苏樱的弟弟苏鹏远之身世被揭穿,平乐长公主也要畏惧孙连堂三分,至少不敢随意拿了苏鹏远的性命去…… 而孙连堂既是孙家宗长,又官居高位,既为了不被孙氏连累孙家一族名声,又得过孙氏手中的黑账助力,也便得拼命的替孙氏隐瞒甚至粉饰太平,甚至还要尽力讨好孙氏不是吗? 这般算起来,也正是孙家这些狗男女的里外呼应,就将韩宓与庄岩甚至温靖侯府在无形中玩弄于股掌之间,两人最终还先后丢了性命,孙家自身却得了天大的好处? 只是就算韩宓将个中缘由推断得再清楚,甚至将孙家恨到了骨子里,她也分外明白,很多事既然还没发生,她便无法摆事实讲道理,继而叫谁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对付孙家。 更别论她还没弄清孙家背后是否还有其他黑手。 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她一定会很艰难,因为她只能独自筹谋,悄悄伸手…… 难不成她还敢告诉庄岩说,孙寡妇之所以勾引她爹,实则却是为了帮助苏樱嫁给庄岩?甚至是帮着哪位皇子祸害大皇子的亲姨夫温靖侯? 再不然她还敢告诉大舅舅说,那孙寡妇手中既有韩云枫的黑账,这黑账将来必然会落进孙连堂手里,再成为孙连堂逼迫大舅舅退让的手段? 她根本只能牢牢抓住孙寡妇与苏驸马苏寅生有染的事实,尽早令孙寡妇身败名裂,再令孙家所有的颜面都被孙寡妇拖垮,甚至再也爬不起来! 除此之外,她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那么就算袁氏也抓住孙寡妇与苏寅生这个把柄了,韩宓也顾不得许多了;哪怕因此令袁氏误会她太过心狠手辣,她也宁愿自己承受一切后果。 只要庄岩和整个儿温靖侯府、还有大舅舅,他们再不会如同当年一样,再被孙家玩弄于股掌,他们和她娘都能好好儿的,她就知足了。 韩宓既是如此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她便又悄悄叮嘱芸姑姑,叫栓柱再去替她打探些事儿。 「我听说平乐长公主也是信佛的,却不知为何她从不往普会寺去,不如这次便叫栓柱去探听探听,看看公主往哪家寺庙去得勤。」 第55章 只有得知平乐长公主的日常喜好,她才好提前安排不是? 毕竟以她的身份地位,与长公主根本毫无交集之处,她也只能想方设法或造偶遇,或是提前埋线了。 见芸姑姑答应得异常爽利,再不像昨日那样战战兢兢,韩宓便满意的笑了;可她到底也没想到,等她上了马车来到温靖侯府,正在等她的宋千红又给她带来了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那便是孙氏与苏樱母女既然已经礼佛归来,宋太太那个早产死掉的陪房也就真正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眼下虽然才是二月底,天气远远还未暖和起来,却也架不住那陪房已经死了好几天,一直停灵不发丧只为了等孙氏回城不是? 这般等宋太太派出的十来个娘子军抬着尸体,一路哭闹到了孙氏补品铺子门前,大半条街的人都险些被那尸臭熏翻。 宋家娘子军的小头领赵三娘却偏偏是个促狭的,灵机一动间便将那尸臭怪在了孙家铺子身上,一边哭一边叫骂道,敢情孙家铺子的补品不但有毒,害死了人命后还如此恶臭。 「你是没瞧见那叫骂声一出来,孙家铺子的掌柜表现得多精彩呢。」宋千红幸灾乐祸道。 「他明明一直也嫌那尸臭熏人,早早就用手捂上了口鼻,听了赵三娘的叫骂之后,也不知他是想辩解,还是偏想证明那尸体不臭,便又将手拿了下来,可他一个字都没等说出口,就被那臭味儿熏得吐了他自己一身。」 韩宓就险些被宋千红的绘声绘色逗得大笑仰倒。 外加她也清楚,宋千红既然都没耽搁上学,此时还能这样开怀的给她学说经过,宋家娘子军那一行便该很顺利。 她也就不再抑制笑容,等她咯咯笑够了,便拉住宋千红的手说了好几声感谢,又连声与宋千红约定道,等四天后过了上巳节,她便去宋府给宋太太请安外加道谢去。 宋千红就忍不住笑她傻。 既是温靖侯夫人发起了三月三上巳节的踏青,怎么少得了邀请宋千红的母亲宋太太? 「你等那天见了我母亲的面、谢她一声便行了,哪里还用你特地再跑一趟?」 韩宓便正了颜色:「这可不一样!」 「宋太太和千红姐姐这一次可是帮了我大忙的,道谢的事儿还能如此投机取巧,凑巧遇上后说一声谢谢就够了?」 何况庄岩已经替她选好了给宋太太道谢的礼物,那可是一匹小马,千红姐姐这是想叫她牵着那匹小马踏青去不成? 宋千红这才恍然大悟——温靖侯夫人这一次可邀请了不少夫人太太一起踏青去呢。 若是宓姐儿当着许多人的面送她母亲一匹马,就算不怕有心人联想到今日孙氏补品铺子的闹剧,万一有谁挑了宓姐儿的理,甚至嫌弃宓姐儿只愿交好她母亲宋太太,好好的踏青也只能不欢而散。 宋千红就笑着埋怨道,怪不得她母亲总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越多的地方,弯弯绕也越多,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少了半个心眼儿就难以应对。」 韩宓扑哧一声笑:「千红姐姐还好意思埋怨这个?你们宋家的娘子军可才刚在孙氏补品铺子门口唱了一出大戏呢!」 宋千红先是一愣,随即也就反应过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儿么,她便不由得抱着肚子笑起来,只因她又想起那掌柜还不等说话,就哇的一口吐了他自己一身…… 孙氏既是个寡妇,便不用再做早起服侍夫君上衙那些事儿,譬如归置衣物,譬如打点早膳。 而砖塔胡同这处房子当初本是为了方便苏同知上衙近、这才买下来的,也省得从苏家老宅跨越大半个京城才能到府衙,一日两日还受得了,天长日久难免疲累。 等苏同知死了后,孙氏也就索性不再搬回苏家老宅,就在砖塔胡同彻底住了下来。 如此既不用每半月便要见一次回老宅请安的长公主,人就得躲躲闪闪低到尘埃里去,也就更不用她给公婆早请安晚定省,怎么一个清净轻松了得。 她那独子苏鹏远倒是养在老宅不假,令她时不常就想念得心里发慌。 好在如今远哥儿也大了,隔三差五的便能来砖塔胡同与她相聚小半日,再不然还能去普会寺那边相见……孙氏也挺知足了。 可也就是如此,等孙氏那家补品铺子掌柜的匆匆前来给主家报信儿,已是头午的巳时三刻,孙氏这厢才刚起身不一会儿。 等她用罢膳食梳理好妆容,便依着廊下的美人靠喂起鸟儿来。 那掌柜的被人领进来后,见状心头顿时一松——只要主家看起来心情还好,也许等他将事情回禀了、便不会招来她的雷霆震怒? 谁知也不等他吭吭哧哧将话说完,孙氏已经恼了,劈手便将手中的一小盅鸟食摔在了他头上,那掌柜的顿时就被蛋黄和好的小米儿糊了一头一脸。 「那铺子里的补品可都是你采购来的,你心里没数儿?她们说补品里有毒就是有毒?让你赔偿你就赔?」孙氏犹嫌不够,尖着嗓子又喝骂起来。 「若是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废物,白白当着掌柜的却不会为自家铺子辩解一句,我早就请你卷铺盖滚蛋了!」 孙氏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端庄模样儿,不笑不说话,笑也不露齿。 只是她也知道这样很累,这砖塔胡同既没她的夫君在了,她的婆母妯娌更不在跟前,她又何必再端着一副架子? 那掌柜的虽是早就见识过她这人背后的泼妇样儿,他到底也是个大男人不是? 堂堂大男人竟被她劈头盖脸甩了一身的鸟食,还遭受了如此辱骂,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就忍不住咬了咬牙,先伸手将一脸的小米擦了擦,这才轻声回道,姑奶奶既然说小的应该心里有数儿,姑奶奶心里应该也有数儿。 「姑奶奶可别忘了,您这半年来可没少往铺子里去,又亲自包了好几回补品说是送人。」 言之意下便是孙氏既然在自家铺子里摆弄过下料的补品,谁知道是不是哪回出了纰漏,这才将有毒的补品混进了正常售卖的货品里,如今终于闹出了人命来。 第56章 若不是他对此事心知肚明,被人抬着个恶臭的死尸上了门、便想叫他认下补品有毒,又心甘情愿的掏出大把银子给丧家与周围商家封口?开什么玩笑? 这话却如同捅了马蜂窝,又一次招得孙氏大怒,可惜她之前已经将鸟食摔了出去,手头儿再没有趁手的「暗器」。 她便像一只尾巴被人狠踩了一脚的猫,顿时炸了毛似的从美人靠上蹿起来,两步就蹿到那掌柜的面前、又劈头给了他一巴掌。 「你这该死的奴才还敢威胁我?!」孙氏恨得眼珠子通红。 「我知道你们虽然都是奴才命,却也仗着有人撑腰便想欺负我一个孀妇!」 「可惜你们都打错了主意!就算你能替孙家老宅欺负死我,或是替他们辖制死我,我那位大伯父大老爷也不会将你们这些脏心烂肺的墙头草当心腹!」 要不是她那位娘家大伯父舍不得自家女儿,却偏偏要拿着她这个出嫁女、这个可怜的寡妇当枪使,她会自己想出给燕窝阿胶里下毒的主意? 那下毒的主意可是她娘家大伯母教她的!又亲自带她去铺子里给她做了示范,也没背着铺子里的奴才! 如今那老两口儿果不其然又教会了孙家的奴才,拿着这个当了她的把柄,这是以为这样她就会更加万般的听话不成?! 那掌柜的听了这话却只是冷笑,就算才刚被孙氏打了一巴掌,也不觉得屈辱了:「姑奶奶不是总教小的们做人要讲良心?」 「那小的倒要问问姑奶奶的良心在哪里了,三年前若不是大老爷老两口儿替您出面,鹏远少爷的身世早就被姑爷喊破了吧?」 这话也就犹如一个定身法,顿时便将怒火冲天的孙氏定在了原地,又像满满一盆冷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她还有更大的把柄握在娘家人手里呢?怎么又忘了若不是这个把柄,她也不会听从大伯母交代往补品里下毒呢? 之前片刻还炸着毛的孙氏便瞬间耷拉了肩,整个儿人都萎靡下来。 她与这掌柜的也就都不曾留意,那回廊尽头有个小身影飞快一闪,又飞快的跑到了正房后头去,再也不曾露头。 ……庄岩才一下课,就瞧见窗外远远的跑来一个小厮,正是关山的亲兄弟明月。 他就笑着站起身来迎出门去,又非常自然的伸手接过明月递给他一封信,再从腰带上取下一柄小银刀,轻轻刮去了信封口上的火漆。 只是别看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再轻松不过,他心头却不由得惊叹起来。 他早几日不过是试着往苏家老宅与孙家、还有砖塔胡同埋了几个暗线,竟然这么快便有消息传来? 这倒不是庄岩信不过自己那几个暗线的本事,而是他惊讶于……他父亲母亲还真说着了,不论是苏驸马和苏同知所在的苏家,还是孙寡妇孙氏的娘家,仿佛都是有故事的人家儿。 要是苏家与孙家没什么故事,他那几个暗线再能干,也不会这么快的传回消息来不是? 庄岩这般一想便迫不及待的展开了信纸,谁知这一看之下,他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敢情那孙寡妇只是孙家大房、也就是孙连堂府上的一枚棋子,而不是她自己想另适他人? 还有那孙家大房,不但垂涎二房已故的那对夫妇留给独女孙寡妇的家业,处处都派了大房的心腹替孙寡妇打理,还从现在就筹谋起了孙连堂将来的入阁之事,说是务必要提前几年铺路? 如此等到十来年后,孙连堂的座师秦楚怀秦阁老致仕之时,孙连堂正好可以接下座师的班? 可是孙连堂谋求入阁也好,秦阁老将来致仕也罢,这与孙寡妇勾引韩云枫有何必然联系? 韩云枫不过是个小推官,八百年后都成不了阁臣,还能挡了孙连堂的入阁之路? 孙家野心再大,这爪子也实在伸得太长又太乱了些吧! 却也就在这时,庄岩就听得明月跟他道,韩家大姑娘让他给世子爷带个话儿。 「韩大姑娘的大舅父何大人来京城了,韩大姑娘约了何大人今日中午在蜀乡楼碰面,让小的问问世子爷有空过去见见何大人么。」 不等明月话音落下,庄岩就只觉得心头那层薄薄的疑惑哗啦一声被捅破。 他那位表舅父何凤亭可是文若行文阁老的门生,何凤亭的长子何昊在去年还娶了文阁老的孙女为妻。 而那孙连堂的恩师秦阁老,与文阁老却正是死对头,两人不但政见不同,秦阁老还是三皇子的外祖父,文阁老偏偏最为看重嫡长,也就是看好他庄岩的表兄大皇子…… 庄岩便冷笑着将那信纸叠好装进荷包,这才换了柔和的笑脸告诉明月:「你人小腿儿快,快跑去汀兰馆告诉韩大姑娘,我与她一同前去蜀乡楼。」 韩宓也就连想都不敢想,中午她与大舅舅的会面,竟然不用她亲口告诉她大舅舅任何话。 庄岩不过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封信给她大舅舅看了,一切便已摆在了明处,包括她昨夜思索了半夜才整理清晰的那条线。 她就不由得有些懊丧,懊丧于她筹谋了这么久,用心了这么久,谁知她所了解的那些事情、能做的那些事情,庄岩却只需要稍稍努力一下,便全部做到了,甚至比她想的做的还多。 亏她昨夜还琢磨着,她既然不能说她是重生的,也许她就只能单打独斗了……她可真傻。 只不过韩宓又怎么会被这小小懊丧打倒?庄岩哪怕比她能干一万倍,比她聪明一万倍,她也只有更开心的份儿。 他可是她未婚的夫君,这世上再也没人比她更盼着他好!只有他更聪明,更能干,他与她才不会再蹈前世覆辙! 再说了,就算她能力再不够,作为再渺小,砖塔胡同那一步也是她领着庄岩迈出去的,为孙氏织造的大网也是她先起的头儿啊! 韩宓这么一想就越发高兴起来,也就索性趁着她大舅舅沉吟之际,连忙将那本记着韩云枫黑账的小册子掏了出来,学着庄岩一样递给了何凤亭。 第57章 就在她刚才暗自懊悔时,庄岩已将她父亲受贿之事说给了她大舅舅知道不假。 可这本黑账到底在她手里,不再在孙家了,总得叫大舅舅过个目,心里才会更有数儿。 至于说孙家还有没有这个册子的副本,在座之人可没人害怕——就算有又如何,孙家的丑事可比这个册子里的丑事大多了…… 难道孙连堂宁愿为孙氏自毁前程,也要揪住韩云枫的把柄不放么?甚至不惜叫人知道,苏同知其实是被孙家人联手害死的么? 何凤亭伸手接了册子翻了翻,顿时便从沉吟转为微笑。 他倒不是觉得多了一本册子便多了什么武器,或是什么倚仗,而是笑面前的一对小儿女竟然如此默契,小小年纪已经像一对多年老搭档。 如此哪怕秋娘再生个女孩儿出来,而不是多年盼望的男嗣,他也真的彻底放心了,他既不用再担忧秋娘的安危,亦不用再操心秋娘的子嗣。 只要秋娘膝下有宓姐儿,宓姐儿这小女婿又这般可靠,这小两口儿将来比个男嗣也不差,秋娘还有什么用他发愁的? 何凤亭欣慰之余,又忍不住想起他那个好妹夫韩云枫,那混账尚不等他发威,昨晚便已悄悄告诉他说,若那个通房丁香生了儿子,就打算在丁香生产当天去母留子。 他当然知晓他那好妹夫是怕他骤然发难,这才迫不及待的表了表决心;只是这样的决心在他何凤亭眼里,还远远不够。 他当时便也笑问过韩云枫,就不怕秋娘在丁香生了儿子后也生个儿子么:「庶子比嫡子年长可容易家反宅乱啊。」 谁知韩云枫闻言便不屑的冷笑:「大舅兄这是忘了妹夫我在山东老家的家产了?」 「在我们山东老家,婢生子不过是半个奴才罢了,若是秋娘这一胎也是儿子,等丁香的儿子大一些,便叫几个老仆服侍他回去守庄子,也好替他小兄弟赚些笔墨银子,尽一尽庶长兄的绵薄之力。」 「再说两个月算得上什么年长?我就不信我韩云枫的嫡子还能被个婢生子压过一头去!」 听得韩云枫的言谈中竟然仿佛毫不在乎庶子也是他的骨血,何凤亭膝下虽是连个庶子都没有,也忍不住心寒得暗暗打了个冷颤,暗道自家父子当年怎么就没看透这姓韩的白眼狼如此冷血。 只是若站在自家妹子秋娘的位置看,或是作为秋娘的亲兄长来看,韩云枫若真能做到这种承诺,何凤亭也真的只能说声他太满意了。 他也便不再将韩宓当成小孩子,更不在意会给庄岩这个准外甥女婿留下什么不好的看法儿,就将韩云枫的打算跟两个小辈讲了。 韩云枫的脸早在两个孩子面前丢尽了,连那多年的黑账都被两个孩子看干净了,还在乎多丢一些体面么? 至于孙氏借着韩云枫之手送进韩家的有毒补品,他可不是护短,该跟谁算帐就该跟谁算……难不成还能叫韩云枫一个人背锅? 可惜韩宓听罢她大舅舅的这一番学说,不但没有多高兴,还忍不住忐忑起来,只因她那好父亲之所以会有去母留子的这等想法儿,似乎全是她暗中的引导。 就连丁香身边那个新买的婆子,等将来要在丁香生产之际动手的婆子,也是她先撺掇着丁香犯了些嚣张的错,这才引着韩云枫主动买回来的。 这一切明明都是她暗中悄悄做下的,如今却被大舅舅当着庄岩的面前说出来,依着庄岩的聪明劲儿,会不会猜到她头上来,再将她当成阴毒之人? 不过韩宓立刻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她实在太在乎庄岩对她的看法了,她不容得自己在他心头有一丝瑕疵,便忍不住总爱胡思乱想。 实则她那个好父亲早就被扒了皮露出一颗黑心了,庄岩可看得清清楚楚,他还能怪到她身上来? 庄岩却以为韩宓是在为有这么一个父亲而害臊,也便管不了何凤亭还在场了,就柔声安抚起她来。 「表舅父方才都说过了,韩表姨夫是韩表姨夫,你是你,你何苦替人揽不是?」 虽说子女不言父母之过,又有父债子偿的老话儿,宓妹妹到底只是个女孩儿家,就算她愿意,她又能替韩家表姨夫担多少? 连韩家表姨夫都不曾想过他那些做派会给宓妹妹带来多大的影响,宓妹妹又何必自苦。 何凤亭也分外赞成庄岩这话,而他方才之所以并没避讳庄岩,也是想瞧瞧这小外甥女婿的真实心性儿。 眼瞧着这小子还没将宓姐儿娶回家呢,就如此护短起来,那本黑账更是表妹袁氏借了温靖侯的人手、替秋娘和宓姐儿谋到手中的傍身法宝,宓姐儿这一回还真是掉进福窝儿了。 何凤亭便在一高兴之下喊着庄岩与他拼起酒来,韩宓也始终不曾开口阻拦,表舅甥两人便在今日中午喝了个尽兴。 等三人一起离开蜀乡楼回到温靖侯府外院,何凤亭又执意目送着两个孩子回去继续午后的课程,待两人身影消失后,他的眉眼间已是一丝酒意都没了,抬腿便去了温靖侯的外书房。 韩宓这时才悄声问庄岩道,既是中午喝了酒,岩哥哥的骑射课程可还能坚持:「要不就叫关山回去给你告个假算了。」 她当时是没开口阻拦她大舅舅与庄岩拼酒,谁叫她心里对这两人的酒量有数儿,外带着她也高兴于心头的大石头终于已近落地。 可庄岩眼下毕竟才十四岁,若是他的酒量还不够好呢? 谁知庄岩却轻笑着叫她放心:「别看表舅父喊得热闹,实则却很照顾我,我拢共才喝了三盏酒,等待会儿上了演武场,用不了一刻便发散了。」 韩宓不由得无比惊讶——敢情大舅舅这酒桌上的障眼法也这么厉害,庄岩亦配合得分外娴熟? 那就怪不得家家户户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了,哪怕她当年在金家做了十几年大当家,或许与她终归是一介女子的缘故有关,到底也没学会酒桌上的这一手儿。 韩宓就分外踏实的将庄岩送到了演武场,这才缓步回了汀兰馆;怎知她才迈进学馆大门,就瞧见庄婷从偏厅里露了头,还分外急切的招呼她快些过去。 她心头登时一紧,首先想到的便是宋家娘子军或许暴露了行迹,眼下就被孙寡妇找上宋府哭闹去了。 要知道那宋家的娘子军可不是寻常妇人,平日里便经常在外抛头露面,替宋太太打理众多事宜。 虽然众人已是乔装打扮过,前往孙家铺子闹事时全都扮成了村妇,万一被眼尖之人认出来也是极可能的不是? 第58章 不过等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偏厅,她又笑起来。 这几日来庄岩的人打探到的消息还少么,若那孙寡妇敢叫宋太太吃了亏,她必叫孙寡妇加倍偿还! 韩宓就彻底定了心,却也不等她真正问起缘故,再叫宋千红稍安勿躁,庄媛就笑嘻嘻告诉她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戴夫人头午带着玫姐儿来了,还被我母亲留了饭,眼下也正在后宅还没走呢。」 又听庄媛笑道,戴夫人午膳前还请了滕妈妈前来询问:「……想请你也回后宅去一起用午膳呢,谁知道你却没在。」 韩宓就轻笑起来:「姐姐们这是替我庆幸我躲过去一遭鸿门宴了吧?」 既是昨日戴夫人便打发曹妈妈上过门来要说法,曹妈妈却铩羽而归,戴夫人母女俩今日亲自来了也不稀奇。 戴如玫毕竟还不满十二岁呢,若是不再在汀兰馆附学,且不论她又该去哪里学规矩,单是风声传出去也不好听。 戴家可就戴如玫这么一个女儿,在某些人眼里比些嫡女养的还娇贵呢……亲事又尚未定下,突然间却辍了学算怎么回事?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韩宓也知道戴夫人并不是那等蛮不讲理极其外露的妇人,再说戴大人到底是她外祖父的门生。 想来就算她今日没躲过去,迫不得已便与戴夫人母女一同坐在了午膳桌上,至少大面儿上也没什么可怕。 而那戴夫人虽然与旁的贵妇人一样,或许更擅长私下里的弯弯绕,一句话有百样说法儿,她大不了装作听不懂不就成了? 庄媛却眯眼笑着摇了摇头,直道她猜得还不尽然:「那可不是什么鸿门宴!你再猜!」 这时韩宓就瞧见将她喊进来的庄婷已经红了脸,虽有羞意也有恼意,却始终不曾开口说话。 她就突然灵机一动,随后便哎呦了一声:「难不成戴夫人打算将玫姐儿说给婷姐姐的弟弟?」 再换句话说就是戴家打算退而求其次,给玫姐儿求嫁庄岩不成便改求庄岩的堂弟? 可是庄婷的弟弟今年也才九岁,比戴如玫小着快三岁呢! 庄婷上头倒是还有个哥哥,比庄岩小七八个月,这个哥哥却早就定下了庄婷外祖家的表妹、已是名草有主了啊! 庄婷这才忍不住啐了一声,很是羞恼的笑骂道,宓姐儿这脑子倒是转得不慢:「可惜你到底也没那娘儿俩转得快!」 韩宓顿时双颊绯红,倒不是为庄婷这一句似真似假的埋怨,而是纳过闷来她虽与庄岩订了亲,也终归是没出阁的女孩儿家,她可还不是温靖侯世子夫人呢。 若戴夫人真有那等继续与庄家结亲的想法儿,不该也不会叫她去作陪。 随即她也就突然想了起来,当年庄婷可是与她二表哥何晟议过亲的,可惜她二表哥那一回的今秋下场应试却没考上举人…… 韩宓就有些糊涂了。 难不成戴夫人是来给庄婷与何晟做媒的?那位戴大人既是她外祖父的门生,与何家可算是颇有渊源呢,若是由戴夫人出面做这个大媒,倒也没什么奇怪。 不过……戴夫人出面做媒就做媒吧,哪有既带着玫姐儿、又喊她韩宓去作陪的道理? 倒是庄婷瞧见韩宓仿佛被她埋怨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有些不落忍了,就强忍着羞恼的面色道,戴夫人是来求我大伯母替玫姐儿说亲的不假:「只是说的却不是我弟弟,是你何家二表哥。」 庄媛此时亦是沉了脸:「这戴家一家子倒真是转圜得快!前几日还替玫姐儿打着旁的算盘,拼命想将一个假嫡女塞进我们庄家来,今儿就变了主意!」 韩宓登时恍然大悟。 这就怪不得庄婷有些恼羞成怒了!敢情戴家这是与她韩宓抢夫婿没抢到,就转而来抢庄婷的了? 可是庄婷与她二表哥当年的亲事并没成啊?怎么如今瞧着庄婷却像是极乐意的样子? 韩宓当然从来不曾怪过庄婷——她二表哥何晟既是没考上举人,庄家二房便很该再为自家女儿选个配得上庄婷之人,这也没有谁对不住谁的道理。 只不过如今瞧见庄婷似乎很乐意嫁给她二表哥,就令她不由得猜想到,也许庄婷当年与她二表哥的婚事没成,并不全是因为何晟没考上举人,更有可能是戴家在其中做过什么手脚。 可惜戴如玫的出身终究摆在那里,就算她想辙搅黄了何晟与庄婷,她自己也不曾渔翁得利,还真真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混账东西。 韩宓将来龙去脉想清楚后,不由恨得牙根儿发痒,恨戴如玫还真是个不省事的,一头搅合着她与庄岩还不算,一头儿又搅合着何晟与庄婷,这根本就是个搅屎棍。 只不过她到底不能将所有真相说破,倒不是怕自己重生的事儿露馅儿,而是怕庄婷尴尬,她就冷笑道,这戴夫人母女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我就奇了怪了,她们愿意打小算盘就尽管打去,叫我去午膳上作陪又算谁家道理?」 难不成就因为她是何晟表妹的缘故,戴家便想在她面前买个好,只要她愿意在大舅舅和大舅母面前替戴家说几句好话,她二表哥与戴如玫的亲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那这又是将她韩宓当成什么人了?戴夫人凭什么就以为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还插手得了自家表哥的亲事了? 戴夫人分明就是觉得她出身太低,既配不上庄岩,又没有得力的兄长做助力,如今她既然与庄岩定下了亲事,便很该替自己打算几分,多拉几个表兄表弟傍身撑腰吧! 那她若是能领会戴夫人的「好意」,当真就上了这个弥天大当,不顾身份插手了自家表哥的亲事,连带着戴家也感念她的「恩情」,看似她是得了利,却到底落了下乘不是? 这样的一个她就算真成了温靖侯世子夫人,将来还想在戴夫人面前挺直腰杆儿?还不是戴家想叫温靖侯府做什么,她都得顺从? 否则戴夫人只需出去宣扬两句,说是何晟与戴如玫的亲事全赖她帮忙,她的名声也别要了,还得连累温靖侯府一同吃这个亏! 第59章 她大舅舅与大舅母又该如何看待她?她可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表哥也不惜利用了的小人…… 庄媛之所以要告诉韩宓这些话,也不独是为了替庄婷出口恶气,她分明也是怕韩宓上了戴家的当,果然迫不及待去为戴如玫与何晟说合。 宓姐儿将来可是要嫁给她弟弟岩哥儿,做这温靖侯府宗妇的人,虽说这丫头才刚十二岁,也很该早些历练起来了不是? 如今见得韩宓分明是心里明白,倒是她白白替这丫头悬了一回心,她就大大松了一口气,继而又为堂妹庄婷忧虑起来。 只是这种忧虑一样是不好说出口的,庄媛便颇带深意的看了庄婷一眼——她母亲既然能叫滕妈妈将话带到汀兰馆来,还真能叫堂妹吃了哑巴亏不成? 宓姐儿是自家将来的媳妇,万万吃不得这个亏,婷姐儿也是自家姑娘,当然更不能吃这个亏! 其实庄婷又怎么会怕自己大伯母答应了戴夫人的恳求,随后便替戴家抢走了她这门还不曾正式开口议亲的亲事。 且不说大伯母早对她母亲替她相中了何晟一事心头有数儿,单只说玫姐儿是个什么性子,大伯母便再清楚不过,又怎么会揽这种瓷器活儿? 再说若是连戴家也看上了何晟,明知是高攀也要试一回,岂不是更说明她母亲替她选女婿的眼光没错…… 她之所以恼羞成怒,也是恼羞于她前几日口不严,曾当着戴如玫的面前说起了就要带着两个儿子回京的何大人。 她哪里料想得到,当时的她不过是这么短短一句话,竟然令戴如玫削尖了脑袋?那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 那么现如今就算宓姐儿先给她吃了定心丸,她的堂姐也是一样,庄婷还是觉得胸口一片恶气无处发散。 论说她与何晟的议亲还没开始呢,就算最终不成也没大所谓,可她偏偏就看不过眼这种上旁人手中抢夺的架势! 可庄婷到底也明白,既是她没与何晟真正议亲,不论她高兴与否,她今日都得吃下戴家送上门来的这个哑巴亏。 难道她还能跳着脚跑回后宅去,再左右开弓给戴如玫几个大嘴巴? 韩宓却仿佛知道她心头所想,就在此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等她抬头看过去,韩宓就朝她眨了眨眼。 「左右戴夫人娘儿俩不是还没走么?若叫我说我们就不如踏踏实实上课去,完全没必要琢磨她们的来意,等散了学再回后宅,也就全都清楚了。」 庄媛几人也分外赞成韩宓这话,段思羽更是笑道,说不准戴夫人还是来求温靖侯夫人的:「玫姐儿可比我们几个年纪都小呢,若是现在就突然辍学,戴夫人也定不会答应,她丢不起这个脸。」 庄婷顿时豁然开朗。 只要戴夫人还想叫戴如玫继续在汀兰馆附学,她不是有的是时间出气么?她又何苦在这当口自恼! 谁知赵明美就在这时凉凉的开了口,说是若玫姐儿这当口就定了亲事,立刻就辍学又有什么稀奇。 「去年秋天辍学的那两位,哪个年纪比我们大?可是谁叫人家父母动手快,早早就给女儿说好了亲事呢?」 赵明美这话就有些意思了,想来不单是为了搅乱庄婷的心神,还捎带手睨了韩宓与宋千红一眼,分明是有些笑话这两个也定了亲,却依旧厚着脸皮不停学。 韩宓就恼了:「赵姐姐这话还真是好笑得很!玫姐儿定不定亲、辍不辍学与我们何关!」 「就算她明日就被她父母发嫁了,我们的课总也得上吧,难道就因为她这么一点小事儿,便叫我们稀里糊涂被先生责罚了不成?」 要知道女红课还有半刻钟就要开始了,高姑姑往常这时候都该来了,她们却还留在偏厅唧唧歪歪像什么样子? 赵明美立刻就闭了嘴,还抢先就离了偏厅往正堂里走去——高姑姑可不像温先生那么温和,虽然她也从不体罚学生,若被她那么冷冷的剜上两眼,也足够大半天不舒服了。 韩宓这才又将庄婷的手紧紧握了握,众人便一同随着赵明美的脚步去上课。 她娘这一世可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大表哥与二表哥的下场应试也不会再受什么影响了! 那么只要她二表哥何晟顺顺利利考上举人,庄婷将来或许就是她铁打的二表嫂,是正儿八经的亲上加亲! 那戴如玫又算什么东西?就像她方才悄悄表达给庄婷的意思一样,也像段思羽说的那话一样——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戴如玫还回来附学,就等着一点点吞苦果吧! ……虽是如此,等韩宓傍晚下学回了家,还是忍不住悄悄问了问她娘,问她大舅母是不是想给二表哥定下庄婷。 何氏便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眉梢:「你大舅母叫你大舅舅给我带了信,信里倒是有这个意思,只是还没选定求谁做媒。」 「可我也没跟你说起这个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大舅舅告诉你的,还是庄家?」 何氏不能不惊讶,只因这事儿不论是她大哥告诉宓姐儿的,还是庄家二夫人事先听说风声了,这都不应该。 宓姐儿还是个小姑娘呢,她大哥告诉这孩子这种话做什么?可若是庄家二夫人事先听说了风声,这耳朵也太长了吧? 韩宓也便知道自己多嘴了。 眼下这时候确实还没人正式提起那两人的亲事呢,她却仗着前世的记忆多问了这么一句,就算不会引起她娘怀疑,也容易给庄婷找麻烦啊。 若是因为她的不谨慎,却叫她娘对温靖侯府二房的家风生出不满,再叫庄婷做不成她二表嫂了,她的罪过岂不大了。 她便连忙掩饰:「并没有谁跟我说这事儿,我只是……我只是自己猜的。」 见她娘分明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她便又将戴夫人今日前往温靖侯府、求袁氏做媒的事儿说了:「我瞧见庄媛与庄婷都因此不大高兴,这才胡乱猜了一猜。」 何氏便疑惑尽消的笑起来。 第60章 敢情这是戴夫人也瞧上晟哥儿了,却偏忘了庄家的婷姐儿还没说亲,这不是上赶的去人家讨嫌么? 「再说我大舅舅今儿午后也去庄家见侯爷去了,说不准已经与侯爷提了提给二表哥说亲的事儿。」韩宓这般笑道。 何氏听了这话便更加知道自己是错怪庄二太太和婷姐儿了,只因她大哥昨儿是跟她说过一嘴,说是不如先给温靖侯这个婷姐儿的大伯父透个口风。 至于等选好了媒人真正前往温靖侯府议亲,那就是等晟哥儿应试中了举之后的事儿了;反之……若是晟哥儿这一场不尽如人意,那便得看庄二夫人在不在意了。 何氏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来那戴夫人也情知养在膝下的庶女到底是庶女,也就不在意晟哥儿有没有举人身份了。」 这也正是各家自有各家的好处,也自有各家的缺点。 戴家是暂时不在意晟哥儿个人的功名,可惜家中只有个庶女;婷姐儿倒是个嫡女,可晟哥儿若无功无名,却终归有点配不上婷姐儿这个姑娘了。 韩宓这才想起她昨儿虽然将戴如玫挤兑跑了,却还没跟她娘学起过,而眼下看她娘这样儿,却仿佛一点都不知晓戴如玫的不好。 那万一她二表哥没考上举人,和庄婷议亲不成,难道还去将就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戴如玫? 她就略带冷笑道,听来戴夫人倒是不在意我二表哥今年考得中举人不:「左右今年不成还有三年后,三年后我二表哥才刚十九岁。」 「大表哥今年也十九,不也是一样没中举呢,文阁老府上也不曾嫌弃他。」 「可是就怕玫姐儿反而在意啊,我二表哥眼下到底比不上岩哥哥不是?」 韩宓言之意下的意思清楚得很——戴大人府上与文阁老府上无法同日而语。 文阁老并不嫌弃她大表哥何昊仅有个秀才功名,去年便将孙女儿嫁给了何昊,文家此举看中的虽然也有何家家世,亦很看中何昊这个人。 可是戴家就未必了,戴家还谋求过将庶女嫁进温靖侯府去呢,攀附更高的高枝不成才退而求其次。 而戴大人如今在都察院的官阶比孙连堂还高些,韩宓怎会才断了孙连堂的路,却叫戴大人补上这个缺,将来再以亲家身份、逼着她大舅舅让步? 何氏既是何家嫁出来的姑奶奶,又怎么会听不懂自家女儿话里的含义? 她闻言便轻轻皱起了眉头——敢情戴家还打过岩哥儿的主意? 且不说戴家竟有过这种攀附侯府的打算,单只说她兄嫂想等晟哥儿下场后再谈亲事,晟哥儿这一场也没考中举人,也未必真要自降身价娶一个戴府庶女,可这被人算计与亲事没谈成……到底是两回事儿不是么? 只不过何氏再怎么心头有数儿,也必然不会和十二岁的女儿仔细探讨侄子的亲事罢了,哪怕她的女儿已经定了亲,如今话里话外还挺明白。 何氏就轻描淡写的笑了笑,便顺滑的换了话题,说道何家老宅那边的老管事今儿来了:「说是老宅也早就收拾好了,要请你大舅舅父子三人回去住呢。」 「回头你可得记着差个人去隔壁问问,你大舅舅若是愿意回去住,明儿你便得叫人去给他们爷儿几个收拾行李去了。」 隔壁与她家挨得再近,终归是何氏妹妹的陪嫁产业,暂时给她大哥父子几人落个脚就罢了。 可若昊哥儿与晟哥儿还要在京城多留大半年、一边读书一边等候秋闱,还是住在何家老宅那边更名正言顺些。 韩宓闻言难免有些不快活——外祖父家在京城的老宅离着她家这边可不近,坐马车就要坐上大半个时辰呢。 那她若是想给大舅舅传个消息什么的,岂不是太不方便? 她虽是已经快替她娘当起这个家了,她能用的人手也实在太有限,又对多数仆妇不大放心啊。 她就多少用了些小心机,喃喃道大舅舅昨日下午才刚到京城,既未来得及拜访座师兼亲家文阁老府上,又未与曾经的同僚和同年们走动呢。 「老宅虽好,到底在北城,已经就快出了内城了,与各家各户走动起来哪有咱们阜财坊近便。」 何家的户籍既是一直都在京城,就算她外祖父去世后、何家便将皇上赏赐的宅子还了回去,何家的老宅却是一直都在的,既是多年的老宅肯定出手不得,也是为了子孙回京赶考居住方便。 可这赶考居住方便也不等于走动方便不是? 这话倒是立刻就提醒了何氏,何氏便笑道,所以我才叫你差人去问问你大舅舅。 「若是他也觉得先住在内城便宜走动,等你两个表哥需要静心读书时再搬回老宅去,你到时再叫人去隔壁收拾也来得及。」 韩宓笑着点头答应了,又说不如等大舅舅今日应酬回来、她便亲自往隔壁走一趟,却也不等她话音落下,王妈妈就从外头进来了,说是西小院的丁香又闹着要支银子买燕窝呢。 「也不知她是将这东西当饭吃了还是怎么样,竟说是前两日才支的二十两已经花完了。」王妈妈略带埋怨道。 想来王妈妈最近也是生出了底气,既知自家太太怀了身孕,大舅老爷也回了京城,何况太太还有大姑娘帮手。 否则若依着她以前的性子,她就不只是这么淡淡的埋怨了——她肯定会如临大敌。 虽是如此,韩宓还是悄悄抬头端详了她娘一眼,却见她娘面容上也没什么恼怒,显然比王妈妈更不将丁香这点捣乱加示威的小伎俩放在眼里。 难道她那好父亲不但私下跟大舅舅讲了,说是要将丁香去母留子,也跟她娘透露了这个风声,就当做表白心意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这样她娘就更不会被丁香影响胎气,她娘只需安心养好这一胎、再顺顺利利生产就行了。 而她也就更不用在意韩云枫是不是很看重丁香那一胎——若是丁香自己作死,不等生出儿子便先一尸两命,那就更怪不得她了。 她就先给她娘身后再垫个大引枕,好叫她娘靠得更舒服些,便招呼王妈妈与她前往东屋说话:「眼下离着晚膳还有些时候,娘略微躺一躺,我待会儿就回来。」 第61章 何氏笑着摆手叫女儿尽管忙去,又说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用不着舍不得给她花。」 「与其先抬举了她再克扣她,我还不如当初就咬牙将她卖了呢,倒也算得上从头到尾光明磊落。」 韩宓猜的没错儿,何氏的确已经不在乎丁香怎么蹦跶了,个中缘故倒不是韩云枫那「去母留子」的打算,而是她自幼接受的教养便是这样,被个不知深浅不知死活的奴才气坏了这种事,断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这大秦朝立朝百年,她还没听说过谁家的姨娘通房母凭子贵呢! 再换句话说,何氏当年的悲剧本就与丁香无关…… 韩宓带着王妈妈到了东屋后,也便与她娘的说辞差不多:「就算是乡下庄户人家,若是老母猪揣了崽子,为了将来多卖几个钱,也没有克扣母猪吃食的道理。」 「只是妈妈也得多留意着,那银子到底只是给丁香补养身子的,专款自有专用,可不是叫她拿来养着些不相干人等的。」 丁香既是她娘的陪房出身,丁香的老子娘当然也是何家家奴,这一家子当初一起陪着她娘嫁到韩家来,如今也在帮着何氏打理陪嫁产业,自有每月的银饷在。 王妈妈就不由得有些疑惑,疑惑于大姑娘这句「不相干人等」说的是谁。 只因王妈妈虽然厌恶丁香,却也知道这丫头的爹娘还算得老实人,丁香上头又有两个成年的兄长,养家糊口并不成难题。 要不是太太多少也看在丁香娘老子与兄长的面子上,那丫头还想有今日这舒坦日子过? 那么丁香既然不用贴补爹娘与兄长,她那一家子也从没仗着丁香有了身孕,就想跟主家多要些赏赐,大姑娘这话里话外又是什么意思? 若是大姑娘只怕丁香为攒私房钱,这才不停的变着法子想支银子,丁香终归只是个奴才,连带人都是主家的,还用怕她私藏财物? 好在王妈妈终归帮着何氏打理了这么多年后宅,这么丁点儿疑惑若是还用韩宓为她解释,她也该尽早辞了主家回去养老了。 她只需要想一下太太如今也怀上身孕了,她就多少有些明白了。 这京城里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可不要太多!万一那丁香私下攒了钱物,想的便是收买了哪个道婆稳婆、将来好对太太不利呢? 王妈妈就连声叫韩宓放心:「等待会儿老奴去给丁香送银子,便交代她身边的婆子丫头替她记好账。」 「今后但凡有一钱银子与账目对不上,她那屋里的人便都等着连坐吧。」 这时的王妈妈又哪里知道,韩宓何尝是怕丁香私下找了三姑六婆暗害何氏,她既有前世的记忆在,她说的不过是曾与丁香定过口头亲事的一户人家。 只是丁香的身份摆在这里,她本就是韩家家奴,主家若是不发话,家奴哪有自行婚嫁的自由。 当年那户人家却不论这个,在得知丁香给韩云枫做了通房又怀上身孕后,便隔三差五的前来讹诈银子,丁香又怕这户人家乱说话,必然影响她在韩云枫面前的宠爱,也就不得不给罢了。 而眼下丁香既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又是开过脸摆过酒的正经通房,也有日子不曾告假出府回她娘老子的家了,离着那户人家上门敲诈她银子的日子口也没几天了。 不过韩宓听得王妈妈分外明白,还知道拉着丁香屋里的婆子丫头帮着记账,否则就要连坐,根本不用她更深一步点透,她就笑着应了。 如此等得那户人家真上了门来私下求见丁香,这事儿都不需要旁人开口,也不需要丁香真给了那家银子封口,丁香屋里的下人便会将话传出来,韩宓也自有办法叫这话传到韩云枫耳朵里去。 到那时还需要韩云枫再打算什么去母留子?依着韩宓看来,她那位好父亲多半会叫人一剂药给丁香灌下去,也好一了百了! 可韩宓到底也没急着回西次间,只因她明白,一旦王妈妈这就将话吩咐了丁香屋里的下人,丁香必然又会不依不饶,说不准还会从西小院跑出来,意欲来正房要个说法儿。 她就叫王妈妈只管去西小院送银子外带吩咐话,她就在这东屋坐等,如此也省得王妈妈又气急败坏的去西次间回话,哪怕如今就是她当家,她娘多听了些混账话,也必要跟着烦忧。 之后也不过过了一刻多钟,王妈妈果然气急败坏的回来了,虽然在迈进正房之前便整理了神色,等她进了东屋,韩宓也瞧见她并不高兴。 韩宓就笑着宽解王妈妈:「你帮着太太管了这么些年后宅,还能叫一个小丁香拿捏了不成?」 「她既然在你的手里都蹦不出大天去,妈妈你又何苦与她置气,那才叫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呢。」 王妈妈这才笑了:「大姑娘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倒是老奴着相了。」 丁香若不是恼羞成怒又没好法子应对她,就想跑来正房给太太添堵,却有那个新买的妈妈拦着,也不至于张口便骂人。 她不过是挨上几句骂,却乐不得瞧着丁香无计可施呢,她本该仰天大笑几声才对啊,又何必与这么一个东西生气? 而自家大姑娘虽是主家姑娘,合该比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眼界宽,到底也才十二岁,这么小的年纪便能不紧不慢,不恼不怒,还真是给她上了一课。 这之后的几天,王妈妈果然也不用韩宓督促,便往西小院跑得勤快极了,那与丁香曾有过口头婚约的人家上门来找丁香讹银子,也就没瞒过王妈妈去。 只是这一天恰好是三月三,韩宓一大清早便与温靖侯夫人等人出城踏青游玩去了,等她被庄岩亲自送回到阜财坊韩宅,已是戌时中,天色早就入了夜。 王妈妈便在东小院的院门外有些犹豫,犹豫于她是该不顾大姑娘劳累,这便进去将事情回禀了,还是等明儿一早趁着大姑娘还没去上学前再说。 这时便听见东小院院门里有人说话,说是该闩门了,听起来像是芸姑姑的声音。 王妈妈忙往前走了两步,悄声喊芸姑姑出来说话——她是不好进去亲自跟大姑娘回禀不假,否则她刚才来时便不会犹豫,而是迈步就进了。 那丁香再怎么怀着身孕,再怎么被人拿着丑事讹诈,也是个奴才;大姑娘却是个没出阁的娇滴滴小姑娘家,还出城劳累了一天。 那她若是不分时不分晌的跑进去了,火上房似的将个有孕通房那点小事当成天大的事回禀了,且不说大姑娘会不会不耐烦,她也不应该。 奴才出丑是不好听,尤其这奴才还是老爷的通房,若能早些处置也便早省心,却也没必要过不了这个夜不是? 第62章 那丁香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何况这一家子主仆有九成都巴不得丁香出点事呢,她着的是哪门子急? 可芸姑姑到底是大姑娘的乳母,待会儿还要亲自服侍大姑娘洗漱,若是能趁机帮她带句话,大姑娘也便知道她王妈妈不是知情不报的人了,这才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芸姑姑听罢王妈妈的耳语便笑了:「你放心,大姑娘今儿心情很好,眼下也还没那么困倦。」 「等我服侍她沐浴时便将话给你带到,必然不叫你背那知情不尽早报来的黑锅。」 「只不过也不是我说你……太太早些天买了那若芷若蘅进来,是单摆着看样子的不成?」 「丁香被人找上门来,拿着当初的亲事讹银子,连你这个不住在西小院的都知道了,那若芷若蘅怎么就能不知道?」 芸姑姑还有句话不曾出口,那便是太太这些年实在太宽厚了,韩家以前的日子也实在太清闲了,便教得王妈妈乃至晓芳、薄荷等人都宽厚起来。 否则不过是对付个有孕的下贱爬床奴才罢了,哪里至于难于上青天?! 王妈妈却不管芸姑姑心里是怎么想的,听罢她那句类似提点的话便笑了:「你倒是伶俐得很,一言便惊醒梦中人,怪不得太太偏指了你给大姑娘做乳母。」 王妈妈这意思便是她已经知道她该怎么做了。 那若芷若蘅既然不是留着看样儿的,又是太太亲手买进来的,还摆了酒厚了赏,又给了通房名分,那就是用来帮着太太辖制丁香的不是么? 那么现如今丁香自己个儿不谨慎出了纰漏,哪里就用得着她巴巴儿跑来跟大姑娘要示下,她分明只需要将这个纰漏透露给若蘅若芷知道就够了! 至于大姑娘将来会不会怪她知情不报,她既督促着仆妇们看好了韩家后宅的门户,并没真叫那个与丁香有口头婚约的人家摸进来,又利用了若蘅与若芷的嘴,在老爷面前给丁香上了眼药儿,大姑娘恐怕夸她还来不及吧? ……韩宓此时正坐在妆镜前,由丫头服侍她拆散发髻。 绿萼的手势虽然再轻巧不过,她还是轻轻皱了皱眉,吓得绿萼慌忙问她,是不是奴婢薅疼了姑娘的头皮。 她笑着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了今儿白天见到的那些人那些事。」 别看芸姑姑说她今日回来后看起来心情很好,她既不是不大懂事的孩子了,她早就学会了遮掩心事。 何况孙寡妇的报应就在眼前不远了,她与庄岩的亲事也定下了,她娘又有了身孕,应当再不会出现前世那些状况,些许小小不言的烦恼还想扰乱她的心绪? 可是庄岩的人今日中午竟然又打探回了消息,送到庄岩面前后、他便找空儿给她学说了,说是平乐长公主也叫公主府下人收拾行李呢,打算三两日后便去普会寺礼佛! 可惜当时她正在温靖侯府郊外的庄子上,正陪着袁氏与众多女客赏花,也就没来得及分心多想,这会儿再想起此事,也就不由得有些心惊。 她可还想借助平乐长公主替她弄死孙氏呢! 谁知平乐长公主竟也要去普会寺礼佛,难不成这位长公主早就知道自己的驸马与孙氏有染,却选择了默认? 若真是如此,平乐长公主这把刀岂不是借助不成了?那她还打发了芸姑姑的儿子去替她打探长公主的行踪做什么,这不是白做无用功么…… 韩宓这一夜便睡得分外不踏实,不是担心孙氏这一回竟要躲过一劫,便是又怕长公主早就知道苏鹏远的身世,等她叫人将风声散布出去,长公主不但不恨孙氏,还要想方设法替孙氏遮掩。 如果真是这样,孙氏不但死不了,名声也未必会如何受损,更牵连不到孙家与孙连堂,亦牵连不到苏樱。 而她本来还打算对孙氏下了手后,再慢慢想法子折磨苏樱也不迟。 这么折腾到清早起床时分,韩宓的眼眶便有些发青,不得不赶紧叫青芽跑一趟大厨房给她要两个煮鸡蛋来,也好滚一滚眼周。 谁知等青芽从厨房回来了,就告诉芸姑姑说,栓柱在二门外要见他娘,韩宓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对啊,栓柱可被她打发出去好几天了,如今也该到了打探出一些消息回来的时候了,但愿这次他能带给她些不一样的结果? 韩宓梳完妆也就不急着去正房用早膳,而是多等了芸姑姑一会儿,不一刻便瞧见芸姑姑面上带笑的进来了,先将几个丫头都打发走了,这才附耳跟她说起话来。 韩宓这才知道,原来栓柱之所以得了她的命令、却好几日都不曾带话进来,并不是他没用心,也不是他打探消息的能耐不够,而是被庄岩的人发现了端倪又制止了。 如今栓柱再叫芸姑姑给她带话进来,说的便是平乐长公主以前并不往普会寺去,这两日突然想去普会寺礼佛,根本就是有人在她耳边煽风点火…… 韩宓就笑着对芸姑姑道,她就说叫栓柱出去历练历练有好处吧。 「世子这不是已经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了,虽然不用他去打探消息,传个话也愿意用他?」 芸姑姑笑眯眯的连连点头——她当然知道去打探长公主的私事有多难,饶是大姑娘再叫她放心,她也不是没为栓柱提心吊胆过。 好在温靖侯世子的人及时发现了栓柱,就将他制止了,如今又叫他替世子爷往大姑娘跟前带话儿,且不说栓柱这一回也算立了功,只说能跟在世子爷的人身边办差,长进就不小。 等韩宓上了马车便忍不住微笑起来,不但笑庄岩的人竟然这么快就煽动了平乐长公主,也笑亏她还想方设法要给长公主递话儿呢,结果全然不用。 看来她有些时候还是得尽量忘了自己是多活了一回的,也尽量别再仗着自己既有记忆、灵魂又年长,便总想一个人就做好几个人的事儿了。 她就算再多活几回,只要她还是韩宓这个身份,韩家便没有那么多的人手给她用,有人手也未见得多么得力,她一个小黄毛丫头还能比庄岩能耐大? 再说她现在是庄岩的未婚妻啊,她与他可以无话不谈啊,她今后完全可以「赖上」他,踏踏实实接受他的爱护与保护不是么? 她只需要思路明晰,告诉他清楚、她想叫他怎么做!这既不是利用,也不是恃宠而骄,这是为了他和她的将来! 可不论韩宓这一路上再怎么高兴,她也还是没猜到,庄岩竟在汀兰馆门外不远处的小径上等她,远远的见她走过来了,便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63章 不过等她走近了,他就发现她的眼眶有些发青——韩宓早起后虽然拿着热鸡蛋敷了敷,她这个年纪却还不适合涂脂抹粉,眼下的青痕也就多少还有些痕迹在。 庄岩便分外自责:「昨儿都怪我,只给你传了个长公主要去普会寺的消息,却没告诉你她是被人煽动的。」 他的人既然发现了韩宓乳母的儿子栓柱也在留意平乐长公主的行踪,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韩宓这是想做什么。 那他昨儿给她传消息时就该多说几句叫她放心,而不是说一半留一半,随后便叫她为这个半拉消息忧心了这么久,想来是一夜都不曾睡好。 「昨天又不比往日,哪儿能随我们怎么说话儿都没人打搅的?」韩宓笑嘻嘻的替他择着责任。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昨日那庄子上去了十来位夫人七八个女孩儿呢,她若从袁氏表姨母身边离开久了也不好看,哪里就怪庄岩给她带话也不带全了? 「若是非得要怪,也怪我心事太重,总喜欢胡思乱想,哪里就要怪岩哥哥了?」韩宓这般道。 怎知她话音还没落,便惹得庄岩越发自责,他不由得沉声对她发誓道,只要今后你不嫌我絮叨,我有什么话都会跟你说。 「你若实在嫌我嘴碎,大不了你也有什么话都告诉我不就得了?」 「这样一来……你我二人间就再也没有秘密,这以后不管再遇上什么事,宓妹妹也都不用再、再多想了。」 分明是连一句「胡思乱想」都不舍得用在她身上。 庄岩很喜欢韩宓,从很小时就喜欢,喜欢她麦芽糖般绵软甜蜜的笑容,也喜欢她对他毫不顾忌的依赖。 谁叫他弟弟岑哥儿到底降生晚了几年,若不是宓妹妹自幼便这般对他,他还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更不知道自己竟在她眼中如此强大,如此可靠。 再换句话说,要是没有她,他此时或许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不是眼下这样儿,连大殿下这位表哥都要夸赞他一声「好小子」。 可她这十几年来都这么一如既往的依赖他,信任他,他却叫她为他的思虑不周而彻夜难寐,这又算怎么回事? 偏偏这时的她家后宅还失了火,这把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灭得彻底! 那他可真不知自己这一番作为是为宓妹妹解忧的,还是给她添烦恼了! 庄岩也就在这样自责的心思下,便说出了方才那一番话,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够男人气概,他却甘之若饴。 韩宓来时的路上本来就这么想的,想着以后一定要对庄岩无话不谈,谁叫他的本事比她大多了…… 那她身为女孩儿家,放着这么一个能干的未婚夫婿不依赖,她还要依赖谁? 却没想到庄岩竟然抢先将话递了过来,还与她做了这样的约定,她不由得大喜过望又连连点头。 这时她便又听见庄岩低笑着告诉她,宋家娘子军们不是已经出过一回马了么,今儿也该轮到高顺子爷儿俩上场了:「再顺带告诉你一声,高顺子的老娘已经救活了过来。」 原来这户人家只是常年吃食上跟不上,身体自然就被掏空了,高顺子他老娘的寻常风寒也就成了绵延病榻。 若不是因为这个,庄岩也不会对高顺子高看了一眼——那高顺子明明做了几年闲汉,却从不因为老娘和儿子吃不饱穿不暖、便去偷鸡摸狗,这样的人若是不用,他还该用什么样的人? 韩宓却是突然咦了一声:「我记得那天岩哥哥你说,那高顺子的儿子才五六岁?他有名字没有?」 只因她突然就想起来,当年她嫁到天津卫金家两年后,为了帮她顺利的做上金家大当家,庄岩便给她送去了一个小账房。 那小账房当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人又长得瘦弱,看起来别提多么不起眼了,金家人便都以为她只是新收了一个跑腿儿小厮。 却也就是这个小账房替她足足盘了十来天的帐,就从一些不起眼的小纰漏里揪出了几个硕大的蛀虫——其中既有金朝德的庶兄,也有他的叔伯,还有分布在各地的几个大管事。 而韩宓就是攥紧了这些人的把柄,也便使得那几人不得不支持她成为大当家,而在那之前,她在金家几乎就没有支持者。 她后来之所以盘账分外厉害,便是那小账房教的,论起来那小子还是她师父呢。 可那小账房虽然也姓高,这年纪却似乎不对呀? 如果高顺子的儿子眼下才五六岁,等她十八岁的时候,这孩子也不过十一二岁,就算他自幼便学着打算盘看账,到底不像同一个人不是? 庄岩却是以为她从他姐姐口中听说了什么,扑哧就笑了:「宓妹妹是不是听我姐姐或是婷姐儿说过,高顺子那儿子小名儿叫算盘?」 「其实才将这父子俩带回来时,我也以为小算盘才刚五六岁,后来既知道他们家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我就又问了问他的年纪,他今年其实都虚九岁了。」 韩宓闻言越发欣喜。 她虽然再也不会嫁到金家去了,那小算盘明显也是天生便有算数天赋不是?要不怎么从小儿就叫个「小算盘」呢? 这样一个人才可不能白白放过了,她必须得叫岩哥哥找个妥帖人,将这孩子好好教导起来。 如此等将来大皇子殿下去户部观政,或许还得靠庄岩带着小算盘去帮很多忙…… 她就忙笑着回庄岩,说她确实是从庄婷那里听过两句:「婷姐姐还说,岑哥儿和岭哥儿都愿意跟小算盘比赛谁算数算得快呢。」 庄岩眼睛立刻一亮:「我只是瞧着那小算盘挺机灵,这些天便叫他陪着岑哥儿和岭哥儿上学呢,敢情这孩子的小名儿还不是白叫的,他还很会算数?」 岭哥儿便是二房的次子,庄婷的亲弟弟,因着他与岑哥儿年纪还小,便没在冠宇阁上学,而是另有一个小学堂,单独有先生教授。 庄岩当然也就没有庄婷更清楚两个弟弟学堂上的那些事儿,倒是如今听得韩宓提起,他也立刻就想到了,算数好可是个极好的天赋。 第64章 他就笑道那可多亏宓妹妹提醒我了:「既是小算盘有这个本事,我可不能将他白白浪费了,等回头便去外账房给他指个师父手把手带他去。」 温靖侯府是多年勋贵门阀不假,论说便不该在庶务或是经商上狠下功夫。 可是谁叫他姨母是当今皇后,皇后膝下虽有两子,皇上却至今仍未立储?谁叫袁家远在江南,虽是两位皇子的舅家却颇为鞭长莫及? 韩宓想透露给庄岩知道的,本来也是这个意思。 要知道大皇子与二皇子既然已经大婚,三皇子的婚期也就在一个月后,等大皇子一年半后添了嫡长子,皇帝便会先叫这三个年长的皇子各自下六部观政、继而张罗定储君了。 那么温靖侯府作为大皇子与四皇子的姨母姨父家,四皇子尚且年幼,还看不出资质,不早早着手帮助大皇子又该帮谁? 难不成就等将来叫大皇子被户部的一堆烂账为难,最终虽然也将那些烂账理清楚了,却到底迟了些,颇有些失了皇帝的心,甚至当众责备大皇子能力不够? 当年也正是因为这一出儿,皇帝便又将立储推后了,直到韩宓二十八岁那一年才终于将大皇子立为东宫。 虽说立储晚些自有晚的好处,譬如太子不用做上几十年的太子,继而生出许多不满;小算盘明年也还太小,也帮不上大皇子什么大忙,可温靖侯府也着实该早早预备下人手了…… 这就更别论韩宓心底还是有很多疑云的——庄岩的父亲温靖侯可是在皇帝立储那年夏天,为皇帝避暑行宫周围布置禁卫人手时出了事的。 温靖侯既是武将出身,不说是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也差不多了,却偏偏在山道上坠了马。 虽然这坠马并不曾当即就要了温靖侯的命,却使他足足在病榻上瘫痪了两年,到底撒手西去;随后没过多久,温靖侯夫人袁氏也因悲伤过度,追随亡夫而去。 而韩宓既然想到这一点,她又怎么会不怀疑,温靖侯父子为何都是坠马的厄运,这厄运想必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若不是人为,至少温靖侯的坠马便不该出现在立储的褃节儿上,说不准这父子两个相同的厄运都是同一人所为,期间也不过相隔了短短的四年。 那么她既然重活了一回,她可不止是要改变她娘的命运,更不止是改变她与庄岩的命运,她或许还肩负了拯救温靖侯府的责任。 温靖侯夫妇从来就待她不薄,她怎么能再叫温靖侯死于旁人暗算? 就算这「暗算」一说儿只是她胡思乱想,一切都仅仅是天灾,她也必要从现在起便多多用心,制止这一切可能发生的、她却再也不想看到的灾难! 韩宓就笑着说道,岩哥哥这个决定真好:「等小算盘跟着账房的师傅学成本事,你也多了个得用的人手了。」 「还有那小算盘的爹,我听说他曾经做过兽医?」 「岩哥哥要不要也找人考考他,若他真有些真本事,便在马厩上给他安排个正经差事,也算是对他今日去孙家铺子办差的奖励了?」 韩宓既然确定了小算盘便是当年的那个小算盘,又如何不知道小算盘他爹高顺子的深浅。 高顺子当初可不但是个兽医,还最擅长医马,也便谋到了距京城不远一个驿站上的差事,专门负责打理驿站上的马匹,以及前来投宿之人的车马。 只可惜他媳妇生小算盘时难产血崩,高家的家底儿又治不起,他便私下卖了驿站上的两匹马,将卖马的银子充了诊金。 若不是他以往的为人摆在那里,驿丞对他高抬了贵手,只夺了他的差事却未追究,他此时还指不定是什么下场。 韩宓就一边引导着庄岩,一边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如果高顺子果然是小算盘说的那种好人品,又真有一身医马的好本事,将这人放在温靖侯府的马厩上,岂不是不用再怕有人暗自对温靖侯府的马匹动手脚? 庄岩倒是真的没想到,韩宓听说的还挺多,只不过他也不会怪谁舌头长、竟然什么都学说给她知道就是了。 她可是他未婚妻子呢,温靖侯府将来就是她的家,他的姐姐和堂妹愿意这般和她交心不是好事么。 他就连连应了声:「虽说马厩上的差事很要紧,论理说像高顺子这样才投靠过来的人,并不该放到那里当差,可他若真靠得住……也不是不可以。」 话语中的意思便是也不能单看高顺子会不会医马,还得看他今日前往孙家铺子一行卖不卖力,顺不顺利。 温靖侯府可是武将世家,名下还有个不小的马场,还能少得了擅长医马的兽医么?哪个兽医当得了大任与否,当然也便不能只看医马的本事了。 不过别看庄岩是这么说,他还是有些疑惑,虽然不是疑惑韩宓听说得多,也不是不高兴于她管得多,却也疑惑过去的她并不是这种性子。 她过去可再软和不过了,又颇有些懒散,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这才短短的大半个月过去,她就要强了不止几分,还颇有些时时刻刻想要提醒他些什么的意思? 只是庄岩既知道韩家出了什么事,想通了韩宓的变化之余也很高兴她这样——她越是这样儿,也便与他越发亲密不是么? 这也正应了他母亲那句话: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金不换。 为什么叫「金不换」,还不是这一份自幼亲密无间培养出的情份、根本不是盲婚哑嫁能比的。 韩宓与庄岩暂别后便轻笑着踏进汀兰馆,脚步都比往日轻盈了许多。 谁知等她一抬头,便发现戴如玫竟然又回来上学了,乍一与她对上目光,也不曾掩饰眼中的愤恨。 韩宓的笑容就又浓郁了几分,还多了几份玩味——戴夫人那一日既然带着戴如玫求到袁氏面前来,想求袁氏替戴如玫说亲,袁氏虽然不情愿,却也没直接拒绝。 毕竟代人出面说亲的只是中人,既做不了女方的主,也当不了男方的家,袁氏又何苦在她这里便将戴夫人堵回去,白白做这个坏人? 再说温靖侯府与既戴家有亲,这亲戚还是要好好做的,若是韩宓她大舅舅执意不答应这门亲事,戴夫人也怪不到袁氏头上。 这之后也就是前两日,何凤亭便婉转回绝了戴府的意思,说是何晟眼下只是个小秀才,何家想等他中了举后再谈婚事。 第65章 那么别看戴如玫年纪还小,她又怎么会听不懂何家这种婉拒只是为了给戴府留面子,实则却是没看中她? 她眼下对韩宓露出了愤恨的神情,想来也便是将亲事不成的过错栽赃给了韩宓,恨韩宓指不定在何凤亭面前说了她什么坏话、坏了她的姻缘罢了。 韩宓当然就是这么做的,可是就算她不说戴如玫任何坏话,何家也看不上戴府庶女,她大舅舅夫妇本来看上的便是庄婷。 她就幸灾乐祸的对戴如玫露出一个「你能奈我何」的笑容,便转身迈步来到自己的桌子前,却也不等她摘下书包放到桌上,就听得哗啦一声,桌面上眨眼间就多出一滩浓墨。 韩宓也不急着躲避,左右她知道戴如玫就剩这么点能耐了。 她既然早就防着这丫头,还会再叫这丫头像前世一样欺负她,而她却全无还手之力? 那墨汁便不但溅了她一前襟,还飞快的在桌面上蔓延开来,又缓缓的顺着桌边滴落,她今早才上身的一条百蝶穿花裙,便被这浓墨染得尽失了原本艳丽。 才刚迈进门来的庄家姐妹就被韩宓的狼狈惊得顿住了脚步,庄婷更是险些被后面跟进来的宋千红一头撞在后背上。 庄婷顿时借机惊讶的大叫起来:「宓姐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庄媛虽比堂妹矜持些,亦是皱着眉看向戴如玫,也就清清楚楚瞧见戴如玫的手里还端着砚台,尚未来得及放下。 「原来玫姐儿这是几日没来就长能耐了,还知道早早的来汀兰馆给人下绊子了?」 这也不怪庄媛会说出这话来,只因戴府离着温靖侯府并不算近,戴如玫往日来上学也就不会很早,至少总比韩宓到得晚。 而今日既是戴如玫闹了小脾气后、回来上学的第一天,她却不但早早来了,还磨了满满一池墨,又将墨汁一滴不剩的全泼在了韩宓身上,不是她故意的还能是怎样? 韩宓就趁机深深埋下了头,看起来委屈极了,实则却是在暗暗发笑——她今儿是还像往常一样来得早不假,可她到底在汀兰馆外和庄岩说了好大一会子话呢。 可惜戴如玫却以为她才来,便断错了时间,也就没想到她进来后,庄媛与庄婷随后就到了,宋千红也跟在后头,可不是就被这三人抓了个正着? 要知道戴如玫当年也往她身上泼过墨,那一天却偏偏因为两人都来得早,汀兰馆里只有她们俩人……韩宓那天也就吃了哑巴亏,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 只因她虽然也可以出面指认戴如玫这个罪魁祸首,到底没有证据也没有旁观。 可庄媛等人又哪里知道韩宓这是在偷笑?宋千红更是以为她已经哭了,一时间险些气得冲上来挠花戴如玫的脸。 只不过众人既是认准了戴如玫作恶欺负人,只需抓住她的错处便够了,又哪里真会做出比她还恶劣的事来? 说白了这戴如玫不过是个婢生女罢了,谁若与她计较起来甚至撕扯起来,那才是真真儿掉了身价呢…… 宋千红也就强忍住愤怒,狠狠的白了戴如玫一眼后便风一般冲到韩宓身边,连声道宓姐儿你别哭。 「不就是身上的衣裳脏了么,我马车上每日都带着装衣裳的箱笼呢,我这就带你挑一套换了去。」 谁知庄媛就在此时似笑非笑的拦住了宋千红,又满脸讥笑的看向戴如玫:「说起来玫姐儿这次又能回到汀兰馆来附学,还是前几日戴夫人亲自来跟我母亲求的情吧?」 「我记得戴夫人来时还带着玫姐儿你来的,又叫你当面给我母亲赔过礼呢?」 「那我可就想不明白了,既然玫姐儿你很愿意回来继续上学,还摆出了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来,怎么却偏偏在头一天又惹祸?」 「是不是你根本不情愿回来,却被戴夫人逼着才不得不回来的?」 「那我不如替我母亲做个主、索性成全你这一次吧?等宓姐儿换好了衣裳,我立刻便差人将这身染了墨的衣裙送到戴夫人面前去,再将真相告诉她如何?」 「如此你既不用再来上学了,也不用怕戴夫人再逼迫你了。」 别看庄媛这番话看似字字句句都在与戴如玫商量,等她话音落了,她还是往一边让了一让,也好给宋千红与韩宓让出路来,好叫韩宓去换衣裳。 这汀兰馆既是温靖侯府的学馆,论说庄媛便不该叫宋千红将韩宓领走,而是该派个丫鬟带着韩宓回后宅,梳洗起来也方便。 可是庄媛方才也说了,她会亲自派人去告诉戴夫人,戴如玫既是如此爱惹事,温靖侯府从此再不欢迎这个人。 那她当然就不能叫韩宓回到后宅去,再叫她母亲知晓前面学馆里发生的事,回头又一次被戴夫人求到面前来不说,还少不得被戴夫人抱怨——这个恶人还是她自己来做就好。 再说庄媛与庄婷都比韩宓高半头呢,韩宓哪里穿得起来她们姐妹俩的衣裳? 倒是宋千红虽然也十四岁了,还是个娇小玲珑的模样儿,她的衣裙更适合韩宓穿。 戴如玫其实也不是没想过,等她泼了韩宓一身的墨汁后,此事必然不容易善了。 单只说韩宓若是穿着这身衣裙跑到温先生跟前告一状,温先生还不得罚她抄上半个月的书? 戴如玫就掐着时间早早来了汀兰馆,想等韩宓进了门后便先泼她一身,左右旁人这会儿还没来,到时候她也就能狡辩说,是韩宓冤枉她。 可谁知先是她算计时间出了错,她举着砚台的样子竟被好几个人看个正着,如今庄媛又说要将韩宓这一身染了墨的衣裙送到戴夫人面前去? 戴如玫也就不顾得放下那个砚台,便匆匆抢上前去伸开手臂,只想先拦住宋千红与韩宓的去路再说。 却也不等她张口求几句饶、说一声我错了,还请众位姐姐高抬贵手,赵明美与段思羽也来了,不明真相的两人便以为举着砚台的戴如玫这是要行凶。 赵明美登时便发出数声惨叫:「啊啊啊啊!玫姐儿要杀人了!」 她一边喊一边抹头就往门外跑,却偏忘了此时已经快上课了,也便一头撞进了端着书本要进门的温先生怀里…… 第66章 随后也不过是两刻多钟的工夫,袁氏便得知前头汀兰馆已是闹出了一个人仰马翻。 她就不禁叹了几口气道,看来还是怪她太心软了:「要不是戴家表嫂说得恳切,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叫玫姐儿再回来的。」 结果这玫姐儿头一天回来便闹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这分明是将她与戴夫人的脸左右开弓打得啪啪作响呢。 滕妈妈就笑着安慰袁氏:「夫人万万不要多想。」 「您既答应了玫姐儿回来,便是给足戴夫人面子了,玫姐儿如今再不省事,伤得也是她嫡母的颜面,与您何关?」 「再说依着老奴看啊,那玫姐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与其等她过些日子再作妖儿,还不如早早暴露了早早滚回家去的好。」 袁氏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那赵明美却因此撞坏了温先生,这叫她有何颜面再面对温先生? 温先生又不单是胳膊挫伤了好大一片,左肋也被撞出碗口大的一块淤青,虽说郎中言道骨头没事,这两处伤至少也要好好养上十几日,难道接下来的这些天就叫女孩儿们上午放羊? 滕妈妈一想这也确实是个难题,便悄声给袁氏出主意道,不如先叫温先生踏踏实实养伤,也给赵家姑娘和段家姑娘放上半个月假吧。 「您前几天不是还说……那赵贵妃有意将赵姑娘接进宫里住些天呢?」 「赵家却又怕被夫人您看出端倪来,猜出赵贵妃想将娘家这个侄女儿塞给大殿下做侧妃,就提前报给皇后娘娘请她提防,也就没敢开口给赵姑娘告假?」 「若是汀兰馆在此时给赵姑娘放了假,想来赵家便得悄悄捂着嘴偷笑去了。」 「至于韩大姑娘与宋家姑娘……将来终归都是咱们庄家的媳妇不是?」 「韩太太眼下既是正怀着身孕呢,最少一年里教不得韩大姑娘什么,宋家姑娘那娘家母亲又是个只爱舞枪弄棒的,将来嫁到二老太爷家去,上头又没个婆婆指点。」 「夫人就不如索性趁这几天将这两位连带媛姐儿婷姐儿带在身边,再多教教她们打理中馈,时日虽短也不少叫她们受益了。」 袁氏听罢滕妈妈的提议就笑了,倒不是笑滕妈妈竟叫她提前将未来的儿媳妇教导起来,而是笑那个顺水推舟糊弄肃宁伯府赵家的计谋。 说起来那赵家也真是够了! 明明依着肃宁伯府的门第,就算赵家明打明的将赵明美送进宫中,不论惦记的是哪个位子,也没什么丢脸的。 要知道这大秦朝后宫虽不选秀,若是皇帝要广纳嫔妃,或是皇子们到了娶妻纳妾的年纪,勋贵世家也都可以本着情愿的前提送女参选。 可这赵家偏偏极力掩饰着,暗地里却动起了这等悄悄送女进宫小住的心计,岂不是叫人一眼就看透这一家子以及赵贵妃的心怀鬼胎! 袁氏便对滕妈妈笑道,你这放假的主意真好:「只是既然要这么顺水推舟迷惑赵家,我却又将宓姐儿和宋家大姐儿留在府上,若叫赵家听说了去,是否也不大好啊?」 再说那俩孩子虽然都定下了亲事,将来都是庄家的媳妇,终归还没嫁进来呢。 她若隔着人家娘家母亲,口口声称要亲自教导人家女孩儿中馈……多少有些轻视这两个亲家的意味吧? 滕妈妈往日里再怎么在袁氏面前得脸,到底是个仆妇,自然没有袁氏想得多看得远。 如今听袁氏这么一说,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出了个馊主意,她便笑道夫人说的是:「那就索性给姑娘们都放个假吧,只要能帮着皇后娘娘防住了赵贵妃,也算值得了。」 说起来温先生这个伤还真是……及时雨,这何止是帮着皇后娘娘防住赵贵妃,说不得还会叫赵贵妃与赵明美一起吃个暗亏,从此后再也不敢轻易对大皇子伸手。 否则那赵家还不得以为后宫是他们家说了算,连大皇子这个皇后嫡出也随便他们家打主意? 袁氏轻声道也只能这样了,话音落下后却到底坐不住了——温先生当年可是她皇后姐姐替庄家寻来的人,专门来教导庄家的女孩儿。 这位温先生虽不是宫女出身,与皇后也颇有一些小交情在,据说当年温家本打算送温先生进宫为妃的,她却执意不肯,也就因此得了皇后娘娘的另眼看待。 如今温先生却因为袁氏的一个疏忽受了伤,袁氏又与她姐姐一般高看温先生一眼,不亲自去问候安慰一番哪儿成? 也就是袁氏亲自前来探望温先生,又特地带着滕妈妈同来,庄媛等女孩儿们便得到了滕妈妈传来的确切消息:汀兰馆从今日起便要开始放假,至于哪一日重新开课,那便要看温先生哪一日养好伤了。 戴如玫既是闯了这么大的祸,她再如何不甘心,也情知这汀兰馆是再也留不得她了,若要硬生生的留下来,说不准今日之事立刻便要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单只说那赵明美前几日就已经知道她也喜欢庄岩了,今日若不趁势打压她戴如玫,还留着她的名声替她维护体面么? 更别论赵家的女人又都是长舌妇! 戴如玫当时也便匆匆跑到温先生面前、小声赔了句不是,就又与上一次一样,急慌慌逃离了温靖侯府。 而那赵明美既是被戴如玫举着砚台的样子吓到了,夺门而出时又撞坏了温先生,偏偏温先生给她做了肉垫,令她毫发无伤,庆幸之余她就非常感激温先生。 此时她也就没在汀兰馆,而是就在温先生的房里,还主动担当起了贴身照顾先生的责任。 哪怕是袁氏来了,又软声安慰她万事都有丫鬟们呢,用不着她自己动手,又告诉她说学馆放假了、她可以回家去了,她也执意不听。 ……汀兰馆里如今便只剩下五个人,庄家姐妹俩、韩宓、宋千红与段思羽。 段思羽就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虽说今日的惹祸源头是玫姐儿,那明姐儿也实在太咋呼了些,撞坏了温先生的也是她。」 「怎么如今我们要被放假了,明姐儿却赖在先生房里不走了,倒显得我们五人不够尊师重道了?」 可若是叫她学着赵明美也凑到温先生房里去,她又做不到;那也就怪不得她张口便都是埋怨。 第67章 韩宓既是一直都对赵明美手下留情,当然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别看赵家有心叫赵明美成为赵贵妃的帮手儿,那丫头当年却抵死不从。 那么即便赵明美也对庄岩有些爱慕向往,她也颇为吃醋,人家既没给她韩宓使过绊子,又没给她设过圈套,她又怎么会像对付戴如玫一样对付赵明美? 再说赵贵妃虽然心怀叵测得很,肃宁伯府赵家也颇与赵贵妃一心,只说赵明美不甘愿做这些亲人的棋子,便也值得她赞扬一声了不是? 韩宓就笑着接了段思羽的话:「既然段姐姐也说是赵姐姐撞坏了温先生,如今她若愿意多服侍先生一会儿,也算将功折罪吧。」 要知道温先生当年便是不愿意入宫为妃,又不愿意重回温家、继续那被强绑着攀附权贵的命运,袁皇后也可怜她没了爹娘,回了温家必要被人宰割,这才将人送到了温靖侯府做女先生。 那么赵明美说不准便是受了温先生的熏陶,如今若能再在先生面前多受教些,也许还能因此改命,那岂不是更好…… 段思羽便不再吭声,随后又多坐了片刻,既是一直无话可说,也就先与众人告辞离开了。 待她走后,庄媛便将自己的大丫鬟喊来,说是叫人再去温先生那里看看:「要是夫人还在那儿,就问问夫人中午是否陪着先生用膳。」 如此她也好吩咐后头精心准备膳食,再送到温先生那里去。 等到丫鬟领命离开了,庄媛这才对另外三人低声苦笑道:「你们说我这是怎么了?」 「虽说我母亲一直教我说,我与思姐儿既是多年同窗,将来又极有可能……要做亲戚,便不该将她与你们分开来对待,可我为什么总是对她亲近不起来,甚至连话也没得说?」 庄媛的神情也很是内疚,显然是以为段思羽提前告辞走了,便是看出她不愿意与段思羽亲近。 庄婷闻言也是一头雾水,只因她们姐儿俩虽是隔着房头儿,也是自幼就亲密无间一起长大的,她又如何不知道她这位堂姐是什么性子。 她堂姐虽然厉害了些,对人却向来大大方方热情爽朗呢,怎么却偏偏在对上段思羽时,就这么若即若离? 韩宓就轻笑起来:「媛姐姐遇事便知道先审视自身,从自己身上寻找哪里做得不对,这性子我喜欢。」 「只是若叫我说呢,这事儿却未必是媛姐姐你自己的错。」 宋千红顿时咦了一声:「听宓姐儿这话仿佛是你知道真正缘故?缘故还不在媛姐儿身上,而是在思姐儿身上?」 宋千红当然惊讶,谁叫韩宓比她们几个年纪都小,性格又向来偏软,虽然最近颇有些长进,也不过是长进那么一点点罢了,她怎么就看得出庄媛与段思羽为何不亲近? 韩宓也不否定,反而点了点头,可她随即又道,或许她知道的缘故也不那么准。 「我觉得并不是媛姐姐真的不想与段姐姐亲近,而是段姐姐从打来汀兰馆附学,便一直与谁都不大交心,日子久了难免叫媛姐姐从心里认为她不好交往,这才对她有些望而却步。」 事实上庄媛前世便嫁了段思羽的大哥、镇北侯世子段飞羽,与段思羽明明是姑嫂至亲,两人却无论如何也亲近不起来。 只是韩宓后来听说了这事时,她已是远嫁至天津卫,与庄媛再无什么来往,此事也就不再是她可以过问缘故的,更不需要她表达什么关切了。 倒是后来没两年,她便听说段飞羽新纳了个妾,那个妾竟是段飞羽的姨家表妹、段思羽的表姐;据说是幼年时便在段家住过好几年,一直与段思羽住在同一个小院儿里,几乎算得上是同寝同食了。 想来段思羽之所以不愿意与庄媛亲近,便是她从心里或许一直都想叫她那个姨表姐做她大嫂,而不是庄媛。 只可惜她那姨表姐到底出身不够,终归做不成镇北侯世子的正妻罢了;后来那女人给段飞羽做了妾,其中也必然多由段思羽从中「牵线搭桥」。 只是韩宓也明白,这不是她眼下便可以指明给庄媛知道的——段思羽那个姨表姐已经离开京城四五年了,两年后亲爹病逝,她才会跟着守寡的亲娘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回来。 那么她又该怎么跟庄媛说,她早知道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再说段飞羽这个人,人品与能力都还不错,对庄媛也足够爱重尊敬,那时候之所以纳了表妹为妾,只是被自己的表妹与亲妹妹合伙儿算计了。 既是如此,难不成韩宓还能叫自己流露了不该流露的话,再叫庄媛白白失去一桩好好经营便非常不错的姻缘? 因此上她方才就说段思羽一直与谁都不大愿意交心,而不是只与庄媛如此——段思羽本来也是个这样的人,别人可以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她,甚至可以得到她真心实意的帮助,却从来听不到她的秘密,也别想触碰她任何利益。 至于段飞羽那个表妹过两年还要回到京城来,就与前世的轨迹一样,等人来了她再隔三差五提醒庄媛几句,叫庄媛多加提防也不迟。 庄婷立刻就听懂了韩宓的意思,也立刻就笑了:「宓姐儿若是不说我还真不觉得,可如今再一想,思姐儿那人可不就是宓姐儿说的这样?」 而她既是明白了,也就伸手拍了拍庄媛的胳膊:「既是如此你还闷闷不乐做什么?谁让你碰上了个天生就身穿铁甲、刀枪不入的小姑子,你就认命吧!」 既是连庄婷都立刻就能想明白的事儿,庄媛这个当事人又如何不懂。 单说方才段思羽离开前那几句埋怨吧,赵明美既然撞伤了温先生,去温先生跟前服侍便是应当应分。 这怎么就是赵明美不会做人、衬得她们几人不够尊师重道了? 她们姐妹和宓姐儿还有宋千红可都没在意,还觉得赵明美做得对,偏偏段思羽就要挑赵明美这个理,真是不知所谓! 只不过庄媛既是以前就不爱与段思羽亲近,便是她也明白,哪怕她真要嫁进镇北侯府去,与段思羽在同一个后院也相处不久——她们两人年纪相当,等她过了门一年半载的,段思羽也该出嫁了。 那她就犯意不上放低身段,刻意去讨好一个明明谈不来的准小姑子。 只是庄媛也实在有些含糊,含糊于韩宓将来与她也是姑嫂关系,两人为何就能和和美美的相处,偏她与段思羽却不行,她当然很担心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如今既是拉着大伙儿一起聊起了这事儿,她也彻底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至少不是她单方面的错,她心底的一块大石头也便真正落了下来。 庄媛便笑道我管她是不是刀枪不入:「她就算是座冰山,也不归我去焐热。」 第68章 ……等韩宓上了归家的马车,又回想起庄媛这句话来,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虽说在庄媛与段思羽的姑嫂关系中,有大错的确实不是庄媛,想来也是因为她对段思羽这个小姑虽不轻视却也从不亲近,就越发惹起了段思羽的脾气吧? 庄媛这么硬气,段思羽那位表姐却柔软得很也阿谀得很呢,恨不得将段思羽当成神仙供起来呢! 看来等汀兰馆放过假再开学,她真得多加一把劲,好好糅合糅合庄媛与段思羽的关系了。 虽说将来就算又叫段家那位表姑娘得逞,也不过是个妾罢了,这个妾却到底是不能打杀不能发卖的,难不成留着她堵心? 这样的妾最好一个也没有! 却也正是想到这里,韩宓就想起芸姑姑替王妈妈带给她的话,说是曾与丁香有过口头婚约那户人家,前几日已经找上门来一次。 等她到了家之后,先去正房看过她娘,得知她娘正在午睡,她便特地将王妈妈喊到外头厢房来,又仔细交代了几句,譬如这些天的门户并不用看得那么紧。 「我本打算叫那家人多来几次,最好直接闹得老爷听说了风声才好。」 「若是门户看得太严,很容易叫他家来人进不来,也闹不到丁香面前去,只凭若芷若蘅两人在老爷跟前告状,显然不很够分量。」 「只是妈妈也得清楚什么叫外松内紧,若是门户刻意放开了,内院便要紧着些,可别叫些不怀好意的人摸到正院来。」 王妈妈连连点头,一边夸赞大姑娘好计谋,一边又连声表决心,说道老奴定会好好看住正院。 「那小蚱蜢今天一早就摸到了正院门口来,要不是老奴等人一直看得严,还不知道那丫头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韩宓顿时眉头一挑:「妈妈是当时便将她撵走了,还是已经将人关了起来?」 她当初乍一回来就拿小蚱蜢立了威不假,却也没想要那丫头的命——那丫头当年陪着丁香蹦跶得再欢,也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奴才,就算真该死,也该等丁香付出代价之后。 尤其是等韩宓得知她娘当年的厄运并不是丁香造成的,她连丁香的命都不想亲手要了,除非她那位好父亲愿意动手。 可如今却听说小蚱蜢竟然摸到了正院门前,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 这时她便听王妈妈道,人已经关了起来:「只是老奴也没想到大姑娘今儿回来这么早,方才便没来得及回禀。」 太太若不是怀了身孕,莫说一个小丫头小蚱蜢,就算再有不老实的奴才想往正院凑,王妈妈也不会这么手段凌厉。 倒是最近几日她越发领教了韩宓的手段,自己也算是跟着学了几手儿,别说小蚱蜢明摆着是个不怀好心的,就算那小丫头向来是个听话的,她也不能轻易饶恕。 韩宓点头轻笑,直道王妈妈做得好:「既是人已经被关了起来,妈妈待会儿便抽空先去审审她吧,若她执意不开口,再来喊我也不迟。」 其实此时韩宓已经将小蚱蜢的用意猜得差不多了——与丁香有过口头婚约那家既然连韩家后宅都进不来,也许就换了别的法子使劲。 倒是小蚱蜢如今被她发配去了粗使上,与那家人见面的机会更多些,收了人家的好处便想来正院求求太太也说不准。 至于说小蚱蜢想替那家人求些什么,也许便是拿着老爷的名声做交换条件,也好叫太太心甘情愿掏出些封口费来? 那么别看小蚱蜢过去愿意帮着丁香,如今这做法却是要推着丁香走上绝路呢! 随后也不过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王妈妈果然就来到东小院与韩宓禀报道,小蚱蜢竟收了那家婆子给的几十个大钱,便答应替那婆子来太太跟前报信儿。 「那丫头本还不想认,却被老奴从她身上翻出了那些大钱,吓得她立刻就将她知道的全抖落干净了。」 王妈妈说到此处还有些糊涂,糊涂于就算丁香与人有过口头婚约,报到太太跟前又有何用。 那家人不是只想讹诈些银子么?若丁香却因此受了老爷和太太的厌弃,那家人哪里还能得逞? 韩宓无奈的笑了。 王妈妈等人对她娘的忠心倒是毋庸置疑,可也不知是韩家后宅过去太清净还是如何,这些人就被养得实在是太老实了! 当年但凡她娘身边有那么一两个慧眼如炬的,想必也不会轻易叫些毒燕窝进了她娘的口中,更不会轻易叫韩云枫与孙寡妇得计呢! 还有她娘去世后,这些老仆便跟了她,若是有个聪明人提醒她一句两句的,或是她的乳母芸姑姑没被孙氏随便按个错处撵了出去,青芽也没被孙氏叫人乱棍打死,她还能被孙寡妇娘儿俩骗了去? 可她也不能放弃王妈妈这些人不是?要知道聪明又狠辣的仆妇向来容易找,倒是忠心之人难觅。 她就又笑着跟王妈妈解释道,那丁香现如今到底是老爷的通房:「若是太太得知了丁香的过往,很怕那家人在外头给老爷的名声使坏,说老爷强占民女呢?」 「太太还不是就得乖乖拿出银钱来给那家人封口,小蚱蜢也便能得到那家婆子承诺的更多好处了,也就不是眼下这么几十个打发叫花子的铜钱了。」 王妈妈这才恍然大悟,登时便恨得牙根儿发痒,只恨不得立刻就冲到柴房去,将那小蚱蜢狠狠抽上十几个嘴巴再发卖了,也难解心头之恨。 太太怀上这一胎容易么?若养胎之际还被这些烦心事闹到跟前去,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不过既有芸姑姑前几日悄悄教她的几句话,外带韩宓不厌其烦的引导,王妈妈也仿佛稍稍聪明了几分,她随即就觉得,小蚱蜢虽然被那家婆子收买了,也未必全是坏事。 这事儿当然不能原封不动再报到太太跟前去,可是等老爷回来,她完全可以跟老爷回禀了再要示下呀? 眼下这后宅是大姑娘当家不假,可大姑娘到底还没出阁呢,哪里能听什么「强占民女「的混账话? 再说那户人家收买了小蚱蜢又是为着祸害老爷名声来的,不叫老爷定夺哪里说得过去? 第69章 而老爷若是得知丁香竟给他惹出了这么些的祸事来,她不只是口头上与人有过婚约,那户人家还要借此讹诈老爷,否则便出去宣扬老爷「强占民女」,丁香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韩宓便对王妈妈挑了挑大拇指,笑夸王妈妈脑筋转得快。 她那位好父亲虽是官位不高,到底不是普通老百姓,如今大考结果宣布在即,他岂不得将官声名声看得比命还重? 丁香虽是有了身孕,却偏偏碰触了韩云枫不能被碰触的逆鳞,随后便等着纳命来吧! 难不成还真等着丁香生下那个孩子,先是平白占了她小兄弟一个长子的名分,这之后又不知要在她娘与小兄弟面前晃荡多少年,将来再抢着分她娘赚来的财产? 时间眨眼也就到了韩云枫下衙归家的时候儿,韩宓此时就在正房陪她娘说话儿,王妈妈却悄悄的去了垂花门附近,只等着老爷回来后,便将今日之事回禀给老爷知道。 王妈妈又怕老爷不信她的一面之词,等她将韩云枫迎住了,低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便又指了指大厨房旁边的柴房方向,说是小蚱蜢如今还在柴房关着,只等老爷亲自问讯呢。 「还有那据说与丁香姑娘有过婚约的人家,究竟住在何处,这家人是做什么的,老奴也都差人打听清楚了,若是老爷有用,老奴也一并禀给老爷知道就是。」 韩云枫的脸色便缓缓黑沉下来,被周围的灯笼一照越发可怖,只是他也不忘沉声问起王妈妈,事情既是已经出了一整天了,可曾报给太太和大姑娘知道。 王妈妈本就怕老爷质疑她为何不找大姑娘示下,却偏要此刻在垂花门内等着老爷,她当然早就提前与韩宓商量好了说辞。 她便匆匆摇头道,老奴并不敢叫太太知道这闹心事,老奴怕太太为老爷忧心再动了胎气。 「大姑娘那里老奴也没敢说,老爷到底是老爷,哪里能叫大姑娘听说外头竟然有人意欲祸害老爷的名声?」 韩云枫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 何氏怀上这一胎可不容易,万万出不得一点意外;宓姐儿本来就因为丁香对他生了心结,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喊他了,哪里还能再叫那孩子得知他竟是个「强占名女」的?! 宓姐儿将来可是温靖侯世子夫人!何氏这一胎若生了男丁,将来全靠他姐姐姐夫多加扶持呢! 韩云枫也便夸赞王妈妈做得好:「等我亲自将事情过问清楚,若真相确实是你说的那样,老爷我自有厚赏。」 王妈妈可从来不在乎老爷那点赏银——老爷的月俸有数,应酬又多,这个家大半都靠着太太经营些铺子和田庄的产业支撑着,她怎么会不知道。 在她心里不管老爷拿出几两银子来,那全是太太赚来的,老爷也不过是个借花献佛的罢了! 更何况老爷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老爷了,他的银子谁稀罕! 王妈妈也便连连笑道老奴本该为老爷太太分忧,不敢生受老爷的赏,等她退下后,心头不禁生出无数不满与失望。 她之前可与大姑娘商量了好一会子,就盼着丁香就此失宠、最好连那个孩子都生不下来呢! 可是老爷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了,还说要亲自去过问!? 若这只是信不过她老婆子也就罢了,等老爷问清楚了便对丁香自有责罚,她也能等。 可反之呢,要是老爷太看重丁香肚子里那个孩子,便对丁香高抬了贵手,她这一招儿岂不是白用了? 只不过王妈妈也明白,自家太太的身孕到底比丁香晚一个多月近两个月呢,万一丁香肚子里是个男嗣,太太却……老爷想多留丁香一些日子,至少等那丫头生下孩子来再论罪,仿佛也说得过去。 若是眼下就将丁香那丫头处置了,将来太太却又生下个姑娘来,这后宅虽没了个丁香,若蘅和若芷还在,不论哪个怀了身孕,不照样还是个大威胁! 王妈妈也便说服了自己,与其等着将来再叫旁的通房有孕、替老爷和太太生儿子,还不如先留着丁香。 只要那丫头能生个男孩儿出来,老爷太太自此有后,将来老爷也就再没了叫通房有孕、或是纳妾来开枝散叶的借口。 等到韩宓夜里回到东小院后,王妈妈也便将自己琢磨出的这些理由给韩宓讲了,倒不是她想替自家老爷开脱,而是想劝服自家大姑娘不要太失望。 韩宓听王妈妈说罢就笑了。 她那位好父亲究竟有多么心狠手辣,她可比王妈妈知晓得多呢;王妈妈以为韩云枫是怕失去丁香肚子里的男嗣,她可不这么认为! 韩云枫或许只是想将与丁香有过口头婚约那家人的底细先摸清楚再说吧! 万一那家人是她父亲的对手特地寻来的,只为了败坏他的名声,或是想以此作为把柄要挟他什么呢? 即便自家能将那家人封了口甚至灭了口,岂不是反而正中对方圈套? 她父亲虽然只是个小小从六品推官,这么些年的官场也不是白白混迹的! 那若能叫她父亲仔细摸清那家人的情况,而那家人也果然来路有些蹊跷,就叫他有些束手束脚,反而比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了丁香母子性命的好。 如此倒要看她这位好父亲今后还会不会以为别的女子多好沾染——单是一个孙寡妇已经牢牢抓住他的把柄,还以此逼着他谋害正妻了,如今又多上一个丁香,就叫他挠头去吧! 只是韩宓既然默许王妈妈将丁香一事禀报到韩云枫面前去,她又哪里只是想借此警告她父亲,今后不要再招惹桃花债,还有丁香母子的命她也要定了。 而她之所以不怕她父亲不要丁香母子的命,也是她清楚,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就算与丁香有过口头婚约那家不是谁撺掇来的,丁香都无可饶恕了,若再给那家添些分量,她就不信丁香还能活着! 可是韩宓到底也不能将她心中所想都跟王妈妈讲了不是? 韩云枫终归是她娘的夫君,是她的父亲,是这个韩宅的顶梁柱。 第70章 若叫仆妇下人都知晓外面有人时刻盯着老爷,随时都可能抓走老爷的把柄,再叫这个家塌了天,这个家也不用真等那一天到来,就该散了。 要不然她也早就任性的将她那位好父亲整治了好么?! 她也便并不否定王妈妈的话,反而摆出了一副受教的模样儿,直道妈妈教我的我懂了。 「毕竟太太才怀上两个月的身孕,将来是男是女还未可知,而那丁香若能先生个男孩儿出来,也未必是件坏事。」 旁人家的正房太太膝下无子,将小妾通房的儿子记在名下养着的可不要太多,小妾通房也多半就是这个用处。 而她当年虽然大权在手,便用不着讨好金朝德,甚至也不在意将来的香火,最终不也还是在几个庶子里头选定了金桥? 还有苏樱,若是但凡庄岩当年有个庶子,不但身后香火有继,承爵人选也摆在那里,苏樱又哪里用得着大老远跑到天津卫去跟她韩宓搏命! 只是别看韩宓也理解这个,等王妈妈走了后,她也还是抓住了今日之事的重点,而不是被她敷衍王妈妈的话将自己都迷惑了。 那便是她也得差人给庄岩送个信儿,再叫他派人替她去查查,那个与丁香有口头婚约的人家,究竟有没有被旁人收买。 孙寡妇现如今被宋家娘子军与高顺子父子两个先后闹上门去,想来已经焦头烂额,也未必有时间去发现韩云枫那本黑账已经不在了。 可韩云枫最近再也不曾与孙寡妇来往,甚至处处躲着她,这是事实。 那韩宓便得防着孙寡妇乃至孙家又生出了别的主意,比如利用与丁香有婚约这一家闹到韩家来,继而逼着韩云枫对这家人动手,如此一个鲜活的把柄岂不比一本过时的黑账分量更重。 第二日一早韩宓便赶紧写了个条子,叫芸姑姑交给栓柱送去温靖侯府,再亲自交给庄岩。 谁知等栓柱再回来后,叫芸姑姑带进来的回信里便写得清清楚楚,那便是庄岩本来也正想差人来告诉韩宓,务必要多多注意那个与丁香有过口头婚约的、姓卫的木匠家。 「那卫家是孙连堂差人去寻到的,想来孙氏从打得知你父亲收了丁香做通房时,又知晓丁香有了身孕,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如今正好用上了。」 「因此上你不但得叫你们家的下人看紧门户,莫叫那卫家人进得你家门去,还得想方设法提醒你父亲,万万不要对那卫家动手,以免叫孙连堂与孙氏又多抓他一个把柄。」 「另外高顺子父子昨日不是闹到孙氏的补品铺子去了么?因着孙家情知自家有短,并不敢闹到公堂上去,遇上这等事便只能吃下哑巴亏,孙氏已经被孙连堂勒令关掉补品铺子了。」 韩宓看到此处不由得有些遗憾,遗憾于孙家竟然如此雷厉风行,舍得关了铺子断绝后患,而她还觉得闹上门去两次远远不够呢。 不过想到孙氏大半的银钱收入都来自这个补品铺子,关了铺子便能令孙氏心疼肉疼好一阵子,她便又快意的笑了。 孙氏不是还有别的产业,她也都清楚是哪家么?到时候不妨照猫画虎继续给孙氏找麻烦,这还不容易? 等孙氏手里赚钱的铺子全都关了张,田庄上也屡屡出事,平乐长公主再找上门去和孙氏翻脸,孙连堂也救她不得! 韩宓便含着笑继续翻看庄岩的信,只是下面就没什么与孙氏有关的消息了,而是纯粹的诉说惦记与思念,说了些什么「你刚放假半日,于我却好像半年」的傻话。 她虽然已是再世为人,也不由得被这等甜蜜话语浸满心田。 等她看罢了信,又托腮坐着暗自笑了片刻,这才将那信纸叠好放进专属的抽屉里锁好,又从镜匣里拿了块足有二两多的碎银子走出内室,叫芸姑姑替她捎给栓柱。 见芸姑姑几欲推拒,她便稍稍沉了脸:「姑姑这是不想叫栓柱往后再替我跑腿了?」 芸姑姑哪里经得住这话,连忙伸手将银子接了过去,又连声替栓柱道了几声谢,却也难免又道出了她的些许担忧。 「……大姑娘若是总这么大手笔,那么一点月银哪里经得住这么赏赐?」 毕竟芸姑姑也颇为清楚,如今的韩家分明是多事之秋,大姑娘又替太太当了家,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要赏赐的地方也多着呢。 虽说当家便有公账可以走,可太太当家的老例摆在那儿,大姑娘哪里好在赏赐上超支? 「姑姑昨天夜里带人去给我拎热水,便没瞧见王妈妈来时给我带了五张小银票呢。」韩宓笑眯眯的告诉芸姑姑。 「每张银票都是二十两的面额,是老爷叫王妈妈给我送来的,说是给我留作私房钱。」 这也是她为何愿意相信韩云枫必会对丁香动手的缘故之一了。 他分明是被王妈妈悄悄告诉他的丁香一事气炸了,又觉得王妈妈对小蚱蜢的处置再周全不过,既替他在妻儿面前全了颜面,又给他留了足够的时间继续深查。 要不然他为何平白给了韩宓一百两银子花用,捎带手还赏了王妈妈五两? 还不是他知道王妈妈往韩宓跟前走得勤,便很怕她知晓了丁香一事,再闹着叫他处置丁香,就先用银子堵住她和王妈妈的嘴!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中蜜夫》卷一 作者:慕蓉 02、《闺中蜜夫》卷二 作者:慕蓉 03、《闺中蜜夫》卷三 作者:慕蓉 04、《闺中蜜夫》卷四 作者:慕蓉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