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蜜夫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要说韩宓为何这么笃定,笃定丁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前些天又一直不忘无形间撺掇她父亲、仿佛明知她父亲会中计,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那便是前世时丁香虽也嚣张的蹦跶了一阵子,却彻底失了韩云枫的心,最终也还是丢了命。 再换句话说呢,她那位好父亲分明一开始就没看上丁香,甚至在心底也很厌恶这种主动爬床的奴才——主动投怀送抱的贱人哪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矜持女子吃香。 若不是丁香爬床一次中的、成功怀上了身孕,外加上主母何氏膝下确实没有男嗣,这奴才必会还未得宠便已失宠。 更别提当年的韩家后宅在何氏去世后,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就丁香那么点小心计,在众多诡计多端的新人包围中哪有胜算。 孙氏也便在过门成为续弦韩太太之后,膝下便已有了个现成儿的男嗣,那就是丁香亲生的儿子文哥儿。 文哥儿既没有生母尚在,又嗷嗷待哺懵懂无知,这之后哪怕孙氏再未有孕,也不用再为子嗣担忧。 ……既然韩云枫暂时不会对丁香动手,而是要看时机,想来对那卫木匠一家亦是如此。 只是庄岩既在信里特地告诉韩宓,叫她别忘了提醒她父亲一声,万万不要对卫木匠那家人轻举妄动,她也会照做。 这可不单是表达一回「父女情深」的好时候,叫韩云枫知道韩宓这个女儿时刻惦记着他,也是拐着弯的告诉她那位好父亲,可别再以为他在外行事瞒得住哪个。 眼下可不止大舅舅将他的一切作为全摸清了,就是庄岩那里,他也瞒不过去。 再说了,等韩云枫得知了卫木匠家竟是被孙连堂收买的,想来都不用何凤亭将那本黑账甩到他面前,他便该彻底明白孙家的险恶用心了吧? 韩宓也不怕韩云枫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嫌庄岩手伸得太长。 庄岩可没查韩云枫啊,他明明是在帮着韩家提防外贼呢,要不然他何必在一个小木匠家留心? 韩云枫当然也可以恼怒,可是韩宓赌他不愿意失去温靖侯府这棵好乘凉的大树! 韩宓捋清了这条思路后,便在陪着她娘用过早饭后之后差人去了一趟前院,问韩云枫今天这个休沐日可有什么安排。 「若是老爷并没什么应酬,大姑娘想来老爷书房和老爷说说话儿。」韩云枫的小厮三元辗转着将内院传来的话递到他面前。 韩云枫的确是有应酬的——他大舅兄何凤亭既然回了京,也便少不了各处走动一番拜访一番,待得知他今日休沐,便欲带着他一同赴个宴。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韩云枫怎会拒绝? 只不过眼下离着出门赴宴的时候还早着,说几句话的工夫并不会耽误什么,韩云枫便叫三元去垂花门上报信,好叫人这便请大姑娘过来。 等三元应声离开了,韩云枫这才轻轻皱了皱眉。 宓姐儿今年都十二了,又是订了亲的女孩儿家,怎么还像前几年一样年幼无知,动辄便喜欢往前院书房来寻他? 韩家人口是很简单,门第又不高,内院外院之间的联络也便比深宅大院容易多了,与韩家类似的人家都是如此,当然也不怕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订了亲的女孩儿终归不同啊,这若是叫温靖侯府听说了风声,说是韩家大姑娘动不动便往前院跑,成何体统? 韩宓来到前院进了书房后,见到的便是她父亲一张黑脸,还张口便给她下了令,叫她以后务必别再随意踏足外院:「你差人请我去内院说话岂不更好?」 韩宓连连点头,直道女儿知错了:「若不是今日想要回禀给老爷的消息不一般,不想叫后宅仆妇知晓一丁点风声,宓姐儿也不愿意往外院来呢。」 别看她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腹诽道,既然她这位好父亲明知她不该踏足外院,之前怎么不叫三元传话,就让她在内院等着,他回内院去寻她说话。 还不是他也明知她今日要说的事情不同以往,便自私的依旧将她喊到前头来,却还要摆出一副慈父样子教训她失了闺范。 再说她家内院哪里有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 去正房说话便瞒不住她娘,她娘却怀着身孕,去东小院她的闺房,又没有父亲涉足女儿闺房的道理,西小院又住着她父亲三个通房…… 因此上等韩宓才将「不想叫后宅仆妇知晓风声」的话说出口,韩云枫也不禁脸一红,只因他也想起他原来在后院也不是没有书房的,只是那处书房如今叫做西小院,不但住着丁香,还住着若蘅和若芷。 好在韩宓也不愿在前院多做停留,稍稍发了一句小牢骚之后便言归正传,说是温靖侯夫人叫人给她传话来,有个卫木匠家被孙连堂使人收买了,仿佛是要对韩家不利。 韩宓来之前是曾想过,就算她照实说出庄岩一直差人盯着孙家,今日的消息也是庄岩差人送来的,她父亲也不敢有什么不满。 可是话到口边她还是换了说法,将来送信的人改成了温靖侯夫人差来的。 这倒不是她不想背个与庄岩「私相授受」的名声,已经定了亲的两人并不用受这种约束,而是她觉得温靖侯府的提醒肯定比庄岩一人分量重,对她父亲的威慑也更大些。 庄岩毕竟才十四岁,从去年年底才刚开始着手参与一些温靖侯府事务,若叫韩云枫得知消息是庄岩传来的,万一再不以为然呢? 她可赌不起,赌不起她这位好父亲不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他当年不就是以为自己了不起,就连她的舅舅们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也便香的臭的全往后院塞? 她娘那时候是去世了不假,可她这个嫡女还在呢。 第02章 她是她两个舅舅嫡嫡亲的外甥女啊,她父亲又何尝看一看何家的面子、多考虑考虑她的闺誉? 庄娆等人之所以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各种挑唆她与庄岩的关系,还不就是眼瞧着她家后宅已乱,就字字句句都暗指温靖侯夫人已经后悔了,后悔定下了她这个媳妇,这才默许了庄岩移情别恋? 韩宓便在说出那话之后,神情越发懵懂,甚至还有一丝惊慌,两分恐惧。 「袁家表姨母还说了,说是还请老爷务必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动了那个卫木匠……便中了孙连堂的圈套。」 「宓姐儿既不知孙连堂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什么卫木匠,更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要对咱们家不利,也便在得了消息之后,赶紧来找老爷回话了。」 她既知道她的好父亲是个自以为是的,她又哪里敢让他知道她清楚一切,再叫他生出失了威严的愤怒。 她自己当然不在乎他的恼意,可她也怕他迁怒她娘啊。 饶是如此,等她话音落了,她也清清楚楚看见韩云枫的脸色几次变幻,先是恍然大悟,继而无比愤怒。 她就假作越发恐惧,连声道老爷快消消气:「宓姐儿就怕吓到了娘,这才慌忙来找您!若是您也……宓姐儿该怎么办呢?」 其实小小一个卫木匠家,哪里就是不能动手的,这根本都不用庄岩暗中出手相帮,等韩云枫理清了个中缘由,情绪也归为镇定自若,将这户人家赶出京城去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既是韩云枫不会对卫木匠家生出灭口之心,当然也就不用怕被孙家抓住什么把柄。 若是韩宓愿意,她自己也有很多法子叫这户人家闭紧了嘴巴夹紧尾巴滚蛋;只不过在彻底挑起她父亲对孙家、对丁香的憎恶与厌恨之前,她不想这么做罢了。 却也就是韩宓一句「怕吓到了娘」,令韩云枫顿时冷静下来,就像韩宓曾经想过的那样,她父亲多年官场到底不是白白混迹的。 他便放轻了声音笑着对韩宓摆了摆手:「宓姐儿莫怕,此等小事哪里就要闹到你娘都知晓了,为父自有周全打算。」 这之后也不过是半时辰的工夫,早已回到后宅的韩宓便听青芽悄声报来,说是老爷吩咐车马上套车呢,「……要将丁香和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一起送到良乡的庄子上去。」 丁香自是不想从,乍一听说消息后,还想闹出西小院,闹到韩云枫面前去。 可无奈她身边如今服侍的全是韩云枫指的人,若芷和若蘅两人又幸灾乐祸的上前帮忙,哪里容得丁香喊出一声,当然也就更容不得她踏出房门半步。 要知道韩云枫发话下来便已下了严令,西小院但凡闹出一点声音来,再传到正院太太耳朵里去,西小院的所有人便都等着受死吧。 韩云枫新给丁香买来的那位妈妈也便极尽恐吓之事,言道丁香姑娘可不要再挣扎了。 「若是将肚子里这块肉挣扎掉了,可便不是将姑娘送去庄子上养胎这么轻松了。」 「姑娘若是还想要命,最好老老实实听话罢!」 这话虽然听来可怕,却也瞬间安抚了丁香,叫她知晓只要她还有这个身孕在,等她生了老爷的长子,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虽然她不过是个小小通房,到底母以子贵,到时候还怕老爷不亲自带着大马车、兴高采烈的前往庄子上迎接她们母子二人?还愁老爷不逼着太太给她一个偏房名分? 再说自打太太也怀上了身孕,丁香便惶恐得不行,深怕何氏使出手段叫她生不出这一胎呢,如今若能远远离开韩宅住到庄子上去,那才是真正平安。 韩宓听罢青芽的所有学说,便弯着眉眼笑了。 谁不知道良乡的庄子离着京城可是近两天的车程呢,虽不算天高皇帝远,到底是乡下地方。 就是这么一个乡下地方,丁香还想继续锦衣玉食作威作福,身边又没有正房太太虎视眈眈,哪儿有这么美的事情? 谁家的有孕通房或姨娘被送到了庄子上,能好好活下来的也不过十之一二,更别提顺顺当当生下孩子母凭子贵! 她那位好父亲显然也是听说过别人家的做法,这才照着葫芦画了瓢吧? 这倒真是个他不杀丁香、丁香却因他而死的好计谋呢,韩宓本以为内宅妇人才擅长这一手儿! 她也就根本不屑悄悄差人给那个庄子的管事递个话,再叫人「好好服侍」丁香。 不论丁香这是去庄子上养胎待产也好,还是懵懵懂懂去赶赴黄泉也罢,这都是韩云枫的决定,韩宓只需静静看着就好。 她便笑着夸了青芽两句,叫青芽继续去盯着,等马车真正载着丁香等人离了韩宅,再来报给她知道。 青芽领命走了后,韩宓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给庄岩回了封信。 她先是将她父亲对丁香的处置告诉了他,言之意下便是韩家已经将这个隐患送走了,却也不忘恳求庄岩道,若是可以的话,便请他替她想些小计谋捉弄捉弄卫木匠家,最好还有孙连堂。 这些小计谋当然不用伤筋动骨,更不用叫孙连堂这种人知难而退,可是韩宓也想先出口恶气,那一口厌恶孙家对韩云枫不怀好意的恶气。 她父亲韩云枫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到底是她的父亲,是韩家的顶梁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年孙家不就是先将韩云枫这个顶梁柱拉歪了,这才叫韩家散了摊子? 先是韩宓的亲娘何氏含冤而死,后是韩宓被孙氏母女联手骗走未婚夫君,继而含恨一生,哪一样不是拜孙家此举所赐! 第03章 再换句话说呢,韩云枫是个渣爹不假,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算计的,更别论对方还要连着他的妻儿一起欺负算计。 只是韩宓也清楚得很,对付孙连堂这种人任重道远,她又不能叫庄岩看出她对孙连堂、对孙氏母女的深仇大恨,她也只能先从小计谋入手了。 可是韩宓终归没想到,她信中的所谓「小计谋」真正被庄岩实施起来,不但雷厉风行无比迅速,还果真给她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是她给他写了信的两天后,她便听说孙连堂摔断了腿,今早不得不上了折子告病。 原来就在昨日申时许,孙连堂的马车突然在行驶中拔了轴,他当即便被甩出了轿厢,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而那辆马车的车轴,就是头些日子卫木匠家接的活计——卫木匠家的专长便是打造马车,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 韩宓拿着栓柱叫芸姑姑给她带进来的小纸条,一边看一边笑,心情也在笑意中插上翅膀飞扬起来。 等她陪着她娘用罢午膳,便在她娘午睡后悄悄溜出了后宅,又一路溜出了韩家,坐上马车去了庄岩与她约定的一家茶楼。 待她上楼进了庄岩包下的雅间,就忍不住望着他掩住口叽叽咕咕笑起来,又忍不住笑问他,岩哥哥这是怎么想出来的馊主意。 庄岩本来也挺忐忑的,忐忑于宓妹妹既然只叫他想个小计谋捉弄孙连堂与卫木匠家,那个「小」字便是明明白白告诉他,务必不要伤筋动骨,以免打草惊蛇。 现如今孙连堂却因他略施小计便摔断了一条腿,等这孙老头儿养好伤后重归朝堂,原来的职位都指不定被谁替代了去,这哪里还是什么别「伤筋动骨」? 更别论那卫木匠家头些日子才接了孙府的活计,替孙府的车马上翻新加固了几辆马车,这才一个来月的时间,一辆马车的车轴便断裂拔轴了,还将孙老头儿摔了个狗啃屎,孙府哪里饶得过卫家? 怎知宓妹妹才一进来便笑得这么欢快,虽是口口声称「馊主意」,那笑意分明很是赞成他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连环计,他顿时也扬起眉头笑开来。 「既是那孙家早有用心,连丁香那个奴才的私密都要打探,随后便收买了卫木匠家、准备随时推出来对付你父亲,我可不是就得差人去打听打听,这卫木匠家是怎么搭上孙家的?」 卫木匠家既然只是个小小百姓,若被哪个官老爷府上径直找上门来,随后便甩出重金、张口命他替谁做事,反而很容易被吓坏了。 庄岩的人也便很顺利的查到,孙连堂的心腹管家就是打着加固马车的旗号找上了卫木匠,并且将卫木匠爷儿几个叫到了孙府,在车马上一忙便是十几日。 既是有着这么一个雇佣关系在,孙府管家又颇为「礼贤下士」,卫木匠爷儿几个哪里还会对他生出提防? 孙府管家这才及时的抛出了要求,同时也不忘答应卫木匠家,若是卫家能够帮助孙府成事,一口咬死顺天府韩推官强占民妻,自有重金厚赏。 「那么我也不需要深想,叫孙老头儿的马车拔了轴的主意也就有了。」庄岩笑道。 至于说孙府如今是不是已经怀疑上了卫木匠家,怀疑卫家转头便将孙府意欲对付韩云枫的消息拿去韩家换了银子,又受了韩家指使给孙老头的马车动了手脚,庄岩也不怕。 这事的起因便是孙连堂先对韩云枫生了坏心眼不是么? 就算马车拔轴将孙连堂摔断腿就是韩云枫指使的,难不成孙府还敢说是他们家收买卫木匠对付韩云枫不成,反被韩云枫施了个反间计? 再不然还是孙府敢说韩云枫与他们孙家的姑奶奶孙玉容这个寡妇先有奸情,后又绝情,他们孙家看不惯韩云枫始乱终弃? 而若是孙府并不曾打韩云枫的主意,韩云枫是闲的手痒痒、连带脑子也坏掉了么,竟在朝廷大考之际指使几个木匠破坏孙连堂的马车? 韩、孙二人虽是同在朝廷为官,一个是顺天府从六品推官,一个是正四品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两人间哪里有什么利益纠纷在? 那孙连堂也就只能有苦说不出,顶多拿卫木匠家出出气…… 其实韩宓又哪里用庄岩给她解释得如此清楚,庄岩向来心思缜密,手段亦是稳准狠,她早在前世就有所领教。 只是她也明白,既然庄岩从眼下这个年纪便不是白给的,温靖侯更不是白给的,这父子二人却在前世先后惨遭厄运,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么不论是这父子二人轻敌了,还是被暗中潜伏的对手算计了,这父子二人却始终不知暗中竟有这么一个敌手,韩宓如今所做的,便是早早替温靖侯府揭开这个敌手的面纱。 如今这孙连堂乃至他身后的恩师秦阁老,以及秦阁老那个在宫中的女儿秦修仪,也就是三皇子的生母,这不是全都早早露出了水面? 要知道在前世时,大皇子仿佛一直与三皇子兄弟情深,并不曾因为两人不是同母所出、便对三皇子有任何提防呢。 那么韩宓当然也就能断定,当初对温靖侯父子动手的一定是三皇子一派。 只是既有大皇子与三皇子的情份摆在那里,温靖侯父子也便与大皇子一样,虽也不喜秦阁老,却也从不曾将三皇子当成敌对方。 韩宓就连连笑着对庄岩摆手,直道岩哥哥这心思转得实在太快,我都有些跟不上了。 「看来我还真得跟媛姐姐学一学,只需要将心思放在琴棋书画和女红中馈上便好。」 「左右外头的事务自有岩哥哥缜密打算,我既掺和不来也便别乱掺合了,我就等着坐享其成罢。」 当年庄岩也是这样跟她说的,说是她只需要在金家坐镇便好,外头万事自有他的人替她打理。 韩宓此时再想到那些年的种种磨难都被庄岩替她化为无形,喉头便渐渐的被什么哽住了——他曾经那般的宠着她护着她,她却什么回报也没能给他,她还真是个废物呢。 好在如今又有机会可以重来,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再享他的爱护。 第04章 她虽然也颇为感谢苍天,却宁愿相信苍天是被庄岩感动了,这才将她重新送回他身边…… 殊不知她既将「坐享其成」的话说出口,这话落进庄岩耳朵里,就比无数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好听。 她这分明是将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给他了啊!她如此信任他,又如此依赖他,他又怎么能负她? 庄岩便强忍下伸手揽住她肩膀的冲动,重重对韩宓点了点头:「宓妹妹虽然也很聪慧,甚至不输一些男儿,可我还是愿意叫你远离所有琐事,一切有我便好。」 再换句话说,便是她只需负责娇艳如花,心情如花,笑容如花。 而他夸赞韩宓这话当然也不是违心的,只因庄岩很是清楚,以韩云枫的分量,远远不足以令孙连堂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先是抛出个孙寡妇使出「美人计」,后又想凭一个卫木匠家,便拿住韩云枫的把柄。 至于孙连堂此举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否与秦阁老甚至三皇子有关,这可都是宓妹妹提的醒。 那么宓妹妹若是愿意,手下又有足够人手,当然并不输于男儿不是么? 韩宓便在庄岩话音落下之际,还了他一个分外灿烂的笑容,而那笑容足以令百花失了颜色,又怎会不令他那颗跃动的心瞬间沉醉。 待韩宓与庄岩分头坐下喝了一盏茶后,庄岩已从少年的悸动中清醒回来。 他今日之所以约了宓妹妹出来,可不是叫她来跟他谈情说爱的,他还有很多正事没跟她讲呢。 他和她既已换了庚帖,往后足足有一生一世可以相依相爱,哪里急在这一时? 他就又轻声告诉她说,平乐长公主普会寺一行也很顺利,想来等这位天之骄女摸清所有秘密,再拿到铁打的证据回到公主府,便要施展手段发威了。 「因此上宓妹妹那个想要继续对孙氏产业出手的打算便停一停吧?」 「如此既免得节外生枝,譬如暴露我们这一方,也省得在长公主没发威前,令孙氏生了警惕。」 「毕竟以她的心思……应该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我们动的手。」 「若叫她以为这都是长公主对她的算计,再提前有了应对,长公主身份再高贵,要动她也得含糊三分。」 韩宓本来正觉得今日的茶水不错,就想要再给她和他各自续上一盏,闻言便放下手中的紫砂壶,轻笑着应了声:「我都听岩哥哥的。」 孙氏现如今已经被迫关了一家补品铺子,已然是焦头烂额了,孙连堂那里又摔断了腿,显然暂时没空搭理她的破事儿,论说正是韩宓对孙氏继续动手的好时机。 可是庄岩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孙氏做下的坏事虽然无数,最要命的却偏是苏鹏远的身世,像那旁的、譬如勾引有夫之妇韩云枫,在孙氏眼里算得了什么? 那么韩宓当然也怕孙氏提前对平乐长公主做出提防。 万一被孙氏抢先毁了平乐要找的人证物证,再有苏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坐镇,外带着连苏驸马的一颗心也全偏向了苏鹏远那里去,平乐再是长公主之尊,哪里还好明里动孙氏一个手指头? 当然了,只要平乐长公主对苏鹏远的身世起了疑心,也自有千百个法子悄悄要了孙氏的命。 可是叫孙氏「病亡」哪里有烂了名声的下场解气? 如果孙氏真的只能「病亡」,苏樱便完全不用受生母牵连,虽然父母双亡,单说她是平乐长公主的夫家侄女儿这个身份,不论谁娶了她,不也得照样好好供着她? 还有孙家亦不用怕被孙氏这个出嫁女的病亡所连累,作恶的明明是那么多人,却只有孙氏「病亡」……显然代价极小。 韩宓当然也便于瞬间分清了孰轻孰重,当即就答应了庄岩的提议。 谁知庄岩却犹怕她不解恨,或是怕她心思太重、继而因此闷闷不乐,他便笑着告诉她,万一平乐长公主为了自家驸马名声、又顾及多年夫妻情分,便对孙氏手下留了情,他们这一方再对孙氏乃至孙家动手也不迟。 要知道平乐长公主与苏驸马可不止生了病秧子苏鹏飞一个,两人还有一个女儿,也是快要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庄岩可不就怕长公主为了女儿闺誉,便放过孙氏一马——孙氏终归是她女儿的婶母,却偏跟她女儿的父亲有奸情不是? 只不过庄岩既有个姨母是中宫皇后,又与大皇子表哥走动得极好,他也明白皇家人的手腕可不是旁人所能想象的,孙氏的下场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个死。 他如今对韩宓的开解也是为了预防万一,一旦孙氏只能「病亡」,他也会继续对孙家穷追猛打,孙连堂那一大家子休想在孙氏死后顺利抽身。 还有孙家背后究竟站着谁,待他彻底查清之后、他亦誓不罢休…… 韩宓本来也没想叫庄岩答应她什么,毕竟她早就指出了孙连堂的阴谋,在这个阴谋里,韩云枫只是首当其冲的那个,随后还有她大舅舅何凤亭以及温靖侯府,甚至大皇子呢。 那她又怎么会怕庄岩停手——她选定的夫君她清楚,以他的性子来说,若是不知情也就罢了,否则必会顺着她指出的那条线索穷追猛打。 只是庄岩心里有数儿和当面答应她到底是两回事儿,他既答应了她,便是他当真不想叫她为此劳心劳神,这才将他的打算与她事无巨细分说清楚。 韩宓就只觉得自打她重生之后,虽然对很多人很多事早有提防,也早有对策,终归是小心翼翼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直到今日她才算真正见到了曙光,那个敌人已经全明的曙光,自己这一方也绝不会服输,更不会再与前世一样惨烈收场的曙光。 她就抿着嘴儿笑着不停的点头,却也不忘在笑过之后连声叮嘱庄岩,既是前路任重道远,料理了孙氏还有孙连堂,料理了孙连堂还有他背后之人,岩哥哥务必处处小心。 第05章 她当然清楚当对手摆在明面之后,以温靖侯府的能力与势力来讲,不论对付哪个都算不得吃力,哪怕孙连堂背后之人真是秦阁老这个三皇子一派。 可她到底是经历过前车之鉴的,也早就看明白温靖侯府输在了哪里,那便是武将自不如文人诡计多,哪怕是温靖侯父子这种自幼便研习兵法的…… 那她可不是就得多多提醒庄岩,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过韩宓还是暂时忘了,她最近可不单是提醒过庄岩,她还提醒过她的大舅舅何凤亭,何凤亭最近几日也没闲着。 要知道就在前世,何凤亭的恩师文阁老虽然也是暗自主张立嫡立长,明里却始终没摆出派别来。 只因他与他的众多门生从不想站队,再确切点说便是谁做皇帝他们就效忠谁,顶多算是皇党。 眼下孙连堂却先将手伸向了韩云枫,继而又想利用韩云枫的把柄掌控何凤亭,甚至再将何凤亭拉拢过去,这岂不如同一盆冷水泼进了热油锅,立刻便令文阁老师徒生了警醒? 那么现如今的温靖侯府早已不是当年的温靖侯府了,「武将不如文人诡计多」已是陈芝麻烂谷子,如今的温靖侯已有何凤亭等人做智囊,堪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了。 毕竟何凤亭本就与温靖侯夫人袁氏有表亲,与中宫袁皇后亦是表兄妹,待秋闱后又要给次子何晟向温靖侯府二房嫡长女庄婷提亲,这个盟不结也是结,何必不早结,也好早日占得先机? 「不但如此,表舅父还给我推荐了两个谋士,叫我闲暇时便多与两位先生探讨谋略呢,我明儿一早便亲自带车去接两位先生进府。」 庄岩这般笑着告诉韩宓。 韩宓这才想起大舅舅近日太忙碌,已经好几日没去韩家了,她就因此险些将大舅舅这个人忘了,她的笑容立刻羞涩起来。 好在羞涩过后,她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其中既有大皇子一派终于「文武双全」的振奋,更多的还是她更进一步看见了光明与希望。 殊不知庄岩紧接着就又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那便是等后日大考结果公布后,官员升迁调动的结果也该陆陆续续出来了:「你二舅舅和我四舅舅这一次都要回来做京官了。」 韩宓既是经历过前一世,当然知道这一年并不曾有这个好消息,最好的消息也不过是她父亲韩云枫官升三级,做了正五品顺天府同知,随后却有无数噩梦跟随。 可如今连她大舅舅都提早站了队,文阁老一派的倾向也趋于明了,她又怎会不知道,这个改变肯定是文阁老等人与温靖侯府一起努力的结果? 文阁老可是下一任的首辅,只要他愿意,韩宓还真不知道这大秦朝有什么能难得住文阁老的官员升迁调动之事! 韩宓也就并不意外,却也很惊喜——她大舅舅再愿意提早与温靖侯府结盟,等述职过后还是要回西川的,对京城到底鞭长莫及。 若不是如此,她大舅舅又怎么会将两位常年跟随他的谋士给了庄岩。 现如今她二舅舅却要回来京城了,论谋略论硬气样样不输大舅舅的二舅舅就要回来了! 这又何止是大舅舅临时替温靖侯府安排的一个好帮手,有她二舅舅在京城,她那位好父亲韩云枫亦是多了一个掣肘,今后也别想再出什么昏招儿! 韩宓终于忍不住隔着诸多茶具抓住了庄岩的手,又像小时候一样握着他开心的摇晃起来,直到她离开茶楼被庄岩送回家,那开心的笑容也不曾落下。 ……何氏睡醒午觉后便得知女儿出去了,不用想也知道她悄悄出去见庄岩。 只是再想到这个家最近实在有些风雨飘摇,虽然诸事都瞒着她,也不妨碍她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不对,何氏还是揪了半下午的心,生怕那孙寡妇对她下手不成,便转而对付她的宓姐儿。 要知道自打丁香怀了身孕,她可从不曾对老爷吐露过半个字的埋怨,可是丁香还是没免得了被送去庄子上的命运。 谁知道这是不是孙寡妇争风吃醋导致的,谁又知道孙寡妇继而还会生出什么手段? 如今见得韩宓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何氏便刻意板了脸,想好好将女儿教训一顿再说旁的也不迟。 可是等韩宓带着一脸的笑容站到她面前,先是悄声将她二舅舅就要回来的好消息说罢,又露出一副极想抱住她庆祝、却又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身孕的模样儿,何氏心头那一点点怒气立刻便烟消云散了。 韩宓当然欣喜非常,既欣喜于温靖侯府与文阁老师徒的结盟,又欣喜于二舅舅的即将归来。 当初那些人不就是欺负她娘在京城没有娘家撑腰,又瞧着她年幼无知,才那般肆无忌惮么! 还有她那位好父亲韩云枫,连升三级后便以为自己了不起,接二连三的往后宅纳了好几个妾,韩宓倒要看看这一次他还敢不敢! 韩宓便轻轻依偎在她娘身边,抿着嘴儿笑着将头靠在她娘肩上——她重生后虽然也总忍不住跟娘撒娇,这一次却再气定神闲不过。 「我过去总听娘说,二舅舅的时文比大舅舅做得还好,人也比大舅舅更聪慧。」 「我就一直都想不明白,若娘说的都是真的,为何二舅舅只比大舅舅小两岁,入仕竟比大舅舅足足晚了近十年。」 「如今我才算懂了,那时候外祖父还健在,正任着吏部侍郎,二舅舅便不得不藏起拙来,不但不曾和大舅舅一起下场不说,还将下场的时日又往后推了两次。」 「那眼下可好了,正好大表哥和二表哥今年都要参加秋闱呢,等好文采的二舅舅回来后,岂不是可以好好给他俩加把柴,也好叫他俩这次全都马到成功?」 何氏闻言也笑了:「我就说你还是很多年前见过你二舅舅,如今怎么听说他要回来却这么快活呢,敢情你这是替你两个表哥多了人教导高兴呢?」 其实何氏何尝不知道,她的宓姐儿定然也是为她高兴,高兴于她在京城终于也有娘家人常驻了。 只是连宓姐儿都不愿这么说,她又何必明面上提起? 第06章 再说何氏既是擅长中馈又生财有道,外加她与韩云枫本就是少年夫妻,这十几年来她从来都不曾仗着自己出身高,便对韩云枫作威作福。 就算现如今韩云枫已经不是那个韩云枫,何氏也从来没想将娘家两个兄弟拉扯到自家后宅来,叫他们替她撑腰。 逼迫韩云枫伏低做小这种事,她做不来,她宁愿为了儿女从此只与他相敬如宾不相睹。 韩宓也正是明白她娘这个脾性,便提都没提二舅舅回来也能给娘撑腰了。 她就又装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直道她哪里是替表哥们高兴,她分明是想看二舅舅逼着表哥们头悬梁锥刺股呢,难免又将何氏逗得抱着她笑了一场。 ……可韩宓再不愿跟她娘明说,譬如叫她娘不如再硬气些,左右这后宅还有她呢,这也不代表到了她父亲面前,她照样不提。 如此等到韩云枫下衙归家后,韩宓便寻了机会,悄声将她二舅舅就要回来做京官的事情讲了。 她是早就将孙寡妇借助她父亲之手送进来的毒燕窝藏匿了不假,温靖侯夫人给她的那本黑账,她也早交给她大舅舅了。 可她父亲哪里知道她涉足如此之深?在他眼里,她分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更不会清楚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韩宓当然也就一直憋着一口气,那一口为了娘和尚未出世的弟弟、不得不憋的气。 那么现如今将二舅舅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她父亲,她也未必不是带了些敲打的意思。 如果她都这样说了、她的好父亲都听不懂,将来还要蹬鼻子上脸,那她可真是救不得他了,她也不屑再救。 谁知韩云枫听罢这个消息便笑了,还笑得无比欣慰,神情里的那份高兴一点也不比何氏娘儿俩方才少。 韩宓见状便有些疑惑,只因若叫她承认她这个好父亲并没渣到底……实在有些困难。 就算她重活这一次完全算得上有备而来,她从最开始也只打算对韩云枫各种阻止,各种辖制,至于想方设法改变他,努力叫他还变成原来的那个好丈夫好父亲,她想都不敢想。 那么她当然不明白她父亲的高兴究竟来自何处,二舅舅虽然也是她父亲的舅兄,这二人到底也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只是韩宓哪里会叫这种疑惑挂在脸上? 她便趁着她父亲高兴,又小心翼翼的跟他提起了西小院的若蘅与若芷,说是从打这两人到了韩家,太太便从没叫王妈妈等人给这两人熬过药。 韩宓当然知道自己本不该插手父亲的房里事,更别论她如今提起的还是「避子汤」,她可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呢。 可是她娘这一胎实在来得太不容易了,哪里能被这些琐事打搅?更何况若依着她娘,也万万使不出「避子汤」这样的手段来! 那么她若也不提,又该谁来提?难不成等着她的好父亲自己醒悟?还是等着过几日她祖母到了,再将这种烂事儿推给老太太张嘴? 再说这事儿也是她娘贤良大度不是么?她不夸娘又该由谁来夸? 韩宓也便咬牙说出了这话,其中当然也有要借着两位舅舅压制韩云枫的用意;虽是如此,等她话音落下,她还是颇为忐忑。 这时她却见得她父亲大手一挥,分外干脆的说道,既是你太太没想到这一点,等我回头叮嘱王妈妈一声、叫她想着往西小院送药便是,哪里用你一个女孩儿家操这种心——其中更有一种挥了这个手、便挥开无尽烦恼的味道。 韩宓就觉得她的心跳得分外厉害,既有对她父亲仿佛变了人似的惊骇,更有得来毫不费功夫的惊喜。 只不过再想起丁香已经被她父亲发话送到了庄子上去,他若暂时不想叫若蘅、若芷再有身孕,继而再给这个后宅添麻烦,这也是给他添麻烦,韩宓也就释然了。 丁香还是她娘陪房的家生子呢,不还惹来一个卫木匠家?那她父亲可不就怕若蘅和若芷这种犯官家奴惹来更大的事儿? 韩宓先是笑着应了声,又略带羞涩道,那就请老爷自己个儿多多费心了,随后便与她父亲屈膝告退说,要去厨房看看今晚菜色。 「我叫厨娘给老爷做个您最爱吃的油焖春笋可好?」 也就是她这一声贴心询问,虽然还是没改掉「老爷」的称呼,就叫她瞧见韩云枫的神色更软了三分,笑容也越发真实起来。 等她快步离了正房带着青芽走到大厨房门外,她便悄声叮嘱青芽,快去将王妈妈喊来说话儿。 她父亲不是说要叮嘱王妈妈每日给西小院送避子汤,仿佛已将王妈妈当成心腹了么? 那么也许王妈妈知道些什么,譬如知道老爷为何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这时的韩宓哪里知道,本来她早几日提醒韩云枫、叫他提防孙家时,韩云枫难免又羞又恼,只不过当着她的面前不好表露罢了。 他羞得是温靖侯夫人断不该将此事经了宓姐儿的口告诉他,即便温靖侯夫人是宓姐儿板上钉钉的未来婆母。 恼得是他明明已与孙寡妇断了关系,孙家为何还要对他不依不饶,难不成非得看着他身败名裂才快活。 谁知却也不待他细细琢磨出对策来,也好仔细应对孙连堂乃至那卫木匠一家,便叫他得知孙连堂在下衙的路上坏了马车、摔断了腿,孙府的管家更是因此将卫木匠父子三人告上了顺天府。 而这孙家管事告官的诉求也蹊跷得很,既不要求卫木匠一家赔付银两,也不要求卫木匠父子坐牢,而是只想叫官府将卫家全消了户籍、立刻逐出京城去! 韩云枫本就是顺天府的推官,这些大小案件哪里瞒得过他?更别论那孙府管家也许是刻意将诉求递到他面前来的?! 第07章 他当时便掩住惊骇,连个磕巴都没打、就顺水推舟应下了那个管事的诉求,不但立刻便差了衙役前往卫家拿人,等卫家那一家五六口子都被差役押出了城去,他也渐渐纳过闷来。 原来温靖侯夫人叫宓姐儿给他带的话全是真的!这之后或许还伸手帮了他一个大忙! 要不然那孙连堂怎么就好巧不巧摔断了腿,那孙府管事又为何偏要将卫家撵出京城去? 孙府分明就怕卫家人落进温靖侯府,或是落到他韩云枫手上,再叫他们从卫家口中问出什么来,反拿住孙连堂的把柄,这才将卫家直接推到了明面儿上! 这之后不管谁还想将卫木匠一家拿在手上,岂不反成了谁家先勾结的卫木匠,这才害得孙连堂坏了马车摔断了腿? 说起来孙连堂虽然是害人者必自害,满肚子是苦说不出,求官府出面处置卫木匠家这一手儿也算得上是釜底抽薪了…… 那么韩宓当然也就不知道,她那位好父亲哪里是什么良心发现,这才先将丁香送走,随后又毫不犹豫的答应叫若蘅、若芷按时服用避子汤。 他这分明就是被吓到了——何氏可不止有两位兄长撑腰惹不得,温靖侯府更是他惹不起的! 但凡他有一点点异动,温靖侯府轻轻松松便能得知,更是轻轻松松便能左右事情走向! 就算他是温靖侯世子未来的老丈人又如何?那孙家……与温靖侯府可不是一派! 只不过韩宓也不是孩子了,她虽然一时没想明白,在王妈妈口中也到底没问出什么来,等她夜里歇下了,稍微一用心也便理清了缘故。 看来韩云枫的改变竟是因为庄岩那个一箭双雕、甚至一箭几雕的妙计?原来这看似小小的计谋竟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还有她二舅舅就要回来做京官的消息,韩云枫事先肯定并没听说一星半点。 如今二舅舅却是说回来便能回来,仿佛吏部是何家开的一样,韩云枫又怎么会想不到,他大舅兄何凤亭既能叫他连升三级,也能叫他一坠到底。 韩宓想通了这些便满意的笑了。 如果没法子叫一个人早些良心发现,早些浪子回头,便改用强硬手腕压迫辖制也不错。 想当年庄岩也正是这般帮她在金家站稳脚跟的,谁叫她一不跟金朝德夫妻情深,二又膝下无所出,三来她还是个女人,若叫她拿着良心换良心,跟金家那群虎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异于青天白日大梦。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平淡安静的日子,韩宓只需在后宅打理打理中馈,外带陪着她娘说说话儿,或是与她娘一起去小暖房里莳弄莳弄花草。 谁知到了第三天的午后,青芽便略带些慌张的跑进东小院,饶是韩宓午睡睡得再实,也被她那噔噔的脚步声惊醒了。 韩宓顷刻间便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却也不等她喊一声来人服侍,更不等她叫进青芽问问缘故,就听见青芽在内室门外对芸姑姑道,快将姑娘唤起来吧。 「宋家大姑娘叫人来送信儿,说是肃宁伯府的伯爷夫人闹到温靖侯府去了,赵三姑娘却说死说活的也不与她娘回家,还当场就剪了头发,哭着喊着要出家当姑子去呢!」 韩宓不由得挑起眉头满面惊讶。 原来汀兰馆放了这几天的假,赵明美还一直在温先生那里侍疾呢? 前几天她是想过,若是赵明美能多与温先生相处相处,多跟温先生学些东西,也许就能彻底改变前世那个悲惨的命运,那个抵死不从家族安排、最终只能被送进庙里的命运。 可现如今这命运竟然来得仿佛比前一世还早? 而宋千红之所以比她还早得了消息,便是宋千红的三哥依然与前世一样喜欢赵明美,也便异常关注赵家动向? 韩宓就难免有些暗暗自责,自责她既然早知道一切,便很该早些替赵明美和宋老三想想办法,而不是等到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却依然无计可施。 可她却一来忙着自家家事,根本分心无力,二来又很是厌烦肃宁伯夫人当年的各种败坏她娘,甚至因此对赵明美有些迁怒,她就到底什么也没做。 她就算再明白肃宁伯府一定不会将赵明美嫁给宋千红的三哥,也明白赵明美喜欢的不是宋老三,她又不用将两人硬生生推做堆,只是早些提醒赵明美一声、叫她别明打明跟家里对着干不行么? 再换句话说,叫赵明美面上装出柔顺乖巧模样来,暗地里暗暗筹划暗暗反抗不好么? 不过韩宓之所以并没提醒赵明美,也并不全是因为她没空儿或是她小肚鸡肠,亦是她清楚她师出无名。 连赵明美事先都不知道赵家想要送她进宫,韩宓怎么会知道? 但凡韩宓真敢开口,依着赵明美那脾气,岂不得不是当即冲回肃宁伯府问个清楚,便是指责韩宓窥探肃宁伯府的事? 韩宓也就彻底抛开了自责,扬声喊青芽进来回话。 等青芽和芸姑姑端着水盆等物件进了房来,便由芸姑姑服侍她洗漱,青芽只管立在一旁给她学说宋千红送来的口信儿。 「宋大姑娘派来的婆子说,若是姑娘午后没事儿,不如移步去趟宋宅,他们姑娘等您到了再和您细细商量。」 这倒不是宋千红非得拿大,便不愿亲自往韩家跑一趟面见韩宓,却非得差个婆子来传话,还要叫韩宓去找她。 宋千红既知道何氏怀着身孕,韩家后宅便该尽可量少来外人儿,与其等她来了还要去给何氏请安、难免有些折腾孕妇,过后又要叫韩宓对何氏隐瞒她的来意,这又是何苦来。 韩宓便轻轻点头道她知道了,就招呼青芽给她找一套出门穿的衣裙,又喊了院里一个小丫头去告诉王妈妈,她要出门一趟:「等太太睡醒了午觉问起我来,就说我去宋将军府上了。」 第08章 等她一路到了宋家后宅,先是去给宋太太请了安,又问了问那匹小马驹在宋家是否还适应,再与宋千红一同来到她的闺房说话儿,便听说赵明美何止是剪了头发。 宋千红虽然也只是听来的消息,再给韩宓学说起来,也难免又惊又怕。 「她先是抓散了发髻解恨似的剪了几剪子,又挥着剪刀往自己脸上戳去,要不是温先生强撑着受过伤的身体,抬手便打歪了她的剪子,那张脸便彻底毁了。」 「虽是如此,那剪子扎偏了之后也戳中了她的肩膀,当时便血流如注。」 宋千红向来都不怎么喜欢赵明美,更对她三哥竟然看上了这么个刁蛮无脑的女孩儿嗤之以鼻。 可现如今却叫她得知赵明美竟是如此刚烈,抵死也不愿给皇子做妾,宋千红也不得不给赵明美竖起了大拇指。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宋千红这才想着将韩宓找来商量商量——宓姐儿如今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宓姐儿了,与孙寡妇斗了几回法的宓姐儿,已经像个小狐狸了。 当然宋千红也知道,若是论起心计来,庄媛与庄婷姐妹俩也不会输于韩宓。 可是肃宁伯夫人到底才打上了温靖侯府一回,虽然从头到尾都是打的接女儿回家这个旗号,终归将温先生那里闹得一塌糊涂,宋千红又怎会不怕庄家姐妹迁怒赵明美? 再说庄媛庄婷可是武将世家出身,那爆脾气比她宋千红也不遑多让,倒是宓姐儿最为绵中带刚,百炼钢说不准也能化为绕指柔。 宋千红便除了韩宓也不曾对谁求助,或是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也想帮帮赵明美,那种毫无条件的出手相帮。 就像她娘说得好,赵三姑娘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罢了,刁蛮些任性些也不算什么毛病,只要她没学来肃宁伯夫人那种见利忘义、连亲生女儿都要出卖的做派,就还是个好孩子。 至于自家三哥与赵明美到底有没有缘分,宋千红才不在乎,也便更不是图的帮了赵明美这一次,赵明美就会心甘情愿对她三哥以身相许。 韩宓也很清楚宋千红的意思——宋千红的性子向来就是这样子,恩怨分明嫉恶如仇,说是为人侠肝义胆也不为过。 想当年她与庄岩毁了婚,连庄媛和庄婷都不搭理她了,也只有宋千红清清楚楚看懂了她的不幸,甚至猜出她是被孙氏娘儿俩算计了。 等苏樱如愿嫁进了温靖侯府,宋千红虽然也是庄家的媳妇,却从始至终都不曾跟苏樱有过来往,哪怕宋千红的夫君庄岱很是需要温靖侯府提携。 韩宓便也不推拒,而是立刻便与宋千红细细商量起来,商量着怎样才能帮助赵明美。 「她既然肩膀受了伤,她娘又大闹了温先生的小院儿,就算她再想继续给温先生侍疾也是不能够了,等汀兰馆再开课她也未必能来了,肃宁伯府说不准就会借着给她养伤的借口,从此将她关在后宅里。」 「我看不如定个日子,我先与千红姐姐去赵家探望探望她吧?待见到她之后,不妨先问问她自己怎么想的,再论旁的也不迟?」 眼下她们可是连正主儿都没见到呢,也不知道肃宁伯府如今改没改主意,她们又哪里知道赵明美到底需要不需要她们的帮助? 万一肃宁伯夫人被赵明美的以死相逼吓到了,这个「以死相逼」又是在旁人家里发生的,也就不敢再强迫她去给大皇子做妾了呢? 再说温靖侯夫人袁氏也早清楚了赵贵妃与赵家的小算盘,或许早已说给了皇后娘娘知道。 赵明美的娘却在此时跑去温靖侯府大闹了一场,皇后娘娘只需要当着赵贵妃的面、质疑一声赵贵妃娘家嫂子的人品,赵贵妃哪里还有那么大的脸,敢再将娘家侄女儿强塞给大皇子? 因此上韩宓还在赶来宋家的路上,便突然醒过闷儿来,直道赵明美这一次闹得好,赵明美她娘也闹得好。 虽然上一世赵明美也闹过不知几场,却全是发生在肃宁伯府后宅,外人谁都不知道;等韩宓终于得知了消息,赵明美已经被送进尼姑庵里足足两个月。 只是韩宓也肯定不能将这一世的不同说给宋千红听,她便只跟宋千红道,温靖侯府可不是旁的人家儿,不是随便哪个泼妇都能上门耍无赖的。 「想来肃宁伯夫人这一闹,用不了半日便能传进宫里,赵贵妃为了颜面也好,为了她自己的私心也罢,也许随后就会差人出来给她娘家传话儿,甚至还会斥责肃宁伯夫人一番。」 「如此一来赵家姐姐的难题没准儿就迎刃而解了,她娘就算再不情愿失了大好机会,难不成还敢继续腆着脸往宫里卖女儿?」 宋千红闻言就笑了:「我就说找你来商量商量准没错儿,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可不正是这么回事儿?」 那赵明美可是在温靖侯府当众剪的头发!肃宁伯夫人亦是当众撒的泼! 先不论温靖侯府的颜面,单说赵家将皇家脸面又置于何处了? 一个当娘的连女儿性命都不顾了,也要强送女儿给皇子做妾攀高枝,一个当女儿的却又摆出「皇家想要抢占民女、民女誓死不从」的刚烈,这分明是母女二人用不同方式打了皇家的脸! 而赵明美经了这一遭之后,若真有风声传了出去,谁家还敢说她做媳妇? 这泼辣货可是连亲娘、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的,哪家后宅经得住她东一剪子西一榔头?这分明是个天生搅家精! 倒是他们宋家没有那么多讲究,她母亲宋太太也足够开明,她三哥这一回说不得还真会得偿所愿了。 至于等赵明美若真能嫁给她三哥,却依旧不改掉那一身的刁蛮,宋家自有无数种法子治她,宋千红才不怕。 韩宓忍不住笑出声来,直道千红姐姐说的是,继而便提议道,不如我们这便差人往肃宁伯府递个帖子。 「他们家可不比你我家里,到了门口径直进来拜访都没人挑理。」 「人家自打出了个贵妃娘娘后,可一直都自诩高门大户呢,若是我们连个帖子都不递便去探病了,被拒之门外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第09章 再说两人也愿意趁此机会替宋老三筹谋一番呢,那可不是得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儿,而不是冒冒失失撞上门去,再叫肃宁伯夫人挑出各种毛病来,譬如嘲笑宋家家教不好? 韩宓也不怕宋千红嫌她说话刻薄,本来肃宁伯府就是一贯如此,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可不是她话语含酸故意贬低这一家。 宋千红连忙点头道,还是宓姐儿想得周到:「万一帖子送去后便被肃宁伯夫人一口回绝了,说是明姐儿要静心养伤什么的,我们也好尽早想些其他办法。」 韩宓本来也是这个用意,且抛开礼节不提,先送个帖子过去也能先探一探肃宁伯府的态度。 若真如宋千红所说,肃宁伯夫人拒绝了她们上门探病,那也许就是肃宁伯府变着法子将赵明美软禁了,到那时再使人往外放些风声、逼迫肃宁伯夫人尽早收手也不迟。 宋千红就笑赞韩宓这法子好:「肃宁伯夫人眼下或许还以为这只是他们府上的家事,便摆出当家主母的强硬做派告诉明姐儿,明姐儿的婚事她做主,容不得谁反抗。」 「可她以为凤子龙孙都是傻子不成?」 「她若只是关上自家大门打算盘,想塞个女儿进皇家也许容易,如今都闹成这样儿了,风声用不了三两日便能传开,她还做什么春秋大梦?」 只是宋千红也觉得很奇怪,那便是赵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明明也娶了正妃,只等三皇子大婚过后,前三位皇子就要一起出宫建府了。 那若是肃宁伯府并不反对赵明美给皇子做妾,为何放着二皇子这个亲表哥不去亲近,反而偏要打大皇子的主意? 韩宓冷笑:「二皇子再是赵姐姐的亲表哥,到底既不是嫡也不是长。」 赵明美既是赵贵妃的亲侄女,又是二皇子的亲表妹,若她既听话又足够足智多谋,一心只为娘家亲戚盘算,不就能做赵贵妃娘儿俩插进大皇子府里的一把好刀? 二皇子非嫡非长又如何呢,大秦朝的太祖皇帝可没有祖训传下来说是必立嫡子或长子,如今皇帝又迟迟不立东宫,哪个皇子都有机会不是么? 这些话若依着上一世的韩宓,莫说她从不关注这个,也便分外懵懂,就算她全都心里有数儿,她也不会这么随意讲给宋千红知道——这可是妄议皇家立储之事。 只是这一世终归不同了,她既早对宋千红的人品有所了解,又很想叫所有亲朋好友都过得好,偶尔稍微点上一句半句,也是她应当做的。 要知道宋将军虽然只是个世袭的三品镇国将军,却不是那等虚职,而是兵权在握的武将,如今正带着长子在宣大军中任职,用不了两年又会升任宣府总兵。 要是皇帝还像当年一样迟迟不立储,依旧摆出一副随便诸皇子各显神通、最终胜者为王的架势,宋将军这样的武将可是炙手可热势绝伦,必然陷入各皇子的争相拉拢中。 宋千红顿时哎呦一声,满心疑惑随之散开,继而也是冷笑道,赵家这个算盘打得还真是精良:「若将这等能耐用到庶务和经商上,岂不也得赚的盆满钵满。」 只可惜肃宁伯府终归只顶着一个伯爷爵位,这还是赵贵妃诞下二皇子后替娘家谋来的,满府却没出一个争气的男爷们儿,出仕经商哪样儿都不灵。 所以细细说来也怪不得这一家人全将主意打到了赵明美身上,既是一大家子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灵,不卖女儿卖什么? 这也就是赵明美上头的两个姐姐全是庶出吧,肃宁伯夫人又打死都不愿意抬举小妇养的,否则还不得有几个女儿便塞进宫里几个,也好多卖个大价钱? 宋千红便笑着握住韩宓的手:「这回可得谢谢宓姐儿为我解惑,外带着提点我皇家态势了。」 只不过两人虽是在她闺房说话儿,并不用怕被旁人听了去,很多事情也是点到为止便足矣。 宋千红随后便又与韩宓叽叽咕咕笑起肃宁伯府来,说是赵明美前些天仿佛又添了个庶出妹子,如今那小妹子还没出满月。 韩宓就不免轻轻撇了撇嘴。 那位肃宁伯夫人也就是出了肃宁伯府的大门笑话笑话别人,外带着只敢对自家的亲生女儿各种逼迫吧! 这位夫人但凡能将这些手段往肃宁伯身上用一用,再不然就多用心辖制辖制肃宁伯的那些小妾,他们家后宅哪里就至于接二连三添丁进口,如今庶子便有七八个之多,庶女也有五六个? 肃宁伯府又怎么会为几个庶子娶亲挠头,很是发愁这么多的聘礼从哪儿出,最终也只好拆东墙补西墙,甚至昧下了庶女婆家送来的聘金? 想当年她韩宓嫁给金朝德后,金家后院的庶子庶女当然也不少,可是金家养得起啊,她韩宓也不会出去笑话别的当家主母软弱无能或是凶悍霸道啊! 再说她与金朝德能和肃宁伯夫妇相提并论么?她和金朝德分明只是挂名夫妻,她不是管不了,而是不屑管…… 只是韩宓也知道,既是她也经历过这一遭儿,那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笑话谁黑。 她是很同情赵明美在亲娘手上也像刀俎下的鱼肉,可她也不该因此就笑话肃宁伯夫人这个正妻的失败,在这世道生为女人都不容易。 她也便在撇了嘴后、并没接宋千红的话茬儿,而是换了话题与宋千红聊起了旁的事儿来,譬如也不知道温先生的伤还要养多久。 「万一因为今日肃宁伯府娘儿俩这一闹,又加重了先生的伤势,等我们再回汀兰馆开课岂不得夏天了?」 两人便商议明日一同前去温靖侯府探病,再陪温先生说会儿话,也省得先生养伤无聊。 ……这之后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工夫,被宋千红差去给肃宁伯府递帖子的婆子便回来了,进门回话时还带回了一个她俩谁也没料到的消息。 那就是宋千红方才才提起的那个小女婴,赵明美那个新降生的小庶妹,竟在今儿晌午夭折了,如今的肃宁伯府后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只因那个女婴的生母虽然还在月子里,却也顾不得是否会产后受风了,竟是扶着她所出的两个儿子肩膀、一路便哭到了肃宁伯面前…… 可惜宋千红打发去的这个婆子实在太懂事,情知不该当着自家姑娘和韩家姑娘的面前、将这些腌臜事儿讲得太清楚,也就将过程一带而过。 第10章 虽是如此,韩宓的眼前也不由得浮起了那个妾的弱风扶柳模样儿,又哭得好一个梨花带雨,她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 等那婆子又将肃宁伯夫人强打精神回的话讲了,说是还请两位姑娘过个三四日再上门去便退出去了,韩宓越发难忍笑意,顿时趴在宋千红的肩膀上笑个不停。 「我还当赵姐姐这个小庶妹是个新姨娘生的呢,敢情这姨娘就是赵姐姐总说的那个、生了两个儿子的戏子啊。」韩宓抹着笑出的眼泪道。 「这戏子的脑袋里是不是装满肥肠啊,不将两个儿子当成终生依靠也就罢了,还这么明目张胆的祸害儿子,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前还敢如此张乔做致?」 宋千红这才明白韩宓是在笑什么,敢情她这是笑那个妾拎不清,竟然在儿子面前也不忘卖弄风骚,仿佛生怕两个儿子被肃宁伯教导得太好,又自以为得计,还以为这样便能激起两个儿子对嫡母的仇恨。 殊不知嫡母终归是嫡母,哪怕肃宁伯夫人再没手段,也容不得几个庶子蹦出大天,更别论嫡母膝下还有两个早已成年的嫡子呢。 她也就难免觉得好笑起来,继而却觉得她这一次是不是做错了——赵明美既然生在这么一个后宅里,分明不是个适合做她三嫂的料。 好在宋千红也清楚得很,她想帮赵明美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她三哥,而是看在众人多年同窗的份儿上。 再说赵明美既是她汀兰馆的同窗,一旦赵明美没得到什么好下场,她的脸上就光彩么? 韩宓也点头赞成她这话:「宋三哥自然不愁找不到比赵姐姐更好的女孩儿,可赵姐姐也不该落得一个被至亲之人摆布祸害的命儿。」 「即便他们两人今后毫不相干,丁是丁卯是卯,我们若能伸一把手帮帮她也是好的。」 话说至此,韩宓也就越发理解当年的庄媛与庄婷为何在她最需要帮助之时,却偏偏与她绝交了。 她不但偏听偏信了庄娆的一面之词,同时还刻意冷淡了庄媛和庄婷,又颇为埋怨那两人将庄岩「移情别恋」的事儿瞒着她,便丝毫听不进她俩的解释。 那么庄媛和庄婷又何苦来贴她这个怎么也烧不热的冷灶? 但凡她当年有三成赵明美的能耐,既能看出孙氏母女想要害她,又能摆出一副绝不接受摆布的模样儿,庄媛与庄婷又怎么会不管她。 她们与她绝交,分明是她韩宓自作孽…… 却也不等韩宓与宋千红告辞回家,宋千红的二哥宋骁就差了个小丫头来传话儿,说是庄岩来了,如今就在宋骁的院儿里呢。 宋千红先将那小丫头打发了,说是她随后便陪韩宓过去,就望着脸色绯红的韩宓笑起来:「我们这才放几天假啊,庄世子都追到你们家去了,得知你不在家来了我这儿,便又追来我们家?」 「这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韩宓虽然知道庄岩找她必有要事,也不全是因为「想她」,听了宋千红的调笑后,也不免越发红了脸。 她便悄声与宋千红哀求道,千红姐姐别闹:「想来他也是有要紧事儿告诉我,这才一路追来了。」 宋千红本就是个有分寸的,闻言便收起调笑轻轻点头道她知道——自打他们家的娘子军去孙氏的补品铺子闹过一回,庄岩也派人去闹过一次,孙氏那家铺子随后便关门了。 只是孙氏这种毒妇连韩云枫这样的有妇之夫都敢勾引,甚至还敢借助韩云枫之手、意欲毒害人家正妻,仅仅是关个铺子便能叫她罢手不成? 宋千红当然也就明白,宓姐儿与孙氏的交手才刚刚开始,无论是庄岩还是她,也都不会作壁上观,该继续帮手也得帮。 韩宓既是分外信任宋千红,等两人走在往宋骁院子里去的路上,她就又将孙氏的死穴悄悄讲给了宋千红听。 只不过再想到平乐长公主那厢还不曾回来,更不曾对孙氏动手呢,她就连声叮嘱宋千红先保密。 若是平乐长公主回来便料理了孙氏,孙氏一死,苏鹏飞的身世便成了苏驸马乃至公主府的短处,这话自然再也提不得,只能彻底烂在肚子里。 反之若是平乐长公主对孙氏留了情,到那时再将苏鹏飞的身世揭开也不迟,长公主不动手还不许她韩宓动手么? 宋千红难免一边听一边皱眉,虽说她也对孙氏厌恶极了,却也没想到这孙寡妇竟是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的,连身为驸马的大伯子她也…… 怪不得不论是她母亲还是她外祖母,在给她三位哥哥商量议亲时,首先就要秉承一条规矩,那便是丧妇之女不能娶。 那孙氏不就是自幼失了亲娘教导么,如今不也正是一个活生生的、娶不得的例子? 就算也有些女孩儿家并没坏了规矩,不也是被后母管教得胆小如鼠,眼界也小得可怜,比好些人家的庶女都不如?像温先生那样有主见的又有几个? 韩宓闻言便略微有些苦笑。 她当年便是丧妇长女呢,她哪里只是被孙氏管教得胆小没眼界,她那一辈子都被孙氏母女给毁了…… 只不过她的苦笑瞬间又化成冷笑,继而咬牙道,正是千红姐姐说的这个道理。 孙氏不正是借助她父亲的手往她家后宅投毒,先是想要害死她娘,再想叫她成为丧妇长女,随便哪一个搓扁揉圆么? 「因此上我便决不能饶过孙氏。」这个仇她前世没报成,今生再报也来得及! 宋千红也很为韩宓后怕,亦对孙氏越发无比憎恶,便轻声安慰韩宓道,今后但凡有你用得上我的地方、便尽管开口。 「……只是我也想再劝你一句,哪怕长公主并未将孙氏如何,我也实在不赞成你利用苏鹏飞的身世,这话今日进了我的耳朵就罢了,今后万万再不能对旁人提起了。」 v第11章[01.26] 既是孙氏与苏驸马有染,两人还生了苏鹏飞这个奸生子,平乐长公主要么弄死孙氏泄愤,要么就会为了皇室颜面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无论是哪种结果,长公主怎会眼睁睁任凭旁人揭她驸马的短儿? 万一韩宓真将苏鹏飞的身世喊破了,岂不是还没料理罢孙氏这个仇家,便又惹来一个长公主仇家? 长公主终归是皇家人,哪里是孙氏那般好料理的! 其实方才韩宓并不曾与宋千红直说,说她忍无可忍时定会揭破孙氏与苏驸马的苟且。 那么现如今听得宋千红如此告诫她,生怕她报仇不成反而惹祸上身,她就轻笑着回道,千红姐姐放心。 「我定然不会叫长公主得知那话是从我口中传出去的,知道这个阴私之事之人,不是还有孙氏的娘家么?」 要知道孙氏的亡夫苏同知活着时,可早就知道苏鹏飞不是他亲生了,这一切还是孙连堂夫妇帮助孙氏压制下去的,甚至连苏同知的死……也不是正常死亡。 那么她韩宓又怎么会放过推孙连堂一家下水的好机会? 宋千红便只觉得自己这一日真是开了大眼界,宓姐儿不但叫她知晓这世上竟然还有孙氏这种胆大包天的贱人,还令她领略了什么叫做足智多谋。 她又哪里知道韩宓这一肚子「坏水儿」根本就是用一辈子的苦楚熬出来的,这其中也不知道搭进去了多少人命。 说话间二人也就到了宋骁的院门口,庄岩的小厮明月看似是在门前与宋骁的小厮一起说话儿,实则就是替他主子等韩宓。 如今见韩宓来了,明月便慌忙抛下说得正热闹的伙伴,快步迎上前来给韩宓和宋千红躬身问安。 「小的和世子爷到了您家门前,便听门子说您来了宋姑娘这里,正好世子爷也有要事要与宋二爷商量,也就一路过来了。」 其实若是细论起来,宋千红的三哥宋驰比庄岩只大一岁,她二哥却比庄岩大三岁还多。 只是也不知什么缘故,庄岩虽与宋千红的二哥玩得好,与宋老三却顶多是点头的交情。 韩宓过去也不曾因为这种小事生过疑惑,如今倒是多少有些明白了——宋老三之所以与庄岩并不亲近,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他喜欢赵明美,赵明美却在暗自倾慕庄岩吧? 她就越发想要好好帮一帮赵明美,再想方设法成全宋老三了。 毕竟那宋老三再过两年便要去兵部下属的兵器监当差,随后不久他的老师又掌管了兵器监的火器坊…… 温靖侯府既是武将出身,又是铁定要保大皇子的,多维护维护宋老三这样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韩宓也就丝毫不曾在意明月的小心眼儿。 这小子不就是既怕旁人笑话他们家世子爷分明是来追她,却偏偏想叫她知晓庄岩的用心,就如此故意欲盖弥彰么? 她就笑了一笑便叫明月和宋骁那个小厮在前面带路,如此也好有人在她和宋千红前头进去回禀一声。 只因宋骁这里终归是外院,就算他自己不在意,宋家也不那么讲究古板规矩,两个女孩儿家来了外院,也该像模像样通禀一声为好。 谁知等两人进了宋家二爷的书房后,庄岩只是打发了小厮们继续去门口看着,便已是摆出了一副要当众与韩宓说些什么的架势,哪怕宋千红也在,他也并不避嫌。 韩宓倒是不在乎这个,宋千红不止是她多年同窗的好友,将来还是她同族的妯娌,等她进了温靖侯府的门,还要唤宋千红一声岱大嫂子。 她娘又总告诫她,在婚前万万不能跟庄岩太过亲密,哪怕不会惹出丑事来,也得忌讳旁人的指指点点和两家体面不是? 如今两人既不用频频独处,她自己也松了口气。 可是宋千红哪里愿意在这里掺和?她便不停的给她二哥使起了眼色,分明是想叫她二哥与她一起回避到旁的房间去。 宋骁见状便笑了:「庄世子真的不是单为接宓姐儿来的,他还有事与你我兄妹商量。」 宋将军虽是年纪比温靖侯还大些,官阶又不高,可从宋将军的祖父起、便是温靖侯祖父的麾下,两家已是走动了几代的交情,说是通家之好也不为过了。 因此上庄岩来了后,便请宋骁将宋千红也一同请来说话,宋骁连个磕巴都没打。 庄岩亦是点头附和宋骁的话,对着宋千红笑道:「我正好还要与红姐姐你商量商量岱族兄的差事呢,你若是走了,难不成叫我去寻宋太太商量?」 宋千红本来只想给庄岩和韩宓留个单独说话的空间,哪想到庄岩开口就跟她提起了她的未婚夫婿,倒叫她第一个就脸红了。 她也只好在韩宓身边落了座,努力收起了有些害羞的神色,与她二哥和韩宓一起听庄岩再度开了口。 韩宓这才知道,原来就在今日中午,平乐长公主也终于从普会寺回来了。 而这位长公主进了城后,不但没有直接回到公主府,还径直就去了砖塔胡同的苏宅。 等她所带的一众嬷嬷们将孙氏辖制住了,她便亲手学着孙氏的字迹,给自己的驸马苏寅生写了一封信,信中写得便是自打十几日前在普会寺一别,今日又分外想念…… 可长公主到底没想到,这看似很是绝妙的计谋,不但不曾很快将苏驸马骗来,苏寅生接到这封信还皱紧了眉头,一时间全然不想搭理这个出尔反尔的孙氏。 v第12章[01.26] 只因他明明早在两年多前便已与他这位弟媳商量好,既是他那位好弟弟已经因着撞破两人的奸情……就与他们阴阳两隔,两人万万不能再在城内私会。 那她怎么又突然请他前往砖塔胡同?她就不怕寡妇门前是非多,再将他连累了? 再说两人明明十几日前才在普会寺附近的庄子见过面呀!她有这么想念他么? 苏寅生当时也便不曾发现,那前来送信的妈妈很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儿——这位妈妈虽是孙氏的心腹,却架不住在长公主才进了砖塔胡同,便已将她的儿子拿做人质,只要她还想保住她儿子的性命,这封信她便得送。 他就只管盯着那封信沉声问道,你们姑奶奶这是抽的什么风;却也不等那位妈妈答他,他突然就想起前几天刚刚断了腿的孙连堂。 苏寅生这才了然的笑了起来。 敢情孙氏这是想趁着孙连堂断了腿,也便不好再不停的催促她改嫁,这才又这么快想起他来了? 那他也不妨赶紧见见她,两人也好早些商量出个对付孙连堂的主意,省得那老东西总是如此不懂事,动辄便要逼着寡妇改嫁! 这孙氏再如何水性杨花,也是他鹏远儿的亲娘不是?若叫儿子的亲娘改了嫁,娘儿俩哪里还会那么容易相见! 苏寅生也便笑着将那封信收了起来,一个随从都没带就去了砖塔胡同;殊不知这扇门不进还则罢了,进去后迎接他的便是一脸怒容的平乐长公主。 话说平乐长公主在这普会寺一行之前,也不是没想过,是否抓奸抓个正着、才更容易处置孙氏。 可是那抓奸哪里是那么好抓的? 一来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论人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恐怕抓奸不成反成报信儿了;二来她可不但有个儿子没娶妻,她还有个女儿要嫁人呢! 平乐长公主也便只好强按住满心愤怒、退而求其次,只图自己模仿孙氏的笔迹,能将自己的驸马顺利骗来砖塔胡同便好,若是细论,这与抓奸抓个现行已是无异。 却也正是因着要为一双儿女考虑,等苏寅生进了砖塔胡同的门,又大摇大摆进了后宅,长公主再如何愤怒,她到底没喊也没闹。 她只在迎上一脸惊愕的驸马苏寅生后,无声的冷笑了片刻,便朝着自己带来的一众嬷嬷丫头们挥了挥手。 那些精干的嬷嬷和武婢们顿时一拥而上,权当并不曾瞧见苏驸马,眨眼间便已各自将孙氏母女俩分头押上马车,又簇拥着平乐长公主、浩浩荡荡押着那娘儿俩去了苏家老宅…… 「就在我往这边来之前,苏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对孙氏的处置法子还没出结果,却是已经答应了长公主的要求,叫苏驸马这便上书致仕。」庄岩如此笑道。 大秦朝的驸马不但不像前朝,尚了公主后顶着个驸马头衔便再也不能出仕了,还对驸马们的仕途多有抬举,那位苏驸马苏寅生如今正是十二团营的四武营总兵。 而这十二团营虽然也隶属京营,怎么算都是温靖侯这位中军大都督的下属,区区一个四武营却偏被苏寅生把持得密不透风,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现如今苏寅生虽未被长公主亲自撞破他与孙氏的奸情,说起来也是种遗憾,却被长公主逼迫致仕,这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要知道温靖侯一直谋划着往四武营里安插些自己人,或是送几个资质好的子侄进去历练,却一直都不曾成功呢,今后也容易多了…… 韩宓将庄岩的话听到此时,就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仿若春雷炸响,心头仅余的那么一点谜团突然阴霾尽开。 韩宓就说她一直疑惑,若是秦阁老的三皇子一派想要夺嫡、只凭手头那么一点文官支持远远不够么! 可温靖侯父子却偏偏都是马上出了毛病,虽然看起来极像文官的诡计,秦阁老一派又该推举谁来接任温靖侯的中军大都督,才能保证他们那一派的完全利益? 她韩宓怎么就偏偏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当年温靖侯坠马重伤后,接替他的不正是平乐长公主的驸马苏寅生! 别看苏寅生眼下只是个四武营小总兵,八年后他便会升为十二团营的总兵官,将来接任中军大都督可不也算顺理成章? 而那苏寅生虽然远远算不上真正武将,谁叫他是皇帝的妹夫呢? 他既是皇帝的妹夫,又与温靖侯一样都不是宗室王爷,皇帝可不是一直觉得将兵权放在这样的自己人手里便稳妥得很? 原来从打孙连堂指使孙氏勾搭韩云枫那天起,到苏寅生接替温靖侯的中军大都督为止,秦阁老一派还真是毫无漏算、一路高歌猛进呢! 只是韩宓既然连庄岩那里都不敢过深透露什么,她又怎么敢当着宋家兄妹的面前流露出来。 她也便轻轻低了头,仔细掩饰住了所有恨意与冷意,继续听庄岩说道,他打算和他父亲商量商量,叫宋骁与庄岱都进十二团营,一个去四武营,一个去四威营。 「刚进去时肯定职务不高,甚至要从小校做起,这差事难免就嫌苦了些,宋二哥已经答应了,倒是岱族兄那里我还没来得及与他说,红姐姐觉得如何?」 庄家既是全族子弟都走得自幼习武的路数,庄岱当然也不例外,将来若奔前程也肯定是从军为先。 那么现如今听得庄岩说,眼下便有让庄岱与她二哥一起从军的机会,这军队又是京城十二团营,而不是九边驻军远离京城,像她父亲与大哥一样常年离家,宋千红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就笑着点头道,这样就很好:「若他本人也答应了,我自是举双手赞成。」 只不过听着庄岩的话音,似乎只打算将她二哥送进四武营,庄岱却是要进四威营的,宋千红便忍不住看向她二哥宋骁,眼神中颇为替她二哥担忧。 要知道四威营的总兵本就是温靖侯早前在宣大边关任职时的手下,与四武营一向掌握在苏寅生手中不同。 那她二哥若是孤身一人进了四武营,岂不得拼了命似的也未必能立得住脚? v第13章[01.26] 那就不如叫庄岱也进四武营,和她二哥之间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宋骁当然看得出自家妹子的意思,他便笑着对她摇了摇头——他若与庄岱分头从军,单打独斗自然是艰难了些,可将来立功升职也更容易些不是? 如果他与庄岱都在四武营,必然是抱成一团的,这哪有分头立功、分头逐渐掌握各营来得漂亮? 再说像他们这样的武将世家子弟,从军去也会带着几个亲信长随一起加入的,说是多几个帮手也好,说是抬举抬举属下也罢,哪里就真是孤身一人了? 庄岩与韩宓将宋家兄妹这一番无声的对话全都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对视一眼,露出了了然又颇为赞赏的笑容。 宋骁既是如此不怕苦,将来努力掌握四武营也定然不是难题! ……韩宓既是没料到平乐长公主竟然祭出了逼着驸马致仕的大招,在宋家却又不好流露,等到庄岩送她离开宋宅一路回家时,她终于露出了满面欢喜。 这可不是孙氏被平乐长公主想方设法处死的简单结果了! 即便孙氏眼下还不用受死,苏寅生一旦致仕,秦阁老一派的计谋显然已经失了最后一步棋! 那这岂不是无形中又给温靖侯府避了一回险?她又可以少为温靖侯的安危操一份心?这不是一箭双雕又是什么? 庄岩却是没想到,那孙氏明明还活着,韩宓竟会如此高兴。 宓妹妹明明应该只盼着孙氏受死不是?孙氏一天没死,宓妹妹就该一天不解恨啊。 韩宓便忍笑跟他说道,既是长公主连自己的驸马都不忘惩罚,想来孙氏的苦果子还在后头:「既是窥一斑便可知全豹,岩哥哥就叫我提前庆祝庆祝不好么?」 庄岩就越发觉得自己最近的频频出手真是值了,别看他的宓妹妹看似是个容易满足的傻丫头,实则却颇为高瞻远瞩呢。 他便伸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既是有宓妹妹这句话,哪怕是将来再艰难上百倍千倍,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只是别看他话是这么说,他心头也不禁有几丝内疚,内疚于他的出手分明不完全为了她,甚至可以说是……叫那孙氏罪有应得、也不过是个捎带手儿的事儿。 如果苏驸马苏寅生真的致仕了,得利最大的明明是他父亲温靖侯与大皇子表兄不是么? 偏偏宓妹妹却傻乎乎的以为他只是为了她,他岂不是成了天底下第一号的大骗子了? 可是庄岩又哪里知道,这个结果本就是韩宓一直筹谋、一直期盼的,只因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有大皇子好、温靖侯府好,她与韩家才能好。 只要这些人全都好好儿的,她与韩家才不会成为被秦阁老与孙连堂握在手里的小线头儿,由此一步步搞垮温靖侯府乃至大皇子,更不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因此上等韩宓捕捉到了庄岩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她便继续轻笑着安抚起他来——既是眼下这个结果本就是她想要的,她就决不能叫他蒙在鼓里又生出愧疚。 就算旁的都不论,只看他这般模样儿,她就会心疼的不是么? 「岩哥哥是不是也有些含糊,怕你明明是出手帮我和我娘、帮我们老爷,好处却偏偏不止是我们韩家得了,譬如宋二哥和岱大哥也因此得到了从军的好时机,就觉得有些对不住我?」 「其实若叫我说呢,岩哥哥你分明是想多了,我可是巴不得倒了一个孙家和苏驸马,大家个个儿都将好处赚得盆满钵满呢!」 再说难道他忘了,她韩宓将来可是温靖侯府的世子夫人,是他庄岩的媳妇! 那她又怎么会只管埋头算计韩家得到了什么好处? 庄岩登时只觉得心头一暖,又是一甜,就好像有浓浓的滚烫的蜂蜜水从他心田流过。 要知道他母亲之所以愿意给他定下宓妹妹当媳妇,给两人换庚帖时还比既定的日子早了好些天,这可不止是因为他和宓妹妹青梅竹马的情份,母亲还觉得宓妹妹懂事顾大局呢。 她明明不是那种爱耍小性子、又喜欢悄悄打小算盘的寻常女孩儿,连母亲都不绝口的夸赞她,他却糊里糊涂的害怕她犯这种错?这究竟是谁傻? 他就立刻还了她开心一笑,既为了遮掩自己的错处,也开心于她还没真正嫁给他,便心甘情愿与他一同为大局着想,为温靖侯府着想。 谁知也不待韩宓再还他一笑,马车外头便有回禀轻声传进来,说是就在半个时辰前,苏家老宅又有消息传来,苏同知的孀妇孙氏自愿为亡夫守节,大后日一早便会前往苏氏族中的家庵带发修行。 而这苏氏一族的家庵却不在京城,而是在京城几百里之外的正定府。 庄岩听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那颗才刚落下的心不免又一次提了起来。 宓妹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就算她心里早有准备,情知孙氏可能暂时死不了,若是事实与实际期望有太大出入,她也定然难免失望吧? 现如今那孙氏却是当真不用受死,而是全身而退、退到苏家的家庵去了,这家庵又离着京城如此之远,看起来分明是长公主手下留情了,这哪里是宓妹妹和他想要的结果呢? 怎知等他抬头看向韩宓,就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越发浓郁的笑容,那笑容里不但寻不到一星半点的失望,就更别提愤怒与懊恼了。 他又哪里知道,原来韩宓早对苏家的家庵有所了解,那家庵与其说是家庵,还不如说是偏远乡下的一排草房,孙氏这一回……可是掉到大火坑里了。 至于韩宓为何会知晓这个,只因当年苏樱便有个姑母在那个家庵里长伴青灯古佛。 而苏樱幼年时本就被那尚未出家的姑母带过两年,姑侄二人的情份还不错,后来苏樱也便每隔三四个月就打发人往正定送东西,还因此与孙氏发生过几回口角。 v第14章[01.26] 可是即便有苏樱惦记着,她那位姑母的日子还是过得无比凄苦,谁叫那家庵既无田地供养,也全然被苏家忘在了脑后,一年顶多差人往庵里送上两百斤米面与几两碎银就了不得了。 倒是现如今听说孙氏也要前往这个所谓的家庵,就令韩宓想起苏樱那位姑母出家时,仿佛正是孙氏怀上苏鹏远那一年。 苏樱还在不经意间与她学说过,饶是尚且年幼的苏樱哭得声嘶力竭,哭喊道她如何舍不得姑母,还是没能阻止住苏家老太爷与老太太下的这个狠令…… 韩宓就忍不住想到,难不成是苏樱的姑母当年就窥破了苏寅生与孙氏的奸.情,又偏偏是个管不住嘴的性子,这才被苏家逼着在豆蔻年华出了家,而不是如旁的女孩儿一样正常嫁人生子? 要不然苏樱就该说,饶是她如何大哭,也没能阻止住她姑母出家的决心,而不是阻止苏家老太爷与老太太不是么? 韩宓可不是顿时就笑了,笑道这个结果也不错。 如果她猜得没错,苏樱那位姑母果然是被逼出家,孙氏便正是苏家这位姑奶奶的大仇人啊! 也许就连送这位姑奶奶出家的主意也是孙氏出的,再不然便是孙氏联合了苏驸马一起出的,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而那苏家老太爷与老太太既是不得已做出了这个决定,上下也只瞒着平乐长公主一个人,这一瞒就是七八年——苏鹏远如今已经七岁了。 那么现如今平乐长公主哪里只是得知了苏驸马与孙氏的奸.情,又哪里只是得知了苏鹏远的真正身世? 她定然是也知晓了小姑子出家的缘故,这才将孙氏一路送到被逼出家的小姑子手里去。 这分明就不是什么手下留情,这根本就是要借刀杀人! 而这把刀又是出于苏家,就算苏家那位姑奶奶将孙氏恨到骨子里,手起刀落异常利索便要了孙氏的命,这又与她平乐长公主何干? 她长公主也便丝毫不用怕手上沾血,更不用怕孙氏死了后、再换来苏寅生的埋怨。 杀了孙氏的可是苏寅生的亲妹子!送孙氏去自家姑奶奶手里领死的也不是旁人,那是苏家老太爷与老太太的决定! 那苏寅生既然为了隐瞒自己与孙氏的奸.情,连与亲妹妹的同胞情分都不顾了,是他与孙氏先毁了妹妹的一生,他还敢为孙氏的一条贱命去跟自己的亲妹妹或是父母大人要个说法不成? 韩宓便越发觉得长公主这一步棋走得真是妙——那孙氏做了这么多的恶,若叫这毒妇只死于她韩宓之手,岂不是对不住其他被孙氏祸害过的人了。 这时她也瞧见了庄岩有些疑惑,就笑着跟庄岩解释起来,说是岩哥哥你也知道,既然孙氏曾往她家伸过手,她也叫人打听过一些孙家与苏家的事。 「可惜栓柱才在普会寺周围转悠了两日,还没等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来,就被你的人发觉阻止了。」 「他便只替我打听回来一个看似与孙氏、与苏驸马无关的事儿,说来也巧了,这消息倒是正与苏家那个家庵有关。」 等她又将她前世所知的那些状况揉在这个消息里对庄岩讲了,庄岩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宓妹妹早就知道苏家那个家庵不是什么好去处,这才听说孙氏要出家便笑了? 只是宓妹妹怎么就敢肯定,那家庵里的苏家姑奶奶与孙氏是仇人?她又怎么敢断定,那位苏家姑奶奶敢要孙氏的命? 韩宓便淡淡的叹了口气:「岩哥哥既是男爷们儿家,当然不懂女子生活在这个世道的艰难。」 可女儿家又碍着男爷们儿什么了?凭什么她们都整日里蜷缩在后宅、轻易不能迈出二门了,最终还是难免要被摆布,要被牺牲? 不过韩宓也清楚她不能将缘故讲的太隐晦,她自己方才也说了,庄岩既是男人家,女人家天生自带的枷锁与规矩他都不懂。 再说他又没惹着她,她又何苦拿他来泄愤? 难不成就因为她先是知晓了赵明美的遭遇,后又回忆起了苏家那位姑奶奶的悲惨命运,便连庄岩都一起迁怒了? 她就连忙抛开心头那一点对这世道逼迫女子太甚的不满,掰开了揉碎了又给庄岩仔细说起来,譬如苏家那位姑奶奶出家那一年,正是孙氏怀上苏鹏远那一年,这便容不得她不细想。 「虽说这件事现如今已经过去七八年了,说起来也可能是这位姑奶奶伤了闺誉,这才不得不出家,只是我们的年纪小,便不曾听说。」 「可若只是她在闺誉上出了点小毛病,比如她不经意间撞上了谁家外男,苏家完全可以先将她在后院关两年,等外头风声过去了,再将她远远的嫁到外地去啊。」 「再或者是她的声誉出了大毛病,是她与人私定了终身,甚至要与人私奔,那却不是送她出家这么简单了。」 「据我所知……很多人家都会给这样的女孩儿报病亡,实则却是当时便逼着这女孩儿自尽了,如此也算勉强保住了全家的颜面。」 「岩哥哥或许可以说,若是她自己要出家呢,可我的人打听回来的并不是这么回事,她根本就是被苏家强行送走的,就与眼下的孙氏一样。」 庄岩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了神,饶是他再怎么日日习武,什么样的摔打都经过了,脖子后头也忍不住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原来女孩儿家的声誉竟是这么要紧?各大家族里对待女孩儿的手段又是如此残忍? 那就怪不得母亲最近总是频频告诫他,说是即便他已经与宓妹妹换了庚帖,也莫要将宓妹妹缠磨得太紧! 他就也顾不得旁的许多了,连忙扭头沉声叮嘱外头车夫,等马车到了韩家后,务必要径直将马车赶进院儿里去——否则等他在大门口外就下了车,再被韩家的左邻右舍瞧见了,宓妹妹的名声可就被他毁了。 待他叮嘱罢车夫,这才颇为懊恼的转回头来,低声对韩宓说了声对不住。 v第15章[01.26] 「都怪我过去没将与你的走动看得太需要避讳人,宓妹妹别生我的气。」 而事实上在当年的金家,金家人拿来抹黑韩宓的也正是这些话,那便是她还没与温靖侯世子成亲时,便与他从往过密,更别论她成了金家的媳妇后,还依然与庄岩藕断丝连,分明是不守妇道。 只是韩宓既然从来没将金家人当过一回事,她又怎么会将这些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那些人不过是不想叫她继续坐在大当家的位子上,这才无所不用其极,只想用这些话语逼着她自毁长城。 若她果真因此就尽早断了与庄岩的联系,也就再也没人帮她助她了,她岂不是早就输了! 那么现如今却听得庄岩竟与她道起了歉,韩宓扑哧就笑了,笑容虽是无比娇俏,却也隐含了一丝佯嗔——她才不要岩哥哥和她道这种歉! 她就是想和他要好,就这么一直要好下去! 她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她又不用捧着好名声再去和别人议亲了,他都不嫌她,她的未来公婆也不嫌她,关旁人底事! 庄岩闻言也垂着头笑起来,既笑自己的鲁莽,鲁莽得这短短半日竟看错了宓妹妹好几次,又笑她还真是贴心,贴心得总是叫人无法言喻。 好在韩宓也清楚,庄岩必是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乍一经历谋略之事,思路难免会混乱上一阵子,谁叫他在这等事上还是个新手儿。 这就像他曾学说过的、他才开始学骑马学拳脚一样,记得住牢握马缰掌握好手上的力道,便忘了双腿轻夹马腹,记得住下一个招数是左臂长拳右手虚晃,便忘了双脚也该交替上前。 可谋略这等本事又不是小本事,只有早些历练早些学习,才能更好避免重蹈当年覆辙不是么? 否则就算温靖侯父子有着如同西楚霸王的勇猛,那又如何! 这般等马车驶进了她家的前院,她便轻笑着叮嘱庄岩,说是这些日子着实累脑,叫他务必不要忘了闲暇之余多多休息。 「正好我才接到山东老家送来的信,顶多再有六七日我祖母便该到了。」 「不如等你回府后替我问问表姨母,愿意不愿意带着你们家的兄弟姐妹、再带着我一起去通州的庄子上住两日,也好趁机放松放松,又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若是可以的话,我们还能叫上千红姐姐和她两个哥哥,还有段世子和段家姐姐,等我们在庄子上住过几天,你还能陪我一起去码头上接我祖母。」 韩宓所说的这处庄子并不是韩家的,而是温靖侯府上的——她家在通州只有两处铺子,还全开在最为鱼龙混杂的码头附近,一处是大车店,一处是个小饭庄。 她之所以提议要住进温靖侯府的庄子上,也是怕温靖侯夫人不放心一双儿女借住在旁人家,她这才提出请温靖侯夫人一起去。 如此一来……万一那孙氏不会服服帖帖的出京,还需要再多做一番推手,她韩宓与温靖侯夫人母子几个却在通州小住,也正好能将一切嫌疑择开不是? 这说来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了。 庄岩连连点头道宓妹妹好提议:「我姐姐这两日正频频念叨,说是汀兰馆一停课后实在无聊得很呢。」 「若是叫她听说了宓妹妹这个提议,想来立时便得跳得三尺高,随后便会帮着我一起去求我母亲也是必然的。」 他家在通州那处庄子上又种了大片的梨树与桃树,不论是哪样花儿开着,也都有了游览的去处了,还真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只是等庄岩去后宅给何氏问了安又告辞后,韩宓还是叹着气摇头笑了。 她那去通州庄子上小住的提议哪里只是为了叫庄岩散心呢?又哪里只是要择开对孙氏乃至苏驸马下手的嫌疑呢? 她还是为了撮合赵明美与宋老三,也是为了叫庄媛与段思羽走得近一点,这才厚着脸皮叫庄岩替她去求温靖侯夫人好么? 如此等她与宋千红去了肃宁伯府探病,旋即又邀请赵明美一起出游,打的还是温靖侯府的旗号,肃宁伯夫人想来也不会不允许了。 还有那宋老三若是能接到庄岩的邀请,又知道赵明美也会一同前往,想来意外之余、欣喜之余也会愿意与庄岩走动得近一些? 何氏却是不知道她的宓姐儿为何回来后、就一味的坐在那里叹气发笑,就不免轻声问起了缘故。 可是韩宓哪里能实话实说呢? 她也便将赵明美的遭遇讲给了她娘听,又说起肃宁伯夫人如何不依不饶,就逼得赵明美不得不剪了头发,又差点以死明志。 何氏闻言便沉默了良久,这才淡淡的笑着开了口:「宓姐儿你放心,娘绝不会走上肃宁伯夫人那条路。」 就算她这辈子再也生不出男嗣来,肚子里这一胎还是女儿,她也绝不会卖女求荣,永远不会! 韩宓当然知道她娘绝不会卖女儿,她也从来没担过这个心。 她只是不便将已经发生的很多事情讲给她娘听,更不想透露她的任何打算,这才拿着赵明美的遭遇搪塞她娘不是么? 且不说她心里每一样盘算都是要帮助自家与温靖侯府莫蹈当年覆辙,这本就涉及她重活一回的秘密,当然是万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哪怕对面是她亲娘也不成。 单只说那孙氏马上就要离京前往正定的苏家家庵了,说起来也算是个解气的好消息,孙氏一日没走,她也一日不能跟她娘透露啊。 万一事情在这两天又出了变化,譬如孙氏想方设法往孙府报了信,求她娘家伯父与伯母快来救她呢? v第16章[01.26] 孙连堂是摔断了腿、急需卧床养伤不假,可那孙连堂的夫人就是什么省油灯么? 那位孙夫人只需前往苏府,责问一声苏家将所有孙氏女的名声置于何地了,恐怕也得扯上几天皮吧? 苏家倒是提早放出了风声,说是孙氏自愿前往家庵为亡夫守节,可这种事骗得过旁人,哪里骗得过孙连堂夫妇! 只不过韩宓也清楚得很,就算孙连堂尚且不知道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最起码也该知道,如今的孙氏名声已是尽毁……更是成了一颗无用的棋子了。 尤其是那孙氏的亡夫苏同知,当初可是死在孙连堂夫妇与孙氏的共同算计之下,孙家恐怕也巴不得叫孙氏早些闭嘴吧! 因此上她也并不很是担忧,孙家真会有什么人为了一个孙氏打到苏家要说法,即便果真上门去,也多半是为了跟苏家要好处、谈条件,而不是真去救孙氏脱离苦海。 韩宓如今不愿提前跟她娘透露,也只是为了稳妥起见,等事情真正有了结果再报给她娘知道,这才算得上是手掐把拿的好消息。 因此上眼下听得她娘竟然误解了她的意思,韩宓便忍不住跟她娘娇嗔起来,直道娘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您明明是将我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还能怕您卖了我?亏您还像模像样儿的叫我放心呢。」 何氏揽住女儿的肩膀抿嘴儿笑了——她是从没想过卖女求荣这种事,女儿也懂她,可也架不住韩云枫那个白眼狼想啊? 想当初他不是就曾说过,若温靖侯府到底没定下宓姐儿做媳妇,就欲送宓姐儿进宫呢? 只是那白眼狼再无情,他也是宓姐儿的亲爹,再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宓姐儿亲事已定,她也肯定不能将这话说给宓姐知道罢了。 这时外头就有人禀报进来,说是老爷叫人回来传话,老爷与大舅老爷一同应酬去了:「请太太和大姑娘不用等老爷用晚膳。」 听说韩云枫又要晚归,娘儿俩也就乐得清清静静的一起用了晚饭。 随后又陪着何氏说了会儿闲话,捎带手看看这几天的账本,韩宓这才与她娘道了晚安,回到东小院准备洗漱后尽早歇息——她白天已经与宋千红约好了,明日她们还要早些起来去探望温先生。 却也就在她对着妆镜散了头发后,韩宓又想起自己给庄岩的提议,如今再度细细思量起来,竟然显得很是鲁莽。 虽说由她提议请温靖侯夫人带他们出游,前往通州的庄子上小住,看似这不过是个贪玩的举动,可她到底还不是温靖侯府的媳妇啊! 她才刚多大年纪,她又是什么身份,就敢对未来的婆婆如此指手画脚、颐指气使了? 再说就算她真是贪玩,她也完全可以等明日去温先生那里探病,再亲自与温靖侯夫人提议不是么? 她怎么可以借了庄岩的口,叫他替她去求他母亲? 看来她真是被孙氏的节节退败冲昏了头脑,外加上她前一世上头没有婆婆,也便不懂什么婆媳相处之道,就糊里糊涂犯了傻! 韩宓也就打定主意,等明日探望过温先生,她一定要去温靖侯夫人面前请罪,哪怕袁氏并不曾埋怨她,这也是她应当做的,否则她成了什么人了。 可是韩宓到底也没想到,等庄岩归家后将她的意思跟庄媛讲了,姐弟俩又一同求到了母亲袁氏面前,袁氏登时就笑了,又连声将一双儿女的请求答应了下来。 「就算这只是你们姐儿俩的主意,我也不会不答应,亏你们俩还拿着宓姐儿当了挡箭牌!」 袁氏当然不知道韩宓打的什么主意,可谁叫她本来就是个爱玩儿的性子? 想来也许是她自幼便随着父亲外放,游山玩水已成了必不可少的消闲,待她成为侯爷夫人后,也不曾禁锢这个性子,眼下这样的时节,通州庄子上的梨花开得正好,她为什么不去? 不但如此,袁氏还颇为欣慰,欣慰于自己给岩哥儿选的媳妇真是好。 如果这提议真是宓姐儿带头想出来的,这可不但正对她的心,还给她提了醒儿,要知道她前几日还在发愁,这个春天究竟该去哪里小住一阵子为好呢。 三月初三那天她倒是牵头去郊外踏青了,可那短短的一日哪里做得了什么?还不够她与同往的贵妇人们虚与委蛇的! 只是等到一双儿女在晚膳后与她道了晚安离开后,袁氏还是忍不住仔细琢磨起了宓姐儿的用意,琢磨这丫头究竟只是想陪她去郊外小住一阵子,还是另有其他想法儿。 毕竟她何氏表姐才怀了身孕,眼下也不足三个月呢,宓姐儿为了陪她,就舍得抛下自己怀孕的娘? 这时倒是滕妈妈对她笑道,夫人既然已经答应了前往通州小住,不如等到了庄子上再看也不迟。 韩家大姑娘虽说已与自家世子换了庚帖,若能与夫人一同前去庄子上小住几日,夫人也正好能更深了解了解那孩子不是? 「再说这几天来……那戴夫人恨不得每日都来找您哭诉一回,说是白养了玫姐儿那个不争气的,如今您若能借机避一避也是好的。」 「也省得等戴夫人哭诉累了,再跟您提出旁的什么要求。」 袁氏之所以想着出去游玩几天,其中也未必不是这些日子应酬累了烦了,听罢滕妈妈的话她便笑了。 最近何止是戴夫人各种寻她哭诉,旁的贵妇人也没少登她的门! 想来还不是个顶个儿的都看准了三位皇子要出宫建府,皇家今年势必要再选一次妃,即便三个皇子早都有了正妃,侧妃也是妃,也便全都蜂拥而上,将她当成进宫的好门道儿了! 只论那戴夫人心头打了什么算盘,哪怕滕妈妈不提醒她,她还不清楚么? v第17章[01.26] 那玫姐儿就算是不能再在汀兰馆附学了,名声好歹也没失到外头去,若是她实在不耐烦戴夫人的哭求,也许就会答应替玫姐儿往皇家使把劲不是么? 可是她又不是个傻的,玫姐儿那孩子连汀兰馆的几个同窗都维护不住,她怎么能将这丫头送到皇家去丢人现眼? 再退一万步说,等玫姐儿够了年纪,进了皇家吃过几次亏便老实了,依着那孩子的头脑,又哪里能在皇家讨得好来? 万一等那孩子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她又该如何与戴家交待呢? 难不成她不单是送人攀附皇家的好门道儿,她还必须使出浑身解数,保得那些女孩儿家一世平安、甚至一世的富贵荣华? 还有那位肃宁伯夫人之前打上门来,不也是逼迫自己女儿不成,便又想逼迫她答应替赵家说说好话,无论如何都得将赵三姑娘送进宫? 袁氏也便笑道宓姐儿这孩子真是出乎人意料:「哪怕她这提议出城小住就是歪打正着,倒是正将我从这些叫人不耐烦的琐事里拽出去了。」 再说前几日她也没少与她的媛姐儿谈心,叫媛姐儿务必好好维护段思羽。 要知道镇北侯府的人口可比温靖侯府复杂多了,多维护下一个算一个,如此等媛姐儿嫁过去后,行事也能容易几分。 否则那段家自己也有族学,她当年又何必叫汀兰馆收了段思羽呢? 宓姐儿这次的提议便将段家世子与段思羽也都带上了,想来也是从媛姐儿口中得知了什么。 滕妈妈就连连点头道,韩大姑娘的确贴心得很,总之就是个聪慧的好孩子。 袁氏便索性再不多想,只等明日一早吩咐下去,叫仆妇们将这次行程先打点起来,再选个妥帖日子出府离城便好。 这般等到第二日韩宓与宋千红相携而来,探望罢温先生又来了后宅给袁氏请安,袁氏听罢韩宓的张口请罪便愣住了。 她又没怪这孩子自作主张、说是想要呼朋唤友去通州小住,这孩子跟她请的又是哪门子罪? 这时她便听得韩宓道,这样的提议说是提议,却也更像颐指气使:「旁人若是不知表姨母有多疼我,哪怕我有一点小毛病,您也能容忍,就指不定会如何笑话宓姐儿呢。」 袁氏顿时就眯眼笑了:「我们家的事关旁人何事?只要你知道表姨母不是那等人便好,她们愿意笑便尽管叫她们笑去!」 就说前些天的三月三吧,那些贵妇人就算不敢当面笑话,笑她袁氏给自己儿子定了个出身低微的媳妇,她又怎会听不出那些人话语中的暗指呢? 可是那些人哪里懂她怎么想的,她又何必给那些人解释! 再说宓姐儿的出身就真的低微么?宓姐儿的外公做过吏部侍郎,门生满天下,宓姐儿的大舅舅更是皇帝的肱骨重臣、是文阁老的亲家,二舅舅将来也不会差! 那么就算宓姐儿姓韩,韩家祖上只是山东寻常乡绅又如何?那韩云枫马上也要成为顺天府同知了,掌管的可是京城治下…… 她袁氏给自己儿子选了这么实惠又这么聪慧的媳妇,这孩子又不像那些贵女般只会刁蛮生事,恨不得进门后便只想将婆婆踩在脚底下,这样的好处她能给那些贵妇人讲? 那些妇人愿意做井底之蛙便做吧,和她有什么干系?她又怎么会去纠正那些妇人短浅的眼光! 韩宓当然听得懂,袁氏说的这是真心话,她那在心头缠绕了半夜乃至一早晨的懊恼也便彻底消散了。 在懊恼消散之余,她心底又有些微微发甜,甜蜜中却也不乏一丝苦涩,那便是她明明曾经有着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她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好在她一直都明白,她曾经的懵懂与无知并不是随意被害的理由,若说她被人欺骗是她傻,那么害她的人就是丧尽天良。 要不然老天也不会放她重新活一回,这分明是叫她回来弥补缺憾来的;那她就必须尽快叫自己聪敏起来,强大起来,也必须尽快将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收拾干净。 她就不由得对袁氏露出灿烂一笑,直道表姨母就是疼我。 倒是袁氏又想起昨晚时,长子曾跟她透露过,那苏家已经放出了风声,孙氏马上就要离京去正定的家庵给苏同知守节了。 袁氏就摇摇头笑起来——她再疼宓姐儿,也不如岩哥儿疼宓姐儿啊! 单只说那小子头些日子乍一得知韩云枫生了外心,那副心急火燎、双目赤红的样子,哪里还像个世家子弟,那分明就是个惹不起的阎罗王啊! 他还不是怕韩云枫太过分,便令宓姐儿受了委屈?甚至不惜一路求到父母面前讨要人手? 不过这样也好,岩哥儿与宓姐儿这么要好,这本就是她乐见其成的事儿。 而岩哥儿又正好趁此机会拿着孙家、苏家练了练手,短短时间里便已成长了一大截子,若在往常她哪里敢想? 怪不得侯爷总说,孩子们也是需要早早历练的,若是太过一帆风顺,将来遇上更大的难处便容易麻爪儿。 只不过袁氏也知道宓姐儿脸皮薄,眼下这屋里又还有宋家丫头呢,她便提也没提长子一个字,只是轻声问韩宓道,你是否也听说那孙氏要离京的消息了。 这时也不待韩宓点头,宋千红便抢先站起身来,笑着跟袁氏告起退来,说是她正好想起媛姐儿答应给她几幅花样子呢,她这便去媛姐儿那里讨要。 「趁着这些天放假,我也一心做做女红,省得我娘总嫌我没个女孩儿家模样儿。」 宋千红当然知道袁氏这是没将她当外人儿,这才没避讳她,而韩宓在孙氏的事儿上更不曾瞒着她,论理说她此时若不告退也没什么。 v第18章[01.26] 可是宓姐儿昨天午后还只跟她说起孙氏的把柄,她也万万没想到结果会如此之快呢,那她若是执意留在这里,岂不得将温靖侯府的手段全听了去? 那可就成了她成心探听别人家的事了! 如此等得宋千红走了后,袁氏又笑着将她夸赞了几句,这才又重提方才的话题,倒不是为了别的,只因她也怕宓姐儿听说消息后就欣喜若狂,随后便忍不住对秋娘表姐讲了。 要知道岩哥儿已是查得清清楚楚,那孙家之所以鼓动孙氏勾搭韩云枫,可不止是为了韩家而来——区区一个韩云枫用得着孙家动这种心思么? 那么只要孙氏一日没离开京城,宓姐儿就一日不该跟秋娘表姐报喜不是? 谁知道这几日会不会有人对孙氏出手相救? 更何况那孙氏眼下显然还不知她藏起的韩云枫那本黑账已经丢了,那要是孙氏盼着孙家去搭救她没盼到,转头又打起韩云枫的主意、又想起那本账册怎么办? 袁氏自也不怕孙氏能蹦跶出大天去,不论孙氏在临走前生出什么手段,温靖侯府都有无数种法子掐断她的生路。 可若是先叫秋娘表姐早早知晓孙氏马上就要出家去了,随后却又突生变故,日子一推再推,一个孕妇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大起大落! 韩宓听罢袁氏的担忧便笑了:「表姨母安心,宓姐儿还没对我娘讲呢,我也是怕事情再起波折,便想等着尘埃落定再与我娘说。」 只是她也被袁氏的话提了醒,那便是孙氏是否会想起那个账册,又是否会因此便将她父亲当成救命草。 她父亲韩云枫倒是也未必与以前一样糊涂、会心甘情愿上孙氏这个当,可他哪里知道那账册已被偷走,大舅舅可未必告诉他了! 那么哪怕韩云枫也不想救孙氏,却苦于账册被孙氏握在手里,就不得不答应呢? 看来这还真是她的疏忽了! 早在袁氏将那本账册交给她之后,她其实就该叫她那位好父亲放心,让他知晓他的把柄已经不在孙氏之手了! 这也多亏韩宓清楚得很,自己的些许疏忽也好弥补,待会儿离了温靖侯府后,她便可以叫人去给她父亲送个信儿。 她也就没跟袁氏说明自己的疏忽之处,更没露出一星半点的懊恼之意。 袁氏便越发满意,不停点头笑道宓姐儿真是大姑娘了,考虑事情够周全够妥帖。 原来袁氏也曾在听说韩云枫与孙氏的苟且之后捏了把汗,生怕韩宓经了此事后就会变了心性儿,譬如疑神疑鬼,譬如多愁善感、日日以泪洗面。 韩云枫终归是韩家的顶梁柱,是她秋娘表姐娘儿俩的天,这顶梁柱却险些断了,天险些塌了,还险些将她秋娘表姐害死了,一般的孩子哪里受得了? 她给岩哥儿找的媳妇将来可是要做侯府夫人、要做庄家宗妇的,那等动不动便哭哭啼啼、一点主见也没有的女子哪里配! 那么现如今得知宓姐儿竟是一点儿臭毛病都没长,反而还越发外柔内刚、妥帖聪慧,她可不是高兴得不得了? 韩宓将袁氏的欣慰笑容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这位表姨母兼未来婆婆这么看重她,甚至不惜将那账册亲自交在她手中,而她却做了什么? 没错儿,她是因为前世的经历在,便早对她那位好父亲失了望,甚至还有些恨他。 她也便在拿到账册后颇为幸灾乐祸,只想将它牢牢握在自家人手里,想着将来或许能借它好好折磨折磨她那位好父亲,否则她无论如何都有些不甘休。 再说只要韩云枫一直以为那本账册还在孙氏手里,他就得日日忐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是么。 那她韩宓凭什么叫他知道账册已经被偷出来了,再叫他大松一口气,从此继续过那优哉游哉的日子? 可她怎么偏偏就没想到,万一孙氏又想起那账册,哪怕账册已经不在了,也可以拿着它当借口、继续摆弄她父亲呢? ……韩宓也就在陪着袁氏用罢午膳后,便与宋千红一同跟袁氏和庄媛告了辞。 袁氏还以为她要早些回去陪她娘,就没出言挽留她,却也不忘交代她和宋千红,回去后便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若是这几日没什么大事,我们后日一早便出发去通州。」 韩宓二人连声笑着答应了,等二人的马车先后出了温靖侯府的大门后,韩宓又匆匆与宋千红道了声抱歉。 「我方才想起有些小事要与我大舅舅说,便不能与千红姐姐一起走了,我这就得去一趟西川会馆。」 原来韩宓在午膳时又回忆起了她父亲送走丁香时的坚决,她当时便很疑惑他为何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直到今日之前,也还有些没想明白。 倒是现如今再想起账册在大舅舅手里,而她父亲最近总与大舅舅在一处,她便突然有些懂了。 想来也许是大舅舅早将账册之事透露给了她父亲知道?这才改变了她父亲的行事做派? 那她当然也就不急着叫人去给韩云枫送信了,她还是应该先去问问大舅舅,另外再将孙氏目前的境遇给大舅舅说说。 这样哪怕韩云枫再想去搭救孙氏,不为了账册这个把柄还在孙氏之手,只为还有余情未了,大舅舅也能将他死死辖制住,不许他伸手。 随后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工夫,韩宓的马车便停在了西川会馆外。 v第19章[01.26] 等会馆里的人将消息报进去之后,盏茶之间,何凤亭便满脸是笑的大步迎了出来,上了马车就笑问道,宓姐儿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们家老爷昨晚不是与大舅舅一起应酬来着么,他回家后说过一句,说是大舅舅今日会来会馆见一见西川来的举子。」韩宓笑道。 三天后便是春闱的正日子,西川来的举子们要考进士便要靠这龙门一跃。 何凤亭既是西川布政使,此时又正在京城,也便在一大清早就来了会馆聊作鼓励。 因此上韩宓也不愿意多耽误她大舅舅的正事,开门见山就将她的来意讲了,先是说罢了孙氏的境遇,便又提起了她的恳求。 「……不管大舅舅是否将那账册之事说给了我们老爷知道,最近几日还请您多多费心,替我娘和我多盯着我们老爷一些可好?」 何凤亭登时就笑了:「你们老爷此时也在会馆里呢,只比你早来了一刻钟,是我将他喊来的,叫他给举子们再讲讲他对时文的见解。」 「可我知晓你来必是有事跟我说,便没叫他知道,省得他也跟了出来。」 韩宓也就不用她大舅舅再多说什么,已是清楚了他的意思——想来他大舅舅听罢她的恳求,就立刻有了主意,这几日恐怕都会带着她父亲前来西川会馆。 这般一来也便等于彻底将她父亲拴住了,她父亲白日里除了上衙便是来西川会馆,而那孙氏后日一早便要离京,他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救孙氏。 她就笑着点头道大舅舅真是好计谋:「我们老爷那人向来自诩爱才,又自以为自身多才。」 「如今大舅舅带着他来了西川会馆,还给了他当先生的机会,想来正合他意,这可比他日日出入酒楼饭庄雅致多了。」 何凤亭便忍不住摇头笑叹宓姐儿你这个鬼机灵:「你倒是将你们老爷猜得清清楚楚,全知道他真正喜好什么,又将你大舅舅我的小算盘看得一清二楚,都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既如此他也真是放心了,自己妹妹身边既有宓姐儿这个鬼机灵,他兄弟眼下又已启程、顶多一个半月便能到达京城,韩云枫再想不老实,也得牢牢顶着这几个紧箍咒,别妄想再跳出什么大天去! 他就又安抚韩宓道,账册的事儿他的确早已透露给了韩云枫知道,韩云枫也曾流露过想将那账册拿到自己手中的意思。 「我是这么跟他说的,看在我与他是正经舅兄与妹婿的份儿上,账册不是不能给他,可也得看时间、看他如何表现。」 「另外我也不曾将账册的来路告诉他,这倒叫他越发对我生了敬畏,还以为我多么手眼通天呢,随后便慌忙将那个叫丁香的扔烫手山芋一样扔到了城外庄子上。」 「因此上宓姐儿你也不用再在账册一事上多费心了,既不要叫他知晓你早知道有这么一本账册,更不要叫他得知账册本是你给我的,省得再叫他迁怒你竟与大舅舅合起伙儿来欺负他这个亲爹。」 「至于那孙氏……我猜她就算打了你们老爷的主意,想叫你们老爷去搭救她,显然也不会是在这几天,而是到了正定后再做筹谋。」 「先不说你们老爷已经被我吓唬住了,等闲不敢再与孙氏乃至孙家打交道。」 「只说假如我手里没有那个账册做把柄拿捏你们老爷,难道他还敢打上苏家老宅的门,再将孙氏如同抢亲一般抢出来不成?」 「他以为苏家一家子都是死的么?」 「如此算来这几天倒是不重要,要紧的必然还在后头呢。」 何凤亭的话既然是这么说,那便是他自己也清楚,他只是回京来述职的,顶多半个月后便要启程回西川了。 那么即便他临走前也能给宓姐儿多留几个帮手,后面还是需要宓姐儿多盯着不是? 韩宓倒也不是个孩子了,她又怎么会听不懂她大舅舅这就在教她,叫她在孙氏离京后也务必不要放松警惕。 她便沉静的点了点头道,大舅舅您放心,「等我回去后便吩咐门房,今后但凡有我们老爷的信,都先留下等我过了目再往老爷的书房送。」 韩云枫平日里倒是总在衙门里办差,可是等孙氏到了正定那处家庵,哪里还有拿着平常书信冒充公文的本事? 她也不便用担心孙氏的求救信会伪装成公文送到韩云枫的公案上。 孙氏倒是极有可能借助她几个堂兄堂弟的手,替她给韩云枫送信;可如果孙连堂夫妇得知长公主出了手后,也便畏惧得只能放弃孙氏了,孙家哪里还有人敢再管孙氏的闲事? 至于她还有什么旁的手段阻止孙氏与韩云枫联络,为了不叫大舅舅怀疑她怎么如此精怪,她明里不说、只做到心里有数就是了。 难道她还能说正定的苏家家庵里有孙氏的大仇人等着孙氏纳命来? 只是别看韩宓就说了这么短短一句对策,何凤亭也不免流露出了赞赏的笑容,笑道宓姐儿既知道掌握住了你们老爷的书信往来,便能阻止他与孙氏的联络,等大舅舅离京后,这个重任便彻底交给你了。 他那大儿子倒是也挺缜密的,若时不常便能给宓姐儿帮把手、出个主意也是好的,可是谁叫他两个儿子今年秋天都要下场考举人呢? 韩宓就笑了,直道大舅舅既然信我,何必再叫大表哥分心。 「若是叫我说呢,我们家里那些琐事最好都不要叫两位表哥知道,等他俩顺顺利利成了举人,我还想打着两个表哥少年有成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呢!」 ……这般等她再跟何凤亭告了辞,马车才刚驶离西川会馆门前,她便忍不住靠在背后的大引枕上微笑起来,笑她当初将那本账册交到了大舅舅手里,交得还真是好。 她若是一直将那本账册留在她手里,她敢以此明目张胆的威胁她父亲、甚至逼着她父亲送走丁香么? 就像她大舅舅方才说得好,那账册再是她父亲的黑账,她也不敢吓唬他说、「你若不听话、我就拿着账册去报官」,或是说她要将账册送给大舅舅啊。 v第20章[01.26] 韩云枫再无耻,那也是她亲爹,她与旁人联起手来整治亲爹算怎么回事? 恐怕她还没等出上一口恶气,韩云枫便敢掀翻她的东小院犄角旮旯,只为了将那账册抢到手,甚至还会惊吓到她娘,这笔账哪儿多哪儿少这她可会算得很啊。 而她既是想起丁香来,她便又一次笑起来,笑她大舅舅明明也没逼着她父亲如何做,她父亲竟然就将丁香送走了,亏她还以为只是因为孙连堂勾结卫家、想要抹黑她父亲那一个缘故。 等那孙连堂的管家将卫家告到了顺天府衙门,她父亲又连个磕巴都没打、便差了衙役将卫家押送出城,这其中也未必不是大舅舅的事先提点起了作用。 否则依着她父亲那个脾气,说不准就真得将卫家人下了大狱,看似是要为孙连堂被马车摔断了腿讨个公道,实则却只为了拿着卫家出他自己那口恶气呢! 那他岂不是早就正中了孙连堂的奸计? 那孙府管家之所以去报官,盼的就是他这么做呢,这样孙家才好反咬他一口,说他早就收买了卫木匠弄坏孙连堂的马车! 韩宓就这样一路笑着回了家,只是等马车进了自家胡同,她才刚撩起侧窗的轿帘往外张望了几眼,便立时笑不出来了。 那个独自在她家大门口附近徘徊的身影不是苏樱么? 难不成这是孙氏被苏家看得紧,便没法出来送信,也打发不动下人,就将苏樱指使来了? 如果苏樱和韩宓从无宿怨,韩宓还挺感激苏樱对她那一撞,若不是那一撞将她撞回到眼下来,她前一世还真有太多遗憾无法弥补。 可惜苏樱却是抢了她的庄岩那个人!苏樱明明对庄岩并没有感情,却看上了温靖侯世子夫人这个头衔,也便一门儿心思帮着孙氏骗她! 韩宓便不禁咬紧了牙关,死死的盯着苏樱那个身影较起劲来,她这神情与动作难免将身边的青芽吓坏了。 「大姑娘这是怎么了?」青芽慌忙轻轻摇晃起她的胳膊来。 韩宓顿时被这样的摇晃晃得醒过神来,也便忙将那「见到大仇人」的苦大仇深掩饰起来,冷笑着指了指胡同那边的苏樱。 「你瞧见那个姑娘了么?我若是猜得没错,这应当是孙氏悄悄派出来找咱们老爷求救的人。」 她当然不能告诉青芽她已经认出苏樱来了——即便苏同知还活着时,她娘也经常带她与韩云枫同僚的家眷走动,其中不但有孙氏也有苏樱,她与苏樱早就认识。 那苏樱虽然一直都在她家大门左右游荡,却一直没被她看见正脸呢,她哪里知道那是谁?青芽不是也没瞧清楚? 倒是青芽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自家大姑娘最近做的很多事都不曾瞒着她,她当然知道那个孙氏是谁,也知道那人如今就要被苏家老太爷老太太送走当尼姑去了。 那孙氏怎么这么不要脸?婆家要送她去家庵便老老实实去吧,叫人找到韩家门上算怎么一回事? 这是多亏这人既没敢往自家院子里闯,此时又被她们主仆碰上了,否则还不得惊了太太! 青芽便沉了脸:「大姑娘坐着马车进院儿吧,奴婢这便下车打走那个小娘皮。」 韩宓登时失笑:「那孙氏再不要脸,我们韩家还要脸呢,你可是我这个韩家大姑娘的贴身大丫头,对人哪里能张嘴就骂抬手就打?」 「再说若这人真是孙氏派来的,你我主仆却在门口将她打得吱哇乱叫,再叫她口不择言喊出声,将我们老爷的名声抹黑了又该如何是好?」 韩宓着实喜欢青芽这种直爽脾气,哪怕她将来要做的是温靖侯世子夫人,青芽这个贴身丫头却被她祖母教得太过泼辣,糙话也不少,她也不想逼着青芽改。 可青芽前世却是因为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被孙氏叫人活活打死的啊! 那她可不是就得好好教一教青芽,万万不能再像从前一样? 孙氏是马上就要离京滚蛋了,可是谁知道今后又会遇上多少与孙氏一样恶毒的人!而她又不可能总在这丫头身边护着! 青芽就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直道大姑娘说得是:「……就算不为老爷着想,奴婢也不能牵累大姑娘名声呢。」 言之意下虽也有些不屑自家老爷的为人,却又不敢明说,难免又惹来韩宓一阵会意的微笑。 「可是奴婢既不能打骂走这丫头,难道还替大姑娘将她请进门去好好说话?再不然便不管她了,随她在咱们门外怎么转悠?」青芽又有些糊涂。 虽然老爷眼下正在西川会馆,身边也有大舅老爷看着呢,等傍晚终归是要回来的,那若是任凭那丫头就在韩宅门外游荡,岂不是迟早叫她等到老爷? 韩宓不禁为着青芽话语中的「那丫头」笑了起来——想来苏樱也是救母心切,便偷偷从苏家溜了出来,也就不但没敢带上贴身的丫头婆子,连衣着打扮也是换了丫鬟的模样儿。 既如此她不妨将计就计,待会儿便只将苏樱当做下人丫头对待好了! 至于苏樱早几年便认识她这又如何,她韩宓只要不想认对方,她便只需要装糊涂外带各种不信,甚至随时都可以给苏樱委屈受! 因此上她便如此这般交代了青芽一番,等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外,她也就不等门子搬开门槛叫马车径直驶进去,就搭着青芽的手先下了马车。 这时她便毫不意外的听见身后传来苏樱的脚步声,她才一转头,那人已经快步跑到了她身后,脸色虽有焦急,又有尴尬,却也不乏几丝兴奋。 「请问你是韩家的宓姐儿么?」苏樱努力压低声音问道。 v第21章[02.03] 此时的苏樱还不知道她的母亲曾与韩云枫有过苟且,她一直都以为韩云枫这两年往砖塔胡同她家走得勤,是看在她亡父的面子上,这才对自家孤儿寡母多有照应。 而苏家老宅这两日发生的事,因着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长辈们也都瞒着她个中缘故,更是从不曾叫她参与其中任何一个小环节。 她便只知道自家母亲要被祖父祖母逼着出家了,就像他们当年逼着她姑母一样,这两人何等无辜。 因此上等她悄悄的去软禁母亲那座小院探望母亲,母亲叮嘱她快来韩家寻韩叔父求救,她真的连想都没想便答应了,随后就换了贴身大丫鬟的衣裳,又买通了老宅守着后院角门的婆子,将她放了出来。 那么现如今虽是没等到韩叔父,能等到宓姐儿也很好不是么? 要知道宓姐儿小时候经常与她一处玩呢,那若是宓姐儿愿意帮她给韩叔父带个信儿就好了! 虽说她也曾仗着自己父亲比韩叔父官阶高……便没少暗地里欺负宓姐儿,可那毕竟是年幼无知,想来宓姐儿定不会放在心上吧? 也就是因为苏樱心头转着这等思绪,她的神色当然也就又尴尬又兴奋,尴尬于她过去待韩宓可不怎么样,兴奋于韩宓一定会帮她的,一定会。 谁知韩宓闻言却是立刻高挑起了眉梢,脸上也露出了一副很是轻视又有些恼怒的神情:「你是谁家的丫鬟?你怎么知道我的闺名?」 「你在我家门口转悠多久了,又有何企图?」 当年别看苏樱出身并不高,到底有位长公主伯母,苏家也勉强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外带苏同知虽然已经亡故好几年了,好歹也曾经做过韩云枫的上司。 如此饶是苏樱身为「拖油瓶」被孙氏带着续弦进了韩家,面对她韩宓之时,也总像个公主般骄傲,这就更别提更小时候,苏同知还活着,苏樱更是颐指气使得很。 那么现如今瞧见苏樱不惜打扮成个下人、求到韩家门前来,而韩家这个大门却再也不会像当年那般为苏樱敞开,韩宓当然不屑再掩饰什么,她的轻视实在太真实不过。 她当年是曾被孙氏母女玩得团团转不假,可也正因为这样,如今便轮到她将这母女俩当成陀螺、想打便打想抽就抽了! 她是曾经做过棋子又如何,这也不妨碍她摇身变为下棋之人! 她也便眼见着苏樱的一脸兴奋因着她的嘲讽旋即消散,尴尬却越发浓重,其中还隐含着几分的不可置信,仿佛不信她没认出对方来。 只是苏樱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悄悄逃出苏家来为母亲报信求救,想来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即便如此……等她回到苏家,迎接她的还指不定是谁的狂怒,还有那令她不敢想的责罚。 苏樱就连忙压住些许的恼怒,连声道宓姐儿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砖塔胡同苏家的樱姐儿啊,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呢!」 韩宓扑哧就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你这个丫头倒真是个说谎不眨眼的:「你真当我几年没跟苏家二姑娘见过面了,便将她的模样儿忘了么?」 「苏家二姑娘长得可不是你这样儿,她小时候便长得瓜子脸尖下颌,一张小脸庞再清秀不过,哪里是你这个贪嘴丫头的圆盆大脸!」 说罢这话她也不待苏樱辩解,抑或是索性使出小时候欺负她的手段,她便立睖起了眉眼,冷声唤青芽先将这骗子捉进院子里再说。 「说不准这丫头便是个小贼,等我们主仆审她一审就见分晓了!」 青芽既是在马车里就得了韩宓的吩咐,说是叫她趁着苏樱还没回过神来便将人捉进院子里,她便一直守在一边、紧紧盯着苏樱不眨眼呢。 如今听得韩宓这么一喊,她顿时便伸出双手牢牢的将苏樱钳制住,随后便像掐小鸡般,三下五除二便将人拎进了韩家大门。 苏樱这两年是已贪吃得肥壮起来不假,可她终归是个小姐身子,到底不比长干力气活儿的下人不是?她又哪里拗得过青芽这个壮实丫头! 等她终于纳过闷来再想挣扎,青芽却已松了手,她已是站在紧紧关闭了院门的门内地上。 她也就终于暴露了曾经的本性,脸色要多阴冷便有多阴冷:「韩宓你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小人!」 「你这是欺我父亲死得早,便假装认不出我来、好趁机欺负我是不是!」 「我可告诉你,就算我没了亲爹护持,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将我如何的!你就不怕我回去禀报了我伯母长公主么!」 只可惜她既然向来是这个性子,青芽又虽然放开了抓她的手,却也没忘在她近前虎视眈眈,她也只能放几句狠话罢了。 而韩宓既然敢叫青芽将人拉进门来收拾,又对苏樱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她又怎么会惧怕这样的色厉内荏。 难不成苏樱还能摇身变了个人,扑上来便对她韩宓连踢带打?再不然她还真敢拉着平乐长公主来上门撑腰要说法? 那位长公主可早就恨死了孙氏了,若还愿意为孙氏的女儿出头岂不成了笑话! 韩宓就又是扑哧一声笑:「我知道你父亲是谁?我又管他是活的还是死的?」 「好吧,就算你真是砖塔胡同苏家的樱姐儿,我可和你好些年没有来往了,你我二人也没什么交情,你凭什么在我家门口来回转悠?」 「单冲你肚子里不定转着什么鬼心眼儿,我这便能叫人将你扭送到衙门里去你信不信!」 话说这世上就没有女子不怕进衙门的,哪怕在堂上能分说清楚,脸也丢尽了不是么? 那么即便韩宓并不想将苏樱送去衙门丢脸,却也不妨碍她言语上恐吓一番;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打消孙氏母女继续想来求助韩云枫的想法儿。 v第22章[02.03] 苏樱也果然被韩宓吓了一跳。 韩宓竟然不管她究竟是谁,就要将她送到衙门去?实则也并不是没认出她来,而是巴不得她真是苏樱呢? 敢情这丫头竟是个记仇的,即便很多年过去了,也还记得她当年如何暗地里欺负人呢,今日便趁机报这个仇来了? 苏樱的外强中干顿时便萎靡了下去,外带她本就不是个动辄便能张口哀求谁的性子,一时间就嗫喏得说不出话来。 谁知韩宓却犹嫌不够,见状便又往她跟前走了两步,沉声追问道你今日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难不成是你那位好母亲不愿意再守寡,就派了你来替她保媒拉纤,说是愿意来我们韩家、给我们老爷委身做妾?」韩宓不怀好意的笑着。 「可是这种事儿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女孩儿家亲自出头呢?」 「就算不为你母亲的颜面考量,只为你自己的名声着想着想,你们家怎么也该请个官媒来才合适吧?」 「苏同知苏大人还真是可怜呢,若叫他得知他的妻女竟然如此无耻,也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这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无形中便将苏樱全部的尊严全都剪碎,无尽的羞辱更像一把利刃,径直剜进了苏樱的胸膛,一路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苏樱想骂,骂韩宓不知羞耻,骂韩宓欺人太甚;她又想打,打韩宓一个鼻青脸肿,打韩宓一个七窍流血。 可她既骂不出声,也抬不起手,她浑身都软得厉害,软得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这却丝毫不妨碍她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想她母亲到底是不是真对韩家叔父起了什么念想,这才先是传到了她祖父祖母耳朵里去,后又使得祖父祖母迅速做出了叫母亲出家的决定。 而她祖父祖母分明是不想叫她掺和到此事里来的呀,这才一直都没叫她听说一点风声,更不想对她解释缘故,以免叫母女俩伤了情分。 倒是母亲……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又将她这个亲生女儿当成了什么人呢? 母亲竟然在如此境地还瞒着她,不但瞒着她,还这般利用她…… 韩宓就再也等不来苏樱的半句辩解,便只听得扑通一声。 待她与青芽主仆寻声低头望去,就瞧见苏樱已经重重的摔倒在地,额头亦是因此一摔便磕在了青砖地上,难免磕了个头破血流。 青芽登时便被吓坏了:「这、这……大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这位苏姑娘连额头都磕破了,会不会因此破了相啊?!那苏家若是为此打上门来,大姑娘岂不是有口难辩! 青芽也就不等韩宓交代什么,便慌忙蹲到了地上,急急忙忙查看起了苏樱的伤情。 待瞧见苏樱并不曾晕过去,正半阖着眼低声哭泣呢,那处伤口虽然流着血,也只有一颗桂圆大小,想来也好恢复,她连忙掏出干净的帕子捂在那伤口上,这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只等韩宓吩咐。 谁知韩宓却只是微微一笑,半点不带惊慌,而是笑着扬声喊道,叫她那辆马车先别忙着卸辕歇马:「再来两个人帮我们将人抬到车上去,我们这便送苏姑娘回家。」 韩宓当然不会惊慌——苏樱可不是她请来的,也不是她叫人绑来的,这人是自己跑到韩家来的,又不知何故晕倒在地。 至于等苏樱回到苏家老宅,她就不信苏樱敢实话实说。 连她韩宓都说孙寡妇想再嫁了,苏樱若还敢将她的话如实学说,就不怕苏家老太爷老太太多想么? 苏家那老两位多想的后果便是孙氏也不用去家庵出家了,孙氏只需要在苏家老宅等待病亡便好! ……可韩宓也是想都不敢想,等她与青芽陪着苏樱上了马车又离了韩宅,苏樱先是沉默了良久,终于又一次开了口。 「宓姐儿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我母亲真的……想要给韩大人做妾?」 韩宓难免有些惊讶,既惊讶于苏樱当年并不以孙氏再嫁为耻,如今却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又惊讶于苏樱竟然仿佛信了她的话。 只是韩宓旋即也便想清楚了,孙氏当年再是寡妇再嫁,那也是她父亲名正言顺的续弦,更别论大秦朝的寡妇再嫁并不是什么寒碜事儿。 倒是现如今,她韩宓的亲娘还活得好好儿的,孙氏若想进韩家门,当然只有做妾一条路。 苏樱为人再阴郁,又是个横刀夺爱的小人,到底也没不要脸到可以眼睁睁看着亲娘给人做妾的地步不是? 而苏樱若不是将此事当了真,方才在她家院子里想必也不会一头摔倒在地…… 她也就冷冷一笑:「要不苏姑娘以为呢?我和你早日无怨近日无仇,幼年时又是玩伴,我何苦见到你在我家门口转悠便那般待你?」 若说韩宓早之前不过是随口一说,只为了奚落苏樱一番,眼下这番话这便是她故意想要误导苏樱了。 言之意下便是何止她韩宓早知道孙氏的打算,这才对苏樱不讲情面。 苏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之所以要逼着孙氏出家,必然也是听说了些许这样的风声,至少也是知道孙氏不守妇道,这才出手阻止。 如此一来倒看苏樱还愿不愿意继续被孙氏利用,扮成下人丫鬟模样跑出来替孙氏求救? v第23章[02.03] 除非苏樱不想再要脸面,也不想再要前程! 这时她便瞧见苏樱果然惨淡一笑,又喃喃道原来如此,就紧紧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靠着身后的大引枕再也不说话。 韩宓想了又想,就轻声劝起苏樱来,长辈的事情根本不是我们小辈可以掺和得了、甚至左右得了的。 「与其蒙在鼓里傻乎乎的替人多方奔走,最终却改变不了什么,反容易将自己也牵连了,还不如好好替自己着想着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为妙。」 她是极恨苏樱不假,恨苏樱既然千方百计从她手里将庄岩抢走了,为何不但不好好相处,最终还害了庄岩性命。 可是她也明白,庄岩的那条命其实并不是真被苏樱害的,哪怕那时她韩宓才是庄岩的妻子,旁人若想在庄岩的马匹上动手脚,毫不知情的她也难以防备。 那么既是冤有头债有主,她也不愿意彻底迁怒苏樱,何况她眼下已是新生,二十多年后的事情她也完全有把握改变,与其对苏樱穷追猛打,还不如借着这人的手,彻底断了孙氏所有活路更好。 再说只要孙氏进不了韩家门,区区一个苏樱又能将她和庄岩如何? 哪怕再多来几个如苏樱一样的,极尽各种挑拨离间之事,她韩宓这一世也绝不会再对庄岩放手! 只是韩宓也不能叫苏樱知道,她早知晓孙氏要被苏家送去家庵罢了,她劝解苏樱的话也便不能说得那么明白,更深的意味只能靠着对方自己领悟去了。 苏樱闻言却是依然闭着眼,吭也不吭一声,仿佛只将韩宓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青芽便有些恼怒,恼怒得忍不住张口责怪起她来,直道苏姑娘怎么这般不识好歹:「……若苏姑娘的娘果然真给我们老爷做了妾,你当你今后还能好好嫁人不成!」 「寡妇再嫁本就不是个好听的事儿了,何况还是委身做妾这样的不要脸面!」 苏樱这才阴郁的睁开眼笑起来,那笑容再瘆人不过:「连你一个下人都知道的道理我会不懂?你们姑娘张口教训我就罢了,哪里轮得到你!」 见青芽还欲说话,韩宓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苏姑娘既然说她什么都懂,你就省省口水吧。」 等青芽不情不愿的闭紧了嘴巴垂了头,韩宓这才又看向苏樱:「既是苏姑娘这么懂道理,我看不如等到了苏家老宅,我便说我是在街上的小铺子里偶遇你的?」 「正好我的马车上还有温靖侯府大姑娘上午送我的各色绣线,分给你一半说是你上街买的如何?」 她这也不止是要帮苏樱,以免叫苏家知道苏樱乔装打扮悄悄离家是去为孙氏奔走,再对苏樱如何。 她也是为她自己彻底免了责任,省得苏家不分青红皂白,无论如何也要叫她为苏樱的头破血流负责。 苏樱是自己跑到韩家门口去转悠不假,图的也未必是什么见得了天日的事情。 可这花样年纪的女孩儿到底磕破了头不是? 若是苏家非得腆着脸叫她为此负责,她也可以将苏樱的来意全撕掳开,索性大家都闹一个没脸也没什么,可是万一因此延迟了孙氏离京的日子,那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更别论苏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底线她也不清楚呢——苏家虽是要送孙氏出家,也是因为苏鹏远的身世暴露,并不是源于孙氏与韩云枫的苟且。 那要是叫苏家得知还有个韩云枫,干脆不要脸的顺水推舟将孙氏塞给韩云枫做妾呢?这可就真是恶心人了…… 苏樱就又阴惨惨的笑了,笑容里也不乏嘲笑:「韩姑娘这是怕了,怕我们苏家叫你给我的头破血流拿出个说法?」 「你尽管放心,我姓苏的还没那么傻!我到时自会说我这几日本就在节食,到了街上便有些头昏,这才摔倒磕破了额头!」 她母亲既是连她的名声都不在意,也要糊弄着她去韩宅找韩云枫求助,她凭什么就要撮合这两个狗男女? 她是早就与天津卫的金家有婚约不假,那金家也不过是个商家,想来并不敢因为她年幼丧父便低看她一眼,更别论她还有个长公主亲伯母。 可若叫金家得知她竟有个那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母亲,就算不会与她退亲,等她进了金家门,谁还会用好眼看她? 那金家又是个皇商,向来不讲内宅规矩,宠妾灭妻从来也算不上什么笑话,尤其是动辄出门在外的男爷们儿,更是各地都养着外室,到了哪里、哪里便是家。 那若是连她苏樱自己的母亲都给人做了妾,她将来还想辖制金朝德、不许他纳妾养外室?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苏樱也便清楚得很,就算她不情愿为韩宓掩饰,只为了她自己,她也必须将今日发生之事全都烂在肚子里,更不能叫她的祖父祖母得知她母亲今天对她的怂恿。 她就索性伸出手来,叫韩宓别再废话:「你不是要分我些绣线么?还不快快拿来,难不成你还等我请你进苏家喝盏茶!」 听这话音竟是都不用韩宓将她送到苏家门前去,更是不许韩宓露面,而是打算提前下车了。 这倒是越发如了韩宓所愿,她就笑着招呼青芽打开车座上放着的那个小包袱,将庄媛送给她的绣线每一色都取出两绺留待自己用,剩下的再重新包好递给苏樱。 「这是温靖侯夫人那家旖裳阁专门从苏州进来的绣线,轻易不外卖,苏姑娘事先想好了说辞吧,至少也别说错了铺子名儿,再平白惹人怀疑。」 此时的苏樱虽然并不知韩宓已经与庄岩定了亲,却也知道韩宓这些年都在温靖侯府附学,闻言便讥诮的笑了笑道,韩大姑娘还真是八面玲珑得很。 「怪不得你我二人并没什么交情,今日还险些翻脸成仇,你也那般明白的教我回到家中如何斡旋,字字句句都头头是道,我虽不爱听,却也只能老老实实领教,再老老实实照你教的去做。」 言之意下便是笑话韩宓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满心盘算的全是自己如何攀高枝、如何谋前程。 v第24章[02.03] 韩宓不禁淡淡的笑起来。 「人活在世若是连自己的前程都把握不住,也不愿意费心为自己周旋,却只为了旁人的意愿活着,或是被人左右了命运、继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更不懂什么叫做后悔,这样的活法儿有什么意思么?」 韩宓自己是重生的不假,苏樱却不是;因此上韩宓虽说了这番话,也没指望对方彻底听懂。 即便如此,等她这番话落进苏樱耳朵里之后,也还是令苏樱又一次颇为嘲讽的笑起来,笑她说得轻松、做起来难。 好在苏樱也明白,她和韩宓既不是至交好友,眼下马车又眼瞧着就要到苏家老宅的胡同口了,她也犯意不上再与对方多说什么,做那徒劳的扯皮之事。 别看韩宓说得好听,仿佛处处都在为她悄悄离家一事着想,连说辞都帮她编好了,还替她准备了哄人的绣线;一旦叫韩宓出现在苏家老宅门口,谁知这人是否会变卦,继而翻脸不认人? 她苏樱今日已经做过一次傻事了,难道还会犯那引狼入室的错,再叫韩宓在她祖母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不成? 她就沉声唤停了马车,拿着装满绣线的小包袱便跳下了车,再也没留下半个字便匆匆朝苏家跑去。 青芽不由得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马车调转了头又重新上了路,她这才颇为不解道,别看这位苏姑娘有点儿胖,又在咱们院子里摔了个跟头,跑起来还真是飞快。 韩宓便笑出声来:「她能不飞快么?她这根本就是怕我们主仆非得将她送回苏家后院去,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呢。」 见青芽分明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韩宓越发笑得不行,笑罢了才给青芽解释道,这位苏姑娘根本就不信我们是真好心。 「万一我这一路只是为了糊弄她安抚她,实则却想去苏家老太太面前给她和她娘告一状呢?她这是不想上我的当。」 青芽立刻撇了撇嘴,直道这人还真是歪心眼儿不少,全然将大姑娘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单只说大姑娘若真想跟她计较,在韩家时便叫人将她送去衙门了不是么? 只不过青芽也知道,还是眼下这个结果更好,自家大姑娘将来可是要做温靖侯世子夫人的人,动辄便送人去衙门算怎么回事。 主仆二人也就抛开苏樱再也不提,坐着马车一路说笑着回了韩家;到了后宅后,青芽先将韩宓送到了正房,便回到东小院去替自家大姑娘收拾行李,以备后日一早离京前往通州。 怎知等韩宓进了西次间,何氏就笑问她,你方才明明已经到家了,怎么又出去了一趟。 韩宓便忍不住偏头瞟了薄荷一眼,分明是在责怪她娘身边的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太太跟前说。 要知道她早就发了话,太太是需要养胎的,不论前院后院的大事小情,等闲都不许送到太太面前烦扰她。 只是她也断然不会当着她娘的面前责罚哪个,或是刨根问底罢了,她就笑回何氏道,是庄媛头午送她的绣线她忘了拿:「那绣线可是从苏州进回来的,我和千红姐姐每人才分了一小包。」 「离开温靖侯府时我却忘了从千红姐姐的马车上拿下来,等我到家了才想起来,便追她要去了。」 何氏也只知道韩宓才到家便又坐着马车出去了,她哪里知道是苏樱找上自家门前来? 她便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还真是个急性子:「你千红姐姐又不会昧下你的绣线,随便指个下人替你去取一趟不就成了,哪里就值得你巴巴的追了过去?」 这也多亏千红那丫头是个好孩子,等闲不会多想,又不是个多嘴多舌的性子,否则岂不得叫人家以为韩家小气了。 韩宓连连笑着点头,说道娘说得对:「……只是娘还不知道,我表姨母后日要带着我们去通州庄子上看梨花呢。」 「我便想着趁我还没走,若能早些将绣线拿回来,也好趁着离京之前替小弟弟将那肚兜做好。」 何氏不禁又笑起来:「你还好意思提那个肚兜!那明明就是个小活计,用不了三天就做得完的,你都做了七八日了吧!」 韩宓连声求饶,直道娘可别再奚落女儿了:「您明知宓姐儿向来手慢,就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这般等她又陪着她娘闲聊了片刻,她这才找了借口出了正房,喊来王妈妈询问起来,究竟是谁将她才到了家又离开的事儿捅到太太跟前去的。 「若我真的只是去拿绣线也就算了,可是孙氏的女儿都找到咱们门口来了,这等大事也能叫太太知道,岂不是成心给太太添堵?」 王妈妈却是半下午都不在正房里头贴身服侍的,大厨房今日才刚采买回了米面和菜油,她一直忙着在那边看着入库呢,她又哪里知道是哪个嘴快的犯了错? 她便忙说等她先去挨个儿问问,待责问清楚了再来给大姑娘回话。 这时薄荷也从正房出来了,她本就是特地来找韩宓说话儿的,见状便笑着叫王妈妈尽管忙她的事儿去。 「给太太跟前递话的人我知道是谁,我跟大姑娘说说便好。」 待王妈妈应声走了,薄荷这才悄悄告诉韩宓,太太午睡醒了后,若蘅和若芷便来请安了:「两人还带了不少的针黹活计,都是给太太做的鞋袜,又陪着太太说了半刻钟的话这才走了。」 「这中间服侍那若蘅的一个小丫头来了一趟,那小丫头又是个嘴快的,张口便说大姑娘回来了,却不知为何又走了。」 韩宓便眯眼笑了:「原来如此……这是丁香才被送去庄子上没几日,就有人迫不及待又要学丁香呢?」 只是这若蘅看起来还比丁香聪明些? 既不明里跟太太挑衅,却懂得背地里使绊子了,还借助的是个小丫头的嘴,如此哪怕她韩宓要发威,也有那小丫头顶罪? v第25章[02.03] 可惜若蘅终归是打错了算盘,她们只瞧得见贼吃肉,就没瞧见贼挨打——丁香是已怀上了身孕不假,可她也被送到庄子上去了,这辈子再也未必回得来。 只要这韩家有她韩宓在,那母以子贵的念头搁到丁香和若蘅这等人身上,也终归是白白做个梦罢了。 韩宓也便叮嘱薄荷,只管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依旧回房服侍太太去便好:「等我晚上回了东小院,再处置这点子小事儿也不迟。」 谁知等天擦了黑之后,韩宓才刚陪她娘用了晚膳不一会儿,也还没来得及跟她娘告退,芳姑姑便脚步略带匆忙的进了正房,又频频背着何氏给韩宓使起了眼色。 韩宓就笑着叫她娘早些歇着:「青芽回来后便替我收拾后日的行李去了,我去看看她们几个收拾成什么样儿了。」 何氏也是巴不得女儿跟着袁氏出去松快几日呢,否则温先生还需要养几日的伤,宓姐儿又上不了学,就叫她天天在后宅打理中馈不成? 虽说这中馈是女孩儿家必须学的,她的宓姐儿哪里还用学,有那空儿还不如多消散消散,也省得将来到了婆家再也没这等轻松的好日子。 她就笑着摆手叫韩宓快走:「别忘了叫青芽和你芸姑姑给你带上几件夹衣,再带上一件油衣,梨花开时雨水最多了。」 韩宓便给何氏屈膝告了退,又假做喊着芳姑姑给她帮手;待两人出了正房又出了院门,芳姑姑这才笑着指了指西小院,说是若蘅和若芷打起来了。 「那若蘅也真是个泼辣货,她先是发落了自己身边那个小丫头叫翠翠的,足足给了翠翠五六个大嘴巴,又将人拽着去了若芷的屋里,如今正逼着翠翠指认若芷呢。」 韩宓这才知道芳姑姑为何频频给她使眼色,神色却不那么着急,还颇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想当初她之所以瞧见她娘将若蘅和若芷都买了下来,便笑夸她娘这一手儿极妙,还不是早就想到了,就算丁香被这两人合伙儿祸害得不成了,若蘅与若芷也还能对立一阵子? 只是她也没想到,如今看来那若蘅在给她娘耳朵边递话的事情里竟像个无辜的,始作俑者倒是那个叫若芷的。 如果这都是真的,别看那若芷向来都一副柔弱样子,还真应了「会咬人的狗不叫」那句话呢。 她就笑着招呼芳姑姑随她先去她的东小院坐一会儿:「等那边打出了一个孰高孰低,姑姑再替我去处置也不迟。」 话虽是如此说,既是芳姑姑被她留下了,西小院那边也不能没有人看着,等韩宓回了自己的东小院,便打发青芽去替芳姑姑瞧着。 丁香既是不在了,若蘅和若芷以后便是这个后院仅余的两个祸害,虽说并不怕两个奴才真能翻天,她韩宓也是时候好好查考查考这两人各自的心性儿了不是? 青芽本来就是个既爱看热闹又爱学舌的,闻言便高高兴兴领了命走了;不过两刻来钟后,这丫头便笑着跑了回来,说是老爷回来了,事情也已经有了分晓。 「那个叫翠翠的小丫头先还不认,若芷又一直不停的掉眼泪,直说若蘅要想害她也该找个更好的法子,而不是毫无证据便要叫她背黑锅。」 「那翠翠见状便越发不认了,反而一口咬定她并不是有意在太太跟前说那句话的,如今若蘅非得说她受了若芷收买,还不如直说想拿她这条贱命拉若芷一起下水。」 那若蘅虽是个爆炭脾气,却偏偏不够聪明,被翠翠将了这一军之后,竟然再也说不出半句辩解之词来。 若芷便趁机打蛇随棍上,字字句句都是奚落若蘅没脑子。 「虽说那翠翠本就是你的丫头,你若事先将她安抚好了,多许给她一些好处、叫她替你咬我一口说我将她收买了,也未必不能借她害我一回。」 「可是如今你不但没兑现给她的好处,还先将这丫头打成了猪头,换成你是她可会服气,可愿意帮着你昧着良心指认我?」 「若叫我说呢,你们两人便省省吧,挨了打的那个自己回去弄些热水敷敷脸,白费心思的那个回去多长点心眼儿再出来害人也不迟!」 若蘅难免被气得直跺脚——她明明很是清楚的听见翠翠在太太跟前乱说话了,又情知这丫头这么做不对,回到西小院来才忍不住动手打了翠翠。 翠翠挨打时又吓得不行,这才说漏了嘴,说这一切都是若芷怂恿的,否则她一个小丫头哪有这个胆子。 要不然她若蘅也不是傻子,又怎么会带着翠翠来替她指认若芷,再跟若芷要个说法? 如今怎么话还没说上几句,却成了她要借着翠翠拉若芷下水,她反而成了害人的那个? 怪不得在原来的主家时,哪个丫头都不爱和若芷走动,敢情这丫头不但心眼儿多,心眼儿还歪得很呢! 只是别看若蘅自知她斗不过若芷了,若叫她就将今天的委屈囫囵个儿吞了,她也不情愿。 若蘅与若芷便一直这么顶着牛却死活也分不出个谁对谁错来,外加上翠翠不停口的在一边喊冤,西小院里怎么一个乱糟糟了得。 好在这时韩云枫回来了,路过那院子门口时听见里头热闹得很,也便没径直回正房去,就先进了西小院。 「老爷真不愧是做了几年推官的,听得若蘅将事情经过那么一学,也不管那若芷如何哭诉冤枉,便立刻差了人去搜翠翠的床铺。」青芽一边比划一边学说道。 「想来是若蘅翻脸翻得太突然,打了翠翠便将人拉去了若芷屋里,就叫那丫头没来得及藏匿罪证,当时便从她的包袱里头搜出了好大一坨银子,足足有三两多重。」 「那银子又被老爷瞧出是新熔的,怎么看都是拿什么银首饰化的,也免得首饰样子被人认出来。」 韩云枫便又命人将若蘅与若芷的首饰匣子拿来观瞧,这一比对之下便发现不同之处了。 要知道自打他收用了这两个丫头后,他每次赏赐都是不偏不倚,从没赏了这个就忘了那个,两人的东西还总是一模一样儿的。 可现如今若蘅那首饰匣子里还满满当当的,偏是若芷缺了一对二两重的银镯子,还少了一只鎏金银簪。 v第26章[02.03] 这也是韩云枫为何会从翠翠那个银锭子上发现端倪——若不是那块银子其中还熔了鎏金银簪,便不该掺杂着些许金黄的颜色。 「这时也便不再需要若蘅和若芷继续对质,老爷已是定了若芷的罪责,在奴婢回来之前便已经发下话来,叫王妈妈带人将若芷关进西小院的柴房了。」 青芽学说到这会儿,难免在脸上流露出了些许兴奋的神色,这兴奋之中又有些懊恼。 只因她白天还觉得老爷最近实在是过分了些,过分得实在对不住太太,也对不住大姑娘,此时再看却仿佛有些冤枉老爷了。 就算老爷曾经做过的事糊涂得很,说来并不冤枉,如今这也分明是幡然悔悟了不是么? 丁香前几天已经被送到了庄子上,孙寡妇也有日子见不到老爷了,老爷这不就又是原来那位爱重妻女的老爷了? 那么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孙寡妇的错,是丁香的错? 若不是那两个贱人里里外外排着队勾搭老爷,老爷又怎么会犯了糊涂! 韩宓便淡淡的笑了起来,笑青芽明明也是个女孩儿家,为何反倒觉得男女间一旦有了不该有的首尾,便都是女方的错。 如果说丁香顺利爬上老爷的床,还可以说老爷那天的确是喝多了些,这才叫丁香这等自甘下贱之人有机可乘,那么孙氏又是怎么勾搭上老爷的? 老爷若不是往砖塔胡同走动得太勤,又有一本黑账被孙氏握在手里,他自己立身总是足够正,孙氏还能翻墙跳进韩家院儿里引诱他不成? 只不过韩宓也知道,眼下这世道就是这个世道,凭她一个人心头不忿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也便不曾出言纠正青芽,只是笑道既有老爷出面断了案,我和芳姑姑倒是省了心。 芳姑姑亦是点头笑道老爷英明,脸上的笑容也不比青芽少,分明是与青芽一样高兴于自家老爷的转变。 「那大姑娘就早些洗漱歇下吧?」芳姑姑挂着笑跟韩宓告退:「奴婢先去看看王妈妈用不用奴婢帮手,若是不用,也好回正房服侍太太安寝了。」 如此等到芳姑姑离开后,韩宓也有些明白青芽与芳姑姑为何都如此高兴了——就连她这些日子频频算计孙氏,不也一直很怕将她父亲牵连进来? 这事儿说破大天去,还不是哪怕她父亲有千错万错,那也是自家人,是韩家的顶梁柱,大家也便都抱着同一个愿望,盼着老爷回心转意,否则第一个倒下的便得是她娘……旁人就更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韩宓也就笑着叹了口气,越发不想再苛求什么了,等她又瞧了瞧行李收拾得如何了,在歇下之前也不忘叫青芽去问问王妈妈,老爷打算将若芷在柴房里关多久。 就算若芷这一次出手万万不该,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呢,若她父亲已经对这人万般不喜,还不如明儿一早喊个人牙子来将人卖了算了,何苦关在柴房里要去半条命? 韩宓当然不怕手上有人命,更不怕她父亲手上沾血,只是要人命之前也得好好衡量一番利弊。 哪怕那若芷今日做下的事更恶劣上几分,根本就是个该死的,若能叫这人别死在韩家,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她娘可怀着身孕呢,这小小的后宅哪里能学那些大宅门,处处都可能飘着冤魂? 那小蚱蜢还该死呢,最终不也只是被卖掉的下场?丁香更该死,不也还是被送到了庄子上? 只是就算韩宓这么想了,等到青芽回来后,说是老爷发话说只将人关上一晚,还叫王妈妈明天一早就喊人牙子来,竟是与她盼望得一模一样儿,韩宓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盼着她父亲能有这样的决定,这后宅里能少一个祸害便少一个不假,可是……一旦他真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她还真的不大敢信呢! 「大姑娘可别忘了,那若芷可不是在别处捣鬼,那是径直搞鬼搞到太太跟前去了。」端着水盆进来准备服侍韩宓洗脸的芸姑姑笑道。 「若她也只是在太太面前搞鬼就罢了,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借着翠翠的嘴拿着大姑娘说话,那翠翠又是若蘅的丫头,她这一手儿可是一箭好几雕啊。」 如果太太真被翠翠的话吓着了,一百个不放心大姑娘,继而便差了人出去四处寻大姑娘去,这般大张旗鼓之下,大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而太太若得知是那孙寡妇的女儿找到了韩家门口,这才令大姑娘刚到家又出了门,又惊又怒之下不也得动了胎气? 这般一来不论是那翠翠还是若蘅,小命儿想来也都保不住了,倒是那悄悄在背后害人的若芷得了最大的好处,既没伤筋动骨,又没了若蘅与她争宠,太太要继续静养也好,甚至一病不起也罢,若芷在这后院真是没人能与其争锋了。 自家老爷虽是偶尔有些色迷心窍,却也不是个随便谁摆弄的傻子,那他若看不出这若芷的恶毒用心,还当什么官儿啊,还不如回山东老家种地去呢。 芸姑姑倒是不敢将最后这几句心里话讲出来,她再是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她也是奴,老爷是主。 她也就只管尽到乳母养娘的职责,将后宅这些弯弯绕讲给大姑娘听懂便罢了。 韩宓虽是早就想明白了若芷的打算,她只是想不明白她父亲为何这么快「改邪归正」而已,如今听罢芸姑姑的话,她也不曾令芸姑姑失望,只管连连笑着点头道,姑姑说的是。 「那丫头将算盘打得这么大,一牵扯就是好几个人,也怪不得老爷不想容她了。」 而芸姑姑既是也知道今日午后苏樱来过,想来是从青芽口中得知的,韩宓便索性将那阻止孙氏再用各式法子寻韩云枫求救的差事交给了芸姑姑。 「等我后日一早去了通州,姑姑便叫栓柱在门房当几天差吧,门房上的昌伯虽然也愿意听我示下,谁叫他不识字呢?」 「等栓柱去了门房,他既认字又足够细心,若是有孙氏叫人送来的信,他也好悄悄扣下。」 芸姑姑笑着说好:「昌伯那里我也会去叮嘱几句,这往后只要有人再在咱们大门口转悠,便得尽快将人赶走才是。」 想当年韩宓嫁去金家时,便将芸姑姑母子都带去了天津卫,这母子俩在十八年间可没少帮她的忙,栓柱后来更是成为她很信任的直隶二掌柜。 那么现如今她显然比当年的前程还好得多,芸姑姑娘儿俩定然更愿意跟随她、帮助她,如此一来哪怕她在通州住上个三五日,她也放心了。 v第27章[02.03] 第二日一早韩宓起床后,稍微收拾一番便去正房陪她娘用早膳,韩云枫此时已经离开家上衙去了,王妈妈也不在,想来应当是出去找人牙子了。 韩宓也就假作丝毫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曾主动张口给她娘学说——哪怕她父亲这回英明果决了一回,她也不想叫她娘知道。 只因她设身处地的为她娘想过,若是换做她韩宓曾被夫君送了些毒药冒充补品,哪怕她并不曾将这毒物沾一下口,外加那之后他再怎么醒悟加弥补,甚至跪地磕头求饶,她也不会原谅他。 那她又怎么会要求她娘原谅韩云枫?这可是她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儿。 谁知等何氏用罢了一碗红枣小米粥,便放下碗笑问起她来:「宓姐儿昨晚没听见西小院的动静么?」 见她有些愣愣的来不及回答,何氏便又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叫娘静心养胎,旁的事都不愿叫我操心,可你向来都不愿意骗娘不是么?」 「那你就跟娘说几句实话,将那若芷发卖的令真是老爷下的,而不是你先经了手,又叫王妈妈糊弄我说是老爷做的、只为了哄我开心的?」 韩宓这才知道,原来王妈妈也与青芽和芳姑姑一样,将老爷这个转变当成了大好事,当然也就没瞒着太太。 再看她娘分明并不知道她昨日是遇上了苏樱,还以为若芷只是教翠翠饶舌,这才落得个被发卖的下场,她也就笑着点了点头道,王妈妈确实没骗您。 「本来我昨晚跟您告退回去后,还打算等我看罢行李再去处置翠翠那丫头,谁知道老爷就先回来了,又雷厉风行的断出了元凶,真真儿是省了女儿的事。」 「否则等女儿去了西小院,可未必有老爷这能耐,说不准还得叫若芷逃了这一劫。」 话说她昨天乍一听得薄荷说起,在她娘跟前嚼舌学说她去向的是翠翠,翠翠又是若蘅的丫头,可不是当时便将这罪过扣在了若蘅身上? 因此上她此时这话也不算贬低她自己个儿,更不算是故意抬高她父亲、也好替他讨她娘欢心。 她是抵死都不想原谅她父亲不假,可要是她娘愿意原谅他,她也不能横加阻拦不是? 再说就算她娘也不愿意原谅她父亲,若是多经历几次与昨日类似的事儿,还有那送走丁香的事儿,她娘与她多少也放了些心,放心于她父亲确实改过了,在这后宅里也就不必再活得过分胆战心惊,怎么看怎么都是好事一桩。 何氏闻言却是嗔笑起来,笑她的宓姐儿言不尽其实。 「那翠翠昨儿一在我面前说起你到家后又走了,那若蘅当时便愣住了,倒是若芷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你当娘瞧不出来那若芷就是撺掇翠翠那个?」 「那若是等你去了西小院,想来也一眼就能分辨出谁好谁赖,还用等老爷装模作样断案不成!」 只是别看何氏一派不领韩云枫这个情的模样儿,她眉梢的笑容却是藏不住的,只因断出元凶是谁容易,要将若芷发卖却难。 也只有这个令是韩云枫亲自下的,她们娘儿俩才不至于背这种「发卖老爷通房」的锅,如此算来老爷也真是「善解人意」了一回,最次也省得叫宓姐儿去发卖人,再落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插手父亲房里事儿的臭名。 韩宓得知她娘竟是这么想的,是怕若芷经过她的手被卖掉有碍她的闺誉,这才如此高兴,她便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那位好父亲之所以这么干脆的便要将若芷卖掉,想来并不是为她,更多的还是憎恨若芷打扰她娘养胎吧? 这世上能够如此全心全意替她着想的,也就是她娘与庄岩了! 当然了,她那未来婆婆袁氏也并不是待她不好,可是袁氏还有庄媛这个女儿,还有岑哥儿那个次子以及温靖侯这个夫君呢,外加上庄岩这个长子也是需要袁氏费心的,又要打理温靖侯府后宅庞大的中馈,袁氏能分给她的也就是那么一两成罢了。 可是她的前世又为这些全心替她着想的人做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是一直都在毫不知足的索取,却什么也不曾付出过! 好在她韩宓早在重活回来那一天就醒悟了,她正在一直努力回报,也在不停的逼着她那位好父亲改变。 她就无声的吐出心头那口浊气,望着她娘笑了。 「瞧娘说的这话,娘是比老爷聪明几分不假,那若芷的小伎俩瞒过谁也瞒不过您去,可是老爷昨日也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昨日能下令发卖若芷,前些天还将丁香送走了,今后就还能下令很多该他做决断的事儿,而不是处处都叫娘去操心,甚至叫宓姐儿去沾手不是么?」 「如此娘也好安安心心将小弟弟养得壮实些,等明年这时候您便能抱着他带着我、和袁家姨母一起赏梨花去呢。」 韩宓将话说到这儿时,突然就发觉她将自己假设成她娘、便不愿意原谅父亲的想法儿仿佛大错特错了。 她父亲再怎么不好,她年幼时也到底享受过好些年的父慈母爱,又因此才得了温靖侯夫人袁氏的喜爱,愿意定下她给庄岩做媳妇。 她既是未来已定,多半不会再出意外,倒是她娘肚子里这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出世后比她更需要父亲的疼爱与呵护,更需要一个看似和和美美的家。 那么与其总想叫父母两拧着来,甚至还总盼望她娘永远别与父亲和好,为何不索性多替父亲在她娘面前说些好话试试呢? 再说她韩宓可是没做过母亲的人,她娘却不一样——她娘既生了她,还生过一个没养大的弟弟,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三个孩子可都是她父亲的骨血。 夫妻二人有没有骨血相连可是大不相同的,没有骨血的情份哪里能跟共为父母的那种夫妻相比? 那么哪怕她娘内心也实在不能原谅她父亲,为了她那没出世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她也得鼓励她娘,哪怕只是与父亲做出表面上的和美,也好替弟弟妹妹换来个慈父。 何氏却是没想到,宓姐儿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家,话语后面藏着的那些期盼竟像个大人般殷切,甚至像她娘家母亲在她出嫁前的那些谆谆教导。 她也就轻声笑道,宓姐儿你放心,娘一定在明年的此时带着你们姐儿俩和你表姨母一起赏花去。 v第28章[02.03] 要不然她还能怎样? 让她坚持与韩云枫和离,却得狠心抛下两个孩子,那还不如杀了她;让她不惜脏手也要杀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她又做不到,那便努力继续「好好」过日子吧。 韩宓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便又跟她娘说起来,她午后想与宋千红一起去探望赵明美。 「她那一剪子戳在了自己肩膀上,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若只是伤了皮肉并不妨碍什么,我想将她也邀请着一起去通州。」 何氏当年还是姑娘家,便很怕自己会落得与很多手帕交的命运一样,被家族送去联姻后,看似光鲜的姻缘背后也不知藏了多少伤痛。 结果她父母却为她选了韩云枫这个寒门出身的举子,说是怕她嫁入高门后受委屈。 连带她的妹妹也是一样,妹夫亦与韩云枫的出身差不多,这连襟二人还都不负众望,又都考中了进士,她与妹妹也都做了官太太。 自打前几日听女儿说起赵明美也被肃宁伯府当成了棋子,她当然也很替那丫头揪了一把心,又叹息了一回这天下像她父母那样慈爱、不求女儿任何回报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也不得不承认,韩云枫再是白眼狼,终归不像那些高门子弟腰杆儿硬,能闹出的幺蛾子也便更好收拾……这便是她父母当初替她选了这样一个丈夫的最大好处了。 她便点头答应了女儿的恳求,却也不忘叮嘱她的宓姐儿,等到了肃宁伯府万万不要到处乱走动:「那家子人乱得很,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其实很想拦着女儿去出这种头,只因那肃宁伯府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家儿,且不说肃宁伯夫人那个做派便很叫人厌恶了,那成群结队的庶子庶女也未必有什么好心肠。 可是谁叫宓姐儿说宋家老三喜欢赵明美呢?谁叫宋老三又有个擅长研制兵器的师傅呢? 宓姐儿眼下虽然还是韩家的大姑娘,将来终归是要嫁进温靖侯府做世子夫人的。 她那公爹既是员武将,岩哥儿将来也必要子承父业,宓姐儿此时便能想到替温靖侯府谋算,她这个当娘的也不能拦着。 如此宓姐儿往后才更容易在夫家立住脚,甚至颇得夫家所有人看重不是? 韩宓听得她娘竟是也想到了,若是她能替夫家拢住宋老三,好处自然无需言喻,她不由得笑起来:「我就说我怎么这么聪明呢,原来我是随了娘。」 她娘既是足够聪明,又足够隐忍,却偏偏在前世被毒害早逝,她还偏偏以为娘是早产带累了身子,她还真是傻呢,哪里和聪明沾得上一点点的边! 她就越发觉得孙氏真是该死,她真恨不得那平乐长公主更暴躁些,更毒辣些,如此也就能对孙氏手起刀落,也就用不着将人送去正定、再借刀杀人。 这实在不够解恨。 可是这时的韩宓又哪里知道,苏樱昨日午后被她送回去,刚进了后院小角门便被长公主派去的几个嬷嬷捉住了,随后就被扭送到了长公主面前。 饶是苏樱再有韩宓事先教好的说辞,她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儿,又哪里骗得过平乐长公主去? 更别论她今后还指望长公主替她撑腰呢……与其漏洞百出的去欺瞒她这位长公主大伯母,还不如索性竹筒倒豆子! 苏樱当时便嚎啕大哭起来,直道大伯母要替我做主——别看她还没将孙氏那些弯弯绕的坏心肠全学会,出卖起亲娘来倒是毫不眨眼,与孙氏也真不愧是亲母女俩。 「她明明是我亲娘不是么?她怎么就狠心这般瞒着我利用我?」 「要不是韩家的宓姐儿跟我说了真相,我还不知道我娘一心要给韩大人做妾,又骗我去替她给韩大人传话呢!」 「如今她都被祖父祖母关起来了,还是如此不知羞耻进退,还昧着良心牵连我,苏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大伯母一定要替我做主啊,我只是被我母亲骗了,我不想再继续上她的当了!」 平乐长公主虽是因着苏樱的悄悄离家越发恼怒,还早就想过等苏樱回到家来,务必要给这丫头一些颜色瞧瞧,她也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也不需要她如何,便已是将孙氏卖了一个底儿掉。 而那孙氏竟然也不止是与她的驸马有苟且,还勾搭上了西川布政使何凤亭的妹夫韩云枫? 孙氏今日想方设法将苏樱悄悄糊弄出了苏家老宅,竟是想叫苏樱传话给那韩大人,如此韩大人便能赶来苏家救她,哪怕随后便叫她给韩家委身做妾? 这也真是多亏她多长了个心眼儿,一直叫人仔细盯着关押孙氏的小院儿呢,否则真等那韩大人上了门,就算她公婆不会答应孙氏另嫁,苏家的老脸也丢尽了! 她平乐再是皇室公主,也是苏家的长媳兼宗妇呢,这样的脸她哪里丢得起!皇家想必也看不得她如此丢脸,这叫她今后如何自处! 长公主也便勉强按捺住满心怒火,强装出笑脸将苏樱安抚了一回,心头却是立时改了主意,不想再等那个约定好的日子才送孙氏出京了,只因她也怕夜长梦多。 至于苏樱……谁叫长公主也有个女儿和苏樱差不多的年纪,若是真将侄女儿大张旗鼓的惩治了,自家女儿的亲事乃至声誉也都难免会被牵累。 ……今儿一大早起来之后,平乐长公主便匆匆离开公主府赶往苏家老宅,又特地叫人往孙氏的早膳里加了些料,这一切都不但不曾与苏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商量,更是全都瞒着苏驸马。 就在韩宓在她娘何氏面前撒娇之际,孙氏已是昏沉沉的躺在马车里,早已驶出了顺天府地界儿,直奔正定而去。 别看孙氏与苏樱、何氏与韩宓,一样都是母女,韩宓这厢只恨不得多对亲娘好一些、再好一些,孙氏那厢却终于沦落成被亲生女儿插刀垫脚的那个…… 韩宓却是直到下午离开家去宋宅时,才在路上得知这个消息——庄岩既是早些天便在苏家老宅与砖塔胡同都安插了眼线,这消息又哪里瞒得过他去? 可惜他今日虽是学馆休沐,却一整天都与大皇子在一处,完全无法抽身,他便只好遣了关山来给韩宓报信儿。 v第29章[02.03] 韩宓听罢关山的话便笑了,连声喊着青芽快替她看赏;殊不知关山向来机灵得很,又知道自家世子爷再喜欢这个未婚妻不过,他哪儿敢接韩宓的赏银? 关山也便假作没瞧见青芽从马车里递出的那几锭碎银,就连声与韩宓告了退,说是世子爷那边还需要他贴身服饰呢,小的这便与韩大姑娘告辞了,拨转马头便一路狂奔离开。 韩宓不禁被关山这个举动逗得不行,掩着口又笑起来,却也不忘叮嘱还有些愣神的青芽道,还不快将手拿回来,将银子收起来。 「那一人一马早就跑没影儿了,你还往马车外头伸着手做什么?这是多亏这条街上行人少,否则还不得先被关山那快马吓一跳,又得以为咱们家嫌弃银子多。」 青芽也扑哧一声笑了,等她坐正身子将手收了回来,又将那几块碎银重新装回腰上的小钱袋里,就不由得嘀咕道,等大姑娘将来进了温靖侯府的门,若那阖府上下的奴才都像关山这样就好了。 她虽然只是个从六品官员家里的丫头,可也听说过那些高门大户的主子不好做,每个月单是给下人打赏就是不小的一笔支出,那点月钱到了月底都未必能有剩。 大姑娘这些日子又变得手笔大了起来,赏人都不再是几十个铜钱了,如今还有老爷太太时不常贴补大姑娘一二,将来呢?难不成为了赏人便去花用嫁妆? 韩宓听青芽竟是想得如此长远,这分明是芸姑姑这些日子心疼银子的话被这丫头听了去,就越发笑个不停,直道那可是四五年之后的事儿,哪里用得着你现在就开始费心。 「你怎么就断定你们家姑娘我在出嫁后拿不出赏人的银子来?说不准用不了两年,我就已经是个大财主了!」 她这话可不止是为了逗青芽,实则她也是仔细想过,虽然这一世她万万不会再走前一世的老路,可若有大笔金银与产业傍身,温靖侯府上下也只会更加高看她一眼。 她的出身本就不高,若是等她做了温靖侯府的媳妇后再抠抠索索小家子气些,哪怕下人们看在庄岩爱重她的份儿上,明里也不敢将她如何,她自己也不好将腰杆儿挺得太直不是? 可韩家既是小官之家,便不会像那富商嫁女一样给她置办多少嫁妆产业,且不说韩家没这个能力与财力,单说她娘肚子里还有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总也不能将家当的大半全给了她。 好在她既与青芽说出了这话,便是她早有了打算,那就是这一次通州之行也不仅仅是为了赏花,更不仅仅是为了给庄岩散心,或是接她祖母,她也想叫人替她去通州码头周围看看。 要知道大秦朝两年后便要在南边沿海开埠,外带开通海运与运河连接的漕粮通道。 当年的金家虽然早就是大皇商,就算不做海运生意也依旧有钱赚,等到开海之后,也没少在海运上分一杯羹,单是这项生意每年便有二十多万两收入。 而金家当年不就是先在通州码头上建造了大货仓,又在直沽依法炮制,这才使得南方的几个大商家不得不与金家合作,否则那些舶来的货品便无法顺利进入北方? 她韩宓嫁进金家虽是金家已经插手海运几年之后,她也还牢牢记着金氏货仓的位置、以及那块地的来历呢。 那若是现如今通州码头不远处的那块地还没落进金家手里,她岂不是正可以先下手为强? 只是若要买地,那便不是她韩宓手里那点私房钱可以办到的事儿了,她如今所能做的也只是先叫人打听打听,那块地如今究竟是谁的产业,而她又到底可以做些什么样的文章。 如果她记得没错,那块地此时应该还在原主儿手里,却也早被漕帮盯上了,想来不出半年,原主儿的败家子儿子便会与前世一样被漕帮设套绑架。 那么只要她尽早落实了此事,她便可以假作要买地、先跟原主儿认识认识不是? 她韩宓出身再低,她父亲也马上就要升任顺天府同知,她将来也是温靖侯世子夫人;等那原主儿马老爷子救子心切,说不准便会求到她头上,而不是去求金家了…… 青芽虽不知自家姑娘心中打着什么样的小算盘,听得她说也许用不了两年便会成为大财主,也是高兴得不得了,仿佛她早就深信自家姑娘真有这个本事。 「等姑娘真成了大财主,我便去给姑娘做地里的管事吧!姑娘可别看奴婢在内宅服侍起来总是丢三落四,可若是论种地,奴婢肯定不会输给旁人!」 韩宓闻言就笑了起来,笑青芽明明已经进了韩宅服侍她好几年了,却依然与田地最亲,想来这丫头也是不耐烦内宅那些琐事,便宁愿去地里多出把力气,那好歹只是累身不累心。 她便郑重其事的答应青芽,如果真有这一天,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她前世最后那几天打算搬去妙峰山的庄子上,也未必不是抱了这样的想法,那便是她宁愿去流汗种地,也不愿再在后宅动任何心计。 只可惜这一世她所爱的人还都在她身边,为了他们她也愿意继续耍手腕、玩心机,那便放青芽去做她想做的、爱做的事儿吧。 主仆俩便在这样的说笑中来到了宋宅门口,等宋家的门房报进去后盏茶功夫,宋千红也便坐着马车出来了。 韩宓就招呼青芽下车去坐宋千红的车,再将宋千红换过来上她的车,只因在没到肃宁伯府之前,她还有事与宋千红商量。 却也还不等宋千红踩着脚凳上得车来,宋家老三便从门里追了出来,看神情显然是要叮嘱宋千红什么。 谁知他前脚刚出了门,就被他瞧见到韩宓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正在给宋千红搭手,他便登时停住了脚,张开的嘴也慌忙合上了。 想来他只知道自家妹子要去肃宁伯府探望赵明美,却没想到韩宓也来了宋家门口等他妹子,他脸上的神色一时便尴尬起来。 韩宓当然知道宋老三为何如此尴尬,只因对于她来说,宋老三就是外男,哪怕她与宋千红是同窗好友。 只是她前两日还去过宋家老二宋骁的院子呢,她又怎么会在意宋老三眼下的鲁莽? 她便一边放开扶着宋千红的手,一边笑问宋骥,宋三哥是有什么话要叮嘱千红姐姐的么:「不如我先回车里坐,你们有话尽管说。」 她早已经瞧见宋骥手里拿着两个瓷瓶,想来应当是金疮药一类的东西,而宋家既是武将世家,这金疮药便比一般郎中能配的好多了,若是能叫宋千红将这药带去给赵明美用,那伤口也会好得快一些。 宋骥却是没想到韩宓如此懂事。 倒不是说韩宓如此有眼色,还知道避开好叫他们兄妹说话儿,而是他万万没想到,赵明美明明也曾觊觎过庄岩,韩宓却对赵明美毫无隔阂,还愿意与自家妹子一起去肃宁伯府探病。 这也就怪不得温靖侯夫人母子俩只能瞧得上韩宓、却瞧不上赵明美了,像温靖侯府那样的人家,哪里容得下赵明美那样骄纵的女孩儿。 v第30章[02.03] 倒是他宋骥这样的沉闷性子,分明是更需要个刁蛮的、活泼的与他互补不是么? 宋骥难免被自己这样奇怪的想法儿逗乐了,又忍不住笑叹了口气,叹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他随即便板了脸,只管伸出手来将那两个瓷瓶递给他妹妹,说是蓝花的瓶子里是金疮药,粉彩的瓶子里是去疤痕的药膏。 宋千红伸手接过药瓶来,只管点了点头道声她记住了,也不多说什么——她娘虽是不大赞成她三哥执意喜欢赵明美,却也没想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那她这个做妹妹的就更不必横拦竖阻了。 再说这只是她三哥一厢情愿不是么?她拦与不拦又有何分别? 只是不拦着归不拦着,她也不想极力撮合罢了;她便先将药瓶装好,就进入轿厢坐下了,谁知韩宓却又撩开轿厢的帷幕,笑问宋三哥明日愿不愿意一起去通州赏梨花。 「若是赵家姐姐只伤了皮肉,我便想喊着她一起去呢,只可惜她既伤了胳膊,明日便无法在花树下面弹琴给我们听。」 「我早就听千红姐姐说过,宋三哥的琴也弹得极好,不如你也一起去吧?」 宋骥登时又是满脸尴尬,既尴尬于亏他方才还以为韩宓是个懂事守规矩的,实则这小丫头也活泼甚至出格儿得很,又尴尬于这丫头怎么也知道他喜欢赵明美。 他便在尴尬之后又微带恼怒看向了宋千红,用眼神责怪自家妹妹不替他保守秘密。 本来莫说是韩家这位大姑娘,就算是他娘也不知道他心底所想不是么? 他这妹妹还真是个嘴快的,告诉了娘也就罢了,竟还跟个外人吐露他的心思! 却也不等宋千红努力的对她三哥瞪回去,韩宓便又懵懂的开了口,仿佛根本不知道宋骥为何如此。 「宋三哥是嫌弃千红姐姐跟我说过你弹琴弹得好么?」 「这你可错怪她了,这可不是她学说给我们听的,是赵家姐姐亲口跟我讲过,她的琴与宋三哥师出同门,教她琴的那位师傅又总拿着宋三哥的琴技鼓励她。」 宋骥难免欣喜非常——赵明美竟然还跟韩大姑娘她们说过这个?这就是说她也并不是对他完全看不上眼? 他便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应道,既是韩家妹妹替庄世子邀请我了,我明日便与舍妹一同前往。 等马车离开宋宅之后,宋千红这才忍不住笑问起来,宓姐儿你怎么知道赵明美和我三哥是同一个教琴的师傅。 「这真是赵明美亲口学说给你知道的?我还当她最不愿意学起他们家里都给她请了什么师傅呢。」 那赵明美既是早被肃宁伯府赵家放在棋盘上的棋子,她的长辈自然除了送她去温靖侯府附学,也在家中给她请了几位擅长琴棋书画的来教她,只盼着如此便能将赵明美教导成一位真正的贵女。 而她之前虽然并不全然了解自家长辈的企图,她却很不情愿附学之余还要各种补课,这岂不是一点闲暇都没有了,分明是与拉磨的驴无异。 因此上就连宋千红与庄家姐妹也不曾听赵明美提起过她家里的师傅们,宋千红可不是很觉得意外? 韩宓又哪里能够告诉宋千红,这都是她前世再后来才知晓的事情,她便对宋千红挤了挤眼道,她又不需要与你们几个比本事,可不就专门跟我提起过? 宋千红这才恍然大悟——赵明美曾经对庄岩有企图,她们可都清楚得很呢。 那么赵明美为了将宓姐儿比下去,当然也不免在私下里用这些话挤兑过宓姐儿,要知道宓姐儿在没来汀兰馆附学前,连琴都没摸过。 她便有些不高兴,谁叫宓姐儿这话又叫她想起赵明美的初心。 她父亲借口常年驻扎在外,身边便不得不抬几个姨娘通房前往驻地伺候着,这些年这些女人又给母亲找了多少麻烦? 她的三个哥哥既是亲眼目睹过母亲的伤心与决绝,便都不愿意再重蹈父亲的老路,早就跟她母亲发过重誓说是绝不纳妾的,这也便分外要求她嫂子们必须与哥哥们恩爱些,而不是同床异梦…… 那若是韩宓还执意帮着她三哥和赵明美撮合,赵明美却又忘不了庄岩,又怎么会好好和她三哥过日子? 韩宓便笑着叫她放心:「我又如何不知道,眼下赵明美这个模样儿,怎么看怎么都不是做你三嫂的第一人选。」 只是宋骥和他的师傅再怎么擅长琢磨武器改良,终归没有强硬靠山撑腰,性格又都有些疏朗得过分,将来就算研制出了什么精良武器,功劳也不免全被旁人夺了去,他们却全然不在意。 那么哪怕不为给庄岩乃至温靖侯府拉拢这师徒二人,也得帮宋骥改改前程啊。 难不成就叫他一直都在火药局当个小打杂?等火药局出了纰漏发生了爆炸,明明他并不在场,黑锅依旧给他背,最终只能上刑场做个替死鬼? 只不过韩宓定然不会跟宋千红说起,她这一手儿也是为了帮宋骥改命,她便说道宋骥与赵明美终归是没接触过的,因此也不妨一试。 「她过去喜欢庄岩,想来只因为他是她接触比较频繁的唯一一个外男。」 「那么千红姐姐又怎么敢断定,万一你三哥一曲惊人,不会令赵明美死心塌地倾心于他呢?你可是宋三哥的亲妹妹啊,哪能如此替他妄自菲薄。」 宋千红这才笑起来,直道宓姐儿这话我爱听——别看她三哥比不得庄岩自幼便有多人教导,可谁叫她三哥学什么都用心呢? 只要赵明美能瞧见她三哥的真本事,她就不信她三哥俘虏不了赵明美那颗心! 韩宓这才又跟宋千红正式提起了她要谈的正事,那便是她想在通州买块地,问宋太太与宋千红愿不愿意一起。 v第31章[02.07] 她既知道那块地将来必然值大钱,又知道如何才能将那块地拿到手里,现在便开始谋算也不算是纸上谈兵不是么? 而她又有把握说服她娘,卖掉几家产业转投这块地建造大货仓,那么剩余的也就是多拉两人入伙,也省得到时候自家银子捉襟见肘了。 宋千红闻言也不惊讶,只因她也知道韩宓的大舅舅这几日一直都在京城,想来是听说了朝廷什么新动向,再不然便是庄岩私下里指点过韩宓了。 否则宓姐儿不过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又怎么会突然想要置什么产业? 莫说宓姐儿是文官之女,就算她是富商家的女儿,哪有没嫁人便动辄置办产业的道理! 她便连声笑着说好:「我娘那里的主我便做得了,我这就替我娘和我一起谢谢你有好事不忘帮扶我们家了。」 稍后也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两人的马车便到了肃宁伯府,又缓缓驶入了前院轿厅。 肃宁伯夫人虽是不大情愿叫女儿在眼下这种时候见客,无奈她碍于面子、早已答应了人家来探病,也便早早派了自己身边的嬷嬷前来轿厅迎接,又领着二人径直进了肃宁伯府的后院。 韩宓与宋千红虽是前来探病的,也不忘按照礼节先去给肃宁伯夫人请安,等两人进了正房,抬头便瞧见这位夫人不过是两个月没见,就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韩宓忍不住暗道这位夫人还真是个色厉内荏的,既没能耐抓住肃宁伯的心,也没能耐辖制小妾,偏要可着自己的亲生儿女乃至外人儿欺负,也难怪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 可她也不会因此便幸灾乐祸,毕竟她清楚自己今日的来意。 等到肃宁伯夫人叫她俩坐下喝茶时,韩宓先抿了两口茶水,就淡淡的开口略带责问道,既是夫人的两个庶女都比明美姐姐年纪大,夫人又何苦来的,偏要可着明美姐姐一个亲生的逼迫。 「明美姐姐那两个庶姐的亲姨娘不是都还活着,两人也都有亲弟弟么?」 她知道肃宁伯夫人这种憔悴也未必只是因为赵明美誓死不进宫,想来还有那生了两个庶子的戏子姨娘嫁祸之过,谁叫那戏子刚死了没满月的女儿。 那么哪怕她给肃宁伯夫人指出了另外的一条道,那便是送庶女入宫,也不见得能解除这位夫人眼下的烦忧。 可是只要肃宁伯夫人能按照她的话做,将庶女的亲弟弟和姨娘牢牢握在手掌心,随后便送了庶女去充数,赵明美的困境也便解除了不是么? 殊不知肃宁伯夫人既然留下韩宓与宋千红喝茶,便是想警告她俩,不要妄想借着探病之际给明姐儿扇阴风点阴火,继而撺掇的那孩子越发无状。 若明姐儿只是不想进宫还则罢了,可若是被人哄骗着将父母都当成了仇人,总以为自家要送她进火坑,这算谁家道理? 如今听得韩宓竟是张口就质疑起她来,字字句句都是指责她祸害亲生女儿,她顿时便冷了脸竖了眉,手中的茶盏也险些没扬手便摔在地上。 只是肃宁伯夫人也知道,别看今日来探病的这俩丫头出身都不高,那韩家的已经被定为温靖侯世子的未婚妻,那宋家的将来也要嫁进温靖侯府庄家的旁支。 那么不管这俩丫头谁去给温靖侯夫人这位大皇子的亲姨母学一句舌,她的明姐儿万万再也做不得大皇子侧妃。 再说别看韩家丫头这话说得无礼,昨儿贵妃娘娘差来的人却也是这么说的,说是大不了再换个人选进宫罢了,总不能真将明姐儿逼死。 娘娘这些年可不容易,若是再出上个娘家逼死亲侄女的丑闻,娘娘可就更艰难了…… 肃宁伯夫人便强忍了怒气,重重的将茶盏放到身边小几上,一脸讥笑的看向韩宓。 「韩大姑娘今年才满十二岁吧?据我所知韩太太可是向来将你们家把持得紧着呢,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等后宅斗法?」 韩宓自打说罢那句话后,便瞧见宋千红一直给她使眼色,分明是不赞成她与肃宁伯夫人对上,白白浪费口舌。 可是肃宁伯夫人明知她俩是来探望赵明美的,却偏要留下她俩喝茶,还不是想要趁机「教导」她们,这哪里是她俩能决定的,又哪能拔腿就走? 她也便假作没瞧见宋千红的阻止,笑回肃宁伯夫人道,想来夫人应该听说过一句市井俚语,「没吃过肥猪肉,也该见过肥猪跑」。 这话难免使得肃宁伯夫人一噎,良久方才讪讪道,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了我一直替明姐儿筹划好前程的良苦用心。 韩宓便挂上了与肃宁伯夫人方才一样的讥诮神色,问道若夫人再年轻二十几年、还是闺阁女儿家,可会以为给人做妾便是好前程,自己也愿意做这等人么。 「夫人可莫教训我说,皇家的妾不是妾。」 「高门大户的奢华自然是小户人家比不得的,可这份好前程却非得拿着血泪甚至人命去换取不可,夫人也未必愿意换吧?」 这话若搁在头些天,是抵死都不会换来肃宁伯夫人一丝认同的,毕竟有些王府的妾也博了个好前程,谁叫人家生得出好儿子,心眼儿又比正妻多。 譬如昭亲王如今那位王妃不就是侧妃扶正的,不但早早熬死了原配正妃,连王府世子也是这位侧妃所出? 可这几日也不知是被那个戏子姨娘逼得紧,还是什么缘故,肃宁伯夫人的心头便有些松动了。 论说她一直都算是个宽宏大度的主母不是么,要不然自家伯爷那些姨娘又怎么会个个儿膝下都有骨血,还个个儿都敢给她气受? 她便一直以为就算送亲生女儿给大皇子做了侧妃,大皇子的正妃也未必真是那么难以相处的,谁叫皇家人最要体面。 可是如今再细细想来,皇家的正妻谁会像她这么大度? 就连皇后娘娘当年不也是心机颇深,否则贵妃的头一胎便该比大皇子还大几个月! v第32章[02.07] 像昭亲王原配正妃那样天生身子骨儿弱的,为人又太过懵懂善良的又有几个! 更别论就凭自家女儿那个没心机却偏偏太过暴躁的脾性儿,那若遇上了昭亲王继妃这等人物儿,哪里还有活路! 她也便顾不得韩宓那一脸的讥笑了,甚至都无力再想什么辩解之辞,只对韩宓与宋千红摆了摆手道,我可不想再跟你们两个小女孩儿家谈论这个。 「妻妾之间的相处之道腌臜着呢,哪里是你们动辄便能挂在嘴边的话题,我可不愿当这个坏人。」 「明姐儿那厢可一直都盼着你们早点儿来呢,我这便叫人领你们过去吧。」 如此她也好独自一人仔细想想,她是不是真的不该那般逼迫女儿…… 谁知韩宓却得寸进尺起来,随即就问肃宁伯夫人道,若是明美姐姐伤得没那么严重,夫人愿不愿意叫她明日随我们一起去通州赏花散心。 等她得了肃宁伯夫人一个无奈的点头,又被人领着离了正房,韩宓这才笑着叹了口气——原来肃宁伯夫人也并不是多么尖刻的,至少还能听得进几句劝解。 宋千红却是完全想不到,宓姐儿怎么竟突然摇身变成了一个如此咄咄逼人的性子,这是好在肃宁伯夫人还余下一些慈母之心,否则方才的状况岂不得尴尬了。 万一肃宁伯夫人当时便翻了脸,那何止是叫人立刻将她二人撵出去,明姐儿的境遇也更改变不了了! 韩宓倒是清楚宋千红方才的担心,她便悄声笑着解释道,她之所以一直假作没瞧见千红姐姐的眼色阻拦,也是想赌一回。 赵明美这个伯府嫡女是被家中当作棋子养大的不假,可她到底是肃宁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听说她当年被送到庵里去,肃宁伯夫人还对肃宁伯以死相逼过,想以此叫肃宁伯收回这个主意。 只是赵明美自己已是心灰意冷,哪怕家中长辈不送她去出家,她都不想再在家里生活。 那么她现如今赌的也不过是尽早唤醒肃宁伯夫人那份慈母之心,哪怕只早半年,也足以改变很多悲惨命运了。 ……可是别看两人在肃宁伯夫人的正房里算不得铩羽而归,甚至还得了肃宁伯夫人的首肯,允许赵明美明日与她们一起出游,等她俩到了赵明美的闺房,这人却不大愿意见她们。 想来肃宁伯夫人那句「明姐儿也在盼着你们来」,也不过是句体面话。 「我又没请她们来,谁叫她们来我这里看我笑话的!」赵明美的内室里清清楚楚传出这么一句恼怒的话语。 韩宓也便不等那个进去传话的丫鬟再劝说什么,便扬声对着内室门里笑道:「就算我们真是这个来意,明美姐姐如今如此声高,想来也是伤得不重,这岂不是没有笑话可看了。」 赵明美是一直都在隐藏她对庄岩的喜欢不假,可韩宓也不是傻子,赵明美当然清楚得很,自家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人。 那她若是欢迎韩宓来探望她,岂不是见了鬼了。 可是人既然来都来了,哪容她拒绝?难不成她还能叫下人将韩宓和宋千红都撵走,一点同窗情谊都不顾了? 她方才那句话也不过是刻意告诉韩宓二人,探病归探病,可别怀揣着看笑话的心思,否则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如此等到韩宓与宋千红被人领进了内室,就瞧见赵明美背对着她们躺在床榻上,只甩给她们一个倔强的背影。 韩宓便用目光示意宋千红快将那两个瓷瓶递过去,又轻笑着说道,其实我们也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替你求你母亲的。 「我们明日去通州赏梨花外加小住,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同去?」 赵明美顿时一骨碌翻过身来,脸上既有些不信,又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宓姐儿你是说……我母亲答应了?」 也不待宋千红将两个瓷瓶放到她床头,更不待韩宓点头说是,她已是飞快的坐起身来,笑容越发流露得毫不掩饰了,又连声招呼二人快坐下,连声招呼丫鬟上茶。 这般等到韩宓又给她确认了一回,说是肃宁伯夫人已经答应叫她同往,她难免喜极而泣。 只因她明白得很,别看母亲看似只是答应她与同窗一起出行,实则也是有些松动了,未必再会坚持送她进宫。 「我连偏房姨娘成群的当家主母都不屑做,何况叫我去做偏房!」 赵明美一边哭一边狠狠的埋怨发泄着,以此来应对韩宓责怪她不该拿着剪子要死要活的话。 韩宓便玩笑道,千红姐姐的哥哥们可都是誓不纳妾的:「要不然你就嫁进宋家给千红姐姐做嫂子吧。」 赵明美扑哧一声含泪笑了,笑问宋千红这可是真的:「你们家三个哥哥可有两个还没娶媳妇呢,这就早早的发誓不纳妾了?」 宋千红再怎么明白「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老话儿,却也不大情愿主动替她三哥求赵明美什么,谁叫她出身将门,不但一身的骨头硬,脾性儿也硬。 可是现如今宓姐儿却替她玩笑般将求人的话说了出来,她还能硬气到底么? 她就笑着点头道,宓姐儿确实不是骗你的:「就连我大哥这个成了亲的,已是跟着我父亲驻扎宣大两年了,身边连半个丫头都没带,随身服侍的全是小厮长随。」 她与韩宓便只见得赵明美眼睛一亮,想来虽不是觉得宋老三堪称良配,必然也是意外加欣喜,意外于这世上竟然真有誓不纳妾的男子,欣喜于原来她的想法儿也不是痴人说梦。 等她眼睛亮亮的笑罢了之后,她便掀开身上的衣裳给两人看了看她的伤,又颇为调皮的笑道,其实我母亲也知道我只是伤了一点点皮肉,却还愿帮我瞒着父亲。 「我父亲虽然恨死我了,恨我坏了他和我姑母的大计,这一回却也算是知道厉害了。」她又愁又讥诮的笑道。 v第33章[02.07] 「以我这样的性子就算勉强进了宫,想来不单帮不了我姑母,将来说不得还得坏事。」 「如今他已经给我们老家族里去了信,说是叫老家那边速速送几个适龄的本家姑娘来,等那几人到了,应当也就解了我的难处。」 韩宓与宋千红这才知道,怪不得肃宁伯夫人异常的好说话儿,敢情连肃宁伯也松了口。 而韩宓虽然有些意外于肃宁伯和前世反应不大相同,却也明白这多半是赵明美提前闹腾了这一场的必然结果。 原来她想的果然没错儿,很多事情若是提前发生了,都可以改变命运。 只是韩宓与宋千红也终归没想到,就是因为赵明美这一闹,肃宁伯已是将温靖侯府恨到骨子里了。 他既恨温靖侯府那个学馆究竟都教了他女儿什么,令女儿连父母之命都可以当众违抗,又恨自家女儿那些同窗好友,想来也没少在女儿耳边扇阴风。 在那汀兰馆里附学的女孩儿家可都是温靖侯府那些亲朋之家出来的,同窗相处时可不是处处都愿意帮着温靖侯府说话,只想将自家女儿带歪才罢休! 所以早在几年前,贵妃娘娘张罗将明姐儿送去温靖侯府附学时,他就不大情愿。 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家娘娘一直都在与皇后示好,若是将亲侄女送去皇后的妹妹家附学过,将来送明姐儿进宫也容易多了。 至少在皇后那厢,便得对女儿分外满意——谁叫这孩子是汀兰馆教出来的,那位温先生还是皇后颇为看重的人。 那么现如今再一瞧,女儿根本没按着他想象的那样,成长为一个德容言功样样出色的贵女,反而养出一身泼妇毛病,肃宁伯只恨不得杀到温靖侯府去,再将那汀兰馆砸一个稀巴烂。 因此上也不过是韩宓与宋千红刚到了肃宁伯府片刻,听说了消息的肃宁伯便将两个尚未娶妻、也不曾定亲的庶子喊了来,其中之一便是那戏子姨娘所生的长子,关紧了书房门仔细交代起了这两人来。 而那两人虽然早就知晓,父亲的看重便是他们在这个家里的立足根本,更深知若能按着父亲所有嘱咐去做,他们将来的前程只会更好,听罢肃宁伯的叮嘱还是全都呆愣了。 父亲这是疯了不成?竟叫他们摸到后院明姐儿的门口去,再想方设法将她的两位来客坏了闺誉? 想坏两个女孩儿的闺誉倒是容易,毕竟眼下的女孩儿家是等闲不能和外男相见的,他们只需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人纠缠片刻,再叫后宅的丫头婆子人尽皆知便好。 可是、可是那两个女孩儿不都是订了亲的么? 这岂不是坏了人家一辈子,而他俩却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反而也会一样传扬出臭名声! 更别论那位韩家大姑娘可是温靖侯府定下的世子夫人,那位庄世子又不是什么省油灯,据说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接手了他父亲手中的一队暗卫,并且开始为大皇子清除异己了…… 等他俩不论是谁对那位韩大姑娘动了手,岂不随时都可能被庄世子手下的暗卫要了项上人头去! 只是这两个庶子也知道父命不可违,又哪里敢立刻反驳? 两人忙趁着肃宁伯没注意、先是对视了一眼后,便都匆匆将惊慌神色收了起来,直道父亲放心,等我兄弟二人商议一番此事究竟该如何实施,便照着父亲的命令去办。 肃宁伯也不怀疑什么,谁叫他那位夫人虽然对他百般敬重,甚至还有些惧怕,也便连几个姨娘都不愿辖制,却将后宅女儿们的小院看得很紧。 他这两个庶子虽也是这家的少爷,与女孩儿们都是同父兄弟姐妹,到底早几年便已经搬到外院来居住,如今若想平白进入后宅,想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他倒不是没有旁的法子,譬如叫自己身边哪个管事将这两人送进去。 可稍后一旦事发,他还如何替自己开脱,而不是将一切罪过都推给两个庶子,装出一副他毫不知情的样子来? 原来此时的肃宁伯并不是只打了拿韩宓与宋千红出气的主意,想以此搅了温靖侯世子的婚事,借此给温靖侯府添堵。 若仅仅是为了出口恶气,他又何必在自家后宅动手,继而给自家找些麻烦来? 等汀兰馆再开学后,他完全可以派了身边的长随乔装打扮,再去那韩大姑娘上学的路上围追堵截,也很容易坏人名声不是么? 他之所以喊了两个没定亲的庶子来,也是想着等事情出了,那两个女孩儿家若真坏了名声,早就定下的婚事也得泡了汤,也便只能带着嫁妆不要聘礼嫁给他这两个庶子了…… 自家从此也就可以少为几个庶子发愁,那娶亲办喜事的银两还没着落。 他就摆出一副慈父样子来,对两个庶子摆了摆手道,你们兄弟尽管商量去,务必要商量出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才好,以免还不等你们进入后宅,便被垂花门上禀报给夫人知道了。 如此等到那两人离开肃宁伯的书房后,兄弟二人又对视了几眼,脸上全是苦笑。 瞧瞧他们父亲出的这是什么幺蛾子!不但要叫他们俩去坏人女孩儿家名声,还一点都不给帮忙,这不就是将他俩早早定成替罪羊了么? 他们都是庶子不假,在这个家也便没什么身份地位可言,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呢,命却比那些奴才下人都不值钱了? 这也多亏还是那戏子所出的长子更聪明些,等两人又默默垂头走出去了一段路后,眼见着周围安静得很,他便悄悄对他那位异母兄长道,不如我们二人如此这般。 他那兄长听罢他的小计谋连连点头,脸上的苦涩也因此消散了些去,只是旋即却又皱起了眉头道,六弟这个主意好倒是好,可我们又该求谁替我们去明姐儿那里传话儿呢。 那位六少爷也因此难办起来,搓着手道要不是我姨娘前几日闹得凶,将夫人闹得好大一个没脸,我还能托她替咱们走一趟,如今却是再也不能够了。 原来他与他这位四哥商议的便是先给赵明美院子里通个气,这般等韩大姑娘与宋姑娘离开时,赵明美便可以亲自将人送出来。 v第34章[02.07] 他们家这位明姐儿又是嫡女,离开自己的院子时身边也不能少人跟随,那么等得一群丫鬟婆子众星捧月的出来了,他俩也便再不能当众做什么了,甚至连靠近那群人都不成,父亲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再说哪怕父亲恼怒他俩办事不力,又能将他们如何呢?顶多是将二人越发冷落一阵子罢了,还能要了他们的命不成! 倒是这位六少爷提起了他的姨娘后,当时便给那位四少爷提了个醒,要知道四少爷的姨娘可是肃宁伯府后宅唯一一位老实人,就连肃宁伯夫人也对她高看一眼。 四少爷就终于展开眉头笑起来,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看索性就叫我姨娘走一趟吧。」 话语间也全然没对他六弟生什么隔阂,譬如埋怨他六弟方才那话分明是刻意引着他自告奋勇、将他姨娘推出来。 谁叫他脑子没有六弟转得快,眼下两人又一起遇上大难题了呢?他六弟的小心机再多,这也算连他一起帮了。 两人便并肩先回了庶子们挨着居住的房里,胡乱收拾了些假作要送进后宅给他们姨娘的东西,又以此为借口进了垂花门,一路顺利无阻的进了后宅,又来到了四少爷姨娘所住的偏院。 四少爷这位姨娘既是老实人,可不是听了两位少爷的话便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话语声都哆嗦了起来。 「伯爷、伯爷叫你们两个出头去欺负三姑娘的贵客?」 话说这位五姨娘本是肃宁伯府的粗使丫头出身,虽有些姿色却无奈太过老实,当年也便不但没能谋一个轻省些的差事,还总被一起做粗使的欺负来欺负去。 后来乃至前院的管事都知道她老实得过分了,便都纷纷找了借口想揩她的油,她亦是全然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还是肃宁伯巧遇了又被人欺负的她,正被一个前院管事往马厩方向拖。 等这位伯爷喝止了那位管事、将她救下之后,当时便被她的容貌吸引了,又深觉这样的女子真是柔弱可怜招人疼,也便跟正室打了声招呼,就将人收用了。 那么现如今听说自己所出的少爷连带他六弟……竟然也要去做欺负女孩儿的事儿,又令她想起当年对她动手动脚的那个管事,她没被吓晕都是好的。 她虽然长得还算有点姿色,又早早有了姨娘名分,如今到底是人老珠黄了,却只生了四少爷这么一个儿子啊。 伯爷这是要将她唯一一个依靠也教歪了,教成她最最厌恶的那种人,叫她靠山山倒、靠水水断么?! 只是她又怎么愿意和自己亲生儿子提起当年遭遇,她便强打精神连连摇头,直道这不行。 「且不说那两位姑娘会因此坏了闺誉,就是三姑娘也会被你们这个举动牵累了,这万万不行!」 「这叫我今后怎么好见夫人和三姑娘,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六少爷见状便连忙悄声安抚道,五姨娘别着急:「我和我四哥也是知道这种缺德事儿做不得,这不是就来求助您了。」 五姨娘虽然一向老实,却也只是老实而已,而不是缺心眼儿,她闻言便悄声道,两位少爷想叫她怎么帮忙就尽管说。 待听得不过是叫她先去给三姑娘院儿里递个话,等那两位前来探病的姑娘离开时,请三姑娘多带几个丫鬟婆子将人送出来,她这才抹了把额头的汗,说道这个倒是容易。 ……韩宓和宋千红也就在即将告辞之时,突然听得门外有人跟赵明美回禀道,五姨娘来了。 两人既是早就知道这家后宅不大有规矩,也便未对一个姨娘随随便便就跑到嫡出姑娘这里来生出什么疑惑。 倒是赵明美惊讶了,惊讶于她这几日假作养伤,另外几个姨娘都假惺惺的来探过病,又被她毫不留情叫人拒之门外了,只有五姨娘还没来过,她还以为这位老实人不会凑这种热闹。 怎么现如今这一位也来了,这究竟是被人利用了,还是真心来探病? 赵明美心头再如何百转千回,实则也不过一瞬,她已是打定主意,不论五姨娘揣着什么来意,她都要见一见。 万一是那两位生了女儿的姨娘借了五姨娘的嘴、想要叫那两个庶姐代她进宫,再叫她亲自求到母亲面前去呢,这样的机会她不抓白不抓! 她可是抵死都不愿意进宫去的,若是她的哪个庶姐却很愿意走这条路,这样的自告奋勇岂不是既解了她的困境,也省得族里来的女孩儿现学什么来不及,将来或许给自家惹了麻烦来? 她就忙笑着喊来自己贴身的大丫头,叫那丫头先将韩宓与宋千红带到东边书房小坐,又对韩宓二人抱歉道,这位姨娘与旁人不大一样,我先失陪片刻见见她。 随后也不等韩宓二人在东书房端起茶盏来喝茶,便听得外头厅堂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稍后也就是半盏茶工夫,两人便又听得赵明美的内室传来一声尖叫,那尖叫声别提多凌厉了,就好像刚被恶狗咬了一口。 宋千红既是自幼习武的,动作自比韩宓快了许多,闻声只需几大步就冲出了东书房,又欲往西边内室冲。 韩宓正想随后也跟过去,赵明美的养娘陈姑姑已是慌慌张张从内室跑出来,又软声对二人恳求道,两位姑娘快回去安坐吧。 「我们三姑娘动不动就爱尖叫,哪怕没什么大事也是如此,实在对不住两位姑娘了。」 陈姑姑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腹诽道,如果五姨娘方才跟三姑娘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自家伯爷这一回实在是过分了些。 可这到底是家丑不是么,伯爷又是意欲对这两位客人下手的,这等腌臜事儿哪里能叫当事人知道? 如此且不说三姑娘还要不要在同窗当中做人了,只说肃宁伯府的名声,还不得彻底臭了大街? 可是宋千红又怎么会被陈姑姑这两句含含糊糊的话语阻止? 要知道方才进门来的可是肃宁伯的五姨娘,姨娘小妾这等人哪有什么好东西,谁知晓这人究竟对赵明美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v第35章[02.07] 赵明美肩上的那处伤再如何不严重,那也是伤啊,养伤期间若伤了情志继而带累伤口,将来可必然要留疤的! 她便又往前逼近了两步,很是一派要么请陈姑姑跟她说实话、要么就叫她进内室瞧瞧的架势。 她与宓姐儿明明是来探病的,如今人还没告辞呢,难不成却叫些下三滥的当着她俩的面儿将明姐儿欺负了去? 那她们两人岂不是成了窝囊废了! 此时倒是韩宓发现陈姑姑脸上的笑容实在太尴尬不过,仿佛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她俩的事儿,实在是蹊跷得有些过分,她便轻轻拉了拉宋千红,阻止同伴再这么咄咄逼人。 等得宋千红顺从的站住了脚,她这才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么陈姑姑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三姑娘既然这么喜欢尖叫,为何我们过去从没见过她如此失态。 她便眼瞧着陈姑姑的笑容越发尴尬了,尴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好在这时内室门又是一响,随即就匆匆走出了一个垂着头的妇人,路过两人身边时又匆匆屈了屈膝,就已是快步离开了,赵明美喊她俩进屋的话语声也响了起来。 两人也就顾不得再纠缠陈姑姑,便相继进了内室,这时就瞧见赵明美脸上的怒意已是化成了冷笑。 「你们二人可知道方才那位姨娘是来做什么的么?」 「她竟然是来给我报信儿的,说是我父亲意欲叫人在我们家后宅坏了你俩的闺誉呢!」 「你们说说,就是这样的一位好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他却几乎堪比禽兽,各种小算盘无所不用其极,我怎么可能甘心成为替他铺路的棋子!」 「我当初拿着剪子要自杀有错么,摊上这么一个父亲我还有什么脸面,还不如早点儿死了算了,也好落得一个干干净净!」 她的乳母陈姑姑是将她父亲这个下贱招数当成家丑了,又生怕她外扬,这才急急忙忙替她拦着韩宓两人去。 可她父亲要对付的可是她的同窗好友,这哪里仅仅是什么家丑,这分明是想要逼死她,她索性也别给他留脸面就是了! 还有她那位四哥与六弟,那两人又招谁惹谁了? 就算两人都是庶子,她也从未将这些庶子真当成兄弟看,他们就能任凭父亲如此摆布么? 那么在她那位父亲眼里,这世上哪里还有值得他在意的人?他恐怕只在意他自己吧! 韩宓却是闻言就笑了,又连忙将手指竖在口边叫赵明美轻声些。 等赵明美慌忙闭了嘴,她这才小声道,那位姨娘明明是好心来给你报信儿,你可不能牵累她。 「她这一回无论如何也是替你维护住了体面不是?若真因着你的粗声大气再将她连累了,可就对不住她一番好心了。」 韩宓倒不是笑别的,而是笑她娘在她临来之前教她的那些话,说是这个肃宁伯府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家儿,叫她万万不能在这个后宅胡乱走动。 如今可不是被她娘说中了,那位肃宁伯还真是个板上钉钉的小人! 只是肃宁伯这个肮脏的小伎俩虽然可恨,到底因着那位姨娘的报信儿再难成功,她韩宓可连根儿汗毛都没伤着,还能将肃宁伯府拆了出气不成? 大不了今后她与宋千红躲着这个人家走,哪怕和赵明美越处越好也不来做客就是了! 谁知宋千红与赵明美这两人却是分外相似的性子,仿佛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听得韩宓说罢,两人便异口同声问道,那今日就这么算了? 韩宓难免叹了口气,又笑着指了指赵明美:「你们家伯爷可是你亲爹,你这是逼我们去找你亲爹翻脸么?那又叫你今后在这个家里如何自处呢?」 至于之后该如何暗中给肃宁伯下绊子,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哪怕赵明美眼下便已摆出了一副唾弃亲爹的模样儿,她也不想叫赵明美知道一星半点! 宋千红也是被韩宓这话提醒了,也便只好按捺住满腔怒气——哪怕她三哥并不想求娶赵明美,如今到底是在人家地盘儿呢,她再不忿也真的只能忍了。 就她这身手,也就是一个人对上三五个婆子丫头也不会吃亏罢了,她还能将肃宁伯如何? 恐怕还没等她冲到肃宁伯的书房门前,再张口与那位伯爷要个说法儿,她早就被这家的管事下人擒了,那岂不是反中那位伯爷下怀! 韩宓见得很快就将两人安抚住了,这才又悄声叮嘱赵明美,不如你就照着刚才来的那位姨娘教的做,多带几位妈妈丫鬟将我们送去轿厅,待我们离开后再回来。 「你们家伯爷必是以为你伤得重,便无法亲自送我们,这才想出个叫人在你门外守株待兔的主意,如此哪怕我俩真在你们家出了事,也不会惊动你,更不会惹毛了你。」 「只是你才刚受伤没两天,就要劳你亲自送我们离开,你再想继续装重伤也便真的装不下去了呢。」 「好在你明日还要与我们一同出游,到时也难免露馅儿,如今也仅仅是早了半天而已,倒也没所谓。」 「不过我也真的想劝你今后多长些心计,凡事能文斗便不要再武斗了吧。」 她这何止是要叫赵明美好好送她与宋千红离开,如此才能免了肃宁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当然也是趁机敲打赵明美,很是不赞成她方才那声尖叫与随后的大声埋怨。 很多事情明明是暗中迂回辗转便能办得极漂亮,何苦叫人早早起了提防,继而又想出很多新主意祸害人? 赵明美既在汀兰馆附学好几年了,多少也将温先生讲故事般教给她们的谋略学了些,只是从来也没学会如何致用。 v第36章[02.07] 倒是这几日经历的各种事情实在有些打击她,也令她回顾过她究竟哪里做错了,如今闻言便连连点头道,前几日我给温先生侍疾时,先生说的话中道理倒与你有些异曲同工之效。 「先生也说过我脾性太过浮躁、甚至趋于暴躁,明明有话却不好好说,能想出妙计却又不耐烦想,很容易反噬自己个儿呢。」 再说她前两天既是拿着剪子闹了一场,这一场还闹得人尽皆知,父亲母亲因此便都有些松动,不再死乞白赖逼她进宫了,还给老家族里去了信叫人来送备选。 那她眼下若又大张旗鼓闹起来,岂不容易令长辈嫌她不知好歹,又会改了主意? 哪怕他们改了主意后也不再逼她进宫,却又想要送她攀附其他权贵去,譬如叫她给那些侯府公府的纨绔当媳妇去,她还不是得不偿失! 她也就觉得还是五姨娘的那个主意好,若由她带着人手亲自将韩宓两人送出去,不论是谁等着欺负宓姐儿和千红,想来也都得吓得退却了去。 只是等得赵明美真将韩宓和宋千红一路送出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替她那个四哥和六弟担起了心,担心于二人随后又该如何去父亲面前交差。 她当然清楚那两人的确也是为他们自己的名声考量,两人本就是庶子了,总不能再成了臭纨绔,这并不全是为了她,可她也得念他俩一个好不是? 韩宓听得赵明美的担忧便笑了,既笑这位肃宁伯府嫡出小姐果然是个可造之才,这样的善良本性实在难能可贵,又笑那两位伯府庶子今日的举动,倒仿佛又给她出了个好主意。 这还真是不枉她撺掇着宋千红,与她一同前来肃宁伯探这一回病呢。 她当然也知道赵明美那两位兄弟与她和宋千红不认不识,今日的示好并不曾看过她俩一分一毫的面子,可无论如何,这也说明这两人不是糊涂人不是? 单只说那两人明知肃宁伯这是拿他们当枪使,却也不曾屈服,若能将这二人收为己用,令他们摇身成为安插在肃宁伯府的两颗钉子,这也足以成为对肃宁伯的大报复了! 难道那两兄弟经了今日这一次,还能指望肃宁伯这位好父亲如何抬举他们?而不是眼瞧着旁人递来好处和依靠,继而牢牢抓住? 只不过韩宓也知道,那二人再是庶子,再怎么不被肃宁伯看重,终归是姓赵的。 那么她再怎么想替庄岩拉拢这二人一番,一切也只能暗地里进行,至少今日她就不能面见那兄弟俩,替庄岩做一回说客——哪怕她并不是个女孩儿家,哪怕她也没被肃宁伯想方设法要算计她一回。 她便悄声叮嘱赵明美道,既是你这么担忧你那俩庶出兄弟,你母亲又已答应你明日与我们一起出行了,你不如如此这般。 赵明美乍然之下还没弄懂韩宓的用意,顿时一脸懵懂。 她明日是要出行不假,可哪里就需要那两个庶兄庶弟护送她了?自家过去可没有这个先例啊。 宋千红便笑着指了指她那个受了伤的肩膀,说你如今不是有伤在身么,这可是叫人护送的好借口;又悄声笑问道,你不是正怕今日之事牵连你那两个兄弟,很想弥补他们二人一番么。 「等明日叫他俩将你一路护送到温靖侯府与众人汇合,再叫宓姐儿将他俩引荐给庄世子认识,他俩将来的前程还需担忧?」 「且不说这也算是你对他们的回报了,就是你将来在你们家里也多了两个臂膀助力,甚至还要加上他们的姨娘不是?」 若说赵明美过去的确对庄岩有过一些遐思,其实还真是如韩宓所说那样儿,她这几年能接触见面的外男有数,其中又数与庄岩见的次数多。 而这份遐思也便未必称得上是情爱,或许只是一种熟悉感与亲切感。 那么自打经历了戴如玫的两次铩羽而归,如今那丫头连汀兰馆都去不成了,与嫡母之间的关系也坠到了谷底,外加上韩宓与庄岩已经换了庚帖,赵明美哪里还敢再胡思乱想?! 因此上听得宋千红替韩宓解释了,说是要将她的庶出兄弟引荐给庄岩认识,她也不过是尴尬了瞬间,也便露出了了然神情。 她就笑着点头应了,直道这个主意好。 方才她父亲打算叫人对她的同窗好友下手,不就是五姨娘将消息送到她面前去的? 那若真能将她那两个庶出兄弟的前程都安排了,一旦她父亲又惦记着将她当作棋子,又没瞒过姨娘或是哪个庶出兄弟去,她不就能又一次提前得知消息,也好有个防备? 就说她父母打算送她进宫这事儿吧,要不是她日日守着温先生侍疾不回家,眼瞅着就要错过母亲与贵妃姑母商议的日子,她不是还蒙在鼓里呢? 甚至早就被糊里糊涂送进宫去,还以为只是去陪姑母小住呢? 可是她也有疑虑,倒不是疑虑于她那庶兄庶弟连父亲的吩咐都不听,又怎么会归顺庄岩,而是疑虑这两人究竟能帮得上庄岩些什么忙。 父亲的话当然可以不听,谁叫他不安好心,只想将儿女当成垫脚石,又被儿女们看出端倪来,便只想反抗。 庄岩却不一样呢,他对待身边的小厮长随都很好,更别论愿意追随他的各家少爷了不是么? 只不过她父亲对庶子的教养不过是那么回事儿,不是他不愿意教,而是他自己就没什么真本事,也没什么开阔眼界,又偏偏还将嫡庶分得很清楚,也便从未想过给庶子们也多请几个好先生。 那等得将她的庶兄庶弟举荐给庄岩了,庄岩可愿意抬举这两个无能之辈? 韩宓却是说什么都不会告诉赵明美,她只是想将那两位肃宁伯府的庶出少爷当做眼线的,毕竟那两人再是庶出,怎么算来都是二皇子的表弟。 如今听得赵明美生怕那二人不顶用,她便笑着安抚道,本事还不都是慢慢学来的,哪有人天生就是一身好本事。 至于说等那两人万一无论怎么教也不堪大用,甚至还可能将事情搞砸了,譬如做起了那种两头出卖的事儿,庄岩还会怕这个? 也就是韩宓这个「本事慢慢学」的说法儿彻底说服了赵明美,几人又再次约定好明日汇合的时辰,韩宓和宋千红便上了马车、与赵明美告辞离开了。 v第37章[02.07] 等马车离开了肃宁伯府所在的那条胡同,宋千红这才终于冷哼了一声道,就该叫肃宁伯那个老匹夫尝尝我们的厉害:「否则我意难平。」 可她随即又笑了,笑道宓姐儿这招棋走得真是好:「那老匹夫不是想叫两个庶子坏了我们的名声么,如今却被你反将了一军,倒看他如何破解。」 宋千红当然知道,韩宓凭的是什么底气——别看肃宁伯是那两个庶出少爷的爹,能给那两人的却少之又少,而庄岩却给得起。 庶子们若是在亲爹与嫡母面前拼死拼活都博不到什么地位,人家凭什么不去另抱大腿! 因此也别看那两人还不曾为庄岩所用,宋千红却仿佛早就看到了结果,同时也不得不叹服一声,这一次她又和宓姐儿学了些本事,原来很多的恶意真不必当时就报。 另外她也从此事上又生了一番感慨,怪不得她娘当年虽是不得不答应给她爹抬两个姨娘,后来又任凭她爹收用了几个年轻丫头,却到底没叫那些姨娘小妾生出一儿半女来,还一直都告诫她几个哥哥,将来千万不要纳妾,万不得已纳了,也不要叫她们生出孩子来。 庶出分明就是乱家的根本啊,父母既做不到对嫡庶一碗水端平,再令那庶出的哪天被人收买了去,哪里是九头牛能拉得回来的?! 韩宓却是动过心思后也不愿提早祝贺的,她一切只看结果;更别论她这只是一厢情愿替庄岩做的主,还不知道庄岩愿不愿意呢。 待她与宋千红分头回了自家后,她便叮嘱栓柱提前替她给庄岩去送个信儿,万一庄岩认为肃宁伯府这样的人家不必安插钉子,等他明日与赵明美那两个兄弟见了面后,也好提早另行安排。 庄岩虽是一整日都与大皇子在一起,大皇子眼下毕竟还未出宫建府,在宫门落锁前便回宫去了,他也便径直回了家。 栓柱替韩宓将信送来后,他拆开仔细看罢便微笑起来,心头也忍不住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夸她这一手儿漂亮得很。 原来大皇子早就看出来了,贵妃对皇后娘娘的臣服再虚伪不过,就连二皇子与他的兄弟情深也过分刻意,今日还特地笑着与他提起此事。 倒是秦阁老的女儿秦修仪本就与皇后娘娘不合,三皇子自幼便不曾将大皇子这个长兄当做长兄尊重,大皇子更是早就心知肚明。 只不过大皇子也说过,过去他的兄弟们还小,他自己的年纪也不大,也便并不曾往这些人身边安插人手,一来是并没什么大作用,二来是他们兄弟都居住在宫中,一不小心便容易暴露、继而授人口实。 如今只等三皇子春末大婚后,这三位殿下便都要离宫开牙建府了,宓姐儿这一手岂不是正好儿做出了第一步,先给二皇子的舅家安插上两个钉子再说? 韩宓的信里当然也提到了,说是一旦这两人不堪大用,说不准反成了二皇子的眼线,继而借助庄岩反制大皇子,又叮嘱他万万多加小心。 庄岩既是自幼研习兵法,又怎会不懂这样的人一样用,全看怎么熟练运用反间计罢了? 再譬如……借助这样的口舌传递虚假消息不是也很好? 他便笑着给韩宓写了回信,赏了栓柱二两银子叫他将信带回;等得芸姑姑再将这封信交到韩宓手里,韩宓已经陪她娘用罢了晚膳。 韩宓并不曾与庄岩提起肃宁伯那个下三滥的诡计,只因她也怕庄岩一怒之下、再迁怒肃宁伯府那两个庶子。 那么现如今见得庄岩信里说道,他很愿意见见那二人,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便连声叮嘱青芽再跑一趟厨房,好叫厨房将明日要带的点心多做些,尤其是庄岩最爱吃的那几样儿。 可是韩宓也终归没想到,肃宁伯夫人竟真的像是与前世换了个人一样,这位夫人不但今日能将她的话听进去,第二日一早也果然答应了赵明美的恳求,叫两个庶子一路护送着赵明美到了温靖侯府。 而那位肃宁伯竟然也没迁怒两个庶子办事不力,更不曾在此事上横拦竖阻,甚至还允许了两个庶子与众人一同同往通州,前提当然是庄岩愿意带着这两人。 只是韩宓虽也有些意外,不过她一瞬便想明白了,想来肃宁伯夫妇这也是不放心赵明美,又不想叫庶女给女儿作伴兼做看护,这才打发了两个庶子来。 说不准肃宁伯还打了与昨天一样的主意,那便真是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了…… 这一点既是韩宓能想到,宋千红当然也想到了,谁叫她本就是个足够聪明的女孩儿。 否则庄家二老太爷那一房既无老太太老主母,庄岱的亲娘也在早几年就亡故了,二老太爷又怎么会点名叫宋千红给他做孙媳妇,将来也好将二房当起家来? 二老太爷看重的便是宋千红出身将门,眼界够宽,为人也不拘泥;更别论宋家既不是侯门,这女孩儿也便不曾沾染上一身骄娇二气。 因此上等得众人分配马车出发前,宋千红便主动与韩宓坐了一辆车,也全然不顾赵明美期待的眼神,只笑道明姐儿既是身上有伤,自己坐一辆车也宽松些。 待车队终于辘辘驶出温靖侯府所在的大时雍坊,宋千红这才指了指外面的马队,直道宓姐儿你瞧见了没有。 「肃宁伯这是顺水推舟呢?昨日一计不成,今儿便顺势叫他两个庶子一起跟随我们前往了?」 韩宓轻笑:「我们还怕他顺水推舟不成?」 「左右今日一同前往的人多着呢,我就不信赵家那俩庶子到了庄子上,还敢离开众人,单独往我们女孩儿家的圈儿里扎。」 要知道温靖侯府在通州的这处庄子何止是占据了一处小山,山上种满了果树,山下的庄园也不小,足足比内城温靖侯府的占地大了三倍也不止。 就是这么大的一处庄子,对男孩儿与女孩儿家的安置何止是相隔几座院落,相隔一个垂花门那么简单? 其实宋千红也只是不忿罢了,倒也不怕那两人真做出什么事来。 且不论那二人昨日便已不耐烦受肃宁伯指派了,单说如今庄岩又愿带那二人同行,便是要用他们,她总不能在这当口撤火。 她也便打定主意等到了庄子上,先得悄悄提醒她三哥一声,旁的事儿可以都不管,只需和这两人形影不离就对了。 她三哥不是喜欢赵明美么,那就先去「讨好」赵明美的兄弟吧! v第38章[02.07] 殊不知此时温靖侯夫人的马车上,袁氏也为赵家那俩庶出兄弟笑起来。 她是尚且不知那两人是被韩宓撺掇来的,可她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并不曾给肃宁伯府递帖子邀请赵明美,这一切都交给了宓姐儿做主不是? 现如今却是不但赵明美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庶出兄弟,袁氏便轻笑道,宓姐儿还真是调皮。 「先不说赵三姑娘已是闹了那么一场,这话早就传到了贵妃耳朵边。」 「单只说经宓姐儿这么一鼓捣,竟带着赵家几个孩子出游了,还在通州一住便是好几天,等回头……就算赵家这三丫头还愿意进宫,也愿意给大殿下做侧妃,贵妃也未必敢信任这个娘家亲侄女儿了吧。」 滕妈妈顿时也笑了,说是韩大姑娘这一手反间计确实用得好:「贵妃这一回想必又得继续烧脑,琢磨着该换个谁去服侍大殿下了。」 这主仆二人不能不笑,谁叫贵妃娘家不过是个崭新的肃宁伯府,无论怎么扒拉、也扒拉不出第二个德容言功兼具的好姑娘来。 这之后只要赵明美这个贵妃的亲侄女无法嫁进大殿下府中,哪怕贵妃能给大殿下送进十个八个美貌姬妾去,又当得什么用处? 韩宓却是不知道温靖侯夫人会这么想她,还以为她这是为了给贵妃姑侄做什么反间计。 只因她自己个儿早就清楚,赵明美肯定不会成为大皇子的侧妃,她也就不会再在此事上用功。 这一日为了出城,众人本就起了个大早,以便在天不亮时就赶往温靖侯府汇合,马车行驶了一阵子之后便又都困乏起来,她就塞给宋千红一个大引枕,两人各自靠着壁板打起盹儿来。 谁知就在车队即将进入通州地界儿之时,韩宓便被轻轻的敲窗声惊醒了,等她轻轻撩开窗户侧帘,就瞧见庄岩骑着马跟在车边,他的脸上也有几分凝重。 韩宓的睡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激灵一下便坐了起来,也顾不得宋千红还在身边了,就连忙隔窗问道出了什么事。 好在庄岩也不忌讳宋千红在,便轻声告诉韩宓,平乐长公主派出去护送孙氏的马车在半路上被人劫了。 韩宓登时就觉得额头被谁给了一拳似的疼——孙氏离京只是昨日早上的事儿,消息却这当口便早早的传了回来,想来是才出京不远便出了事? 那这万一是她那位好父亲请人动的手,这可就糟透了! 难不成她父亲之前的一切「回心转意」与「亡羊补牢」,都只是为了迷惑自家人,实则却还满心都是孙氏?! 她当然也明白,哪怕这真是她父亲动的手,那孙氏回京后也别想迈进韩家大门了——自打经了这么一遭之后,孙氏的身价早就烂进了泥潭,顶多就配做个外室。 可这也架不住她娘怀着身孕呢,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不是? 倒不是说她父亲置个永远进不得门、也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便会叫她娘如临大敌,而是、而是她娘这样好体面的,哪里丢得起这个脸呢? 庄岩倒是好似看出了韩宓的忧虑,便连忙叫她不要着急:「我派出去的两人一直在暗中缀着那辆马车,却因着人手不够,也便未能出手阻止。」 「不过他们却也隐在一旁盯着呢,给我传回的消息说,劫车之人像是军中出身,他们随后也便追着那一路人马去了,此时还未曾又有新消息回来。」 别看他并不曾将「他的人也在暗中一直盯着韩云枫」这话讲出口,说是劫车一事必然不是韩云枫做下的,韩宓也应声松了口气。 要知道平乐长公主的驸马苏寅生可是四武营总兵,虽是因着与孙氏的奸情败露,便被长公主逼着卸甲归家、苏驸马也答应了,如今却还在任。 那么只要那劫车之人像是军中出身,便一定与她父亲无关,只因她父亲除非与温靖侯借人,否则便没处寻觅这样的帮手去。 她便笑着对庄岩摆手,叫他尽管骑马离开,等再有新消息再跟她讲也来得及,也省得总跟在她的马车旁边不像样子。 他们二人是未婚夫妻不假,可哪有这样片刻都不离左右的? 再说跟车可是婆子与护院家丁的事儿,他这般屈尊又算怎么回事? 庄岩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担心了么:「你真的不再担心了我才走。」 这时一直「目无旁人」的二人便听见宋千红一声轻笑,二人不约而同都红了脸,庄岩也就再不好追问韩宓什么,只得拨马离开。 等他离开了片刻之后,宋千红这才又一次不禁笑道,庄世子一旦遇上你还真是容易变得傻乎乎的。 她又哪里知道韩宓听了这话,心头的心疼倒比快慰多,谁叫韩宓既是经历了前一世,便最是盼着庄岩无时无刻不精明的那个人。 如果她韩宓便是庄岩的那个软肋,前世是,今生还是,她还不如远远的离开他!也免得将来又被人拿着她要挟他什么,或是故意用她激怒他! 想当初苏樱要不是屡屡用庄岩收养的那个义子说话,不止一次恶意揣摩那孩子是她韩宓与庄岩偷情生下的,庄岩又怎么会大怒之下纵马离府! 宋千红却还以为韩宓这是不愿意听见旁人笑话庄岩「傻」,这才微微沉了脸。 她便连忙与韩宓道起了歉,直道你可别生我的气:「就连我娘也总说我口无遮拦,你就当我今日又忘了给嘴上安个把门的吧。」 其实就连庄岱到了她面前,不也是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明明已是长得又高又壮、却偏像姑娘家爱红脸? 她明明知道未婚小夫妻相处便是这样的,尤其她将来还是庄岩的族嫂,却偏偏还要拿着庄岩调笑宓姐儿,这岂不是伤了情分了! 韩宓这才纳过闷来,原来她的些许回忆已经给面上神情染上了不快,又令宋千红误会了。 v第39章[02.07] 她便连忙笑着摇头,连声道我可没生你的气:「千红姐姐你也听见了,庄岩方才带给我的是个什么样的消息,这哪里是因为你呢?」 她这话也不算是说谎,只因别看孙氏不像是她父亲叫人劫走的,却偏偏是这个结果才更令她出奇的愤怒,更叫她觉得有些挫败。 那苏寅生明明已经答应了要致仕的不是么?又明明知道送孙氏去正定家庵是平乐长公主的主意不是么? 就连孙氏提前一日离京,这也是平乐长公主自作的主张,苏寅生怎么就敢派人去劫车将孙氏半路劫走?!难不成苏寅生就不怕平乐长公主因此跟他彻底翻脸? 别看韩宓也曾害怕过,劫车的可万万别是她父亲的人。 其实这若真是她父亲差人做的,她完全可以在事情不曾传开前、求庄岩多派些人去动个手脚,彻底要了孙氏的命就罢了,也免了她父亲与孙氏联手打她娘的脸。 可反之呢,如果孙氏却真是被苏寅生差人劫走的,又想方设法找地方安置了,她哪里还好求庄岩去做什么? 这还暂且不论苏寅生不比旁人,他虽是常年住在公主府,自己也颇有一班人手,那些人手若被他派去守护孙氏了,根本就不是庄岩的人轻易便能避开、又能暗地里对孙氏下手的。 单说只要孙氏被苏驸马当做外室安置了,便再也不会勾搭她父亲,更不会再对她娘构成什么威胁,她又该用什么样的借口跟庄岩说,她不要了孙氏的命便誓不罢休? 她既不能说出前世的孙氏究竟做了什么,又无法解释如今的她为何要对孙氏斩尽杀绝,却偏偏还想要了孙氏的命,那她岂不是成了蛇蝎毒妇了! 只是别看韩宓因此便有些烦躁,她却再也不愿流露出一星半点来。 宋千红虽然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想必也不会再误会她什么,可万一又想帮她解决孙氏这个烦忧呢? 如今孙氏这条命可不是谁轻易能碰的,她哪里能平白又给宋家添麻烦! 倒是宋千红突然就咦了一声:「庄世子方才说的消息我倒是也听见了,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这么奇怪呢?」 那苏驸马竟然不怕平乐长公主,说什么也得将孙氏在去往家庵的半路劫走? 可要说这位驸马不怕长公主吧,他又为何早不与长公主据理力争,譬如无论如何也得将孙氏留在京城,却偏要在半路上下这种见不得人的手? 这、这难道是平乐长公主有把柄在苏驸马手里不成? 「宓姐儿你说,那苏驸马当年之所以……与弟媳妇孙氏偷情,还敢叫孙氏给他生了个儿子,是不是也不止因为平乐长公主生的那个儿子病弱?」 「说不准那病弱的儿子并不是苏驸马的亲生骨血,苏驸马与孙氏通.奸生子,这根本就是对平乐长公主一报还一报?」 「若那苏驸马只是想多生几个儿子,哪怕他的正妻是位公主又如何?」 「他完全可以偷偷豢养姬妾,等姬妾们生了儿子再去母留子、对外再宣称这儿子是公主生的啊,如此也能全了公主的颜面,又何苦要去偷弟媳妇?」 韩宓顿时哎呦一声,倒不是想以此阻止宋千红继续胡思乱想的编排皇室公主,而是被宋千红这话提醒了,尤其是「病弱的儿子」这几个字。 怪不得她方才一直想不明白,那苏寅生怎么就敢如此跟长公主对着干,竟这么平白坏了她的好事。 要知道平乐长公主当年先选的驸马可不是苏寅生,而是那位秦阁老的次子、宫中秦修仪的亲二哥秦子程! 可就在两人即将大婚之前一个多月,秦子程突然病重,皇家又怎么可能叫一位公主去「冲喜」,或是下嫁后转头便成了寡妇? 而这悔婚的既是皇家,等闲人家又敢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就连秦家也只能默默忍受了;平乐长公主便在两个月后嫁给了苏寅生,那秦子程却就此一病不起,终于在半年后撒手人寰。 这一切仅仅是这样还不够,之后还有更蹊跷的事儿——苏寅生与平乐长公主的独子病弱,秦子程亦是病弱,就连为着两人看护病情的,都是同一位太医。 更巧的是……平乐长公主的那个独子仿佛还是个早产儿。 所以当年在温靖侯坠马后,苏寅生就接替了温靖侯的中军都督府大都督那个职位,之前也升官升得极快。 亏着韩宓却一直以为她早想明白了,那苏寅生定然早就与秦阁老、秦修仪和三皇子站到了一派,这才前程越发顺遂。 敢情这哪里是什么派系之分! 这分明是皇家与秦家一起欠了苏寅生的,苏寅生既然被秦子程与长公主戴了绿帽子,还替秦家养了孙子,皇家与秦家这才不得不用锦绣前程还他! 韩宓当然也清楚她以前为何没想透彻——秦阁老虽然是文官,却是兵部出身,在武官提拔上很是说得上话,外加上苏寅生到底是位驸马,皇帝又喜欢任人唯亲,这才令她并没多想。 因此上她也并没埋怨自己笨,反而茅塞顿开的对着宋千红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悄声道,千红姐姐小声些。 宋千红连忙捂住嘴,嘟囔道她方才还说自己嘴上忘带把门的了,谁知转头便又犯了错。 妄议皇家秘辛可是大罪!就算平乐长公主早就下嫁了,那也是皇室公主,可不像寻常人家所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更别论她与宓姐儿虽然都定了亲,终归还都是闺阁中女孩儿家,哪有两个女孩儿家坐在一起谈论谁家的孩子是亲生、谁家孩子是奸生的道理? 只不过宋千红再怎么掩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谁叫她方才想到的那个事儿太好笑了。 那苏家老太爷可是言官出身,据说当年最清正不过,不论文武百官谁有一点点瑕疵,哪怕只是纳个妾的小事,妾又有些恃宠而骄,他都是最先跳出来参本的那个。 v第40章[02.07] 如果她与宓姐儿猜测的事儿却是真的,这位苏老太爷膝下一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拢共给他生了两个孙子,却偏偏没有一个孙子是正儿八经的身世,这、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要知道就因为苏老太爷自诩「立身正」,「持家严」,苏驸马可没有妾!死了的那位苏同知,也就是孙氏的丈夫,也没纳过妾! 可这两人又比那些频频纳妾的男人干净几分呢? 还有苏老太爷那位独女,当年不也是还没嫁人便进了家庵,谁知道这又是惹出了什么风流韵事? 韩宓闻言也难免与宋千红一起喷笑起来,只因苏老太爷既是苏樱的亲祖父,她当然也知晓些这位老太爷的过往,那些过往在苏樱口中还非常与有荣焉。 那也就怪不得,当年的苏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为何要将苏樱的姑母送到家庵去了。 万一因着苏樱的姑母既与孙氏不合,又继承了苏老太爷的秉性,天生有个嘴贱的毛病,就将孙氏的儿子和长公主的儿子暴露了身世,苏家老太爷哪里丢得起这份脸?! 前几日这老两口儿又毫不犹豫的答应送走孙氏,想来也是人虽老了,却更在意多年维护的脸面。 连带着忍痛同意苏寅生致仕,想必都是这老两口儿极怕长公主撕破脸喊出去,这才不得不委曲求全。 哪怕苏寅生不再当官了,到底也是长公主驸马、是皇帝的妹夫不是?还能被谁看低了去? 至于长公主也偷过人那又如何?大秦朝的律法对皇室宗亲可是法外开恩的,又没人敢于不要命的当众妄议皇室。 可若等长公主真的喊出去,这同样的过错落到苏家就不同了。 苏家不但两个儿媳妇都是偷人的货,苏寅生更是个奸.淫弟媳的畜生,还叫弟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哪怕苏家阖家上下全都一根绳吊死,也难以抹去这等耻辱吧! 韩宓笑罢过后也就打定主意,如果等新消息传回来,劫人的果然是苏寅生,哪怕她并不能叫人去对孙氏动手,也务必要想方设法给平乐长公主拱一拱火。 平乐长公主当年既然敢以未嫁之身与秦子程偷情,又敢于借助苏家媳妇的身份给秦子程生孩子,她还会在乎名声不成? 大秦朝可出过不少豢养面首的公主,又不止一位公主生过「父不详」的孩子,哪里就缺平乐长公主一个! 等平乐长公主雷霆震怒之后,苏家的人全都一根绳子吊死干净才好,她韩宓才不会在乎,她还会拍手称快! 谁叫那苏寅生也不是什么无辜的,当年出手算计温靖侯父子的必有他一个,否则秦阁老再想捧他,也得有高位安置他! 想来苏寅生甚至还曾做过更深打算,若是他能扶助秦修仪所出的三皇子当了太子、将来继位为帝,他便是皇帝的亲姑父,这又是怎么一个位高权重了得。 到那时不论是平乐长公主欠过他的,还是皇帝的亲舅舅秦子程欠过他的,他想怎么找补不成呢? 却也正是韩宓这般一想之下,便不由得又令她生了一身冷汗,只因单只是秦阁老那一派便已是极难对付了,更何况如今又平白多添了一个苏寅生。 苏寅生是被平乐长公主逼着、即将致仕解甲归田不假,可这也架不住他多年的积威,手下也颇积攒了一些得力帮手不是么? 那她可不是就要替庄岩担心,担心以他如今的年纪,就要早早经历这一切,就要早早在对手的行列里添上一个又一个? 好在韩宓也知道,如果对手终归是对手,与其叫人藏在暗处,还不如早些明了。 如此等到一行车队终于到了通州庄子上,韩宓也便不顾马上就是饭点儿,就悄声交代青芽跑一趟,叫青芽告诉关山说,等到午饭之后她有话与庄岩讲。 待青芽得令而去,韩宓这才回转到温靖侯夫人袁氏身边,与庄媛等人帮起了袁氏的忙,一边交代滕妈妈带人去安置行李、分配住处,一边又交代起了厨房的菜色。 袁氏在来时的路上也曾发现长子往韩宓的马车边跑了一回,不过并没当事儿,只以为这是小儿女间情深义重的表现。 此时既有女儿和侄女、宓姐儿等人帮着她吩咐差事,滕妈妈等仆妇也都是能干的,她也就乐不得靠在里间床边大引枕上喝起了热茶,权作歇息。 倒是庄媛早之前就从庄岩的神色上瞧出了不对,等小姐妹几个交代罢一众事宜,众人又都在外间厅堂里,也不怕打搅她母亲,她便悄声问起了韩宓,岩哥儿那会儿找你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瞧着他的脸色黑得紧呢,是不是孙寡妇那厢又出了什么差错?」庄媛尚且不知道平乐长公主已经提前将孙氏送走了,却依然如此敏锐。 待她话音一落,她便眼瞧着韩宓脸上露出了几丝苦笑,又点头道媛姐姐你还真猜对了。 庄媛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岩哥儿前几日不是跟她讲过,说是宓姐儿的爹已经改好了么? 如今孙寡妇那厢却到底又出了差错,难不成是韩家那位表姨夫动的手? 她就说么,那位表姨夫那样的人品靠不住!她母亲当初就不该将那本黑账交给宓姐儿,而是该直接摔在韩云枫脸上! 韩宓虽知庄媛这是误会了,却也没立刻开口替她父亲辩解。 她父亲连与那寡妇苟且的事儿都做下了,还怕别人误解不成? 何况庄媛也只是变了神色罢了,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她又何苦先于对方开口呢? 要知道她的身份本就偏低,与庄岩的亲事怎么看都是她的高攀;若再加上个喜欢低三下四解释的毛病,岂不更显得低人一等,也就越发配不上做那温靖侯世子夫人了?! 她也便笑着指了指袁氏小憩的里间,以此提醒庄媛万万不要高声大气,再惊动袁氏可就不好了。 v第41章[02.11] 她们这一行人从内城一路到通州可足足坐了大半日的马车,就算有天大的事儿也得午后再说不是么? 随后也不过是两刻左右的工夫,别院里的大厨房便将饭菜都准备得了,虽是比不得温靖侯府内宅与各家的膳食精致,却更多了几分春意与野趣。 韩宓只觉得胃口大开,一气儿就用了两小碗的荠菜鲜肉馄饨,要不是袁氏笑着拦她,说是若爱吃晚上还叫厨房做来,她说不得还得再盛半碗。 宋千红和庄媛等人忍不住对了对眼神,那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些不可置信。 宓姐儿什么时候变得心这么大了!那孙氏明明都是煮熟的鸭子、却还飞了,宓姐儿还吃得下! 若换成她们遇上这事儿,莫说是吃两碗馄饨了,想必连半碗汤都未必愿意喝! 可是她们又哪里知道,别看韩宓虽然也挺懊恼,可她的收获更多。 那便是她已经彻底将温靖侯府曾经的遭遇捋出了一根线,线那头的始作俑者已经穿了一串儿,只等挨个儿收拾了,谁也别想逃掉。 这不比当年懵懵懂懂就被人害了,甚至被害得那般彻底也不知该找谁说理去,更无法反击强得多? 这不也比她才回来时、只知道磨着牙找孙氏的麻烦,却忽略了很多幕后的黑手强得多? 因此上等到午后未时初,袁氏等人都各自补眠去了,韩宓便悄悄来到她早与庄岩约好的地方,连青芽都没带。 等庄岩朗声笑问她,难为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这里捉过迷藏,她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就快步迎上前去,以近乎耳语的声音告诉他说,岩哥哥快派些得力人手去天津卫。 「孙氏的女儿在去年与天津卫的金家嫡子金朝德订了亲,我猜那苏寅生的人一定将孙氏送到金家去了。」 她事先是曾经怕过,怕庄岩质疑她为何非要对孙氏斩尽杀绝不假。 那么现如今她就不该又将追杀孙氏当成她必须达成的目的,还以此催促庄岩快派人去替她动手。 可是就在她来见庄岩时,走在路上都不忘冥思苦想着、那苏寅生究竟会将孙氏安置到哪里去,她突然灵光一现,就回想起了金家曾经的一本烂账,那本烂账又是怎么一个叫她焦头烂额了得。 其实若是细论起来,那笔烂账还是在她当家之前发生的,在已经过去的时间里,这一处的生意赚钱也好,那一处的铺子赔钱也罢,都再与她无关,。 何况在她当家之后便要做个彻底盘点,也好做一个清清楚楚的分水岭,这份账再烂也不该算在她头上。 谁知偏偏就在光武十四年春,十九岁的她才刚接任了金家大当家的第三日,本来就被大盘账累得不善,待她踩着夜色回到后宅正房,就在自己的床上发现了那么孤零零的一份账本。 韩宓先还以为是她不小心丢在房里的,等她不经意的将那账本拿起来翻看了几眼,随后便懵了。 这是什么账本啊,竟然只有支出,没有收入,这不是干从金家的银库里不停的往外送银子吗? 而这账上又记得清楚,眼下是光武十四年,这笔账却是从打光武十年便开始支出了,短短不到四年间竟支出了一百万两。 难不成这是要拿着金家的银子出去堆银山?而这银山究竟在哪里,她这个新当家的却一无所知? 韩宓当然清楚,金家虽是几十年的皇商,却从来都短不了给朝廷各处塞好处,否则这皇商地位便很难保住。 可她这几日既然在盘账,她又怎会不清楚,那些支出也是有细账的,就连去处也清晰明了,哪里会像这本账册不明不白? 这时的韩宓再想到自打她嫁进金家的这三年,真是大小手段都使出来了,各种规矩也都立了个明明白白,她这正院正房早就针插不进水泼不入,顿时捧着那账册仿若烫手山药。 这账本既然不是她不小心落在这里的,金家人又肯定不愿叫她知道这么一本账册的存在,那它究竟是哪里来的? 如果这是她哪个心腹从金家谁人手里得到的,怎么会不直接送到她手上,再将来龙去脉给她说清楚?! 而它若是庄岩的人替她寻来的,也总该留句话或是提个醒给她,而不是悄没言声的将它丢在她床上,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吧?! 可是若说这是旁人对她的示好,譬如是金家的哪个族人想以此作为敲门砖投靠她,这也不应该。 只因为韩宓很清楚金家的人都是什么德行,她根本就扒拉不出任何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金家的土上向来不长这样的苗儿。 韩宓当时也就顾不得夜已深,就匆匆派了人手去与庄岩联系——那时的她还想着,也许是他的人太忙碌了,又怕行踪被人发现,这才将这账册丢在她房里,其余的事儿之后再慢慢交代也不迟。 可转眼到了第二天午后,与庄岩去联系的人手便带回话来,说是温靖侯世子并不知这本账册的来龙去脉,他派来给她帮忙的人,也没有一个知情的。 韩宓越发慌了。 她既然接手做起了大当家,那账册上又是很大一笔银钱支出,还是不经意间落进她手里的,她若是不追根寻底,谁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单只说这账册上支出的一百万两不在过去的总账上,若是有一天被金氏族人发现了银库里的缺失,再叫她将这一百万两交出来,她难道可以将这账本交上去,便能说清此事与她无关? 要知道那账册上所有的支出去向全是空白!这哪里是能说清的账目! 好在韩宓这几年也不是白白混日子的,她当时便决定召集金家各房当家人将此事问清楚,就算问不清,也必要将这笔账算进过去的总账里。 总之她不能叫金家人将这一百万两的缺口硬推到她身上,这个黑锅她不背。 v第42章[02.11] 谁知随后倒是将人召集齐了,金朝德乍一听说她得了这份账本便满脸煞白。 再之后任凭她如何追问,金家所有人却全都选择了绝口不提,本来很是不合的一群人,竟然齐心合力在她面前装起了哑巴! 韩宓登时便急了,立刻便要将曾经负责做账的账房全都集齐,再分头逐一询问。 金家的主子们不是不说话么,那些账房若是也不说话,就别在金家当差了,她韩宓可养不起这样的账房大爷! 只是她才刚将话当众吩咐下去,说是请账房们过来说话,就立刻被金朝德告知,与那本烂账有关的账房早就辞了差使离开了金家,人也早都不在天津卫了,叫她快死了这条心。 「既是族人已经召集齐了,各房当家的又都当众承诺这一笔账与你无关,今后也不会因此与你找麻烦,你又何必苦苦追究!」金朝德白着脸尖着声阻止她。 「过去的事儿本就过去了,那又是你当家之前的事儿,你与其揪着过去不放,还不如速速叫人写个文书来,请各位叔伯兄弟按了手印,早早脱了你的干系才是!」 韩宓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可她也知道,金朝德提醒得对,她必须将事情分清孰轻孰重,紧急的先处置,不急的慢慢来。 她当时便照着金朝德的意思叫人写了文书,又叫在场的各房当家一一按了手印写下名字,看似将这笔烂账彻底与自己脱清了干系。 可她在随后的日子里也不曾放弃差人寻找那几个前账房,更是求着庄岩也派人替她寻找查证。 倒不是说她有多么看重那笔烂账里的大把银子,而是抱着一种不想叫金家小瞧她的架势,不将这笔烂账查清誓不罢休。 可惜这之后倒好像真被金朝德说着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一年一年又过去了,她派出去的人到底也没查到什么结果,庄岩那边也一样。 韩宓也就不得不将这份「执着」放下了,即便在那之后,她又在金家当了十几年的大当家…… 那么现如今既然要琢磨孙氏的去处,韩宓可不是突然就想起来,那金家本来可不是她的婆家,而是苏樱去年就定了亲的夫家。 而那孙氏既是金朝德的未来丈母娘,那金家又是有名的大皇商,事到如今……韩宓只需前前后后一联系,她又怎会不知道,那份烂账定然与孙氏甚至苏寅生有关! 当年的苏寅生与秦阁老必是将金家当成私家银库予取予求了,而这些金银又无一例外的用在替三皇子拉帮结党上了! 虽然金家的这份资助在当年也并没维持多久,在她得了那份烂账后,便被她彻底一手掐断了,那份老帐上却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可是足足一百万两的雪花银呢! 那么她如今又怎么会允许这一幕再现,再叫苏寅生和秦阁老等人继续从金家拿走莫大的好处,将来又一次拿着这些好处对付温靖侯府!? 此时的韩宓既然已经将金家那本烂账与孙氏联系起来,她当然也清楚,当年她之所以能快刀斩乱麻的掐断那笔银钱继续支出,想来也不全是因为她手段高明。 她原本就是温靖侯世子庄岩的未婚妻,庄岩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是大皇子的嫡亲姨表弟,金家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待她与苏樱换了亲事、替苏樱嫁到金家后,她又是靠着庄岩的扶助坐稳金家大当家之位的,金家人又有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可当时却机缘巧合被韩宓得了那本烂账,她又急于查出那些银两的去向,难道金家人敢叫她知道,那笔银子都通过孙氏与苏寅生之手,给三皇子做了小金库?那岂不是抱团儿作死! 说不准就连那本烂账都是大皇子的人手找出来的,又丢给韩宓随她处置! 那金家若还是循着老路走下去,将来还能有什么好? 大皇子都叫人这般警示金家了,金家却还执迷不返,那一位岂不敢要了金家所有人的命,也就韩宓能独活! 另外金家显然也从那几年中看出来,三皇子似乎不是大皇子的对手,哪怕大皇子的前途也颇为磕磕绊绊。 金家这才顺势拿韩宓这个新当家人是大皇子一派的人当了借口,彻底断了与三皇子所有的纠葛…… 三皇子倒是想追究金家呢,可他又敢如何追究?那岂不是彻底将大皇子放在对立面当了敌人,也彻底暴露了自己? 韩宓思来想去间便笑了。 要知道苏樱与金朝德的婚事可是平乐长公主做的媒,再换句话说呢,在苏樱没与金家定亲之前,金家十有九成是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名下的产业可不少,又个顶个儿的红红火火收入良多,想来不乏有金家这个皇商出力帮忙打理,而金家之所以将皇商之位坐得牢,必然也不缺长公主的撑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苏寅生岂不是借助孙氏、仗着与孙氏的苟且,竟从长公主这个正妻手中抢走了正妻的利益! 那么她韩宓与庄岩若能令孙氏在金家的地盘上被人劫走,甚至索性叫那孙氏死在金家地盘上,岂只是令金家百口莫辩。 苏寅生必会因此失了拉拢金家的心思,还会因此恨上长公主不是么? 而长公主定然也会因此恨上苏寅生,恨苏寅生不但敢于劫走孙氏,还竟敢借助她的关系,将那淫.妇孙氏送到金家、请金家照料庇护! 眼下这才是光武七年,离着金家给三皇子资助巨款的日子还早着呢,差着整整三年呢。 那金家曾经资助三皇子的线……也许便会由此早早断掉了不是么? 到那时倒看秦家要去哪里再寻个与金家一样财大气粗、也心甘情愿资助三皇子夺嫡的! 只不过韩宓再怎么心头百转千回,那都是她在来见庄岩之前考虑过的。 v第43章[02.11] 等她快步迎上庄岩与他耳语过,她转眼就笑了,笑自己这句「快去天津卫」的话实在太过突兀,难免会叫庄岩听得一头雾水。 她就连忙收起满脸的急切,一样样给庄岩缓声叙说起来,其中既有她和宋千红对长公主之子苏鹏程的身世猜测,又有苏寅生早与秦阁老有过伪君子协定的猜测。 庄岩只要是遇上韩宓便容易迷糊不假,可这也得分什么事。 如今乍一听韩宓说起叫他速速派人赶去天津卫,随后却是话音一转,竟又给他讲起了苏鹏程的身世可疑,还说苏鹏程的亲爹十有八成是秦子程,他登时就觉得心头的疑惑迎刃而解。 他就说么,他那位大皇子表兄每每听人提起苏寅生,便会流露出一副忌讳莫深的神色,其中虽有些许厌恶,又有几丝忌惮,却也带着两分怜悯。 敢情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儿,那位平乐长公主十几年前便给苏寅生……戴了硕大的一顶绿帽子! 如此一来庄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宓这个提醒的背后必然还有很大深意。 那便是苏寅生既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下一个不是自己的骨血、还十几年都不带走漏一丝风声的,秦阁老的确可以答应苏寅生很多事,譬如比四武营总兵官更高的职位。 更有甚者,苏寅生还会彻底与秦阁老那一派成为一丘之貉,继而图谋更大更多…… 那么天津卫的金家在这样的盘根错节中又会扮演什么角色?那金家可是几十年的大皇商,又与孙氏是儿女亲家! 那就怪不得他的手下既然早早缀上了劫走孙氏之人,却至今还没传回消息,敢情劫走孙氏的人,并不是要带着她重回京城落脚。 那当然也就怪不得宓妹妹张口便叫他派人前往天津卫! 若能在天津卫金家的地盘将孙氏杀了,岂不是等于彻底掐断金家与苏寅生之间的联系了,也能叫那金家再也无法攀附秦阁老! 这真真是最好时机! 庄岩也便顾不得夸赞韩宓一声,就先嘬起唇来打了个唿哨。 只不过是火石电光间,他身后的梨花林中便闪出两个灰色身影,站定后便垂手低头等候吩咐。 韩宓倒是早就知道,就在今年正月后,温靖侯就将自己手下的一队暗卫交给了庄岩,一边方便他提早历练起来,一边也便于他今后能相助大皇子更多。 可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队暗卫的两个首领,不论前世今生。 她便难免高兴得不行,高兴于当年庄岩都不曾叫她与这两人谋面,这一世却这么早就叫她见到了此情此景。 当年的她要么懵懂,懵懂得连后宅那些小伎俩都不会识别,遑论朝堂,要么就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她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两人呢? 倒是眼下的她,既比当初缜密多了,甚至堪称他的好帮手,她也还是他的未婚妻,还真是只有这样的她,才真正配得上站在他身边…… 等得那两个灰衣人得令离开了,韩宓便强忍心头激荡,笑问道岩哥哥就这么相信我的胡思乱想么。 「你就不怕这只是我坐在那里毫无依据想出来的玩意儿,再叫你的人白忙一趟?」 她既是问出了这话,的确也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的推论有错。 毕竟她手中并没有什么证据,足以证明苏鹏程是秦子程的亲生儿子。 她更无法证明苏寅生因此便要挟住了秦阁老,这两人将来必会成为温靖侯府的对头,也会成为大皇子的心腹大患。 而那孙氏再是天津卫金家的亲家又如何? 她韩宓当年都不曾弄清出那本烂账上大把银子的去向,她怎么就敢告诉庄岩说,金家定是经过孙氏的牵线搭桥,才愿意资助苏寅生与秦阁老两人,贡献出百万巨款去辅助三皇子? 谁知庄岩就扬眉笑了,笑道这世上哪有平白的成功:「宓妹妹既是已经有了推论,我又信你,他们便该替我们出面落实这个推论。」 「他们既是身为暗卫,难不成还能每天坐在家里,干等着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往下掉消息?」 「就算有一日那天上掉下来的消息都是真的,恐怕也晚了,怕是连市井坊间全都传遍了。」 譬如等三皇子大婚后出宫建了府,那苏寅生也和秦阁老、和三皇子的王府走动频密起来,连朝野上下全都知晓了,他再想出手斩断这样的联系,就得多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吧! 再譬如一旦叫孙氏在金家落了脚,再给金家与苏寅生搭了桥,他还能叫人去钱庄劫走金家的银子不成? 韩宓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只要他信她便够了,她就不由得对他弯眉一笑。 两人此时站脚的身后便是一片梨花林,梨花明明开得正艳,可庄岩眼中却只有韩宓这灿烂一笑,这笑容令她人比花娇,叫他忍不住就看呆了。 ……两人便又顺理成章的在这梨花林边停留了片刻,又说了些有的没的闲话,听似不关情意,却仿佛字字句句都饱含着情意。 只是无论此情此景多么花前月下,等韩宓终于告别庄岩、再回到自己的下榻之处,她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心全都被汗打湿了,那份冰冷时时刻刻都在往她骨头缝里钻。 她今日是突然领悟了当年那份账册之中银两的去向不假,不但能借助这个机会彻底除掉孙氏这个大仇人,又因此及时提醒了庄岩早做决断。 这说起来似乎是她重生后的幸运,这种前世的记忆还是大有益处的,可她又怎会忘记那份账册来得太过蹊跷! v第44章[02.11] 那份账册既不是她的人寻来的,也不是庄岩的人找到的,更与金家众人毫无关系,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因此上就在那两个灰衣人得了庄岩的命令后飞速离开,韩宓突地心头一惊。 她那位于金家后宅的正院正房虽不是戒备森严,到底仆从众多啊!金家又是个进深颇大的大宅子,前后共有七进院落啊! 那么如果真是有人刻意往她房里丢过那个账本,那身手一定比这两个灰衣人只强不弱;再不然便是她的正院里……有隐藏极深的暗桩。 而这大秦朝除了被默许豢养暗卫、也好籍此为皇帝效忠的温靖侯府,又有哪个既有胆量,还有能力豢养这样的一群人,又有这样的权利驱使这样的一群人? 这除了皇帝应当再也没谁了! 敢情当年几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竟被他们的父皇光武帝全盘看在眼里呢!? 这位皇帝分明是要将皇子们当成藏獒打熬,再借此选出胜出者啊! 韩宓不由得越想越怕,倒不是她突然就生了慈悲心,还替几位皇子感同身受,甚至怜悯起他们来。 就算他们都被当做獒犬养了,他们既拥有高贵的皇家血统,这都是他们天生的命,这与她韩宓何干。 更何况那胜出的一位将来可是皇帝继位者,旁人想拥有这样的命运还不能够呢。 她只是怕因为她的回归,就改变了温靖侯府的一贯做派。 毕竟不论是眼下的温靖侯,还是将来的庄岩,这父子俩虽是位高权重,为人却都是以宽厚着称的,这才使得光武帝一直将这父子二人当做臂膀器重。 那么一旦因着她的各种提醒与无声推动……再令这父子二人突然做派犀利起来,这改变又被皇帝全盘瞧了去,继而对越发强大的温靖侯府生出忌惮,这又该如何是好? 那岂不是她努力改变了温靖侯府曾经的命运,虽也能使得温靖侯父子并不曾被秦阁老等人算计了去,却偏又将这父子俩推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去了? 这又何止是白忙一场,这分明是怎么也逃不脱被人算计、被人摆布甚至祸害的命了! 只不过再想起前世的她被苏樱一头撞倒之前,大皇子已是在东宫之位上牢牢坐了几年,韩宓也便松了一口气。 左右眼下离着大皇子坐上东宫之位还早着呢,大不了她时时警惕提防着,也好趁早提醒温靖侯父子功成身退不是? 只要这父子俩都是识趣的,在大皇子入主东宫后、尽早将手中的权利交还给皇帝,皇帝又怎会再忌惮他们? 再说就算光武帝并不忌惮温靖侯府,温靖侯父子若是扶助大皇子有功,将来等这一位成了皇帝,不也照样得鸟尽弓藏。 难道温靖侯府还愿意做那位极人臣无人匹敌、甚至功高盖主的傻事? 且不论温靖侯父子都不缺心眼儿,单论依这父子俩的心性,他们便不是那等贪婪之人,那她韩宓又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她仗着自己活了两世,脑袋里又比旁人多知晓些东西,便日日杞人忧天般胡乱操心,这日子岂不得难过得很! 韩宓也就用力晃了晃头,好将那塞满脑海的胡思乱想全都驱离。 ……待到庄岩的两个暗卫首领、乔岐与乔崤将第一份消息打探到手,又速速送到庄岩面前时,已是第二日的巳时中。 就在两人一路寻到梨花林边时,温靖侯夫人正带着一群少男少女坐在梨花林里,侧耳倾听宋家老三宋骥弹琴。 宋骥既是个男孩子,又是将门世家出身,难免将琴声弹奏得颇带了金戈铁马之风,也不知是不是这琴声太过刚烈之故,便令梨花纷纷如落雪。 韩宓就远远的瞧见,庄岩在林边听罢那乔家兄弟的回禀,便立在那落雪般的花瓣雨中笑了。 而他那笑容竟与琴声的金戈铁马再贴合不过,眉梢与眼角虽然高扬,却带了掩饰不住的肃杀之气。 好在也不待这笑容再被众人瞟见,又因此生出疑惑之心,庄岩已是迅速的轻轻眯了眼,伸手对那乔家兄弟比了一个刀刃之势。 两个暗卫首领便如风一般来去匆匆,甚至都不曾踩到一片飘落的纯白花瓣。 也不过是眨眼功夫,韩宓便又听见赵明美咯咯笑着与她埋怨起来,说是亏了宓姐儿还为宋三哥唱赞歌呢。 「他这琴是弹得极好的,可若叫我说呢,他就该坐在城头上弹去,想来也能与诸葛孔明异曲同工,照样击退司马懿的十五万大军!」 韩宓就不由得抿嘴儿笑起来。 这梨花林中的杀气哪里就真是宋老三的琴声带来的! 只不过细细听来……赵明美这埋怨倒也不像是埋怨,仿佛还是夸奖? 这般等到众人又围坐到午膳桌边时,韩宓又仔细注意了赵明美一番,也便发现她的猜测果然成了事实,赵明美竟然选了与宋千红紧紧挨着坐,在菜肴没上桌前,还每一句都是打探的宋老三。 温靖侯夫人袁氏当然也发现了一些端倪,便趁机给韩宓使了个眼色。 待韩宓缓步走到跟前,她便悄声叮嘱道,宓姐儿抽空儿给宋太太递个话吧,打铁需趁热:「请宋太太早些请人去提亲,若是肃宁伯府愿意的话,宋家这边的保山我来做。」 v第45章[02.11] 其实若是细论起来,袁氏本来也是不大喜欢赵明美的,谁叫贵妃当初托了皇后娘娘说情,要将娘家侄女儿送进汀兰馆附学,便是带了明晃晃的不安好心。 只不过后来渐渐得知贵妃的用意并不是自家长子,而是想借着汀兰馆的名头给赵明美镀一层金,将来更配得上给大皇子做侧妃,袁氏虽然也很气愤,却也松了口气。 她再是大皇子的亲姨母又如何,难不成她还能傻到将那别有用意的赵家女孩儿送到外甥身边去? 谁知再后来却发现赵家这丫头仿佛并不曾按着贵妃的安排行事,反而像是一厢情愿的看上自家长子了,还时不常与宓姐儿做做对,袁氏又恼了。 赵家这丫头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单说那性子就毛糙暴躁得很,她也不需对岩哥儿做些什么,只需在汀兰馆里不停的与宓姐儿作对,宓姐儿哪里吃得消? 怎知宓姐儿突然就长大了似的,那份以柔克刚的劲头儿,不但将戴家的玫姐儿诱得洋相尽出,还将赵家这丫头收拾得服服帖帖。 袁氏既是不用再怕哪个动辄觊觎自家长子了,外加上赵家这丫头虽然性子不够好,到底也配得上「够刚烈」的夸赞,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做一回大媒? 谁叫那宋老三也喜欢赵明美,就连弹个琴也将心思全放在这丫头身上,时不常便飘来个眼风呢? 再说宋太太可是将门虎女,连宋将军在她手里都讨不到好去,给赵明美做婆婆这样的小事还难得倒宋太太? 韩宓就笑着点头道,表姨母放心:「等我们一行回了京城,宓姐儿便去找宋太太说话。」 若这一样的吩咐换到别人家,或是换了被差使的不是韩宓,要被提醒的也不是宋太太,仿佛怎么看都有些过分。 韩宓再是庄岩的未婚妻,到底还没过门儿,哪有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家去跟宋太太交代,说是温靖侯夫人告诉您「该给宋老三提亲了,就是赵明美这个人选、也别再挑三拣四了」这种话的。 哪怕韩宓就是个已婚妇人了,宋家少爷的婚事自有宋太太自己打算呢,旁人如此插手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只是韩宓也清楚,宋太太终归与别人不同,她若被袁氏差使着去提醒宋太太一声,真的只是提醒而已。 要知道宋太太的长子两年前就成亲了,媳妇就是宋家老大自己选的;次子去年也定了亲,媳妇亦是宋家老二自己选的。 就连当初袁氏给庄岱和宋千红做媒,宋太太也是先叫宋千红见了庄岱,又等到女儿点头才同意的呢。 就是这样的一位宋太太,惟愿每一个儿女的亲事都是儿女的真心欢喜,她又怎么会将善意的提醒当做恶意,当成是旁人意欲插手自家私事? 更别论这门亲事既是韩宓早就打算一意促成的,哪怕宋太太并不是这样的开明人,韩宓也愿意拼尽一己之力去试一试…… 若是不努力促成赵明美嫁给宋老三,再叫宋老三心甘情愿与庄岩交好,愿意接受庄岩安排的前程,赵明美怎么才能逃过遁入空门的悲惨,宋老三又该如何逃过背着黑锅上法场的厄运? 这种努力倒也不是韩宓多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的话,而是她既然重新回来了,她就要逆天改命,能改的……全要改,这样的人生才更有希望。 ……韩宓的午睡是被一种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惊醒的,她分不清那种声音是牛还是羊,是驴还是马,更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迷茫中她正欲再仔细分辨一番,突然就又想起庄岩在梨花雨中露出的那种杀气来。 她顿时便从靠窗的暖榻上坐起身来,脸上却不但没有恐惧,还挂着笑,那是得偿所愿的笑。 没错儿,当时的场合既然摆在那里,庄岩自是不能将乔家兄弟带回的消息立刻告诉她的,后来也一直没得到合适的机会。 可韩宓却将庄岩的神情与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就知道,乔家兄弟一定打探到了孙氏的下落,而庄岩下的一定是必杀令。 青芽倒是被韩宓的突然起身吓了一跳,继而又被她脸上那个笑容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梦魇惊住了,就慌忙走过来轻声唤起她来。 「姑娘醒了?奴婢先拧个热巾子来给姑娘擦擦脸吧?」 芸姑姑曾经教过青芽,自家姑娘有起床气,又颇为爱做梦,除了热巾子没别的能治。 韩宓也不解释,她先是顺势将青芽拧好的热手巾接过来,抖开蒙在脸上,这才闷声闷气问道,外头是不是在杀羊呢:「我睡着睡着就被那羊的惨叫惊醒了。」 青芽惊讶的笑起来:「姑娘竟然听见羊的叫声了?」 「世子爷是说叫厨房杀上两只羊,晚上好去梨花林子边烤肉呢,可大厨房离着我们这处小院多远啊,奴婢都没听见羊叫。」 「是羊叫。」韩宓依旧蒙着热手巾笑道:「不过你既然没听见,那就是我做梦也想吃烤羊肉吧,就在梦里杀了羊?」 要知道孙氏可是属羊的,连苏鹏远也是属羊的…… 那金家既然本来就是平乐长公主的人,如果这回真能叫孙氏死在金家地盘上,就算金家有一千张嘴,长公主也有一千张嘴,又该如何解释不是金家给长公主报的信儿,不是长公主叫人对孙氏下的手? 这也便会迅速形成这样的一个局面,苏寅生与平乐长公主这夫妻俩一个救人一个追杀,又是怎么一个同床异梦、背道而驰了得。 那么这样的两人还讲什么夫妻情分!? 若是换成她韩宓是平乐长公主,左右她的驸马也早就变了心,还不如早早撕破脸早省心,早将苏家的一切全都抖落干净了省心! 这般一来,倒看那苏寅生还有什么倚仗! v第46章[02.15] 亏得韩宓在前往通州的路上还在想,该怎么撺掇长公主才能叫这位天之骄女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想得她脑瓜仁儿都疼。 其实这一轮手段使下去,就算长公主还想一厢情愿维护这个脸面,想来也不能够了! 更何况韩宓还能继续叫人放出风声去,将苏驸马与孙寡妇之间的丑事喊得遍地都是,再叫苏家以为这是长公主做下的不是么? 至于金家「为何不顾孙氏是金朝德的未来岳母」,也要对长公主透露孙氏的行踪,最终还是要了孙氏的命,这哪里是她韩宓该操心的事儿? 金家有万种委屈也得去说服苏寅生,再看苏寅生信不信。 谁叫平乐长公主是皇家人,孙氏虽是苏樱的母亲,归了包堆却只是个失了妇德的寡妇,不但给金家带不来任何好处,还给金家丢人呢? 金家既有长公主撑腰,大不了叫金朝德弃了苏樱这个未婚妻,另行再娶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韩宓就在热手巾下不停的笑着,直到那手巾变得冰凉,她这才一把扯下来递还给青芽。 ……既是庄岩早就吩咐下去,今晚要在梨花林边烤肉,肉香也便按时在傍晚时分飘荡在梨花林周围,勾得众人食指大动。 只可惜春天里的野物都偏瘦,烤来吃难免太柴了,厨房里也便只准备了一些羊肉牛肉,虽然常见,也还肥美。 谁知宋老三却是个不知足的,再不然便是个闲不住的,就在牛羊肉才刚上了烤架后,他便喊了赵家那两个庶子作伴,三人一起跑去梨花林边不远的小河里捞了七八条鱼,还在河边就着河水给鱼刮了鳞开了膛。 等那新鲜的鱼也被架到了火上后,本就升腾的烟雾里便又多弥漫了一丝鲜甜;这种城中大宅子里很难见到的场景,难免惹得看似安静的另外几个孩子们也都动了心,个个儿都冲上前去,亲自动手翻烤起来。 袁氏带着岑哥儿几个小的落座那张桌子上,便陆陆续续堆满了孩子们递来的盘子,不是这盘里堆满了焦黄喷香的烤肉,便是那盘里摆着一条香气四溢的烤鱼。 袁氏又眼见着孩子们在手忙脚乱之中、好几个人都被抹花了脸,不由得被这样的情景逗得直笑,直道这一趟可真是来对了。 等她再夹起烤鱼尝了一口,连声说了几个好字,便笑着交代滕妈妈抽空去吩咐别院的管事一声,不如就着那条小河给别院里开一口池塘,既能用来养鱼,还能种荷花养藕。 「河里再放养些鸭子和鹅也挺好的。」立在一边替岑哥儿择鱼刺的韩宓连忙笑着补充。 虽说袁氏也不指望这处别院产出多富庶,那条河既是流经这处别院的占地,也算是得天独厚。 这就与韩宓知道通州运河码头边将来要起大仓库一样,与其过两年白白便宜了不相干的金家,倒不如改由她来做这仓库的所有人,也省得暴殄天物。 也就是这个租地建仓房的想法儿,韩宓事先不知想了多少个借口,想请袁氏与她合伙儿,最终却都被她否决了。 只因她再像个大人似的,她终归还是个孩子,平白想要囤地建仓库便已是骇人听闻了。 而韩家又是那样的一种身份地位,远远称不上是耳清目明,她又该怎么跟袁氏讲,说是她在不经意间听到了消息,得知几年后便要开放海运? 若在以前,她或许还能打着大舅舅的旗号,可如今大舅舅已经跟温靖侯府站在一队了,这岂不是随时露馅儿? 她想出的借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甚至会引发各种怀疑,她又该如何说服袁氏。 她之前倒是说服过宋千红,可宋家那娘儿俩的性子与袁氏哪里一样?那娘儿俩说不准还会以为是袁氏交代她,又叫她去拉着宋家一起的呢! 倒是现如今庄岩已经派人去对金家动手了,无疑给了她一个好借口——在金家的地盘上动孙氏,便与跟金家作对无异,这倒真是个开口的好由头。 韩宓也就打定主意,等庄岩派出去的人又有了新消息回来,她一定得先跟庄岩通个气儿。 只要他愿意,她不仅能替自己多谋些利益,还有很多法子帮着他,将金家将来的多个财路提前断了去,再掌握到他手里…… 谁知也就是韩宓刚想罢这些,庄岩便笑着指了指韩宓的脸,意思仿佛是她的脸上有些灰,又张罗带她去河边洗一洗。 听见他这话的几人忍不住全都低头笑了,包括袁氏,只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这要带宓姐儿洗脸去是假,要和宓姐儿独自去说会儿悄悄话是真。 且不说宓姐儿那小脸蛋儿干净着呢,就算真是沾了灰,也自可以叫仆妇们打水来,哪里就用得着去河边蹲着洗脸了? 韩宓便在众人会意的笑容中,微微红着脸跟他走了,待两人走到河边,再回头时就只能瞧见影影绰绰的篝火了。 「你猜的没错,那在半路上将孙氏劫走的正是苏寅生的人,那些人也确实将孙氏送到了金家,又被金家安置在了直沽的一处僻静宅院里。」 面对着眼前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景色,面前又立着他最喜欢的那个小人儿,为了不叫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他走到河边来,她的小手还在他掌心握着,庄岩不由得有些掌心微汗,却也不忘张口便直达主题。 他便在夜色中也瞧见了韩宓的笑容,就那么在她的面庞上渐渐绽放,令他不由得在心底轻叹一声,她怎么这么叫人喜欢。 说起来他的人在半路上就将劫走孙氏的那一拨人跟丢了呢,谁叫对方的人手足足有十几个,他的人却只有两个,那批人只需兵分三路,便足以令他的两个手下无可适从。 想来这也是他派出去的人手还太嫩,过去从未替他做过这等事,跟踪到半路便令对方发现了。 这也是他随后便派出了暗卫首领乔家兄弟带人去接替那两人的缘故,勉强算得上是亡羊补牢了;至于他原来那几个长随们,今后还是只做长随该做的事儿吧。 那么庄岩又怎么会不在心底轻叹,既感叹于宓妹妹的缜密与敏锐,又颇有些替她不平。 哪怕韩家不过是个五六品的门第,宓妹妹这样的年纪也不该涉足这些,而是该在闺阁中无忧无虑吧? v第47章[02.15] 这一切还不是被秦阁老那一派逼的! 既如此他庄岩便得赶紧强大起来,他不单要替自家父母分忧,替温靖侯府的前途多做打算,他还得好好护着他的宓妹妹呢! 他就又笑着告诉她说,他没来得及与她商量便已做出了决定:「孙氏的那条命肯定是不能留了,多留一天便多一点意外。」 庄岩说出这话时还是颇为忐忑的,只因韩宓从不曾将她要拿了孙氏的命这等话说出口,也不知她会不会埋怨他太过草菅人命。 那孙氏只是秦阁老的一个小卒不假,如果连秦阁老将来都逃不脱他庄岩的手心,孙氏更别想独善其身。 可是先拿一个女人开刀……也未免有些欺负人了不是? 韩宓既是重活一世之人,又如何看不出庄岩的犹豫,更何况庄岩也没瞒着她;她便轻笑着点头道,岩哥哥这个决断做得极好。 「不论是孙连堂也好,还是秦楚怀和苏寅生也罢,既然他们当初都选择了叫孙氏这个小卒子开道,就别怪我们先对这个小卒子动手。」 前世可没人看出孙氏的企图!更没人看出孙氏给韩云枫做了续弦后,背后还隐藏着多少秦阁老一派的肮脏手段! 难不成如今明明看透了对方走的是什么棋路,却还要手下留情? 暂不论孙氏在当年如何待她韩宓,只说今生孙氏勾引她父亲的时候,打算暗害她娘的时候,可没留一点情面!那她又凭什么要求庄岩要对孙氏手软呢? 更别论孙氏也算不上是第一个被彻底摘除的人呢,那断了腿的孙连堂才是第一个…… 庄岩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从他的手下打探回的消息来看,再与过去发生过的一联想,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别看孙氏看似不起眼,实则却是很重要的一环。 哪怕孙氏已经被送出京城,再也无法给韩家搅起风浪了,若真任凭她在天津卫落了脚,将来必是苏寅生借助她逐渐夺走平乐长公主手中财力的好棋。 别看那金家面上看起来只是个皇商,实则却是先帝当年留给长公主的私房好么? 亏着长公主还好心好意的给苏樱说合了这么一门亲事,殊不知如今苏寅生却与孙氏联起手来,要借助孙氏这个苏樱亲娘的身份、逐渐将金家拉拢走呢! 庄岩当然也曾想过,平乐长公主既是皇家人,金家又是皇商,想来金家未必敢有背叛长公主的胆量。 可是再想起孙氏曾经的作为,连韩云枫都轻轻松松就被孙氏引诱到手,苏寅生这个孙氏的大伯子、长公主的驸马亦没逃过她的手掌心,庄岩也便了然了。 孙氏只要有苏寅生的授意,又有她自己的企图,哪里就用得着明里拉拢金家背叛长公主呢? 她只需和金家走动得亲密些,再施展一番下贱女人独有的手段,还不是随时都能打探到金家的生意往来,再叫苏寅生在这些生意里动些手脚,或是半路截胡? 恐怕等平乐长公主彻底失去了对金家的掌控,金家的财路已经被苏寅生彻底垄断、又换了自己人接手,长公主都未必知道她输在哪儿吧! 韩宓却是被庄岩口中的「长公主私房」惊呆了。 她当年接手金家大当家的交椅时,既是曾大张旗鼓的盘过账,当然也从账面上发现了金家曾经与长公主有过很多来往。 否则她这两日也不会断定,若是叫孙氏死在金家地盘上,便能尽早挑拨苏寅生与长公主的关系,谁叫金家与长公主过从甚密。 可她却是万万没想到,金家其实却是长公主的私房、相当于陪房替她打理嫁妆产业啊! 她还一直以为金家只是与长公主有过合作,借助长公主撑腰做过一些大生意,却也不过如此了呢! 可如今却被她得知了这么一个真相,那么她前世嫁进金家时,金家岂不是早就脱离了长公主的掌控了? 否则她当家之后,怎么从不曾与长公主的人打过交道? 如此一看苏寅生这一手还真是狠辣! 既是长公主早就对不住苏寅生,他便在无形中断了她在金家的财路,还叫长公主吃了个哑巴亏,明知是怎么回事却无法翻盘! 就算她韩宓当了家之后,借助一个不知来路的账本便将苏寅生与金家的金钱来往掐断了,其中当然也多亏有庄岩替她撑腰,苏寅生终归也从金家拿走了不少好处不是? 韩宓便抿着嘴儿笑起来,等她笑够了方才轻声道,岩哥哥不如借着这个好机会,一边叫长公主与苏驸马争斗起来,一边做那渔翁得利之事,将来或许还能借着这个,跟长公主换来更大的好处。 庄岩顿时也笑了——亏他还怕宓妹妹太过心慈手软,以为她只需要得知孙氏的下落就够了,左右只要那孙氏离开了京城,便再也不能对韩家如何。 敢情她之前提醒他速速派人去天津卫,她便是早就清楚得很,孙氏的命要拿走,金家的发家命脉也要掌控。 若是苏寅生并不曾打过金家的主意,庄岩和韩宓当然也不会去平乐长公主的手里抢夺金家。 且不论这种去旁人手里巧取豪夺的手段是否太过下乘,单只说长公主那厢,人家既没招惹他们,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人家?更别论那到底是皇家公主,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可如今他们若是不伸手,苏寅生便要抢走这个好处了,得利后还多半是用来对付温靖侯府乃至大皇子的,庄岩又怎么能容? 若他实在觉得这是对长公主的不公,也得等他掌握了金家后,再将利益重还长公主也不迟不是? 到那时……长公主说不准真会立刻站在大皇子身后,那就更是一举两得了…… v第48章[02.15] 庄岩便忍不住望着韩宓的脸,再一次生出一种只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疼爱怜惜的神情,身边一切景色都在夜色中褪了颜色,只有她是他的至宝。 亏他过去只是喜欢宓妹妹长得娇俏,性子娇憨,待他又是一等一的好,怎知她还有着这么缜密冷静的头脑,甚至叫他有些自愧形惭! 「听听岩哥哥这是什么话!」韩宓简直要被他羞死了,声音便越发娇嗔起来。 她再有千般好处,也都是当年跟他学的,几十年也只学了他的十之三五成好么? 那时若没有他愿意为她撑腰,又从来都不乏耐心一点点教她,或是写信,或是传话,或是派人手把手的告诉她怎么做,莫说她活了三十几年是白活,就算叫她活到七老八十也必是白活,闭眼那天也依然懵懂! 如今他却这般没口子的夸赞起她来,偏他自己又是毫不知情、韩宓的老师就是他,这还真是叫韩宓一边感叹着命运的难以捉摸,一边又只好用娇嗔掩饰愧疚了。 只因前世的很多事虽然隐藏得极深,若是她愿意用心,也未必不能发现其中端倪——但凡她能早些发现了蹊跷,哪里会叫庄岩惨死呢? 却也就是因为韩宓掩饰得好,只叫庄岩听出了她的羞意与佯嗔,却终归没发现她的愧意。 庄岩便想起他俩本是来河边「洗脸」的,梨花林边的晚膳还在继续、并不曾叫人撤席呢,那也怪不得宓妹妹才到河边就挣脱了他挽着她的手…… 好在袁氏既然笑着默许长子带着韩宓走了,便是从不曾怕过一对小儿女不能发乎情止乎礼。 等庄岩与韩宓再回到梨花林边,袁氏连头都没抬,仿佛这一幕根本从未发生过。 韩宓便连忙接过带着善意微笑的滕妈妈递来的热巾子,又将手脸擦了一遍,先叫人沏了一壶滚烫的大麦茶来,又给在座之人一人倒了一碗,自己随后才落了座。 腾妈妈将这得体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由得摇了摇头笑叹了口气,又想起早两个月时皇后娘娘对这门亲事的不赞成,说是韩家这位大姑娘虽好,出身到底低了些。 「秋娘是个好的不假,何家又和我们娘家有亲,若只看这两点,宓姐儿若能嫁给岩哥儿也不是不行。」袁皇后这般对亲妹妹袁氏道。 「可宓姐儿到底是姓韩的不是?当年若是秋娘与你一样、选了个门当户对的嫁了,不论她生几个女儿,我都得出手去抢一抢,哪里轮得到你!」 其实袁皇后并不是个以出身看人的性子,单说她当年能对温先生出手相帮,两人后来虽少有来往却相交莫逆,她便不是那种自以为高贵的人。 只是庄岩既是她的亲外甥,又是她早就看好的、将来要给她的长子做帮手的人选,她可不是就要对这个外甥的未婚妻千挑万选? 她旁的都不怕,就怕韩家老太太的粗俗将宓姐儿早教坏了,又怕韩云枫那等骨子里喜好攀附权贵的毛病也传给了宓姐儿好么? 因此上就在早几年,何氏与袁氏一起进宫探望袁皇后,当时又提出想将宓姐儿送进汀兰馆,袁皇后立刻便想拒绝,她怕这是韩云枫的主意,是韩家又欲进一步攀附温靖侯府的打算。 只不过想到宓姐儿到底挺可人疼,若能送进汀兰馆学些东西,哪怕将来不嫁给岩哥儿,前程也会好得多,外加上袁皇后也很看重何氏,不想叫何氏因此伤心失望,她便答应了。 那么现如今听得自家妹子真打算和韩家结亲,将宓姐儿定给岩哥儿做媳妇,袁皇后便再也忍不住反对之意。 这反对里既有门户一说,当时也便说起了门第偏低的女孩儿家举止不够得体;可是眼下这么一瞧啊,滕妈妈便知道皇后娘娘白担心了。 就说方才韩家这位大姑娘当众与世子爷一起离开、跑到不远处的小河边独处去了,回来后却依然这么从容,不但没在面上流露出小家子气的羞涩,眼里还是个有活儿的,自家侯爷夫人便是选对人了不是么? 若是将这人选换成赵家三姑娘,还不得咋咋呼呼跑回来,人没见影儿就听得见笑闹? 那就更别提戴家的玫姐儿,乃至那些连汀兰馆都不敢收的姑娘家了。 别看那些人家儿个顶个儿都是权贵之家,女孩儿家却不是刁蛮任性,便是被娇宠得过分天真懵懂,再不然就是刻板无趣了,又有哪个像韩家宓姐儿与世子爷这么般配! 韩宓却是不知道滕妈妈如何看她的,她也无法知道;等她落座后又用了些饭食,这林边的晚膳也便到了尾声。 袁氏便先站起身来,打算带着岑哥儿和岭哥儿几个小的先回房了,临走前也不忘叮嘱以庄岩为首的大孩子们,以后早起并不用再像今日一样去给她问早安。 「我带着你们来这别院小住,便是打算松快几日的,若还是像在城里一样讲究死板规矩,咱们出来做什么来了?」 袁氏也真是觉得既然离开了内城,便该换个活法儿。 再者说来她也明白,且不说段家那个思姐儿愿不愿意天天给她请安去,只说赵家那两个庶子……她就不该再叫他们借着请安的当口儿,就有机会往女孩儿们身边凑。 她带来的这些女孩儿家,赵家那丫头先不论,段家的思姐儿和自家二房的婷姐儿可都还没定亲呢,她若不将这几个姑娘看好了,回城后如何和人家交代? 更别提婷姐儿她母亲那厢已是答应了何家大表兄,等秋闱后便叫何家来提亲…… 韩宓便以为袁氏定是看出了什么,譬如赵家两个庶子是带着肃宁伯交代的任务来的;不过待她想到肃宁伯府赵家的做派,她也便释然了。 袁氏还需要看出什么来么?就是她娘也没少教过她,与人相交要先看对方家里的规矩作风呢。 既是袁氏早就交代了,在庄子上这几日不用再去给她早请安晚定省,韩宓第二日一早起来也便没去呼朋唤友,而是独自径直去了袁氏下榻的正院。 等她瞧见两边厢房里,乳母们正忙着给岑哥儿和岭哥儿洗漱,进了正厅后,内室的门还关着,显见袁氏还在梳妆,庄媛与庄婷两姐妹也还没到,便站在外间悄声问起了袁氏的大丫鬟玉蝶,早膳可曾吩咐下去了。 玉蝶忙笑着点头:「夫人早就知道您也会过来,还专门叫厨房做了您和岑哥儿都喜欢的红豆牛乳粥。」 韩宓便轻轻松了口气,暗自想到多亏她没将袁氏那句「不用来请安」的话太当真——袁氏那话只是不想折腾别人家的孩子不是么?她却是袁氏定下的媳妇呢。 v第49章[02.15] 就在这当口庄岩也来了,显然也与韩宓一样,早就知道不用来请安的并不包括他,韩宓便微微笑了起来,款步迎过去给他轻施了一个福礼。 从内室迈步出来的袁氏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抿嘴儿笑起来,笑这一对小儿女还真是调皮。 其实她一心想将宓姐儿说给岩哥儿,图的又是什么呢? 还不是早就瞧着岩哥儿自幼喜欢宓姐儿,宓姐儿也没因着门第偏低、便坏了性子,就盼着这俩孩子能一直这般心心相印的,这岂不比那盲婚哑嫁来得幸福得多。 ……这之后人也来齐了,等众人团团围坐着用罢了早膳,庄岩便主动询问起袁氏来,跟不跟他们一起去通州城里转转。 「母亲若是不愿意劳动,我便和二弟带着姐姐妹妹与宓姐儿同往也好。」 袁氏连连摆手道通州城有什么好看的:「哪有这庄子里的景色好,你们小孩子家闲不住便尽管去逛你们的,不用非得拉着我。」 谁知庄媛也在此时开了口,直道她也不想动:「岩哥儿若是觉得只有你和二弟还有宓姐儿出行不像样儿,便叫婷姐儿和你们一起玩去吧。」 庄婷顿时就愣住了。 大姐姐的未婚夫段世子也在庄子上呢,大姐姐不愿意出去有情可原。 可是她庄婷就得跟着大哥二哥还有和宓姐儿一起出去讨人嫌么?叫二哥一个人讨人嫌还不够? 不过她随即就想到了赵明美那庶兄庶弟,虽说那两人都还算规矩,谁知道赵家又打了什么别的算盘,她也便连声答应了,说她愿意去。 「岭哥儿和岑哥儿就别跟着了,这通州正临着运河码头,闲杂人等太多。」 庄婷笑着安抚两个满眼渴望的弟弟,仿佛完全看不懂那份渴望。 韩宓倒是被庄婷这份明白提醒了,等众人分头上了车骑了马,她与庄婷同车,车才出别院大门,她便笑着问道婷姐姐可愿意和我合伙儿做生意。 通州既是有着运河码头,庄婷肯定也清楚码头附近生意多吧。 若是那块地能买下来,买地的银子虽然用不上许多,建造大仓房却是个大头儿呢,哪里是她韩宓一个人能拿得出来的,不多找几人合伙儿又能怎么办。 再说就算她韩宓自己能将这份生意全拿下来,哪有多拉些三亲两好一起合伙来得其乐融融? 韩宓倒是也明白,生意是自己的与合伙的全然不同,单只说合伙的分歧便是不那么容易打理的。 只是她既做过十几年金家大当家,这等小事完全难不倒她;更别论她拉来的合伙人又不是纯粹的生意人,大家只是一起赚个脂粉钱。 那么只要庄婷愿意和她合伙儿,她便愿意带;谁叫庄婷既是庄岩的堂妹,将来又极可能是她二表嫂呢? 庄婷却是扑哧一声就笑了,直道宓姐儿你还真是个总叫人出乎意料的:「你才几岁,怎么就想起要拉帮结伙的做生意了?」 韩宓也掩口笑了:「其实哪里就是真想做生意呢?还不是事儿赶事儿的赶上了?」 她便指了指运河码头方向,笑道她听说朝廷可能不出两三年便要开海禁:「等到真开了海,南边送到北边来的舶来货肯定更多了,还都要经过这个码头上岸。」 「我便想着若能提早在通州建个仓房,肯定坐在家里数银子都嫌手指头疼。」 开海禁的事儿等到朝廷真正下了令,必然再也瞒不住人,可真到那时候再着手想要做这仓库生意,黄花菜都凉了。 反之就算海禁暂时还不开,或是一直都不开,在通州码头附近做仓房也不是赔钱事儿,大不了先将地圈下来,仓房少建几间,介时再扩建或是转手卖掉也来得及。 庄婷虽是温靖侯府二房的姑娘,论理说也不懂什么生意赚钱,甚至还会嫌弃金银俗物儿铜臭气重,可谁叫韩宓清楚庄婷的性子? 温靖侯府二房终归是二房,将来也要分府出去另立门户的,哪怕温靖侯在财物上并不会亏待亲弟弟这个房头儿,谁还会嫌银子多了压手? 她便瞧见庄婷笑着一拍手,说道听来你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可我那点私房银子哪儿到哪儿呢?」 「要不等咱们回了内城,我再与我母亲商量商量,叫我母亲也拿一份银子出来?」 韩宓既是跟庄婷开了这个口,便没打算瞒着温靖侯府二夫人,至于她为何没先与袁氏知会一声,她也不怕袁氏挑她的理。 她又不是那种只想占婆家便宜的人,若是先跟袁氏开了口,袁氏拿出的银子便足够她打理仓房这个买卖了,她还怎么拉着旁人入伙? 她又该怎么才能叫袁氏知道,她并不是想叫袁氏出银子给她做生意的? 而她若是先将合伙人落实了,袁氏若是愿意再出一份,这才真是几家人合起伙儿来做生意的样子不是? 如今听得庄婷愿意加入,韩宓就笑着应了,也便不再就此事深谈,也免得叫庄婷误会,再以为缺了温靖侯府二房这份银子,她的生意便进行不下去。 只是她也不忘告诫庄婷,这事儿哪儿说哪儿了:「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再叫外人将我们这个生财之道抢了去。」 通州早几百年就是水陆码头不假,若有人想在这里做生意,随时都可以;可这眼下到底与开了海运后不一样呢…… 也正是韩宓这个嘱咐,叫庄婷越发相信这生意实在是个好生意,若不是韩宓想帮扶她赚点私房银子,人家完全可以不叫她知道一点消息,也免得真叫旁人听说了去,再横生枝节。 v第50章[02.15] 庄婷便打定主意,这个伙她一定得拉着母亲一起入,等她再抬头看向窗外,就发现马车已经停在一块麦田边,她大哥庄岩还亲手递给那地里的农人一份名刺。 庄婷自然不知道,这块地便是韩宓昨天晚上与庄岩商量好的、将来要买来建仓房的那一块,更不知道韩宓要拉她入伙的也是这里。 好在她也明白,不该问的事儿就不能开口过问一个字,她便迅速收回了目光,重新坐回了端庄模样儿。 而庄岩也早得了韩宓的叮嘱,不能上来便叫这户人家知晓他们打上了这块地的主意。 因此上他方才叫众人停下来,也只是假作忘记带水,拿着水袋去跟地里的农人讨了些井水喝,又远远指了指自家那处别院的方向,说他从那里来。 论说讨水喝这种事儿在乡下人家真是再常见不过了,那农人本就是这块地的东家家里的长工头儿,地里又刚好有一口井,这样的事情更是见过太多。 可是这长工头儿又哪里想得到,庄岩竟会讨了水便递给他一份名刺,还请他转交给自家东家、说是、说是东家的邻居,还说改日会上门拜访? 只可惜这长工头儿也不识字,拿着那名帖翻过来掉过去也没看懂,等庄岩等人走了,他就摇头笑了笑,抬手将它塞进了田埂边的褡裢里。 别看这名刺上的字他并不认识,他可知道这纸张不错!那就索性相信方才那个贵气少爷的话,也相信他就是那处大宅院里的人,回头便将它交给东家吧? 好在庄岩本来也没指望农夫们认字,他只是按着宓妹妹的指点做的,说是只要将名刺给了出去,将来这块地的东家若想卖地,或许第一个便会想到他。 不过等他重新上了马,众人又奔着不远处的码头而去,他心头的疑惑不由得越来越重。 前几年苏同知活着时,韩家与苏宅走动得还不错,就连他也在韩家见过苏家那个叫樱姐儿的胖丫头几次,宓妹妹知道苏樱和金家有婚约倒不奇怪。 可宓妹妹又是怎么得知金家要买下方才那块地建仓房的? 好吧,就算这也是苏樱在前几日求助到韩家时,不小心走漏的风声,又被宓妹妹牢牢记在心里了,要买地也该直接去找地的主人便是,给个长工头儿留份名刺……这又是什么路数? 宓妹妹不是非得抢在金家前头、务必买下那块地不可吗,那为何不选个更直截了当的法子呢? 这时韩宓眼见着庄岩的坐骑越来越慢,慢得几乎要与她的马车平行了,却不转头看她一眼,她只觉得心头一跳,随后也便想起自己叮嘱庄岩来办此事的漏洞来了。 她是知道那块地的东家有个败家儿子不假,也知道那败家子儿几个月后便会被漕帮的人绑了票,否则那东家也不会卖地踢产业,随后就被与漕帮颇有来往的金家得了先手。 可她仅仅叫庄岩给长工头儿留个名帖,她怎么就知道那人能将那名帖送到东家跟前去,那东家也能将它当成救命宝贝收起来? 难道她还能给庄岩解释清楚,这长工头儿有个妹子是那东家的小妾,送帖子这等差事本就是那长工头儿巴不得的事儿,如此也好见见自家妹子,捎带手再多拿些赏钱? 而这长工头儿在东家卖了地给金家后,随后便卖身成了金家的奴才,又在这处仓库当了小管事,她这才知道将帖子交给这人比较可靠? 好在这时众人已是一路来到了码头,庄岩也下了马。 待他将码头周围扫了几眼后,便喊过从别院带来的一个管事两个小厮,吩咐这三人这几日就在这里寻个客栈住下,以便等候韩宓的祖母韩老太太。 又仔细交代说,等韩老太太的船到了,便叫那管事差个小厮速速去给别院回话。 也就是趁着他一一给那管事交代各项事宜时,韩宓便抽空跳下了马车,手扶着帷帽一路小跑到庄岩身边。 「我想我家祖母定然不会独自一人写艘船来,老太太向来都是心疼银子的,必是能省则省。」她笑着给那管事补充道。 「因此上我猜她这一路应当都是拿着家父的名帖,搭乘别人家的船北上,也不论是官船还是货船,对她老人家说来都没所谓,还请赵管事多多费心留意些。」 韩宓既知道自家祖母的性子,也从不掩饰自家出身,这一番话便说得不卑不亢,哪怕她祖母极可能是搭乘更便宜的货船来。 她虽然定给了温靖侯府做媳妇,她到底还是韩家的姑娘呢,若连她自己都看低了自家出身,又嫌弃祖母过分节俭,还指望旁人高看她一眼不成? 那姓赵的管事却是想不到韩宓竟是这么干脆一个人,亏他方才还在想,他这几日只需留心官船的停靠便是。 这还真是多亏韩大姑娘提醒了,否则他若是接不到韩老太太,岂不是将世子爷吩咐的差事干砸了,将来再也别想翻身。 赵管事立刻越发尊重起来,连声道韩大姑娘放心:「小的必会留意所有船只,但凡有船只靠岸便去打听老太太在不在船上,绝不会叫老太太因着小的粗心,便寻不到接她的人。」 待那赵管事领命带着两个小厮离开了,韩宓这才转头问起庄岩来:「岩哥哥将名刺给了那长工头儿,那人就没推拒?」 「我听说那家的东家祖上有祖训,若不是遇上躲不过去的天灾人祸,无论如何都不许卖地踢产业,我还怕那长工头儿看出来我们是去买地的,便说什么都不收那份名刺呢。」 「说起来这也都怪我昨儿没给你说清楚,好叫你提前知道这家是什么样儿的人,好在那长工头儿并没给岩哥哥吃瘪,我便放心了。」 庄岩听罢这话便笑了——他就说么,宓妹妹怎么会做那等莫名其妙的事儿。 那家本就住得离着自家别院不远,她却放着东家不叫他去寻,只叫他扔给长工头儿一份名刺,这岂不是烧香拜佛走错了门。 敢情那东家竟然是个死守乡下产业的,那若是直接上门去喊着要买地,人家哪里管他是谁,还不是照样得给他吃个闭门羹啊! 难道他还能仗着他是温靖侯世子,便逼着人家违背祖训不成? 「这怎么能怪你呢?」他连忙笑着安抚起韩宓来。 v第51章[02.19] 「你这不也是为我好,这才没叫我径直带人找到那东家家里去,再叫那家人拿着扫帚将我赶出来,甚至放狗咬人?」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庄岩也不由得暗暗提醒起自己来,今后与其将疑问藏在心里暗自琢磨,还不如索性提出来,就宓妹妹这个小机灵儿,想必当时便能为他解惑。 否则将疑惑积攒多了,哪怕件件都是小事儿,日积月累那也会堆积如山,岂不是影响两人的情份? 他又不是他大皇子表兄,学什么人家那种皇家祖传的多疑?!若是连宓妹妹这样的无害小人儿都叫他信不过,这世上他还能相信谁呢? 韩宓亦是松了口气,暗道这样的亡羊补牢也不晚——她的疏忽倒不至于叫庄岩以为她不怀好意,可也架不住她的路数叫人琢磨不清不是? ……庄岩既是已给那家长工头儿留了名刺,又在码头上留了人,迎接韩老太太的一等大事有了着落,剩下的便是随意玩耍了,一行人就又骑马坐车往通州城里行进而去。 这通州城既是毗邻京城而生,便难免成了京城人口中的乡下,乍一说起来还真是没什么稀罕的。 可这却架不住通州城得天独厚的有个水陆码头,这水陆码头又是几百年的历史了,这里便颇有些京城内城完全见不到的风土人情。 单只说直到马车都停在了一处酒楼前,这一路走来的大街小巷里,庄婷也没瞧见大姑娘小媳妇有一个戴帷帽的,还都个顶个儿的衣饰鲜活,面容生动,她便越发笑起来,连声道这一次还真是来对了。 「要是早知道通州城的民风这么开放,真该早就来这里住上一阵子,若能再也不回内城去才好!」 庄婷这般笑道,仿佛将袁氏每年都带她们来通州小住一阵的事儿全都忘光了。 韩宓当然明白这是什么缘故,谁叫以前大家年纪都不大,袁氏就不放心叫她们离开别院,所谓的小住也就真成了小住,根本不会往通州城里来,更别提鱼龙混杂的码头那种地方。 她也便不忘笑着提醒道,婷姐姐你可别忘了,这些女子都是靠着码头谋生的,与内城正经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要知道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多半都是生意人,要么沿街叫卖馒头包子大饼,要么推车挑担卖些瓜果梨桃,还有的就守着馄饨摊子、酒水铺子,不抛头露面的混个脸儿熟、怎么做买卖? 更别论这通州到处都是客栈,其中也便不乏游走于各家客栈、招揽着客人做些皮肉生意的货色,这哪里算得上是好民风,又哪里值得羡慕? 只是韩宓也怕将庄婷吓着,便只说是「谋生」,并不曾真正捅破那些女子的身份。 虽是如此,庄婷也登时恍然大悟,连忙挽了韩宓的手快步进了酒楼,又匆匆上了楼梯,直到众人在酒楼伙计的引领下进了包间落座,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别看庄婷的这口气是松了下去,韩宓却又一次提起了心。 只因她才刚一侧头,便瞧见这包间的门外站着看似父女的两个人,那中年男人提着把胡琴,那小女孩儿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显然是见到酒楼新来了客人,便想卖些小曲儿赚些赏银花。 那、那小女孩儿不是金桥的生母么?那个不论她韩宓怎么劝说,说她年纪还小,叫她不要着急有孕生孩子的兰花儿?! 韩宓的眸子顿时暗沉了起来,脑海里忍不住又回响起兰花儿生金桥时、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兰花儿比她足足小两岁呢,怀上金桥时刚满十五,这丫头又天生一副小骨架,却还笑嘻嘻的说她哪怕拼着一死也要替太太生个孩子,也好以此还了太太的救命之恩。 结果怎么着,就是这个将生孩子当成儿戏的兰花儿,根本不懂什么叫生孩子如同一脚踏进鬼门关,还敢死啊活的开玩笑,最终不就真死在血房里了? 要不是韩宓当时便下了决断,说是哪怕动剪子也决不能叫孩子憋死在肚子里,想必连金桥都跟着当娘的一起去了! 当年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韩宓虽是将金桥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养着,一养就是十六七年,却一直都没给这孩子一个嫡子的名分。 她倒不怕谁说她本就是为了图谋兰花儿的亲子,便不惜做了那等去母留子的恶毒之事,这才心虚得迟迟没张口。 她本就是正房太太,莫说图谋一个庶子,就算她将所有的庶子都抢来,一股脑儿全记在自己名下,再叫那些庶子的生母统统都去死,那也不犯谁家王法。 她之所以从没这么做过,只因她不稀罕,庶子她不要,庶子生母的命,她也不要。 可她既然不稀罕,她就一直都不想叫兰花儿那么早怀上孩子的啊!她明明和那丫头说过很多次,没儿子也不要紧的啊! 那傻丫头却偏以为她这个正房太太没个儿子,便在金家立不住脚,就屡屡背着她倒了避子汤,继而真真儿搭上了一条命,这叫她情何以堪! 天知道她每次瞧见襁褓里的金桥,只差没怪自己才是害死兰花儿的那个罪魁祸首了,她又怎么会忍心收了金桥当嫡子? 金桥若是成了她的嫡子,兰花儿的那柱香归谁上?难道叫她从此就当做没有过兰花儿这个人? 庄婷既是坐在韩宓身边,也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谁知伸手一探她的额头,便摸到一手冰凉的冷汗。 庄婷吓得连忙唤庄岩:「大哥你快来瞧瞧,宓姐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贪图看景儿、路上一直开着马车侧窗,被风扑到了?」 就在庄婷伸着满满是汗的手举给庄岩看时,韩宓激灵一下就从回想中醒过闷儿来。 再瞧见众人都是一脸探寻又颇为关切的看着她,朝她走来的庄岩更是分外急切,她连忙堆起笑脸。 「我、我只是瞧着站在门外的那个小姑娘可怜得很,又不知为何便想得多了些……」她轻声给庄岩、也给众人解释起来。 庄岩哪里会信她这话,婷姐儿方才明明从她额头上摸到一把冷汗的;不过等他到了跟前,也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她果然既不发热,也不出汗了。 他便将信将疑的回头往门外看过去,仔细打量起门外卖唱的父女俩来;也就是这么一打量,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v第52章[02.19] 怪不得宓妹妹瞧见那小丫头便出了一头冷汗!那小丫头长得竟有五六分宓妹妹的模样儿! 庄岩也便抛给庄婷一个眼色,叫她好好照应韩宓,就转头大步往那父女俩身前走去,又索性连自己身边的小厮都不用了,就对那中年男人径直问起了话。 「这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开个价吧,死契的价儿!」 暂且不论这卖唱的小丫头和宓妹妹长得有些像,说不准是韩家表姨夫外室所生,又不知何故被人拐带出来卖唱了,那就必要刨根问底。 单只说两人这个像法儿,一旦哪天有人提起,有个卖唱女与温靖侯世子的未婚妻长得极像,宓妹妹的脸往哪里搁? 那也唯有先将人买到手再说吧,总之不能叫这小丫头继续卖唱了——庄岩这般想到。 那男人听了这话却是登时白了脸,随即就摆起手来,直道求这位少爷开恩。 「这是鄙人的亲生独女不假,可、可我们父女都是良民啊,眼下又不是遭了天灾吃不起饭,哪有卖掉亲生女儿给人家做奴才的道理?」 「少爷小姐们若是愿意听曲儿,我们父女便给少爷小姐唱曲儿听赏,旁的还请诸位开恩,别强人所难啊!」 庄岩便冷笑起来:「良民?良民可以口口声称不卖身为奴,却能拉下脸来带着亲生女儿四处流浪卖唱?爷怎么就不信你这个邪呢?」 庄婷的亲兄长庄峥也快步走了过去,与庄岩一样的冷笑起来,甚至不顾自家妹子和未来大嫂还在身后坐着,言语间分外尖刻。 「眼下你这女儿年纪还小,你便带着她抛头露面在酒楼卖唱,等再过几年是不是要将她卖进大火坑啊?」 「我告诉你少废话,别拿什么良民不良民的搪塞爷们,这个人我们今儿还就买定了!」 也不等庄峥的话音落下,整个儿酒楼里的客人几乎全都听见了一声凄厉呼喊:「大爷救命!小女不是这人的亲女儿,这人不是小女的亲爹,我是三年前被他拐来的!」 韩宓当然知道兰花儿喊的是真话,她还知道……这丫头也许真是她的好父亲当年在外不小心留下的骨血,只是她父亲死活不认,她到底没能将真相坐实。 可是前世这丫头被她搭救时,却分明不是眼下这个时候啊。 她又怎会想得到,她这通州一行竟将两人的相遇提前了这么些年,十岁的兰花儿也比十四岁时勇敢得多,竟敢当众便大声呼救,而不是等到几年后被眼下这个男人送到了青楼门口,却只会默默流泪? 韩宓便腾地站起身来,快步往庄岩身后跑去,谁叫她也不想错失眼前这个机会。 只是在这之前她也不忘先将帷帽戴好,以免叫那拐卖兰花儿的男人瞧见她的面容,再生了疑惑;等她在庄岩身后站定,便高声喝止了那个男人朝着兰花儿拍下的手。 「你是聋了不成,没听见这个丫头是我们要买的人么?你若再敢打她一下,我必叫人还你一百下!」 据当年兰花儿所讲,这男人真就是个拐子而已。 因此上韩宓也不怕以势压人,再叫这男人觉出兰花儿的身世可疑,又由此一路寻到温靖侯府或是韩家去,继而借此狮子大张口,甚至埋汰两家名声。 一个拐子若还敢大张旗鼓追到权贵之家、朝廷命官家门口要人去,各种哭喊多么委屈,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就不怕没命么! 只是韩宓也留了个心眼儿,这男人当初既能将兰花儿养到十四岁才往青楼送,那便也是个眼里只认钱的。 青楼倒不是不买七八岁、十来岁的小丫头,只是小丫头不值钱罢了,这拐子又怕兰花儿有家人正在四处找她,也便不曾做那将人拐到手便立刻卖掉的傻事儿。 可若是这男人将她养到十四五岁就不同了,送到青楼的价格必要翻上三五翻也不止,更别论兰花儿会唱曲儿,在他身边多留几年不但吃用不了什么,还不少赚赏钱。 韩宓也便虽然开了口,却提也没提这男人是个拐子这档子事,只要这人愿意乖乖收银子交人。 庄岩既是早就发现兰花儿长得与韩宓相似,也早就打定主意要买这个丫头,此时听得韩宓这般喝止那男人了,便继续冷笑着叫他开价,同时也不忘给身边长随与小厮们使了个手势。 这包间门外的走廊便在一眨眼间,左右两头都被庄岩的人占住了,虽然很多客人都听见了兰花儿的呼救声,才一露头却瞧见这幅景象,登时被吓得又回了自己房里或是桌边,再也不敢掺和一星半点。 那拐子也便知道这是遇上了硬茬子,脸色越发惨白,膝盖一软便扑通跪了下去:「少爷小姐饶命,少爷小姐饶命,小的冤枉啊。」 「小的可没拐过这丫头,她分明是小的在桥底下捡的,不信你们尽管问她!」 「只要少爷小姐答应饶小的一命,也不将小的往官府送,小的这就将她白送给你们都成……」 「若少爷小姐能看在小的养了她三年的份儿上,可怜可怜小的,愿意随便手指头缝儿里漏点银子就更好了!」 他方才之所以张嘴就说良民不卖身,也是怕对方是个强买强卖的主儿,给的银子不尽人意,这才想要拿捏一把。 可是现如今真叫他得知对方果然是个强买强卖的,更甚至是他根本得罪不起的,兰花儿那死丫头又不知中了什么邪,张嘴便大声喊起来,他还能如何? 银子这东西再招人稀罕,哪有命值钱!只要他命还在,上哪里不能再拐、不,再捡一个孩子来? 韩宓不由得冷哼一声笑起来。 兰花儿当年被拐时刚刚死了娘,去桥下给她娘烧七的时候饿晕了,醒来便已是在这拐子家里,这人还死活不放她离开,又逼着她学起了唱曲儿,不听话不是一饿三五顿,便是劈头盖脸连抽带打,这不是拐的还算是捡来的? 这世上有捡金子的有捡银子的,还有捡大活人据为己有的?倒是再去捡一个给她瞧瞧? v第53章[02.19] 可这人既然已经松了口,韩宓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以免节外生枝。 她就伸手招呼兰花儿到她身边来,又轻声将余下的买人做契等事宜全交给了庄岩,就带着人往里头走去。 其实论起来兰花儿既不是这个拐子的儿女,又不是他花钱买来的,买卖契书做不做都成,就算是伸手将人抢走,亦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们这一方手里要没个契书,说起来也不够硬气不是? 将来等她真将兰花儿的真实身世弄清了,再寻思下一步该怎么做、譬如销了奴籍也来得及。 等韩宓将兰花儿带到庄婷身边,庄婷也终于将这小丫头的脸蛋儿看得更清楚了,她不禁一捂嘴。 这、这小丫头和早两年的宓姐儿长得真像啊! 只不过宓姐儿是微微上挑的眼梢儿、鹅蛋脸,这小丫头却是眼角高挑得更厉害外带一张瓜子脸,嘴唇也比宓姐儿薄两分…… 庄婷便一边掩着口,一边对韩宓露出了疑问神色,显然是在问,难不成这小丫头是你亲妹子,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还丢过一个妹子的。 兰花儿既是一直与她的拐子养父在通州各个酒楼饭庄卖唱,早就学会了在客人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儿,韩宓后来又手疾眼快的戴了帷帽,她也便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见过韩宓的长相儿。 就是现如今她仿佛已经脱离了养父的魔爪,她也一直都不曾抬头,更是连一个谢字也不曾说过,只因她也明白,面前这几位少爷小姐若要买她,得她养父写下卖身契才算成了。 她也就不曾瞧见庄婷的疑惑与惊讶,更不曾瞧见韩宓对庄婷摇了摇头。 韩宓不可能不摇头,谁叫她在前世也没弄清过兰花儿的真正出身。 她只是从兰花儿对被拐之前的描述中猜测,兰花儿的娘要么是谁的外室,后来却被抛弃了,要么就是个寡妇,可惜这娘儿俩在京城又没半个亲戚朋友,也便连她派出去的人都无从可查。 而她那位好父亲收到她的信后,又不但不承认曾经有过外室,还几乎将韩宓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仿佛若不如此,便是他被亲生女儿沾污了高洁的名声。 只是如今韩宓再回想起来她父亲骂她的那些话,她却突然醒悟过来,她那封信里并不曾提起过兰花儿这个人,只是询问她父亲到底置过外室不曾。 她那好父亲说不准将她的询问当成责问了吧!他定是以为她是责问他与孙氏最早的苟且呢! 可她之所以并没提及兰花儿一个字,她只是怕被孙氏瞧见信的内容不是么? 若叫孙氏那个恶毒妇人得知兰花儿可能是她父亲的骨血,再想方设法要了兰花儿的命怎么办? 兰花儿如果不是她父亲的女儿,她当然可以一直将人留在身边,或当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或者索性给了金朝德当偏房——谁叫这孩子长得与她有几分像,她便再不能将人嫁给家中管事。 再说给金朝德做偏房也不是什么委屈事儿,要知道她这个正房太太对待金朝德的小妾姨娘可是好得很,吃喝供养生孩子样样都照顾得极周到,前提是别闹幺蛾子。 可若兰花儿真是她的异母妹妹呢? 那她就不能总将一个未嫁的妹妹留在身边啊,金家只是她的夫家而已,她既是父亲健在,又哪有在夫家养着妹子的道理? 就算她为了提防孙氏,便提早给兰花儿定了亲事,等到待嫁的头几天,她还不是得将人送回京城韩家去,这几乎就是将人送进必死之门了…… 韩宓也就在摇头之间,又一次将孙氏恨得入骨。 要不是因为孙氏的存在,她当年也许早就将兰花儿的身世弄清楚了,兰花儿也不会因为非得替她生个孩子,便送了命! 韩宓也曾经想过,兰花儿不过是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当年怎么就值得她对这丫头多上几分心。 尤其这丫头要真是她父亲的骨血,她明明该憎恨这丫头甚至这丫头的亲娘不是?怎么反倒成了老母鸡护小鸡似的,就非得百般照料兰花儿不可了? 想来她本就没有兄弟姐妹,再不然便是两人本就长得相像,又都没了亲娘吧…… 韩宓这才觉得必须得将这丫头看护好,就像将兰花儿当成另外一个自己一样,也算聊以慰藉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当年才会在并没护住兰花儿之后,几乎自责了半年有余,恨自己不但中了孙氏的诡计,如今就算没孙氏从中作梗,却也连个兰花儿都没保住…… 只是韩宓也清楚,如今和当年不一样了,兰花儿的亲娘虽然死了,她娘还活着——那她若是将兰花儿带回家里去,会不会又令已经趋于安定的父母之间又起波澜? 也就是她默默犹豫的工夫,庄岩那厢已是将兰花儿的卖身契拿到了手,与庄峥一起回到包间来后,便将那卖身契连带兰花儿的旧户籍一同递给了韩宓。 「这拐子也是个心眼儿多的,想来是随时都打算将人卖掉,再不然便是怕这丫头偷了东西跑掉,也便将他三年前替她办的户籍一直都揣在身上贴身藏着。」 「如此倒是便宜了我们,不用再派人押着他回去取一趟了。你先将东西收着吧,等我们回了内城,再差人拿了这个去官府备案也不迟。」 庄岩自是从没亲自买过人的,在座的庄峥等人更没有这个经历,好在一行人既然带了不少的长随小厮,也便有人提醒着单做卖身契不成,还得叫拐子将那丫头的户籍交出来。 那丫头虽是拐子拐来的,若没个户籍岂不是更说不清,谁会信他敢将一个黑户带在身边卖唱三年整?他必是早就托人给这丫头办了身份。 那拐子又不能将外人带回他的老窝儿去,再叫自己的所有行踪再也逃不过旁人眼睛,外带着庄岩许诺给他的银子已经不少了,他也就只好不情不愿的将户籍掏了出来拱手奉上。 既是卖身契已经做好了,韩宓也便不再多想,左右她还要在通州再住几日,慢慢筹划也来得及。 v第54章[02.19] 她就笑着接过庄岩递给她的两份文书,叠好后放进自己的荷包里,随后便摘了帷帽,准备众人一起用些午膳,便要赶回别院去了。 兰花儿既是一直都不曾瞧见韩宓的模样儿,此时再见到她论理说也该有些惊讶;可青芽几个丫头却没从她的脸上瞧见一点异常,便都忍不住抬头看向韩宓。 韩宓忙笑着对青芽摆了摆手,叫她别大惊小怪,又轻声叮嘱兰花儿说,这个姐姐叫青芽,你先跟着她和另外几个姐姐一起下去用饭吧,我们这里不用伺候。 等青芽等人带着兰花儿全都下去了,韩宓这才轻声给也很疑惑的庄婷等人解释起来。 兰花儿才刚多大点儿?又是个三年前就被拐了一直卖唱的,想必连个清楚些的镜子都没照过两回,她哪里知道自己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儿? 庄婷一想也许真是这么个理儿,便连声叹了两口气:「敢情许多人家的姑娘连水银镜子都没见过?」 亏她方才一路上还和宓姐儿说,这通州的民风这么开放可真好,其实哪里是开放呢,这真是宓姐儿话中所说、是不得已的抛头露面谋生才对呢。 不过庄婷也颇为韩宓忧心,忧心得与韩宓自己差不多,那便是如今平白跳出来这么一个长得像宓姐儿的丫头,这又该如何跟宓姐儿的娘交待。 如果这只是机缘巧合也就罢了,这世上经常会有长得相似的人却没什么血缘,就这样也还得琢磨琢磨该怎么安置那丫头呢,譬如再也不能叫她露面。 更别论万一那丫头果然是韩大人的骨血,韩太太如今又怀着身孕,这韩家岂不是才赶走了虎又来了狼? 既是几个小儿女跟前都没有长辈,这饭桌上也不是在家要格外讲规矩,韩宓也就不曾在意食不言,她便一边灵巧的给周围几人布菜,一边笑道,我娘那厢倒是好说。 「我娘如今在意我那没出世的弟妹在意得很呢,哪怕是故意激怒她,想叫她轻易动怒也是不能够的。」 虽然若是叫她说,一个人若还能动怒便是还没心如死灰,如今……她却真是巴不得她娘对她父亲灰了心,只有这样今后才不会再为她父亲所伤。 再说只要叫她娘瞧见兰花儿长得和她那么相像,她将来又是要做温靖侯世子夫人的,她娘也不会愿意叫兰花儿流落在外不是么? 哪怕兰花儿真是她父亲的女儿,兰花儿的亲娘不是早亡故了么,还能对她娘造成什么威胁呢? 虽说若真有兰花儿这么一个人整日长在自家后宅多少有些碍眼,大不了不叫她往正房跟前去便是了。 另外韩宓多少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机,那便是如果兰花儿真是她的异母妹妹,若将这丫头养在自家后宅,对她父亲无异于是种敲打,倒看他今后还会不会随意出去流连花丛,继而造下与兰花儿一样的孽来。 ……只是别看这几个小的是如此轻描淡写,就连韩宓也一样,等他们午后回了别院,跟车的婆子先报了进去后,袁氏便有些皱眉。 如今岩哥儿几个倒是都大了,她也便愿意撒手叫孩子们自己出去闯荡闯荡;可这岩哥儿也不过是这几个月才独自出门罢了,出去一趟便敢买个丫头回来? 要知道温靖侯府自有自己的家生子,一代又一代的供着主子使唤呢,只有些不讲究的差事上若是少了人手,一时半刻填补不上,这才会找来相熟的官牙,买上两个妥帖的人用。 温靖侯府这些年来哪儿曾出过路上买人的事儿,倒是在岩哥儿这里开了戒,还是带着宓丫头一同出去惹下的,这叫宓丫头怎么看? 因此上等庄岩和韩宓等人也都回到袁氏的正院,几个孩子便都瞧见她脸色不善;待袁氏张口责问起来,众人这才知道是跟车的婆子提前给袁氏传了话。 只是韩宓也知道,袁氏此时这毕竟是张口教训儿子呢,轮不着她上前求情,她就给青芽使了个眼色,叫青芽将兰花儿带进来。 滕妈妈等人便只瞧见青芽悄悄退了出去,旋即就又领着个小丫头进了来,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叫了一声不好。 韩家大姑娘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这一次明明是世子爷的不是,以温靖侯府的规矩来说就不该随便乱买了人,韩大姑娘不但不去替世子爷说几句好话,求夫人息怒,还敢叫青芽将人带进来? 这不是伙着世子爷一起惹夫人生气么!亏着夫人还想替韩大姑娘撑撑腰,以免世子爷今后还犯这毛病! 可就在兰花儿随在青芽身后进来后,众人也便都瞧见这小丫头的面熟得很,滕妈妈更是一眼便发现,这小丫头竟与韩大姑娘长得分外相像。 她便连忙按住心头惊讶,轻轻走到袁氏身旁,示意夫人暂且先别教训世子爷了,先瞧瞧世子爷买回的这丫头再说也不迟。 也正是袁氏这抬头一看之下,她便知道自己这是冤枉了自家岩哥儿。 这小丫头简直是与宓姐儿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啊! 那么别说是岩哥儿瞧见她便得想方设法将人买回来,就是她自己遇上这样的人,也得二话不说便得出手买人了,买不来还得用抢的! 宓姐儿将来可是要做自家媳妇的,怎么能叫这么一个长得分外相似的丫头流连于酒楼饭庄卖唱! 袁氏便柔软了神色,转头朝长子颇带愧疚的笑起来,好在也不等她张口说些什么,庄岩就连忙笑道,母亲放心,儿子已将母亲得紧教导都牢记在心了。 那小丫头是长得像宓妹妹不假,可这话却不该挂在自家人的嘴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是了。 宓妹妹心眼儿倒是不小,想来也不会计较谁拿她和一个卖唱的小丫头比较容貌,可是不拿她和两旁世人相提并论也是礼貌不是? 更别论他怎么能叫母亲当众给他道歉,说是错怪了他? 袁氏不由得欣慰满腹,直道她这长子还真是长大了,眼下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也能如此担当。 v第55章[02.19] 等兰花儿又跪下给众人一一磕了头,说是谢谢夫人,谢谢少爷小姐的救命之恩,袁氏便叮嘱滕妈妈将人带下去好好安置了,言之意下便是不能再叫这丫头轻易出来见人。 至于那提前进来给她报信的婆子,想来也是没瞧见买来的这丫头长得什么模样儿,论起来这也不算什么错,当然也就不必追究。 袁氏这么想罢,待兰花儿离去后,便笑着将韩宓拉到她身边,说道你倒是个机灵的:「你这是知道只要叫表姨母瞧见那丫头,便再也不会怪岩哥儿胡闹了?」 见得韩宓轻轻点了点头,袁氏愈发欣慰,欣慰于想当年她才刚嫁进温靖侯府时,她婆婆也总当面教训她夫君,她却总是迫不及待抢着替夫君说好话那个,也不知惹得婆婆生了多少暗气,既气儿子不听话,又气媳妇不帮她。 她曾经还很委屈,委屈于明明夫君也是她婆婆的儿子,婆婆怎么就不愿意瞧见她言语上帮着夫君说话儿了。 可如今轮到自己要娶儿媳妇了,袁氏这才明白,女子若想做个好媳妇,哪里是只帮着夫君说话就够了的?谁愿意娶个和夫君一心、却不将婆婆放在心上敬重的媳妇! 这之后又在别院住了两日,梨花林的繁花似锦似乎已经到了尾声,日复一日都有更多的花瓣飘零下来,铺得林中地面如雪。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清早,韩宓正欲趁着树上还有些花朵,便将它们合着露水摘下来,再抓紧酿些梨花酒,庄岩派出去的暗卫终于回来复命,说是金家人已经发现孙氏吊死在了直沽那处宅子里,想必顶多一日过后,便会传到京城的苏寅生耳朵里。 韩宓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饶是她再想掩饰,手中的花筐也还是落了地,又不可抑制的掩口笑起来,要不是这梨花林里还有旁人,她真想仰天大笑三声。 她就说么,那苏寅生虽然敢于派出军中手下去劫了孙氏的车,又将人一路送到了天津卫,他也不可能留下太多人手护卫孙氏。 那些人在京城既有家小,又有正经差事,谁会宁愿留下来给孙氏当那看家护院的狗?再说就算也有三两个愿意留下的,他们哪里敌得过乔家兄弟的身手呢? 如今好了,那孙氏竟然这么快赴死去了,还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韩宓终于替她娘报了仇,也替青芽报了仇,孙氏再也别想踏进韩家大门一步,再也别想左右她韩宓的命运,苏樱也别想再染指庄岩! 至于那金家,她韩宓当然不会再嫁进去了,而那苏樱经了此事,亦不要再想嫁进那奢华的后宅做她的金家阔太太! 韩宓便在笑罢之后,敛衽给庄岩施了个礼,喃喃道这一回真是多谢岩哥哥援手了:「要不是你帮我这一回,那孙氏离开了京城便天高水长,我娘受过的那些委屈真是再也没法追究了。」 她是从没与庄岩说过,她非得要孙氏这条命不可,再说庄岩帮她也等于帮自己;可是谢意该表达还是得表达的,她总不能话里话外撺掇了庄岩替她出手,事后却装作无事人。 她明明心里快活得不得了不是么?她明明早就将自己的迫切展示给庄岩知道了不是么? 如今愿望已成,她凭什么假装站干岸? 庄岩先是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谢意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声道宓妹妹快别如此多礼,待她直起了腰身后,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便都忍不住相视着又笑起来。 庄岩当然是觉得她多礼了,谁叫她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更别论若真叫孙氏在金家立住脚,将来的麻烦事还多着呢,那何止是宓妹妹的麻烦。 只是如今再瞧对方全都顶着不少的花瓣,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滑稽,两人哪里还正经得起来? 二人便不由得互相指着对方笑起来,韩宓更是连忙挽了挽袖子,便踮着脚替他摘起头上的花儿来。 「说起来若真想好好酿几坛梨花酒,这将落的花是味道最差的。」韩宓一边给他清理头发,一边絮絮的说道。 「说来也怪我,早几日我便该趁着有些花苞将开未开,就来多摘几篮子,等秋天也好叫岩哥哥尝尝我的手艺。」 ……只可惜她心再大,也架不住一件事又一件事的全压在她心头,桩桩件件都还见不到结果;再说有她前世的遭遇摆在那儿,她哪里敢真叫自己胸怀宽广呢? 不论是孙氏还是苏寅生,一天没叫这些人扑进泥潭再也冒不出头来,她就一天不踏实! 这采摘梨花酿酒的事儿也便一推再推,直推到今日方才真正动手,可那梨花却不等人,它们都落了。 庄岩从不知韩宓会酿酒,更不知她起了个大早来采摘梨花还是要为他酿酒,闻言眼睛顿时便亮起来,仿佛韩宓给了他个大惊喜。 「这有什么的?大不了等明年梨花才刚开时,我便带着宓妹妹来这儿住几天!」 「我个子又比宓妹妹高,到时候你尽管喊着我来给你打下手,保准不出半个时辰便采上两大筐花苞,一筐酿酒,一筐做梨花儿酱。」 韩宓便笑了,是啊,这有什么的,她既然又回来了,她也再不会被谁蒙骗了去,今年的梨花虽然谢了,不是还有明年,还有后年,还有岁岁年年? 只是眼下这梨花到底还没凋谢干净,春光正好,也不能平白辜负了不是? 她就忙笑着招呼青芽再去拿个花筐来,递给庄岩便招呼他与她一起摘起花瓣来,等到天光大亮之后,两人加上青芽已是足足采了三篮子花瓣,目测起来最少也能酿上四五坛酒。 其实若只从名字上论,韩宓并不是多么喜欢梨花,谁叫梨花便同了一个「离」字,就是梨树结了果子,也不带几个人分着吃同一个梨果,说是若如此便很容易分离。 可是梨花与梨果何辜?只要做人聪明些,走一步路时便看到百步,哪里会轻易惹来离愁!就像她当年要能深信庄岩对她的好,两人又怎么会平白分离! 似乎就是要给韩宓这份欢喜多添点彩,这日午后便又从通州码头上传来个好消息,韩家老太太已经到了,下船后便被赵管事安置在码头附近的客栈里,赵管事随即就亲自骑马奔回别院报信儿。 韩宓此时才刚歇醒午觉,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便张罗着与庄岩一同去码头上迎接她祖母——她祖母还是十来年前见过庄岩几次呢,如今哪里还认得他? 若是祖母犯了倔脾气,说什么也不信庄岩就是当年温靖侯府那个白胖小哥儿,且不说韩宓立刻就得赶过去救场,庄岩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v第56章[02.19] 谁知这一趟码头之行也就是多亏韩宓跟去了,否则单只叫庄岩独自去接韩老太太,还不知会怎么收场。 原来等二人才刚到了码头附近那家客栈,又被赵掌柜引领着来到他包下的那处小院,便听得小院门里传来一阵争吵声,待韩宓匆匆跑进去一瞧,方才知道这一趟不止是她祖母来了,她二婶也跟着来了。 她祖母和她二婶为了省钱,就搭乘了一条货船,也不知她二婶是犯了手粘的毛病,还是有其他缘故,如今便被那条货船的船家找了来,眼下正逼着她二婶快将从船上顺来的东西交出来。 韩宓闻言就黑了脸。 她那送去山东老家的信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说是自家娘亲怀孕了,还请祖母只带着妥帖的下人服侍着前来便好,万万不要呼朋唤友的,也免得太过热闹打搅她娘养胎。 如今她二婶不请自来也就罢了,大不了住上十几日便再将人送走,可这随便在人家货船上往下顺东西,还叫人家货船的主人追了来……这是生怕韩家脸上有光不成? 那这一趟若只是叫庄岩自己来接,他又是个外人,他是该护着她二婶呢,还是替那船家说话,叫她二婶赶紧将那拿走的东西还出来? 庄岩既不了解她二婶的为人,说不准还会以为那船家是来讹人的,这事儿岂不就闹得越发大了! 她就又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也不惜将庄岩径直抛在身后,直到对上那船家的面,也不去跟她二婶见礼,便笑问那船家究竟丢了什么东西。 「若是船家真瞧见是我们家的客人拿了,我这便回房瞧一瞧,找到了便还给您可好?」 韩宓的祖母韩老太太此时想必正在客房里歇息,饶是外面再大的声音也没将她吵醒。 否则依着韩老太太的性子,说不准便得当众叫韩宓的二婶跪下施上家法了——老太太虽然向来看重银钱,却也向来懂得「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因此上韩宓也不等那船家答话,便转头看向她二婶连氏,又给她施了个礼:「这位便是老家的二婶吧,我是宓姐儿啊,二婶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辛苦了。」 「外头闹得这么厉害,怎么没瞧见祖母呢?是不是祖母也累得不善?」 「如此还请二婶看在祖母的面上,莫叫船家再不依不饶的吧,万一惊动老人家可是大不孝。」 说起来韩宓还是上一世回老家接她祖母时,和她二婶见过唯一的一次,只是就那一次也够了,早就叫她知道她的二婶是何等人品。 她也便张口就抬出了祖母来,她这位二婶虽是极爱贪个小便宜,却最怕被祖母抓住手。 连氏本来还想骂人的,骂这来接人的侄女儿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便向着那船家说话,如今听得侄女儿张口就抬出了老太太来,她便匆匆将那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我、我……我刚想起来,颂哥儿下了船后便塞给我一个钗子。」 「这必是我和老太太忙着整理行李下船时,一眼没照顾到,颂哥儿便拿了船上哪个女眷的钗子当成了玩意儿。」 「颂哥儿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值得这么不依不饶么!」 连氏一边色厉内荏的喊着,一边也知道此地并不是登州乡下了,只得恨恨的从袖袋里掏出个赤金钗子来,劈头便朝那船家扔去。 庄岩本来一直立在一边不曾说话,如今见状连忙一把将那金钗捞在手里,也免得真砸在地上再变了形,再惹得那船家蹦着高的叫人赔,岂不是更叫宓姐儿挂不住脸。 等他再将那金钗递进船家手里,问道这位船老大找的是否就是这个:「既是东西已经找到了,还请您多多海涵,万万莫要再追究了,也省得大家都伤了颜面。」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已是速速的掏出一锭银子来,又在火石电光间塞进那船家手里。 谁知这就惹得连氏又在一边高声叫骂起来,口口声声都是在责问庄岩你是哪个。 「你这么横插一杠子算是怎么回事!这是认定了做错事的是我咯?」 连氏确实是个没安好心的,她很想将那金钗摔扁,也好出一口恶气,谁叫那船家一路追了来,任凭她怎么解释都不听,还说她若再不承认便拉着她见官去。 她怕和人见官去么?她的大伯子可是顺天府的推官,打起官司来哪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再说这一路上她和老太太虽是搭船的,银子也按数儿给了这船家,那些银子再买一支金钗也富富有余了,怎么就值得这船家不依不饶的! 更别论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关卡,每一道都要按着船上的货物收税,要不是老太太给了船家自家大伯子的名帖,这船家单是缴那过关税也够买几支金钗了,如今只是叫那船家将那省下来的税钱分她一半罢了,这怎么就不成了? 偏偏她那侄女儿来得巧,来了也不问青红皂白、便逼着她将已经到手的好处交出去,真是叫人懊恼死了! 还有她这侄女儿带来的少爷,又是个没眼色的,明知她想将那金钗摔个稀巴烂,却偏偏伸手将它接住了,这是合起伙来给她连氏没脸呢!还分不分得出谁亲谁疏了! 因此上连氏也便想都不想,就连声指责起庄岩来,话里话外都是嫌他多管闲事。 而庄岩既是从没与连氏这样的乡下妇人打过交道的,此时难免被连氏的胡搅蛮缠骂愣了。 他脸色通红的看着连氏,出口解释也不是,出口反驳还不是,张口自报家门越发不是,这又是怎么一个尴尬了得。 韩宓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就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令她忍不住便冷冷的看向连氏,那眼神中自然就带了一股「你再不闭嘴,我就叫人撕烂你的嘴」的威慑。 只是韩宓也清楚,这必是她当年在金家养成的习惯,容不得任何认违背她的话;而眼下她不过是韩家的大姑娘,她今年才十二岁,面前这妇人再招人厌恶,那也是她二婶。 v第57章[02.19] 她也便在连氏才刚觉察出了一些异常、旋即又有些瑟缩的时候,就顺势收起了狠厉的神情,迈步往庄岩身边走近了些。 等她走到他的肩侧站下了,又借着宽大袖筒的掩饰,轻轻隔着袖子拍了拍他的胳膊。 庄岩就垂头笑了。 宓妹妹这个二婶还真是个混不讲理的,可是谁家没三五个穷亲戚,这又有什么?再说这天下形形色色的人多着呢,哪就个顶个儿都值得他生气了? 只要宓妹妹一如既往的待他好就已足够了不是么? 韩宓也便眼见着庄岩的神色迅速恢复正常,她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别看庄岩待她处处无微不至,甚至在很多时候都不惜放低身段儿,他骨子里到底是个勋贵子弟,想来他长到这十四岁,都不曾听过像连氏那么大声的指责。 如今不管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他自己个儿安抚了自己个儿,好歹先将这一篇儿掀过去罢! 她就再也不看连氏一眼,而是转头看向那个船家,眼神里全是「你还不快走」的催促。 那船家本来拿了金钗便想继续发作,责问连氏你方才不是跳着脚喊着你不曾见过这个,如今怎么又从你的身上掏出来了。 不过眼见着韩宓与庄岩都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但几句话就叫连氏这个妇人将钗子掏了出来,这位公子还塞给他这么一大锭银子做补偿,他的气便消了七成。 他便慌忙对韩宓与庄岩拱手道,其实这一路上我们的货船可没少得着韩老太太照料:「要不是韩老太太拿了份名帖帮小的,小的还不知道得多上多少税。」 「论说不过是个不值几分的钗子罢了,若是小孩子只想拿去玩,小的也不该大张旗鼓的追来讨要。」 「可是、可是这钗子还是小的前年娶了我浑家后,给她买的第一件首饰,若是说没就没了,总像少了些什么。」 「还请少爷小姐大人大量,莫与小的这个小家子气的计较了吧。」 那船家说罢这话又连连作了几个深揖,便脚步匆匆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谁叫他眼瞧着连氏又因为他的几句话变了脸色,他若不赶紧跑掉,还等着这泼妇又现原形不成。 却也就是这船家跑掉之后,韩老太太也领着韩宓二叔家的幼子颂哥儿从房里出来了,看起来倒不像是被吵醒的,而是歇足了。 韩宓便索性再不提方才之事,就笑眯眯的匆匆迎到房门口:「祖母您来了?」 也不等老太太细细瞧瞧当年的小丫头长成什么模样儿了,韩宓已是一个大礼施下去,再被老太太伸手扶了起来,眼中还有来不及掩饰下去的泪光。 老太太哪知道韩宓这是想起当年的祖孙相处,那在金家相依为命的三年整? 要知道那时候的韩宓还没坐上大当家之位,与金朝德也远远称不上是夫妻情深,日子也便分外艰难呢…… 老太太只以为孙女天生便是个孝顺孩子,这些日子又指不定如何眼巴巴的盼着她来。 等一众人又回到房里,老太太也便不由得伸手将韩宓揽进怀里,直道好孩子:「都怪祖母来晚了,叫你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老太太这话当然不是胡说的,谁叫韩宓的信里写得清楚,说是她父亲收了个通房,那通房的身孕还比她娘早一个多月。 别看登州韩家老宅只是乡下地方,可越是乡下,就越少见庶子庶女这些混账的乱家玩意儿不是? 那么老太太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大儿媳妇和宓姐儿指不定怎么心焦呢,她哪里还坐得住? 只是等老太太又将韩宓安抚了几句,便瞧见一边的二儿媳妇连氏一脸的忿忿不平,另一边还站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这公子哥儿还一脸笑眯眯的看着她的宓姐儿。 老太太就想起宓姐儿的来信中提到她已经定了亲,定的还是温靖侯府的世子爷,想来这一位便是那位世子爷了。 庄岩既是瞧见老太太的目光已经看向他,他也便不等老太太发问,就快步上前给老太太施了个礼。 「韩家祖母这一路辛苦了,您还记得我么?我三四岁的时候您见过我几次的,我是庄家的岩哥儿啊。」 老太太顿时扑哧笑出声:「原来你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表姨母家点心好,妹妹也好,天天哭着喊着留在表姨母家不走了那个岩哥儿?」 「这还真是见风儿长呢,当年的胖小子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模样儿也这么出息了!」 庄岩顿时腾地红了脸,却也不忘连连点头,说他就是那个岩哥儿:「韩家祖母记性真好。」 此时也就不等庄岩的话音落下,连氏脸上的忿忿不平与些许厌恶已是立时消散了个干净。 她就说么,宓姐儿带来的这位公子哥儿怎么就敢于插手自家的事儿,原来这就是宓姐儿那个高门大户的未婚夫婿啊! 那她还怎么敢给人家掉脸子? 她这一回非得死乞白赖的缠着老太太跟了来,便是想多捞些好处的,若还没怎么的便得罪了这一位,岂不是白来了这一回! 殊不知韩宓虽然不忘与祖母撒娇,却也一直分出神来打量着连氏呢。 v第58章[02.19] 先不说她二婶这样的货色实在叫人提不起半点喜欢来,单只说这一次她这位二婶不但跟了来,还将颂哥儿也一同带来了,这是又与前世一样打上了她家的主意,想将颂哥儿过继给她父母不成? 只可惜前世她娘虽然早产了,丁香到底生了个儿子出来,也就令她二叔二婶的馊主意还不等正经实施就打了水漂儿…… 那么现如今再瞧见连氏变脸变得如此之快,韩宓也不过是在心底冷笑了两声,便再也不想在她身上多费心。 她更是也不等连氏张罗起来,说是庄岩还不曾给她施礼问安呢,她韩宓也还不曾与颂哥儿认亲呢,就轻声问道,祖母若是歇息好了,这便与宓姐儿和岩哥哥一同回别院落脚吧。 「虽说那处别院是岩哥哥家里的,并不是咱们韩家的,到底也比住在客栈舒坦些。」 「岩哥哥的母亲温靖侯夫人如今也在别院小住呢,等见了祖母必然也很是欢喜。」 庄岩亦是附和道,他已带了马车来,临来前他母亲已是再三叮嘱过了,务必要将老太太接到别院去。 「就在晚辈和宓妹妹出门前,家母已是叮嘱了厨房,早早就为韩家祖母备起了洗尘宴。」 这时也不等老太太发声,连氏便夸张的哎呦了一声:「原来温靖侯府在通州也有别院,侯夫人也在别院小住呢?那我这便给老太太收拾行李去!」 其实连氏哪儿懂得什么叫「别院」,她只是巴不得早点离了这个客栈,也省得那个船家再找来不是? 她方才将那金钗摸出来摔过去前,可是悄悄掰下了个金叶子的…… 再说温靖侯府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儿?若是愿意接着老太太和她与颂哥儿娘俩过去住,岂不比这客栈强多了! 却也不待连氏抬脚,众人便只听得韩老太太一声怒喝,你给我站住。 「老二媳妇你倒是个会自作主张的?我叫你收拾行李了么?」 她们家宓姐儿是说给了温靖侯府不假,可宓姐儿既然还不是人家的媳妇,自家却拖家带口的住进了人家的别院,这是长脸的事儿么? 这岂不是叫人笑话韩家的女儿嫁不出了! 连氏闻言便站住了脚,看似对老太太的话言听计从,脸上却也不禁浮起了恼怒神色。 她只是张罗去收拾行李罢了,她又错在哪里了?难不成还能叫老太太亲自收拾行李,那岂不又是她的不孝了? 宓姐儿是还没嫁给温靖侯世子不假,可两人不是已经定了亲的,难道将来还会悔婚不成? 温靖侯夫人又早叫别院里摆了洗尘宴,那她们婆媳若是迟迟不到,不是又叫人家挑理了,既嫌弃韩家人不懂事,又得笑话韩家人不识抬举? 只是连氏一来就惧怕老太太得很,就算敢怒也不敢言,二来韩宓与庄岩还在场,她又敢说些什么? 虽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就算真想教训她,也已经抡不动拐杖了,她又给老韩家生了两个男孙,想来老太太也不会真将她如何。 可是谁叫老太太的大儿子、她连氏的大伯哥是做官的,只要她行差池错太多,韩家随时都可以翻脸休了她? 就说她大伯哥家这个宓姐儿吧,自打来了客栈后也不过叫了她一声二婶,那一声还是为了逼着她将那金钗交出来,这一家子怎么会将她一个村妇放在眼里。 若她连这个也不懂,还敢忤逆老太太,她这二十多年都算白活了! 连氏也便速速收起脸上的恼怒,低头垂手装出那副任凭婆婆责骂的小媳妇模样儿来。 韩宓将她二婶所有的脸色变幻与各色小动作全瞧在眼里,倒是不怒反笑,只因从她二婶这副表现瞧来,她这次悄悄写信给祖母、将祖母当做镇宅的大神搬了来,便是做对了。 她二婶连氏在老家乡下可是出了名的泼妇,即便占了旁人家的便宜也要将人骂个狗血喷头的,如今在她祖母面前却一声大气都不敢出,想来她父亲也得惧怕老太太三分? 她也就一边笑着安抚连氏,说是收拾行李自有青芽几个丫头呢,就不劳二婶亲自动手了,又一边转头笑着央求起她祖母来。 「袁家表姨母本就是为了带我来接您,又不想错过您在码头上下船的日子,这才早两日便来了通州等着,您如今已经到了,却不去别院上见见面住一日,岂不是白白辜负了我表姨母的苦心?」 她知道她祖母这是明知自家身份偏低,若再上赶的往温靖侯府贴,便愈发显得自家像那迫不及待攀高枝儿的。 这又与她父亲当年被她外祖父看上、最终定下她父亲给她娘做夫君不同,她父亲当初到底是个举子,又是个……才华横溢的举子,肯定能考上进士的举子,若是她父亲这辈子都不变心,说起来也不算委屈她娘。 可若是轮到她身上,她终归是个女孩儿家,温靖侯府又比她外祖父家还高贵几分,也便更加像那卖女求荣了不是? 她也便特地将袁氏的诚意婉转的表达了,也好叫她祖母知道,自家并不曾上赶的贴乎温靖侯府。 庄岩此时似乎也明白老太太的顾虑是什么了,便笑着与韩宓一起说服起了韩老太太,说是您不妨先别琢磨宓妹妹:「您只瞧在家母与何家表姨母是表姐妹的份儿上如何?」 也就是韩宓口口声声都将袁氏唤着表姨母,庄岩这话里又提起了何氏,韩老太太也便突然纳过闷来,自家的老大媳妇与温靖侯夫人还是表姐妹。 她就不再坚持自家那份矜持,便笑着招呼一路陪她来京城的丫头青果,还不快去帮着青芽整理行李。 等青果应声去了,老太太又颇为不耐烦的盯了连氏一眼,直到连氏后知后觉的也随着丫头们忙活去了,老太太这才轻声问韩宓,就在她没出房门前,外头那掀破天的吵嚷声是吵什么呢。 v第59章[02.19] 「是不是你二婶又犯了乡下妇人的毛病,给宓姐儿和岩哥儿丢脸了?」 谁知却也不等韩宓摇头,更不等庄岩粉饰太平,就只听得五岁的颂哥儿开口道,他在船上捡了朵金晃晃的花儿:「娘嫌我手脏,怕我把那金花儿摸埋汰了,一把就抢去藏在她袖筒里了。」 「祖母您快叫娘将金花儿还给我,我还要玩呢!」 韩老太太登时便明白了缘故,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只恨不得将那连氏立刻薅到跟前来跪着,再将韩家的家规给她背上一百遍。 话说别看韩家在京城说起来很是上不得台面,韩氏一脉在登州老家却也是那百十里方圆闻名的乡绅大族。 只可惜韩宓的祖父去得早,家道难免渐渐中落,饶是韩老太太再如何努力,也不过供出了韩云枫这么一个读书人,到了二儿子韩云杉这里,不但再供不起他读书向学,就连娶媳妇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娶了个寻常农户家的姑娘,便是现如今这一位连氏。 也就是这个连氏,自打过了门后可没少给韩家惹祸,恨得老太太真是怎么一个牙根儿发痒了得,直道这些年的祖宗规矩全在连氏身上坏掉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老太太这一次也不会愿意带着连氏一同前往京城,她以为叫这个儿媳妇到京城开开眼,便会改了那一身的毛病。 谁知眼下连京城内城的城门还没摸到呢,连氏已经又开始手儿粘了,连船老板家的金首饰也敢昧下了?就不怕将颂哥儿一个五岁孩子也带累着学坏了? 好在也就趁着老太太恨得磨牙之际,韩宓连忙从腰上摘了个银镂空的香囊下来,又连忙塞在颂哥儿手里。 「颂哥儿也知道那金花儿是在船上捡的,并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是不是?」 见颂哥儿虽是满脸迷茫,却也不忘连连点头,她便又笑着告诉他:「你娘已经将那金花儿还给人家了,这就是在教给颂哥儿呢,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要,姐姐是自家人,姐姐这个香球给你玩。」 其实颂哥儿不过是个孩子,又哪里懂得一支金钗多么贵重,只是瞧着金灿灿的好玩罢了。 如今瞧见韩宓塞给他的这个银香囊也不差,摇晃起来还泠泠作响,便兴高采烈的接了过来,又继续连连点头学话:「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要,姐姐的东西是自家的,可以拿着玩。」 也就是因着韩宓如此乖巧的「见风使舵」,还捎带手又教了颂哥儿几句,老太太被连氏气得扭曲了的脸庞这才微微松弛下来。 等她又连声叮嘱了颂哥儿几句,可别将姐姐的香囊玩坏了,见得颂哥儿乖巧的应了声,又不忘谢过他姐姐,老太太的脸上也终于挂了些笑容。 这时再看只被她带过两年的宓姐儿,如今已是十年过去,当年的小毛孩儿都十二了,不但没被她娘娇惯成万事不懂的娇小姐,还这么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老太太又含笑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怪不得温靖侯夫人早几日便来了通州等着接她呢,她的宓姐儿这么讨喜,温靖侯夫人稀罕宓姐儿也不奇怪不是? 老太太也便彻底开心起来,等青芽等人终于收拾好行李,即便她与连氏一车往别院而去,她这一路上也破天荒的不曾教训连氏半句。 要知道方才没上车前,宓姐儿和岩哥儿可一直都在刻意不提连氏的错儿,就怕她老婆子不给连氏脸呢。 她若偏在此时找起了连氏的麻烦,等到了温靖侯夫人面前,连氏却还哭丧着一张脸,岂不是对不住温靖侯夫人与两个孩子的好意了? 怎知连氏却是个不长眼的,再不然便是骨子里的毛病难改,上得马车后她先是不曾发现自家婆婆有什么不快神色,她便已是彻底松了口气。 此时再见得颂哥儿手里拿着个极其精致的银花球,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那贪欲便又径直窜到了头顶,也不管颂哥儿玩得正开心,便伸手欲夺。 只可惜颂哥儿虽然人儿小,眼睛却尖极了,还不等他娘的手伸到跟前,便迅速一头钻进他祖母怀里,口中还不停的喊着,不是自己个儿的东西不能要。 「这是宓姐姐给我玩儿的,待会儿还得还给宓姐姐呢!」 连氏不由得嗤笑一声,正想说不过一个银子做的核桃大小花球罢了,充其量也不过五钱银子,用得着再还给你姐姐么,就瞧见老太太狠狠的朝她望过来。 连氏慌忙紧紧闭上嘴,又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仿佛在证明自己的清白,说她并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老太太这才重新将目光收了回去,却也淡淡的开了口。 「你这是瞧着这银香囊不大,便以为它不值钱?」 「我跟你讲啊,这香囊一层套一层的,足足有五层之多,外头四层都是镂雕,最里头才是个小银碗,那小银碗里装着香料,不论怎么乱抖都不带洒的,单是手工银子便得六十两。」 连氏顿时惊呼出声,又慌忙在惊呼逸出唇边时捂了口。 我的天老爷,不过是个核桃大的小花球罢了,连料钱都未必值得一两银子,手工钱便要六十两? 这六十两工钱都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在登州老家过一年半的日子了,宓姐儿却只是随随便便将它挂在腰上,又随随便便塞给颂哥儿玩儿? 这还有天理没有啊,一样都是老韩家的种儿,宓姐儿在京城就过着这样的奢华日子,他们一家子却要在乡下土里刨食儿? 老太太却似乎一眼就望到了连氏的脑仁儿里,也便压低了声音笑道,怎么的,你这是又觉得老天不公了:「这银香囊可是你大嫂的陪嫁!」 也就是老太太这低低一笑和这短短一句话,就仿若一记重锤,重重砸醒了连氏的所有愤慨,令她突然也想起何氏的出身,与她连氏分明是天上地下。 那也就怪不得宓姐儿连小小一个香薰球的手工钱都要六十两,谁叫宓姐儿的外祖家是高门大户呢? 却也就是何氏这个出身,便叫连氏突然又记起了初衷,那就是她这次带着颂哥儿来,其实是想将颂哥儿记在大伯哥名下,给大伯哥做嗣子。 如此一来不论她那妯娌何氏的出身有多高贵,陪嫁又有多厚重,将来还不都是她的颂哥儿的? v第60章[02.19] 只是连氏也明白,这一次她那妯娌何氏又怀上了身孕,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婆婆也不会大老远的跑到京城来。 那么如果何氏这一胎还能生个女儿就好了…… 连氏也便彻底忘了她对婆婆的惧怕,更忘了因为这种惧怕,她始终都不曾将自己的小算盘说给婆婆知道,再被婆婆骂她诅咒大哥大嫂两口子绝后。 她便轻叹了口气道,大嫂的娘家确实厚道得很,当年可没少给大嫂陪送财物:「只是不知道大嫂的肚子争气不争气,这一回能不能生个哥儿出来。」 「不过娘您也别担忧,万一大嫂这一胎还是个丫头,我就咬咬牙狠狠心,干脆将我们颂哥儿给大哥大嫂当儿子,这样他们膝下也就有了儿子,将来也不用怕断了香火。」 连氏的话音未落,就只听得耳边忽的一阵风声划过,还不待她仔细分辨这风声从何而来,脸颊上已是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疼得她顿时哎呦一声,又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老太太。 她难道不是为了大伯哥两口子好?要不是大嫂生不出儿子来,当她愿意将自己亲生的儿子送出去,娘儿俩从此天南海北的再难见面? 她明明是好意啊,怎么婆婆却对她动了手? 老太太却是眼都不眨,手还依旧那么举着,眼睛里也仿佛能生出刀子来,仿佛是在告诉连氏,你若再敢乱说话,我还打你。 其实老太太在没接到韩宓的来信之前,也不是没想过,想着既然老二家有两个儿子呢,老二媳妇又是个能生的,过门六年就抱了仨,若是老大媳妇依旧没个好消息,要不索性将颂哥儿过继给老大两口子算了。 可老太太这想法始终都不曾说出来过,只因她也仔细衡量过了,自己的大儿子才刚三十出头,何氏也才刚年满三十,说起过继未免太早些。 就算何氏真的再也生不出来了,在小两口儿才刚三十多岁就提香火,这是想咒大儿子死得早还是怎么的? 那么现如今竟然听见连氏张口就说何氏会再生个丫头,老太太当时就怒了。 何氏若真没怀上也就罢了,既然怀上了,怎么不盼着生个小子,反而咒人生个丫头?又咒人会断了香火? 连氏这张嘴真是贱!贱得不打不成了! 颂哥儿虽是玩着银香囊玩得入迷,却也听见了他娘说,要将他送给别人当儿子,又眼见着他娘随后就挨了打。 他难免被吓了一跳又一跳,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却也就是因为他娘要将他送人那句话,他还知道哭起来也是往他祖母身上依去,一边哭一边连声哀求道,祖母可别叫我娘将我送人,我也不再拿人家的金花儿了,祖母可别打我。 连氏捂着脸的手便软软的畏缩下去,连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也收了起来,只因她突然就想起之前在客栈犯了什么错,又想起她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只是别看她畏缩了,心头却依旧愤愤不平着,气恨那何氏仗着个好出身,又有着丰厚的嫁妆,便可以生不出儿子也能令婆婆向着她,而她不但整日里挨骂,如今还挨上了婆婆的打。 这时她便听得老太太一声冷笑:「你是不是还不服我为何打你?」 「我告诉你说,你那小算盘我清楚得很,过继儿子的话紧跟在你大嫂的陪嫁丰厚后头,当我老婆子是傻子不成!」 「你可别忘了,如今你大哥家里可不止你大嫂怀了身孕,还有个有孕的丁香呢,就算这两胎全是丫头,你大嫂能容一个丁香,便能容第二个,直到生出儿子算数!」 老太太过去也不是没在心里埋怨过,既是老大媳妇生不出,为何不给儿子挑两个丫头开了脸,大不了将来去母留子。 现如今倒是好,不但老大媳妇有了身孕,老大身边也有个丫头怀上了,这明明是双喜临门,怎么能叫连氏搅合了! 「因此上我打你这一巴掌也是教你学学乖,方才那话在我面前提一提也就罢了,若敢在你大哥大嫂面前提起来,你还想落到好?」老太太冷哼道。 也正是老太太这话跟得好,倒令连氏立时如同醍醐灌顶。 连氏就想起过去的十来年中,在她没过门前暂且不论,在她过门之后,大哥大嫂每年都要托人给老家捎回去二百两银子,逢年过节还有厚厚的年节礼,折合成银子又是百八十两。 那要是因为她的不懂事,在大嫂和那个叫丁香的还没生产之前便提出了过继颂哥儿,继而惹恼了大哥大嫂,再断了给老家的供给,老太太自可以留在京城养老,他们一家在乡下怎么过日子? 连氏就完全忘了脸还疼着,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娘教训的是:「您放心,我肯定再也不提过继的事儿了,哪怕这真是为了大哥大嫂好,我也一定不再提了!」 颂哥儿似乎也听懂了他娘这话,应当是不会再将他送人了,便靠在他祖母的怀里破涕为笑。 ……韩宓又哪里知道就是因为一个银香囊,便令她的二婶利令智昏,提前提起了过继之事,这过继的算盘又被她祖母一巴掌打碎了。 等一行人到了别院,她便先下了马车,与青芽一起来到老太太和连氏的车前,先将老太太扶下车,又将颂哥儿抱下车来。 这时她就听得颂哥儿悄悄趴在她耳边说,祖母刚才给了我娘一个大嘴巴。 韩宓也悄声回他:「祖母打了你娘?为什么?」 「我娘说要将我送人!」颂哥儿又有些委屈,一边说一边微微扁起了嘴。 韩宓便连忙安抚起这个小堂弟来,心头却是忍不住暗笑起来。 尤其是等连氏下了车后,脸上仿佛还有她祖母那一巴掌的痕迹,她就越发觉得这一次将祖母请来是请对了,祖母在很多大事上还是颇为拎得清的。 v第61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她二婶虽然不请自来,若能被祖母这一巴掌打消了过继的念头儿,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此时连氏也瞧见颂哥儿和韩宓的亲近了,亦是不由得露出笑容。 要知道宓姐儿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颂哥儿呢,小姐儿俩就处得这么好,将来大哥大嫂膝下若实在没个男丁,到那时再提过继也好,至少也能更加顺遂了不是? 也许就连宓姐儿都会替颂哥儿说话呢……那她这一回便彻底忍了吧,哪怕忍个十年八年也不嫌多! 也就在这当口,温靖侯夫人袁氏那厢也得了消息,继而携儿带女的亲自迎了出来。 等她和孩子们下了软轿,都上前与韩老太太见了礼,老太太又唤着连氏去给袁氏施礼,袁氏便清清楚楚瞧见了连氏脸上那个巴掌印。 好在袁氏到底不同旁人,不动声色这等事做得再熟稔不过;众人也便又重新上了软轿,浩浩荡荡往别院的内宅而去。 而庄岩既是个男孩子,年纪又不小了,他便一路走着跟在袁氏的软轿边,这一路跟随间,就叫袁氏知晓了连氏是个不大能上得台面的。 庄岩倒不是为了特地给连氏告状,连氏再是宓妹妹的二婶,在京城住些日子也要回登州了,还能与自家打多少交道? 只是连氏那做派既然摆在那里,说不得待会儿也会当众流露出来,他这也算是提前给他母亲知会一声,好叫母亲提前有个准备,以免到时候大伙儿脸上都不好看。 再说他母亲只要是愿意,那斡旋能力还是一等一的,叫母亲提前知道了连氏为人,待会儿也好多替宓妹妹担待些,周旋些。 袁氏既然明知韩家家世,也要定下韩宓做儿媳妇,便是早就知晓这样的人家必然会有几个连氏般的人物儿,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 她也便在听罢长子的话后,便隔着轿帘告诉他,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吧:「可别叫宓姐儿听去了,再觉得心里难受。」 庄岩便笑道母亲放心吧:「若不是怕她听了去,儿子也不会这一路上都跟着您的轿子了。」 袁氏难免「噫」了一声,继而笑道我们岩哥儿倒是个疼媳妇的,直将庄岩笑了个满脸通红。 这时这娘儿俩当然也就没想到,连氏既然在马车上挨了韩老太太那一巴掌,待会儿不论到了内宅,还是到了洗尘宴上,也便再也不敢胡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当真会以为她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怯弱小媳妇。 这般等到洗尘宴接近尾声时,袁氏便不免给了长子一个疑惑的眼神,疑惑于他之前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却也就在这当口,一直都很是乖顺的颂哥儿突然哭了起来,原来等他吃饱喝足了,便想再将那个银香囊拿出来玩一会儿,谁知却找不到了。 众人就只见得他一边哭一边对连氏抬起脸来,口口声声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那是宓姐姐的花球儿,娘快还给我,等我玩够了还要还给宓姐姐呢!」 其实连氏这一回很无辜,她只是瞧见颂哥儿一直将那银香囊放在吃碟边,就很怕滴落了油水弄脏它,也便顺手将它收了起来,想着大不了散了宴席再还给颂哥儿也罢。 既是婆婆已经告诉过她,这可不是简单的几钱银子打的首饰,这是六十多两的贵重物儿呢,她哪里敢昧下来变成自己的? 就算宓姐儿提前在家替她祖母准备了给庄媛等人的见面礼,可就在老太太给人见面礼的时候,她连氏也没眼馋不是么? 因此上如今听得颂哥儿竟这般哭喊起来,连氏顿时便羞臊得不行,只怕他再继续哭喊下去,她藏了船家的金钗那件事,也得从这小子嘴里秃噜出来。 连氏就匆匆伸了手,想去捂颂哥儿的嘴,谁知也就是这个举动,便将颂哥儿吓坏了,他就又一次哭喊起来,娘可别把我送给别人当儿子。 韩宓闻言就知道不好,也便来不及和任何人说一声抱歉,就匆匆站起身来跑到颂哥儿身边,又慌忙将他从座位上抱了下来,微蹲着柔声安抚起他来。 「姐姐方才都瞧见你将那花球儿放在桌子上,还滴了不少菜汤在上头,你娘瞧着它脏了,这才替你擦干净收了起来,你怎么就能不讲理的跟你娘哭闹起来?」 其实韩宓也并不知道连氏将银香囊收起来的缘故,只是若叫她选,她宁愿选择她说的这样;而颂哥儿即便因此就成了不讲理的那个,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呢,这样的小事谁都可以原谅。 至于连颂哥儿都知道连氏要将他送给别人当儿子,只要他不再当众提,想来众人也只会以为,这是连氏惯常在他不听话时吓唬他的说法儿。 这般一来韩家的脸面也就算是勉强保住了不是?她虽然并不是很在乎旁人怎么看韩家,那也得分是谁。 谁叫眼下聚集的众人既有她未来的夫家人,还有她的手帕交?若是连这些人怎么看韩家她都能不在乎,她的心得多大啊。 好在也多亏颂哥儿虽是连氏生的,到底是一直由韩老太太亲自教养的,连氏另外的一儿一女也是如此,只因老太太也清楚,连氏着实教养不出什么好孩子来。 那么听得韩宓如此安抚他,说是他娘替他擦干净了花球儿又放起来了,他便伸手抹了抹眼泪,又颇为羞涩的抬头看向众人,眼中也仿佛有种歉疚,歉疚于他的哭闹打搅了众人,又叫人笑话了。 袁氏便在此时无声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暗暗笑起来,笑她的岩哥儿还叫她替宓姐儿多担待些,殊不知宓姐儿自己个儿便将事情料理得极好。 总之不论岩哥儿这个媳妇到底是不是出身偏低,为人处世倒真是把好手,这个媳妇总算是没选错不是么? 连氏更是深深的松了口气,心中也不由得赞叹了宓姐儿一声,这孩子真不愧是京城长大,既有个当官的爹,又有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娘,也便养得如此善解人意。 要不是宓姐儿这几句话说得好,说将颂哥儿哄住便哄住了,她这张脸也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直挺挺的往她脸上抹黑,这还是在侯府的别院做客呢,她成了什么人了? 只是连氏到底也没想到,等到宴席散了,又喝了片刻的茶聊了会儿家常,袁氏又亲自将她与老太太送到落脚的小院儿,等到屋里只剩下韩家自家人了,宓姐儿就开了口。 v第62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二婶过去是经常在颂哥儿不大听话时,就吓唬他要将他送给别人当儿子么?」 「二婶也别嫌我一个晚辈管得太宽,若叫我说呢,颂哥儿年纪到底还小,哪里禁得住这般恐吓,二婶今后还是改改法子吧,万一因此闹得母子离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尤其是眼下又不是在山东老家,而是颂哥儿从没来过的京城,要多陌生就有多陌生,这等要将他送人的话岂不是更吓人?说不得他夜里便得做噩梦呢!」 韩宓说罢这话也不等连氏解释,便叫青芽去找找滕妈妈,好和滕妈妈讨些治疗小儿夜惊的药丸来。 这次岑哥儿也跟着来通州了,他乳母那里肯定带着些常备的药。 「你就跟滕妈妈讲,我担心颂哥儿舟车劳顿太过疲累,乍一上岸的夜里肯定睡不踏实,滕妈妈和岑哥儿的乳母自然知道拿什么药丸给你。」她叮嘱青芽道。 她当然不需要连氏跟她解释什么,谁叫她早就知道连氏打的算盘,此时她说起这番话来,说是打连氏的脸也不为过。 更何况她这位二婶的主意再馊,也完全可以自己心里偷偷琢磨,叫颂哥儿都知晓了算怎么回事? 她娘如今可怀着身孕呢,丁香那肚子里也必然是个男丁,颂哥儿肯定是不会过继到自家来的,连氏却又总当着颂哥儿面前提起这事儿,不是吓唬孩子又是什么? 连氏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想将颂哥儿过继给大伯哥,此时被韩宓这般打脸,她也只能认了。 等青芽离开了,她便连连点头道,宓姐儿说得对,我怎么一直都没纳过这个闷来,还总用这样的话吓唬孩子呢:「如今多亏你提醒,二婶谢谢你了。」 这一来一去的既然也没瞒着老太太,老太太一直都在一边听着呢,此时又见得连氏竟然和宓姐儿一个孩子认了错,宓姐儿之前还并不曾用那直接撕破脸的手段,她便不忍不住将自家这个大孙女儿瞧了一眼又一眼。 这宓丫头才刚多大?怎么行事说话就像个老道的大人了! 话说那何氏虽是高门大户出身,她爹还做过吏部侍郎,想当年何氏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可也远远比不上宓丫头呢! 只是宓丫头再能干,到底是个晚辈不是?可若是有她老婆子这个长辈在就不一样了…… 那就怪不得宓丫头背着她爹娘给老家去了信,连请她老婆子来替她娘打理家事的主意都想得出来,谁叫这丫头的娘太软和。 因此上等到众人第二日张罗回城时,老太太便拉了韩宓的手,说是叫韩宓与她同车。 「颂哥儿昨儿晚上吃了青芽拿回来的安神药,一夜里睡得极好,这一路上还指不定有多大的精神胡闹腾呢,叫你二婶带着他单坐一辆车去也省得烦我。」 韩宓也便知道,她祖母这必是看出什么来,这才要在路上询问清楚了,如此等到回了内城韩宅,祖母也便可以不用蒙在鼓里,当时就可以着手管家了。 她也便趁机抛给庄岩一个眼色,意思便是一切都等回城再说也罢,就先扶着她祖母上了车。 再之后不过是等马车缓缓驶出了别院,又才刚上了官道,老太太果然就开了口,笑问道宓姐儿你跟祖母说实话,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你爹早就请了郎中分头给你娘和那个丁香都把过脉了,丁香怀的是个男娃,你娘怀的却是个女娃?」 「再不然就是两人都怀的男娃,丁香的身孕却比你娘早太多,你们娘儿俩便怕你爹成了宠妾灭妻的,甚至叫庶长子压在嫡子头上,再叫你们娘儿们吃了亏?」 老太太当然希望自己的正经儿媳妇生个男孩儿出来,那丁香却最好生个女孩儿。 毕竟通房丫头哪怕生出十个儿子来,那都是庶子,即使记在大妇名下,依然名不正言不顺,说起来都见不得人,叫人老脸臊得慌。 再者说来,一旦不论大妇还是小妇都生个儿子,仿佛好听得很,大房多一个男嗣便多一分香火,可这等事儿……终归是个有面子没里子的懊糟事儿啊。 这且不说京城这样的大地方,单说她们乡下老家,这样儿的事儿还不是多了去了? 那隔壁村里已经败了家的曹家,不就是庶长子庶次子全都比正房生的嫡子大了好几岁,后来等曹老爷驾鹤西去了,两个庶子就联手夺了本该属于嫡子的大半家产,这才叫好好的一个大户就散成了三支,个顶个儿的都没立起来? 他们家眼下最好最大的那一块田,就是从老曹家的庶次子手中买来的呢,那败家子卖了地后,没几日便将银子花用了个精光,眼下可就差去要饭了…… 只是老太太也明白,愿望再美好,它也顶不过老天爷捉弄人,老天爷要不是个爱捉弄人的,她那长房长孙如今都七八岁了不是? 而她再是个乡下妇人,她也知道不论是丁香的身孕还是何氏的身孕,都还不到郎中能把脉分辨男女的时候。 她此时这么问一声,也只不过是假借这样的话,探一探何氏和宓姐儿娘儿俩的担忧罢了。 这样等她到了大儿子家,也好就事论事,早早打消了何氏的忧虑,免得叫何氏养胎都养不好,最终又耽搁了她的长房孙儿…… 谁知韩宓却摇了摇头,连声道这样的小事还不足忧虑:「如果只是这等小事,实在用不着宓姐儿大老远的请祖母出马,宓姐儿自己便能解决了。」 这话难免将老太太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连庶子生在嫡子前头都叫小事了,宓丫头也不曾放在眼里,难不成、难不成是她那不争气的大儿子做了什么人愤天怒之事! 韩宓既是敢将老太太请来,便没打算将她那好父亲的所有作为隐瞒下来,虽说事态从最开始到现在已经大有变化,她的好父亲亦是变了个人似的,她还是不会隐瞒。 眼下那孙氏是已死在了天津卫的直沽镇,前一世的一切都不怕再重演不假。 v第63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是谁知道等那孙连堂将断了的腿儿养好了,那秦阁老一派也纳过闷来,又会选出个谁来继续孙氏的角色? 就算这些人也知道孙氏是不可代替的,外带着韩云枫那本黑账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哪怕找来三五个如花似玉青春年少的女子、也不好再勾着韩云枫如何,万一他们又在韩云枫的仕途上想了辙,动不动就给他下别的绊子呢? 就说那孙连堂断了腿后,不就授意他家的管家,将那卫木匠一家几口全告到了她父亲面前? 她父亲若真为了奉迎孙连堂、真敢抓了人,也便一头撞进了孙家的圈套。 因此上她祖母这个定海神针是必不可少的,至少有她祖母在,便能隔三差五就督促她父亲,万万不能再往歪门邪道上走;哪怕真是指望顺天府替他们办案的普通百姓,她父亲也最好别再收人家好处了。 这般一来她娘也就可以只管安心养胎,更不用操心她父亲再出什么昏招儿,继而连累一家子…… 韩宓便先是连声将老太太安抚下来,请老人家不用太忧心,说是一切还都在掌握中,这才缓声提到了苏同知当年留给孙氏的那个账本,而那孙氏又是如何挟账本之威风,外带上美色引诱,继而如何成了她父亲暂时的外室。 这时也不用韩宓再将孙氏如何借助了她父亲之手,就源源不断将那加了甜茄汁的毒物送进了自家后宅,老太太已是额头见汗。 她老婆子就说么,老大虽是个做官的,一年的俸禄银米有数儿,怎么单是送回老家的那一份,便已是比俸禄多出不少。 老大却一直安抚她说,还不是何氏打理庶务打理得好,自家的产业便每年都有银子赚,产业也在一点点增加,这才能叫老家的日子也越发富庶起来,她也就信了。 如今再一瞧,这哪里只是何氏打理产业赚的银子多,敢情老大在官场上也没少捞,要么怎么就会被人记了黑账,还拿来要挟他了! 「那若是照着宓姐儿这话说来,那孙氏定然也不是做个外室便知足的吧?她是不是还想逼着你爹休了你娘,再将她明媒正娶抬进门来?」 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齿,只盼着等马车到了内城,便立刻打上孙氏的家门。 那孙氏明明就是个不守妇道的寡妇罢了!哪怕她亡夫再做过同知大人,她就比何氏这个原配正妻高贵了不成? 就这么一个肮脏货色还惦记着嫁进韩家门,真是想得美呢! 韩宓轻笑:「她倒是想呢,可她是谁家的王母娘娘不成,她怎么想便能怎么做,做了也都能令她顺心?」 老太太顿时有些惊讶,惊讶于既然自家大儿子被那孙氏抓了短处,怎么到了宓丫头口中却还如此轻描淡写,一副绝不会叫那孙寡妇得逞的模样儿。 她随后也便得知,宓丫头的婆家在此事上出了大力,如今已经将那本黑账悄悄拿到了手,那孙氏前些日子也不知如何得罪了婆家,已经被婆家送到老家的家庵里带发修行去了。 韩宓当然要将孙氏之死先隐瞒下来,这也是唯一必须瞒着她祖母的,至于过几日孙氏的死传开了,她亦不会叫她祖母怀疑到她身上来。 那孙氏既然都被婆家送去家庵了,她韩宓何必不依不饶追着人家要人家一条命? 虽说等孙氏往自家送过有毒的补品之事也被撕掳开后,说不准老太太还恨不得挠死孙氏呢,那也只能想想,又不能真做不是? 这时韩宓也便清清楚楚的听见老太太长长松了口气,又旋即连声问她,既是你婆家在这事儿上帮了你爹的大忙,那账本可曾交给你爹没有。 「祖母觉得是该交给我们老爷好呢,还是不交给他为好?」韩宓并不直接回答老太太,而是反问起来。 老太太也不以为忤,反而摇了摇头:「若叫我说就不能给他,也省得叫他仗着总有人帮他,今后就越发管不住手脚。」 「万一哪天有人帮不上他了,或是没赶上正点儿,他便被皇帝叫人拿着下了大狱,那岂不是反而害了他?」 「可要是叫他一直以为那账本还在外头飘着,他心里害怕得很,今后为官才能更加谨慎,手脚也就不至于不干净了不是?」 想当年在自家村子里,几个半大小子总是凑在一起去邻村偷鸡摸狗的,也不知自家大儿子怎么就和那些人混到了一处,被她得知后便是一顿好打,足足打断了六根藤条,他之后不就再不敢了? 倒是另外几个小子家里,不是当爹的护犊子,便是当娘的太溺爱,每每被失主找上门去要说法,都极力的护着自家孩子,甚至不惜和失主打上一架。 如今再看那几个小子哪有一个出息的,听说半年前还有一个杀了人,只因为偷牛时被人家主家发现了…… 因此上那黑账本若放在旁人手里,那便如同随时举着都要落下的藤条。 可若是将它交还给大儿子,大儿子今后可能就不只是收些贿赂那么简单了,抄家灭族的贪赃枉法之事想必也敢干。 韩宓忍不住眯眼轻笑,既笑她祖母的明白,又笑自己请神请得好,却也不忘点头道,祖母说得正是。 「宓姐儿也是这么想的,在您没到之前,也便一直都没敢将账本交给我们老爷,只等您示下呢。」 老太太也笑了,笑道如此一来她便放心了;韩宓这时才敢轻声告诉她祖母说,那孙氏还曾经借了她父亲的手,往自家送了不少的腌臜东西。 「这也多亏我娘一直都用着太医的调理方子,那方子不能和补品一起用,要不然我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指定保不住了,甚至自己的命也得跟着一起交代了。」 韩宓请来老太太本就为着两件大事,一件是请老太太多多监督她父亲,一件便是请老太太多照料照料她娘的饮食起居。 那么这毒物一事她当然也没必要瞒着,再叫老太太以为她娘多娇气——她娘不过是怀个身孕而已,吃食上便各种精心,当旁人都不会生孩子不成? 再说若她不将此事告诉祖母,祖母又哪知道很多人和很多事的厉害呢? v第64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要知道她父亲可是祖母的亲儿子,又是老韩家几辈子读书读出来的唯一一个「好苗子」。 万一祖母突然犯了糊涂,抱着那只管帮亲不帮理的念头儿不撒手,她哪里还是请了尊神来,这分明是又给父亲找了个干坏事的帮手了! 老太太确实被韩宓吓得不善,只因这一路来她已经将自家大儿子的这错那错听了个满耳朵,殊不知还有更大的错处等着她,令她险些没了大儿媳妇和长房大孙子。 只是老太太到底是摔打了多年的老人精儿了,外带着韩宓也说了个「多亏」,那腌臜东西到底没被何氏吃到肚子里,老太太的惊吓顿时便被满腔怒火取而代之。 要不是祖孙俩如今正坐着马车回城,车队里还有温靖侯府的娘儿几个,还有另外几家哥儿姐儿,老太太这便敢叫车夫将车一路赶到砖塔胡同,再将那孙氏一把把撕碎,这也难解心头之恨。 老太太当然清楚始作俑者并不是别人,而是她那好儿子,要不是他做官时的手脚不够干净,下了衙又管不住色心,孙氏再怎么坏,也不敢将脏手伸到韩家来。 可那孙氏千不该万不该一边勾搭着自家儿子,一边又想害死自家儿媳妇和大孙子啊;这样的恶毒妇人将来下了阎罗殿,也活该被油锅炸上千百遍。 再说一样是做错事,又有哪个为人父母的舍得先怪自家儿子? 老太太便恼怒的笑道,我就说那孙氏怎么可能甘愿一直给你爹做外室:「若能使个手段害死你娘,她也便能堂而皇之给你当后娘了。」 这话便令韩宓想起当年她才刚将老太太接到金家,老太太的话也是这么说的,说是她娘虽说不大容易有孕,却也不是弱不禁风的人儿,怎么就一病不起了。 「莫不是你那后娘为了做成你后娘,便对你娘使了什么手段?你娘的病这才一直没好起来?」 只可惜那时的祖孙俩再如何猜测,何氏已经死了很多年,就是天降神仙也救不得她,孙氏到底用过什么手段也无从再查。 祖孙俩也只得不甘不愿的将那蹊跷和怀疑揭过不提,但是从那时起,老太太便再也没进过京城,韩宓也再没回过娘家。 「可不是怎么着?她不但想做我的后娘,没准儿还想叫她的女儿和我易嫁呢。」韩宓笑着接了老太太的话。 话说她祖母当年也不是没埋怨过她,说她不该傻得竟和苏樱换了夫君。 「这金家虽然大富,到底离着大贵还远着,恐怕这辈子也没法子叫你成为诰命夫人,你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苏家那丫头!」 可那时既然木已成舟,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倒是眼下肯定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儿,这也真赖于她祖母当年对她的各种提醒,叫韩宓早早就明白了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如今既然真有重活一回的机会,她自然也就可以一一弥补。 而当年也正是因为祖母的各种提醒,她从那时起也才开始真正愿意接受庄岩的各种帮助,等祖母在金家陪她住满三年,她就顺利的成为了金家大当家。 老太太又哪里知道韩宓心中所想,就难免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那孙寡妇不但想取代你娘的位子,还想叫她闺女抢了你的亲事?」 老太太自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假如,毕竟那孙氏已经被婆家送去家庵反省了,那孙氏的闺女还想抢了宓姐儿的未婚夫婿?除非那一家子都会上天。 可是一样都是假如,万一真叫那孙氏进了韩家门儿,这还真是保不准的事儿,那毒妇既然自己都敢抢了旁人的夫君,她再给她闺女抢一个又算什么? 老太太就强忍着牙根发痒,轻轻拍了拍韩宓的手,说道等进了城回到韩家,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宓姐儿你给祖母选几个得力的人手,祖母好好去会会这个孙寡妇。」 其实说起来老太太也是早年就守了寡,她就不该轻视孙氏这个「寡妇」,甚至总将这个词儿当成骂人话挂在嘴边。 不过老太太哪里论这个?越是寡妇就越该安静贞洁的关上门过日子,好好教养子女不是么,哪有孙氏这样臭不要脸做寡妇的! 这也就是当着自家孙女儿的面,好多话说不出口罢了,否则她老婆子骂起那孙寡妇来三天三夜也不带重样儿! 韩宓闻言就想拒绝,毕竟孙氏已经死了,砖塔胡同里也早就没人住了,老太太去一趟也是白跑。 再说韩家的地位再不高,她父亲才刚升了顺天府同知,面子也得要;她哪儿能叫祖母抛头露面骂人去? 她父亲是不着调不假,可也不能因此便不惜自家人往自家脸上抹黑呀。 另外在通州住的这几日,袁氏又大概其给她讲过,谁家的夫人太太不大好相处,叫她将来最好对这些人敬而远之,顶多做个点头之交。 与其说是袁氏随时都在教她为人处世之道,叫她早早知道温靖侯府交往的都有些什么人,将来嫁过去后的应酬也好得心应手,还不如说,这话里话外全是这些人并不看好她韩宓的意思。 那要是再叫祖母跑到砖塔胡同骂一回人,岂不更叫那些妇人太太得了奚落袁氏的话把儿了? 袁氏可是她将来的婆婆,她总不能不但不为婆婆分忧,还替婆婆找麻烦不是? 可再想到孙氏的死信儿终归还没传开,她此时并没有十成十的理由阻止祖母,韩宓便笑着应道,等祖母到了家好好歇上几日,宓姐儿便着手安排。 「到时候若是温先生的伤还没好利落,宓姐儿还不用上学,便与祖母一同去为我娘出口气。」 老太太不由得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这宓丫头虽然被她娘养得大家闺秀一样,懂礼又识数儿,却也颇有些她老婆子的硬气做派。 想当年自家老头子死得早,她要是再不硬气些,是亏就不能吃,她怎么将两儿一女全都好好拉扯大? v第65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如今再瞧这宓丫头,分明也硬气得很,没被她娘教成胆小怕事的软性子,这才是老韩家的种儿呢! 韩宓此时才真正放了心,只因她虽然早就对祖母的脾气有所了解,却也怕这一世不一样了。 如今瞧着祖母分明还是前世那个明白老太太,又听罢很多「噩耗」都不慌乱,颇有些宋太太总说的大将之风,她扑哧一声就笑了。 「祖母可知道头些天宋太太听说您要来,便跟我夸赞了您半天,直说您有大将风度?」韩宓笑着给老太太学说起来。 老太太再是乡下妇人,也知道大将风度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临危不惧,临阵不乱,老太太便慌忙摆起手来,直道你可别将宋太太的夸奖当真。 「你祖母本就是个乡下婆子罢了,哪儿跟大将军挨得上边儿。」 「倒是我当年在京城带你那两年,除了你娘也就唯独能跟你袁家表姨母、还有宋家这位太太说得上几句话。」 「想来宋太太这是想起当初他们家后宅厨房里、新买来的鸡鸭乱了群,飞的跑的满后院到处都是,我当时正陪着你娘在他家做客,便出去帮起了手,盏茶功夫便将鸡鸭都拢在一块儿挨个儿捉了。」 「这在乡下是个人都能干的小事儿,这叫什么大将风度,竟还能换得宋太太一句夸奖,真是叫祖母的老脸都红了。」 韩宓之所以扑哧笑了,便是宋太太夸赞她祖母时,就学说过她祖母捉拿鸡鸭这一幕,说是老太太出马真是不同。 倒是宋太太虽然胆大又有一身武艺,却只管拿个宝剑追着鸡鸭挥舞,直弄得满地都是掉落的鸡毛鸭毛,到底一只都没捉到,当时就将她和宋千红听得笑个不停,笑得肚子都疼了。 她就笑着点头道,宋太太也真给她学说过这事儿:「既是祖母与宋太太说得来,等给您摆接风洗尘宴席时,我第一个便先给宋太太写帖子。」 ……这般也不等到了日落时分,一众人便到了京城内门。 既是从通州出发时,庄岩便打发了人快马回城报信儿,韩云枫也早就得知了消息,已经带着苗刚几个长随在内门附近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如今见得老母亲所坐的马车终于来了,他便匆匆一撩袍子上前抹头就跪,旋即又是几个头磕了下去。 这一幕难免使得老太太顿时心一软,临下车前刻意板起来的脸也便松弛下来,眼眶里也不由得蕴满了泪。 只是饶着老太太再心软,她也清楚自家儿子既是朝廷命官,很多事上都错不得;老太太也便狠了狠心将泪水忍了回去,只管沉声唤道,枫儿快快起来,却连一只手也不曾伸出去搀扶。 韩云枫闻言就是一惊,等他爬起来后便忍不住朝自家女儿投去询问的眼神。 只因他也明白,别看女儿年纪小又懂事,便从来也没质疑过他什么,却也不保证她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保证她不跟她祖母给他告状。 要不然老母亲怎么突然就来了京城? 他确实是给老家写了报喜信不假,报的还是双喜临门,可是论起来那时间也就是他升官刚定之时,此时那封信也就刚刚到了老家! 韩宓自是将她父亲这个眼神看懂了,却也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看回来。 她既然都将祖母请来了,还打算叫祖母今后好好监督她父亲,她还有什么可以相瞒的? 她就是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赞成!这才请了祖母来给她和母亲撑腰! 这时倒是老太太发话了:「你这么盯着宓姐儿看做什么?」 「孩子出去玩几日才回家来,还替你接了你娘替你尽了孝心,你个当爹的不说先嘘寒问暖,却这么吓唬孩子算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向来就是个护犊子的,在自己儿女小时候便如此,如今还一样;这几句话顿时就令韩云枫软和了神色,直道娘这是冤枉我了。 「儿子只是有点怪宓姐儿自作主张,早一天也不告诉儿子说是祖母来了不是?她但凡早些跟儿子说,儿子就去通州接您了!」 既是韩云枫已经带人迎到了这里,温靖侯夫人袁氏那厢也便改了主意,要不然她还打算先亲自将老太太送回韩宅。 众人也便索性都在这里告了辞,又各自分了几路各回各家。 韩宓就瞧见庄岩默默给她比划了几个手势,分明是在告诉她,他后日再去家里看她,兰花儿也暂时先由他母亲那里的人看护着,有机会再细细分说也不迟。 她忙还了他一个了然的微笑,便又重新扶着祖母上了车,一家人就径直回了阜财坊自家宅子。 何氏既是早就从女儿口中得知,女儿要将老太太请来给自家后宅坐镇,也便早就将一切都准备了起来,只是也从不曾跟韩云枫透露一个字。 如今眼瞅着老太太已经到了,老太太的住处等等也早就打理好了,韩云枫却依然蒙在鼓里,等到何氏上前与老太太还有妯娌连氏都见了礼,他便笑道,还请秋娘派人给娘和弟妹安排安排住处。 何氏端庄的回了他一笑:「瞧老爷这话儿说的,娘既然是妾身写信请来的,又一直瞒着老爷只想给您个惊喜,妾身暗地里还会不早早给娘打理住处?」 「倒是早不知弟妹也会带着颂哥儿一起来,她们娘儿俩的住处我是真忽略了,妾身这便叫王妈妈带人收拾去。」 韩云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竟是错怪宓姐儿了,他娘原来是何氏写信请来的——何氏一定早从大舅兄口中得知他要升官,这才请了娘来,也好叫娘跟着一同欢喜欢喜。 他再看向何氏的目光便越发不一样了,心头也忍不住叹道,夫妻不但是原配的好,也得是何氏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性情才好。 v第66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孙氏那个荡.妇倒是长得貌美,可又有什么用?早几日不是便被她婆家发现了她不守妇道,甚至还……便将她送到家庵里做姑子去了! 这也就是多亏大舅兄来京城述职来得及时,不但阻止了他真与孙氏沆瀣一气,险些没害死自己的原配,还将好些与苏家有关的秘辛都告诉了他。 要不然他岂不是平白就被孙氏装进了套子里,旁人偷的驴他拔橛儿! 只是韩云枫也清楚,眼下这时候不容他再多想什么,天色已快擦黑了;他也就索性不再劳烦何氏,便亲自吩咐丫鬟婆子们可以摆晚膳了。 谁知颂哥儿此时既然已经将众人都认识过了,又拿着何氏之前给他的点心稍稍垫了垫肚子,认生的劲儿也过了,就在此时突然跳下椅子,一把拉住了韩云枫的袍角。 「你真的是我大伯?大伯我能不能求求你,不要留下我给你当儿子?」 韩宓就眼见着她娘因着颂哥儿这一句童言童语变了颜色,她父亲亦是满面狐疑,又飞快的反应过来,也便眼带厉色望向了连氏。 话说别看韩云枫为人太过凉薄了些,真本事还是有些的,否则就单依着他大舅兄的扶持,他还真未必能在顺天府的推官之位上坐得这么久,如今又顺利升为同知。 这朝廷里的命官单仗着家族扶持,便能为官多年的也不少见,可又有几个是职位要害的?多半都养在官位上白拿俸禄,并不做实事儿罢了。 就在他身为推官这几年,顺天府的刑狱上可很少出现冤假错案,这就足以证明这人办案之时的头脑之清晰。 若不是因为这个,那位苏同知所记的黑账上也就不会仅仅留下韩云枫的受贿记录,恐怕还得多上几桩错案假案,这等大事真被揭出来那才是要了亲命的。 为官的或许可以有些小贪,却不能没有做官的能力——哪个衙门口儿也不缺无能的清官,紧缺又抢手的都是能吏。 那么韩云枫又怎么会不明白,连氏这位弟妹必是私下里说了些什么,又叫颂哥儿听了去。 说不准老二两口子就是瞧着他迟迟没个儿子,这才叫连氏将颂哥儿带了来,满心都盘算这将这孩子塞给他作嗣子呢。 如果在过去他或许还会赞成连氏一声,赞成连氏为他这位大伯哥着想,就不惜舍了亲骨肉颂哥儿,将这孩子送给他抚养。 可现如今不但何氏有了身孕,丁香也顶着肚子在庄子上养着呢,他缺儿子么? 再说过继这等大事哪里就轮到连氏一个娘儿们独自私下做主了?连氏上头还有老娘,家中也还有他二弟这个丈夫呢!连氏这是将韩家当成棉花地了不成! 韩云枫盯着连氏的眼神也便越发狠厉起来,这正房里的气氛登时就沉重了几分。 好在老太太既是韩宓写信请来的,虽说她娘已经替她将此事揽了过去,她也不能在老太太才到家的时候,便叫一家子「亲的热的」闹起来,再闹个没脸。 否则这岂不成了她娘的错,再叫她父亲怪她娘自作主张了? 韩宓也就不等韩云枫发话,便笑着将颂哥儿拉了过来,满脸佯嗔道你这是忘了姐姐说过的话么。 「姐姐昨儿在车上不是跟你讲了,你要听话,别总惹祖母和你娘生气,你娘也就不会总吓唬你说,要将你送给别人当儿子了?」 「你怎么还将这事儿当真了,时时刻刻念个没完?颂哥儿若是再这么不乖,姐姐明儿可不带你上街买糖人儿了!」 若依着韩宓以前对连氏的了解,她此时也是不想出口替连氏遮掩的。 可她昨天夜里既然已经敲打了连氏,连氏当时便听懂了,老太太更是将这个媳妇狠骂了一顿,甚至还给了连氏一个大嘴巴,她就不信连氏还敢抱着过继的心思不撒手,在回来的路上还胡乱教了颂哥儿什么。 那么现如今颂哥儿这话也肯定还是小孩子心性儿,一直忐忑的怕他娘将他送人,也就忍不住见谁都哀求了。 她如今当众这么说了,想来也就既解了祖母的尴尬,又安抚了连氏叫她不要怕,而她父亲与她娘也就不会再多想,大家乐得相安无事。 连氏本来就被颂哥儿先吓了一跳,又被大伯哥那满眼的厉色吓丢了三魂两魄,待听得韩宓这般对颂哥儿说罢,她胸口的大石顿时咚的一声落了地。 怪不得婆婆跟她讲,只要叫大伯哥听说了她的小算盘,必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看看他方才那个眼色,还没怎么的便已经要吃人了! 那她还能怎么做?除了听婆婆的告诫、听宓姐儿的敲打也没了别的办法!谁叫眼下这大房一家子她谁也惹不起,更别提还多加了一个偏心眼儿的婆婆! 连氏也就慌忙挂上笑容给韩云枫夫妇赔起了不是:「我这也是头一回出远门儿,日日不是长在车上就是船上的,脾气就急了些,免不了总拿着话吓唬孩子,大哥大嫂要怪就怪我吧。」 韩云枫先听了女儿的话,又听了连氏这般道歉,狐疑这才缓缓消散了去,微板着脸道,连氏你是该多跟着娘学着些,不该张口乱说的话就不要说。 「颂哥儿才刚多大,连开蒙还没开吧?这样的孩子哪里吃得住你的吓唬?」 「只是看在你这些天来连日奔波的份儿上,既要服侍娘又要照顾颂哥儿,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这一次就算了。」 何氏亦是连连笑着点头,直道弟妹也不用太过自责:「这也就是仗着你泼辣能干,身子骨儿也壮实,才能这般顺当的将娘和颂哥儿都看护了一路,如今到了家也都好得很。」 「这若是换成是我,一边又要服侍娘一边又要带孩子,想来还不如弟妹妥当呢,那些许口舌上逞能的小毛病何必再提?过去也就过去了。」 其实何氏明白得很,只要她这一胎没怀上,也没尽早给自家老爷买丫头开枝散叶,过继嗣子的事儿恐怕也拖不过去几年了。 v第67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么现如今她既有了身孕,她也就不会再担忧这些,因此上哪怕连氏真是个没安好心的,她也不必往心上放,没得白白折磨了自己个儿。 再说哪怕她真没再生个儿子出来,丁香那厢……将来或是落了胎,或是也生了个闺女,就算过继又能如何? 只要她何秋泠好好的活着,宓姐儿也争气,还能被个嗣子联合亲爹娘欺负了她去?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嗣子也是她的,倒看谁敢不知死活占她便宜! ……既是一时的尴尬已经解开,天色又不早了,待众人用罢晚膳、各自分头歇下后,这一夜也便静悄悄的滑了过去。 韩老太太却在这一夜里做了无数噩梦,不是梦到大儿子被上门来的差役押走了,便是梦到大儿媳妇吃错了东西,生孩子时竟然难产大出血。 等到第二日一早用早膳时,老太太便执意要与何氏吃得一样,又借口她先替大儿媳妇尝尝咸淡,试试冷热,先分走了何氏的粥,又分走了何氏面前碟子里的两个小花卷,各色小菜也每样尝了一口。 何氏先还没觉得老太太有什么不对,还以为老太太就是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便踏踏实实接受了婆婆的关切。 可是再瞧婆婆连她饭后漱口用的茶水都分了半盏,还不是真用来漱口的,而是拿了过去便两口喝了,何氏只觉得心头激灵一下,随后便微微湿了眼眶。 宓姐儿真将那毒燕窝的事儿跟老太太讲了?老太太便怕她入口的东西不够干净,也就不惜样样都替她先试上一试? 这、这是怎么一回话说的! 虽说婆婆这也是关心她爱护她,宓姐儿也早在给老太太去信时,就将这个打算提前跟她讲过,可她怎么能真叫老人家替她做这种事儿,这可不单是失了尊重! 这之后何氏便趁着老太太暂时不在、抓空将女儿叫来,又将韩宓告诫了一回,说是这样未免有些不孝。 「虽说这肯定是你祖母情愿的,全看在娘和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生怕我们娘儿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这也太不像话了些!」 何氏的语气难免有些严厉。 「你祖母可是长辈,不是宫里娘娘们身边那些尝食太监嬷嬷!」 韩宓本来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这样暗中不漏声色的左右了祖母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孝。 再说那孙氏既然已经死了,她父亲眼下也还没敢勾搭上旁的什么女人,想来她娘这里的吃食一定是再干净不过,再叫祖母替她娘尝食也真没了必要。 可是谁叫她总是迈不过那些毒物儿是她亲爹送进内宅的这道坎儿? 那若是祖母一直都与她娘一起用饭,最少也是对韩云枫的一种无形敲打,一种无声奚落,也是一种无形的报复! 不过再想到亲生父亲永远都是亲生父亲,这等血缘是永远抹不去的,她再怎么替她娘心有不甘还能如何? 她既然永远不能再深一步做些什么,却还想用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不疼不痒的敲打着父亲,受罪最大的却偏偏是她祖母……这还真是没什么意思了。 韩宓也就不得不服了软道,娘教训的是,却也不忘替自己解释一二,说是她并不曾真撺掇祖母做什么:「娘若真觉得这样不好,等回头宓姐儿便劝劝祖母吧。」 如果她祖母并不听劝也没事,想来孙氏的死讯用不了两日也该传遍了,她祖母也便可以大松一口气,再不用这般提心吊胆,尝食一类的事儿也就可以放下了。 ……韩宓既是当年便与老太太一同生活了三年,她对老太太的了解又怎么会少? 等韩宓在午后寻了空,说是她娘已经看出老太太的意图,又将她教训了一顿,本想是求老太太疼她一疼,也省得她娘再骂她不孝,老太太果然如她所料,还真是个不听劝的,当时便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连我这个做长辈的本身都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妥,你娘只管好好养胎便是了,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别看老太太这话说得仿佛不大好听,又颇有些嫌弃何氏瞎操心,她也真是担心大儿媳妇这一胎养不好。 要知道何氏可是个有前科儿的,在宓姐儿之后又生下的那个男胎不就没养活? 那她这一次既然来了,她又不是旁人家那样的恶婆婆,她怎么就不能好好照料有孕的儿媳妇了?难不成还叫何氏再遭一回上一次的罪,她老婆子也再一次失去长房长孙不成? 何氏觉得叫她这个婆婆替她尝试饭食的咸淡冷热是不孝,她还觉得何氏不许她尝才是不孝呢! 也就因为老太太这般的固执己见,这事儿很快就再也瞒不住——韩云枫虽是早早在众人之前用了早膳就上衙去了,中午也不会回来,晚膳却是必然在的。 等他眼睁睁瞧着老母亲将饭桌上的菜肴样样都尝过,这才逐一拿着干净筷子夹到了何氏面前的吃碟里,他的脸色顿时就绿了,眉眼间也不由得染上重重一层懊悔之色,只差立刻伸手再抽自己十个八个大耳光,骂自己当初为何犯了那样的大糊涂。 韩宓将她父亲的脸色全看在眼里,心头却没有一丝一毫报复过的快活。 别看这一世一切都变了,她父亲也仿佛逐渐在变好,可那兰花儿已经被她捡回来好些天了,身世还等着她查实呢。 若那兰花儿真是她父亲的骨血,即便孙氏已经死了,这不依旧又来了个惊天大雷,这叫她娘情何以堪?就是她父亲这些天的努力变好说不准也泡了汤呢…… 话说不管谁家内宅,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男主人流落在外的骨血,这后宅不会乱套翻天? 反之即便兰花儿并不是她的同父异母妹妹,将来怎么安置她也是个问题不是么? 谁叫那兰花儿和韩宓长得有几分相似?要不是因为这个,韩宓又怎么会冒着家宅不宁的风险,也要将兰花儿买回来? v第68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好在袁氏既然在通州就将兰花儿留在身边,又叫滕妈妈安排了妥当人看管她,便是早就打算好了,这丫头的身世由她派人查。 连韩宓都想得到兰花儿能带来的各种后果,袁氏又怎么会想不到? 且不说韩家老太太才刚到京城,若叫兰花儿出现在韩家未免太过乱套,单说何氏怀着身孕呢,袁氏也不能容兰花儿成为韩家后宅的一把火。 这般等到众人回到京城的第三日,袁氏便打发滕妈妈来了一趟韩宅,一是要跟何氏说一声,既是老太太来了,温靖侯府便打算摆个宴席宴请老太太,二也是悄悄知会韩宓几句,叫她务必不要再插手兰花儿一事。 韩宓当然清楚袁氏当初留下兰花儿的用意,只是袁氏也不曾明讲,她这几日就难免惦记,又生怕自己自作多情。 那么现如今听得滕妈妈给她带了准确的话儿来,她这才轻松了些许,也便连忙请滕妈妈替她谢过袁氏:「等过两日我就去亲自给表姨母磕头道谢。」 说起来这么些年来除了过年或是过寿,她还没给袁氏磕过头呢,就是袁氏将她父亲受贿的账本交到她手里时,她也不曾如此做过。 可眼下再想起袁氏在她重生回来这短短的时日里、对她的各种好,哪怕她父亲做了那么……丢人现眼的事儿,袁氏也不曾嫌弃她半点,韩宓真心觉得自己应当补上这个礼数。 滕妈妈却不由得被她这话吓住了。 怎么韩大姑娘突然就冒出了「磕头」的话?这当口又不年不节的?! 难不成是韩大人已经承认了曾经在外包养过外室,那外室还养下了韩大人的骨血,便是那小丫头儿兰花儿? 不过滕妈妈转瞬也就纳过闷来——虽说那兰花儿到了通州的庄子之后,韩老太太和连氏随后没两日也到了,两边儿的人却没见过面呢。 那韩大人又怎么会知道兰花儿这丫头的存在?又怎么会说将这丫头认下就认下了? 虽说韩大姑娘是清楚此事的,也没有做女儿的责问父亲是否在外养了外室、生了儿女的道理不是? 滕妈妈就知道自己是想多了,想来韩大姑娘只是要尽个礼数儿,她便抿嘴儿笑了,笑道我们夫人怎么舍得叫姑娘磕头:「等老奴回去后,将姑娘的谢意带到了便是。」 只是此时的滕妈妈也万万没想到,等她才离了韩宅回到温靖侯府后宅,袁氏派出去查实兰花儿身世的人也带回了话,兰花儿的亲娘……竟然是个暗.娼。 袁氏主仆几个听说这个消息后,所有人的脑袋顿时都从一个变成两个大,只因别看派出去的人还不曾查明兰花儿的亲爹是谁,只要她亲娘是个风月场上的人物儿,这事儿便坏了。 若是兰花儿的亲爹果然是韩云枫,是他章台走马时做下的孽,未来的温靖侯世子夫人便得平白多出个庶妹,这庶妹的出身还肮脏得很! 而哪怕兰花儿的亲爹并不是韩云枫,温靖侯府又该拿兰花儿如何? 这丫头的亲娘既是暗娼,自家府上的人手能查实,旁人是不是也可以查实?尤其是叫人瞧见这丫头的长相又与韩宓极其相像? 这也就是说,不论兰花儿的亲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这丫头亲娘是个暗.娼,她又和韩宓长得像,这将来必然会成为旁人口中的把柄,用来攻讦温靖侯府与儿女亲家韩家就再好用不过! 滕妈妈就索性一咬牙,附在袁氏耳边说了句话;袁氏先是眼睛一亮,觉得这还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旋即却又摇了摇头。 「如果岩哥儿买下那丫头时,宓姐儿便不在跟前儿,她从始至终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将那丫头无声无息灭了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可如今宓姐儿万一一直惦记着那丫头,不定哪天就来问呢?我还能说为了她好、便将那丫头杀了?这叫宓姐儿怎么看我,怎么看咱们府上?」 她当然也可以编个谎话说那兰花儿得了暴病,突然就身亡了,可是兰花儿暴病却没叫宓姐儿知道,宓姐儿还能不清楚这是撒谎? 虽说宓姐儿张罗买下这丫头时,便是不打算叫这么一个人流落在外,将来再成为旁人手里的棋子,这才选择了先下手为强,可这强手也得分怎么做不是么? 滕妈妈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又提议道,那就不如这就派些妥当人手,将兰花儿送到江南的哪个庄子上去。 「韩大姑娘既是从没去过江南,那边也不会有人看出兰花儿与她长得相似,等将这丫头养上几年再在庄子里配了人,常年的劳作加上生儿育女,原本的三五分相像也就不剩下两分了。」 袁氏这才缓缓点头应允道,这才是个既稳妥又不失厚道的主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这便去给前院儿大总管递个话儿,叫他点出几个人手来,你再从后宅选俩妥当婆子,明早就出发将人送走吧。」 「至于宓姐儿那边,这样的处置也没必要瞒着她,岩哥儿明日正好要去瞧她呢,就叫岩哥儿将这话给她带去也罢。」 原本庄岩是有些忐忑的,忐忑于等韩宓得知兰花儿已经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会不会怪他为何不尽早跟她讲,或许她还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谁知韩宓闻言就笑了,那笑容虽然带着些苦涩,却也有些了然的轻松。 「表姨母差出去的人这么快就查到了兰花儿的身世,又这么快便将她送走了,不用想也知道兰花儿的身份实在太见不得人了。」 韩宓当然是有些苦涩的,苦涩于兰花儿明明和她长得挺像,却偏偏有个见不得人的亲娘,那么哪怕兰花儿真是她父亲的骨血,她这辈子也就不可能再有这么一个妹子了。 她将来可是要做温靖侯世子夫人的,妹妹的身世怎么可以随便旁人诟病,再被人拿来挤兑她,挤兑她娘,甚至挤兑她的夫家? 她那微笑里的了然轻松也是因为这个,虽然她能做的仅仅是将兰花儿从拐子与青楼这条路上解救出来,却也终归对得住兰花儿,更对得住自己了。 只要兰花儿不再被卖进青楼,不再因为难产而死,就从此生活在江南的庄子上不也很好? v第69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她既不用被兰花儿的真实出身牵连,也不必因此继而牵连庄岩、牵连温靖侯府的名声,当然也更不用害怕,如果兰花儿真是她父亲的女儿,会不会叫她娘因此又对她父亲增加几分恨意了…… 这倒真是一劳永逸。 韩宓便轻笑着告诉庄岩道,她是执意将兰花儿从那拐子手中买过来不假,当时还摆出了一副「买不来也要用抢的」架势,也不过是看在那丫头长得与她有些相似的份儿上。 「她亲娘既是个见不得人的身份,哪怕她真有可能是我的异母妹妹,这个妹妹我也不可能叫韩家认下,这对韩家完全没有好处不说,对我娘也不公平。」 「而今她既然不用再唱着小曲儿颠沛流离抛头露面了,也不用担忧将来的去处不干净了,哪有比这个结果更好的?」 「表姨母对她的这个安置实在太稳妥不过了,真是替我们家解除了挺大的后顾之忧呢。」 庄岩那句「兰花儿的生母是个暗.娼」的话本来一直都在嘴边,等他仔细听罢韩宓的说法儿,也就知道他那句话再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谁叫他的宓妹妹如此聪慧,单只是听了一句他母亲已经派人将兰花儿送往江南,便猜到那丫头亲娘的身份了? 那若是他执意再将那句话说出口,岂不是尴尬了,尴尬得仿佛他已经认定韩家表姨夫喜欢流连花丛,也便认定了兰花儿必然是宓妹妹的异母妹子? 他就笑道宓妹妹说得是呢:「左右那丫头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江南的水土又养人,在那边生活一辈子也挺好的。」 这话便是他换着法子给韩宓吃定心丸呢,说是兰花儿肯定会留在江南再也不回京城来了,即便兰花儿想回,庄子上也会将她看管得密不透风。 「等过几年再给那边庄子上捎个信儿去,叫庄头媳妇给她选个合适的女婿嫁了,宓妹妹就更不用再替她担忧了。」 再换句话说呢,只要那丫头是个识趣儿的,温靖侯府的庄子上又怎么会亏待她?要知道很多人家的庶女也未必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呢。 韩宓也就被他这话彻底开解了,连连笑着点头道,岩哥哥这话我爱听。 只说那戴如玫吧,那还是被戴夫人记在名下的假嫡女呢,如今不也被戴家彻底幽禁在了后宅,只等着年纪差不多了、便送出去替戴家攀高枝? 前几天若不是为了躲避戴夫人整日上门哭求,求袁氏替戴如玫谋个出路,袁氏又怎么会跑到通州去一住就是好几天呢? 也就是因为又想起了戴如玫这个人,韩宓就回忆起了之前袁氏对她的交代,说是叫她想方设法提醒宋太太一声,若是对宋老三与赵明美的亲事并没有异议,便可以尽早请人去肃宁伯府提亲了。 她忙告诉庄岩不妨在她的东小院等她片刻,等她去跟她娘知会一声,两人便一起前往宋宅。 谁知等她才迈进正房门,就瞧见她二婶连氏正立在西次间门口,拿着两个簪子愤愤的比划着,而那两个簪子她仿佛见过谁戴过,不是若蘅便是若芷。 她便连忙快步进了西次间,这时也便听见连氏道,那丫头还嫌我管得宽了。 「大嫂你说说我怎么就管得宽了?既是那若芷已经被发卖了,那丫头的东西便要归公,哪里是旁的丫头下人就能随便将东西分了的道理?」 韩宓这才想起来早些日子那件事,若芷在暗地里撺掇若蘅的丫头来正房给她告状,也就落得了又一次被发卖的下场。 敢情这是若芷人已经不在了,首饰却被西小院的众人瓜分了,又被连氏听说了,连氏就迫不及待的跑去也分了一杯羹? 其实细说起来连氏说的也没错,若芷既然已经不在了,财物便得交公。 可是西小院如今剩下的全是韩云枫安排的婆子丫头,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默许,众人才将若芷的东西分了? 因此上也不等何氏接话,韩宓就笑了,笑道也不知二婶问清楚没有:「是西小院的众人私下悄悄分了若芷的财物,还是我们老爷应允过的?」 也就是她这话才一问出口,顿时便将连氏问了个大红脸。 她既是敢冲去西小院抢东西,还不是就因为她听说了,她那大伯哥叫西小院的丫头婆子将若芷的东西分了? 要不然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明抢不是么? 她就喃喃道,既是连丫鬟婆子们都有份儿,我也去分一份也不算太过分吧。 「若叫我说大伯哥就是手太松了,那可是好几个银镯子和半匣子鎏金头面呢,哪有不给自家人留着、却给下人分了的道理,将来若要置办起来又是一笔银子。」 何氏也就再不等韩宓乱接话,便抿嘴儿笑起来,笑够了方才软声道,想来弟妹也是刚来,就不大清楚西小院住的是什么人。 「虽说那位若蘅姑娘听起来还是个丫头,可将来若是她怀上一儿半女,我也是打算将她抬成姨娘的。」 言之意下既然那若蘅是我们老爷的人,我们老爷叫她和她的下人们分些首饰又如何,只要她们好好服侍老爷。 连氏还不是心头不忿于不过是个若蘅丫头,怎么就能穿金戴银、呼奴唤仆。 可若蘅做的就是以色侍人的差事,哪有正经妇人不惜自降身价和这种人比的?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二弟妹在家的这些日子里,最好离着那西小院远着些,也省得叫那些人瞧低了去。」何氏淡淡的叮嘱道。 何氏若在以往并不是这么话多的人,可谁叫连氏性子太糙,说话稍微不够明了就听不懂? v第70章[02.23]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也就是她将话说得再清楚不过,连氏的脸顿时又红了一层,就连手里捏得紧紧的鎏金簪子也觉得烫手了。 尤其是等何氏喊来瑞香,又叫瑞香端出她的首饰匣子来,给连氏挑几样喜欢的头面戴。 「这先不急,这先不急,我先将这两个簪子给西小院送回去!」连氏红着脸匆匆摆手,脚步也匆匆的冲出了正房门。 韩宓不由得无声笑起来,直到连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轻声跟她娘和老太太请示道,她想和庄岩去宋家一趟。 「左右有祖母和颂哥儿陪着娘呢,娘也不用嫌烦闷,我在晚膳前就回来。」 老太太过去对连氏可没有过好脸儿,凡是有事必然用骂的,却从来没有何氏方才这个效果好,此时也不免有些回忆起自己过去的错处,全然没听见韩宓说些什么。 倒是何氏笑着摆了摆手,叫她早去早回;只是等她交代罢这话,却也不忘瞟了女儿两眼,那目光中还带了些其他意味,既像审视,又像疑惑。 原来就在今日一早,王妈妈带人出去采买,说是颂哥儿这一趟一共也没带两身换洗衣裳,连氏也是一样,就想先给两人买些成衣换洗着,也免得现做不赶趟,结果便在一家布庄门口遇上了苏家老宅的仆人,说是要买些麻布。 「老奴倒是不动声色的打听了几句,问那苏家老宅可是没了什么人,苏家那个老仆却只是摇头,说是也算不得苏家人。」王妈妈回来后,这般与何氏禀报道。 何氏可不是疑惑得很,又怀疑自家女儿是不是早知道了什么,却没对她讲。 可韩宓既是打庄岩来了后,也不曾听他提起过苏家给孙氏发了丧,此时当然也不能说什么不是? 她可没出过门,也没听见苏家往各家报丧,苏家与温靖侯府又向来没有来往,她哪里知道苏家究竟谁死了? 她也就假作不曾看见她娘的疑问,就对她娘和祖母屈膝告退了。 怎知等她与庄岩才到宋家见到宋太太,又给宋太太问了安,宋太太也是张口就问起来,是不是那个孙氏没了。 「我听说人是离了京城后在半路上就暴病没了,可又不能拉着死人送到家庵里头去不是?只得又被一路送回来。」宋太太幸灾乐祸道。 庄岩忙与韩宓对视了一眼,两人又旋即都作出懵懂无知的模样连连摇起头来,异口同声道还没听说。 宋太太不由得有些沮丧,旋即又笑起来撵庄岩:「你既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就去找老二老三说话儿吧,我留宓姐儿陪我聊天喝茶。」 待庄岩笑着跟宋太太告了退,宋千红便亲自给她娘和韩宓斟了热茶,这才坐到韩宓身边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儿,连声催促道,娘快给我和宓姐儿讲一讲,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好消息。 「怎么这都半天过去了,我也没听您说起?您必是早知道宓姐儿要来,就一直瞒着我,非得等宓姐儿来了才说!」宋千红假装埋怨道,脸上却全是笑意。 宋太太也便不再藏着掖着,就给自家女儿和韩宓学说起来,说是孙氏的尸体并不曾往苏家老宅送,要不然她也可能不知道呢。 「苏家老太太直接发话不许进城,只好就近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 「刚好苏家那庄子又和我们家一处庄子离得不远,我们家庄子上今儿来人送鸭蛋和鲤鱼,就正好将话儿带了来。」 韩宓不由暗笑道,苏老太太倒是个省事又机灵的,既是孙氏在天津卫没了,送到庄子上去停灵也真比送到京城来省心,又免得在京城激起流言蜚语千层浪。 可惜苏家那庄子偏偏与宋家的庄子挨得近,这话儿也便说传进京城就传进来了,到底也没避免过去。 她就颇为惊讶的咦了一声:「且不说那孙氏到底为人如何,她终归还是苏家正头儿的儿媳妇呢不是?」 「如今却是死了死了都不许进老宅,还是个死在外头路上的,哪怕苏家之前将孙氏被送去家庵的事儿瞒得密不透风,这一回想必也瞒不过去了吧?」 宋太太本来的幸灾乐祸笑得也正是这个,笑那苏家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听得韩宓这般一讲,便连连笑着点起头来。 「若那苏家不动声色叫孙氏的尸身回了老宅,再在老宅大张旗鼓的给孙氏办个丧事,谁会怀疑孙氏曾经出过京?」 又有哪个会怀疑孙氏是不是妇德出了毛病,这才叫夫家如此待她? 也就是她们这少数几家人,知道孙氏已经惹怒了公婆和公主妯娌,这才被苏家当了弃子送到家庵去,即便如此,孙氏既是已经死了,说不准也没人会再提。 如今可倒好,先瞒着孙氏去向的是苏家,如今弄巧成拙揭露了孙氏去向的还是苏家,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中蜜夫》卷一 作者:慕蓉 02、《闺中蜜夫》卷二 作者:慕蓉 03、《闺中蜜夫》卷三 作者:慕蓉 04、《闺中蜜夫》卷四 作者:慕蓉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