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蜜夫 卷三》 v第01章[03.02] 【正文开始】 也正是温靖侯府与韩家事事都不曾瞒着宋太太,叫宋太太油然生出了一种几家人联手共进退的自豪,再之后听得韩宓提起,要去肃宁伯府提亲就得趁早儿,宋太太连个磕巴都没打,就点头答应了。 「我们家老三本就是个调皮性子,和他几个哥哥不一样,若是在婚事上再不随了他自己的意,想来他今后也就更不听父母管教了。」 「那赵家三小姐虽是刁蛮了些,我听红姐儿说她本性倒是个良善的,只要赵家愿意将她嫁过来,我也没得说。」 韩宓笑着点头道,千红姐姐并不曾跟伯母撒谎:「我也瞧着赵明美是个良善的,至少比她那个亲爹是强多了。」 她当然知道宋千红肯定不曾和宋太太讲过,肃宁伯前几日还打过她和宋千红的主意,想叫几个庶子坏了她俩的闺誉。 要不然就依着宋太太这个爆炭性子,必然早就带着娘子军打上了赵家门,再将肃宁伯的头发胡子眉毛一把抓,不将他抓成一个秃鹌鹑必不罢休。 那也就更别提再叫宋太太与肃宁伯府做亲家了,她韩宓哪里还能改得了宋老三和赵明美的命运? 韩宓便转头抛给宋千红一个赞成的眼色,分明是赞成宋千红管得住嘴;只是那肃宁伯既然打过她与宋千红的主意,将来也不能叫这人太过舒坦就是了。 宋千红看懂了韩宓的意思后,不由得掩口笑起来;又由此回想起了通州庄子上的那几日,赵明美那两个庶兄庶弟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两个可用之才。 她再看向韩宓的目光就又多带了几分赞赏,还带了两分羡慕;宓姐儿明明才十二岁,却如此深谙用人之道,倒比她这个年长两岁的还强呢。 宋千红也就趁机与宋太太商量道,既是韩老太太来了,等温靖侯府替韩老太太摆过宴席,咱们家是不是也得尽尽地主之谊。 宋太太顿时抚手而笑:「说起来这京城各个大宅子的老夫人老太太,我也真是见过不少了,可我偏偏还就是和宓姐儿的祖母最聊得来,这宴席不摆怎么成!」 韩宓亦是笑起来,直道她祖母也说过类似的话:「就在我们从通州坐着马车回京城时,我祖母还提起您来,整整夸赞了伯母一路呢。」 韩宓当然要为自己祖母造些势,只因为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哪怕等她娘顺利生产了,小弟弟也一天天长大了,她也不想叫祖母再回登州乡下了。 她今年都十二了,顶多再有三四年便要嫁人,到那时她弟弟也才三四岁不是? 朝中各派的党争又不是三五年便能落听的,那可是永远无休止的争斗,谁知道哪天又有人盯上她的好父亲,还早就清楚她父亲好色的软肋,也便将他一个拿捏一个准儿? 那若是家中只指望她娘一个人,她娘哪里忙得过来?还不是有空教养弟弟就没空抵抗虎狼,转手去抵抗了虎狼,又容易忽略了年幼的弟弟? 韩宓倒是早就清楚,以她父亲的地位,远远不值得哪个派系拉拢或是被人当成心腹大患。 可是谁叫他将来既是温靖侯世子的岳父,又是她大舅舅这位权臣的妹夫呢? 她二舅舅倒是马上就到京城了,可二舅舅也不能在她家里过日子、整天帮着她娘看住她爹啊…… 她就丝毫都不曾推拒宋家母女的好意,便将宋家也要给她祖母摆宴的事儿主动答应下来,如此哪怕她那位好父亲再怎么曾经不重视祖母的意见,将来也不得不重视了。 她祖母可是经常出入勋贵高官之家、见过许多大世面的人了!她父亲哪里还敢再将祖母只当成乡下老太太! 「只是话既说到这儿,宓姐儿才想起来,我倒忘了先替我家祖母和母亲邀请宋伯母和千红姐姐了。」韩宓略带羞涩的笑起来。 连温靖侯夫人袁氏都给韩家递了话,说是要请老太太上门做客去,眼下宋太太母女也提起来了,怎么她这个主人家却忘了,自家才是最该最早设宴的那个? 「好在眼下春光正好,也不用特地选日子,等宓姐儿回了家便叫人给您和千红姐姐送帖子来。」 宋太太连连点头应是:「老太太来了本就是好事一桩,你们太太的身孕又养得不错,那孙寡妇又进了阎罗殿,确实很是该好好庆祝一番,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喝它个不醉不归。」 说起来就在苏老太爷还未致仕时,宋将军可没少吃那老东西的亏,被那老东西也不知弹劾过多少回了,却桩桩件件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不是说宋将军不该可着自己的子侄提拔,便是骂他带着宠妾随军。 若不是宋将军向来战功赫赫,那宣大边关不能少了他,说不准早就被苏家那老东西弹劾成平民百姓了! 因此上宋太太如今清楚得很,也高兴得很——孙氏这一死,或许就是苏家开始没落的先兆,苏家过去向来都仗着家风清正立足,今后再也不能够了。 要不然她又怎么会仅仅为了帮何氏出口气,便答应叫自家的娘子军出马,去那孙氏的补品铺子门口喊了好几日的冤?还不是宋家也有一口恶气要出呢…… 这时宋太太也就想起自家女儿与她讲过,说是宓姐儿打算在通州码头附近做个仓房生意。 她就笑问韩宓道,既是那孙寡妇已经没了,苏家说不准便要将她的几家铺子都出兑了去,毕竟那几家铺子的名声已是坏得不行了。 「宓姐儿怎么不选接几个铺子这条路,刚好能趁机再出几口恶气,却偏要做什么大仓房?」 韩宓既是不怕宋太太与她抢生意,更不怕宋太太怀疑她的消息从哪里来,也就索性将自己的缘故直说了,说是朝廷过几年可能要开海禁。 想到何氏的二哥本就在临海做官,宋太太闻言便已是信了,当即就决定这买卖她入伙了:「正好过几年给你千红姐姐做嫁妆,你们小姐妹将来和在一起打理生意也便宜。」 眼见着宋太太说罢这话便要去拿银票,韩宓连忙笑着阻止道,她只是提前说一声,眼下还远远没到使钱的时候:「等到了合适时机,宓姐儿自然会来跟伯母要银子。」 ……既是在宋家又一次提起了这块地,等韩宓与庄岩离开宋家后,她便在路上又给庄岩仔细说了一回,也好叫他知晓她对那块地势在必得。 v第02章[03.02] 「因此上最迟等那块地收了秋,岩哥哥可别忘替我打发几个人去通州探听一番。」 「万一那家刚好遇上什么为难招展的事儿,正要卖地换银子用,也就顾不上祖训了呢?」 她是跟庄岩说过那块地的东家太过遵循祖训不假,也便从来都没有过卖地踢产业的打算;可她也说了「万一」,想来庄岩也不会怀疑她。 庄岩笑着点头道他知道了——若在过去他或许还会犹豫一番,倒不是他信不过宓妹妹,而是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凡事也需要自己的一番判断。 可就在前不久,宓妹妹不就给他出了个好主意,叫他派出暗卫径直去了天津卫秘密查实孙氏的下落,而他的人也果然是在天津卫要了孙氏的性命? 别看孙氏只是个五品同知的寡妇,这条命看起来无足轻重,可她背后的苏寅生、孙连堂乃至孙连堂的恩师秦阁老,哪一个不是极难对付之人! 也就是孙氏这一死,苏寅生再妄想与平乐长公主打太极,迟迟不从四武营的总兵之位上退下来,这就不能够了,这便已是一大胜利不是? 而那秦阁老一派中,眼下又只有苏寅生这么一个高位武官,等苏寅生致仕之后,单只靠着手下一众文臣,秦阁老还能扶助三皇子蹦跶出什么大天来? 韩宓却是一眼便从庄岩的脸上瞧出了他志得意满的微笑,心头不由一凛。 要知道前一世的温靖侯父子便从不曾将秦阁老一派看在眼里,最终才吃了对方的大亏! 这就更别提眼下的庄岩已是旗开得胜了一回,这还比前世早得多,那他从今往后岂不是更会轻视那些秦派文臣了? 她也就顾不得自己是否真正探寻到了庄岩这微笑背后的意味,更顾不得自己可能会暴露更多,就沉声提醒起他来,说是眼下不过才跟孙氏索了命,苏寅生终归还没致仕,岩哥哥可不要高兴太早。 「等那孙氏的丧事在苏家庄子上发送罢了,苏驸马和平乐长公主两口子也真正因此撕破脸,长公主无论如何都要逼着苏驸马践诺致仕,再将那四武营的总兵之位腾出空来,我和岩哥哥再为此浮一大白也不迟。」 他今年才刚十四岁,正是年少轻狂,可她却是两世为人,此时不出言惊醒又待何时! 庄岩闻言亦是一凛,脸上的笑容也因此迅速凝结,继而被他深深掩藏起来;取而代之的便是他深深望向韩宓那一眼,目光中既有庆幸,却也不乏尴尬。 庆幸的是他的确有些喜悦形于色,这喜悦又未免太过早了些,好在有宓妹妹提醒他。 尴尬的是他竟然还不如宓妹妹冷静,也怪不得连母亲这几日都看出了他的浮躁,今日一早还告诫了他几声。 「岩哥哥不会生我的气吧?」韩宓将他的尴尬看在眼里,难免有些忐忑。 她也知道他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呢,方才怎么就不能温柔委婉些?反而倒像是居高临下的指责了? 谁知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摇晃起来,直道宓妹妹这几句沉声喝止好得很:「我母亲今早就跟我讲过,不论朝廷派别如何更迭,党争永远不止。」 可惜他才用了短短半日便将母亲的告诫丢到了耳后,若不是宓妹妹这几句喝止,他恐怕就得叫母亲失望了,也叫宓妹妹失望了…… 别看庄岩已经因着韩宓的提醒,外带他母亲的日日告诫,便彻底打起精神来,不再叫自己喜形于色,对秦阁老一派的提防也越发严密起来,他终归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男爷们儿不是? 就连他的表兄大皇子也不曾在朝廷中观政呢,这小哥儿几个还能左右得了真正的朝中党争? 也不过是三日过后,庄岩便听说苏寅生苏驸马果然上书自求致仕,却被秦阁老以一己之力拦了下来。 他也便知道自己确实高兴得太早了,且不说彻底打败秦阁老一派,只说逼迫苏寅生致仕这条道,就已是足够任重道远。 不过韩宓既是已经尽早提醒了庄岩,接下来的事儿她也掺和不得了,且不说她也知道庄岩需要这种历练,这本就不是她该插手的地方,单只论她的那点儿小能耐,朝堂也不是她的擅长。 她就只管一边帮着她娘操持起宴客之事,一边静下心来慢慢等待,盼着她二舅舅尽早回到京城,或许也能给庄岩做一回智囊。 韩宓这天一早便拿着写好的帖子去与何氏示下。 「虽说这一次是为了祖母和二婶的到来宴客,宓姐儿也不打算发太多帖子出去,也免得叫祖母和二婶觉得局促,娘觉得呢?」 「再说娘也需要养胎,若是来客太多难免耗费精神,咱们家后宅又不大,难不成还去跟人借处园子摆宴?」 其实韩宓知道,自打她父亲升官的消息落实了,她父亲也于十日前便已正式走马上任了,自家便很该大宴一回宾客。 可也不知道韩云枫是被孙氏被迫离京的消息乱了心神,还是真正也替何氏的身孕着想,他自己便主动取消了大宴宾客的打算,对外只说何氏需要安胎,仅在酒楼里小范围的宴请了一回恩师与同年,还有顺天府的各位同僚。 因此上韩宓也便顺水推舟了,这一次只给自家真正交好的几户人家写了帖子,譬如温靖侯府,再譬如宋将军府上与她娘在京城的几位手帕交。 何氏的身孕如今已是过了三个月,家中琐事既有韩宓掌舵,又有老太太帮手,也不需要她如何费心,整个人已是渐渐精神起来,并瞧不出一点孕妇该有的疲惫与虚弱。 可是听得女儿说道这一次宴请并不想邀请太多的女眷,她还是点头笑了,直说宓姐儿这样的安排便好得很。 却也不等何氏再将女儿写好的帖子拿起来一一观瞧,连氏便脚步匆匆的跑了进来,说是韩宅大门口来了辆牛车,车上还躺着个只剩半口气的小妇人。 「是不是那个养在庄子上的丁香姑娘被人送回来求医了?大嫂赶紧拿个主意吧,总不能叫一个半死之人就这么进了门不是?」 连氏当然也是好意——别看她只是个乡下妇人,心里又一直打着想占大房便宜的小算盘,她也无法容忍自家男人三妻四妾。 v第03章[03.02] 那若是外面那一位果然是丁香,又极可能是在庄子上小产了,她这位何氏大嫂也不能平白吃这种亏,省得到时候再说不清道不明啊! 韩宓却是听罢了这话,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因她这位二婶为何不问问清楚再来报信儿,外面那位如果真是丁香,庄子上怎么一声不吭便送了人回来。 好在她也清楚得很,丁香可是被她父亲发话送到庄子上去的,负责看护丁香的,也是她父亲的人,她娘从头到尾都不曾插手。 那么哪怕丁香真的小产了,甚至已经死了,她娘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用担心无法与她父亲交待。 因此上韩宓又怎会在意连氏是否心怀叵测,再想借此机会叫她娘跟着一起担忧害怕,万一她娘这一胎保不住了,颂哥儿就会摇身变成自家的嗣子? 就凭连氏这点小心机,她韩宓若是当回事儿才怪了! 她就连忙笑着招呼连氏不要急:「二婶稍安勿躁,快来坐下陪我娘说会儿话,等我出去瞧瞧究竟,回来再说也不迟。」 又转头笑看她娘道,娘也不用为着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着急,左右一切都有我呢。 眼见着何氏朝她摆了摆手,脸色也瞧不出有半点不安,她这才放心的离了正房,一路朝外面走去。 也就是她才出了垂花门,就瞧见王妈妈从迎面飞快的走来,脸色也不大好看,见到她后却也不忘连忙正了神色,站住脚步后就轻声回起了话。 「那丁香也不知怎么的从庄子上跑了出来,路上摔了个跟头便……小产了。」 「若不是她摔倒的不远处便有户农家正在田里忙活,立刻套了车拉上她、照着她说的找了来,说不准便得叫她死在路边。」 王妈妈与韩宓一样,她也不在乎丁香是否小产了,反正那个当娘的连带肚子里那个孩子也不招人待见。 只是这死丫头也实在不叫人省心了些,那庄子上负责看管她的也着实该打。 「眼下还请大姑娘示下,是立刻就套了车送丁香去医馆医治,还是将人抬回来再请郎中来家?」 「还有那位护送丁香来家的农夫,是先将他留下问问清楚,也免得不好跟老爷交待,还是这就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他走人?」王妈妈连声问道。 韩宓闻言就笑了:「她的能耐倒是不小啊,老爷明明特地差了专人在庄子上照顾她,还能叫她偷偷跑出来,还刚巧撞上了个有车的农夫,一路将她送回城来,如今不给老爷捎个信儿去怎么行?」 她和她娘自是不怕她父亲发难的,反正她们娘儿俩也没给丁香动过任何手脚,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是丁香既是韩云枫下令送到庄子上养着的,他又是丁香肚里孩子的亲爹,韩宓也不妨照顾照顾他的心情,叫他了解一番前因后果。 如此不但能叫他知道丁香本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也叫他知晓一番他或许早被人盯上了,等他将来若再想往房里收人,也该多琢磨一番不是? 却也不等韩宓的话音落下,老太太也是闻声追了出来,谁叫丁香再怎么是个下人,那肚子里怀的可是她老婆子的孙儿。 可是现如今听得丁香已是摔了一跤小产了,老太太顿时哎呦一声,脸色先是有些灰败,随即就怒火冲天。 「这、这不省事的奴才!这可真真儿是害死人了!」 要知道就在头两日,老太太还沉浸在马上就要一年抱俩大孙子的喜悦中。 那么现如今突然听说平白少了个大孙子,还是丁香自己个儿作死作的,老太太可不是恨不得立刻就冲将出去,再将丁香掐死才解恨? 只是韩宓既然早早写信将老太太请了来,便是早就知道老太太在嫡庶之分上还算个明白人,老太太也果然没辜负她。 王妈妈也就先被老太太的恼火吓了一跳,随后便听得她吩咐起来:「既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难不成还将她接回后院供起来?」 「还不快将她重新送回庄子上去,生死有命!」 「你们老爷那里也不必给他送信儿,回头自有我老婆子跟他分说!」 韩宓眼见着老太太如此恼怒,越发知道丁香在老人家眼里不过如此了,她也便忍笑上前扶住她祖母,又招呼老太太的丫头青果快将老人家扶回去。 「祖母的处置自是再妥当不过了,可那丁香既然已经到了家门口,不如宓姐儿随着王妈妈再去瞧瞧她吧。」 「毕竟那送丁香来家的并不是咱们家下人,万一在回去的路上……岂不是给人家添麻烦?」 老太太先是并没听懂韩宓的用意,便难免有些疑惑——她又没叫那个赶着牛车送丁香来家的农夫再将人送回去,韩家自己不是有马车么? 不过老太太旋即就纳过闷来,宓姐儿定然是害怕那农夫乱说话,再给自家大儿子招惹了麻烦上身。 她就一把挣脱了青果扶过来的手,连连对韩宓摇头道,怎么能叫你一个小姑娘家去大门口处置这等事:「你若也不放心,便在祖母身后跟着,咱们一起去见见那个农夫也罢。」 也就是这祖孙俩又往前院走了这一趟,芸姑姑的儿子栓柱又早在前头等着呢,就被二人从栓柱口中得知,也就在半刻钟之前,自家门外突然就多了两个形迹可疑之人,看起来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厮打扮。 而那两个小厮虽然离着韩宅还有些远,却总是鬼鬼祟祟的不停往这边观瞧。 「我爹已经带人出去盘问去了,若那二人还不走,我爹便会扭送他们去衙门。」栓柱这般回禀道。 v第04章[03.02] 老太太就不由得看了韩宓一眼又一眼,甚至暗自琢磨起来,别看她这大孙女年纪不大,鬼心眼儿却不少。 那丁香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宓姐儿怎么就能猜到,会有「疯狗」闻到味儿追来,甚至还猜到那农夫也是个来路不明的? 其实韩宓本来也不曾多想,哪怕丁香早就牵扯过卫木匠家,那卫木匠一家也早就离开京城了不是么? 可就在她往前院来的路上,她又想起卫木匠一家曾经给孙连堂府上做过活儿,孙家还曾打算叫卫家告她父亲一个强占民女的罪名,至少也要放出些谣言抹黑她父亲。 若不是她及时撺掇了庄岩,给孙连堂的马车做了手脚,又将孙连堂摔断了腿,她父亲恐怕早就吃了孙家大亏——那么她又怎会不怕,孙家继续在丁香身上下功夫? 要不然那庄子上明明将丁香看管得再严密不过了,怎么就叫丁香突然逃脱,还能顺利的找到一辆牛车拉着她回了京城? 因此上如今听得栓柱说,自家门外竟是有人盯着,韩宓也就不再迟疑,便与她祖母轻声商量道,不如将丁香留下吧。 「不论是谁想要在咱们家身上做文章,丁香若是不死,他们也就再没了把柄。」 「可若是丁香死了,哪怕她不过是个死契奴才,无论如何都像是咱们家草菅人命了。」 也不等老太太点头答应,韩宓便又叮嘱栓柱快去请个郎中来,也好速速给丁香止血救命。 丁香肚子里的孩子既然已经没了,别说保住丁香一条命,就算是保住这样十个丫头,又花上大把大把的诊金药费,她也不皱眉头! 韩云枫傍晚时分下了衙后,便从苗刚、也就是栓柱的爹口中得知,丁香竟从庄子上逃脱了出来。 而那丁香不但出了庄子还没二里地、便摔倒小产了,还在当时便被人买通了一户农人套车将她送进城来,一路尾随她跟到韩家来的,还有两个不知谁家派出来的小厮。 「若不是老太太和大姑娘处置得及时,立刻便找了两个好郎中将丁香救活了,想来就算小的已经带人将那俩小厮驱赶走了,这事儿也得闹大了。」 苗刚心有余悸的这般说道——丁香再是个奴才命,人若是死了也得出殡不是?出殡还能瞒得过旁人去? 自家老爷可是才升了官没半个月呢,若是这当口叫人得知韩宅出了人命,老爷岂不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这也多亏大姑娘的主意出得妙,他明里是带着家丁去赶人了,背地里却又点了几人暗中缀着那两个小厮去了,如今已是摸出了其中一个小厮的去向…… 却也不等苗刚再将那个小厮的来路禀报了,外带着再将另一个被跟丢的担忧讲了,韩云枫的脸色已是阴沉沉的黑起来。 要知道他当初之所以派人将丁香看管在庄子上,便是想到了那个卫家,以及隐藏在卫家身后的孙家,这才琢磨着……若是丁香这个人已经不在韩家内宅了,哪怕再出什么事,旁人也都未见得知晓。 譬如等丁香真是早于何氏生了个儿子,他又打算去母留子呢?在庄子上行事到底比内城宅门里便宜得多。 可谁知丁香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竟还能惹得旁人仔细算计着,想拿个有孕的丫头便拿捏了他韩云枫去? 这还真是如他大舅兄所言,只要自己立身不正,便别怪身边多了疯狗盯着! 好在别看韩云枫并不曾追问两个小厮的来路,却也不曾忽略了苗刚的话,说是多亏老太太和大姑娘处置及时,此事也便有惊无险。 他的脸色也就慢慢缓了过来,又将苗刚夸奖了一番,说是你做的也不差,看来也是时候提拔你接替你爹那大管家之位了。 「你爹不是一直想要回家养老去么?索性从明儿开始你们爷儿俩便做个交接吧。」 等他说罢这话,先拿出些散碎银子赏了苗刚,再赏了跟着苗刚一起出去赶人的几个家丁,又独自在他的外书房里闷坐了一会儿,这才大步回了后宅。 韩宓也就在晚膳前的片刻,又得了她父亲悄悄塞来的几张银票。 待她陪着长辈们用罢晚膳,再回到自己的东小院看过银票面额,外带她刚刚得知苗刚马上就要成为大管家了,这两件好事儿令她不由得抿着嘴儿笑起来。 这四张银票加在一起可有足足一百三十两呢!这岂不是叫她离着通州那块地又近了一步? 而那苗刚既是芸姑姑的丈夫,又是栓柱的爹,等他真正成为大管家管起了外院儿,接替了栓柱那老迈又迂腐的祖父,不就又叫她多了一个助力? 话说栓柱的祖父虽然也够兢兢业业,却偏偏看不惯她一个小姑娘家动辄的指手画脚,最近这些日子可没少在不经意间对她横拦竖阻呢。 单只说她前些天叮嘱了栓柱,叫他多替她留意老爷的信件,她明明是生怕孙氏到了定州后,便给韩云枫写信求援,不就被老苗头儿发现了,追着栓柱狠骂了一场? 这也就是多亏孙氏还没来得及如何,便已是死在了天津卫,否则还不知道孙氏又会生出什么鬼心计来,她韩宓也未见得防得住…… 只是韩宓也明白,她不能高兴的太早,谁叫眼前这副态势越发叫她了解到,秦阁老那一派实在咄咄逼人了些。 只因苗刚派出去跟踪那两个小厮的人,在午后便已经带回了消息给她,说是那两人一个回了秦阁老府上,一个在半路与同伴分开不久后便被跟丢了。 那么韩宓又怎会不清楚,秦阁老等人真是早就将温靖侯府、甚至她的大舅舅当成了眼中钉。 要不然她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同知,那些人却连一个有孕的丁香都不放过,时时刻刻都不忘收集她父亲的把柄与罪证,又是何苦来的? 想来当年也正是因为这个,那孙连堂才听了秦阁老的指使,拿孙氏当成了钻篱笆的狗,直将韩家钻了个千疮百孔。 v第05章[03.02] 而今孙氏既然没了,秦阁老一派又暂时没人可用,可不是就想到了养在庄子上的丁香了? 韩宓便迅速收起了心头的那一点点小喜悦,先将她父亲塞给她的银票收拾好,就唤来芸姑姑说话,问道栓柱可曾将她的信给庄岩送了去。 待听得芸姑姑颇为焦急的说,栓柱还没回来呢,韩宓顿时就是一愣。 栓柱那小子可是午后便被她派出去了,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那芸姑姑怎么不早些告诉她? 她倒是不吝啬眼下再多派几个人手出去寻人,捎带手再去问问庄岩可知道发生了何事,可是宵禁时辰就在眼前,坊门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了啊! 她就忍不住也与芸姑姑一起焦急起来,更顾不得埋怨芸姑姑为何不早说了,却也就在这时候,青芽就匆匆跑了进来,说是温靖侯世子来了,眼下刚到正房。 「太太让王妈妈过来告诉姑娘一声,又说叫姑娘先别急着过去与庄世子说话儿,庄世子与老爷在东书房有话要说。」 韩宓连忙让青芽快将王妈妈喊进来,等人进来后,便连声问道,栓柱有没有跟着庄岩一起回来。 王妈妈连连点头,说是栓柱也回来了,正在垂花门外头等着芸姑姑呢,她登时轻轻松了口气,又转头示意芸姑姑快去问问究竟。 待芸姑姑快步离了东小院,王妈妈也走了,韩宓这才忍不住轻轻眯起了眼睛。 既是栓柱随着庄岩一起回来的,想来便是庄岩已被栓柱带去的消息惊到了,又立时三刻便差人出去查证,还查证到了什么? 要不然庄岩也不至于这么晚的跑到自家来,又找了她父亲在东书房关起门来说话了。 可庄岩又是为何将栓柱留到这么晚,而不是叫他先回来给她带个信儿,也好叫她不着急慢慢等待? 也就是这般一想之下,韩宓越发坐不住了,她便索性也离了东小院,带着青芽一路往垂花门走去,想着万一芸姑姑问不清楚什么,她也好亲自问问栓柱。 眼下虽是天色已晚,垂花门处的灯笼也还亮着,她在离着垂花门还有十几步路的时候,就眼尖的发现,栓柱的脸色有些青肿。 韩宓也就再顾不得仪态了,匆匆提起裙角便快步跑了过去,又不等站定就连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等栓柱苦笑着捡了要紧的话回禀了,韩宓忍不住火冒三丈。 原来就在栓柱午后去给庄岩送信的路上,他才刚出了韩家所在的阜财坊,就发现了被人跟丢的那个小厮,竟然又不怕死的摸回来了。 栓柱便不由得忘了自己要给庄岩送信的任务,扭头跟上了那个小厮,以免叫这人再回到韩家门口搞鬼。 殊不知那小厮却狡猾得很,当时发现了身后有人跟随,就不动声色的先是悄悄摸了半块转头,又将栓柱引进了一个死胡同,转身上来便打。 好在别看栓柱年纪还不大,身体也还不够结实,到底是自幼跟着苗刚练过几招拳脚的,也就在被那小厮转头偷袭过后,三招两式便扭转了局面,迅速将那小厮制服了。 「小的知道自己的本事,和那小厮动武或许还能占个上风,问话却未必问得出来,又不愿将那人带回韩宅来,平白惹得太太担忧,便在出了胡同后叫了辆马车,花了五钱银子车钱去了温靖侯府。」 栓柱倒是不想苦笑,可谁叫他一笑之下便扯的脸上伤口疼?那可是比他爹的巴掌还大的半块板砖拍在脸上啊! 「庄世子当时一瞧小的这一脸伤,也就没敢叫小的先回来报信,生怕小的这模样儿将姑娘吓坏了。」 韩宓的火气这才消了些,毕竟那小厮再嚣张,那小厮背后的主子也忒可恨了些,好在庄岩知道照顾她的感受,栓柱也是个争气的。 她就轻声告诉芸姑姑道,你今日不用留在东小院守夜了,左右还有青芽和绿萼呢:「姑姑带着栓柱回家去,好好给他料理料理脸上的伤口再歇一歇,后日一早再回来当差吧。」 单只说栓柱捉了人后、很是聪明的没将人带回韩宅来,这便值得厚赏不是? 而她这些日子又从不曾吝啬赏给栓柱的银子,如今她再能赏给这娘儿俩的,也就是放这娘儿俩一日假了。 芸姑姑娘儿俩连声道谢,又跟韩宓告过退后,便拉着手走了;青芽却是忍不住悄声问道,姑娘方才怎么不问问栓柱,那小厮究竟是谁家派来的。 韩宓不由得笑了:「你忘了栓柱说过,他根本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这才将人送到庄世子那里去了?」 而今庄岩既然正在她家正房的东书房里,想来等他和她父亲说过话,便会来给她解释一切了,她又何必着急? ……这之后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工夫,王妈妈果然又来东小院请韩宓去正房说话了。 「什么?岩哥哥你说另外那小厮……竟然是他们家派来的?」 韩宓当然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另外那一个小厮竟然是戴宏戴大人府上派出来的。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小厮就生怕自己落在栓柱手里,被查出身份后再坏了主家的大事,这才不惜将栓柱引进死胡同,还当时便下了死手,想要将栓柱置于死地。 要知道虽说她上一世多活了很多年,也便经历了很多事,渐渐的了解了究竟是谁要与温靖侯府作对,又是谁毁了韩家,庄岩更是曾经给她留下一封信,可前前后后都没有这位戴大人半点关系啊! 怎么现如今眼瞅着一切对手都早早就水落石出了,孙氏还早早就没了命,却突然又蹦出一个戴大人,而这戴大人还是温靖侯的表兄? 不过韩宓又是仔细一想也便明白了,谁叫她大舅舅将来回京后,打算进的便是都察院,这何止是挡了孙连堂的升迁路,这根本就是连着戴大人的青云路都给一起挡了。 v第06章[03.07] 只是当年那孙连堂手里既然握着韩云枫的把柄,韩宓的大舅舅也便退让了一步,不再非进都察院不可,戴大人当时也便来不及露出丑恶嘴脸…… 倒是眼下这副局面与当年实在不一样了,不但那孙家已经没了韩云枫的把柄,韩宓的大舅舅也提前与温靖侯府结了盟,与庄家二房定了儿女间的口头亲事。 那若是因此导致了韩宓的大舅舅提前回京,他不但有文阁老这位恩师兼亲家帮扶着,又多了个温靖侯府撑腰,若是想在仕途上寸步不让,戴大人恐怕也没有几分胜算! 这位戴大人可不就着急了,他不但选择了翻脸动手,还比当年早了好几年,这又有何奇怪的? 可韩宓想明白了归明白,这些话她又怎会跟庄岩讲? 不论是她大舅舅将来要回京,还是大舅舅可能挡了谁的路,甚至令三皇子一派生了忌惮,这到底都是还没发生的事儿呢不是? 这些话在蜀乡楼那天她就颇为隐晦的讲过了,若是再仔细讲一回,不惹得庄岩怀疑才怪! 她也就依然挂着一幅懵懂模样,这模样儿落在庄岩眼里,便以为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透了。 庄岩便悄声安抚起她来,连声道宓妹妹别着急:「我也是才听说的消息,说是秦阁老夫人听说戴夫人最近总是以泪洗面,甚是担忧家中独女的前程,便请戴夫人去秦府做了两回客。」 「想来便是这两位夫人达成了什么协议,譬如说是秦夫人可以将戴如玫塞给三皇子做侧妃?这才使得戴大人突然便反戈了?」 其实庄岩也气得很,气他那位表伯父戴大人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不但转脸便和秦阁老沆瀣一气,还派出了小厮来盯韩家的梢儿。 戴大人明明是何老太爷的门生,又早就知道韩家将来是他庄岩的丈人家! 这样的戴府却也不惜撕破多年的脸面,选择跟温靖侯府对立、跟宓妹妹的大舅舅何凤亭何大人对立了? 庄岩当然清楚得很,如果当初自家愿意与戴府结亲,或是在撵那戴如玫离开汀兰馆时手下留情,这一切可能也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这也不能成为戴府反戈的说辞啊?自家是不能与戴府结亲不假,难道也不能继续好好的做表亲么? 难不成这些年的亲戚走动,戴府就没捞到温靖侯府给的好处? 只是庄岩再气愤,他也明白眼下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 那便是他若早早将戴府的反常跟韩宓讲了,大家也便可以尽早应对,而不是只顾得发些小牢骚,再耽误了大事就坏了。 否则他方才也不会与韩家表姨夫足足聊了两刻钟,又将事态掰开揉碎说给表姨夫知道不是? 以他那位表姨夫这些年来在官场上的机灵,倒是不用怕谁为难。 尤其是那本黑账已被偷了回来,哪怕秦阁老再如何位高权重,又不惜自降身价与一个小小五品官找麻烦,这位阁老大人在官场上也奈何韩云枫不得。 可是谁叫这位表姨夫下了衙后便会糊涂几分,若是再在后宅胡作非为,也便容易被人抓了把柄去? 那他庄岩若是不及时提醒几声,将来岂不又害得韩家这一家子跟着表姨夫吃瓜落? 韩宓果然闻言就笑了,笑意中也带着几分了然:「我就说么,如果那戴大人只是怕你舅舅和我舅舅们都回了京,难免影响他的前程,这事儿完全可以好好商量,怎么就一言不发突然发难了。」 「这京城里的官职多着呢,他又是位三品大员,我们那几个舅舅谁轻易挡得了他的荣华富贵路?用得着这样的翻脸无情么?」 「敢情是人家已经攀上了更高的枝头,女儿就要嫁为皇子侧妃,既不屑再攀附你们温靖侯府了,也不屑再追着要将女儿嫁给我大舅舅家的二表哥了?」 韩宓自是清楚她这番话语中的刻薄,可她也清清楚楚的由此将事情真相掰开了。 那便是那位戴大人想必早就觉得自己的翅膀已经硬了,也就不再满足于对温靖侯府的依附,他肯定想要「堂堂正正」的做自己了。 至于说戴家与温靖侯府是表亲,戴大人又是她外祖父的门生,是这表亲当得衣穿,还是师生情份当得饭吃? 自打温靖侯府的汀兰馆连一个戴如玫都容不下,她韩宓的大舅舅也不想娶个戴如玫做儿媳妇,戴大人恐怕早就火冒三丈了! 那么哪怕戴家今日仅仅派出个小厮来,也并不曾因此将韩家如何了,却已是将戴家重新选择的路清清楚楚摆给了大家看——从此戴家与温靖侯府也好,与何家也罢,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庄岩也便将韩宓的意味听得再明白不过,也跟着赞成的点起头来,说是宓妹妹这番话极有道理。 「虽说戴家这一回翻脸翻得太快了些,当时便叫人有些摸不清头脑,甚至有些令人恼怒,也总比还摆出一副愿意和我们两家做亲戚、做世交的模样儿,背后却总暗搓搓的下黑手强,说起来倒也是我们因祸得福了。」 韩宓很早以前就非常喜欢庄岩这一点,那便是不论什么为难事儿或者破事儿烂事儿,到了他的眼里,他都能分析出好的一面。 人生本就艰难,若是再遇苦叫苦,遇难叫难,而不是从苦难中多汲取些好东西,这日子岂不更难过了? 她就弯起笑眼望着他点起头来,双眼忍不住笑成了一双月牙儿;随后她却也不忘悄悄问他,岩哥哥可将那孙氏的下场跟我们老爷讲了。 庄岩笑着摇头:「我临来的路上倒是想跟宓妹妹商量商量,若是你也觉得火候到了,便不妨将事情讲给表姨夫听听。」 「可谁知他不但早就知道了,见到我来了还主动与我提起了此事。」 v第07章[03.07] 庄岩当时就难免有些惊讶,惊讶于当初那些毒燕窝毒阿胶之事,他们是不是错怪了韩云枫,他这位表姨夫其实一直都被孙氏蒙在鼓里。 要不然表姨夫将孙氏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怎么又会主动跟他说起孙氏死了,还摆出了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儿? 不但如此,表姨夫又完全不介意他只是个小辈,话里话外都在肯求他,让他好好安抚韩宓一番,也好叫宓妹妹今后不必再为孙氏一类的人烦忧——这一手儿还真是叫人出乎意料得很呢。 好在庄岩虽说年纪不大,懂得却不少,等他稍微回味了片刻,他也便明白了。 且不说表姨夫的悔改到底是不是真正悔改,单只说这样主动提起曾经的错误,也显得更有诚意不是? 他也便顺势又劝了韩宓几句,说那孙氏既然已经死了,宓妹妹也不妨先将这一篇儿翻过去。 「我听表姨夫的话里话外都是他今后必然不再走这种路,论说我们做晚辈的便该信他一回。」 「表姨夫又是你的亲爹而不是外人儿,你何必再因此跟他继续隔阂着,连个父亲都不叫了,满口都是我们老爷我们老爷的?」 要知道就因为韩家老太太来了,最近几日的各家宴席便会摆得非常频密呢。 如果在各家的宴席上下,宓妹妹还改不了这样的称呼,落在外人耳朵里恐怕也得叫人忍不住多想,韩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谁叫那孙氏再是死了,曾经的过往也是纸里包不住火的,多少有些人家听说过些许风声…… 宓妹妹的娘又是个分外爱面子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流言与揣摩? 所以若叫他说呢,要想叫外人对韩家少些猜忌,多些尊重,宓妹妹首先就得从自身做起,做出一派父慈女孝的模样儿,籍此打消所有人的胡思乱想。 韩宓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她便乖巧的点头应了,又笑着说道谢谢岩哥哥教我,却也不忘给他解释起来。 「既是那孙氏已经死了,我确实犯意不上再对我们老……对我父亲冷面冷语的,我方才问起这个,也不是想揣测我父亲什么。」 「可如今听得他竟然求到了岩哥哥面前,还叫岩哥哥替他给我带话儿,说他今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显然是他也知道了孙氏的真面目,我也就越发放心了。」 庄岩就忍不住笑起来,直道他的确不如宓妹妹心思细腻:「我一直都挺纳闷的,纳闷表姨夫怎么不惜脸面求到我一个小辈跟前了。」 「敢情表姨夫这是已经悄悄打听到了孙氏的死因,至少也是知道苏家抓了孙氏不少的小辫子?」 那就怪不得表姨夫一边跟他说起孙氏来,一边忍不住满脸都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也就更怪不得表姨夫还叫他庄岩替他求一求宓妹妹,甚至不惜做下「再也不犯」的保证了…… 这之后不过是短短的两日功夫,韩云枫便发现自家女儿已是改了对他的称呼,她不但不再管他叫「老爷」,还愿意喊他父亲了。 他便忍不住苦笑连连,既笑女大不中留,又笑自己曾经的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过是求着岩哥儿给宓姐儿带句话罢了,宓姐儿便将那话当成圣旨了,这女儿岂不是白白替庄家那小子养的了? 只是韩云枫既然明白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孽,他又怎会真心埋怨韩宓对他的冷漠疏离。 单只说他才知道了孙氏的死因后,他便惊出几身冷汗也不止呢! 敢情大舅兄与他说过的、那死鬼苏同知早就不能人道,孙氏的儿子苏鹏远也便不是苏同知的种儿,竟然是真的! 那他若是一直都被孙氏蒙在鼓里,甚至默许孙氏取代何氏成为自己的正室妻子,他何止是被戴上个硕大的绿帽子,他今后的一切前程也得被那贱.妇毁尽了! ……韩云枫既是已经摸清了孙氏的蛇蝎本质,又深深的为此悔不当初,这几日便难免对何氏分外的陪着小意儿,今儿一早临上衙前,又忙不迭的将数日积攒下来的一些银票与细软交到了何氏手里。 只可惜何氏既是前些天已经从王妈妈口中听说过,说是苏家老宅仿佛要给谁办丧事,随后便差了专人去打听;那么现如今何氏当然也就早已知道,原来苏家死的竟是孙氏。 她也便未曾将韩云枫的殷勤放在眼里,更不曾因此便欲彻底原谅他。 如果孙氏还鲜亮的活着,韩云枫却迷途知返,她或许还会看在夫妻两人过去的情分上念他一声好,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他还不是在外头已经没了可以流连的花丛,这才暂时「浪子回头」回了家? 如果外头突然又多出一个李氏王氏,他还不是会照样被人迷惑了,继而又会将她这个正妻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好在何氏也清楚得很,既是自己肚子里又有了个孩儿,她便再不能将韩云枫如何,她必须努力保住这个家。 何氏也就笑语妍妍的收了韩云枫奉上的所有银两与细软,又笑着一一指点着,软声与他商量起来,说是这块缎子留给老太太做裙子,那块绸子给颂哥儿做衣衫,那两块皮子给宓姐儿做嫁妆。 等得韩云枫心满意足的离开家上衙去了,何氏这才觉得脸上笑得直发酸,她先是伸出手来揉了揉僵硬的双颊,就沉声招呼薄荷道,还不快去请老太太和大姑娘过来用早膳。 却也不等她话音落下,连氏已经领着颂哥儿进来了,也不待上前给何氏问过早安,连氏便眼尖的发现临窗大炕上摊着各色绸缎。 她便匆匆抛开颂哥儿的手,快步走到炕前伸手摸了摸那些绸缎,又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大嫂这里的绫罗绸缎可比山东老家市面上的好了不止三五成。 v第08章[03.07] 而颂哥儿自打到了京城后,便将各式规矩都飞快的学了起来,其中既有韩宓不用上学闲得无聊的缘故,也有老太太想要趁机调教孙儿的打算。 这小子也便丝毫都不在意被他娘甩了手,就独自上前抱着小手给何氏做了个揖,软声软气的问道,大伯娘夜里歇得可好。 何氏顿时就乐了,又连忙招呼颂哥儿快过来:「大伯娘歇得好着呢,见到我们颂哥儿这么乖便更好了!」 话说那连氏虽是讨嫌了些,可颂哥儿也真叫人稀罕不是?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像颂哥儿这么乖巧,她也便知足了! 再说连氏再怎么讨嫌,她既带了颂哥儿来,也给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热闹,这热闹又是过去很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呢,她何氏又怎么会真嫌弃连氏,甚至真与连氏一般见识? 何氏也就不再在意连氏的上不得台面,还笑着给连氏指了指,哪块尺头是她专门给这妯娌挑出来做褙子的,又有哪块是给连氏做裙子的。 「弟妹再替我掌掌眼,若是给颂哥儿做衣衫,是那块宝蓝色的好,还是那块雨过天青的颜色干净?」 「再不然索性就将这两块都给了颂哥儿吧,我们颂哥儿长得这么白净,哪个颜色都配得上呢!」 何氏自是知晓这些绸缎不能久放,哪怕不在意花样过不过时,时间久了也容易褪色糟软,这才毫不吝啬的早将用处都一一安排好了,哪怕一块料子不剩也没所谓。 殊不知这话听在连氏耳朵里,却令连氏以为她这位大嫂这是心里头松动了,想着万一这一胎还是生不出儿子来,便打算将颂哥儿过继了来。 要知道那丁香姑娘已经小产了,如今就半死不活的躺在西小院养病呢,大伯哥两口子的两个指望仅仅剩下了一个不是? 连氏便忍不住喜出望外道,那敢情好:「要是能在明儿宴客之前就将颂哥儿的衣裳先做出来,大嫂也能叫这孩子体体面面的跟着您见客去呢。」 这时也不等何氏答话,老太太也领着韩宓进了屋,正将连氏这句话听得一个一清二楚,老太太顿时就是一口啐出了声。 「老二媳妇你这是忘了我早几日对你的交代了,说是你大嫂若是没叫人去请你,便不许你来打搅你大嫂多睡一会儿懒觉?」 「就是你怀着你那几个孩子的时候,我老婆子哪一日去扰过你的清净?怎么自己享过福便忘了!」 连氏既然没明说什么,老太太当然不能当众责骂连氏为何还没打消那过继的小心思。 可是老太太这几日本就心疼得很,心疼丁香那一胎平白就没了呢,如今又被连氏这么一刺,仿佛又在告诉她说,何氏肚子里的孩子未见得就是男丁,她的心可不是更疼了? 她也就只得拿着连氏不请自来当成了把柄,一直唠叨个不停,只将连氏骂得连早膳都没吃好,刚放下饭碗便连连打起了嗝,这嗝又一直打到日头落了,方才好转。 韩宓难免为此偷笑了一整天,又觉得既有她祖母这般辖制着连氏,她也就犯意不上再操心什么,至少不用害怕她娘真上了连氏的当,再为腹中胎儿究竟是男是女颇为忧虑。 她便乐不得抛开这些不再管,只将明日的宴请好好操持起来,也省得到时候哪里不够妥帖,再显得韩家失礼。 可是韩宓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连氏即便被老太太骂了足足一天,却也不曾悔改。 等到第二日客人们来了,连氏便迫不及待的领着颂哥儿来见客,又在话里话外的夸赞颂哥儿有多好,分明是不叫客人以为颂哥儿将来才是这处宅子的主人、便誓不罢休。 韩宓就眼见着袁氏与宋太太都是满脸狐疑的望过来,显然是既不好询问何氏本人,又不好问到韩老太太头上,也就选了韩宓问个究竟。 毕竟这连氏与颂哥儿可是韩老太太带来的,万一韩家真有这个打算,要将二房的幼子塞给大房承嗣,她们也好帮助何氏母女应对不是? 何氏可是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呢,哪有韩家老太太与连氏这样的,不等那孩子落地便谈承嗣,这不是欺负人么? 韩宓自然知晓袁氏与宋太太的用意,她自己却又不方便明里解释,她也只好微微笑起来,又在不经意间朝着二人摇了摇头,好请对方不用担心。 等她摇罢了头之后,又抽空将颂哥儿从连氏的手中领了过来,这才笑对袁氏与宋太太等人道,如果我母亲这一胎给我添个小弟弟,我便打算求一求父亲母亲,将颂哥儿留下给我小弟弟做伴儿呢。 「也不怪我二婶愿意夸赞自家孩子,我娘和我也都瞧着颂哥儿可爱又乖巧,很是喜欢他呢。」 且不论袁氏与宋太太听了这话,便暂时替何氏松了口气,只说连氏那厢,却只如同听得一声炸雷。 宓姐儿这是什么话?这是说……只有大嫂生了个男孩儿,颂哥儿才能留在京城,反之便还得叫颂哥儿滚回登州老家去? 那颂哥儿岂不是成了宓姐儿和她小兄弟天生的小厮了!而她连氏却又平白的少了一个儿子,还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连氏也就顾不得眼下还有客人了,登时便黑口黑面的一把将颂哥儿拽了回去,也顾不得颂哥儿被她薅疼了,又是如何的皱着眉头双眼含泪。 「我过去倒是没瞧出来,宓姐儿小小年纪就是个会打算盘的。」连氏黑着脸责怪道。 「颂哥儿可是我们二房的儿子,并不比哪个低一头,凭什么将他留在京城给你的小兄弟跑腿儿听使唤当碎催?」 韩宓既是敢于当众说出那话来,便是她一来并不曾将袁氏与宋太太当成外人儿,也就不怕家丑外扬,二来便是要叫连氏早早知道,少拿着「过继」打他们家的算盘。 她当众都敢说出这话来,若连氏还是执意想将颂哥儿塞给她父母作嗣子,她绝不会答应! 她就顿时「咦」了一声,满脸都是惊讶:「二婶这是什么话?」 「颂哥儿可是我的亲堂弟,就算他再也不回老家去了,留在京城韩宅也是自家小少爷呢,怎么就成了跑腿儿碎催?」 v第09章[03.07] 「且不说颂哥儿这个乖巧劲儿,谁也舍不得使唤他,只说我父亲和我娘头两日难道没跟二婶商量过,若是二婶愿意将颂哥儿留下,我父亲就得给他寻摸个好的开蒙先生了?」 其实韩宓既知道连氏打的什么算盘,她便不该这么早就说出要将颂哥儿留下的话,也免得万一她娘真生了个女孩儿,颂哥儿的过继便板上钉钉了。 而那连氏若也因此当了真,岂不更得在这个后宅作威作福,见了好缎子也想要,见了好首饰也想要,甚至连账本也想翻着瞧瞧,全将自己提前当成大房的主人了? 可是她娘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儿,韩宓明白得很!她又当众说得再清楚不过,颂哥儿只是留在京城读书的! 她这位好二婶不是不管她娘生没生,也一味耍弄自己那点小心机,甚至不惜当众发难么?也不管这样是否会给她娘这个孕妇增添烦忧? 那她便要叫连氏提前知道她的厉害! 只要连氏抱着叫颂哥儿给大房承嗣的心思、赖在京城不走了,到时候哪怕她娘也生个小兄弟出来,颂哥儿她也留定了,她管连氏舍得不舍得? 她就不信了,京城的条件这么好,自家也比登州老家强,她祖母会不赞成将颂哥儿留在京城读书,也免得叫这孩子回了乡下,再被连氏教养歪了! 也正是因着韩宓说出了这番话,韩老太太顿时就点起头来,直道宓姐儿说得好:「登州老家哪敢跟京城比,哪里有什么好先生?」 「若能将颂哥儿留在京城跟着他大伯父读读书,将来既能给他小堂弟做个伴儿,兄弟间也能更好的互相帮扶,这还真是大好事一桩呢。」 老太太虽然很盼着何氏这一胎是个男孩儿,也便抵死都不愿意早早说起过继之事,以免将她没降生的大孙儿吓跑了,可颂哥儿若是能留下,却不用谈论过继不过继,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了? 何氏若能生个男孩儿呢,与颂哥儿便能兄弟帮扶;反之若生了个女孩儿呢,索性就先将颂哥儿当成儿子养着,过上几年若还不成,这孩子也养熟了,再谈过继不也是一样的? 这祖孙俩也就在一唱一和间,便将颂哥儿的去向早早定了下来,那便是不管连氏愿意不愿意,这个儿子都得留在京城了。 再换句话说呢,等何氏真生了个儿子出来,连氏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不过偷鸡的仅仅是少了把米罢了,连氏的损失却大极了,她丢的却是个儿子。 当然这要是叫外人论,就算如此也是连氏占了便宜,让颂哥儿回老家与留在京城可决定了不一样的前程。 可是连氏的短浅目光又哪里看得懂这个? 她只知道儿子若还是自己的,便该养在自己身边,而不是白白跟了别人却没名没分。 只不过韩宓也清楚,只有她明白她娘肚子里是男是女,旁人却不知道。 那么眼下这么一番话下来,虽说已将连氏吓得够呛,唯恐自己这儿子是替别人白生了,还是难免叫袁氏几人替她们娘儿俩担忧呢。 她也便在袁氏说起要去更衣的时候,就主动站起身来跟去服侍了,如此也好趁机解释一二。 等两人一同出了待客的小花厅,袁氏果不其然问起她来,问她怎么突然就犯了傻,语气中也忍不住带上了淡淡的责怪。 「你就不怕你娘想歪了,以为你和你祖母、你二婶站到了一头儿,极力想早早将过继的事儿定下来?」 「如此一旦你娘给你添了个妹妹,紧跟着就得过继颂哥儿当儿子,她哪里还能活!」 其实袁氏心里明镜儿似的,她秋娘表姐与她一样,两人都是不易有孕的体质,如果表姐这一胎真的生了女孩儿,下一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怀上。 那么与其给韩云枫纳上几个妾,盼着多添几个庶子、再选上一个当做嫡子养着,还真不如索性过继了二房的颂哥儿。 韩云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袁氏可清楚得很——若叫这样的人在后宅养上几个妾,再依着她表姐那副性子,恐怕也就只顾得上提心吊胆保命了! 因此上袁氏虽然有些责怪韩宓,却也知道,这丫头想必也是怕这个,这才不惜早早就拿着颂哥儿当了挡箭牌,好以此打消韩云枫纳妾的心思。 可是这也太早了些!早得她不能不责怪!就不能等到表姐这一胎降生了,实在不得已时再提?! 韩宓闻言就微微红了脸,声音也不由得压低了许多,讷讷道表姨母教训得是,是宓姐儿操之过急了。 「不过宓姐儿之前也与我娘通过气,倒不用怕她想歪了。」 就因着自打连氏来了之后,时不常便会将颂哥儿推到她娘面前,她也是怕她娘多想,又难免思虑过重,韩宓便悄悄与她娘商量过,该怎样打消连氏这个下三滥的盘算。 而她娘既是早对韩云枫寒了大半的心,倒也不在乎一旦真又生个姑娘,究竟是该多纳几个妾来生庶子,还是该将颂哥儿过继到膝下,总之哪条路都无所谓。 韩宓也便不叫她娘再多想什么,说是左右一切都有她,她肯定不会叫她娘吃亏。 她就又给袁氏解释起来,说是别看连氏心怀叵测得很,却也害怕偷鸡不成蚀把米,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叫连氏忌惮的。 「只要我这位好二婶心里真生了惧意,生怕我有了弟弟后还要抢了颂哥儿来,她也许过不了几天便会带着颂哥儿跑回老家去了。」 袁氏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宓姐儿方才当众说道,若是她娘生了个小弟弟,便将颂哥儿留下来做伴儿,反之若是生个姑娘呢……却提都不提。 敢情这只是为了将连氏吓走啊! 她的脸色也便微霁起来,声音亦是软了几分,直道是表姨母错怪你了:「只要你娘是个知情的,又不会因此多想,你便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吧。」 v第10章[03.07] 袁氏虽然不过与连氏照过两次面,却也明白这一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与其叫这一位带着儿子在京城常住,日复一日的给秋娘表姐添堵,还真是不如就照着宓姐儿的打算、早早将人吓走算了,将来再说将来的也罢。 可是别看袁氏已是认可了韩宓的小心机了,她却万万没想到,那连氏竟是个如此不禁吓唬的。 不过等今日的宴席散去后,也不需韩宓再展开什么样的攻势,连氏便迫不及待的主动跟老太太提起,她想带着颂哥儿回老家了。 而她明明早几日还打算着多在京城走动走动,最好将谁家的宴席全都赴遍了,一来也好叫颂哥儿多见见人,好替将来的过继造个声势,二来也多拿些见面礼,这便宜不赚白不赚。 「娘也知道您那二儿子莳弄庄稼喂养牛马是把好手,却偏偏最是个不擅长家务的。」连氏陪着笑脸跟老太太商量道。 「如今咱们娘儿俩将青果、青叶两个丫头全带了出来,家里便只剩下他们爷儿仨,两个孩子吃的自有厨娘做得了,倒是不用谁操心,可那穿的用的谁管?」 「因此上若叫我说呢,娘尽管在京城住着,我这一趟既是探望过大哥大嫂了,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我便早早回去打理家务去吧。」 老太太本来就已是应酬了一天,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酸得很,突然却听得二儿媳妇张罗起了要回老家,她便只觉得浑身更酸了。 这、这连氏怎么一出儿接着一出儿的幺蛾子? 明明早几日还上蹿下跳的非得将颂哥儿强塞给大房呢,如今大房都要给颂哥儿请先生了,她却又要带着孩子走了? 老太太便恨恨的望向了连氏,直道你这个叫人不省心的:「将颂哥儿留在京城念书不好么?难不成你还想叫他跟着他爹学种地去?」 连氏哪儿敢和老太太对视,也便匆匆低下头,喃喃道留在京城读书倒是不错:「可颂哥儿到底还是太小了些吧?要不、要不等他七八岁时再叫他来?」 「再说大嫂顶多再有半年就要生了,到那时家里便要多一个小祖宗呢,若是将颂哥儿这就留下,岂不是只有添乱的份儿?」 「我看不如娘和大哥都先顾着大嫂吧,等过上两三年,大嫂和小侄儿都养得皮实了,再将颂哥儿送来麻烦大哥大嫂也不迟。」 要知道自打她嫁到韩家后,日子也不过是六七年前才真正好过了些。 那时候大伯哥两口子捎回去的银子已是攒得差不多了,不但多买了几块地,还添了不少的大牲口,家里也买得起丫头婆子服侍了。 她怀着头两个孩子时也便没享到什么福,直到怀着颂哥儿时,才是想吃什么有什么,甚至称得上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也就将颂哥儿在胎里养得异常的壮实。 这个儿子可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下来的!要不是婆婆舍得花银子给她请了两个好稳婆,她当时便得一尸两命! 因此上若是大房愿意过继颂哥儿也就罢了,她顶多是暂时舍了这个儿子,将来母子还好团聚。 可要是大房只管强留颂哥儿,却不给这孩子一个名分,她凭什么答应! 原来连氏这几日也颇有些想明白了,只要何氏肚子里这一胎没落草,她那过继的算盘便是打得太早了些。 而这算盘若仅是早了点也就罢了,或是只在她心里偷偷藏着也就罢了,却架不住大伯哥两口子全都看出了她的企图,连宓姐儿那丫头也瞧得一清二楚不是? 也就是因为大房的一家三口全都瞧出了她的打算,这几日可没少打发了王妈妈等人,叫这些下人话里话外的挨个儿敲打她呢,当她听不出来? 虽说她从来不曾承认过什么,可她若还赖着不走,岂不是更加坐实了这事儿,继而越发惹得这一家子厌烦她了? 如此哪怕大嫂这一胎真的只生了个姑娘,恐怕也不会再选颂哥儿过继了,人家不会多往西小院添几个人,个顶个儿的努力生孩子么? 她那大伯哥可才三十出头,只要他想生,生上十个八个的也不在话下! 因此上连氏一边有些埋怨自己操之过急,不该眼瞧着大房的日子好过,又眼馋得紧,便过早暴露了自己的盘算,一边也不得不做出了决定,这京城韩宅终归不是她与颂哥儿娘儿俩的久留之地。 且不论大伯哥两口子善良与否,单说宓姐儿那丫头,那可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那西小院里的丁香如今可只剩下一口气了,日日全指望宓姐儿高兴与否、再决定是只给她喝些郎中开的保命药汤子,还是再给她加些补药呢! 她连氏再傻,也不能叫颂哥儿落进这么一个堂姐手里不是? 只是别看连氏以为自己想得再明白不过了,这一次她是非走不可,她又哪里知道,王妈妈和芳姑姑等人每一次敲打她,根本全是韩宓派出来的? 她又哪里知道,就连韩宓高兴了便给丁香一碗燕窝吃,不高兴了便只有药汤子给丁香保命吊气,也都是韩宓叫人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知晓的? 王妈妈和芳姑姑正是得了韩宓的授意,这才不停的在连氏耳边唠叨,说是别看丁香姑娘小产了,西小院到底还有个若蘅姑娘在。 又说如果若蘅姑娘迟迟怀不上,我们太太还打算再给老爷买几个人进来。 「等这西小院的每间屋子都塞进一位姑娘来,想来不出二年,我们老爷太太膝下便得儿女成群了。」 「到那时二太太不妨将颂哥儿也送来呀,我们家的少爷姑娘们也能给他做个伴儿。」 「二太太若是舍不得颂哥儿也没关系,等我们太太给我们老爷买人时,尽可以替二老爷也挑上几个送回登州老家去,想来不出两三年,颂哥儿在老家也有一群弟弟妹妹陪着他玩儿了。」 v第11章[03.13] 也就是王妈妈几人的这些话,落在连氏耳朵里就如同重锤,不止叫她知道大房从来不曾打算过继过,还令她为自家的后院提心吊胆起来。 她一定是惹怒了大嫂了!大嫂这才打算自己出些银子给她相公纳几个妾,再给相公添几个庶子庶女,好给她连氏添堵! 那她还敢如何? 碰上大嫂这样不吝啬银子的,她既出身低微,又是个二十六七、人老珠黄的年纪,无论如何也不会比那十五六的大姑娘颜色好,更不如那些姑娘娇柔妩媚,她哪里还有胜算! 再说哪怕她也能将大嫂送回老家的姑娘来一个卖一个,她相公也不会因此跟她急眼,依着大嫂母女俩这等心计,等她拼了性命也将颂哥儿塞给大房了,颂哥儿将来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还有大伯哥那里,若是有哪个通房丫头给他生了儿子出来,他哪里还会真将颂哥儿放在心上?嗣子哪里比得上亲生儿子重要! 真等到那时候,她连氏何止是只赔上一个儿子!她还赔了儿子又没捞到任何好处呢! 连氏也便不讲缘故,只是一味的跟老太太恳求个不停,她一定要尽早带着颂哥儿回登州。 只因她也怕讲了缘故后,老太太不但不会向着她,还会将她骂个臭死。 要知道老太太在来时的路上还跟她埋怨过,埋怨何氏不尽早给大伯哥纳妾、好多多开枝散叶呢。 如今何氏好不容易开了窍,要给大伯哥多买几个人服侍,她连氏却说这么做不对,这不是主动找骂? 也正是因为连氏这一份的油盐不进,老太太也没了办法;等到第二日一早儿,韩宓也便知道了这个消息,说是她二婶打算早早带着颂哥儿回老家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自己这几日的各色攻势起了作用,可她也不能喜形于色不是? 韩宓也就惊讶的看向她二婶,连声问道您怎么不多住些日子。 「我娘不是才叫人给二婶做了好几身新衣裳,又打了两套新头面,也好叫您陪着祖母赴宴去么?」 「若是二婶早说您要回去了,留着那些衣料子和金饼子给您拿回去多好!」 韩宓自然是故意捅连氏心窝子呢,只因那几身衣裳都是京城新式样,又是为了赴宴专门做的,回了老家就再也上不得身,对于连氏来说,实在是浪费得很。 还有那两副金头面,哪有谁家的妇人在乡下插得满头黄灿灿的?除非没长心。 论起来倒真不如将衣料和金饼子都存起来,衣料留待做些合适乡下老家能穿的式样,金饼子或留着将来聘媳妇用,或是嫁闺女时打了首饰当嫁妆。 连氏不由得被韩宓这一番话气得心口直发堵。 就算她已经得了几身现成的衣裳了,听着这丫头这话,这是打算等她走时也不再给她带些料子了? 可是连氏这些天来既是已经不止一次领教了韩宓的厉害,她也只得将这口恶气硬吞了下去——谁叫这丫头已经攀了温靖侯府的高枝儿,将来还要管皇后娘娘叫一声姨母。 连那温靖侯夫人都拿着宓丫头当成掌中宝呢,她连氏哪里敢惹这个侄女! 倒是一旁的何氏既然知晓这都是自家女儿搞的鬼,这才吓得连氏想要赶紧逃离京城,也便不愿叫女儿再挤兑这个妯娌了。 宓姐儿才多大,若眼下便学得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将来岂不得更甚?这可不是勋贵高门中宗妇的做派! 何氏便笑吟吟的将话接了过去,直道既是衣裳已经做了,弟妹便留待着回乡后、谁家有个喜事的再穿也罢:「弟妹打扮得够体面,也是给我们韩氏一族长脸呢。」 「至于这些衣裳和首饰日常穿用不上也不要紧,我回头便叫王妈妈给你打点些杭绸官缎,弟妹拿回去做些家常衣裳穿吧。」 话说何氏这些天虽然将连氏的小算盘瞧得清楚,也正如韩宓与袁氏所说的那样,她真的从来没往心上放过,更不曾因此吃不香睡不着。 哪怕她肚子里这一胎真是个女孩儿,将来也真的怀不上了,若要过继也得她和自家老爷商量了才算数不是么? 只要她说一句嫌弃颂哥儿年纪有些大了,这样的年纪未免养不熟,韩云枫也不敢不赞成,哪里就轮得到老二两口子做他们大房的主了! 更何况只要她这一胎还没生,倒看谁敢明里跟她提一句过继的事儿? 她这些日子因为韩云枫憋着的一口气可一直没处发散呢,韩云枫的那本黑账也在自家大哥手里呢,若真有人逼着她过继颂哥儿,索性大家撕破脸,摆到明面儿说一说。 她倒要看看二房是选择继续闷头跟着大房过着好日子,还是大家都别过了! 也正是因着何氏这样的有恃无恐着,外带她也知道自家老爷的心思,她若真将连氏放在眼里、当成对手忌惮起来才怪了。 那么现如今眼瞧着连氏要走,又决口再不提不该盘算的,她自然也不会吝啬,随后也便真吩咐了下去,叫王妈妈等人好好给连氏打点一番回乡的物品,那一样样的再齐全不过,也再丰厚不过。 却也就是何氏忙碌着吩咐下人的工夫,就在这一日晚上,韩宓便专门找了她父亲悄悄商量道,既是她二婶要回乡,自家左右也要派人护送,索性也别坐船了,还不如干脆在城里找一家镖局。 韩云枫听罢她这个提议便笑了:「宓姐儿这是打算将丁香也送回登州老家乡下去?」 要不然自家也不是没养着家丁,连氏娘儿俩又没有什么太贵重的随身物品,怎么还要去镖局雇人护送? v第12章[03.13] 要知道自打他听说连氏要回老家,随后便动了这个心思,想要将丁香这个祸害跟着一起送走呢。 自家虽在京城周围也有两三处庄子,可也架不住旁人借着丁香跟他找事儿啊。 那么与其继续将这个惹祸的根由留在京城,还不如就将人送到韩氏族里的家庙去呢,他就不信这样还会有人不远千里找到登州去! 只是他也万万没想到,宓姐儿这丫头根本就是与他想到一处去了,说起来这还真真是可惜了,宓姐儿怎么竟是个女孩儿家! 韩云枫也便根本不等韩宓点头承认,就笑道此事自有为父安排:「宓姐儿的主意说来真是个好主意,只是倒也用不上镖局出马,谁叫我这就要安排人手一路去迎接你二舅舅去呢。」 韩宓闻言也笑了,既笑她这位好父亲终于有了些悔改的诚意,又笑他竟也提前将丁香的去处定夺了,完全没用她点醒、更没用她逼迫。 想来这也是庄岩那天夜探韩宅、又与她父亲聊了半天的效果吧? 要不是他及时送了消息来,说是那秦阁老与戴大人府上全都派出小厮窥探韩宅,分明是随时要抓她父亲的把柄,她这位好父亲也未见得这么快就悔改了! 别看韩宓重生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为她父亲的转变、而稍微减轻了对他的仇视,她也知道自己真的放松不得。 孙氏是已经死了不假,自家的后宅暂时也不会起火了,若是她足够用心,帮助她娘经营得好,或许一辈子都不起火也是可能的。 可这也架不住窥探韩家的又多了一位戴大人,就连秦阁老这样自恃清贵的人家也不惜自降了身段、日日差人躲在暗地里盯着她父亲不是? 那么哪怕她父亲再也不会往内宅抬人了,在外头行走应酬时也远离了女色,自家的后宅一直都安宁得很,他在官场上却务必更得小心谨慎呢。 她也便在笑罢之后,就轻声提醒她父亲道,万一咱们家的家丁不够用,您也万万别去衙门里找人手使唤,免得落人把柄。 「若是您实在不愿意麻烦镖局,生怕我二婶或是丁香……一路上管不住嘴,两人又都是女眷,由镖师们护送难免不合男女大防,我明儿一早便去温靖侯府借些人来也使得,再不然还能跟宋太太借几位娘子军。」 就在韩云枫说出他自有安排后,韩宓也知道自己那个雇佣镖局的提议太过儿戏了些。 她前一世既是做过十几年的金家大当家,一旦自家人手不够时,的确免不了麻烦镖局。 可是金家到底是个生意人家,由镖局护送的货物哪里能跟两个活生生的女眷相提并论? 且不说女眷们在镖局的护送下处处不方便,处处都要顾着男女大防,只说连氏那一张嘴和那个做派,便很容易将家丑外扬了呢。 更别论丁香还是个刚刚小产过的通房丫头,这又将韩家的脸面置于何地了? 因此上韩宓也便知错就改,更是连声提醒她父亲道,衙门里的人可与镖局一样用不得。 顺天府衙门下头是有不少的零散听差,因着不在捕快与差役的编制里,便不拿饷银不拿月俸,说白了便是挂着听差的名头儿,实则只是些狐假虎威的闲汉,衙门里随喊随到,也好赚些赏钱花用。 可也就是这样的人,便越发不好用了——他们虽然闲得很,不论公私差事都敢接,谁知道哪一个又是被人收买过的? 韩云枫自是将这些人了解得底儿掉,他也便压根儿就没打算使唤这些人,更用不着韩宓这般小心谨慎的提醒他。 可他也万万没想到女儿竟也明白这个,还很是贴心的为他着想起来;他便难免一边笑道宓姐儿倒是个缜密的,一边于心头又忍不住感慨了一次,宓姐儿为何不是个男孩子家。 「只是你这孩子也实在操心了些,你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呢,这点小事哪里就用你出面去温靖侯府或是宋将军府上借人?」 「恰巧侯爷今儿头午便已派了人知会我,说是侯府打算三两日后差人去接袁大人,问我要不要派几个人与侯府一路,正好也接一接你二舅舅,还等着我今日与你太太商量罢了,明日给他回话呢。」 「如今被你这么一提醒,为父索性沾一沾侯府这个光也罢。」 这话说来虽然也有韩云枫的私心在,却也在无形中掺杂了些许对女儿的关爱。 温靖侯既然已经主动开了口,将人情递到了他手上,他高高兴兴接下来不就好了么,又何苦再叫女儿做这等求人的事儿? 他再怎么爱官爱财,又怎么高兴背靠大树好乘凉,亲家终归只是亲家,能帮他的有数,女儿将来却是要在侯府生活一辈子的。 如果她还没过门就引得温靖侯府反感,嫌她刚攀上了高枝便不见外的使唤起未来婆家人来,将来岂不得越发看低她? 韩宓将她父亲话中的意味听得清清楚楚,心底难免又柔软了几分。 且不说她终归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只说她父亲如今竟然时时刻刻都懂得再不能授人把柄,她便很该为此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啊。 前世她与她娘是没少承受父亲给予的苦难不假,可那毕竟是前世不是么? 只要他这一世不再犯一样的错,哪怕这根本是来自于她的手段压制成功,她与她娘的日子都会好过得很,她娘肚子里的小弟弟降生后也有父亲疼爱,即便她真心无法原谅他,她又何苦再为隔世的错误与他为难! 更何况韩宓既是做过十几年大当家的人,孰轻孰重她会分不清楚么? 与其拿着大把的时间和精力为难自己的父亲,做那旁人喜闻乐见的窝里反,她还不如将目光放远一些,手段多给暗中的对手使一使,也好多替自家挡一挡外来的纷扰,再替自家多谋一些好处呢! 否则她就是三下五除二便斗倒了自己的亲爹,自家这娘儿仨又该如何自处? v第13章[03.13] 要知道一个家里有没有男主人撑着场面,可是大大的不同…… 只是别看这爷儿俩已是为丁香一事达成了协议,两人却都没想到,那丁香明明是才刚小产没几日,看起来仿佛一个半死之人,却在第二日得知自家老爷要将她送回登州老家「静养」后,当时便从病榻上爬将起来,又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意欲冲出西小院仆妇们的重重包围,再冲到正房与何氏拼一个你死我活。 好在她这样的闹法儿虽然烦人了些,却正中韩宓下怀,又使得韩老太太都对丁香彻底厌烦起来。 韩宓虽然不忘叫人死死拦住丁香,无论如何也不许她踏出西小院一步,以免打搅了何氏的清净,却也不忘立刻就差了人去衙门给韩云枫送信儿。 她父亲是已打定主意要将丁香送走不假,韩宓又情知他的想法儿也从根子上有了大转变,明白小妾通房是乱家的根苗,也便不打算再在他那里多费什么精力了。 可丁香却在这种当口搏起命来,她无论如何也得再给她父亲加一把火呀,难道还白白浪费了这样送上门的机会不成? 却也正是韩宓这个消息送得及时,当时便令韩云枫大松了一口气。 只因他今日才一上衙,他的顶头上司李知府便寻了他去说话,说是家中有人送来了两个美貌乐姬,话里话外都表达了一个意思,那便是想要赏一个给他。 韩云枫也便在得了女儿送来的消息后,立刻就诚惶诚恐的跑到了李知府面前,不但张口便与他的顶头上司告起了假,说是马上就要回家处置后宅纷乱,又趁机推辞了李知府的好意,说什么也不愿将那个乐姬领回家。 「单是区区一个通房便已搅得下官家反宅乱了,还请大人多多体谅下官则个,下官……实在惧内得很,想来这辈子也享不得这样的齐人之福了。」 其实韩云枫明白得很,他这位顶头上司为何偏偏选在这等时候,却要送他美人儿。 谁叫他先是在大考过后连升三级,再不是一个不足为惧的小小推官,背后又有大舅兄何凤亭与温靖侯府这两棵大树乘凉呢? 那么哪怕李知府并不曾被秦阁老等人拉拢了去,也定然因此便对他生了忌惮,也便不惜明里暗里给他下些小绊子,「送美人儿」这样的小事只是刚刚开始,也只是个小小试探。 那他若在此时领受了李知府的「美意」,将来谁知道这一位又会如何针对他? 他也就不惜摆出了一派完全不怕家丑外扬的架势,再加上他那无比真实的汗流满面、神情忐忑,难免令他的上司以为韩宅真的家反宅乱起来。 这位知府老爷便在幸灾乐祸中准了韩云枫的假,就连那位美人儿也答应不送了,却也不忘在韩云枫临走前,又挤兑了这个手下几句,话里话外都是笑话对方怕老婆。 「虽说韩贤弟的仕途有大半是沾了何家的光,贤弟如今既已是正五品,又何苦如此惧怕家里那个河东狮?真是可怜啊……」 可他又哪里知道韩云枫最最忌讳的便是这个?这说法在上一世时,根本就是韩云枫一辈子都不愿被人提起的痛处! 否则韩云枫当初也不会与孙氏勾搭上,多半只为了出一口旁人都笑他「依靠韩家才得以官禄亨通」的恶气了…… 韩云枫便带着这样的恼怒归了家,却又不敢真的埋怨何家什么,也就索性将这样的不快全都归为「丁香这个奴才不省事」上了。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对丁香手下留情? 丁香便在挣扎了半日后,终于等到了老爷回来,却也还不等她露出一点点得逞的笑容,再扑上前去一诉委屈,韩云枫已是张口便将她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那强撑起来的力气便如涨满的皮球被一针扎破,噗的一声漏了个干净。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也想努力的回忆些老爷曾经的好,却终于悲哀的发现,若不是她侥幸怀了身孕,老爷对她……不过是那么回事儿。 在场的众人就眼睁睁瞧见丁香刷的一下萎靡了下去,不但人已是摇摇欲坠,闹腾了半日累出来的红脸蛋儿也在瞬间变得惨白。 要不是韩宓早就防着这一手儿,又早早的叫王妈妈喊了郎中来守着,丁香都未必扛得过这一关。 这又多亏韩云枫今日一早便已给温靖侯府回了话,温靖侯也打算明日就差人出发——两家人便于第二日汇聚在了一处,在天色还未亮时就浩浩荡荡离了京城。 韩家便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一次送走了两个大麻烦;一个是曾经怀过身孕还早于何氏、又被数人当过拿捏韩云枫把柄的通房丁香,一个是曾经想方设法将自家儿子过继给何氏的连氏。 韩家的后宅突然就清静了起来,清净得连韩宓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韩宓就打着「分外高兴」的旗号,在这天晌午又喊来了裁缝,给她祖母又做了四身衣裙,心疼得老太太直嘬牙花子。 眼瞅着老太太忍不住就要当着裁缝的面前说些什么了,韩宓连忙轻笑着安抚起她祖母来,直道祖母难道不喜欢这样的家宅宁静,这样的宁静不值得庆祝么。 老太太顿时笑啐起她来:「真是长了一张好嘴儿!」 「可你既然也觉得高兴,怎么就不说给你娘也做几身新衣裳,再给你自己个儿打几件新首饰,咱们娘儿几个都捯饬得鲜鲜亮亮的才好?」 韩宓立时三刻就坡下了驴,赞扬起她祖母的大功劳来:「祖母可是咱们家的镇宅老佛爷,功劳再大不过了呢,宓姐儿不先可着祖母打扮,哪有先打扮自己的道理?」 完全不提她娘肚子长得快,今儿做得的新衣裳下个月便难以上身,有那几身宽松衣裙便够穿了,也不提自己个子长得快,没及笄的发髻也用不上大首饰,几句话便将老太太哄得笑成了一朵花。 只因韩宓心头明白得很,她若不在此时将这一个又一个的「旗开得胜」归功于老太太,再喊得后宅人人知晓,说不准便会替她自己惹来无尽的猜疑。 就说她娘那厢已是得知了孙氏的死信儿,这几日便似是而非的询问过她好几回,仿佛生怕她曾经往孙氏那里伸过手了。 毕竟孙氏再可恶,不但勾引了韩云枫,又往自家塞过些毒物儿,到底在她娘眼里也没造成什么更坏的后果,孙氏却搭上了一条人命。 v第14章[03.13] 那么何氏又怎么会不战战兢兢,害怕女儿曾经插手过什么,一旦哪一日暴露了,便是害人没了命的大罪过? 老太太当然不知道韩宓心头打的是这样算盘,竟是要将她老婆子彻底当成挡箭牌了。 听得孙女儿这般一讲,她便越发忍不住笑意,深觉得哪怕是她来得巧,这也得归功于孙女儿给她送信送得及时。 老太太也就索性大手一挥,便将手上那一对金镯子撸了下来,执意要拿着这些金子给孙女儿打一副小头面戴。 「我看宓姐儿虽然年纪小,头发却浓密得很,祖母这一对镯子不过四两重,给你打一套小头面戴总不该嫌沉吧?」 韩宓既是要拿老太太当成挡箭牌,她又哪里敢受这个?这岂不是不但将功劳归给祖母不成,反而被她自己抢了去? 她慌忙接过那副镯子来,又重新端着老太太的手替她戴上,口中亦是止不住埋怨道,哪里就要祖母拿这戴了十来年的镯子给我打首饰了。 「祖母若非得给宓姐儿打副头面戴,等三年后宓姐儿及笄时不成么?」 「您瞧着我的头发是浓密,可这双丫髻哪里就用得上赤金头面了?」 老太太一想也是如此,也便只得顺了韩宓的意,又将那对金镯子戴到了手上;只是第二天韩宓一个没留意,老太太便拿着这对金镯子找了个银楼,竟是给韩宓那个没出生的小弟弟打了个金项圈。 何氏拿着老太太献宝般捧来的金项圈,忍不住就有些泪盈于睫。 她那夫君韩云枫再如何狼心狗肺,她这婆婆倒真是个体谅又体贴的呢;要不然就索性瞧在婆婆与宓姐儿姐弟的份儿上,多少原谅韩云枫一回? 再说那孙氏既然已经死了,丁香也被韩云枫毫不留情的发落了,这后宅也就剩下一个不敢蹦跶也不能蹦跶的若蘅了不是? 那她又何必再为个死人孙氏和那半死之人丁香……就和孩子的亲爹置一辈子气呢? 只是别看何氏这么想了,却到底没能说服自己,谁叫她与韩云枫之间的不虞虽非冰冻三尺,那种曾经的信任与依赖却是突然崩塌的,崩塌得连何氏眼中的天地都变了颜色。 那么她若是做得到这么快的说服自己,改变自己,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不过何氏也知道,哪怕她心头对自家老爷的恨意已是高积如山,她却从来也不曾在面上流露过分毫,两人看似还是一对恩爱好夫妻。 那她也就不妨如此继续,也许时候儿久了之后……便会有些改变,这个家也不会散。 韩家的日子便在每人的极尽努力之下平平静静的流走了,眨眼间就到了温靖侯府给韩老太太摆宴席的这一天。 而韩宓也在这一天的清早得知温先生已是伤愈,等今日温靖侯府摆过宴席,明日汀兰馆便会重新开课。 她难免为此高兴得不得了,只因这些日子来既解决了孙氏,又解决了丁香,她再留在家里当那「管家婆」已是没了大意义,若能回到汀兰馆上课,也便多了些趣味不是? 可是等她陪着老太太到了温靖侯府后,她便有些高兴不起来了,只因她才扶着祖母下了马车,便在车轿厅中与戴夫人娘儿俩正碰了个面对面。 韩宓当然知道,只要戴府没在明里与温靖侯府撕破脸,这样的日子口便少不了戴夫人一张请柬,她也不能埋怨袁氏不该邀请戴家人。 只是戴夫人来就来吧,为何还带着戴如玫? 这是明知道她韩宓与戴如玫不对付,却还要带着这丫头来给她添堵么?还是明知戴大人已经对付上了她韩宓的父亲,却犹嫌不够,这娘儿俩也要齐齐上阵,与她韩宓为难? 好在韩宓既是个历经两世之人,又怎么会叫自己的一点点不愉快流露在外。 她也便在扶着祖母站定之后,对着戴夫人屈了屈膝行了个福礼,脸上亦带着无法挑剔的恭敬笑容。 戴夫人却是显然没料到,韩宓竟像个与自家毫无芥蒂的,脸上不禁飞速划过一丝不敢置信,却也飞快的就被笑容取代,又笑着拉住戴如玫的手快步走上前来。 「这位便是宓姐儿的祖母韩老太太么?老太太您老好呀,身子骨儿硬朗?」 戴夫人如此给老太太问过安,又施过晚辈礼,便用目光催促戴如玫也上前施礼;心头却忍不住狠狠道,怪不得袁氏看中了韩家这丫头,这丫头虽说出身低了些,小小年纪却如此心机重重,还真是个难对付的。 这也不怪戴夫人如此认为,只因戴大人有些话也不瞒她,毕竟像他们这等人家儿,很多事情全要仰仗着夫人在外应酬,倒比朝堂之上好下手得多。 何况头些日子秦阁老夫人既然邀请了她前往秦府做客,两家也算结了盟;那么韩宓也便是戴府对手之一的女儿不是? 虽说以韩云枫的官职和本事,这对手一说儿颇有些抬举了韩家,可韩家背后还有何凤亭兄弟与文阁老呢,又哪里真容得人轻视? 戴夫人便在将韩宓归类于不好对付的那个行列后,就想选了韩老太太下手——她早就知道韩老太太是个村妇,又是个颇为粗俗的村妇。 那若是她这位三品大员的妻子都装出一副「高看韩老太太一眼」的模样儿,那韩家还不得敞开大门迎接她,令她如履平地,任凭她怎么伸手? 可惜韩宓虽然不曾料到戴夫人会带着戴如玫同来,却是早就猜到了戴夫人本人会出席。 她在昨日午后便给她祖母一一提前分说了个清楚,将那些可能出现在宴席上的各家夫人分头作了介绍,不但说清了各家老爷的官职,也将队列划分得极是清楚。 那么韩老太太又怎会不知道,眼前这位看似端庄的夫人与这位夫人的相公,便是害得丁香小产的罪魁祸首之一? v第15章[03.13] 她又怎会不知道,这位夫人身边的女孩儿不但想抢自家孙女儿的小女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想给宓姐儿的大舅舅做儿媳,没得逞后便彻底将韩家当成了仇人? 老太太又不像韩宓那般惯会掩饰厌恶与不喜,等戴如玫也来给她施过礼,老太太便耷拉着眼皮撇着嘴,死死的剜了这母女二人一眼,竟是一言不发便拉着韩宓走了! 这时且不说戴家母女二人是如何的尴尬,又是如何的愤怒,就是韩宓也颇有些哭笑不得了。 她是将今日可能出席的夫人们都给祖母一一讲过了,可她也只是怕祖母吃了谁的暗亏不是么? 谁知她祖母却将一切的喜恶都摆在了脸上,这、这岂不是她的失误了,是她忘记提醒祖母一声,无论如何也不能喜怒形于色? 好在韩宓也不怕这个——与其叫自家与戴府装作相安无事的样子,又装得颇为累得慌,还不如早早叫戴府知道,韩家早就知道戴府是什么东西了。 这般一来也就算是明里撕破了脸,将来大不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之也都摆在了明面上罢! 再换句话说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可是连才开蒙的岑哥儿都懂得的道理呢! 韩宓便在一边随着她祖母的脚步快步离去之间,一边转头还了戴夫人母女俩一个「你们心知肚明我祖母为何如此对你」的笑容。 这时滕妈妈也恰巧赶来了,戴夫人母女便也来不及再还给韩宓什么样的手段,两家女眷便在滕妈妈与另外几个仆妇的张罗下,分头上了碧油骡车,又分头往后院而去。 戴夫人就在上了骡车后,忍不住心头火冒三丈之余,又颇有些忐忑。 自家老爷是打算将韩云枫当成对头、往死里整治不假,整治之余最好再抓些何凤亭的把柄,也免得将来何凤亭回了京,再挡了自家老爷升迁之路。 可这一切不都是悄悄进行的么?难不成是走失的那个小厮曾经落在了韩家手里,自家的企图也就被韩家早早知道了? 要不然韩家那位老村妇与那韩家丫头怎么这样的苦大仇深,只恨不得将她与玫姐儿当成……当成臭狗屎了? 只是戴夫人也明白,自家玫姐儿究竟对韩宓做过什么,那曹妈妈也曾经与她请过罪,说是不该自作了主张,险些冲到汀兰馆里为难韩大姑娘,却被庄岩抓了个正着。 而自家前些天是丢了个小厮不假,那小厮还是得了差事、前往阜财坊盯着韩家的,谁知却一去不回。 可自家老爷不是已经派人查实了,那小厮是在街上与人斗殴时被打死了,打死小厮的闲汉如今已经伏法,此事里万万没有韩家出手的影子,更没有温靖侯府或是谁家的暗中作祟? 戴夫人便侥幸的想到,也许韩宓就是因为戴如玫与曹妈妈的缘故,这才摆出一副讥笑嘴脸,而不是韩家真格儿知晓了些什么。 更别论这位夫人本就长了个思虑不周的脑子,又是个遇上事情等闲不会深想的性子,谁叫戴大人的仕途很是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便越发令她无比自信。 至于戴如玫的婚事曾经铩羽过几次,这位夫人又怎么会真将一个庶女的亲事放在眼里,继而影响自己的心情,甚至对自家的体面与谋略都生出怀疑? 玫姐儿不过是个假嫡女罢了,不论是温靖侯府也好,还是何凤亭夫妻也罢,瞧不上这个庶女还不是理所应当之事? 再说玫姐儿不是已经得了秦阁老夫人的青眼,顶多等到明年春天,便会将她正式定下来给三皇子做侧妃,戴家的青云路亦会因此更上层楼呢。 戴夫人也便在暂时打消了对韩家的一点忌惮之余,又不禁生了无尽嘲笑,嘲笑韩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儿的。 这丫头不过才十二岁而已,便将温靖侯世子看得如此密不透风,难不成还能看上一辈? 只说那韩家丫头的娘,那还比韩宓的出身高上不止几分呢,韩云枫又是个出身低微的,不也是照旧做出了拈花惹草之事! ……此时的韩宓却是顾不得猜想戴夫人了,而是上了骡车后,便又叮嘱了她祖母几句,请老人家到了温靖侯府后宅后,万万再不能像方才一样的喜怒形于色了。 「且不说祖母这样便很容易叫人摸清您的性子,将来免不了仗着这个对您无礼;只说我表姨母今日为您摆了这个宴席,您便得替她维护着体面不是?」 老太太闻言不由得懊悔万分,懊悔于自己方才怎么就没压住脾气。 这温靖侯府可是宓姐儿将来的婆家啊,她在宓姐儿的婆家如此行事,岂不是既给孩子添麻烦,又给孩子丢脸了。 老太太便微带尴尬的应着声,直道宓姐儿你放心:「祖母待会儿肯定管好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再给你和你表姨母惹难堪。」 韩宓却是没想到,她祖母竟然是怕她丢脸,这才不惜给她如此保证;她便轻声娇嗔起来,瞧祖母说得这是什么话。 「宓姐儿哪里是怕这个,谁若嫌弃祖母便是连宓姐儿一起嫌弃了,我还不耐烦应酬她呢!」 「宓姐儿只是说……既然表姨母今儿费力替您摆了宴席,您就不妨从头到尾挂上笑脸应酬一二,也省得叫她为难不是?」 「要不然万一叫表姨母以为是她请错了客人,那客人着实入不得您的眼,再为此自责也是不美呢。」 韩宓自是知晓自己祖母的为人,老太太向来便不是会应酬的圆滑性子,更别论登州乡下老家也不需要这样的性子。 这也便使得老人家太过随心所欲,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就连她二婶这个为韩家生了两儿一女的媳妇也不得例外。 可是谁叫庄岩昨日还特地给她送过信儿,说是今日一来确是要为老太太摆一个赏花宴,也好叫老太太认识认识庄家的世交,二来也是为了借机分辨一番新跳出来的牛鬼蛇神呢? 再换句话说,哪个高官勋贵府上的应酬便是等闲应酬,却不掺杂一点点旁的用意? v第16章[03.17] 哪位夫人会真有这般闲情逸致,赏花就是为了赏花,接风就是为了接风,却不趁机替自家府上多摸一摸朝堂动向? 韩家前几日倒是也替祖母摆过接风洗尘宴,可那到底不一样,想当时就是为了叫祖母不拘束,她娘也便只请了至交与几家真正交好的亲戚罢了…… 只是眼下既然时间紧迫,韩宓也便来不及多给她祖母解释了。 她就只管拿了袁氏说话,请她祖母在宴席内外多多照顾袁氏的情绪,也免得叫袁氏这个主人家为难。 倒是这样的简单扼要更容易懂些,又是非常容易掌握的应酬方式,老太太顿时点起了头:「你那表姨母将来可是你婆婆,我若叫她为难,岂不是六亲不认了。」 说起来不就是当众露出个泥菩萨的笑脸,不管对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不急也不恼么? 她老婆子是在乡下生活得年头儿久了,也便养出了一个直脾气,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嘴。 可她大儿子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五品官老爷呢,为了自家这些小辈的脸面着想,叫她装一天泥菩萨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韩宓笑着夸赞老太太说得对:「虽说泥菩萨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祖母以后也莫拿这话自比,可祖母若能挂一天笑脸,等闲不与那些个不着调的人置气,您可就比那菩萨还厉害了。」 也就是韩宓这一番连教带捧,便使得老太太越发来劲儿了,当时便摆了几个端庄的老太君模样儿,韩宓一一过了过眼,还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赞叹了几回。 等骡车缓缓驶到后宅待客的大花厅前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下了车,莫说是戴夫人发现老太太仿佛变了一副面孔,就是闻声迎出来的温靖侯夫人袁氏,也以为自己乍一眼是认错了人。 这韩老太太不过才到京城七八日罢了,这中间她还曾经往韩宅赴过一回宴,怎么现如今瞧着……这老太太不但捯饬得富态起来,脸上的笑意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若说人换了居住环境就是会变的,袁氏当然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又哪里能信短短的七八日便能叫人伐骨洗髓,那来自乡下的朴实老妇人眨眼就能变成富贵老太太? 说起来袁氏既是定下了韩宓给自家做媳妇,也便从不曾瞧低了韩家。 再说她也是觉得韩家人口简单,将来也便不会给岩哥儿添太多麻烦,更不会有太多姻亲需要帮扶拉扯,这是自己选定的人家、自己便不会再做任何否定。 那么她现如今也并不是瞧不上原来韩老太太那副模样儿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稀奇罢了。 好在这时袁氏也便想起来,自己昨儿可曾专门叮嘱了岩哥儿,叫他给宓姐儿带话儿来着,说是今日这个宴席……并不比寻常。 袁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来是怕韩宓多想,再以为温靖侯府只想借着韩老太太的名头给自家谋算,也便想叫她提前知晓了,便会少些误会。 二来袁氏也的确带了些提点的意味,毕竟宓姐儿可是自家的未来媳妇,若能提前学习一下这样应酬的意义,也是好事一桩。 再者说她也怕韩老太太不习惯这类应酬,虽说没有秋娘表姐作陪,有宓姐儿提前教一教老人家也好得很不是么? 她便忍不住仔细打量了韩宓一番,很想从韩宓的脸上看出,韩老太太的这番改变到底是不是宓姐儿这丫头的功劳。 如果宓姐儿昨日很是清楚的理会了她话中意图,那这丫头可真是太聪慧,学东西也太快了些! 要知道宓姐儿才刚十二岁,过去几年虽也总跟着她娘里外应酬,每年都要出席数场赏花宴和春宴,姑娘家既然还小,哪里懂得各式宴席背后真正的用意! 更别提腊月根儿前的宓姐儿还是一团孩子气,之前的那些宴席她哪里还会牢牢记着,又哪里会从那些宴席上学到些什么! 只是袁氏虽也不忘打量韩宓,却也不能将戴夫人等来客忽略了,这般等她一一笑着上前见了礼,又笑着招呼众人快随她进入花厅小坐,她到底也不曾从韩宓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待众人都分头坐下了,袁氏又叫仆妇们上了茶,她端起茶碗的手虽是再沉稳不过,心头也不由得笑出一片绽开的花来。 宓姐儿这丫头还真是沉得住气! 要不是这丫头趁机抛给她一个叫她放心的眼色,就是她的再三打量,可都不曾看出宓姐儿的一点点刻意,更看不出这孩子有邀功的炫耀神色! 瞧瞧韩老太太这一身的打扮,那褐金色的蜀绣褙子与马面裙,还有那头上赤金掐丝的人物楼阁,哪一样不是这京中老夫人老太君身上最为流行的样式! 那若不是宓姐儿抛来了眼色,袁氏可不纳闷异常,甚至怀疑韩老太太并不是一直住在登州乡下了! 却也正是袁氏弄明白了个中缘由,再与韩老太太说起话来便又多了三分恭敬,外加上她本就真将这位老太太当做长辈,在座的夫人们也不由得高看了韩老太太几分。 话说这位韩老太太不就是顺天府那位韩大人的亲娘,是个山东来的乡下老太太么? 难不成过去的传言都做不得真,韩家却是个百年书香门第,常年住在乡下也只是家传的门风,等闲不掺和世俗纷乱,只是在韩云枫韩大人这里才破了先例? 就在各位夫人忍不住暗暗思量韩老太太的真正来头儿时,戴如玫已是离开了戴夫人身边,款款走到了韩宓面前,笑语妍妍道,我与韩姐姐可是很久不见,不知你近来好么。 「早几日听说韩姐姐家中为老太太摆了接风洗尘宴,我还当能收到韩姐姐一份请柬呢,谁知却是失望了。」 「今日见到老太太我才明白,敢情韩姐姐近来忙得很,一直都忙着捯饬老太太呢?」 戴如玫这些话语声并不大,显然不是刻意想叫旁人听了去;可这话里话外的不够恭敬,甚至颇含了几丝嘲笑,却也表达得明明白白。 v第17章[03.17] 她不就是早知道韩老太太来自登州乡下,可今日这位老太太却打扮得如此富贵,便因此笑话起韩家来,更笑韩宓不定为此费了多大精力? 庄媛与庄婷也便不等韩宓应声,就都笑着瞥了戴如玫一眼,庄婷更是牙尖嘴利的笑道,我瞧着玫姐儿也像忙得很。 韩宓顿时噗的一声笑了,眼珠子也忍不住咕噜噜转着、往戴如玫的头上打量起来。 戴如玫明明比她还小几个月呢,头发又不是很浓密,却戴了一朵硕大笨重的碧玺珠花,又因着这朵珠花太过沉重,便连带着发髻都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模样儿了。 庄婷这是笑话戴如玫今日前来赴宴也是费了心打扮的? 韩宓自以为经历了前世在金家的历练,她自己便很是牙尖嘴利了呢,谁知却也没尖利过庄婷这个一针见血的! 倒是戴如玫这个当事人将庄婷的话听在耳里,一时却没弄懂个中意思,还以为庄婷这是辗转听说了她的亲事,不由得缓缓红了脸。 可再想到三皇子那副玉树临风的样子,比庄岩还强出几分,她今后可是要给这位殿下做侧妃的……她的脸红迅速被得意取代了,又忍不住对庄婷抛出了一个示威般的微笑。 庄婷不是将宓姐儿的二表兄当成宝儿么,哪怕那位何晟不但只是何凤亭何大人的次子,还只是个小秀才? 那就叫庄婷等着给何晟做媳妇吧,她戴如玫还不稀罕呢! 只是等到戴如玫抛出这个示威与炫耀之后,她的目光突然就与韩宓对上了,她也便发现韩宓正在转着眼珠子打量她,这打量仿佛还持续了好久的样子。 韩宓的神色又是不大顾忌的,一味只管盯着她瞧,难免令戴如玫一时慌了神,还以为自己的妆容或是发髻出了毛病,她顿时伸手摸了摸脸,又朝头上摸去。 也就是她这一摸之下,那朵硕大的碧玺珠花仿佛再也不能承受,径直便从她的发髻上跌落下来,若不是脚下都铺着又厚又软的羊毛地毯,便得摔一个四分五裂。 这时赵明美也跟在肃宁伯夫人身后进了花厅,又与早先来到的夫人们见过礼,正在往姑娘们这边的小圈子走来。 她见状便不由得惊呼一声,又快步小跑过来,弯腰伸手便将那珠花从地上捡了起来。 「玫姐儿怎么这般不小心,竟叫它落了下来?快来叫我瞧瞧发髻散了没有,若是散了便叫个丫头带你去梳头!」 戴如玫顿时被赵明美气得牙根儿直打颤,连她自己都听得见上下牙磨蹉的咔咔作响。 这赵明美总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头些日子在汀兰馆,若不是赵明美进屋就撞见她举着砚台,又惊呼着「玫姐儿要杀人了」,何至于叫温靖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戴如玫的作为,哪怕她并不是真要杀人,这个学馆也不能再留她了? 她倒是不在意温靖侯府下人的目光,怎么都想继续在汀兰馆附学呢,戴家既是与庄家有亲的,想来不论是温靖侯夫人还是哪个,也都不会看低了她。 可她嫡母却是个爱体面的,待听说连温靖侯府的仆妇们都知道她惹了什么事,不就因此真叫她停了学? 谁知道今儿又是如此!她不过是掉了个珠花罢了,怎么就得叫丫头带着梳头去? 这一幕幕落在前来做客的夫人们眼里,岂不成了她行为不端庄,举止不稳妥,这才散了头发? 戴如玫便不免继续磨着牙,狠狠的伸出手来就想去赵明美手中抢那朵珠花,谁知对方却是拿着珠花一个转身,继而已是在韩宓身边坐下了。 「宓姐儿你快瞧瞧玫姐儿这朵珠花,这可是上好的碧玺磨出来的珠子,个顶个儿都比莲子还大呢。」 「这可怪不得在头上戴不住了,若叫我说呢,非得等到三十岁上下,头上可以戴假髻了,才禁得住这么沉甸甸的头面。」 韩宓自是觉得赵明美说得有道理,只因女孩儿家到底是女孩儿家,小小年纪便梳不得太过繁琐的发髻,尤其是戴如玫的头发并不浓密,若是加个假髻在真发里,难免又显得太老成。 可是现如今仔细又将这珠花再瞧一遍,她不由得暗暗冷笑起来,却是开口便催着赵明美快将它还给戴如玫了。 「我瞧着玫姐儿已是急得不行了,这珠花想来不但贵重,也许还有旁的意义,姐姐快别逗她了,快去帮她重新戴在头上吧。」 也就是韩宓这一句「劝告」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惹得众位夫人们齐齐看来,先是戴夫人脸上变了颜色,随即便听得肃宁伯夫人一声惊呼。 「这朵碧玺花是不是秦阁老夫人送给玫姐儿的啊?」 「怪不得我瞧着它眼熟得很,就在三年前宫中摆春宴的时候,我见过秦阁老夫人戴着呢,说是秦修仪赏的。」 「当时我们家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瞧见我总往秦阁老夫人头上看,便知道我很是喜欢这碧玺花,后来便回禀了贵妃娘娘。」 「可惜贵妃娘娘左寻右找也不曾寻到这么好的碧玺石,几个月后只得作罢,只给了我一对猫眼儿镶的小珠花罢了。」 「要不然就依着我这臭记性,哪里记得住这个呢?」 肃宁伯夫人此话一出,不但戴夫人的脸色已是更加难看,在座的女眷们除开韩老太太不明所以然,已是全都多少变了神色。 那秦阁老夫人是什么人,那可不单是阁老夫人,还是宫中秦修仪的娘家母亲呢。 而那位秦修仪又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后娘娘的死对头,是三皇子的生母! v第18章[03.17] 那戴大人不是温靖侯的姨表兄么?温靖侯府不是皇后家的亲戚么?怎么这位戴大人一声不吭一声不响的,转头却攀上了三皇子的母族了? 女眷们飞快的想明白了其中端倪,也便飞快的又恢复了平常神色,并没有人接肃宁伯夫人那番话。 话说这在座众人除了韩老太太并不懂得女眷间的应酬是怎样一个暗流汹涌,也就是肃宁伯夫人这般无所顾忌了,旁的夫人可都是人精儿呢,又有谁会刻意接下她的话茬儿,继而将一切真相撕掳开? 这可是温靖侯府摆的宴席,那戴府却抛开温靖侯府这个亲戚,暗中悄悄投靠了秦家,当众道出真相来岂不是打主人的脸,大家做到心知肚明就够了! 只是别看众位夫人们都不曾言语,袁氏却是主人家,还有袁氏身边的二夫人、庄婷的母亲,若是连这两位都不吭声,便显得太过失礼了。 再不然也得叫人笑话温靖侯府的女主人们没能耐,做主家摆宴席都动辄冷场,还当庄家人怕了秦家人呢。 二夫人窦氏当即就向赵明美招了招手,笑着唤她道,明姐儿快将那珠花拿来,且不说叫我们也开开眼,再叫你母亲多瞧两眼,也省得她时过三年还惦记着。 「我那里倒是还存着些不曾打磨的碧玺石,若是肃宁伯夫人当真喜欢这种石头,回头我便叫人给您送去。」 话说肃宁伯夫人本来也不是天生蠢货。 只是这些年来她实在被丈夫压制得狠了,也欺负得狠了,叫她深刻领会到了「夫就是天」,她既然生为女人家,哪怕是只孙猴子,也跳不出这个大天去。 她便索性再也不想多动什么心思,任凭丈夫如何颐指气使,她样样照做就是,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如果以此便能换得一个「听话柔顺」的评价,甚至成了丈夫的好帮手,她就还是肃宁伯的正妻,还是那府里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不是? 家里那些姨娘若以为凭借生了儿子便能压她一头,她也不是没儿子的,她子嗣上不输人,柔顺上也不输人,倒看那些贱人再拿什么将她比下去! 可就是她亲生的女儿,才养到十三岁却突然不听她的话了,只因女儿不想给人做妾;又哭着跟她说,母亲受那些小妾的气,受得还少么。 「母亲自以为处处都能压那些姨娘一头,论柔顺论听话论儿女双全,母亲全比她们强。」 「可您就没仔细想过么,您是正室夫人,和那些人比柔顺比听话,您将自己置身何地了,您又真正换来什么了!」 「若是您真以为您这个正妻已经得了父亲的尊重,他又怎么会叫您被小妾姨娘挤兑了二十年后,却将您的亲女也送去做妾!」 「还不是正妻和小妾在他心中根本没区别,甚至叫他以为,只要做小妾的争气,时时可能盖过做正妻的去!」 赵明美这些哭诉就像一个紧跟着一个的炸雷,险些将肃宁伯夫人炸得魂魄出窍。 敢情她那位好夫君就是瞧着她身为正妻却没个正妻做派,却偏要和些个小妾比柔顺争宠爱,这才觉得她生不出什么好女孩儿来,她的亲生女儿也只配做妾? 这分明是她带累了自己的女儿,将来说不准还要带累两个亲生儿子了! 因此上肃宁伯夫人经过好些天的冥思苦想后,又仔细权衡了利弊,心底突然就悔悟起来。 她如今已是四十出头的妇人了,若只为自己着想,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带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继续这么委屈也就罢了。 可为了她膝下三个亲生儿女,若想仔细替三个孩子的将来谋算,她对自家那位伯爷真是再也不想言听计从,更是再也不想低贱到烂泥潭里去。 只可惜她既然生为女人家,怎么也蹦跶不出后宅。 她一没有强大的娘家撑腰,二不像男人有个官职有个爵位、也容易找到大树乘凉,她又该拿什么做自己和儿女的倚仗呢? 她的大儿子倒是这家的嫡长子,如今已是肃宁伯世子了,将来也必是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 可只要肃宁伯活着一天,这个家便不由世子当家作主啊,难不成她还要再忍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 却也就是在肃宁伯夫人苦苦思索、不知从何下手的时候,先是宋太太突然上了门,竟是为宋家三少爷来提亲的,随后没两日,她便收到了温靖侯夫人的请柬。 肃宁伯夫人也便猛地纳过闷来,那宋家尚不像自家伯爷有爵位,却因攀上了温靖侯府,宋将军与长子如今已是大秦朝武将里头的佼佼者了。 再换句话说呢,自家那位贵妃娘娘再高贵,也高贵不过皇后娘娘去;贵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亦不像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大皇子那般,既是嫡又为长。 自家伯爷又不是个有一身本事的,他连个朝廷实职都没有,全然比不上温靖侯能耐大;说起来肃宁伯不就是仗着贵妃撑腰,才敢跟她作威作福甚至宠妾灭妻么? 那她索性投了温靖侯府,投了皇后娘娘就是! 如此一来她的靠山可比肃宁伯高了,倒看她这位好夫君再敢不敢欺负她压制她,再敢不敢欺负她的亲生儿女了! 只要温靖侯府愿意叫她投靠,她自己又筹谋得当,说不准还能叫长子早些在肃宁伯府当家作主呢…… 那么现如今一听庄二夫人窦氏直接将话茬儿递了过来,还张嘴便跟她示了好,要送她些没打磨的碧玺石,肃宁伯夫人登时心花怒放。 其实碧玺石在高官勋贵之家算什么宝贝不成? 单说贵妃曾经赏她的猫儿眼,那就不知比碧玺珍贵多少了,她又怎么会真瞧上秦修仪赏给秦阁老夫人、秦阁老夫人又赏给戴如玫的这朵碧玺珠花? v第19章[03.17] 她只是替温靖侯府当众点破,那戴府已经心存了二志,另攀了别人家的高枝,再也不想跟温靖侯府好好做亲戚罢了! 如此温靖侯夫人与二夫人才能领会她投靠的好意,从此也愿意将她当成至交不是么? 这就更别论就为了跟温靖侯府交好,她已经就快答应宋太太的求亲了,打算点头同意将自家女儿嫁给宋家老三呢…… 肃宁伯夫人便连连摆起手来,一边笑道二夫人太客气了,一边又慈祥的笑对赵明美道,我瞧着玫姐儿都快被你气哭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可别再欺负她了。 「我看你们小姐妹因着汀兰馆停课好些天,已是颇为互相想念的样子了,不如你们这就往偏厅坐着说话儿去,也好替玫姐儿重新梳梳头发理理妆容。」 她这话不但替袁氏与窦氏做了主,与往常摆宴席时一样,在没开席前先叫女孩儿家自去玩耍,也将戴家的心思又撕掳到明面儿上一回。 以袁氏为首的夫人们难免在心底笑死了。 既笑戴夫人这回可算彻头彻尾被庶女连累了,否则还可以阴奉阳违、装出和温靖侯府继续交好的样子来;又笑肃宁伯夫人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倒像与温靖侯府成了至交。 说起来温靖侯府自是不缺至交的,在座的众位夫人里至少有一半都与袁氏交好,各家老爷也多是与温靖侯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的,哪怕是官职稍低一些,也是温靖侯的左膀右臂。 可是这些夫人到底与肃宁伯夫人不一样,至少在没摸清状况之前,不如她敢说话,也不好意思当众撕掳戴夫人的脸面呀。 那些夫人们自打听到那朵珠花本是秦修仪赏下来的,也不过是心头做了打算,从此再不与戴府真心走动罢了,又有哪个像肃宁伯夫人这样,说了一遍生怕众人听不懂,又不惜再提醒一遍? 这花厅里的众人便都眼瞧着戴夫人母女尴尬得厉害,却完全无力解释什么,场面也就越发显得尴尬了。 戴夫人当然无法解释——如果说秦阁老夫人赏了戴如玫一朵珠花,这只是日常交往时的礼节性赏赐,为何却偏是秦修仪赏下来的这朵碧玺花,而不是旁的什么? 这朵珠花既是出自秦修仪之手,其中的含义便已经很特殊了不是? 再者说了,哪怕秦阁老夫人出于拉着戴府下水的目的,这才心怀叵测将这朵碧玺花赏给了戴如玫,戴府若是不想与秦阁老府上搭上什么关系,也完全可以不上这个当,更不会在今日的宴席上,叫自家女儿戴着这朵碧玺花前来赴宴。 戴夫人想通了个中利害,不由得暗恨自己今早为何没将庶女叫到跟前,再将她仔细打量一番外加叮嘱一番。 如今可倒好,就是因为她养女儿养得漠不精心,便令这丫头炫耀般将那朵珠花戴了出来,哪怕是长了一百张口也说不清了,她回家后又该如何与自家老爷交待? 戴夫人也就不等众位女孩儿顺着肃宁伯夫人的叮嘱挪去偏厅,便已是忍不住恶狠狠的看向戴如玫。 只可惜她既不是个当众教女的性子,又不敢真在温靖侯府摆出这样的泼辣做派,她那凶狠目光也不过是一纵即逝,连带着到了口边的话也吞了回去。 她是想狠狠的当众责问玫姐儿几句,譬如我不是早告诫过你了,那秦阁老夫人赏的东西不但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还是要害我们家的…… 说白了便是母女俩当众唱一出戏,也好用来蒙蔽众人,好叫众人觉得秦阁老夫人居心叵测,她们戴家母女二人却是无辜之人,连带着自家老爷,也不曾生过另攀高枝的心。 可玫姐儿的资质那般愚钝,哪怕她真敢将这话说出口,这丫头还指不定会怎么拆台呢。 那若是等着玫姐儿当众喊出,母亲您不是早答应了秦阁老夫人,等明年便将我与三皇子的亲事定下来,怎么如今却换了说法儿,且不说这是弄巧成拙,单说她的脸又该往哪里放? 戴夫人也便彻底放弃了所有挣扎,却不知韩宓已是从头到尾将她的各种神色全看在眼里,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许微笑。 庄岩早些天便已特地跟她讲过,说是戴大人已经不可靠不假,连带着那个前去她家门前左右窥探的戴家小厮,也早被庄岩设计弄死了。 可是秦阁老夫人到底对戴夫人承诺了什么,庄岩却尚未摸清底细呢,直到今天目睹这一幕又一幕,韩宓的心里这才算彻底有了数儿。 她就一边笑着请众位小姐妹先往偏厅去,又一边小声和庄媛道,她先去跟她祖母说几句话,等将老太太安抚一番后,她随后就到。 话说戴如玫头上那朵珠花可不单是肃宁伯夫人认识,韩宓当然也是曾经见过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刻意盯着戴如玫不放,先是惹得戴如玫怀疑起了妆容不整,最终又终于逼得戴家母女二人当众出了丑露了馅儿。 只不过在前世时,这一朵珠花并不曾落进戴如玫手里,而是由秦阁老夫人赏给了另一位人选,那便是孙连堂的三孙女孙雅静,这位孙三姑娘后来也真的如愿做了三皇子的侧妃。 今世这个受赠珠花的人选却变成了戴如玫,想来这是秦阁老那厢已经嫌弃了孙连堂,嫌弃他尚未如何对韩云枫动手,便先摔断了腿,又折了孙氏,也便转头盯上了戴大人? 暂且不论戴大人本就比孙连堂的官职高,这样的联手起步更高些,只说戴大人明里还与温靖侯府交好,这便更比孙连堂作用大呢! 这就更别提孙连堂已是铩羽不止一回了,秦阁老若不将他当成弃子那才怪…… 可惜韩宓再怎么有前世的经历在,也便迅速认清了秦阁老的企图,却到底不能对谁诉说。 她就缓缓走到她祖母身边,附耳对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转头又来到窦氏身旁,请这位二夫人稍微照看她祖母一番,待得了窦氏的笑着点头后,这才又对众位夫人屈了屈膝权做告退,一路往偏厅走去。 谁知也就在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偏厅门内,戴夫人便转头看向了韩老太太,又笑着对韩老太太道,我瞧着宓姐儿虽然出身不高,这行为举止倒比我们玫姐儿庄重多了。 「老太太您也瞧见了,我们玫姐儿方才有多毛糙,真是叫我操心得很呢。因此上晚辈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请老太太点个头。 「我想叫我们玫姐儿今后多与宓姐儿走动走动,也好叫她跟宓姐儿多学着些,您看可好?」 v第20章[03.17] 其实自打方才被肃宁伯夫人道破那朵珠花的来历,戴夫人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想着如果今日真的弥补不了什么,哪怕时机一到、不得不真跟温靖侯府撕破脸,戴府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戴夫人却到底暗含着侥幸的,那便是韩老太太与其他夫人太太不同,或许是个好骗的。 那若是这位老太太张口便答应了玫姐儿常往韩家走动,玫姐儿不是一样能靠着宓姐儿再重新走动到温靖侯府来? 要知道那宓姐儿可是温靖侯世子的未婚妻呢,与温靖侯府的来往还少得了? 只说这温靖侯夫人袁氏便是个最爱摆宴席待客的,每次宴客还能没有宓姐儿出席? 那若是玫姐儿尽心与宓姐儿交好了,宓姐儿前来赴宴也愿意带着玫姐儿,温靖侯府必然不好当着未来媳妇的面,再将玫姐儿赶出去。 这也算是又跟温靖侯府重新搭上线了,好歹也不辜负秦阁老夫妇想叫戴家多盯着温靖侯府的意思不是? 话说戴家若不是与温靖侯府有亲,两家又一直走动得极好,戴家又凭什么入得了秦阁老夫妇与秦修仪的眼!? 虽说自家老爷官职不低,能耐也不算小,朝中这样的官员也是一抓一大把呢,哪里就轮得到自家玫姐儿嫁入皇家,给皇子做侧妃! 戴夫人也便在说出这番话来之后,便越发殷切的看着韩老太太不挪眼了,只盼着韩老太太很是利索的一点头,她这计谋便算成了。 只是戴夫人既没想到韩老太太并不是个真正在韩家做主的,老太太背后全有韩宓在操持,哪怕老太太当众答应了戴夫人的恳求,韩宓也会想方设法搅黄了这事儿,又猜不到韩宓在去偏厅之前,到底对她祖母说了些什么。 韩宓根本就是告诉老太太说,戴夫人母女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待会儿戴夫人欺负到了您头上,或是虽没欺负人、却只拿一些好话儿哄人,您尽管不用给她留体面。 「方才在骡车上往后院儿来时,我是请您多替袁氏表姨母维护维护这些来客,可这戴夫人并不在此列,您丝毫不用顾忌她。」 既是老太太早将自家孙女儿这番话牢记在心头,此时哪怕戴夫人再殷勤又有何用! 于是正在连袁氏都颇有些担心、生怕韩老太太上了戴夫人的当时,众人便只见老太太将眼皮一耷拉,道出的话语也顿时叫众人哭笑不得。 「戴夫人这是哪里话!你们家的姐儿再怎么行为不庄重,做事再怎么毛手毛脚,不也该你这个做母亲的好好教导她么?」 「您怎么却将这烂摊子推给我们宓姐儿了,我们宓姐儿今年才刚多大点儿,哪里能越俎代庖替您给玫姐儿当娘?」 老太太这话说起来实在是糙得很,又多少有些忘了顾及韩宓脸面的意思。 要知道韩宓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呢,老太太作为她的亲祖母,怎么倒说起她不能给戴如玫当娘? 这话乍一听起来好似是赚了便宜的,平白就叫韩宓必戴如玫长了一辈儿,可小姑娘家谁爱长这种辈分,谁愿意嘴上赚这种便宜,给同龄的女孩儿当娘? 只是别看老太太这么说了,在座的夫人却没有一个挑她这个理儿的,更不会有谁因此便看低了韩宓一眼,只因老太太这话实在是话糙理不糙。 那戴家的大姑娘再不好,也都是戴夫人这个做母亲的没尽到教养之心,凭什么叫韩家的宓姐儿帮着教这丫头? 再说这位戴夫人若真想求人,又何苦先踩一踩韩家宓姐儿的出身?她到底怀了什么心,当谁看不出来? 她不就是明知韩家宓姐儿是温靖侯世子的未婚妻,便想借着玫姐儿与宓姐儿交好,将来再趁机与温靖侯府重新弥补关系么? 她不就是明知韩家老太太来自山东乡下,戴府却是三品大员,便以为老太太好糊弄,巴不得叫自家孙女儿多结交些手帕交,将来也好多些助力么? 只是这些夫人太太们再怎么被老太太逗得想笑,又颇有些笑话戴夫人糊弄错了人,却到底都是自恃端庄之人。 她们也便只能强忍笑意,忍不住的便都匆匆低了头。 倒是宋太太本就与韩老太太相熟,此时就连忙接了老太太的话,连声笑道韩家伯母这话说的在理儿。 宋太太既然是对老太太知根知底的,她又怎会不知道这位韩老太太并不是傻子,只不过是做派与京城的夫人太太有些区别罢了。 那她现如今接了老太太的话,也无非是想借机挤兑戴夫人一番,如此既和肃宁伯夫人形成了一唱一和的架势,又省得韩老太太独自应对戴夫人的恼怒。 戴府再如何觉得温靖侯府不值得依附了,宋家却不是这样见风使舵的性子呢! ……别看韩宓是刻意叮嘱了她祖母才往偏厅去的,临去之前又求了庄婷的母亲窦氏替她照看她祖母,她终归有些不放心。 毕竟今日宴席上来的女客不少,除了戴夫人心怀叵测之外,还不知另有几位与温靖侯府面和心不合的,也不知她祖母应对起来费力不费力? 她是已将戴夫人不是什么好人的话告诉了她祖母不假,说来仿佛并不用太过担忧。 可她却暂时分辨不出旁人还有谁不对,也就没叮嘱不是? 好在这温靖侯府既是她未来的婆家,她在这里也丝毫不见外;等她到偏厅坐下喝了半盏茶,已是寻到了能派去正厅的耳目,那便是庄媛身边的一个小丫头。 说起来这处偏厅虽然也不比正厅小上几分,每一个女孩儿身边既有自己的大丫头服侍,小丫头们已是不大用得上了。 韩宓就在悄声与庄媛商量了两句后,便叫那小丫头回了正厅,也好帮着正厅里服侍的仆妇给女客们端端茶水、倒倒痰盒。 第21章[03.21] 这之后也就是两刻左右,那小丫头便重新出现在偏厅门口,青芽就非常机灵的迎上前去。 等青芽再回来后便附耳告诉韩宓,不但有二夫人窦氏照料着老太太,连宋太太与肃宁伯夫人也帮着忙呢。 「宋太太让姑娘尽管放心,必不会叫咱们老太太吃了谁的亏去。」 韩宓便不由得抿嘴儿笑了,这一笑间却是目光一闪,只因她突然瞧见偏厅窗外跑过一个很熟悉的身影,看起来好像庄岩身边那个小厮小明月。 她就在笑过后站起身来,轻声与女孩儿们道了声失陪,又喊着青芽陪她去更衣。 等她缓步出了花厅,便瞧见明月果然远远的站在花厅东边一棵石榴树下,见她出来了,又连蹦带跳的向她招起手来。 「你这个猴儿就是这么行事的?」韩宓走过去后难免嗔笑道:「方才若不是我恰好往窗外望了一眼,你跑得那般飞快,我哪里看得见你!」 说起来明月既是关山的亲弟弟,其中也不乏是沾了关山的光,这才在六七岁的年纪便给庄岩做了小厮。 可韩宓也明白,庄岩想必也是知道明月年纪小,更适合做些往内宅跑腿儿的事儿,这才也很愿意将这小子收下。 她便在笑嗔过这小子之后,就轻声问道可是你们世子爷叫你给我带了什么话来;谁知明月却是一边摇头,又一边朝石榴花林子深处指了一指,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瞧见庄岩站在林子里对着她微笑。 「岩哥哥若是有话跟我说,叫明月带进个字条来不好么,怎么在这青天白日的就跑到内宅来,今儿内宅来了那么些女客呢。」 韩宓迎过去后不免笑问起来。 要知道她昨日才与他见过面呢,今儿他却又跑到这处石榴林里来,这要是不小心叫人瞧见了…… 只是韩宓的话音未落,她也便纳过闷来——既是庄岩昨日才与她见过面,今日却又跑到后宅来,想来是有很要紧的话跟她讲,带个字条进来却未必说得清楚? 她的佯嗔便迅速化为软软的笑容,又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摇了起来,一副叫他别嫌她嘴碎的样子。 左右她与岩哥哥已是换了庚帖的,谁若愿意瞧便叫她们瞧去! 庄岩的心顿时被她笑软了,那方才刚被一个消息惹出的震怒也随之消失了七八分。 等他再仔细将他的来意缓缓给韩宓讲了,他的笑容便一直都不曾落去,仿佛这消息不但没什么值得忧虑、值得恼怒的,还是一件再也轻松不过的事儿,举手间便能将这小纷扰化为无形。 韩宓却是当即就被他带来的消息惊呆了。 她可是才从戴如玫那朵珠花上推断出,秦阁老已经彻底将孙家当成弃子了,那孙雅静也就再做不成三皇子的侧妃了。 怎么这才一眨眼功夫,这孙家的女子却攀上了大皇子了? 那孙连堂可是秦阁老的门生,与孙家拐弯沾亲的苏驸马又与秦阁老暗中有了默契约定,大皇子不该这么不小心,连孙雅静都沾得到他的边儿吧? 韩宓就连忙小声询问道,难道岩哥哥一直都不曾将我们暗中与孙家斗法、与苏驸马的斗法讲给大皇子听么。 「若是岩哥哥已经给大殿下讲过了,大殿下这一手儿或许只是个顺水推舟、用来迷惑对方的计谋呢?」 庄岩既是一直笑容不断,韩宓当然也没瞧出他的恼怒来,她如今发此一问,也不过是帮他将这个状况再捋顺些罢了。 再说岩哥哥不就是怕孙家借此东山再起,继而又对韩家做些什么,这才急慌慌的跑到后宅告诉她,也好叫她多加提防么? 那她便得叫他先别急——莫说孙家不可能真正攀上大皇子,哪怕是真的,他们这一方也要随时准备出手,再将孙家重新推进万丈深渊。 那孙氏已经死了!孙连堂又不可能为了她父亲韩云枫,再从孙家推出个能做棋子的姑娘或者姑奶奶来,韩家惧他何! 连韩家都已经不在乎孙连堂再能使出什么招数来了,温靖侯府怕么?大殿下怕么? 庄岩登时被她这句话提醒了,脸上强挂出的笑容也顿时变成了然微笑。 其实他也只是才刚得到消息,说是那孙雅静不知道怎么遇上了出行的大殿下,他那位大殿下表兄又不知为何一眼就瞧上这姑娘了,立刻便派了手下去打探她出自谁家。 那么现如今听得宓妹妹这么一说,他又怎会不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这才在听说消息后便气得不行,竟没来得及细细分析? 他当然清楚他是被孙氏曾经的手段吓坏了,就是现如今再想起来,还忍不住替宓妹妹和她娘捏一把冷汗呢。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该冷静不是么?若是连他都不冷静了,单只靠着宓妹妹一个人,又该怎么对付那不要脸的孙家! 这就更别提大殿下那边也只是派人去查探孙雅静的来历罢了,却并不曾做出更进一步的打算呢。 那么他与其现在就开始替韩家担忧,生怕孙家出了个皇子侧妃后,会又对韩家做出些什么来,他还真的不如趁早掐断孙家这条路。 毕竟哪怕大殿下真的只是对孙家顺水推舟,他也输不起——一旦叫孙家真出一位侧妃,就算这位侧妃不受宠爱,外人哪里知道? 孙家不还是可以趁着这机会继续苟延残喘一阵子,更能趁着这机会咬人? 第22章[03.21] 或是等有朝一日大殿入主东宫……再令孙家翅膀越发硬了,他岂不一样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就笑着点头道,宓妹妹你放心:「我已经有法子了,这法子保证叫大殿下无论是真瞧上孙家那位三姑娘了、还是顺水推舟,都不会将孙家三姑娘抬举起来,更不会因此就抬举了孙家。」 只是这法子论起来好像有些不大好见人,又颇有些连累了孙家可能存在的无辜之人,更可能叫大殿下表兄得知后再怪他自作主张,他便不曾与韩宓深说。 谁叫大殿下自有他自己的考量,他庄岩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大殿下对谁用那顺水推舟之计都可以,偏偏是孙家不行,他庄岩决不能给孙家任何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可不单是那孙雅静绝不能成为皇子侧妃,就是那孙连堂的腿伤养好后,他原来的官位上……也必须叫取代他的那人站稳当了! 这大秦朝缺人才么?不缺;这大秦朝缺那喜好权利之人么?也不缺。 因此上莫说是抢手的京官儿,哪怕是偏远之地的九品官职、那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员伤病需要静养,曾经的官职却永远不会为谁虚位以待。 那么只要他庄岩运作得当,等孙连堂养好伤后,能再给他的官职最好就是些有名无权的,权当给这位孙大人养老罢了…… 殊不知韩宓既是重生之人,当年又早是个妇人家了,不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或严酷或下作的手段也颇用过一些,庄岩的欲言又止哪里瞒得过她? 她便忍着笑应了声,却也不忘悄声叮嘱他,手段一定要干净利落之外、万万不能走露任何一点风声。 「那孙氏既然已经死了,论说我们与孙家也就再没什么深仇大恨了,更不是非得再要谁的性命不可。」 「哪怕真有人还想要孙家人的性命,那也不该是我们,应该是苏家才对。」 孙氏的丈夫苏同知的死可还没叫苏家人弄清楚呢! 他可是得知了自家儿子的身世,又想将事情喊破,这才被孙氏联手孙连堂夫妇弄死的! 那又何必由他们这一方努力对付孙家,继而弄得人尽皆知呢?何不叫孙家以为这是苏家出手了呢? 这就更别提大殿下这个人又是个温厚有余、狠辣不足的性子了,否则他当年也不会直到三十多岁的年纪才入主了东宫。 那要是让这位殿下得知了庄岩的手段,哪怕他并不曾将孙雅静往心上放过一星半点儿,想必也会埋怨庄岩狠辣吧? 庄岩既是已经想过此事必要瞒着大殿下,听得韩宓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不是两人还没成亲,他必须得赞扬她一句「宓妹妹真是我的贤内助」。 他就忍不住笑着打量起她来,仿佛这样就能看懂她是为何这么聪慧的,那黑眼珠儿一转便是一个主意,又样样儿如此合他心意。 谁知这时他便听得她道,那戴大人果然已经投靠了秦阁老,走的也果然是岩哥哥前些天查到的、联姻的路数。 「戴如玫今儿跟着戴夫人来做客,头上戴的一朵珠花便是当年秦修仪赏给秦阁老夫人的,不但当场就被肃宁伯夫人认了出来,又被当场喊破。」 韩宓当然不能将这个「功劳」归为自己,只因她虽然认出了那朵珠花,却碍于身份之故,不得不借助了别人的嘴。 庄岩也便同时知晓了肃宁伯夫人亦有投靠温靖侯府之意,他突然就又生出了新主意,或者说是在原来的主意上又有了新人选。 话说那肃宁伯的两位庶子不是也投靠了他么?那么索性在好好筹划一番后,将那孙连堂的孙女孙雅静转而塞给二皇子吧? 如此一来这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这且不论二皇子的侧妃可与大皇子的侧妃不同,那怕孙家一样出了个侧妃,却再也不值得畏惧,单只说大殿下那厢……也会因此对二皇子母子生出更深的忌惮与隔阂来不是? 如果大殿下真是看上孙雅静的花容月貌了,却被二皇子横刀夺爱,二皇子还想继续蒙蔽这位长兄,再装出兄弟情深的样子来?贵妃还想继续对皇后娘娘装出臣服的样子来? 这岂不是笑话! 反之若是大殿下只不过瞧上了孙连堂是秦阁老门生的身份,这才想顺水推舟与孙家结个亲,也好借助这个姻亲多了解下秦阁老那头儿的动向呢? 那么等到这个谋划被人坏了,大殿下对孙家也必然生恨。 那孙家定然是权衡了利弊,认为与二皇子结亲好处更大,这不是瞧不起大殿下又是什么?! 再不然也是孙家如同墙头草,这种随时左右摇摆的人家儿,又总想脚踩几只船的人家儿,不拉拢也罢! 再看二皇子的母族不过是肃宁伯府而已,贵妃又一直都是依附皇后娘娘在后宫生存——那便叫孙雅静给二皇子做侧妃又何妨,这样的皇子侧妃连个小蚂蚱都算不上! 若是这一招儿真能成,孙家这也算是又一次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庄岩便一边笑着点头道这样极好,也不忘一边又仔细瞧了韩宓几眼,先是手极轻的替她摘了摘落在头上的花瓣,便催她回花厅去。 「宓妹妹不是说今儿来客挺多么?我就不多耽误你时间了,左右汀兰馆明儿就开课了。」 韩宓软软的笑着应了,又撒娇般的笑道,岩哥哥明儿中午可别忘记给我送菜呀,这才在他的目光护送下快步往外走去。 第23章[03.21] 谁知却在迈出最后一排石榴树之前,她便远远的瞧见夫人们已是陆陆续续从花厅出来了,那样子显然是要来这石榴林里看花的。 她顿时一个转身便提着裙子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小声喊道,夫人们来赏花了,岩哥哥我俩快跑吧。 而她口中喊着这话,人已是极机灵的往林子东边跑去,只因她记得最东边有处假山,而那假山后面便有一条小径,多拐上几个弯后便也能回到花厅去,这也就正好避开了女客们的来路与眼睛。 庄岩被她的这份机灵笑得不行,却也不忘跟着她撒腿跑起来,一路跑一路伸出手来虚护着她,又一路悄声叮嘱,宓妹妹你看着些脚下。 他倒是想扶她一把,再不然最好挽着她做几个纵身,或是背着她跑,那或许会更快。 可是万一夫人们很快就进了石榴林,又万一瞧见了他俩的背影,宓妹妹可就有口说不清了不是? 他和宓妹妹是已换了庚帖了,可在今日这样的宴请之时还要来石榴林中见面,旁人可不会说他庄岩一句不好,倒得说宓妹妹不庄重了! 可饶是庄岩想得再清楚不过,说是此时并不能与宓妹妹太过亲密,等两人从石榴林的东边跑出去又绕过假山,却是迎面就瞧见了戴如玫。 她正冷笑着站在小径上,仿佛早就料到了庄岩与韩宓会从假山后头跑出来,而她做的便是守株待兔之举。 韩宓见状也不等戴如玫说些什么,亦是冷笑着停住了脚步。 她方才说是要出来更衣,却难免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戴如玫又是个心思不往正道儿用的,猜到了她是出来与庄岩见面也不难。 可这又有什么用? 她和庄岩眼下可都在这处小径上站着呢,戴如玫既没撞见他俩在石榴林里亲亲密密,也不曾从假山腹中……抓住他俩,她会怕她么? 只是也不等韩宓问一声、玫姐儿你怎么自己个儿跑到这里来了,她就听得庄岩一声怒喝:「玫表妹你能不能放尊重些?」 「你可是来我们温靖侯府做客的,如今却连一个丫头仆妇都不带,便独自跑到这样偏僻幽静的地方来,若是在此处出了什么事,你叫温靖侯府如何与你父母交待!」 这一声怒喝外带几句斥责顿时将戴如玫吓傻了,不但脸上的冷笑立刻不翼而飞,人也忍不住抖索起来,有心想辩解吧,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别看戴如玫自打得知自己可能给三皇子做侧妃,胸中便如揣了头小鹿、乱撞了好些日子了,甚至还在心头拿着三皇子将庄岩比下去无数次,越比就越是欢喜。 可她作为一个不够矜持又怀揣着无数美梦的女孩儿家,又如何不盼着谁都喜欢她? 连三皇子那样玉树临风的天潢贵胄都看上她了,庄岩不过小小一个侯府世子,为何却对她一向那般冷漠,眼下又这般翻脸无情? 戴如玫这打击难免受得大了些,再想起曹妈妈当初给她学说过,说若不是庄岩阻拦,曹妈妈早在头些日子就冲进汀兰馆、找韩宓给她出气了,她的嘴顿时一扁,差点就哭出声来。 她戴如玫明明论容貌不输韩宓,论出身更高韩宓不知几等不是么? 韩宓到底是哪里比她强?怎么岩表哥眼里只有韩宓一人儿,不论她对与错,都这般护着她?而她戴如玫还是岩表哥的表妹呢,却是没错也成了错? 好在自打戴如玫休学后的这些日子里,戴夫人也真对她下了一番苦功夫,至少已经叫她学会了及时控制情绪,别再动不动就犯那当众丢脸的错儿。 更何况就连她的父亲也跟她讲过,若她真心想给三皇子做侧妃,很多原来的至亲与故交,将来或许都是戴家的敌人,是三皇子与她戴如玫的敌人。 否则放着那花厅偏厅里的香茶,那各色时新的点心与鲜果,她又何苦不好好享用,偏要独自跑出来、到这里对庄岩与韩宓的私会围追堵截? 戴如玫这般一想之下,那扁起的嘴已是迅速恢复了平常模样儿,脸上的委屈也眨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与韩宓庄岩再像不过的冷笑。 「岩表哥还真是护着宓姐儿呢,还张口便责怪起我来,敢情这就是温靖侯府的待客之道么?」 「我看岩表哥这是怕我抢先将宓姐儿与你私会的事儿喊出去,才这般倒打一耙吧?」 庄岩显然是没想到,戴如玫竟会在他那般怒喝之后,还如此镇静,继而又指责起他失了待客之道。 而他本也不是擅长斗嘴之人,更不擅长与一个小女孩儿斗嘴,闻言便突然沉默了。 韩宓见状便是扑哧一笑。 她的岩哥哥倒是先将她拦在了身后,又抢先对戴如玫开口训斥起来,可这到底不是他的强项不是么? 看来等回头她还得仔细叮嘱叮嘱岩哥哥,将来一旦遇上需要斗嘴的事儿,要牢记着叫她先上呢! 她也便先是上前两步将庄岩挡在了身后,这才仔仔细细又打量起了戴如玫,口上虽然也没说话,心头到底轻叹了一声,这玫姐儿的变化还真是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话了。 要知道过去的玫姐儿可是个娇小姐性子,年纪又比她韩宓还小,不管被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都是咧嘴便要哭呢。 可她今日被庄岩这么厉喝了几声,却只是变化了瞬间的神色就重归镇定,这分明就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又颇受过一番调.教了! 那她韩宓今日要不给戴如玫点厉害瞧瞧,岂不得叫那戴府又多了个好用的棋子了,将来更会多一个人浪费她的精神? 韩宓眼中的神色便从笑看热闹变成了认真,继而又从认真变成了冷厉。 第24章[03.21] 戴如玫被她这般死盯着从上到下打量着,却死活猜不到她心头所想,不由得又有些焦躁起来。 这韩宓要做什么?怎么不但不出声与她辩驳,也好叫她趁机大喊几声多招些人来,还又这般打量起她来? 方才在那大花厅里,要不是韩宓这般打量她,她又何苦失了镇定,还以为是自己的妆容出了毛病,这才将头上的珠花摸掉了,又惹来肃宁伯夫人一番意有所指的话,当时便将她与母亲置身于尴尬境地? 只是既然想到了那朵珠花,戴如玫此时已是将那惹祸的珠花放起来了,她也不怕自己再如何出丑,更不怕韩宓再拿着那朵珠花当说辞,继而惹得庄岩更进一步翻脸。 而她既然敢来这里,便是仗着有秦阁老府上与三皇子给戴府撑腰,她便谁也不该怕。 她明明就是来抓这两人私会的不是么?到底是谁见不得人? 她就只管告诉自己,韩宓这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却也不等她用目光回敬回去,再在目光里生出两把刀来,便听见韩宓已是张口说起话来。 「我还当与玫姐儿一个月不见,玫姐儿便长进了,敢情你还是这般喜欢强词夺理?」 「那我倒要问问玫姐儿你了,什么叫私会?」 「我与庄世子是没有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算不得未婚夫妻,还是各自都定了亲事的,却偏来这里偷偷摸摸相见?」 「就冲着你这句不够尊重的话,这想要抹黑岩哥哥与我名声的坏心眼儿,若不是你们戴府与温靖侯府有亲,我现在便能喊了人来掌掴你的嘴你信不信?」 「等掌掴了你后你还不服,还不改了你这做派,我自有更厉害的手段等你,管保叫你的名声臭遍京城你信不信?」 「我看你是忘了你脚下这块地是哪里了,更忘了这不是你们戴府,你若真喜欢在这里出丑,可没人愿意再替你瞒着!」 这话顿时吓得戴如玫噔噔噔倒退了几步,又忍不住满眼不可置信的望向韩宓。 宓姐儿竟然说要掌掴她的嘴?还要叫她的名声臭遍街? 这真是反了天了!她可是来温靖侯府做客的戴家大姑娘,又不是那等服侍人的仆妇,随便人如何处置! 「你、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戴如玫一边嗫喏着,一边已是四处张望起来,心头也不由得后悔起来,她方才为何不带两个丫鬟来帮手。 这、这地方为何这么僻静!竟连个救兵都没有! 这时她便又想起乳娘在她小时候给她讲的故事,说是有一家千金小姐去旁人家做客迷了路,不巧却撞破了男主人与一位女客的私会,当时就被人灭了口…… 戴如玫越想越怕,当时就想大声呼救,她不想死在这里。 可她却也明白,外带韩宓方才也提醒她了——这里可是温靖侯府,并不是她自己家,哪怕她能喊来再多的人,也未必会向着她,说不得还会令她丢一回更大的脸…… 这时她便瞧见韩宓又继续迈步紧逼上前来,还伸手挽起了袖子,那尖尖的十指还涂了鲜红的蔻丹,真是怎么看都吓人得很。 而那庄岩虽是站在韩宓的身后并不曾跟来,再望过来的目光里也凶狠非常,就像随时要吃人。 戴如玫便愈发忽略了韩宓说过的话,「不打她只是看在戴府与温靖侯府有亲的面子上」…… 她也便连张嘴喊救命都忘了,也真的不敢了,人也被吓得如同秋风中的黄叶,怎么一个抖瑟了得。 她更忘了这条小路却偏偏是鹅卵石铺就,本就不那么平整,就在她抖瑟退让之间,她的脚下先是一滑,随后便如同失了根般打了个趔趄,扑通一声就摔倒在地。 戴如玫顿时哇的一声哭起来,不止是摔的太疼,更是怕韩宓趁机抓了她,再将她杀人灭口。 要知道这条路边上可有好几处假山呢,假山下面还都做了乘凉用的小山洞! 那若是韩宓将她捂住口鼻拖进山洞里,岂不是随时要她的命! 就算等她母亲发现她好久都不曾回到花厅里,又派人找了来,她不也是早就断了气? 戴如玫越想越怕,哭声也便越来越凄惨,她只盼着韩宓或是庄岩表哥能被她哭得心软些,也许便能对她高抬贵手了。 怎知她不歇声的将嗓子都呜咽哑了,却到底没等来更近的脚步和抓她的手。 待她强忍住哭泣抬起眼,就发现这条小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韩宓与庄岩竟然仿佛从来不曾来过,也没留下一点点痕迹。 ……韩宓比庄岩跑得还快,一边跑还一边笑道,待会儿到了前头的岔路口,岩哥哥可别忘了左转。 「若是你一直埋头跟在我身后径直跑下去,可就跟着我跑到花厅门口去了。」 庄岩笑得不行,既笑宓妹妹不过几个假动作便将戴如玫吓得摔了个大跟头,又笑她竟长了两条兔子腿。 他过去怎么从没发现她跑得这样快?饶是她跑得飞快,在这样的时候也不忘叮嘱他,待会儿可别跑错了路? 他就一边忍笑一边点头,说他记着路怎么走呢:「等午后宴席散了,我来后院接你和老太太,再护送你们回韩宅。」 第25章[03.21] 他是不忍心就叫宓妹妹这样狼狈的独自跑回花厅去不假,可他也不能真叫「私会」的名声落在她身上不是? 别看宓妹妹斥责戴如玫时说得有理有据,说她与他本就是未婚夫妻,事实上他俩只换了庚帖,还未下小定呢! 谁叫今日是自家府上宴客,这宴席上又来了那么些的客人,全然不知道谁的嘴里是象牙,谁的嘴里是满口胡话? 韩宓亦是笑道我知道了:「表姨母为了给老太太接风,还特地请了昆曲班子呢,岩哥哥若要送我们回家,可别来得太早了,未时末再来便好。」 也就是这个话音刚落,庄岩就发现前面便已是岔路口。 等他放缓步伐回头看了一眼,也就发现两人带着青芽已是跑出了很远,戴如玫也并不曾追来。 他就轻声喊着韩宓不如歇一息:「既然前面就是路口了,我这就走了,等我走了后,宓妹妹带着青芽缓几口气,理理头发再回花厅吧。」 青芽从打跟着自家姑娘离了花厅,便没出过声儿,哪怕是自家姑娘与庄世子被戴家大姑娘堵在石榴林出来的那条小路上也一样。 只因这丫头既知道自家姑娘够机灵,只要姑娘不下令,她只需随身将姑娘服侍好了,同时再当个隐形人儿便已足够。 可她却也万万没想到,自家姑娘明明已是将戴大姑娘骗住了,又成功将庄世子护送走了,这当口为何又要重回那条小路,还说什么要将戴大姑娘扶回花厅去。 那位戴大姑娘的性子多不讨喜啊,自家姑娘何苦再招惹她? 韩宓闻言便笑了:「玫姐儿是很不讨喜,论说我就该叫她在那条小路上哭个没完也不管她。」 「大不了待会儿回了花厅,再假装发现她不在,招呼几个仆妇出来寻她就够了。」 「可是青芽你别忘了,今儿可是温靖侯夫人特地为咱们老太太摆的赏花宴,我们韩家女眷是主客。」 她韩宓的祖母既是今日宴席上的主客,她本人又是温靖侯夫人为自家世子定下的未婚妻,若叫戴如玫突然失了踪影,又久久都回不到花厅去,岂不是叫人笑话温靖侯府连摆个小小赏花宴都打理不周? 那她韩宓与祖母的脸上就有光了不成?她又怎会忍心叫旁人如此腹诽温靖侯夫人? 青芽一听也真是这个理儿,这丫头便眼珠儿一转:「要不姑娘就在这里等着吧,左右奴婢腿儿快有力气,不如等奴婢跑回去将戴大姑娘扶回来,我们再一起回花厅。」 韩宓轻轻摇头:「你方才都说了那戴大姑娘不是什么好性子,我如何放心叫你独自去寻她,再叫你受她的气?」 青芽不过只是个丫头罢了,又是她韩宓的丫头,那戴如玫怎么可能给青芽好脸儿看,不抬手就打都是好的。 倒是她韩宓先给戴如玫吃了个大亏,对方肯定已是有些怕她了,眼下她若再找回去,戴如玫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哪怕那丫头真敢当时发飙,她和青芽可是主仆两人,对方却是孤身一人,有什么可怕的! ……这般等到韩宓主仆俩将戴如玫半拖半拽的挟持到了花厅门口,去石榴林里赏花的夫人太太们还未回来。 韩宓也便一边喊着偏厅里服侍的仆妇快去给戴大姑娘打水来,一边顺势松了她一直扶着戴如玫的手,脸上也不带一点嫌弃之色。 等庄媛关切的迎上前来问道这是怎么了,韩宓也不露一点声色,只是笑道附近的净房里有人,她便去了假山那边更远一些的净房。 「我出来后正巧瞧见玫姐儿在石子路上崴了脚,就与青芽一起扶着她回来了。」 庄媛闻言便笑了——这宓姐儿还真是个机灵鬼! 话说她之前发现戴如玫不见了,便已猜到这丫头没安什么好心,谁知派出去的好几个仆妇也没找到人。 敢情戴如玫竟跑到最偏远的那条石子路上去了,这是知道那条路边全是假山,就跑去捉宓姐儿与岩哥儿私会? 殊不知宓姐儿年纪虽然不大,却到底比戴如玫精明得多,如今这不是叫玫姐儿吃了大亏,哭得满脸都花了,口上却还轻描淡写滴水不漏? 只是别看庄媛已是飞快的想明白了个中缘故,等戴如玫洗好了脸又补了妆,她还是颇为紧张的将人拉到她身边坐下了,又很是摆出了一副大表姐的关心模样儿,连声张罗要给玫姐儿请个郎中来瞧瞧脚伤。 实则她既是瞧见了戴如玫走起路来很是如常,还不是害怕饶是韩宓如何的不动声色,却架不住戴如玫张口胡说八道? 那等她叫人将郎中请到后宅来,再叫仆妇们将玫姐儿扶去花厅旁边的小院里诊治捎带小憩,玫姐儿也便没空儿胡说了吧…… 戴如玫已经快被气炸了。 她在那条石子小路上本就吃了韩宓的亏,不但将脚踝崴了一下,人还被吓得出了几身冷汗,连眼睛都哭肿了,如今她已经回到花厅来,这些人竟然还这样对她? 她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俗话说得好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庄媛凭什么还要像看管犯人一样紧紧看住她! 好在她既知道亏难吃,她也就只敢腹诽罢了,面上也不得不摆出一副乖巧的表妹模样儿,连声对庄媛道,她只是崴了一下脚,当时虽是疼得不行,如今好似也没肿。 「今儿不是表婶母摆赏花宴给韩老太太接风么?若是在这样的日子口儿请郎中进后宅,只为了给我看看脚,玫姐儿可过意不去。」 谁知也不等她话音落下,庄婷也笑着凑了过来:「玫姐儿这话说得可是有点儿见外了。」 第26章[03.31] 「你既知晓今儿是我伯母摆宴,你就是客人,如今你不小心崴了脚,我们家却不替你喊个郎中来瞧瞧,也不请你去歇歇,这哪里是待客之道?」 「再说方才宓姐儿主仆扶你回来时,我可瞧见了,宓姐儿可被累得一头一脸的汗,你若再说你的脚没伤,岂不成了宓姐儿白费劲?」 「难不成宓姐儿是闲的无聊,明明你并没受伤,也要扶着你回来?」 就在庄家姐妹的一唱一和间,外加上宋千红与韩宓的嘴也没闲着,那赵明美更是个看笑话不怕事儿大的,也便不等夫人太太们赏花归来,几个粗使婆子已是抬了软轿来,戴如玫就被强拉上了轿,又被一路抬到了花厅东边的小院里。 而这小院本就是为了宴客之时,防着哪位女客有个头疼脑热或是酒多了歇息之用的,怎么论怎么都不是温靖侯府的失礼了。 戴如玫便在这处小院的正房里躺在临窗软榻上,又被庄媛差人喊来的郎中在脚面上糊了厚厚一层又黑又臭的药膏,满屋子里随后便都荡漾着这股臭气,迟迟不能消散。 等到午宴开了,她也只能半靠在这里,由着丫头们端来各色饭食,再服侍着她就着药膏的臭味儿,食不下咽的凑合着吃了半饱。 这就更别提随后的戏台下也不是她的去处了,直等到戏也散了后,她才又由几个粗使婆子抬着,一路出了这处小院,再来到外院车轿厅里挪上马车。 韩宓也便从戴如玫「受伤」后,再也不曾瞧见戴夫人露出一丝笑脸,等她在车轿厅中眼瞧着这位夫人黑着脸上了车,她再也忍不住笑意。 她就说她得回到石子路上去扶戴如玫吧? 她若是不回去,怎么会又跟戴如玫推搡起来,也就在推搡之间出了一头一脸的汗,等回到花厅后,便叫众人以为她为了搀扶伤重的戴如玫,就出了好大的力?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叫庄媛与她心有灵犀,都不需她多说半个字便请了郎中来,还将戴如玫抬到了花厅边的小院里? 这就更别提那臭臭的药膏了,那药膏不但闻着臭,里头还被庄岩叫关山悄悄加了不少的辣椒与胡椒…… 那么即便戴如玫的脚踝真没扭伤,却被这样的药膏糊了整整一中午半下午,等她回了戴府再洗去药膏,那脚丫子也得再肿三天! 韩宓就在庄岩扶她上马车时,忍不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眼里也带着难忍的戏谑笑容——往药膏里加辣椒末和胡椒粉这种事儿,亏他想得出来! 庄岩也顿时笑起来,等马车上了路后,却到底没忍住跟她交了底儿,说这馊主意并不是他想的。 「就在我刚回到外院后,宋骁和宋驰来了,宋骁明儿一早便要去四武营报到,宋驰四日后也要进兵器坊当差了,哥儿俩今日来跟我道个别。」 「这时后院我姐姐差的人也来了,说是戴家大姑娘崴了脚,要从前院带个郎中进去给戴大姑娘诊治。」 韩宓扑哧就笑了:「这么说来那个馊主意是宋老三出的咯?」 「怪不得我觉得这一招儿似曾相识呢,就在去年时,千红姐姐有个表妹便中过这一招儿!」 说起来那宋老三宋驰,他本就是宋家最为不驯服的孩子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放着从军的大路不走,却偏偏爱好鼓捣兵器与火药。 就是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连他的爹娘都默许他自己为自己选择妻子了,却险些被他表姑母娘儿俩算计着、令那个表妹成为他的未婚妻,宋老三怎么可能生受? 他便趁着表妹在宋家小住时,叫人往她的面脂里加了大把的胡椒粉…… 那天却偏好是他娘宋太太的四十岁生辰,他的表妹很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生辰宴上,怎知来到宴席上之后,不但当众泪涕横流,眼睛也顷刻就肿成了烂桃子。 这门亲事自然便在表妹当众出了这样的丑后无疾而终了,一样的小伎俩却还能再用,今日可不是又一次用在了戴如玫的脚上? 这样倒也好! 如此倒看戴家那母女俩今后还会不会将温靖侯府当成平地,动不动便想来借着做客探听什么! 只是别看韩宓是这么想了,她到底还是明白的,哪怕戴夫人母女俩并没有就此彻底铩羽,依然还敢往温靖侯府频繁走动,这两人也不值得令谁如临大敌,真正值得提防的,还是戴大人。 她也便悄声叮嘱庄岩道,等回头不妨将那些戴大人都熟悉的暗线或是事情迅速改头换面一番。 「也省得他早就知道温靖侯府的根底,今后再借着这个优势对付侯爷与你。」 既是孙氏早些天已经死了,眼下连丧事都办得差不多了,苏驸马被平乐长公主逼着致仕一事便再也拖不得,据说眼下他已经正式上了折子告病,只等着内阁和皇帝批红了。 可那戴大人却又在此时被秦阁老拉拢了去,这岂不是苏驸马还未成为闲人,便又叫温靖侯府乃至大皇子多了一个敌手? 尤其是戴大人往日又与温靖侯有着颇多走动,还有颇深的交情在里头,那么韩宓又怎会不怕他知晓得太多,将来就很容易抄了温靖侯府的后路? 譬如温靖侯虽是面上与一些武官交好,实则还暗地里结交了些许文官呢。 那戴大人既知晓这些官员的底细,又本就是都察院的右都御使,那他若是指使哪个手下出面弹劾这些文武官员,一旦弹劾成了,岂不也是温靖侯的损失? 而那都察院过去既有戴大人在,温靖侯必是以为言官一路已在掌握之中,至少不会出现他交好的一方被人弹劾之事呢,又哪里会有一点点防备! 庄岩听罢韩宓的话便笑了,直道宓妹妹真是缜密:「……早些天我的人才发现戴大人可能要反水,何家大表舅推荐给我的两位先生便也这样提醒过我了,两位先生与宓妹妹的忧虑几乎不差。」 却也正是他早早发现了戴大人的反常,外加上两位谋士的提醒,便使得他能及时将事情讲给了他父亲与大皇子表兄知道,这两位也都提早有了防备。 第27章[03.31] 只是这防备的细处他却不便对宓妹妹讲了,毕竟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大殿下出的手,还有文阁老与门生们的贡献,这都不是自家可以宣扬的,他就笑着叫她尽管放心。 好在韩宓既是经历过前世的,当然也明白温靖侯父子的为人与做派,她又怎会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她就笑道她自然是放心的:「既是大舅舅推荐给你的两位先生都不错,岩哥哥以后遇事尽管多与他们商量。」 等她说罢这话却又不免有些怅然——若是大舅舅这一次回来也不用再走了该多好,可惜还不等二舅舅到得京城,她与她娘便已将大舅舅送走了,他在前天一早便已启程回了西川。 她便在笑罢之后又叹了口气,这才又悄声问庄岩道,既是宋二哥明儿一早便要去四武营报到,是不是你已经从文阁老那边得到了消息,苏驸马这一回的自请致仕已是板上钉钉了,内阁一定会准,皇帝也一定会准。 话说那平乐长公主虽然也有把柄在苏家手里握着,她那「奸夫」秦子程毕竟已经死了,还死了有十来年了,与苏驸马有过苟且的孙氏也已经死了。 说起来那苏驸马若不是因为这个,也未必真会善罢甘休,不但张口便答应了长公主的要挟,如今也真上了称病的致仕折子。 毕竟新鲜的绿帽子与陈芝麻烂谷子不一样,他若还愿意继续顶着这顶无凭无据、再也无从查证的绿帽子,分明是与自己过不去,还会彻底连累苏氏一族。 相反他若是同意了长公主的「无理要求」,哪怕他就此再无实职在身,至少他还能继续做他的皇亲国戚,苏家也还会因此继续鼎盛几十年。 那么韩宓当然也愿意相信苏驸马聪明一些,选择放手、不再与长公主如何做对,如此他才能顺利致仕,令温靖侯与大皇子少上一个敌手。 这之后她只需要与庄岩齐心合力对付那些新跳出来的鬼魅便好,不论哪个也会比苏驸马好对付得多不是么? 庄岩越发轻笑起来,笑他的宓妹妹既缜密又敏锐。 他不过只跟她说了一句「宋骁明日要去四武营报到」,她便已经猜到苏驸马这一回致仕必成了? 他也便一边笑着一边轻声告诉她,为了叫苏驸马的致仕不被皇帝驳回,平乐长公主前两天便去宫中请罪了。 「我也是今日一早才听说,长公主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便将孙氏与苏驸马的劣行抖落个干净,又哭着喊着求皇后娘娘替她做主,否则便要去太后娘娘的陵墓前一头撞死去。」 「虽说这请罪却全然没有一点点请罪的样子,说是要挟也不为过了。」 「可她到底是皇室公主,又是皇上的亲妹妹不是么?她是君,驸马是臣,哪有君叫臣受了委屈、臣还敢还手的?」 这话再说白了呢,就是即便平乐长公主在婚前与秦子程有过肌肤之亲,在皇家也早已不是秘密——虽然庄岩也是才知道不久。 可那苏驸马竟敢为此便与弟媳妇私通,还自以为他既抓了长公主的把柄,就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因此上就算皇后娘娘不想为此替长公主与皇上求情,却也得将话原样儿回禀到了皇帝跟前;更别论皇后娘娘还很愿意做这个事儿,很愿意传这个话儿。 皇帝当时便气得甩了袖子,脸色也被气得铁青,若不是皇后娘娘拦得紧,他当时便得下令将那驸马苏寅生捉到宫里来,再狠狠敲上三五十棍。 谁叫当年下旨替平乐与秦子程悔婚,是皇帝被太后逼着做出来的?等他问过了苏家的意愿,下旨叫平乐改嫁给苏寅生的也是他? 要知道皇帝当时被太后逼得实在无奈,又不想自己做这个欺骗苏家的恶人,便已似是而非的给苏家递过话儿,说是平乐与那秦子程……苏家可并不曾嫌弃呀! 敢情苏家这是先做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乖巧样子,想要先尚了主、做了皇亲国戚占了便宜再说,多年后又反悔? 这哪里只是打了平乐的脸,这根本就是连他这位皇帝一起打了,还有已经作古的太后娘娘,也被苏家打了个不善!这可是天大的欺君之罪! 韩宓听到这里顿时再也忍俊不住。 原来她与宋千红胡猜乱想的那些……关于平乐长公主与秦子程的这事那情,竟然都是真的呀? 而皇家竟也早就知道平乐长公主已经怀了秦子程的孩子,却还要叫她嫁给苏寅生? 这真相说起来虽然是一笔再烂不过的糊涂账,却糊涂不到她韩宓身上;那苏寅生却因着他与孙氏的苟且被长公主揭穿,就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又令皇上对他无比厌恶了? 那这岂不是叫他再也翻不过身来,不论是将来的十二团营总兵,还是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对他来说都成了镜花水月,实在令人拍手称快? 这可真是太好了!这实在是她回来后的这些天来听说的、最好的一个好消息!比那孙氏横死还好上几分! 韩宓便难免越笑越想笑,不禁就笑倒在庄岩肩上。 若不是两人还都年纪小,远远还未到成亲的年纪,她几乎都想在他脸上印下个唇印了。 她娘不但怀了身孕,她娘还健健康康的活着! 那孙氏却已经死了,连尸体都快臭了,那苏寅生也再顶替不了温靖侯在朝中的官职了! 她和庄岩离着他们的幸福越来越近了!这幸福还是完完整整的一辈子! 庄岩却是不知道她为何会笑成这样,想当初他才听说这个消息后,他可是一点笑容都没敢露的,毕竟这事儿里牵扯的全是皇家秘辛,更有他皇后大姨母的叮嘱…… 可他旋即就不再想了——只要宓妹妹高兴,便比什么都值了,不是么? 第28章[03.31] 再说她那张娇嫩的小脸儿可正靠在他肩上呢,他若在此时还只顾得埋头苦想,想她为何这么容易快乐,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等好光阴! 他也便贪婪的抽了抽鼻子,深觉得宓妹妹发间与脸颊上的香气再好闻不过了,既有淡淡的花香,又带着些甜甜的奶香,竟是许多年也不曾变过。 他的肩膀也就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动一动便会阻止了她开心的微笑。 若是可以,他真愿意彻底奉献出这个肩膀,叫她一倚便是永生永世,他永远都不会嫌累。 只可惜这条路到底是有尽头的,尽头便是韩宅的大门口。 庄岩就觉得还不等宓妹妹将他的肩膀靠热,马车便已停了下来,外面刚响起了韩家门房喊着车门槛的声音,她已将头从他肩上抬了起来,还迅速坐直了。 他难免有些遗憾的想着,宓妹妹家为何不住得远些再远些,这样她便能多在他的肩膀上靠些时候…… 不过再想到如果韩宅离着温靖侯府太远,她去汀兰馆上学便会累得多,等下了小定之后……他再来瞧她也便得多走很多路,每一次的相见都会变得更遥远,他就摇头笑了。 等他笑罢之后,却也不忘悄声嘱咐她,方才那些话万万不能再入谁的耳朵。 「皇后娘娘差人出来传话时,本不想将经过学说得太细致,却又怕我父母对苏寅生不放心,将来还要分出心来、提防着他重新起复,这才冒着风险透露了皇家陈年秘辛。」 韩宓登时一脸懵懂:「什么皇家秘辛?岩哥哥这一路跟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一句都记不住了?」 「难道我不是在赏花宴上累得不善,上车后便靠在岩哥哥的肩膀上睡着了?」 庄岩叮嘱罢她那几句话后,已是准备要扶她下马车了,闻言顿时笑喷,那已经伸出来要扶她的手也笑得再也端不住。 宓妹妹还真是调皮! 其实算起来不论是孙氏的死,再或是孙连堂与那苏寅生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任谁都不好再起复,哪一桩哪一件都已是快得超出了韩宓的预料。 只因在她的前世时,在庄岩坠马的噩耗传来之前,这几人都不曾真正暴露。 虽然她也早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却从未将他们当成过温靖侯府与大皇子的真正敌人,而她又与孙家、与苏驸马很少交集,当然也就更不曾起过一点点提防之心。 再换句话说,就是她的目光曾经无比短浅,心思全被锁在了内宅。 她一直以为孙氏只是图谋她娘空出来的正室之位,哪怕捎带手又为苏樱夺走了她的高门亲事,这一切也都只是内宅间的争斗罢了。 那么现如今眼见着孙氏已经彻底成了一堆臭肉,马上就要被一捧黄土掩埋了去,那苏寅生与孙连堂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天夜里的韩宓突然就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兴奋得夜不能寐。 要不是她娘早猜到孙氏已死,又怀着身孕不能太过高兴,韩宓真想从自己的床榻上爬起来,再一路跑到正院正房里,好好偎依在娘的怀抱,娘儿俩兴高采烈的分享一切胜利果实,一聊就聊到大天亮。 第二日一早的韩宓便难免带了些没睡够的疲惫,好在这疲惫也难掩她的眉飞色舞,她这模样儿落在何氏眼里,就令何氏万般心疼起来。 这丫头定然当她这个做娘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将一切都自己默默扛了? 其实那丁香为何先被老爷送去了良乡,随后又被送回了山东老家,那连氏又为何速速打消了过继的心思,这可都是宓姐儿的功劳呢。 她既是从不曾真被蒙在鼓里,又何曾不晓得宓姐儿的辛苦? 还有那孙氏之死,那孙连堂的断腿……她大哥何凤亭还在京城时,可都详详细细给她讲了。 等他讲罢这些,更是不止一次告诫过她,说是宓姐儿既然有这份能耐,做长辈的便不能将她辖制了,以免再叫孩子无所适从,甚至再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可就越发不美了。 单说这京城中的勋贵高官之家那许多纨绔,又有哪个天生就是纨绔? 还不是家里没教好,便叫本该是鲲鹏的材料变成了小白兔,甚至变成了过街的老鼠! 话说何氏刚开始时也不理解她哥哥这番话,更是对那「鲲鹏」的说法不以为然,谁叫这些话听似不错,却是实打实教养男孩子的法子。 自家老爷不过是个小小五品官,哪里就用得着宓姐儿一个女孩儿家冲在前头、替自家冲锋陷阵了,不但要管着韩家内宅,竟还学着男人家、将手伸到了外头去? 就算自家后宅不很清净,不是还有老太太和一干忠仆在么,她何氏不也不曾将那些燕窝阿胶当做好东西么,这一大家子还能被谁骗了去? 那外头的事儿也自有自家老爷韩云枫决断呢,他决断的好也罢坏也罢,哪有叫女儿悄悄给他做帮手、帮着他各种善后的道理,他这个大家长却只需坐享其成? 因此上何氏虽然看似将何凤亭的劝告接下了,心里也不是没为韩宓悬着心。 她倒不怕别的,她只怕宓姐儿被她放纵成野丫头,明明是个女孩儿家却偏要操心男人该操心的事儿,再惹了温靖侯府的嫌弃来…… 可也就是她大哥何凤亭临走前又跟她说了一番话,令她登时茅塞顿开。 宓姐儿将来可是温靖侯府的世子夫人,哪能当成一般的闺阁女孩儿教养? 若将孩子养懦弱了,或是养得太过良善,哪里扛得起温靖侯府那一大家子事务! 第29章[03.31] 再说何氏这些日子也深深的明白了,别看她已是很久不插手后宅中馈了,又仗着有老太太在,便更可以安心做那甩手掌柜的;其实偏偏是她,才是宓姐儿出手诸事的第一受益人。 再换句话说,宓姐儿若不是为了她,还巴不得娇养在闺阁里,哪里就得操心成这样儿了…… 何氏也便再顾不得自己已经微凸起来的肚子,就站起身来亲自给女儿盛了碗牛乳粥,再给女儿面前的小吃碟里夹罢素馅小蒸饺,又夹了个红豆包。 韩宓眼见着她娘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还如此轻盈,显然是身体不错,心情也不错;她就不但不曾出声阻止,还越发笑逐颜开,连声喊着娘快坐下陪我一起吃。 「祖母方才在厨房吃过了呢,眼下已是带人出去采买新鲜菜蔬了,等娘陪我一起吃完,我便得上学去了。」 何氏闻言也笑了——这老太太这都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是如此闲不住,哪怕知道自家饭菜干净得很,不用老太太再亲自一样样尝过,菜蔬也要亲自采买? 这时再想起连氏在的那些天,老太太处处都将连氏看得紧,即便这位弟媳妇偶有流露将颂哥儿过继的意思,也都被老太太及时出言阻止了,何氏的心头难免又是一暖。 她就忍不住在心底道,单只看老太太和宓姐儿的面子上,看来也是时候学着原谅老爷了,更别论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只是这时的何氏又哪里想得到,也不过是韩宓才上了马车赶往温靖侯府的路上,自家老爷的顶头上司、顺天府知府便接了一份状纸。 那状纸写了洋洋洒洒几大篇,正是状告韩云枫这位同知老爷的,告他不但强占民女,强做自家妾,还在良乡强占了八十亩农田。 等韩宓得到这个消息后,已是在汀兰馆上罢了上午课;听得栓柱说还请大姑娘放心,此事并不曾传到太太耳朵里,而是先来与大姑娘通个气儿,她便抿嘴儿笑了。 别看她只是个女孩儿家,前世再是金家大当家也不过打理打理生意,她也懂得这状纸虽来得蹊跷,却也不值得畏惧不是么? 那么只要她娘不会被这事儿烦扰,她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她就笑着告诉栓柱道,你这便回去告诉你爹你娘,尽管继续瞒着太太和老太太,只因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儿。 「咱们老爷哪里纳过妾?那三个通房丫头都只有卖身为奴的死契,任谁也拿不出在官府备过案的纳妾文书来,那头一条罪状便不成立。」 再说这也不是自家对手头一回出这个昏招儿了,当初那卫木匠一家不就被孙连堂收买了去,想用「强占民妻」打她父亲一个措手不及? 就连丁香头些日子从良乡的庄子上逃出来,身后立刻便被跟踪上了,对方想要拿住的不还是差不多的把柄? 这一样的把柄还真是用起来不嫌烦,再一再二又再三,这猪一样的对手就不怕她韩宓早就有了提防? 「至于说咱们老爷在良乡强占农田,老爷既是先做了几年推官,家里的产业哪一个少得了正经文书,又有哪一处产业敢落在老爷的名下?」 见得栓柱的神情虽然还有些懵懂,却又带了些不赞成,仿佛是不赞成她一切都以猜测为准,韩宓越发笑个不停。 看来这小子最近跟着庄岩的人手学习如何替她办差,还真是没少长进呢! 等她笑罢了便告诉栓柱说,良乡的庄子本就是太太的陪嫁:「太太头些日子又将它给了我,不论谁拿着这个罪名去告老爷也是告不成的。」 「告状之人若是明知这个却偏要指鹿为马,那便也不止是民告官先挨上三十大板的臭规矩了,诬告还要另加五十大板才作数。」 栓柱闻言却不由得更加急了:「既如此……等那告状之人知晓了这些又改写了状纸,被告的岂不就成了大姑娘您了?」 大姑娘可是姓韩的,是自家老爷的亲闺女!亏得自家姑娘还笑得出来! 韩宓这才知道栓柱是在着急什么,又为何不赞成她说的田庄不在老爷名下——不论被告的是哪个,只要都是韩家人,她父亲也逃不过。 那若等原告将被告真改成她,她就得以一个未出阁女孩儿家的身份去接受官府询问,这事儿或许更闹大了,在栓柱心里,真还不如就叫韩云枫当这个被告。 可不论那份状纸上的被告是谁,她既清楚这本就是诬告,又怎么会叫那原告得逞? 这分明就是秦阁老那厢的人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先是鼓动了丁香带着身孕逃回城内韩家、再闹个一尸两命不成,告她父亲一个草菅人命也不成,这才又差人离京将卫木匠一家找到了吧! 她就对栓柱摆手道,正是因为其中一个被告极可能成了我,告老爷强占民妻那一条又不成立,告老爷强占农田更不成立,我才说这事儿并不可怕。 韩宓赌的便是这一告,分明只是秦阁老想要借刀杀人,借助李知府李大人成为他打压韩云枫的得力人手,而不是真想达成告状成功的目的。 那李知府虽然早对韩云枫生了忌惮,充其量也就是将状纸压下、再在韩云枫面前卖个好罢了;虽然卖好的背后或许还包藏了「把柄在握」的得意,却也不过如此了。 ……等栓柱走了后,韩宓便叫绿芽替她去寻明月,再叫明月将庄岩请来跟她说话儿。 两人见面后,她便将今日发生之事与自己的猜想全都竹筒倒豆子跟他讲了,又难免软声笑着求他道:「……岩哥哥快派个人替我去查一查,万一我猜测错了也好及时补救呢。」 庄岩将话听了一半时,便已替她替韩家捏了一把汗,本就巴不得赶紧派人替她将此事平息了去呢,闻言还有什么迟疑的? 这就更别论那秦阁老还可能在此事中掺合了一手儿,若不就此叫他那一派吃个暗亏,这干人往后岂不越发将温靖侯府当成软柿子,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庄家了! 他便笑着叫她放心:「我这便差人去顺天府府衙寻李逢春说话。」 论说庄岩也想过,既是连宓妹妹都已猜到,那份状纸也许是秦阁老派出的人来诬告韩云枫,他便不该差人明目张胆的往顺天府府衙去,而是最好派了人暗地寻访,也免得打草惊蛇。 第30章[03.31] 可是宓妹妹也说了,良乡的庄子本是何家表姨母的陪嫁,并不是表姨母嫁到韩家后再置的产业,他更清楚韩表姨夫是不曾纳过妾的。 那么他与其叫人先去暗查指使诬告之人是谁,还不如先在顺天府知府李逢春那厢软硬兼施一番,也好叫这位知府大人知晓那两条「罪名」不实之处,先将这状子驳回再论。 而若能尽早叫这位李大人知道,他不过是被人当成了刀,对付的并不止是韩同知韩云枫,韩同知的背后还有温靖侯府,这位大人若是不傻,又怎会再拿着那状子当把柄? 再说李逢春对韩云枫再如何忌惮,如何不懂不实的罪状便等同于诬告?若他非得拿着这份诬告不放,反而是授人以柄了不是么? 这般一来也便能先叫韩云枫少了一份忧虑,又令主使之人丢了刀,之后再慢慢查实这主使究竟是谁也不迟。 庄岩也便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就又给韩宓细细解释了一番缘故,仿佛生怕她不同意这个决定,或是埋怨他不分主次。 韩宓闻言便笑了。 其实她才不在乎她父亲那厢有没有因此忧虑呢,要不然她也便开口求岩哥哥替他分忧了,譬如早些请李知府将那状子驳回了去,又何止是只请岩哥哥查证主使? 她那位好父亲是不曾正经纳过妾,更不曾强占过他人之妻。 可他也没闲着啊,自家后宅西小院里住过三位通房,哪个不是他收用过的? 若能在此事上再给他一个大教训,甚至叫他为此被上司压制得灰头土脸,不是他活该么? 只是她也记得,岩哥哥早些天还提醒过她,父慈女孝、家庭和美是韩家兴旺的根本。 万一叫别有用心的旁人从她这里得知韩家连父女都反目了,韩家岂不是更成了有缝的鸡蛋,是个苍蝇都想钻了? 更何况眼下要钻韩家缝隙的可不是旁人,极可能是秦阁老那一派,那些人可不止是她前一世过得凄惨的始作俑者,他们还害了温靖侯父子。 那若是就此便与这一派人明里对上,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要是能此时就叫对方吃个亏,温靖侯也会对这些人多加提防,这还真是两全其美呢。 她也便轻笑着点头道,我都听岩哥哥的:「岩哥哥说这事儿该怎么打理便怎么打理吧,我和我父亲便坐享其成了。」 「只是我也想提醒岩哥哥一声,如果你的人真查出来这件事是秦阁老那一边搞的鬼,你可别忘了跟侯爷禀报清楚。」 「谁知道这些人害我父亲不成,会不会又翻头来害侯爷?」 她还是那句话,温靖侯再是大秦朝数一数二的武将,论勇猛不输于人,对付起心眼儿极多的文官来,只要轻敌,难免吃亏。 那么既然她都从她父亲被诬告的事儿上瞧出秦阁老一派的黑手了,她还能允许这只黑手再伸到温靖侯府来? 而庄岩既是在何凤亭未曾离京前颇多受教,何凤亭还将自己的两个谋士留给了他,这两位先生这些天可没少给他上课,他又怎会不懂韩宓的意思。 他就笑着应了,说是等今晚他父亲归家后,他便去跟父亲深谈一回。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庄岩的笑容里也难免掺杂了几分愧疚,愧疚于宓妹妹要不是定给了他做未婚妻,想来韩家也不至于因此深陷派系之争。 想必宓妹妹也是心里明白的,她却不但丝毫不怪他,不怪温靖侯府,还时时刻刻都想着提醒他,提醒温靖侯府如何提防对手,连请他去暗查对手也被她说成了求他,这还真是叫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了…… 那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快为她分忧,尽早的将韩家从这些争斗中择出来吧。 ……既是庄岩暗暗下定了一切尽快的决定,这之后不过是申时正,他派出去面见李逢春李知府的人也回来了。 这时也恰巧正是汀兰馆散学时分,庄岩便来汀兰馆门外寻韩宓,见面就笑着告诉她,宓妹妹猜得果然十成准。 「那秦阁老既是熟知大秦律法,他又怎会不知告状必要有确凿证据?」 「那他派出来诬告表姨夫的人,便得手握表姨夫纳妾的文书,外加将良乡那块八十亩地的原主儿收买来吧?」 可此事正如宓妹妹所说——秦阁老的人到底改不掉那块地在十几年前就已卖掉的事实,亦改不了买地之人是宓妹妹外祖何家的事实,更歪曲不得丁香本是何家家生子的事实,这一切早就在官府都有备案。 因此上这也真怪不得宓妹妹猜测,秦阁老一派并不曾真想借着这一份状纸将韩家如何呢。 那些人果然只是想以此做把柄,再将这个把柄递到顺天府知府李逢春手里去,再叫那位李知府多了一个辖制韩云枫韩同知的手段罢了。 再换句话说呢,这本就是秦阁老一派的「借刀杀人」之计。 只可惜这一计不但连主使与缘故都被韩宓猜中了,又可惜那李逢春虽然「嫉妒贤能」,便极想将韩云枫彻底辖制了,却到底知道有些人不是他惹得起的,譬如皇帝的连襟温靖侯。 他今早之所以亲自接了状纸,又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绝不官官相护的模样儿,甚至当时便下令请韩同知回避此案,说是要亲自彻查,只因他尚且不知道,韩云枫竟与温靖侯做了亲家。 在他心里那韩云枫不过是沾了何凤亭这个舅兄的光儿,这才在头些日子的大考后连升三级,那何凤亭又远在西川,到底鞭长莫及,他哪里知道这位韩同知竟然还有另一个大靠山? 因此上等他见到了庄岩派去的人,也不需要来人讲清来龙去脉,譬如纳妾文书何在,譬如买地契约还是十几年前的,他只需听得韩云枫竟是温靖侯的亲家,他登时便傻了眼,随后便连声道,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第31章[04.03] 韩宓听得庄岩学说到这里便有些惊讶。 李知府这句「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话是打哪儿来的?难不成李知府与温靖侯府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她却从来都不知情? 庄岩这才想起来,他并不曾给她讲过自家府上与李逢春李知府的关系,他就连忙告诉她道,其实若不是李逢春提起,连他也险些忘了。 「岱族兄的亡母便是李家的姑奶奶呢,虽与这位李知府隔着支,到底还没出五服,岱族兄也得唤他一声族舅。」 韩宓这才了然笑了——怪不得她前世都不曾留意这一层关系,且不说宋千红的准婆母早就去世了,单说她后来也不曾嫁进温靖侯府,又哪里知道庄家这些拐弯姻亲都有哪个? 她既没做成温靖侯府的世子夫人,那位李知府再跟庄家哪个房头有亲,又怎么会跟她父亲因此攀上交情? 倒是现如今她与庄岩已经定了亲事,今后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这位李知府倒是真可以好好走动一番,至少不用再怕他祸害她父亲了…… 谁知韩宓不过就是这么想一想,到底也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呢,等到第三日头上,她才刚进了汀兰馆,就被宋千红将她拉到一旁说起悄悄话来。 「我母亲说昨儿午后我家去了个婆子,自称是顺天府李知府太太身边的,送了个帖子来说是要上门拜访,还特地点名要见见我。」 「这顺天府知府不是你父亲的顶头上司么?他们家过去与你们家可有走动,若有走动,宓姐儿你可知道这位李太太意欲何为?」 韩宓扑哧就笑了。 敢情不止是她不知道那位李知府与庄岱那一房有亲戚,就连宋千红也不知道? 不过这也不奇怪,千红姐姐到底还没嫁过来呢不是?她又哪里会将未来夫家的一干亲戚认全了? 她就轻笑着悄声告诉宋千红道,那位李知府可是岱大哥的族舅:「想来他们家也是才听说岱大哥定了千红姐姐这个媳妇,便想亲戚间走动走动,提前亲香一下认认门吧。」 只是别瞧韩宓并不曾提起这事儿真正的起因,这却到底瞒不过宋千红去。 这缘故方才韩宓也想到了——连宋千红都不知道自己的婆婆有这么一门亲戚,韩宓怎么就知道? 宋千红也便在眼珠微转间,就想起前天庄岩往汀兰馆来得勤,不但中午就来了一趟,下午放学时又来了,这两次还都跟宓姐儿说了好久的话。 她就立刻神情凝重起来:「宓姐儿你跟我说实话,那李知府是不是做了什么跟你父亲不对付的事儿,昨日递帖子去我家,只是想求我在中间做说项?」 要只是为了认亲,那位李太太和她母亲见见还不够,为何还要点名见她?她可还没嫁到庄家二老太爷那一房去呢! 而若见她真是为了求她些什么,她和宓姐儿的关系是很亲密不假,可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为些不大相干的人求宓姐儿不是么? 要不然她宋千红成了什么人了? 今后岂不是谁得罪了宓姐儿,得罪了韩家,都得求到她头上来,她凭什么做这样的和事老儿,再与宓姐儿失了姐妹情分? 韩宓虽是早知道宋千红聪慧得很,却也没想到对方竟能这么迅速的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块儿。 要不怎么有句俗话说得好,叫「宁愿跟聪明人打场架,也不跟糊涂人说句话」,宋千红这般机灵,倒是省去她的很多铺垫了。 韩宓也便索性再不瞒着,便将李知府那厢曾经接到一份状纸,那状纸又是状告她父亲的话说了,又笑着开解宋千红道,你也不用为此担忧,庄世子已经派人将此事了结了。 「那位李大人又不是傻子,他既知道断案判案需要证据,庄世子派去的人又是有理有据的,他怎会因为一个诬告便与我父亲为难?」 「想必李大人也是因此才得知我父亲与庄侯爷做了儿女亲家,便想叫李太太跟各家女眷走动走动,毕竟将来都是亲戚不是?」 宋千红亦是没想到,她不过是随便揣摩了一番,竟然还真被她猜着了李太太要去她家拜访的缘故。 她就说么,宓姐儿过去和庄世子感情再好,两人如今到底都大了,哪里就到了没时没晌都要见面的份儿上,一旦见面见得频繁,必是出了什么事! 她便也不管韩宓如何安抚她,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要知道她将来嫁给庄岱后,庄家老二房还要靠着温靖侯府生存呢。 若李知府一直都是个懂事的,也将庄家老二房这门姻亲放在眼里,更不曾想打压宓姐儿她爹,当初又何必接下那个诬告状子? 如今这位知府大人将事情搞砸了,又想起老二房这门姻亲了,便上赶着来求她宋千红去说情了? 这李大人还真将他自己当成庄岱的亲娘舅了! 只是宋千红到底也明白,女人间的交往走动多半就是这样,哪里真有不用操心男爷们儿、只顾得自己应酬享乐那么美的好事儿。 她虽是还未嫁给庄岱,到底已经是他未婚妻,老二房现如今又没个女主人在,他的亲戚如今找上门来了,她还真能给人家甩脸子看? 再说这不是为了宓姐儿的父亲么? 既是宓姐儿的父亲被人诬告了一回,又险些因此被李知府整治了,单只看宓姐儿的面子上,这个和事老儿她还真得好好做。 第32章[04.03] 宋千红这才露出笑脸道,既是如此,这位李太太我便不妨见见。 「若她真是摆出一副诚心与你我交好的模样儿来,又能替李知府做这个主,那李家保证从此不再与你们老爷为难,倒也是件天大的好事。」 这之后也就是几天后的休沐日,女孩儿们既不用来汀兰馆上学,宋千红便提前一日请宋太太给李知府太太回了话,请李太太在休沐日这一天来宋宅做客。 李知府本就算不得高官,李太太又懂得这一行的深浅,也便并不曾大张旗鼓,就在这一早轻车简行来了宋家,大半日的宾主相处也算是相谈甚欢。 只是宋千红最终也不曾正面答应李太太的恳求,说是下一个休沐日必会携韩宓前往李府做客,说辞便是她做不得这个主,她得先与韩宓商量商量再说。 「李太太您也知道,韩太太如今有了身孕,韩大姑娘如今可是韩家后宅的当家人呢,万一她腾不出空闲来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李太太连连笑着点头,直说她明白:「若是我那几个小魔王能有韩大姑娘和红姐儿一半儿的能干,我也得多念几声阿弥陀佛呢。」 第二日宋千红便将这一次应酬的经过全跟韩宓讲了,又笑道那位李知府仿佛是个惧内的:「……若真是如此,我们也不用担忧这李家出尔反尔了。」 宋千红的意思便是李太太既是个能做主的,又已经清清楚楚表达了与韩家交好的意愿,想来也不止是那份状纸,今后韩云枫也不用再怕李知府给他小鞋穿。 韩宓难免对宋千红连声道起谢来,待宋千红笑骂她太见外、方才闭了嘴,心中却早已有了决断。 等到中午下了课后,她就与前来给她送菜的庄岩商量道,既是李知府如此识趣,我们不妨如此这般…… 庄岩闻言便有几分惊讶——宓妹妹竟然还懂反间计? 韩宓咯咯笑:「这不都是小时候岩哥哥给我讲的,你还怕我听不明白,又特地将先生给你画的图册拿来给我瞧了半天?」 再说就在不久以前,庄岩不还给孙连堂与卫木匠使了一出儿反间计么,这一切可还是历历在目呢…… 庄岩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倒是还记得这事儿,可我以为我只是给宓妹妹讲了些小故事呢,那图画又好看得紧,这才拿来跟你一起看了一下午。」 那时的他根本就是学了什么都急于跟她分享,有好玩的好吃的也想跟她分享,再换她开心一笑罢了。 他哪里知道不过是些小故事,那时候她年纪又小,她却一直都记在心里了,如今还如此熟练的拿起来就能用? 韩宓见状越发笑逐颜开,心头却忍不住叹气道,若是她当年真将这三十六计的故事牢牢记住了,她又哪里会白白浪费那一世。 她就一边笑着一边颇为撒娇的催促着问道,岩哥哥倒是快告诉我呀,这一出反间计到底使得使不得? 庄岩笑着将手一挥:「既是有勇有谋的韩将军发了话,此计当然使得!」 只是这一计又该由谁对李逢春出手呢?不如还是由他给宓妹妹做先锋吧…… 谁知韩宓却摇起头来,直道还不到岩哥哥出手的时候:「那位李太太不是请千红姐姐替她邀请我去李府做客么,不如等我探探虚实再定也不迟。」 那位李知府既是才见了庄岩派去的人,便直呼大水冲了龙王庙,她当然明白庄岩出手更能保证一个好结果,这结果还会来得更快。 可庄岩到底是温靖侯世子,身份地位都在这里摆着呢,谁知道那李逢春只是看上了温靖侯府这棵大树,还是另有其他企图? 若李家只是明白温靖侯府与秦阁老府上相提并论起来,还是温靖侯府更值得依靠,哪怕李家敢于张口就跟与温靖侯府要官要钱,这也就罢了。 万一那李家却是个墙头草,不定哪一天又摇摆到秦阁老那一头儿去了,这反间计岂不倒被对方用了去! 庄岩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这世上并不乏一心图谋钱权的主儿,这些都好满足,这样的人自家也敢用,譬如肃宁伯府那几位庶出少爷。 怕只怕对方图谋了钱权还不够,反手又想图谋更大,为此再卖了旧主的也不在少数,那便真是被反噬了,譬如他那位表伯父戴大人。 他就微笑着答应了她,说是那就等下个休沐日由你先去探探虚实也罢:「不怕李家张口便提条件,怕的就是他们不提。」 「若是宓妹妹先提出了我们这一边对李知府的要求,说是叫他在秦阁老与我们这一方之间做反间,他答应还则罢了,不答应岂不就是他没有诚意,那所谓的不再与表姨夫作对也只是说说而已?」 韩宓点头道她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上等我到了李府,我便长驱直入与李太太谈一谈。」 「我就不信岱大哥的母亲都没了这么久,李知府却还是个念旧情的,只看在与温靖侯府这么一点拐弯姻亲的面子上,便愿意放过我父亲这个对他有威胁的下属。」 「他想要投靠温靖侯府可以,最好早些将条件提出来,哪怕他只是为了寻个靠山都可以,否则这门亲戚不认也罢,谁也不在乎对手再多他一个。」 既是庄岱的母亲已经去世七八年了,庄岱的外祖父外祖母也早作了古,唯一一位舅舅也早就外放在西北做县令,那李逢春必也知道李氏一族与庄家的走动只在年节,等闲再不会有更深交往。 那么李逢春早几年并未靠着这个姻亲关系贴到温靖侯府来,若不是他面皮薄,情知这样的姻亲关系不够过硬,便是他另有靠山,这靠山说不准还是温靖侯府的对头。 因此上她若是真叫庄岩亲自出马,谁知道会不会直接跌进谁的陷阱? 譬如何止是被李知府拿了告她父亲的状纸,还能再叫人攻讦温靖侯教子无方,以权势纵子压人,无视大秦律法? 而若是换她出面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个女孩儿家不是么? 第33章[04.03] 她再与庄岩定了婚事,她也只是为了自家父亲求到李知府家去的,她说的话还能当得真,做得了呈堂证供? 她就不信有那不要脸的御史言官放着诸多大事不管,却偏要拿她一个女孩儿家的话柄攻讦人的! 其实韩宓本不愿意这般多疑。 单说前世她娘死后,她要不是也突然多疑起来,她又哪里会抛弃庄岩远嫁天津卫? 因此上哪怕她后来在金家那般艰难,她也尽量改了这等性子。 她着实不想叫自己一辈子都做这样一个人,任谁在她眼里都不可靠不可信,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一定连自己都会厌烦自己。 可谁叫眼下的情势不同了,她已经知道前世所有的悲剧都是秦阁老那一派造成的? 那她若不遇事便往深处想想,尽可量将一切后果都想到了,再将一切应对法子都想好了,难不成就等着重蹈覆辙,再叫那秦老匹夫将温靖侯父子都害了去?! 只是韩宓也没想到,就在这天傍晚她回了家后,她那位好父亲竟然越发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不但在她娘面前摆出了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儿,比前几日还殷勤了许多,等她与父母告辞要回东小院,他还亲自将她送了出来。 韩宓便在出了正房的院门后就站了下来,似笑非笑的仰起脸,仿佛她早知道父亲有话要对她讲。 韩云枫见状难免又气馁又欣慰。 气馁的是这孩子实在比他想象得还要聪慧几分,只可惜她如今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粘他敬爱他的宓姐儿了,这一切都不是他教导的。 欣慰的是……既然他早就打算回头了,宓姐儿能成长为这般模样儿,无论如何都是件大好事。 他就先是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这才小声对韩宓道,送连氏等人回老家的家仆们已经给他来了信:「你二婶和颂哥儿已被安置好了,那丁香……也被族中送去了庵堂。」 韩云枫既是有些尴尬,话当然也不多,韩宓却从这短短的话语中得知了两个消息,那便是她那位二婶想来再不敢轻易提出过继之事,那丁香也有族中看管,再也逃离不了庵堂一步。 韩宓便笑了,倒不是笑别的,而是她二婶连氏既没旁人撺掇,又没祖母支持,却敢一味的想将颂哥儿过继出来,凭连氏那点子本事还真叫人无法信服。 想来连氏背后不但有她二叔父,韩氏某些族人也没少掺和,连氏的娘家更没起什么好作用。 要知道连她祖母都不赞成连氏这想法儿呢,而她祖母头些年身为一个寡妇将她父亲、叔父与姑母拉扯大,又曾受过族人多少回暗中算计? 那她父亲这短短两句话可不是显得可笑了? 连氏这一回京城之行太过匆匆不假,临走时甚至是被吓走的,她回去后短时间内想来也不会再如何蹦跶,可也架不住旁人继续撺掇她啊? 她父亲怎么就不知道多交代送人的家仆几句,也好将那些连氏背后之人都教训教训,如此才算长久之计? 却也正是因为韩宓这一笑,便使得韩云枫越发尴尬,他一时已是不知该如何跟女儿继续开口了。 可是他又怎会不知,韩氏一族的族长本也没安什么好心,这才在这一次给他采买了两个丫头、叫黄香山等人一路带回来,说是给他开枝散叶? 那连氏明明是被宓姐儿差人连吓唬带哄的才骗了回去,临走前也彻底打消了过继颂哥儿的念头儿了,那老匹夫却还给他来了这么一手儿,这是生怕他家宅安宁,更怕他太太给他生个儿子出来呢! 韩云枫也便索性不再要什么面子,就与女儿哀求一般将事情全讲了,又悄声与她商量起来,说是王妈妈的丈夫黄香山也特地捎信儿给他,叫他速速拿个主意出来呢。 「宓姐儿你也知道,为父的在官场上便已是支应乏力,更别论再替你们娘儿俩管一管后宅了,要不……你索性替为父想个好主意,为父也好照样儿交代黄香山?」 韩宓难免微微一惊。 她是觉得她父亲这一次派人前往山东老家、交代得不够缜密,也早知道韩氏一族里有坏人。 谁叫她曾经将祖母接到金家陪她住了几年,既知道祖母当年独自拉扯父亲几人的艰难,也便对韩氏一族多少有些了解。 可韩家那位老族长这又是抽的什么疯? 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这老头子搞得鬼,先叫人欺负她祖母一个寡妇不够,又撺掇了连氏不够,如今还学会给她父亲送女人了? 她前世可从来不曾遇上这事儿,也从不曾听过祖母说这老族长的坏话儿呢! 只是韩宓随即就明白了,只因她父亲在前一世时并不缺女人,不久后丁香的儿子也出生了,想必那老族长也便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算出招也必会被孙氏这个毒妇一招招化解了。 韩宓就不由得又对孙氏生出两分赞赏——那毒妇虽然可恶,可这后宅手段也真够她学半辈子了。 再想到自己在金家时,虽然也不乏狠厉手段,却全仗着庄岩给她撑腰,现如今她与他虽然再不会劳燕分飞,也得学着自己动手了,她就笑着接下了她父亲给的差事。 「您既然也说您对后宅手段不大懂,又不想叫这么点儿小事惊动祖母和我娘,便尽管放心将此事交给我吧。」 「只是还请父亲充分信任宓姐儿,宓姐儿要人就给人,在事情未了之前,也莫过问进展,宓姐儿并不想叫父亲在后宅的琐事里多费心。」 看似恭敬的话语中已是一副当家人的架势,彻底不许韩云枫再掺和了,也免得横生枝节,否则便不接这份烂差事。 第34章[04.03] 韩云枫如何听不懂她的意思?又如何看不懂她的霸道? 只是他既然不敢自己直接对族长出手,生怕因此影响了自己的仕途,否则他也不会求女儿出手,也便在惊讶中答应了,连带问一声女儿究竟想怎么做的心思也彻底打消了,心头还难免生出几分窃喜。 韩宓就笑着跟他借人道,她要叫栓柱和另一个老道些的家人快马去山东送信:「明儿天不亮就得拿着我的信出发。」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她这位好父亲并不是真对族长的手段束手无策,而是在眼下这等风气下,任谁也不敢将家族不放在眼里,尤其是她父亲这种当官儿的。 一旦有哪个族中子弟敢对家族不敬,对族长与族老们不恭,再被族中联名告到官府去,便等着面对一团乱麻无处下手吧,只要不想摊上被除族的坏名声,最终还不是得各种屈服? 那么不论她是情愿与否,这差事她都得接,不但得接,亦不能叫自己对族中流露一丝一毫的不满,也免得再牵连自家这个房头乃至祖母。 韩云枫却是从她的短短一句话中就听出了她的胸有成竹,突然又生出了几丝遗憾,遗憾他这个闺女怎么就生为了女儿身,若是个男孩子那该多好。 可宓姐儿若真是个男孩儿,又怎会懂得后宅那些勾心斗角?男孩儿又无法与温靖侯府联姻,自家不是也少了一棵可以依靠乘凉的大树? 他再看向她的目光中便又多了几分喜爱,继而便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几张小银票,数也不数就塞给她,口中亦道,就算不只为眼下这事儿,你缺人缺银子也尽管与为父说话。 韩宓笑着应了,接过那银票来便与他屈膝告了退;等她回到自己的东小院,也便忙叫绿萼点来亮些的灯,再给她裁纸磨墨。 她父亲前些天可才成了被告,说他强占民妻、以他人之妻为自己的妾呢! 要不是丁香和若芷若蘅都有卖身为奴的契约在,这卖身契又在官府备了案,谁知道他会不会因此丢官! 那么韩家的老族长若想往京城韩宅送丫头,还口口声称是送给他做妾开枝散叶的,便得拿卖身契来,否则这样的丫头谁敢收?! 这话若是由她父亲亲自开口,既提起前些天的状纸,难免有些在族中失了体面,可若由她提起也便不同了不是? 她完全可以将父亲在朝为官的好处讲了,说白了就是恩威并施呢。 要知道登州老家韩氏一族的田地可有大半都是免税的,难道不是仗着她父亲当初的孝廉名分,才享受的朝廷优待? 倒看族里哪个真愿意叫她父亲丢了官,再叫韩氏一族失了这个依靠,继而背上沉重赋税! 因此上韩宓从打接下这个差事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埋怨,只要她出手后能叫自家清净,能叫她娘好好养胎,她心甘情愿。 她便提笔写到,族长好意送来的丫头可以收,可是卖身契也得有,又将缘故与好处细细讲了。 至于等过些天那两个丫头到了,既是有卖身契在手,还不是想打想卖都由她? 只是别看话是如此说,第二日一早韩宓也不忘去寻庄岩,说是这两日的侯府若有公函往山东那边送,万万别忘替韩家交代山东境内几个驿站,若有韩家的家仆路过,便将人留下等栓柱。 这样也免得黄香山等人选择走了水路,再与栓柱走两岔儿去。 其实王妈妈的丈夫办事她还是很放心的,譬如这一次,黄香山便知道先给她父亲来封信,而不是冒冒失失带着族长送的两个丫头上路回京,还有她大舅舅回来述职时,黄香山前去接人,也知晓在路上便先将家中之事给大舅舅透露一番。 只是韩宓也怕,怕黄香山既是已将连氏等人送到了,便再也没了继续留在老家的借口。 那两个丫头一旦被他们带离了登州,上了回京的路,她虽然也能等人来了之后再换别的手段,族长那厢又该等什么时候给他教训呢? 庄岩闻言也便知道,韩宓打发栓柱前往山东必是有要事,否则黄香山等人前些日子刚将韩二太太和丁香送走,这一次为何又差人去? 他也不问缘故,就笑着点出了两个人的名字,又笑问韩宓:「宓妹妹若觉得这两人够妥帖,便叫他们这就出发追赶栓柱去吧?」 「如此也省着非得等我父亲有公函往山东送,万一将事情耽搁了可不美。」 栓柱等人是在天不亮就骑着快马走了不假,可那小子与另外一个家丁到底不是常出远门的,又肯定不擅长一路与驿站打交道之事。 他的人却最擅长马上赶路,不但用不了半日便能将人追上,等出了京城后,还可以拿着自家的帖子在各大渡口与驿站都留下话来,这样也便不用再干等着送公函的快马了。 韩宓自是知道这样再妥当不过,也便笑着领了他的好意,等他立刻就将那两人喊来吩咐了,待两人领命走了之后,她就将缘故跟他学说了一遍。 「……虽说不过是两个没名没分的丫头,来了之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我也不想助长韩氏一族这等风气。」 更别说这还是她父亲第一次求她,他为的也不是别的、而是家宅安宁,她不将事情办得漂亮些怎么成? 既然往山东老家派人不过是小事儿,韩宓又对此事胸有成竹,庄岩亦差了人手去给栓柱帮忙,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便没再为此悬心。 要知道她二舅舅马上就要到了,她早些日子就叫人为二舅舅一家寻宅子,却至今还没有着落,她又答应了李知府太太,过几日便要去李府做客,她忙着呢! 因此上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便又多差了几人,继续为她二舅舅寻宅子之余,再将隔壁她姨母的陪嫁小院收拾一番。 这样哪怕那宅子暂时寻不到,她两位表哥既已是搬回老宅静心读书,二舅舅一家也能暂时在隔壁落脚。 韩宓她娘也不止一次唠叨过,说是她大舅舅既然暂时不回京城,就叫二舅舅一家住回老宅也罢,这样教导起何昊与何晟两人来也便宜。 第35章[04.03] 可就算两位舅舅还没分家,那处老宅可位于北城,难道要叫二舅舅每日上朝都坐一个时辰的马车? 韩宓便笑着跟她娘道,莫说让二舅舅一家回老宅住,哪怕大舅舅一家也回来了,也未必真会住在老宅里:「等再过上个二三十年,舅舅们都年老致仕了,那边才是个好去处。」 其实韩宓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孙氏曾经住过的砖塔胡同那处院子买下来,今儿一早她已是派了人去苏家打听了。 若是细论起来,那处院子的男女主人都在盛年时便死了,听起来仿佛不大吉利,否则也不至于叫苏家卖房已是卖了个把月,却还不曾成交。 可那位苏同知既不是死在那院子里的,孙氏更是死在了天津卫,韩宓才不在乎这个呢。 万一等二舅舅一家都到了,听说了这处宅子的经历后便对它不喜,她还可以将它留下做嫁妆呢不是? 谁叫那处院子既已失了主人,苏家便不愿再留着它,甚至还将它当成了臭狗屎,只想远远的丢在一边,要价也便比市价低了三成? 韩宓便已是提前交代了自家家仆,介时不妨再将房价压得更低些,最好再流露几分对这处宅子的忌讳。 那么等她将这处宅子拿到手,且不论由谁来住,对她那位好父亲也是个永远都存在的提醒与威慑呢。 韩宓也就在说服了她娘由着她再找宅子后,就毫不羞涩的将嫁妆一说儿讲了,说是哪怕二舅舅一家用不上,自家将来也用得上。 何氏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便笑着答应了,她又哪里知道自家女儿已是打起了砖塔胡同的主意? 这之后不过是三天工夫,韩宓派去与苏家缠磨的人便给她带回话来,苏家老太太已是答应再降一成的房价。 「小的并不曾提起买家就是咱们韩家,还请大姑娘再给小的一个示下,这买家到底要不要提,也好就此再逼着那老太太将卖价降一点?」 芸姑姑的丈夫苗刚亲自请示到韩宓面前来。 说起来官宦之家若要买房置地,开铺子办产业,在大秦已是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要么便由自家夫人太太挂名,要么便由可靠的家仆挂名,韩家也一样。 如此也省得连累官老爷们的官声,或是被谁抓了痛脚去,譬如就像头些天那纸状子,一旦良乡那个田庄真挂在韩云枫名下,想要分辨清楚就得难上三分也不止。 只因韩宓很清楚,她外祖母当初买下那处庄子也便宜得很…… 她就笑着对苗刚摆手道,既是已经又降了一成,苗叔便去与苏家立契吧:「我倒是也想买宅子时少花些银子,可我更怕叫苏家得知买家是韩家,哪怕我们家愿意花上十二成的价格,人家也不卖给我们了。」 苏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或许从来不知道她父亲与孙氏的苟且,可那苏驸马苏寅生未必不知道。 那又何必为了多省些银子便叫将要到手的鸭子飞了? 苗刚既是前来请韩宓示下,便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该请示的时候也得请示,该回禀的就不能藏着掖着。 也就是在苗刚走了之后,前院门房就送进来一份帖子,正是李知府太太一大早命人送来的,邀请韩宓于两天后前往李府做客。 韩宓笑着将帖子收了,再看天色已晚,想着左右明日一早她还有课,等到了温靖侯府再问宋千红是否也收了帖子不迟,便径直去了厨房。 谁知等她从厨房出来后,又进了她娘的正院,就瞧见西次间的炕桌上也放着一份请帖,正与她收到的帖子一模一样。 她就不由得冷了脸,心头也不免暗道那位李太太不是个懂事的。 她父亲可是李知府的下属,那顺天府衙门里的官老爷官太太们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她娘有了身孕? 更别论宋千红当初也替她找了借口,说是正因为她娘有了身孕,韩家如今是她当家,便不知道她是否有空应酬呢! 那李太太又为何明知道这个,还要给她娘也送一份请柬来? 这是生怕她娘不知道她父亲曾经成了被告,便不想叫她娘好好养胎,更不想叫她父母和美不成? 何氏虽是不清楚过去几日发生过什么,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女儿的不高兴,也知道她的不高兴便是因着这份帖子而起,就笑着打开那帖子给女儿瞧。 「人家李太太可不是个不懂事的,你可别冤枉了人家。」何氏指着上头的字对韩宓道。 「你来瞧瞧,李太太这可不是邀请帖子,这只是个问候。」 韩宓这才知道,虽然她娘这份帖子与她那一份看似一模一样,里面的内容却真的不是邀请,李太太不但询问了她娘身体可好,又对无法邀请她娘也去赴宴道了歉。 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道是她错怪了李太太。 「我就说么,这位知府太太明明是才与千红姐姐攀了亲,还口口声称这个宴席只是邀请我们这些女孩儿家,好叫我们去李府与李家姑娘们认识认识,为何还出尔反尔又请了您。」 话语间也将李太太的邀请说明了缘故,令何氏再没有一点点怀疑,譬如怀疑那李太太怎么突然就与自家有了走动之意。 自家老爷是新升任了同知不假,论说与李知府家也该走动得更近起来。 可在老爷升职后,便已在外头酒楼宴请了同僚与上司,又将家中太太有了身孕、不便应酬的话讲了不是么? 第36章[04.14] 何氏便笑着点头一脸明了:「虽说过去咱们老爷的同僚太太们也不少摆宴席,邀请各家太太姑娘前去做客,这位李知府却是两年前才回来的,除开才上任时请了一回客,我们家与他们家再没什么走动。」 「我方才还纳闷李太太怎么突然便送了帖子来,原来李知府还是岱哥儿的族舅啊。」 亏她还以为那位李逢春李大人只是正常调动,并不是背后有什么大靠山,这才在两年前回京在顺天府任了知府,应酬走动间也便不那么高调。 敢情人家这是先用两年站稳了脚,这才缓缓四处攀亲戚识故交,两口子都是谨慎人呢。 ……这时的何氏又哪里知道,李逢春是个谨慎人不假,却也不是没有野心的。 否则他也不会在收了状告韩云枫的状纸后,便意欲将这个把柄拿在自己手里,更不惜摆出只要对方不服、他便要亲自审理的架势来,想要以此叫韩云枫从此对他俯首帖耳 。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份状纸在顺天府便只有两位知情人,一位是韩云枫自己,另一位便是李逢春,除此外再无走漏,等庄岩派了人去平息此事,也便分外顺利。 想必那秦阁老的人本来也是知晓李逢春的为人,这才主动将这状纸径直送到了他的案前,而不是大张旗鼓叫人来告状。 殊不知也正是这一手儿,便给了李逢春回旋余地,更给了韩云枫绝地逢生之机。 韩宓便在庄岩替她了解到这一切后,胸有成竹的在约定之日赶赴李府赴宴去了;那所谓的试探也更没藏着掖着,寻空便悄悄对李太太讲了。 李太太却是万万没想到,韩宓竟是如此的长驱直入,当下就是难免一惊。 她与自家老爷是商议过了不假,因着秦阁老的人不甚可靠,自家老爷并不真想将韩云枫如何。 如果明知秦阁老只是借刀杀人,自家却偏要做这把刀,难免授人以柄不说,又极可能遭遇卸磨杀驴之事,怎么论都不如温靖侯府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靠山更长远。 再说韩云枫当时便已与自家老爷不卑不亢的提起,说他既是顺天府的官员,自家老爷也该避嫌。 要知道这大秦朝就没有直属上司审问下属的先例,若自家老爷也认为他韩云枫犯了罪状,便该将状纸移交给都察院才是正理儿。 因此上那状纸哪里是那么好接的,又哪里真好查办?恐怕老爷还未动,手便已被别人抓住了! 可韩家大姑娘却是如此的开门见山,张口便道自家老爷既是已将那状纸压下了,如今便可以尽管张口提条件了,这、这哪里是文官女眷打交道的路数呢? 只是李太太既然能叫李知府都对她服服帖帖,且不说她娘家也有些本事,李知府这些年的高升多半都靠着她娘家父亲,她自己也是颇有些谋略的。 她便迅速想到韩宓身后的温靖侯府,这样的人家又怎么会是文官家中的做派。 这位韩大姑娘倒是出身于小小文官之家不假,又因为年幼还没嫁进温靖侯府,可也架不住这孩子自幼便在温靖侯府附学不是么? 李太太也便迅速掩饰住了些许惊讶,笑问韩宓何出此言:「难不成我若说出了我们老爷的企图,韩大姑娘便做得了主,或是当下便能做出保证来?」 韩宓闻言也笑了,一边笑着却一边摇头:「做主或是保证肯定不能够的,谁叫我对您与李大人还不够了解。」 「可我既与您做到了明人不说暗话,李太太便该知道,我这一次来赴宴本也不是真为了赴宴,而是前来试探您与李大人诚意的。」 「如果连我都看不到您和李大人的一点点诚意,您觉得您今后还有与温靖侯府更深一步走动的机会么?」 李知府太太难免又一次被韩宓的直截了当惊住了,她全然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与她的幼女年纪相当的小女孩儿,说出话来竟如此咄咄逼人。 敢情如果她不代表自家老爷表达一番诚意,这小丫头便能成为一堵高墙,完全隔断自家投靠温靖侯府的那条路? 也不知这小丫头哪里来的如此自信,又是跟谁学会的这一套! 自家是想傍上温靖侯府这棵大树不假,可也不能对这小丫头表达投靠之意,求她高抬贵手、勉强将李家的诚意收下啊? 这丫头才几岁!等再过上个二三十年、她成为温靖侯府的当家夫人再说这话也不迟! 李太太便有些恼怒,又有些不信,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了这样的神情;韩宓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就弯着眼睛笑了。 「我还当李太太去宋将军府上认亲时,便已是想得再明白不过了,又听宋家姐姐提起您想邀请我来做客,而不是叫她替您邀请温靖侯夫人,还忍不住与她笑夸您通透。」 「原来我却是高看您了,您根本就是只将我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了,请我来也只是为了赏赏花说说话儿,再叫温靖侯府瞧瞧您善待了我便够了?」 「那等我这一次回去后,您是不是又该将说服宋家姐姐那套给我用上,再叫我替您请温靖侯夫人来您家做客?」 「其实宋家姐姐和我既是同窗,又是玩得来说得来的手帕交,我俩之间实在好说话得很,她既然替您邀请我了,为了她的面子我也得答应,我哪里真是只为了试探您府上的诚意而来?」 「这诚意您可以给,也可以不给,我并不强求呀。」 「只是我也不妨明打明的告诉您,您今后若想通过我替您邀请温靖侯夫人,或是想通过我往温靖侯府走动,这不能够。」 「温靖侯夫人忙着呢,她又是个最不耐烦与人打太极的性子,若是不先由仆妇或是晚辈们替她将人过一遍筛子,寻常日子岂不都得花在长篇大论打机锋上,她哪里还有时间打理府内中馈?」 别看韩宓说着这一番话时,脸上的笑容再真切不过,就连在不远处与李知府两个女儿一起赏花的宋千红瞧见了,也以为她对李太太再恭敬不过,其实她心里已经暗暗咬起了牙。 第37章[04.14] 她前世虽未能嫁进温靖侯府,而是成为了商人妇,她可没少与官太太们打交道。 那些官太太个顶个儿替自家老爷吸人血不露牙,她见识得还少么?她缺乏与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么? 这李太太还不就是与那些人一样,一边极想在她这厢占些便宜,一边又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里,为的还不是银子与权势! 再说若不是庄岩派人派的及时,谁知道李逢春又打算拿着那纸状子做什么? 她父亲韩云枫若真犯了王法,她当然没什么话说,可那状纸明明是诬告,李逢春却打算用那些罪名作为把柄要挟她父亲,这分明是欺负韩家无人! 因此上她就得叫这位李太太早早知道,她韩宓并不是好糊弄的,若李家想借着温靖侯府这棵大树乘凉,就得先过她这一关。 李太太将韩宓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倒是顿时就笑了,脸上更是再也见不到恼怒与不信。 她方才的确是小瞧了这位韩大姑娘不假,可若没有她方才那番游移不定,又怎么能试探出这位韩大姑娘的斤两?! 自家老爷的官职在这高官遍地的京城来说是算不得什么,可她也是做了十来年知府太太的,若是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随便张嘴一诈,她便说自家老爷想要靠上大树后升官发财,老爷还想有两年前的高升入京? 那她方才的恼火除开一半是真情流露,还有一半也是试探,说白了便是这等场面上,大家都是互相试探,谁也别嫌谁。 韩宓又如何看不出李太太这笑容的含义,便趁此机会又笑着补充,说是如果李知府图得不过是权势,而不是贪赃枉法也有人善后,李太太不妨也与我一样开门见山。 「读书人个个儿盼着高中,最好做个状元郎,习武人谁都盼着做将军,顶好是天下无敌,做母亲的生了姑娘后又盼着生儿子,儿子大了又盼着娶个好媳妇,样样都是人之常情,做官的盼着高升又有什么错?」 「想来这话就是拿到天王老子面前去,天王老子也说不出半句不对来吧?」 「只是一样是高升,有的人明明升了官却是明升暗降,有的人明明只是平调却谋得了一个肥差,这升官与升官也不一样不是?」 「因此上我才劝李太太有话不妨直说,否则李大人那厢才将旁人诬告我父亲的状子压下去,还为此得罪了一些不该得罪的人,将来再被人暗中下了绊子可不美。」 这话好巧不巧正戳中了李太太的软肋,令她顿时想起两年前,要不是她父亲手疾眼快,自家老爷也许就不是回京出任顺天府知府了,而是被远远打发到大西北去——那所谓的甘南布政使听似封疆大吏,这满大秦又有哪个傻子愿意出任? 且不论那西北的成年风沙,菜蔬又比肉价贵,只说上任这一路,没有三个月都走不到地方! 更别说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万万不能带到那边去受苦,两个没出阁的女儿若跟去了甘南,也再寻不到好婆家! 可若是不带孩子们前往甘南,难道父母子女从此不再相见? 李太太便在后怕中彻底镇静了神色,笑着接下了韩宓的话茬儿,连连点头笑道韩大姑娘说得对,做官的若不想高升,难道还盼着被贬不成。 「只是韩大姑娘之前也跟我说过了,说你并保证不了什么,也做不得什么主。」 「那我若是说……我们老爷想要再做上三四年知府便往上升一升,最好是能进六部,与你说了也白搭不是?」 韩宓摇头轻笑:「李太太此言差矣,我那会儿之所以那么讲了,是因为还没看到您的诚意,我若是直截了当将好处抛给您呢,岂不成了儿戏,又颇为看低了您。」 再换句话说,她那会儿就算敢给承诺,李太太也未必敢接。 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了,只要这位李太太明确表示就此归顺温靖侯府,她当然什么都敢答应! 要知道袁家四舅舅已经在路上了,不出十天便到得京城,随后便要出任吏部考功司郎中;这官职看似只是小小正五品,却要执掌整个大秦官员的处分议叙,也就是绩效考核呢。 说来这便是文阁老高明于秦阁老的手段了,秦阁老眼下不过忙着拉拢亲信、打压异己,文阁老却已开始在一些重要职位上安插自己人了,孰轻孰重还用讲么? 因此上韩宓也不需要对庄岩开口,她自己便能给李知府夫妇承诺,虽是如此,她也不忘轻笑着告诫李太太,哪怕六部早就有现成的好职位等着李大人,李大人这几年也得先在顺天府知府的位子上做出点模样儿来。 「要不然哪怕我们能送李大人上去,旁人也能将他拉下来,您说对不对?」 李太太一边笑道确实如此,一边却已是心头翻滚过千层浪。 这、这位韩大姑娘究竟是怎么教养的?这十二岁的姑娘不单已是敢于独自出来应酬了,又字字句句犀利如刀? 单只说韩大姑娘看似答应了自家老爷的升迁,却又将要紧之处抛回来,说是还得看自家老爷今后几年的功绩,这短短的几句话就已经很是滴水不漏了不是么! 她虽是跟随老爷外放十几年,从江宁府到顺天府的知府太太便已是做了十年有余,女眷应酬间又见过几个比韩大姑娘还强的? 亏她还觉得这小姑娘既是未来的温靖侯世子夫人,又得唤皇后娘娘一声姨母,这才将人请了来,若自家两个女孩儿多与对方走动走动,哪怕是只挂个手帕交的名头儿,将来多少也能借得上一些光。 如今再一瞧啊,自家那两个女孩儿也莫往人前唤了,也免得将来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殊不知也就在李太太心头翻滚之际,暗恨自家女孩儿怎么没能教养成这般,韩宓却又开了口,说是既然如此,一旦那告状之人背后的主使又来催促李大人,李太太不如请李大人如此这般。 李太太心头翻滚的惊涛骇浪瞬间就变成了热油,随即又忍不住哀叹,她就说这世上不可能有天大好处,像馅儿饼一样掉到了自家。 敢情自家老爷为了将来能够顺利升迁到六部,不但眼下便得将诬告韩云枫的状子压下来,不再拿着这事儿当把柄,还得寻找空子替温靖侯府做反间?! 第38章[04.14] 敢情她虽猜到了自家女孩儿若与韩大姑娘交往,难免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便打消了叫几个女孩儿交好的心思,她家老爷也难逃这个路数? 这时也不等她再如何推拒,便又听韩宓轻笑道,李太太以为我之前所说的诚意是什么呢。 「这诚意虽用不着白纸黑字的投名状,李大人若真有心也该做点什么吧,李太太您说呢?」 「我知道您或许会说,李大人已经将状告我父亲的状纸压了下来,难道这还不够。」 「那么想来李太太应该也知道,如果李大人前几日并不曾将状纸压下,它此时应该已经摆在都察院了。」 又哪里轮得到李知府夫妇拿着它当成敲门砖,妄想这么轻松便敲开温靖侯府的大门? 韩宓虽知那状纸上的两项罪名尽是诬告,却也知道做官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她父亲这纸状子真压不下来,还被递到了都察院,且不说狗扯羊皮起来耗时耗力,必将他闹得一个心力憔悴了得,被告官员还需得暂时停职,再勉力为自己分辨陈述,什么时候水落石出了才能复职。 这就更别论还会被她父亲连升三级牵累的人,譬如她大舅舅何凤亭,以及吏部考功司…… 那秦阁老一方必是早就深知这个,这才敢于叫人将诬告状子递到了李知府面前,以为韩云枫必会不愿将此事闹大,如此才好彻底被李知府拿了把柄。 哪怕韩云枫也敢以回避为由,请李知府将状纸递到都察院、由都察院审理,都察院不是还有位戴大人,以及孙连堂的心腹么? 因此上早在从栓柱口中得知这事儿后,别看韩宓嘴上不服输,她也明白此事不小,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速速求到庄岩面前去。 只是她也万万没想到,她那位好父亲竟是突然硬气起来,在尚不知庄岩已经出手之时,便请李知府这位上司回避,再将状纸递到都察院去,也好尽早还他一个清白。 想来那位李知府之所以也愿意将状子压下来,便是被韩云枫这一手儿「将军」将住了。 毕竟一旦都察院查清此案实属诬告,那诬告之人必会罪有应得之外,李知府也逃脱不过一个助纣为虐、拿着诬告状子打压下属的恶名。 那秦阁老一方必也没料到韩云枫竟敢这般「壮士断腕」,当初方才出了这么一个诬告之计…… 韩宓也便不得不承认,如果在这一次交锋中自己一方能够顺利得胜,多半赖于她父亲的「勇敢」,李知府若愿意「弃暗投明」,多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与李太太的对话便从头到尾毫不示弱,正所谓是父亲硬气、女儿便也硬气。 如此等到午后散了宴席时分,庄岩前来接韩宓回家,已是不用她开口说话,就从她脸上瞧出了尘埃落定的味道。 他便笑着扶她上了马车,并不问她过程与结果,坐定后就递给她一份分外精美的请柬,示意她不妨这就打开来瞧瞧。 韩宓翻开请柬就讶然笑了:「齐王妃?是大皇子妃?」 她当然知道当年的大皇子出宫建府后被封为齐王,只是这亲王一做便是好多年,近四十岁方才成为东宫太子。 饶是如此,很多高官勋贵也不免在储君已定后、马后炮般在背后议论道,当年只看三位成年殿下的封号,便知晓大皇子已是略胜一筹。 只因三位殿下出宫时都被封为亲王,除大殿下被封齐王,二殿下与三殿下分别封为敬王与礼王,若只看封号,「敬」与「礼」的确距离东宫有些远…… 她也便想起三皇子的婚期确实就在眼前,距离这份请柬上的日子不过五天之差。 也就是说等三皇子大婚过后的第五日,齐王府便要大排宴筵,大皇子夫妇也是第一次以齐王夫妇的名头儿开始交往应酬。 她就难免笑道,你怎么没劝劝你齐王表兄,提前二十日便将请柬放出来真的好么:「虽说大家已经是改了称呼,毕竟礼部还没正式打理封王典礼不是?」 庄岩笑着摇头:「我也是才从齐王府回来,这请柬并不曾做得许多,只有我们家与六姥爷家得了,其他的想来要再等七日后的封王典礼过后才送出来。」 他口中的六姥爷便是他母亲袁氏的六叔父,这位六老太爷因着天生就盲了一目,便一直都不曾出仕,也是袁氏与皇后娘娘在京城中唯一一位娘家人了。 既然只是有数两家人得了请柬,又都是齐王殿下的实在亲戚,这倒很是稳妥,韩宓也便知道之前是她想左了;她便又问道齐王府归置得如何了:「是不是岩哥哥最近都要去齐王府帮忙?」 既是几位殿下都要出宫建府,宫中自会差遣妥帖人出来打理,连带着礼部也一直没闲着。 可若是殿下们的母族也都上前帮忙,哪怕实则只是打着帮忙的旗号去,却也难免令皇帝想多了呢…… 她就变着法子提醒庄岩道,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叫温靖侯府太过大张旗鼓的参与此事了,一是不要叫皇帝生出什么忌惮来,二也是省得叫言官们弹劾温靖侯府在亲王建府时将手伸得太长。 谁叫如今在位的那位皇帝实在太多疑了? 齐王虽是温靖侯府的外甥,却首先是皇帝的长子呢,温靖侯府若太过操心齐王府的事儿,这是笑话皇家养不起几个儿子不成? 庄岩自是听出了韩宓的话外之音,便笑着给她解释道,今日本就是齐王出宫来齐王府亲自验收的日子:「要不然我才不去呢。」 只不过他到底趁此机会提醒了他这位表兄一声,说那孙家如今已经不比过去了,那几次三番与齐王假作无意邂逅的孙三姑娘,若能不收还是不收的好。 他是曾经有过打算,说是如果齐王殿下执意纳孙雅静为侧妃,他自有手段将人反塞给敬王或是礼王。 第39章[04.14] 可思来想去之间,他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与其背着齐王运作此事,还不如事先提出反对,也省得埋下隔阂。 就像宓妹妹说的那样,齐王再是他表兄,也首先是凤子龙孙呢,这样的天潢贵胄哪里容得他阴奉阳违? 谁知也就是他颇为正式的提出了这个反对后,便惹得齐王哈哈大笑起来,直道若连你这个近亲都被我蒙在鼓里了,想来我也将旁人骗了过去。 「你当我不知道那孙家沾惹不得?我过去假作被他们家蒙蔽了去,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齐王这般笑道。 「倒是你小子如今既然提醒了我,我也不妨跟你明说,那位孙三姑娘的去处我已经有了打算,等到正式开府后的宴席上,你便等着瞧好戏吧。」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说,齐王既然情知自家这个表弟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多在别人家的女孩儿身上费心思,又怎会知道孙三姑娘是个什么人。 这小子也必是受了旁人谁的提点了,譬如他那个小未婚妻,或是庄媛表妹,要不表弟怎会张口便道孙家三姑娘不是什么良配。 他也便在将齐王府视察一半的时候,速速叫人进宫给齐王妃带了话儿,叫齐王妃又多写出一份请柬来,这份请柬便交给庄岩,再由庄岩转交给韩宓。 韩宓这才得知这份请柬的来由,这来由难免令她又开心又忐忑。 开心的是齐王竟也早早将孙连堂视为了不可交者、甚至眼中钉肉中刺,这与前世便已是大不同;忐忑的是自己竟然得了如此礼遇,也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不过再想到庄岩到底没有瞒着齐王行事,她到底大松一口气;谁叫她实在明白得很,龙椅上现如今那位是多疑了些,齐王也不遑多让。 要不然齐王又怎会将庄岩都蒙在鼓里,一直都在暗中策划孙三姑娘孙雅静的「归宿」 ,直到今日方才吐露实情?还不是怕被走漏了风声…… 要知道温靖侯府可有位孙姨娘,那孙姨娘又生了个娆姐儿呢。 虽说妾家的亲戚不算亲戚,若这娘儿俩削尖了脑袋在后宅钻营,谁知道会不会被她们听了只言片语去,又想方设法传递给孙连堂! 韩宓便淡淡的笑着假作无意提起了孙姨娘娘儿俩,说是一个月禁足之期既然早已过去了,也不知表姨母是否解了那娘儿俩的禁令。 汀兰馆是早已重新开了课不假,她与庄媛等人亦是更加交好,她隔三差五也会去后宅给袁氏请安,可她也不好贸然开口打听人家姨娘与庶女的事儿不是么? 倒是现如今既是提起了孙三姑娘,她正好将话题引过去,这岂不是连老天爷都帮她,叫她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将庄娆惩治一番…… 庄岩过去虽对后宅之事很少上心,从今年开始,他母亲却帮了他与韩宓很多忙,他也在韩宓的督促下往后宅走动得多了起来,母子之间的关系难免越发亲密,又令他受教良多。 那么眼下听得韩宓突然提起了孙姨娘与娆姐儿,他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就笑道宓妹妹你放心:「等回去后我问问我母亲,若那娘儿俩虽被解了禁足却一直没什么长进,大不了再下个禁足令罢了。」 既是话已这么说了,便是庄岩也已想到了——既然连他齐王表兄一直将孙三姑娘之事瞒着他,时到今日才跟他说了实话,个中缘由未必不是因为自家有个孙姨娘。 而这孙姨娘娘儿俩的存在,可一直都是他母亲心头的一根刺呢,如今被宓妹妹这么一提醒,他突然就觉得……哪怕庄娆是他庶妹,是他父亲的骨血,怎么说都不能对她动手,那位孙姨娘却不能再留。 这时的他又哪里知道,韩宓何止是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那庄娆上蹿下跳迷惑她的仇。 她还怀疑上了当年的孙姨娘曾在温靖侯的马匹上动过手脚,就算不是她亲自动手,也必是她买通了哪个。 否则那秦阁老与苏驸马苏寅生哪怕手再长,还能将手伸进温靖侯府的马厩里去?这哪有里应外合来得容易! 她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却也不忘悄声道,岩哥哥若是觉得请表姨母再下禁足令师出无名,不妨叫人先细细探查一番,那位孙姨娘是否在你们府中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如果这番探查能够挖出马厩那边有人与孙姨娘早有走动,那就更完美了。 这之后也就是在齐王几位殿下正式封王那一天,因着温靖侯夫妇与庄二老爷都要进宫观礼,庄岩的人手一大早便在前院后宅为那孙姨娘布下了天罗地网。 至于这天罗地网究竟是等待孙姨娘埋头往里撞,还是她不撞进来也要硬将她往里推,这一切也只有庄岩和韩宓才心知肚明了。 而庄岩之所以选了今日动手,只因孙姨娘到底是为他父亲生养过的妾室——虽然他情知他父亲必不会偏向一个妾,却也不好当面动他父亲的人不是么? 更别论宓妹妹也提醒过他,他可是侯府的长子,既是男孩子,就不能像他姐姐那般、可以名正言顺帮着母亲料理后宅;若是父母都在家,却叫他往后宅伸手,他哪里做得来? 如此等到观礼过后,他父母回了府,孙姨娘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他在父亲面前也就有了说辞;这岂不比动手之前就要直接面对父亲,还要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来得容易。 韩宓也正是知晓这个,这才建议他选了今日,又不忘连声叮嘱他,此事万万不能叫他姐姐庄媛与他二婶母等人提前得了信儿,再因此出手相帮于他。 这般哪怕温靖侯回来后为此不虞,也不至于迁怒旁人,一切都由庄岩扛了。 庄岩自是明白宓妹妹考虑得甚为周到,又欣慰她并不曾因为心疼他、便欲给他多拉几个帮手替他扛罪,这样的大气真叫他欢喜。 这一日他也便抛开了所有前瞻后顾,毫不迟疑的叫人将孙姨娘捉了,一碗哑药灌下去后,便将人关进后宅花园角落的一处小房子里,等待父母回来后再行发落;与此同时,前院的马厩上也有一个二管事畏罪自尽。 等得庄娆闻知了消息,再泪流满面奔来之时,她的生母已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人也早已身陷桎梏。 而她便只能远远的站在花园门口,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拦住了,再进不得园子一步。 第40章[04.14] 庄娆难免恨得牙根儿痒痒,既恨嫡姐庄媛已被她求到了面前去,却摇着头不肯伸手相帮,又恨长兄分明是故意选了今日对她姨娘动手,令她想寻父亲求情都无处可求。 只是别看庄娆年纪还不大,或许是因为身体里流着一半孙家的血,也便能忍常人不能忍受的屈辱与痛苦。 她便在花园门口铩羽而归后,并不曾径直闹到庄岩面前去,更别提立刻就与长兄撕破脸、逼他还她生母一个清白了。 别看她那位长兄长着一副温厚无害的面孔,逢人不笑不说话,可她若敢惹急了他,谁知道他会不会立刻下令勒死她姨娘! 庄岩随后便听得下人回禀,娆姐儿派了妈妈去了车马上,张口便让车马上给她备车。 他虽然知晓她必然不敢闯到宫门前去,继而再丢了温靖侯府的脸,他又哪里能叫她顺利出门? 难道再叫娆姐儿闯到韩家去,或是要挟或是哀求宓妹妹来替她求情? 庄娆随后也便得知,因着车马上才死了一个二管事,世子已经下了令,今日再不许车马出门,府中的仆妇下人亦不许迈出大门一步,一切皆等侯爷夫妇回来再论。 她的脸色不由得先青后红,羞臊得只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只因她之前便已听说,庄岩之所以对她姨娘动手,就是因为她姨娘与那个死了的二管事……有奸.情,据说还是她姨娘今早打着前往车马上要车的旗号,这才被人抓了个正着。 而她哪里知道,这一切皆因韩宓的重活一回? 韩宓既是早清楚将要发生的事儿,虽说并没有十成把握,譬如提前十几年便将马厩上的黑手挖出来,她也在早几天就借着整治孙姨娘的名头儿、提前叫庄岩暗查了。 也正是这几日的一番暗查之下,还果真被庄岩发现了蹊跷。 敢情孙姨娘自打十来年前进府之后,便一直都与车马上这位二管事走动得比常人更近;但凡孙姨娘要出门,不单马车全是这个二管事安排,这二管事甚至还会亲自跟车。 庄岩也便立刻有了决断,既是要对孙姨娘动手,不如索性连着这个二管事一起除去。 毕竟车马处可不比寻常之处,这偌大一家子不论哪个要出门,一条命可全拴在了车马上…… 虽说府中姨娘与管事苟且一说儿,难免会有些令他父亲没脸,可这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姨娘小妾本就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被这等人背叛了也不稀奇? 再说他那些手下动手抓人时,打的可不是这个旗号——庄娆之所以会听说孙姨娘被擒「事关与马厩二管事苟且」,那只是他特特叫人传到她耳边的……除了她并没旁人听见。 只是别看庄岩布置得再周全,他也万万没想到,他是已经张开了大网等候孙姨娘来投不假,孙姨娘却也如此配合,竟然在他父母才刚离府进宫没半个时辰,便亲自去了车马处叫人备车,说是想去孙家老宅探望她族伯孙连堂。 庄岩的大网也便顺理成章的迅速收网了,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些犹豫,在他听说孙姨娘想去探望孙连堂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丝含糊,更没有一丝怜悯了。 宓妹妹说的没错儿!如果再将这孙姨娘留下去,自家就真的要出内鬼了! 要知道过去但凡孙姨娘够听话不犯错,他母亲可从来不会苛待她,谁叫她是个生养过的姨娘,若苛待了她,便等于给他父亲没脸。 因此上孙姨娘也便从不曾被关得死死的,进了后宅便别再想出去走动这种事儿,在她身上可从来都不曾有过。 也正因为如此,这人还吃惯瘾跑惯腿儿了,动不动便要回娘家,长此以往下去,这人不成内鬼才怪! 韩宓也就在第二日中午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也包括温靖侯回府后听说此事的态度。 她便笑吟吟的对庄岩道,如果想纳妾的话,最好这便与侯爷多学学:「孙姨娘还生了个娆姐儿呢,不也就是个玩意儿罢了?」 韩宓当然不害羞,她与庄岩可是未婚夫妻,就算二人年纪还小,远远未到成亲的时候,若能趁此机会敲打敲打他,她又何乐不为? 再说她父亲便在女色上犯过大错了,这大错险些毁了韩家,她提醒庄岩一声又有何不可? 谁知庄岩却突然沉了脸,甚至颇有些不失凶狠的望向她,韩宓不由得被他吓了一跳,脚步也忍不住往后退了去,一时间就有些踉跄。 庄岩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凶狠的眼神也被惊慌所替代,口中亦是连连解释起来:「宓妹妹你躲什么?我、我并不是冲你发火儿,你别怕啊。」 「我只是想和你说,我、我管她是不是玩意儿,这种玩意儿我才不要!」 「我母亲当年因着我父亲收了个孙姨娘,暗中哭了多少场,我可都知道!这样的玩意儿要她做什么,留着搅得家宅不宁么?还是要她搅合得你我二人情断义绝?」 韩宓这才知道他并不是对她生了气,而是气恨「姨娘小妾」这种玩意儿;她也连忙软了声音赔上笑脸,连声道是她的错。 「是我说错了话,我既是自幼与岩哥哥相知相携长大的,就该知道你的为人,也该知道表姨母在孙姨娘那厢受过的气,我、我不该用那种人埋汰岩哥哥。」 话音未等落下,她的眼圈儿却是忍不住红了,若不是她拼命忍着,眼泪便得争先恐后滴落。 前世她受过姨娘小妾的气还少么? 先有她父亲收进后宅的那一干妖精,足足烦扰了她两三年,后有金朝德的七八个偏房抢着生孩子,若生了儿子便抱到她面前耀武扬威、要吃要喝要穿戴,甚至明打明的笑话她是个不下蛋的鸡,她早就受够了! 现如今她的未婚夫却早早便与她发誓,说他今后定然不收姨娘小妾,不许那种人搅合她与他? 第41章[04.22] 她就红着眼圈儿含着泪笑了,一边笑一边软声叫他别慌:「真的,我并不是委屈……我只是太高兴了。」 庄岩却是不信——他那几句誓言是会叫宓妹妹高兴不假,他今后也一定会照做。 可他之前也沉过脸啊,她可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家,万一被他吓坏了如何是好? 待仔细打量过她的神色,确实除了开心还是开心,红眼圈儿也已不见了,他这才忍俊不住笑着小声道:「又哭又笑,没羞没臊。」 这还是两人小时候拿来互相「攻击」的话语,算起来也有很多年没说过了,对韩宓来说更是久违得很。 韩宓就笑弯了眉眼:「庄岩庄岩,兜里装盐;韩宓韩宓,偷吃蜂蜜!」 这亦是两人幼小时打嘴架的话,久远得令她几乎都要忘了,究竟是他先笑话她偷吃蜂蜜,还是她笑话他兜里装盐…… 只是也不等两人脸上的笑容彻底落下,再分头各回学馆上课去,远处便跑来一个小小身影,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是小厮明月。 等这小子呼哧带喘跑到两人跟前,便上气不接下气又不失喜色的匆匆回禀道:「世子爷世子爷,夫人将三姑娘禁足了!」 韩宓扑哧就又笑了。 看来这是她那个「诡计」又成功了?那透露「孙姨娘与马厩二管事有苟且、被抓了个正着」给庄娆知道的诡计? 她就知道,庄娆但凡听说了这个缘故,必会寻了机会去与温靖侯夫妇分辨,说她姨娘向来洁身自好得很,哪里会将一个小小二管事放在眼里。 可庄岩不论处置孙姨娘还是那个二管事,用的可不是二人有苟且的罪名! 韩宓既知晓庄娆错在哪里,也知晓温靖侯夫妇必不会轻饶这个庶女,她也就不再多为此事操心,更是权当她从始至终都没掺和到此事中来。 她便在明月回禀罢那句话后,轻笑着与庄岩告辞了,汀兰馆已经快到了下午开课时间,她可从未迟到过。 庄岩笑对她摆手,心情好得很——虽说方才他和宓妹妹起了些小误会,可谁叫他已经解释清楚了? 这就如他母亲经常告诫他与姐姐的话一样,人与人之间不怕起误会,就怕解释不清,或是不屑解释;只要能尽早发现端倪尽早解决,误会反而成了好事儿。 只是等韩宓回了汀兰馆后,却是万万没想到,连庄媛等人也已得知庄娆被禁足之事,想来是庄媛的大丫头得来的消息。 众人见她进来后便都围了上来,又七嘴八舌问起她来。 韩宓难免一边推脱道,她也只是刚听明月说了一句,具体缘故还不清楚,她也便不知娆姐儿究竟犯了什么错,一边非常细心的发现,段思羽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神色。 她便不禁想起当年的镇北侯府,那一家子看似家风严谨,实则只是展示给外人看的,内里的明争暗斗其实从未消停过,哪怕段思羽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也没少往娘家的家务事里伸手。 那若是段思羽从娆姐儿的事上想到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学些本事、拿去现学现用也就罢了,可要是因此再对庄媛起了什么念头儿,这岂不是不美? 庄娆再是侯府庶女,与庄媛也是同一个父亲;要是段思羽误会庄娆一事是庄媛出的手,岂不更得对庄媛不喜? 要知道庄媛已经与段飞羽换了庚帖,又因着两人的年纪摆在这里,也许不出一年便要成亲,哪怕袁氏再不舍得女儿出嫁,顶多将婚期推到明年秋天。 韩宓就笑道,娆姐儿既没与我们一起读书,平日里也不与我们如何走动,她年纪又比我们小得多,她的事儿莫说是我了,想来就连媛姐姐也不清楚。 话里话外虽未点出庄娆的庶女身份,更未指出庶女与嫡女的不同,说是两人很少交集,众人却也都听懂了。 她就眼见着段思羽的眉头一松,显然也是想到了庄娆既然妨碍不了庄媛的任何利益,庄媛绝不会对庄娆动手。 而庄媛更是领悟到了什么,随即就悄悄对韩宓伸了伸大拇指,脸上也是一副「多亏了你」的侥幸神色。 ……这般等得汀兰馆散了学,韩宓便没有立刻归家,而是留下来与庄媛、庄婷一同回了后宅。 待几人一同去给温靖侯夫人袁氏请了安,韩宓也未多加停留就笑着告了退,说是小姐妹几个要说些悄悄话。 袁氏本来正在亲自过目过几日齐王府宴席上要穿用的衣裳头面,家中要出席的女眷虽然不多,两个房头儿加起来也有四人呢,再加上宓姐儿便是五个,手头儿正巧忙得很。 她就笑着点了点头,叫几人尽管去庄媛院儿里说话:「等我这厢忙完了,便叫人去喊你们姐妹几个过来陪我用晚膳。」 重新回到庄媛闺房的韩宓进屋就正了神色,问道媛姐姐可知道午后时犯了什么错。 她是即便嫁到温靖侯府后也要唤庄媛一声姐姐不假,论说便没有她张口教训庄媛的道理。 可是谁叫那段思羽心思太重,她也就不得不时常提醒庄媛一二? 好在庄媛最近这些日子也早习惯了韩宓这性子,虽说这性子比过去变了太多,却更加稳妥缜密;她就颇有些懊恼的应声道,她在汀兰馆时便已知错了。 「其实岩哥儿早几天便提醒过我和婷姐儿,说是最近不论后宅有什么动静,都不许我们随便张口打听,或是出去学说,更不许我们二人随意插手。」 「今日午后在汀兰馆,听到丫头悄悄来告诉我说娆姐儿被禁了足,我就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更不该当众散播这个消息,还颇露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儿。」 第42章[04.22] 此事再说白了,便是哪怕段思羽并不是她小姑子,她也不该将自家后宅的破事儿拿出来讲,再叫段思羽这个外人一口传众口、叫旁人听了笑话去。 孙姨娘本已被处置罢了,外人并不曾得到一点风声,她又何苦拿着娆姐儿被禁足当成话头儿,再令人多想? 这就更别论段思羽与她的关系不比寻常,如果段思羽认为她对自己的庶妹都那般狠毒,继而便再难与她一心,将来岂不得频频给她找麻烦甚至下绊子! 韩宓就点头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与两位姐姐本是自幼相识,又向来合得来,倒是没这么多讲究。 「可旁人家哪有这么幸运,大多人家的姑嫂间本就相处极难,说是天敌都不为过,媛姐姐又何必给自己多添难题。」 只是话既说到这儿,庄媛又是个点到为止的通透人,韩宓也不再多说,三人便凑在一起商量起了过几日的齐王府宴席,论起来这才是正经事儿。 只因庄岩既然不好亲自提醒两个姐妹,说是等到宴席上要尽可量远离孙家那位三姑娘,已是事先拜托过韩宓,如此既免得再叫那位孙三姑娘将自家姐妹牵连了,也方便齐王的人对孙三姑娘动手。 庄婷闻言便惊呼了一声,随即又慌忙掩了口,这才悄声问道,原来那孙三姑娘竟是打了这个心思。 「这岂不是与明姐儿她爹娘与姑母一个打算,都拿齐王殿下当成软柿子了?」 那也就怪不得齐王殿下夫妇才刚开牙建府,便要拿着这位孙三姑娘开刀了,哪有孙家这么欺负人的,这是将天潢贵胄当成什么人了。 庄媛更是惊讶得紧,谁叫她前几日还当齐王表兄建府后、便要将孙三姑娘纳为侧妃,更为此不止一次与她母亲埋怨过,埋怨表兄敌我不分。 敢情她齐王表兄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将孙家迷惑住再说? 那就怪不得岩哥儿竟对孙姨娘母女动手了,这是生怕这娘儿俩走漏风声、再坏了齐王表兄的大事呢。 庄媛也便越发懊恼,懊恼于她实在不该在汀兰馆提起娆姐儿被禁足的话;这若是被段思羽无意间讲了出去,再拐弯抹角传到孙家,孙家岂不会有了防备? 韩宓自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否则她也不用非得跟到温靖侯府后宅来,再细细与庄家姐妹分说。 她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庄媛,又指了指临窗的书案,问道媛姐姐可用我亲自给你裁纸研磨。 庄媛听罢这话先是有些愣神儿,可她随即就纳过闷来,宓姐儿这是叫她赶紧给段飞羽写封信,也好叫他替她将段思羽那位好妹妹看住了。 庄媛就先是红了脸,又匆匆摇头道我才不用你帮忙,便提起裙子快步跑到书案前,拉开抽屉寻了张单色信笺在桌上铺好,就缓缓亲手磨起墨来。 片刻后墨也研得了,她就提起笔来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韩宓与庄婷远远的看着她,忍不住掩口直笑,却也不忘提醒她莫着急,等字迹晾干了再叫人送出去也不迟。 只是此时的三人再也没想到,等第二日到了汀兰馆,再见到的段思羽竟是温顺了许多,每次与庄媛说话时,神色也恭敬了几分。 韩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难免偷笑起来——她的本意只是想借着段飞羽这位镇北侯世子的威严与手段,管住段思羽的嘴罢了,这般只需在齐王府的宴席没开始前、不走露一丝风声便好。 谁知段飞羽不但管住了段思羽的嘴,想来也教训了他妹子一番,叫他妹子今后不得再与庄媛冷冷淡淡,甚至给庄媛生事? 只不过韩宓心里也清楚,段思羽既是做过那等给表姐和亲哥哥拉郎配的事儿,她便不能轻信这人会转变得太快太好。 好在眼下离着庄媛嫁到镇北侯府去还有时间,一切从长计议、慢慢循序渐进也不迟。 她就趁着段思羽垂着头的工夫悄悄给庄媛使了个眼色,示意庄媛不妨也对这个准小姑温柔些体贴些,也许日子久了情份就厚了。 到那时也不用段飞羽如何压制,段思羽已是真心与庄媛好好相处,这才是尽善尽美。 怎知段思羽这时便又开口说了句话,难免将众人都惊了一跳——原来汀兰馆昨日散学后,段思羽的马车才刚驶进镇北侯府所在的坊门口,便瞧见戴府的马车停在那里,下来与她说话的正是戴如玫。 「你们可知玫姐儿为何跑到我们家门口等我去?」段思羽笑道。 「我猜这戴府在温靖侯府收买过口舌呢,她竟然张口便问我娆姐儿如何了!」 其实别看段思羽与谁都不交心不亲厚,性子也偏颇倔强了些,她心里到底是明白的,镇北侯府虽也是侯府不假,可前两代便已落魄。 要不是因为这个,她又何苦总端着架子,也免得叫人笑话她趋炎附势。 可如今既是自家长兄与庄媛结了亲,自家镇北侯府便该与温靖侯府紧紧站在一处,哪里还有别的路。 那么戴家既是早已暴露出了另寻靠山、要与温靖侯府作对的架势,她又不是没听说,她还能叫玫姐儿从她这里打探走什么话去么? 也就是因着段思羽这几句及时的提醒,庄岩便在这天中午又派人去查了查,继而也便得知,原来娆姐儿一直都与戴如玫有联系。 譬如两人隔三差五便会传递些花样儿、绣件或是吃食,想必期间也不乏一些侯府内宅的消息,就被庄娆这么送了出去。 那曾经帮助庄娆传递书信的婆子小厮等人也便迅速被处置了,庄岩却是不免又一次感慨起来,原来像自家这样的府第,后宅也是另外一个战场。 那就怪不得宓妹妹还未嫁进来,便已对姨娘小妾与庶子庶女这样的人物生出了抵触与提防之心,而那肃宁伯府的几个庶子,如今已经成了他的人,不也正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庄岩就越发下定决心,将来他必不会纳妾,也不会叫自己的后宅被些无耻小人搅得纷乱不堪……当然更不会叫他心疼的宓妹妹为此纷扰。 第43章[04.22] 韩宓更是在得知此事后,便分外庆幸起来,既庆幸孙姨娘被处置得及时,又庆幸那戴如玫将庄娆暴露牵连得恰到好处。 她是早早就提防起了戴家那一对母女不假,早在袁氏替她祖母摆那赏花宴时、便与戴夫人乃至戴如玫翻了脸,也免得这母女二人再借着与她的走动,或是祸害温靖侯府,或是借助她打探些什么。 可她却没想到戴如玫还能借助庄娆呢,也便没提醒谁阻止这个传递消息的路子不是? 倒是现如今正好,那戴如玫不过是短短几天未曾接到庄娆的消息,就迫不及待跑去与段思羽打听了,殊不知段思羽虽然性子偏颇,却也知道该站在哪一边,也就令戴如玫聪明反被聪明误。 韩宓也便笑看袁氏又唤来滕妈妈,命人将庄娆的禁足之日加到无限期,连带着庄娆身边服侍的人手也全换了一遍,又笑着出了主意道,不妨将庄娆书房里的笔墨纸砚也全都收起来。 要知道那些替庄娆给戴如玫传递花样子与吃食的婆子已经招供,这两人间可是时常有书信往来的。 那若是叫庄娆连纸笔都摸不到,哪怕后宅还有她与孙姨娘的心腹还未被发现,那些人既再进不了她的院子,又拿不到她的手书,倒看她还能如何! 就算庄娆敢于咬破手指头写封血书,她又有多少血可以流?她这是当看管她的粗使婆子们都是瞎子不成! 袁氏笑着夸赞这很好——岩哥儿说得对,娆姐儿再可恨,那也是侯爷的骨血,侯爷一日没亲自发话要那丫头的命,她与岩哥儿便不能将这丫头像孙姨娘一样处置了。 可她既是作为侯府主母,她却有权利给娆姐儿下个禁足令,再叫人严加看管不是么? 如此哪怕侯爷一直都不发话,将来也顶多是陪上一副嫁妆将娆姐儿嫁出去罢了,到那时侯府这个娘家也不欢迎这样的出嫁女,倒看这丫头还能如何蹦跶。 韩宓也便在这日分外开心的回了家,并不曾因为庄娆看似被轻罚而觉得不解气。 庄娆可是曾经坏了她姻缘的罪魁祸首之一,论说她便该不弄死庄娆不解恨,可对于庄娆来讲,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或许比痛快一死还折磨人吧? 那便叫那丫头继续受这圈禁的折磨吧,最好将来再所嫁非人,如此也好将韩宓曾经受过的所嫁非人之罪也受一遍。 至于庄娆这一条贱命,韩宓从来不屑要,她还有更大的抱负,有更厉害的敌人等她与庄岩联手应对呢。 ……日子一转眼间也便到了齐王府宴客这一天,天气已近初夏。 既是孙家从未得知孙姨娘已被处置的消息,哪怕孙连堂依旧闲在家中养伤,这一日也便由孙连堂的夫人出面,带着自家几个媳妇与孙女浩浩荡荡前往齐王府赴宴。 而这位孙大太太既然高兴于自家马上就要出一位亲王侧妃了,也便不惜为这一次宴席下了大血本,不但将孙雅静这个三姑娘打扮得雍容华贵,另外几个孙女儿也都不输于人。 只因那孙氏虽然死了,苏家老太爷老太太却不曾将她的嫁妆接管,仿佛生怕落人口实,说是苏家图谋守寡儿媳妇的钱财,这才硬生生逼死了孙氏。 而那平乐长公主既是拐弯抹角也要了孙氏的命,孙氏那一点钱财她又何曾放在眼里? 苏驸马苏寅生倒是很想将这些产业给他与孙氏的儿子留下,可是奸生子的身份又哪里是那么名正言顺的?更别论孙氏还有个女儿苏樱呢…… 苏家也便毫无一点不心甘,就将孙氏的产业全都推给孙家老宅打理去了,说起来也未必不是对孙氏之死的一种弥补,好以此堵住孙氏娘家的嘴。 孙连堂夫妇本就一直觊觎孙氏颇为丰厚的嫁妆呢,还早早就派了很多心腹替孙氏这个侄女打理产业,如今见得苏家如此懂事,可不是正中下怀? 孙大太太也便虽为齐王府的盛宴下了血本,这血本却是天外飞来横财,莫说出席一个宴会,也为孙家老宅的囊中羞涩颇解了燃眉之急…… 这时袁氏已经带着自家弟媳和女孩儿们先到了一步,正与齐王妃的娘家人一起,陪着齐王妃在花厅中喝茶说话儿。 远远的听见仆妇上前禀报说,孙家的七位女眷到了,女孩儿们先是回避到了花厅一角后,庄媛还不由得有些惊讶,又忍不住悄声对韩宓与庄婷道,这孙家旁的且不论,女眷倒是真不少。 韩宓当然知晓庄媛惊讶什么,那便是今日可是齐王府第一次宴客,孙家怎么也不矜持些,竟是所有女眷全班出动了。 她就悄声笑道,这样还不好么:「这岂不是说孙家以为孙三姑娘的位份已定,也便毫不羞涩的将自家当成了齐王府实在亲戚?」 再换句话说,便是孙家不但尚未知道孙姨娘的下场,就连戴如玫乃至戴夫人也没给孙家报什么信儿。 庄娆确实已被温靖侯府软禁了,与戴如玫之间的消息传递也在同时受阻;可庄岩在得知戴如玫前去与段思羽打探消息后,就灵机一动叫人学了庄娆的笔迹。 因此上别看庄娆已是做不得什么了,戴如玫却依然隔三差五能收到温靖侯府送出来的小点心,与点心一同送到她手里的书信,也便都是「谎称平安」。 韩宓也就分外笃定,孙家此次前来做客的女眷再多,也不是为了帮着孙雅静提防谁,而是前来齐王府借着此次宴席炫耀的。 若能借这次宴席盛大的机会,再为礼王一派多拉拢些旁人家的女眷投靠,那当然更好。 庄媛与庄婷听罢这话也悄声笑起来,笑那孙家女眷的无知。 哪怕孙雅静真能成为齐王侧妃,又迅速上了皇家玉牒,侧妃也是妾,哪有妾家的亲戚如此脸大? 可二人笑过之后却也忍不住一同远远看向齐王妃,只因谁都怕齐王妃被孙家此举激怒,再坏了齐王的盘算。 谁叫齐王妃身为齐王正室,却在第一次设宴时,就被孙家女眷这般嚣张的逼到面前?若是换了她们姐妹被人如此挑衅,恐怕根本不能忍! 而韩宓虽是重生之人,上一世却从未与齐王妃打过交道,她的忧虑又怎会比庄家姐妹少? 第44章[04.22] 何况她也有些怕,怕孙家女眷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偏要故意做出嚣张之势作为试探。 她的目光就与庄家姐妹一样,不禁投向齐王妃;众人也便同时瞧见齐王妃不过弯唇一笑,神色再风平浪静不过,招呼身边仆妇替她去迎人的话语声,也丝毫不闻一丝火气。 韩宓就知道自己与庄家姐妹这是白操心了——齐王妃可是礼部高尚书府上出身的姑娘,论心计也好,论涵养也罢,又怎会输于人? 再说齐王夫妇的感情一直和睦得很,齐王这一次也未必真将齐王妃蒙在鼓里,何况齐王妃身边还坐着温靖侯夫人,这位更是知情人,又怎会不帮着亲外甥媳妇斡旋。 她便悄悄拍了拍庄媛的手肘,女孩儿们一起收回关切的目光,分头在屏风围出的花厅西侧落了座,假作并不曾听见厅堂正中间大人们说了些什么。 要知道庄岩事先可不止嘱咐了一次,叫韩宓与他的姐妹们莫往孙家女眷身边掺和呢。 如今孙家女眷就在花厅门外,马上就要被仆妇们迎进来,她们此时不装矜持还待何时? 只是别看话是如此说,等孙家女眷们真的进了花厅,用眼角余光瞄着那厢的韩宓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 那位孙三姑娘孙雅静竟然穿了一身正红?!这、这若不是挑衅才怪了! 这时韩宓就听得身边的高大姑娘轻声噫了一声,随即又响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轻笑。 韩宓就转头朝这位高大姑娘看去——这位高大姑娘是齐王妃兄长的长女,今年十三岁,两人这还是头一次谋面,过去并不曾相识。 她就瞧见高大姑娘笑着朝她挤了挤眼,又悄悄伸手指了指厅堂中间的方向:「韩大姑娘你快瞧,这孙家女眷一家子七人,竟穿了七种不同的颜色,像不像下了雨后天上出的彩虹?」 韩宓忍不住就弯了眉连连点头,心中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忧虑也顿时烟消云散。 她之前实在是太紧张了,就将孙家女眷的到来当成了如临大敌,可她怎么偏偏就忘了,齐王明明早就安排好了,就连庄岩也没少费心,她根本只需坐等笑话就好! 既是女孩儿们为了回避越来越多的客人,早就避到了屏风围出的花厅西角,那孙家女眷们到来后,还需与齐王妃等人各自见礼寒暄,倒是正给了女孩儿们一个好机会,也好隔着屏风镂空、继续悄悄端详孙家女眷。 韩宓也便发现,即便孙雅静身边的几个妹妹一直与她寸步不离,却不像是一种保护,反而更像趋炎附势的众星捧月。 想来这孙家一定以为孙雅静的侧妃身份已经落实,便将齐王府这一次的宴席当成正名之日了? 她的担心就越发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再不用怕孙家女眷已经起了提防,却也不忘轻声叮嘱高大姑娘高宝珠,等那彩虹里的赤橙黄绿来了这边,万万莫与她们计较什么。 高宝珠是比她还年长一岁不假,可谁叫这位大姑娘要唤齐王妃一声姑母呢? 因此上若是细论起来,她与庄家姐妹可都是高宝珠的长辈,高家这一辈的女孩儿又只有这么一个,她与庄媛几人不照应她谁来照应? 高宝珠闻言便又轻笑着噫了一声:「……怪不得媛姑母今早才见到我时,便在为我引荐你时好夸了你几句,还不许我学着她们唤你宓姐儿。」 言之意下便是别看韩宓比她年纪还小,长辈还真有个长辈样子。 只是别看她话是这么说,小姑娘终归是个小姑娘,等她话音落下,她已是握了韩宓的手,分明是觉得韩宓很好亲近了。 韩宓不由得有些脸色微红:「你要是觉得唤我宓姐儿会显得更亲密些,我们不妨单论啊,从此你便唤我宓姐儿,我喊你宝珠可好?」 她可还没嫁进温靖侯府呢,高宝珠可以唤庄媛庄婷为姑母,她哪里好意思也被叫做姑母?! 若真被高宝珠喊上一声,她可没脸见人了,这称呼哪里如「宓姐儿」来得踏实! 这之后也就是半盏茶的工夫,孙家女眷中的四位女孩儿家也便被仆妇们引到了这厢,等众人各自见了礼,这才又重新落座。 怎知那孙雅静才刚落座后,便颇为夸张的惊呼了一声,说是她竟忘了给高宝珠见面礼,又连声催促身后站着的丫头,快将她早就备好的香囊拿出来呈给高大姑娘。 饶是高宝珠早被韩宓私下提醒过,那张小脸儿还是顿时便绷了起来——见面礼是什么东西?那可是长辈赏给小辈的玩意儿! 这位孙三姑娘还不曾在齐王府正经登堂入室呢,便以为自己是她高宝珠的长辈了么? 韩宓亦是忍不住与庄媛、庄婷对视了一眼,三人眼中全是无奈。 这位孙三姑娘不是颇有手段,每次想与齐王邂逅都能成功的么? 怎么现如今见到真人后,却是这么一个狗肉上不得大席面,也好似没什么大心计的架势? 只是这几人也都知道,既是孙雅静连那接二连三的邂逅都敢于做,也便不是什么要脸的人,眼下这样的场合更是迫不及待想正名分了,否则便容易失了机会。 韩宓就笑着拍了拍高宝珠的手,又笑道还不快谢过孙三姑娘——见面礼这东西是不能乱收不假,可收了也不会掉几斤肉不是么? 如果高宝珠足够聪明,能够顺势将这见面礼收下,令孙雅静越发得意忘形,待会儿再叫这位孙三姑娘被打脸才更好看呢。 怎知高宝珠倒是瞬间便明白了韩宓的意思,也便挤出笑脸将那见面礼收下了,孙雅静却忍不住高挑眉毛,趁机仔细打量起韩宓来。 等她上上下下将韩宓打量够了,这才淡淡一笑:「我当这是谁在这里充大辈儿呢,想来这位便是顺天府韩同知韩大人家里的大姑娘?」 第45章[04.22] 她那语气不但将「韩同知」三个字咬得极重,又格外刻意的流露出了一种轻视的口吻,仿佛是笑话依着韩宓的低微身份,这花厅中便不该有她的座位。 可惜她到底忘了,她过来之后便张罗给高宝珠见面礼,充大辈儿的明明是她;而她的祖父孙连堂虽是四品官,她父亲的官阶才不过从六品,还不如韩云枫高。 高宝珠便分外替韩宓抱不平,张口就想据此辩驳,谁知却被韩宓的手在私下悄悄拉住她的袖子,分明是不许她说话。 待韩宓制止住了高宝珠,这才笑对孙雅静颔首道,孙三姑娘好眼力。 「我正是阜财坊韩家的姑娘,今日承蒙齐王妃抬爱,方才有幸前来赴宴,亦有幸得见贵府几位神采如日月般璀璨的女子。」 她韩宓出身再低,她也没吃过孙家一粒粮食,更没穿过孙家一尺布,她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她今日之所以能出现在这个宴席上,那可是齐王妃对她的邀请,孙雅静再看她不起,又能将她如何? 只不过韩宓也知道,高宝珠之前乍一听得孙雅静要赏她,那小脸儿便满满的都是不高兴,孙家这几位肯定已经发现了。 那么孙雅静必然也早就看出,若不是她韩宓从中斡旋,这位高大姑娘极可能当众给孙雅静一个没脸,。 若这位孙三姑娘本就是个懂事的,本该感谢韩宓替她解围;可谁叫她性子嚣张,容不得一星半点的不顺从,却又不敢将高宝珠如何,可不就对着韩宓来了? 韩宓的声音便又软又甜,虽是点出了她是齐王妃邀请来的客人,却也不忘又将孙家的四位姑娘夸上了天,令对方全然挑不出她一点点毛病来,那还未出口的更加恶毒的话语,也便不得不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庄媛与庄婷见状便松了一口气,庄媛更是打心眼儿里赞成起她母亲的远见来。 如果当初她母亲没为岩哥儿选了宓姐儿,而是煞费苦心挑个贵女,贵女哪有宓姐儿这般肚量,能忍一时之气? 高宝珠却是始终都不知道,她那位齐王姑父并不打算纳孙三姑娘为侧妃,也就是说高家女眷们都还被蒙在鼓里,并且分外为齐王妃鸣不平呢。 现如今却被她见得韩宓对孙三姑娘如此柔声细语,她的小脸蛋儿顿时又气鼓了起来,一时间就想立刻站起来拂袖而去,从此后也再不与韩宓这个左右逢源的小人打任何交道。 韩宓催着她收下孙三姑娘的见面礼就罢了!凭什么还将孙家这几个姑娘夸成一朵花儿!这不是左摇右摆的墙头草么! 也就在她的眼睛一瞟之间,便又隔着屏风瞧见孙大太太等人已经落了座,仆妇们也刚刚奉上茶来。 那孙大太太便装出一副贵妇模样儿接了茶,又掀起茶盏的盖子将茶沫撇个不停,怎么看怎么叫人厌烦。 要知道这里可是齐王府,待客的全是天下难寻的好茶,哪里有那么多茶叶沫子! 这位孙大太太看似是在撇茶沫,实则还不是明目张胆打她齐王妃姑母的脸呢?! 那她又该往哪里去? 眼前是有几个讨厌的孙家姑娘不假,其中一位还是要与她姑母齐王妃抢夫君的孙三姑娘,可厅堂正中间那厢也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不是么! 就在高宝珠这般犹豫间,前来给孙家几位姑娘奉茶的丫鬟也来了,她这一起身一转头,再一个回头一个扭腰重新坐下,看似动作极是连贯轻巧,却难免将那前来奉茶的丫鬟闪了个眼花缭乱。 其中一个丫鬟为了躲她,脚下更是突地一滑,手中的托盘也随即飞了出去。 那托盘上的四个盖碗好巧不巧的就全都落在了孙雅静与她四妹妹脚下,碎瓷声响起之时,茶水亦是同时飞溅起来,将二人脚上镶了碎米珠的精致绣鞋染得再难入目。 女孩儿们的惊呼声也便一起响起来,再加上那丫鬟跪地磕头求饶声,孙家几位姑娘的恼怒责问声,这花厅西角怎么一个热闹了得。 厅堂正中间的齐王妃等人也就都坐不住了,慌忙循声陆续赶来,齐王妃这位女主人也不免一脸凝重。 这可是齐王建府后第一次设宴! 怎么客人还没来齐,女孩儿家这厢便已吵翻了天?!难不成是侄女儿宝珠又淘气了,这才闹得人仰马翻? 待见得不过是茶水洒了,又令孙雅静和另一位姑娘湿了绣鞋,齐王妃这才重新恢复了笑容,一边与孙大太太等人道了声抱歉,一边招呼人道,还不快领着孙家两位姑娘去换鞋袜。 「论说这鞋子便得是谁的鞋归谁穿,好看不好看在其次,大小肥瘦合脚才好。」 「可谁家女眷出门做客会在随身箱笼里放着鞋袜?两位妹妹可曾带着?」 见孙雅静与孙四姑娘颇为委屈又颇为懊恼的摇了摇头,齐王妃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那就只能委屈两位妹妹了,这便随着我的大丫鬟去挑一双我还未上过脚的鞋子,勉强先穿着吧。」 「至于这洒了茶水的丫头,还不快来人带她去柴房领罚!」 ……别看齐王妃话是这么说,那跪在地上的丫鬟也因此吓得更加抖瑟如筛糠。 等那丫鬟被两个精干嬷嬷拉出花厅又一路拉进柴房后,塞进她手里的却不是什么骇人刑具,反而是沉甸甸的一锭银元宝。 只因齐王妃说得好,谁家女眷出来做客都会叫丫鬟随身带着衣裙,以备不时之需,却等闲不会带鞋袜。 第46章[04.26] 这丫鬟却偏偏用四碗茶水淋湿了孙雅静的绣鞋,女孩儿家的脚丫子又偏偏受不得潮湿寒凉,更不能在赤足之时被外人瞧了去,这岂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样的下人也便不但不能罚,还得赏,重重的赏。 那位孙三姑娘孙雅静既不知自己已经落入齐王夫妇的陷阱里,在离开花厅后就没心没肺的笑了。 笑得是她祖母再三告诫她说,齐王妃并不是什么省油灯,叫她在今日务必小心为上,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若换了她是齐王妃,她可巴不得借着对方鞋袜湿了的机会将人送回家去呢,如此也省得对方在齐王府的宴席上大放光彩,还没过门便压了正妃一头不是么? 可齐王妃却偏偏没对她生出一点防备,还很是殷勤的叫她与四妹妹去换鞋,这分明是不敢叫她缺了席,再惹得齐王不快! 而齐王又不止一次夸赞过她穿大红好看呢,看来待会儿挑选绣鞋时,她务必也得挑双红色的,这才不但更配她的衣裙,更能给齐王妃一个颜色瞧瞧…… 这时的孙三姑娘也就万万没想到,在这崭新的齐王府中,竟然专门有一个院落是为齐王妃摆放衣物的,那各色绣鞋更是占了满满三间西厢房。 等她与孙四姑娘被一位老嬷嬷与齐王妃的大丫鬟领进这处厢房后,两人不但被各色绣鞋迷了眼,心头也不禁生出嫉妒之情,烧得五脏六腑钻心的疼。 这、这……亏她俩方才被茶水淋湿了鞋袜后,还为那双再也穿不得的绣鞋心痛,甚至还想回家后,再叫仆妇们将那些碎米珠一一剪下来,也好再重新做鞋用。 敢情齐王妃的几百双绣鞋就没有一双是缀了碎米珠的,不但全是真金线真银线绣的花,缀的也全是莲子大小的珍珠! 只是两人到底不敢当着齐王府的仆妇显露妒火,也便在一一选了鞋袜后,就垂头咬牙脱下脚上的绣鞋,继而露出白生生的脚丫儿,再将脚泡进丫鬟们才刚端来的木盆里,用热水洗起了脚。 只因齐王妃派来服侍的大丫鬟说得好,女孩儿家最最金贵的便是脚,若叫脚受了凉,将来可是要吞苦果。 谁知也就在二人洗脚时,这西厢房就无声无息的闯进了三位外男,其中一位便是与齐王一同封王的二皇子敬王殿下,另外两位自然便是敬王的表弟,肃宁伯府的两个庶子了。 眼瞅着三位外男竟是相继到了面前,自己的一双赤足也就被人看去了,孙雅静顿时惊呼起来,慌乱间也便哐啷一声带翻了泡脚的木盆。 那木盆里的洗脚水就如蜿蜒小溪,一路淌到了敬王脚下,直将他那双白底青面的官靴浸得几近湿透。 齐王妃打发来的大丫鬟为此吓得不善,慌忙跪在地上磕头求起了饶,那看管这处院落的关嬷嬷也便跟着一起跪下了,口中亦是不停道,奴婢们并不知敬王殿下驾到,还请敬王殿下饶过众人惊扰之罪。 敬王本还紧紧盯着孙雅静的雪白脚丫儿,连眼都不眨呢,如今扑哧就笑了:「若是早知道这小院儿里还藏着两位娇客,本王就该晚些再来寻关嬷嬷,如今倒是我莽撞了?」 「关嬷嬷快起来,都起来吧,你们何罪之有!」 原来敬王早就清楚得很,他那齐王兄长本就不想收下孙家这位三姑娘,前几日还特地给他透过话儿,话里话外分明就在试探他的口风,看他能否替齐王出这个头。 因此上他今日一到,便主动提起愿意为齐王分忧,他那位好兄长听他这么一说,便笑着叫他前来后宅寻关嬷嬷。 要不然他再是一位新出炉的崭新亲王,又怎会有这天大胆子,大摇大摆闯到这齐王府的后宅来,这岂不是对他兄长不敬? 还不是他们兄弟俩在孙家一事上已经有了默契,这才有了他这后宅一行! 因此上哪怕敬王装出了一副不经意间闯进来、又不小心唐突了佳人的模样儿,他又怎会真治关嬷嬷等人的罪? 只是敬王也真的没想到,原来这孙家三姑娘竟然美得很,这位四姑娘也不遑多让,一时间便令他看呆了。 而他本来只想替齐王收了这位三姑娘,再捎带手借此机会将孙家拉过来为他所用,谁知今日却是买一送一了。 敬王便为这意外之喜美得不善,一边在心头暗道兄长还真是体贴得很,一边也不忘摘了腰间那对双鱼玉佩,一把便抛给了孙雅静。 个中意味便是既然你们姐妹的脚丫子都被本王瞧见了,本王也不是个推卸责任的人……这双鱼玉佩本就是一对儿,如今就权当这姐妹俩的定礼了。 这之后也就是两刻来钟的工夫,齐王妃的客人还远远未曾到齐,孙家两位姑娘便回了花厅,也不知两人悄悄与孙大太太说了些什么,孙家那一大家子女眷便与齐王妃告了罪,灰头土脸的提前离开了。 齐王妃的娘家侄女儿高宝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默默的垂头琢磨了片刻就笑了,继而便又重新拉起韩宓的手,直道方才是她错怪了韩宓。 「亏我还当你谄媚狡猾,是谁都不愿得罪,也好叫谁都夸你好。」 「敢情之前若不是你按着我,我便会惹恼了那位孙三姑娘,更会叫她提前生了防备啊!」 韩宓心头再明白孙雅静这是已经彻底进了陷阱,否则孙家人也不会仓促离开,闻言也不免吓了一跳。 她是不愿叫高宝珠与孙雅静对上,继而搅乱齐王夫妇的安排不假,可这话藏在肚子里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说出来? 只不过她旋即便想到高宝珠的身份,这一位何止是礼部尚书的孙女、齐王妃的侄女儿,母亲亦是位宗室郡主呢,可不就将这丫头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她就笑着轻嘘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已是几近央求,也好以此阻止高宝珠再就此事继续议论。 毕竟客人如今已是越来越多了,谁知道两人身边有没有耳朵,再将此事听了去? 高宝珠的亲外祖父可是皇帝的堂兄裕亲王,祖父亦是六部高官,高宝珠自然可以无所顾忌。 第47章[04.26] 可她韩宓又哪敢陪着这样的贵女胡闹?如今的韩家可伤不起…… 好在这时平乐长公主也携女到来,高宝珠既要唤平乐一声姑祖母,与平乐的女儿苏毓也正是自幼的交情,便被她母亲文康郡主喊过去与长辈见礼。 韩宓见状难免在心惊肉跳之余又有些庆幸,既庆幸多亏那孙雅静赶在平乐长公主到来之前便落进齐王夫妇的圈套,又庆幸自己方才适时提醒了高宝珠。 那平乐长公主与孙氏是仇人不假,想来也不会将孙家女眷们放在眼里,更不会与孙家还留存着什么情份。 可谁叫平乐的儿子虽不是苏驸马的亲生,却是秦阁老的亲孙子,是三皇子礼王殿下的亲表弟,这位长公主也就无论怎么站队也不会站到齐王这边来? 那么不论是齐王夫妇设下的陷阱被平乐长公主搅了局,还是在事后被高宝珠说走了嘴,岂不都是不美? 韩宓也便在心中惟愿高宝珠多长一个心眼儿,万万不能因为与苏毓走得近,便将她韩宓卖了。 论说她前一世就从未与苏毓打过交道,对这人也没什么了解,此时也不该如临大敌;可两人本就不是一路人,今生又何必再有不该有的交集? 却也就在韩宓满心都是这样的盼望之时,高宝珠已是结束了那厢的请安与寒暄,还将苏毓带了过来,又引着这边的女孩儿们一同上前,为双方做起了介绍。 韩宓心头顿时叫苦不迭,又不得不露出一副软软的笑脸,一边敛衽给苏毓施了礼,一边笑着与对方打了招呼。 这也多亏苏毓的母亲是位长公主,哪怕她再怎么没有贵女架子,也难与太过陌生的女孩儿家相处。 众人在互相认识过后,便又自行分头落了座,高宝珠自是与苏毓坐在了一处,庄家姐妹也依然与韩宓同坐。 韩宓也便在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并不知道孙家一众女眷此时已是归了家,孙家的后宅又是怎么一个热闹了得。 原来那位孙三姑娘才刚到家,就哭着喊着扑到了孙大太太面前,唱起了要死要活的戏码儿。 只因孙家早已放出风声去,孙三姑娘要做齐王的侧妃了,莫说是孙连堂断了腿后骤然冷清的门庭又喧嚣起来,今日更是一大家子女眷趾高气昂的去了齐王府。 谁知也就是齐王府这一行,这齐王侧妃却做不得了,她和她四妹妹的脚竟被敬王看了去,敬王还当场就给了她们姐妹双鱼玉佩做信物! 那她便要从皇长子的侧妃沦落为皇次子的侧妃么?这位皇次子的生母还是肃宁伯府李家出身,这李家早二十年前不过是个寻常商户人家! 孙雅静便为此哭得泪涕横流,不止是哭自己的面子丢尽,也不止是哭孙家这一次是买一送一,分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更是哭那敬王生母的出身不高,敬王将来必然做不了皇帝,那若真叫她做了敬王侧妃,她毋宁死。 孙大太太听罢孙雅静的哭诉,那从齐王府开始便一直强压着的恼怒顿时喷薄而出,脸色也铁青得吓人。 她就说么,三丫头和四丫头不过是去换双鞋,怎么回到花厅后便如丧考妣,又连声催促着她快带人离开齐王府。 敢情从打自家一众女眷到了齐王府,那位齐王妃已是挖好了现成儿的陷阱,只等自家女孩儿往下跳了! 这岂不是欺人太甚!这、这不是欺负自家老爷卧床养伤、朝中无人么? 孙大太太既是想通了个中缘由,顿时为此恨得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立时三刻便杀到齐王府去,再当众跟齐王妃要个说法。 一是问那齐王妃究竟是怎么做那王府当家主母的,竟叫几个外男堂而皇之闯进了后宅,二是问那齐王妃是不是装了满肚子的善妒肠子,如今也便黑心肝的算计到了孙家头上来…… 可惜她也知道,莫说是她根本没有与齐王妃对抗的本钱,她若敢去跟这位王妃要说法,无异于自己找死;哪怕只是三丫头抵死不从敬王,自家也一样是惹祸上身。 谁叫两个丫头的脚已被敬王看了去?敬王还当场就给了两个丫头一对双鱼佩权作定礼? 敬王是没什么大出息不假,可那也是天潢贵胄,哪里容得孙家说一个不字!除非自家那两个丫头这便死去! 可这孙大太太既是将孙女儿们都当成棋子养的,又哪里舍得叫两个姑娘没了命,继而再失去攀附贵人的机会呢? 她那一脸的恼怒瞬间便收了起来,转而挂上一脸冷笑,冷笑于齐王府既然不需要自家投靠,可别怪孙家从此翻脸不认人了。 却也就在这时候,孙四姑娘便悄然走到了她祖母跟前,又悄声跟她祖母说了几句话。 孙大太太闻言不免又气又笑。 「你是说这陷阱未必是齐王妃给我们家挖的,而是那韩大姑娘与高大姑娘先出的手,齐王妃只是顺势而为之?」 那高大姑娘高宝珠既是齐王妃的亲侄女,便是个有恃无恐的身份,替齐王妃做些事也未尝不可,哪怕这事并见不得人。 可那姓韩的又是凭什么! 要知道孙家这一次可是吃了个天大的亏,一赔便是两个姑娘,作为苦主若是连始作俑者也弄错了,岂不一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一边又叫孙家成了天大的笑话! 孙大太太便死死的盯住四姑娘,沉声问道你可有依据——只因她太明白自家这个四丫头本是个庶女,能定给敬王做侧妃已是赚了。 可她若轻信了四丫头的话、便找错了给自家挖陷阱的正主儿,这丫头将来还不得拿着这个当本钱,就连齐王妃也得念四丫头一个好,也便愿意帮着四丫头将三丫头都踩在脚底下? 这时也不等孙四姑娘再说什么,孙雅静也尖利了嗓子,越发哭嚎起来:「四妹妹说的没错,还请祖母给我们姐妹做主!」 第48章[04.26] 其实不论是这位孙三姑娘,还是那位庶出的孙四姑娘,这两人哪有什么依据? 孙四姑娘倒是很感谢齐王妃这一场算计,否则依着她的庶出身份,将来也未必会嫁得有多好,多半会被祖母送出去给哪个中年官员当填房,就像她那几个庶出的姑母一样。 可她如今就算真能嫁进敬王府做侧妃,身边也还有个嫡出姐姐处处压她一头呢不是? 她灵机一动之间,这才在此时给她的嫡姐做好了圈套——一旦她祖母将她的话当了真,再派人去对付韩宓与高宝珠,韩、高二人必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一切的还击想必都是对着嫡姐来,而她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孙三姑娘孙雅静,反倒没有这么多的歪心思,她只不过是不忿被人算计了这一场,却与她祖母一样、又不敢拿齐王妃如何,便将韩宓和高宝珠当做替罪羊罢了…… 那将茶水洒到她绣鞋之上的丫鬟本就是被高宝珠撞倒的不是么? 她孙雅静虽不敢将齐王妃如何,又不敢将高宝珠这位贵女如何,她还不能拿韩宓出口恶气么? 这之后也不等齐王府的宴席散场,孙大太太已是派出了好几个老妈子,往市井中走动着散播起了关于韩宓的谣言,只是在这同时,庄岩埋在孙家的眼线也将这个消息送到了他耳边。 庄岩便被这消息气得不善,险些一掌就将身边的桌案拍成两半。 好在他也知道此时他这是在齐王府,这可不是容得他随便出气撒野的地方;他便将那前来回禀消息的眼线悄悄唤得更近些,又附耳叮嘱了几句话。 那位孙大太太不是叫人笑话韩宓爹娘尚在、却越过长辈当起了韩家后宅的家么? 又同时恶意散播有韩宓这一番越权当家后,韩太太何氏这一胎也许保不住了,韩家的家产也就全归韩宓了么? 那他便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左右那孙氏已经死了,孙氏这一死不但能将孙家送进地狱,一个死人也再无法张口辩驳! 其后也不过是两天时间,韩宓「越权当家」的风声已是被一个更为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盖了过去,原来那位韩大姑娘之所以暂时替母亲当了家,竟是因为母亲险些被孙寡妇害死。 那孙寡妇仗着亡夫苏同知尚在时,便与韩太太何氏有过走动与应酬,也便趁着韩太太有了身孕时,打起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坏心眼儿,给韩太太送上了带毒的阿胶与燕窝。 要问她图得是什么,自然便是害死何氏后,她好给韩同知韩大人做填房。 只可惜韩大人与韩太太那是什么样的情份,又怎么会被一个寡妇挑唆甚至暗害了去,再叫她顺利的鸠占鹊巢? 要知道韩大人本就是做过顺天府推官的,当时便发现了补品中的蹊跷,也便不曾令自己的妻子被毒补品害了去呢。 而那孙寡妇的婆家苏氏一族又向来正直得很,待得知了孙氏竟是个这样的毒妇,又哪里还能容她?可不是就命她自尽了么? 只是韩太太既然身怀有孕,也便被这样的意外吓得不善,如今不得不卧床养胎罢了。 那么韩宓不来替母当家打理后宅,岂不是不孝?或是无能? 如此等到了第三天清早时,孙家更是才刚打开门扉,便等到了一位敬王府的管家,那管家不但进门便张口索回那一对双鱼玉佩,递到孙大太太面前的,虽也有好大一张重礼单子,礼单之后还有两份卖身契。 「既是贵府两位姑娘的脚已被我们王爷看了去,论说我们王爷也不是不能将两位姑娘纳为侧妃。」 「可如今贵府的名声可不怎么样啊!这样的家风养出来的姑娘家,我们王爷恐怕消受不起呀!」 「因此上还请孙大太太体贴体贴我们王爷,更体贴体贴贵府两位姑娘吧。」 「两位姑娘虽是不堪做侧妃了,若能签了这两份卖身契,给我们王爷做个侍妾……敬王府与贵府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这位管家话中的意思无疑清楚得很,那便是如果两位孙家姑娘不愿意做侍妾,就凭她们的赤脚曾被敬王看了去,这辈子也不要再想嫁人了。 所以这孙家若是聪明人,便不如老老实实奉上两位姑娘,也算是赔了姑娘免了灾…… 孙大太太既不是傻子,又怎么会听不懂这位管家的咸淡话儿? 要知道她们孙家已经退而求其次,不再奢求将姑娘送到齐王府做侧妃了,继而安慰自家说,若是将来筹谋得当,敬王侧妃也未必没有好前程。 可现如今竟是连敬王侧妃也打了水漂,好好的姑娘竟要卖身做侍妾了! 这、这若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算什么? 她一双眼忍不住死死的盯住那两份卖身契,只差将那两张纸都瞪出个洞来,却也不敢不从。 只因外头传出的有关孙家那些风声,她根本就一个字也辩解不得——她那位寡妇侄女儿可还没过七七呢,人又死得不明不白,这已是对这些风声最好的印证了。 那么孙家哪怕有通天的本事,这「家风不正」的烙印已是彻底烙实了,每一次的触碰,都会掀起血淋淋的皮肉来。 孙家也就只剩最后一条路,那便是哪怕送出两个姑娘给敬王做侍妾,敬王这条腿又不够粗,好歹也得抱,将来缓缓再做图谋也不迟…… 孙大太太勉强这般想通了,便咬着牙拿起那卖身契,打算就这样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谁知也不等她将三丫头和四丫头喊来按上手印,便觉得胸口一疼,随即又是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已如利箭般喷出。 第49章[04.26] ……这一日的午后韩宓方才知道,庄岩竟在暗中替她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大麻烦,同时也将孙家那祖孙几个整治得不善。 孙家后宅的病榻上也便不但还有养伤的孙连堂,那断腿尚未长好,又多了一个呕血三升的孙大太太。 她便笑着睨了庄岩一眼,一边有些惊讶的问道岩哥哥怎么满头汗,一边掏出自己贴身的手帕来递给他。 他既然又出手替她整治了孙家一番,将那给孙氏出主意、给她娘下毒的孙大太太都打击病了,这不是好事一桩么? 他怎么却像干了什么坏事一样,仿佛生怕她埋怨他? 庄岩既是也瞧出了她并没生气,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慌忙将她的手帕接了过来。 等他擦罢了汗,这才轻声笑道,谁叫他派人放风声时没跟她商量,「……我可不就怕宓妹妹嫌我将你家后宅那点事儿抖落干净了?」 韩宓顿时笑着嘁了一声,娇声埋怨道你这是还将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呢。 「岩哥哥不是已经跟我讲过,你派出去放风声的本就是砖塔胡同老仆?」 那些下人既然并不是韩家人,而是死鬼孙氏曾经贴身用过的婆子,因着早被赶出砖塔胡同衣食无着,这才收了银子做这个口舌,她怕什么? 那些婆子收了庄岩的重金打赏后,在抹黑孙氏乃至孙氏一族时,也没忘记替她父亲韩云枫洗白,韩家在这一波风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娘在这次事件中倒是显得柔弱了些,也善良了些,可柔弱与善良又不是罪! 再说如今又何止是孙大太太卧病在床,那孙连堂不也因此受到了弹劾,说他才刚摔断腿那些天,也曾示意都察院的属下暗算韩云枫,譬如将他断腿的缘由栽赃给韩云枫? 那么现如今何止是庄岩替她出了一口恶气,那孙家阖家算计韩家的恶气,那抹黑她闺誉的恶气,他这已是彻底将孙氏一族扳倒了! 而这弹劾孙连堂的一手儿,还是她才刚到京的二舅舅出的主意呢…… 从此她岂不是再不用怕孙家依旧站在秦阁老一方,继而再替秦阁老出那见不得人的坏主意,做那杀人不见血的刀,算计罢韩家再去算计何家与温靖侯府! 只是韩宓到底也没想到,她已是很为如今这个结果满意了,在庄岩的心里却仍觉得不解恨。 孙家既然无耻到抹黑他宓妹妹的名声,哪里是仅仅受了这么一番小小惩戒便够的。 他那埋在孙家的暗线也便在这日傍晚又得了他新的授意,与同伴里应外合的配合着,往孙大太太陪房章妈妈的房里放了一包金叶子。 而这金叶子……正是孙大太太早几日叮嘱账房为孙三姑娘打造的,说是等得三姑娘的齐王侧妃身份一定,便给她拿来做打赏之用。 只因这侧妃位份定下之后,皇后娘娘自会从宫中派出几位老嬷嬷,前来执行礼仪教导之责,直到孙三姑娘被抬进齐王府那天才会离开。 宫嬷嬷这样的人物可都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呢,又哪里是一些碎银便能打发的? 那位章妈妈也就想都不敢想,她昨日明明已经替太太收过一包金叶子了,如今为何又多出这么一包,还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自己又为何不明不白变成了贼,「偷盗」的还不是一般财物。 这事一旦被人喊出去,如今的孙家又是如此风雨飘摇,主子们一个比一个都难熬,等待她的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想必连病中的太太都不会容她辩驳半句话,她便只有被塞了嘴、再被乱棍打死这一个死局了。 章妈妈登时被吓得屁滚尿流,只差给账房跑腿的这个小厮跪下求饶、再喊上七八十声亲爷爷老祖宗了。 「小算盘你是知道我的不是么,我既是太太的贴身陪房,常年帮着太太管着后宅中馈,又怎敢如此手粘?」 「想来必是哪个小厮或是婆子被账房差来给太太送这包金叶子,太太却才刚喝了药睡了,也便没敢打扰太太,这才顺手将这金叶子放在了我房里啊!」 原来庄岩在孙家老宅安下的暗线之一,便是高顺子的儿子小算盘。 说起来这还是源于高顺子爷儿俩前往孙氏补品铺子闹事那一回,那铺子里的掌柜既是孙连堂夫妇派去的,为免这爷儿俩继续胡言乱语、再坏了铺子生意,掌柜的便顺水推舟收了小算盘当学徒,说起来也算是个不错的「怀柔」之法了。 毕竟这爷儿俩抬来的人已经死了,不论这人是怎么死的,这爷儿俩却一直都在喊着要将孙氏补品铺子告官不是? 那若与其等这爷儿俩将铺子的生意搅黄了,还不如收了这小子当自己人,再叫这小子他爹紧紧闭上嘴,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呢! 怎知那补品铺子却在几天后就被孙连堂夫妇勒令关门了,小算盘顿时急得直跳脚。 「原来掌柜的明知自家铺子开不久了,这才假装叫我在铺子里做了几天学徒!」 「如今我这学徒不过当了三五天,铺子便关了张,这不是将我们一家子当成傻子糊弄了么!你快还我娘的命来!」 小算盘一边如此这般的跳着脚,一边喊着还是要报官,难免将那掌柜急得不善。 好在这补品铺子既然关了张,那掌柜的也要重回孙家老宅当差了,并不是无处可去。 为了继续堵住高家父子的口,别再坏了老东家的事儿,他只好将小算盘也带回了孙家老宅,等他自己在账房重新做回了账房先生,小算盘便成了为他跑腿儿的小厮。 第50章[04.26] 如今听得章妈妈这般将话一说,小算盘顿时就笑了:「敢情章妈妈这是想将罪过儿全推给我们账房呢? 「那么敢问章妈妈可还记得,账房昨日派出来往内宅跑腿儿送那金叶子的并不是旁人,正是我小算盘本人?」 「你的意思是我小算盘暗算你喽,这才在昨晚打着给太太送金子的旗号,实则却将那金叶子悄悄放在你房里,扭头又做起了贼喊捉贼的事儿?」 既是章妈妈如此不识趣儿,小算盘也就不屑再与她多废话,扭头便摆出了要出去喊人的架势。 他不过身为一个小厮不假,又是新近才进孙家当差的,论说他便得对章妈妈退让三分。 可他既然敢于前来章妈妈的房中找那金叶子,他便不是孤身一人来的,陪他来的还有太太身边一位薛妈妈和一个大丫鬟。 只不过那位薛妈妈和那个丫鬟并没跟到章妈妈房里来,而是三人各自分了工,那两人如今正在别的下人房中搜捡。 要知道太太可是强撑着病体、叫那位薛妈妈替她去账房问话,说是昨日该送来的金叶子并没收到。 而他明明在昨日傍晚就将金叶子送进太太院儿里了,收金子的也是章妈妈,章妈妈还为此给他写了回条,如今这金子却没落进太太手里,太太若是不派人来找才怪了! 过程既是这么一个过程,章妈妈还敢狡辩说这金子指不定是谁送进来的呢,这是将那回条当成废纸了不成! 却也就是小算盘那几句提醒,便令章妈妈果然想起昨日傍晚的事儿,她的确是收过小算盘送进来的一个钱袋子,那钱袋里面也的确装着满满一袋金叶子。 可是、可是那袋子金叶子与她房里这一袋分明不一样啊!昨晚那袋子的用料明明是褐金色,今天这钱袋却是暗红色啊! 章妈妈便慌忙拉住要出门的小算盘,双腿软得直打颤:「小算盘,好小算盘,妈妈可不是要害你的意思,方才那几句话也是我糊涂了,求你别生妈妈的气,再听我说几句话可好?」 见小算盘虽是有些不情不愿,却也到底站住了脚,她这才努力稳住心神,问道你究竟往内宅送过几包金叶子。 待听得小算盘说不过就这一包,章妈妈的额头顿时炸裂般疼起来。 那钱袋子的颜色怎么变了?为何又像长了腿似的跑到了她房里? 「瞧妈妈说的这话!」小算盘冷笑道。 「亏着妈妈还自诩在太太身边服侍了几十年,难道妈妈就认不出这钱袋子是闪绫做的,闪绫本就是会变颜色的,在夜里有烛光时是一个颜色,在白日里又是另一个颜色?」 章妈妈越发在额头炸裂之余,只觉得腰腿间的筋骨都被谁抽掉了,旋即就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闪绫!原来竟是闪绫!这究竟是谁要害她,竟然不惜用价值千金的闪绫做了钱袋子! 早知如此,她方才就该早早认错才是,又哪里至于差点将小算盘气跑,继而喊出她就是那个贼的话来! 她若早点认了错,只说是她昨晚并没来得及将这金叶子交给太太,这才拿到自己房中来保管,这哪里算得上是她偷的? 可小算盘既是得了自家世子的授意,他又怎会容这章妈妈有大把时间用来整理思路。 再说那位薛妈妈和大丫鬟们也该翻检罢其他下人房,马上就会来到章妈妈这里了,他的时间也真是不多了。 小算盘便弯腰附耳对着依然瘫在地上的章妈妈说了几句话,这之后也不管她如何惊讶,更不怕她叫喊出声,只管静待她回答「行或不行」 了。 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现如今太太那厢既然丢了这个钱袋子,它却出现在章妈妈房里,这就已是既成事实。 那么章妈妈要么就背上这个「偷盗」的黑锅,要么就听他命令行事。 如果章妈妈愿意听他的,他这便出去喊住薛妈妈等人不要再找了,这根本就是个误会。 「昨儿给我写了收条的本就是章妈妈您,太太又病得昏昏沉沉的,妈妈既然无法当时便将这金叶子交给太太,可不是就将它存在自己房里,只等太太清醒时再奉上,结果却忙得忘了这宗事儿么?」 小算盘当然不怕章妈妈出尔反尔,只因世子早就教给他了,既然那金子本就是他送进来的,他若愿意帮着章妈妈圆话儿,这便真的只是个误会,想来章妈妈也巴不得的。 可他若是想反悔,也可以随时说是章妈妈将他恐吓了,他这才没敢说出真相,实则章妈妈就是那个贼…… 第二日的苏家老宅便迎来了一位莫名其妙的客人,这位客人叫门房往里传话时,自报家门道她是孙家大太太的陪房妈妈,夫家姓章。 苏老太太得到下人回报后,听见那个「孙」字便皱起了眉头。 那孙氏明明已经死了不是么,怎么还如此不消停,不但这几日又给苏家脸上抹了黑,娘家又有奴才腆着脸上了门? 这也就是多亏自家老太爷向来清名在外,外人也便将孙氏之死夸赞成了苏家大义灭亲,否则苏氏一族岂不被这贱妇牵连死了,今后还如何做人! 苏老太太便欲张口直接将章妈妈回绝了,抵死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谁知前来回禀的下人又上前几步,悄声道这位章妈妈可是来自首的,老太太不妨见见她也罢。 「孙大太太身边这位妈妈仿佛知道……咱们家二老爷当初是如何亡故的呢,她说二老爷绝不是病亡,而是另有缘由……」 第51章[05.03] 这下人的话音也不等落下,苏老太太手中的佛珠已是落了地,那啪嚓一声惊得她身边的老猫瞬时蹿起,浑身的毛发也炸立了起来,若不是身边丫鬟紧拦着,那老猫便得上前将那佛珠抓得稀巴烂。 苏老太太却是接也不接那串佛珠,眼泪旋即就滑落出来。 这佛珠还是她那个早死的次子当年出门游学时给她求来的!说是在五台山的寺庙门前足足磕了九十九个头! 话说她在得知孙氏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后,她与自家老太爷也不是没怀疑过次子的死因,外加上前几日风声又起,那孙氏竟然还想暗害过韩云枫的太太……只可惜人死如灯灭,一切真相再难追究。 如今这是天可怜见的,老天爷也不忍心叫她不明不白失去一个儿子,便将真相送到她面前来了么?! 也就在苏家下人将章妈妈领进苏家后宅半个时辰后,平乐长公主便在她的公主府得了信儿,说是老太太想请她回一趟老宅。 话说自打头些日子孙氏死了之后,平乐长公主很是被驸马苏寅生冷落了不少天,只因那孙氏毕竟是死在天津卫金家的,而那金家论起来也算她的人。 平乐长公主虽是从不知苏寅生竟将孙氏劫走了,继而藏到了金家,也就更别提授意金家替她弄死孙氏,她到底是皇家公主出身,又怎会与苏寅生解释辩白? 再说不论是谁将孙氏弄死了,不是正合她的意么!?本来她还指望孙氏到了正定的苏氏庵堂之后,再慢慢被她那位小姑折磨死呢! 因此上平乐长公主丝毫都不曾在意苏寅生的冷落,还趁机叫下人在公主府的前院给他收拾出一处小院来,当时又叫人将他的衣物用具等等全数搬到了那处院子里,两人便借着这个机会彻底分了居。 她的儿子既不是苏寅生的骨血,苏寅生的儿子也不是她生的,两人又何苦再继续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若不是为了一双儿女的亲事不受影响,她早就在孙氏与苏寅生被揭穿那一日休了他!哪里仅仅是叫他丢了总兵的差事这么简单! 长公主既是已经不再将苏寅生当成夫君,如今听得苏老太太差人请她,她便不大情愿动弹,哪怕她名义上还是苏家宗妇。 而那前来请她前往苏宅的婆子,本就是之前给苏老太太回报章妈妈上门缘故的那一位,如今见状便又连忙压低嗓门,原原本本将事情给平乐长公主讲了一遍,其中未必不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长公主听罢这些话便忍不住扑哧笑了好几声,又非常欢快的脱下手上一对赤金镶宝镯扔给了那婆子。 原来这婆子本就是她在苏家老宅安下的眼线,可惜老太爷与老太太向来清心寡欲,一直都没什么把柄给她抓,倒是直到最近这些日子方才派上了用场。 孙氏是死了不假,还死得比预期早得多,可这也难以平息平乐长公主心头之恨! 那么现如今听得孙氏死了死了竟还丑事不断,她可不是解恨之余、越发觉得自己想方设法弄死孙氏没错? 长公主便在那婆子跪下谢赏后笑道,老太太在樱姐儿乔装打扮离家替孙氏奔走,却被我的人在角门那里捉住时,不是还不信我说的话么。 「我当时便跟老太太说,樱姐儿是去外头找人儿替孙氏求救去了,老太太还给苏寅生使眼色,叫他赶紧让我闭嘴。」 「结果怎么着,前几日不就有风声印证了这事儿,孙氏早就起了再适之心,不但如此,今日又被人揭穿了连二老爷之死都是孙氏下的毒手?」 只是话既说到这儿,平乐长公主也便明白了,她婆婆喊她前往老宅商量事儿,必是已经相信了孙大太太那位陪房。 而孙氏既是已经死了,哪怕孙氏曾经杀夫,自家总不能再将人鞭尸泄愤,想来要商量的便是樱姐儿与那个孽种苏鹏远的前程,以及怎么将孙大太太这个帮凶好好惩戒一番。 平乐长公主也便不再推脱,立刻便跟着那婆子一路回了苏家老宅。 等她到了之后,章妈妈虽然早就走了,既有那前去请她的婆子事先给她递了话儿,外加上眼下苏老太太又给她学说了一遍,她便沉声长驱直入道,老太太想将孙家如何,还请示下。 「既是老太太也信那位章妈妈说得都是真话,那孙连堂夫妇便都该为二老爷偿命,只是这命也分明里偿或是暗里偿。」 孙氏既然是个敢杀夫的主儿,她的女儿苏樱、儿子苏鹏远的下场自不用长公主太操心,想来这俩孩子也没什么好前程可以奔了。 谁叫他们的娘是这么一个毒妇,虽说那俩孩子都是苏家的骨血,在老太太心头到底没有冤死的次子分量重。 长公主当然也就提都不提两个孩子,便径直提起了孙家,这也免得叫她婆婆再以为她不先寻那孙家替小叔子报仇,却要先对付孩子们,这与孙氏又有何区别。 苏老太太却是登时便有些愣怔。 那孙大太太既然手上沾了自家次子的血,便去报官叫官府收拾她不就得了? 怎么听平乐口中的意思,竟然还想暗地里对付孙家,这、这若被老太爷知晓了,还不得又拍桌子骂人,骂平乐嚣张?! 平乐长公主自打当初怀着秦子程的孩子,却被太后娘娘做主将她下降到苏家来,她便一直都对苏家有些愧疚。 而这愧疚虽是在得知驸马苏寅生与孙氏的苟且之后便消失殆尽,她却始终念着婆婆苏老太太一个好儿,只因这老太太并不像老太爷那般,在骨子里瞧不起她。 她也就笑着给她这懵懂的婆婆解释道,暗地里对付孙家还不是为了我们苏家的声誉么,想来老太爷也不会反对。 老太爷不是向来将声誉看得比命还重么?等小叔子之死的真相摆在他面前之后,倒看他是假作清正、执意请官府介入,还是为了声誉而选择暗地里动手! 若他选了暗里动手,倒看他以后还怎么嘲笑她平乐这个那个! 再说她那小叔子可死了三年多了,孙氏这个黑手也已经死了,如今自家也不过掌握章妈妈一个人证而已,若真的将小叔子之死交给官府审理,可未必真能审出真相来。 第52章[05.03] 虽说那孙连堂是朝廷命官,孙大太太身上也有诰命,苏家也不是吃素的,若苏家执意将此案告到官府,官府硬着头皮也得接。 可那孙连堂夫妇只需将一切都推到孙氏身上,再随便给章妈妈按上一个被收买的名头,小叔子一个死人还能张口辩解不成? 还是公婆能够同意将小叔子的骨殖挖出来,再叫仵作查骨验毒? 这怎么看怎么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苏老太太一听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却也不免沉吟起来,只因她也知道自家长子已是被长媳逼着丢了差事,手底下想必再没人可用,自家老太爷又从来不主张暗中养些打手,难不成这事儿便只能交给平乐。 平乐再是长公主,终归是一介女流之辈,若叫这公主长媳手上沾了血,将来岂不得更戾气,更叫老太爷瞧不上了! 长公主似乎将老太太心中所想看得一清二楚,便不免垂头冷笑起来。 她和她那个死鬼小叔子可没怎么相处过,也没什么叔嫂情份,他的死与她何干! 若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得到公婆授意,好将孙家惩治了出一口恶气,她才不揽这个瓷器活儿! 再想到孙连堂本就是秦阁老的门生,孙氏的一切作为、连带着勾引她的驸马这种脏事儿说不准都是孙家的授意,更甚至也有秦阁老的意思在里头,她的笑容越发冷了。 看来不论是她早以前的准婆家秦家,还是眼下的婆家苏家,除了秦子程之外,就全然没一个好东西! 尤其是秦阁老与她的驸马苏寅生,这两人也许早就联手将她平乐当成棋子了! 要不然那苏寅生明明早就因为孙氏之死冷落了她,早几天在齐王府设宴时,又为何突然好言好语的和她说起了话,还暗中示意她不妨帮帮孙家与齐王搭上关系? 这也多亏她多长了个心眼儿,明里答应了他,当天却迟迟没往齐王府去,等她到了之后,孙连堂那个三孙女早被齐王夫妇设了圈套塞给了敬王,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否则只要她一直在场,齐王妃还不得以为她和秦家孙家都是一伙儿的,便迟迟都不敢动手,也便只能叫孙家得逞了,成功将孙女儿塞进了齐王府去! 长公主也便再不容她婆婆苏老太太多犹豫,就笑着跟这老太太道,若换成她是她婆婆,她一定会将这事儿瞒着公爹。 「老太爷本就年岁大了,身体又从打去年年底开始就不好,头些日子孙氏没了,已是险些将老人家气吐了血,眼下若再叫他知晓小叔竟是……这岂不是要了他老人家的老命了。」 倒是她本就在宫中维护下了几位太医,只要老太太发了话,那孙连堂夫妇既是双双病倒在病榻之上,动起手脚来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老太太若还是犹豫不决,一旦等得孙连堂夫妇好起来,再动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难不成就叫小叔白白死在孙家人手里。 其实苏老太太之所以迟疑不定,除了知晓老太爷与长子手中都未必有合适人手,也是担忧老太爷的身体,更不知道这暗中对孙家动手究竟该如何动法儿。 再换句话说便是这位老太太也是个良善人儿,心眼儿便转得慢了些,也没那么恶毒,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接纳长公主这么一个不洁之妇。 现如今听得平乐竟将动手的法子讲得这么轻松,老太太一边吓得有些冒了冷汗,一边却也不得不承认,平乐的话满满都是道理。 她也就不得不点了头道,那就听你的,这事儿先暂且瞒着那爷儿俩,万一你的法子不好用,再跟他们说清真相也不迟——说起来这也算是她老了老了,终于当了一回家,做了一回主,这也全为给她的次子报仇罢了。 别看平乐长公主已是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又说服老太太先瞒着此事,等她离了苏家老宅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她还是觉得骤然便请太医出手不够稳妥。 那章妈妈可是孙大太太的陪房,怎么突然便来到苏家跟苏老太太「自首」了? 只可惜老太太心思不够用,也便不曾在当时先将那章妈妈留下,等她到了之后再问个清楚,也好知道缘故。 好在平乐既知道齐王夫妇给孙三姑娘做过局,在齐王府的宴席上又多少听到了些风声,知晓那孙三姑娘之所以湿了鞋袜,仿佛是高宝珠与韩家大姑娘的手笔,她立刻灵机一动,就打算撒出些请柬去,再过几日便在公主府摆个芍药宴。 那孙家大太太虽是吐了血,听说也不过是怒急攻心,若是收了她的请柬也愿意来,到了芍药宴那一天才真正好看。 ……韩宓却是接到了平乐长公主府上的请柬便有些含糊。 这、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难不成高宝珠到底也没管住嘴,便叫平乐长公主得知了、孙雅静那事儿里有她暗中做过推手? 且不说她真的没想到那天竟那般歪打正着,她并不是真想做这个推手的,这实在冤枉得很,单论韩家的身份地位,又哪里轮得到她成为长公主府上的座上宾! 她是庄岩的未婚妻不假,这婚事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波折,她将来必是温靖侯世子夫人。 可这亲事不是还没下定么,哪有人家会因为这个,请客也便连她一起请了,更别提平乐长公主这样很少与外戚打交道的人? 那她是该去赴宴还是不该去? 虽说她尚且不清楚这位长公主究竟是敌是友,可谁叫长公主的儿子是秦家的子孙,她也便早在内心将长公主划为了敌对? 只是别看韩宓是有些怕了,她也知道并不止她一人得了请柬,温靖侯夫人母女与二夫人母女也都在被邀之列,她无论如何也不是孤身一人面对明枪暗箭。 她也就缓缓静下心来,一边准备到时候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边也不忘告诉庄岩一声,好叫他知晓她过几日会前往平乐长公主府上赴宴。 那么他若是提前得知了什么有关消息,也好给她多加提醒,她更能提前做好提防。 第53章[05.03] 万一长公主这一次设的真是鸿门宴,她大不了便说是母亲那厢离不开她贴身照顾,好将这宴席回绝了去。 庄岩听罢她的话便笑了,随后也就悄悄将小算盘的去向以及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她。 「我猜是我后来这个吩咐起了作用,苏家就不但信了孙大太太是那害死苏同知的黑手,还叫平乐长公主亲自处置。」 可平乐长公主是什么人?那孙氏与苏寅生的苟且之事早就送到了她耳边,她不还是不曾轻信,直到又亲自往普会寺查证了几天,这才动手的么? 那么若叫长公主连章妈妈的一面都不曾见到,便要对孙家动手,这无论如何也不是她的做派,这才有了长公主府上的芍药宴。 反之若是平乐一不小心犯了轻举妄动之错,也不等继续查证便将孙家如何了,那也是白白送到他庄岩手上的把柄,怎么看怎么都是对齐王只有好处没坏处的…… 要知道那苏寅生虽然丢了总兵的差事,却也一直没闲着,反而与秦家走动得越发勤快起来。 那若是真叫齐王抓了长公主的把柄,哪怕齐王并不能因此便将苏寅生如何,苏寅生到底已经没了兵权——等长公主也与这位驸马彻底不再一心,反而真正投了齐王,苏寅生哪里还蹦跶得起来呢? 而庄岩之所以并没尽早将他所做的一切都告诉韩宓,倒不是他不相信她,而是他也还不知道这一番手脚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用处,也就不好提前对她表功。 那章妈妈是被小算盘抓了软肋不假,也便不得不去苏家老宅「自首」,说她曾经帮着孙大太太给孙氏配过毒,为的便是毒死孙氏的丈夫苏同知,也免得叫苏同知将苏鹏飞的真正身世喊破。 庄岩虽也在苏家下了暗线,那些人的活动范围到底有限,暂时还无法进入苏老太太的正院服侍不是? 他又哪里知道苏家会如何看待章妈妈的「自首」,或是打算如何对待孙家? 现如今苏家虽然还没动静儿,平乐长公主的请柬却来了,想来也就是为了将章妈妈的自首弄明白,再决定是否对付孙家吧…… 韩宓耐心的听罢他这番话,难免惊喜非常。 喜的是她本来还以为庄岩头些天已经叫人抹黑了孙家,她二舅舅又撺掇了言官弹劾孙连堂,想来那孙连堂就算养好腿伤,也再难起复,这便已足够了,谁知庄岩竟还有一记重拳等着孙家。 惊的是……如果苏家只是让长公主处置这事儿,长公主可极容易对孙家手下留情。 孙氏是平乐长公主的对头不假啊,可孙氏不是已经没命了么?而那孙连堂却是秦阁老的人啊,单只瞧在秦阁老的面子上,平乐长公主就未必敢动孙连堂! 庄岩得知她的忧虑后便笑着叫她安心。 原来平乐长公主头些日子进宫找皇后娘娘哭诉驸马的不是时,就已经跟皇后陈情表白过,不论她的儿子苏鹏程是谁的骨血,她才是这孩子的亲娘。 她可是大秦朝的长公主,程哥儿这孩子的亲舅舅可是皇帝!和皇帝比起来,秦家的秦阁老也好,秦修仪也罢,算得上什么东西! 就算礼王三殿下也是这孩子的表兄,那也得从皇家论这姑舅亲,哪有从秦家论的道理?长公主可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 再说白了便是平乐哪有这么蠢,白白放着舅家是皇族这条粗大腿不依靠、却叫自己儿子偏选了小细胳膊去抱的。 那岂不是叫苏鹏程白生了一半皇家的血统,还平白就成了随便秦家与苏寅生摆弄的棋子了! 因此上庄岩早就知道了,平乐长公主单为了她的儿子苏鹏程,也不会与苏寅生一条心。 她更憎恨苏寅生竟敢拿着苏鹏程的出身做把柄,继而以此要挟上了秦家,秦家亦是不曾拒绝他,还真与他勾结在了一处。 这一个苏寅生、一个秦家,分明是一头儿打着只顾自己权益的小算盘,一头儿却要害她们娘儿俩身败名裂之余,再踩着她们娘儿俩上位呢。 韩宓这才恍然大悟,直道长公主如果真是这么想的,那还真正是个明白人。 想来若是苏驸马与孙氏的苟且不曾败露,长公主还愿意与她这位驸马相敬如宾,甚至好好扶持他。 相反却叫她顿时纳过闷来,苏驸马的心里根本只有他自己,别人谁都是他的棋子,哪怕她是位皇家公主,也只有被利用的份儿。 所以长公主才在得知真相后,不但迅速作出逼迫苏家老太爷与老太太将孙氏送往家庵的决定,还立时三刻就逼着苏寅生辞了差事。 从此苏寅生既不是什么总兵了,也便真的仅仅是一位驸马了,除了这个驸马的名头之外,一身再无长处,倒看他还能蹦出什么大天去,又有哪个还愿意再敬他一尺。 而那秦家虽是苏鹏程的真正父族,既不能真正相认,又颇有一番欲将这样的骨血当成利器利用的架势,长公主恐怕早就将秦家恨到了骨子里! 庄岩笑着点头:「要不然你以为那苏驸马又为何频频与秦家走动起来?」 「他这是明知自己已经没了兵权,生怕秦家不再稀罕他这种废物投靠,就屡屡主动送上门去,显摆自己还能出谋划策呢。」 「殊不知他这分明是拿着长公主与秦家的关系要挟秦家呢,他当秦阁老瞧不出来?」 韩宓忍不住失笑,失笑于堂堂驸马爷竟是如此下作。 那苏寅生明知自己早在迎娶公主下降时就戴了绿帽子,不但不以为耻,如今还为此贴上了秦家,归根结底可不就是为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那也怪不得长公主只盼着与他恩断义绝,若不能绝,便不如砍断了他的「手脚」! 第54章[05.03] 只是那位苏驸马既是连这样的屈辱都能忍受,也还真是个狠人;韩宓也便越发相信,当年暗害温靖侯之人定然少不了这位苏驸马。 她也便暗暗做了决定,若落实了长公主真要对付孙家,她一定要不遗余力的给苏驸马上些眼药,虽说这也许是个大难题,她也不想放弃。 当年苏寅生既能出了给温靖侯马匹动手脚的主意,谁知道他今世会不会又生出这等恶毒心肠! 苏寅生的确已经没了总兵之职,一旦温靖侯因伤不能再领差事,他也没了顶替的可能,论说他也许并不会动这种手脚。 可这人本就是个阴损小人,为防他成为大祸患,此时不借着长公主之手彻底断送他,还待何时! 要知道那苏同知可不仅仅是死在孙家手里的,他这位亲兄长苏寅生也不干净! 这人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敢杀,长公主这种给他戴个明晃晃绿帽子的妻子,苏鹏程这种旁人骨血的假儿子,在他心中又算什么,还不是一不高兴就敢要命! 韩宓就悄声问庄岩,可否在长公主的芍药宴之前,争取再叫小算盘将那章妈妈鼓动出来一回,也好和长公主暗中见个面。 庄岩既是之前一直都在与她谈论苏寅生,闻言又怎会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就忍不住笑道,敢情你这是连芍药宴都等不及了,不但想叫长公主尽快决定早早对付孙家,还要叫章妈妈再多供出一人来。 其实他早几日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叫章妈妈将苏寅生一起供出,如此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那苏寅生可是平乐长公主的驸马,就连齐王也得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姑父,哪里是旁人好动的? 想来除了平乐长公主自己,再不然便是皇上亲自出马,谁也奈不得苏寅生何。 那若是能将苏寅生裹挟进苏同知之死中去,岂不是不杀苏寅生也得扒他三层皮,这还真是叫人再快活不过了…… 只不过待庄岩想到长公主府上并不好进,章妈妈也便不得不前往苏家老宅「自首」,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 要知道那苏老太太可是苏寅生的亲娘,虽说苏同知这个次子死得实在太冤枉,可要是叫这老太太得知自己大儿子也参与了此事,她哪里会相信? 这很容易叫苏老太太连带次子之死都怀疑,章妈妈那次出马也便极易失败呢! 倒是现如今宓妹妹又出了这么一个「补刀」的主意,这还真是好得很。 他也就在韩宓点头承认了她是这样想的之后,就答应道不妨试试,譬如安排章妈妈见一见长公主,想来一定是有些效果的。 长公主是不好见不假,可那不是从前么? 如今她已是得了苏家老太太的吩咐,叫她全权处置苏同知之死相关事宜,她自己还巴不得赶紧将此事理清呢,见一见章妈妈也就成了水到渠成之事。 ……这之后也不过是两天工夫,那章妈妈便打着出府为老爷太太采买药材的旗号,一路被人领到了一家药材铺子,又在这药材铺子的后院见到了平乐长公主。 章妈妈当时便被吓出一身白毛汗。 她就说那小算盘为何敢于豁出命去也要害她,各种逼迫她出卖孙家老主子呢,敢情小算盘的背后竟是这位长公主! 这也就多亏她够识相,无论如何都没敢跟小算盘撕破脸,否则她定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平乐长公主想要她一条命还不容易! 可是、可是小算盘今日叫她供认的可是苏寅生啊,那苏寅生不正是这位长公主的驸马吗? 那等她按着小算盘教的话,说那苏同知之死也有苏驸马插了一手,这可是当着瘸子说短话啊,长公主为了自己驸马的清白,不是照样得要她的命! 章妈妈便又一次被吓得腰酸腿软,扑通一声便瘫倒在了地上,却也不忘趁势连忙趴下磕头道,老奴给长公主请安了。 原来以前借着孙氏与平乐做过妯娌,孙大太太也是做过长公主府上座上宾的,章妈妈也曾陪着孙大太太前往过几次,外加上年节间的走礼,多半是章妈妈送到长公主府上去的,两人并不算不相识。 长公主打量罢她便笑了:「原来竟是章妈妈?你我二人既是老相识,又何必行此大礼呢,快起来说话!」 这话也不等落下,长公主心头已将章妈妈在苏老太太面前说过的话信了一大半,毕竟她对章妈妈的身份清楚得很——要说在孙家老宅里,这位妈妈自认是孙大太太第二臂膀,就没人敢认第一。 章妈妈虽是一直趴在地上,却将长公主话语中的笑意听得清楚极了,怎么听都仿佛没有恶意。 她也便突然纳过闷来,想起孙家那位才刚做了鬼的姑奶奶……可是与苏驸马有过奸.情的,连带姑奶奶所出的那位鹏远小少爷,也是苏驸马的种儿。 那也就怪不得平乐长公主要见她,小算盘让她供认的还是苏驸马。 敢情这位公主与驸马早就看似是夫妻,实则却是大仇人了!面前这一位可是皇家公主啊,怎能允许驸马的背叛! 而之前那一次,小算盘叫她去跟苏老太太「自首」,供认的虽是自家大太太,也必是长公主将那驸马被勾引的错处,算到大太太身上一份了吧! 那么自家那位姑奶奶的死,也必是长公主动的手咯?! 章妈妈既是想通了这一点,心头的恐惧也便消散了一大半,就战战兢兢的顺着平乐的叫起起了身,又接过长公主身边丫鬟递来的小杌子坐下,随后便老老实实开了口。 第55章[05.03] 她不但又将那日她与苏老太太说过的话讲了一遍,也将苏驸马在此事中的参与学说了,虽说她一边学说,一边忍不住额头冒冷汗。 说白了这便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等她不按着小算盘的话照做,再没合了长公主想方设法惩治驸马的心意,她还不如竹筒倒豆子,跟长公主谋一条可能的生路。 要是她这番话刚好正中长公主下怀,能帮着长公主除掉几个眼中钉肉中刺,她可是立了大功之人,又怎会保不住性命? 平乐长公主倒是闻言便愣了。 她就说么,那孙氏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那孙大太太又是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竟敢一家子伙在一起害死了她那位小叔子,难道就不怕她和苏家心生怀疑,继而对孙家翻脸么。 原来这竟是她那位好驸马为了保住名声,这才如此授意,孙家也便不敢不从。 等将来一旦此事被翻出,她那位好驸马也能成为孙家与孙氏的保障,叫苏家无法对孙家下手,谁叫对于苏家来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可是她婆婆苏家老太太并没跟她说过,章妈妈头几天还供认过苏驸马啊! 不过长公主立刻就笑了,笑自己的傻——她婆婆可是苏驸马的亲娘,这章妈妈若敢跟她婆婆给苏驸马告状,那不是找死么? 而她虽然也是苏驸马的亲人,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样的亲情又算个屁,想来在她那位好驸马心中连个屁都不如。 章妈妈想来也是早就知道这个,在她面前才敢开口。 长公主便在笑过之后又冷了脸,沉声问道章妈妈这话可有什么依据:「你总不能红口白牙供认了几人便叫我当真吧?」 章妈妈顿时被吓的又离开了小杌子,重新扑通一声趴到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道,老奴可不敢哄骗长公主,此事当年可不是老奴一个人陪着孙大太太办的,知情的还有另外一位。 「他曾在孙氏补品铺子做过掌柜的,给苏同知用的带毒补品便是那家铺子所出。」 「一个半月前那补品铺子沾上人命官司关张后,他便回了孙家老宅当差,如今是前院的账房先生,叫于德海。」 「长公主若是觉得老奴一人之言不可信,不妨再想个法子见见这个于德海,也便知道老奴并不曾撒谎了。」 这于德海正是小算盘在孙家的师傅,也早在几天前被小算盘用那捉黑手的相同方式捉了,与章妈妈正是同病相怜之人。 不同的是这于德海还有一点良心尚存,他既被孙连堂夫妇派出去跟过孙氏,很是替主子们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他心底也便更加鄙视这对主子。 外加上他既在外头见过些许世面,如今又眼瞅着孙家大事频出,他又怎会不知道这是衰败的迹象? 小算盘的要挟与收买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正对了他的心思、给他找了一条新的出路罢了。 因此上章妈妈才不怕长公主再去找于德海问话,左右苏同知之死本就不是编造,更别论两人早就对过说辞了…… 只是章妈妈也不曾用心想过,虽说小算盘逼着她与于德海对过说辞,这说辞又为何与当年的真实相差并不远,就仿佛小算盘一直都在无形旁观一样。 其实还不是这位章妈妈既然做过亏心事,便抵死都不愿再回忆一星半点,再叫她忆起自己手上也是沾过人血的。 她也就一直都在骗自己,她的供词全是照着小算盘教的所讲,她只是被逼的。 那么她又哪里猜得到,等她这番话讲出来后,平乐长公主面上的寒意便又冷了几分,连一口银牙也险些咬碎? 那孙家真是该死!竟敢在这样的草菅人命之事上还带着几个奴才参与,这分明就是故意多留下几个把柄给人抓呢! 这也就是她婆婆苏老太太不善此道,这才将差事一股脑儿推给了她,叫她全权处置,又听了她的劝告,并不曾告诉公爹和苏驸马。 否则苏家老宅此时还不早就乱了套,一旦被旁人听了些许风声去,还不得将苏家老宅都连锅端,令苏家被这该死的孙家牵累得干干净净! 她平乐可是苏家宗妇!苏家倒霉了落魄了,她的脸上就很有光彩么?! 平乐也便因此越发将秦家恨得入骨,恨那秦阁老当初将孙家当成棋子下时,下的根本就是一盘极大的棋。 这老匹夫何尝只是利用了孙家,他从打一开始也没打算放过苏家,更没打算放过她。 这样等到孙家倒了,再牵连得苏家也倒了,她一个堂堂长公主再也无处依附,连皇家都得嫌弃她三分,她也就只能带着自己的儿子依靠秦家,替秦家各种筹谋与冲锋陷阵了。 只是别看平乐长公主瞬间便百转千回,脸上的寒意也还是很快收了起来。 她一边笑着叫身边的丫鬟快去将章妈妈扶起来,一边也不忘叮嘱厚赏章妈妈,再将人安安全全送出去。 等到章妈妈捧着药铺特地为她办下的药材离开了,长公主这才微微一笑,对着身后的厢房喊道,岩哥儿你出来吧。 就在前几日定下要借平乐长公主对付苏寅生之计时,庄岩并不是没想过,韩宓也不是没提醒他,此事要不要做得更缜密一点。 比如他最好别亲自出面去与长公主当面锣对面鼓,一切只借旁人之手与口舌,也免得一旦猜错了长公主的心思,再给自家多添一个对头。 万一那苏寅生与秦阁老再过分,平乐也不在乎呢? 第56章[05.08] 毕竟那苏鹏程是秦阁老的亲孙儿,苏寅生与长公主还有个亲生女儿苏毓,平乐若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便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庄岩既早知道平乐长公主已与皇后娘娘道过心事,还趁机跟娘娘表了态站了队,他便想不如赌一回,赌平乐与皇后娘娘说的都是真心话。 而这真心话也不是为了别人,甚至不是为了长公主自己,而是全为了苏鹏程…… 因此上这一次又叫小算盘将章妈妈哄了出来之前,他便亲自去见了见平乐。 他的借口也是明摆着的,那便是孙氏不但用有毒的补品害过苏同知,也害过他未来的岳母何氏,这事儿早就不是秘密。 那么哪怕平乐长公主并不将孙家当成大仇,连带着秦家也更不成为敌人,他也要叫长公主知道,他庄岩从此与孙家、与秦家不死不休。 再换句话说呢,长公主可以不做温靖侯府的同伴,却也不能做那拦路虎。 「长公主真的仅仅以为那孙氏下毒害我岳母,只是为了做我岳父的续弦么?」见到长公主后施罢礼,再将话题切入正事儿,庄岩便如此笑问长公主。 「我却以为那孙氏一旦得了逞,她便要借着我未婚妻子的娘家之便,替孙家、替秦阁老对付我们温靖侯府,继而再对付齐王了!」 「这就像孙氏与苏驸马当年的苟且之事,难道也仅仅是为了苟且么?」 「长公主不如仔细回想回想,在那孙氏……的儿子苏鹏远降生之后这七八年里,您的儿子、我那位程哥又是如何自处的!」 别看苏鹏程向来体弱,却也不是弱得连平时行动都受阻了,至少也不像他亲爹那样,二十几岁便会早亡。 因此上庄岩也没少跟着齐王与苏鹏程有过走动,而那苏鹏程既要叫齐王一声表哥,又比他年纪大,他也就一直都唤对方为「程哥」。 却也就是这一声「程哥」的称呼,令平乐长公主一时有些失神,只因她当年也是这么唤秦子程的…… 等她稍稍回过神来,她也便听懂了庄岩话中的含义,那便是孙氏生了苏鹏远后,她儿子苏鹏程在苏家二老面前的地位确实一落千丈。 若不是这孩子还有她这个公主亲娘在,万事都有她撑腰,苏家想必早就将鹏程冷落至死了,毕竟苏家老太爷老太太哪个都知道,程哥儿不过是姓苏罢了。 如果程哥儿再是个糊涂孩子,因着这份冷落便想改变地位,单有母亲的撑腰对他来说远远不够,他也只能去秦家求助不是? 可他到底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秦家手里若捏着他,就算不是什么免死金牌,也能给三皇子夺嫡加上一个筹码,这岂不是正中了秦家老匹夫的诡计! 长公主也便清楚得很,她与程哥儿母子俩多半就是秦家手中两颗棋,秦家示意孙家、叫那孙氏勾引她的驸马,不过是为了叫她们娘儿俩再无依靠,也就只得老老实实投靠秦家。 只可惜秦家老匹夫终归忘了,她平乐可是凤子龙孙天之骄女。 她既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的寻常妇人,她还有皇帝兄长、皇家子侄可以依靠,哪怕苏家全完了,又哪里轮得到秦家摆弄她,或是摆弄她的儿子! 而长公主之所以会顺着庄岩的话这么想,只因庄岩也是才刚从他齐王表兄那厢得知了一个秘辛,那便是这位长公主并不是什么随便之人。 「我这位姑母虽是当时已和秦子程定下亲事,两人又是自幼就互相倾慕的情份,若不是秦家刻意……表弟你当那秦子程敢对我姑母做什么?」 齐王这般冷笑道。 「更何况那秦子程早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虽爱慕我姑母,却一直都闹着要悔婚呢,只怕我姑母跟了他必成寡妇,也不止为此上过一次折子了。」 「就是这么一位谦谦君子,爱我姑母比爱他自己更甚,他会叫我姑母为他未婚有孕?」 再说白了便是平乐长公主早就遭了秦家的算计,只要她肚子里有了秦子程的骨血,秦子程死不死她都可以另嫁,左右她也逃不过秦家的掌心。 庄岩心头也便笃定得很,平乐长公主既是当事人,当年也必然早就知道秦家是如何算计她的。 只不过她既然爱慕秦子程,就算两人不成夫妻,她也情愿中一中秦家的计谋,若能就此为他留一脉骨血也是好的。 可这顺水推舟却不代表她情愿被秦家算计到老不是么?也不代表她愿意叫苏鹏程与她一起被秦家算计不是么? 因此上庄岩这次来见平乐长公主,也便毫不迟疑的戳穿了秦阁老,更不用他如何添油加醋,秦阁老的恶意已是昭然若揭。 平乐长公主也果然不需要庄岩再多说什么,便将面见章妈妈的事儿定了下来——她与秦家的恩怨本就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若是没人捅它,它再单薄也不会破;可如今它既然破了,那就索性破到底。 甚至只要她愿意,那章妈妈她都可以不见,她照样能叫苏寅生死无葬身之地,再转手去惩治秦家也不迟。 而她之所以愿意见见章妈妈,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娘家一个交代罢了——她可不是仗着皇家长公主身份便随意草菅人命的主儿,杀的还是自己的驸马。 即便如此,等平乐将庄岩从身后的厢房喊出来后,她也不忘笑问他道,想必你也听见了那章妈妈的话:「……听着可有些熟悉?」言之意下便是这些话全是庄岩授意。 她是已将大侄子齐王当做了将来的依靠不假,也算是替自己的儿子苏鹏程找棵大树了。 毕竟她的母后已经故去五年多了,她的兄长皇帝如今也已四十有五——皇帝若要立储,齐王这个嫡长天生就比旁人多了几分把握。 更别论齐王待程哥儿一直都不错,倒是礼王对上程哥儿……却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轻蔑来,就可见其人心性既不值得依靠,更不值得信任。 第57章[05.08] 可是她的心甘情愿与被人胁迫到底是两回事不是么? 庄岩却是万万不能承认这个的,闻言便连连笑着摇头,直道在长公主还没见到章妈妈之前,小侄哪里敢私下见她。 「那章妈妈是被小侄的人抓了不干净的手脚不假,这才逼迫着她不得不将她那主家的罪过出首了。」 「可小侄既是早就知晓孙家的下作,又何苦再做那画蛇添足之事?」 孙家与苏驸马究竟做过些什么,这些人手上究竟沾染过多少人命,他所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就这已是足够石破天惊,用得着他再给对方添加罪状么? 他还不是看在长公主给皇后娘娘送了投名状的份儿上,外加苏鹏程也不是外人,两人这些年也颇有些交情在,他这才不忍心叫这母子俩蒙在鼓里! 平乐长公主听得庄岩又提起苏鹏程,再想起自己这儿子也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夸赞过庄岩,她的心顿时柔软了几分。 她连自己的名声都可以不要,如今连自己的驸马她都想要痛下杀手了,她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一样为了程哥儿。 「说来也是……这些年要不是你和你齐王表兄一直都与程哥儿有走动,那孩子必会再寂寞几分。」长公主轻声笑道。 「既如此我便替程哥儿谢谢你咯?」 其实长公主又何止要因为此事谢过庄岩,捎带手更在心底念齐王一个好。 她还要谢谢这对表兄弟替她的程哥儿牵桥搭线呢,也许等过了端午节,程哥儿与镇北侯府上大小姐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倒是韩宓转天又听得庄岩提起苏鹏程与段思羽的亲事,她不由陡然一惊。 头些天齐王府上设宴时,段思羽一家女眷倒是也去了,听说苏鹏程也去陪着齐王和庄岩等人坐了一会儿。 可她怎么没注意到段思羽何时与苏鹏程见了一面? 要知道段思羽前一世嫁的可不是苏鹏程,苏鹏程的妻子是段思羽的堂妹段若羽! 前世平乐长公主倒真是替苏鹏程求娶过段思羽,后来不知为何却换了人选,段思羽在事后又不止一次笑话过苏鹏程是个病秧子呢…… 那若是今世这门亲事还是与前世一样起了波折,最终还是令长公主不得不将求娶之人换成段若羽,庄岩与齐王搭的这条红线岂不反而惹恼了长公主,比如埋怨他们识人不清乱搭桥? 她便小心翼翼对庄岩提议道,既是这门亲事还没开始正式议亲,岩哥哥不如缓一缓再提吧。 「万一这中间起了什么波折,最终却没成,思羽姐姐必得怨你毁她声誉,甚至迁怒媛姐姐呢。」 庄岩顿时笑了,直道宓妹妹提醒得对,好在我除了对你说过这么一句半句的,对旁人也从未提过。 「……只不过我瞧着那两人在齐王表兄的藏书阁里聊得投机,全将旁人都当成了摆设,连段世子的频频清嗓子也听不见,这门亲事想来也是有七成把握了。」 韩宓这才有些明白了,想来当年段思羽是没和苏鹏程有过真正交集,也就真将他当成了个病秧子,哪怕他是长公主的长子,她也不愿意为他付出终生。 而现如今两人却在齐王的藏书阁里碰过面了,还聊得那般投机,必是志向兴趣都投了脾气。 那也就怪不得平乐长公主已是打算过几日便叫人前往镇北侯府提亲了。 这还真是好得很呢! 要知道那苏鹏程前世都不曾做过秦家什么棋子,最爱的不是闭门读书,便是去郊外庄子上赏花弄月;段思羽后来那位夫君却是个纨绔子弟,否则她也不会闲得总往娘家琐事里插手。 那么今生若是能叫这两人重新配成一对儿,这又何止是成就一桩好姻缘? 这不是更叫秦阁老彻底丢了苏鹏程这颗棋子,还令他多了一个平乐长公主死对头! 只是别看韩宓颇为庄岩带给她的消息高兴,回家的路上还忍不住微笑不停,等她到了家之后,却发现自家后宅竟是人齐得很,不但她祖母韩老太太守在她娘身边,连她父亲韩云枫也在正房里。 众人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儿,看起来又分明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才聚在一起等她回来呢,。 她就连忙抛开心头那点兴奋劲儿,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王妈妈与薄荷,只盼着这两人别管是谁,赶紧给她透露一句半句,也好尽早叫她知晓她父母和祖母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那孙连堂前几日已是被人弹劾了,万一孙家已知晓这是她二舅舅的手笔,便又新生了一计对付韩家,此时才令自家如临大敌呢? 好在这时她便听见她娘已是笑出了声,又连声招呼她快别打眼色了。 「还不是你派去山东老家的人回来了,又着急给你报信儿,却被你父亲在垂花门上碰个正着?」 这笑声也便令韩宓瞬间明白过来,虽说栓柱回来了,还被她父亲「抓住」了,她这三位长辈却都没有怪她的意思。 她也便不失规矩上前给老太太问了安,又给父母施了礼,这才颇为羞涩的笑道,要不是栓柱一直没回来,我也不会刻意瞒着祖母和爹娘。 「宓姐儿一天没得到老家带回来的准确消息,便一天不能与长辈表功不是?」 第58章[05.08] 说起来这话还是她跟庄岩学来的,他不就总是怕表功表早了,也便总拿着这样的话当说辞? 这之后韩宓便更进一步知晓,她叫人给韩氏族长带去的信果然将那老东西唬住了。 那老头子既怕韩云枫被人捉了莫名其妙的把柄,自此真叫韩氏一族再无依靠,莫说韩宓只是跟他要那两位姑娘的卖身契,就是这两人,他也不敢再往京里韩家送了。 不但如此,那老头子还特地叫栓柱给韩云枫捎了一封信来,信中很是诚恳的说道,既是何氏再次有孕,韩云枫夫妇也还年轻,哪里就需要早早为子嗣着急。 那嫡庶不分、以庶充嫡可都是乱家的根本,他可不希望族中如今最有出息的韩云枫为了这点小事自毁长城。 其实韩宓明白得很,她那封信的言辞并没有多么犀利,更不曾做那极尽恐吓威慑之事,反而只是软软的央求,那要送来给她父亲做妾的姑娘不是不能来,但一定要带着卖身契一起来。 可谁叫这一次是庄岩的人陪着栓柱一起去的登州老家?这一路上还不停的叮嘱沿途驿站,各种为韩家这点小事大开通路? 登州的韩氏一族如今虽然仅仅有韩云枫一人在朝为官,到底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大家族,在那厢也是经营上百年的大姓氏了。 待族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又知晓韩宓已被温靖侯府定为世子的未婚妻,若还敢继续随心所欲、继续以为韩云枫这个小房头好欺负,那才真见鬼了! 因此上韩宓才不问族长与族老们妥协的真正缘故,只要他们愿意妥协,不再胡乱往自家伸手,不是逼着她父亲纳妾开枝散叶,就是逼着她爹娘过继子嗣便够了。 韩老太太亦是点头笑道,正是宓姐儿说的这个理儿。 「说起来宓姐儿她爹离开老家已是十几年了,如今又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却还能如此敬着那群老东西,便已是他们的福气了。」 等老太太说罢这话,也不忘招呼韩云枫道,还不快谢谢你闺女,再谢谢你媳妇将你闺女教养的好。 「……虽说叫你这个当爹的转头去谢宓姐儿一个晚辈,未免失了体统。」 「可这一次要不是宓姐儿硬气,还求了岩哥儿的人替你往老家跑腿儿,你当你躲得过那群老家伙的算计?」 想当年那群老家伙眼热自家出了这么一个读书种子,他们家里却没这样的好苗子,便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明里暗中给自家下过不少绊子呢。 要不是她那时还未老眼昏花,也便将一切看得明白,越发将这个大儿子看得紧了,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早就变成了废材料! 现如今虽说自家儿子早就当了官,可这当官的不更叫人嫉妒? 因此上若叫老太太说呢,只要不将那群老东西狠狠吓唬一回,那些个老东西一天没死干净,就一天也停不住往大儿子这厢伸手。 她也便又趁着这个机会敲打起他来,省得他连自家嫡亲的媳妇闺女就该捧着疼着这点小道理都不懂——这个家要是没有这娘儿俩打理着,想必早就散了。 韩云枫闻言难免红了脸,只因他也想起他头几个月醉酒收用了丁香那一次,便是他一个老家的族兄来京城办事、却在当晚故意灌醉了他……还不停的用言语挤兑他,笑他怕媳妇,这才在膝下这般空虚之际,也不敢纳上半个妾。 他那族兄分明是早就瞧出丁香用心不良,打着前去服侍的旗号在酒桌边转了好几回,这才顺势帮着丁香挖了个坑给他跳! 要不然他这一次又怎会在兄弟媳妇连氏回老家时,就将丁香也一路送回去了? 他就是要叫他那位族兄瞧瞧,对方给他挖的陷阱虽然令他上过当,如今他也明白过来了! 也就是在这些不经意的回想间,韩云枫抬眼就瞧见妻子温和的笑容,和她那双正在轻抚他母亲肩膀、好叫老人家不要生气的手。 他顿时又想起大舅兄曾经与他说过的话,还有庄岩与他在东书房那次详谈。 「你当一个个的都将秋娘蒙在鼓里,她就什么都不知道?可她不哭不闹,只字不提,是她用宽容隐忍保住了你们韩家,也保住了你的仕途!」何凤亭这般道。 「还请表姨夫回顾回顾曾经发生过的事,再想想我表姨母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若您依旧无视她的这些付出,甚至将这付出当做理所应当,我庄岩即使只是个小辈,也决不答应。」这是庄岩的话。 韩云枫也便强忍着羞臊,就欲抱拳给韩宓和他媳妇作个揖,只是也不好意思站起来罢了。 他这架势顿时吓得韩宓匆匆往旁边一跳,等她躲过了这一揖,再扶住想要站起来给她父亲还礼的娘,这才忍不住笑着佯嗔起来,父亲也真是的。 「祖母既然也说给我道谢是有些失了体统,您说句话夸赞我做得对,顶多再夸夸我这几个月当家当得好,权当做道谢也就是了,给我抱拳作揖算哪一出儿?」 而这话既是这么说了,也是她已从他脸上看了出来,她这位好父亲看起来还真像迷途知返了。 再说就算他只是更在意自己的仕途,这才不想在女色等小事上授人把柄,今日也便与祖母和母亲一起夸了她,却不是真正觉得对不住她娘,这也没关系。 这就与老家族中那群老家伙一样,谁都不用真正知错就改,只要被威慑得不敢再擅动,擅动便要等她剁爪子,便已足够! ……时间眨眼便到了平乐长公主那芍药宴的正日子。 韩宓一大早才睁开眼,便将后宅的中馈一总吩咐了下去,随后才开始梳妆打扮,以备等到辰时中出发前往公主府。 等她梳洗好了再来到正房,打算陪着她祖母与她娘一起用早膳,在正院门前就听说二舅太太与二表小姐来了,而这母女俩也是要往长公主府上赴宴的。 「二舅太太本也不知道大姑娘亦是得了公主府上的请柬,便想着若能带大姑娘同去,想来公主府上也不会拦着不许进,这才早早的来了咱们家,说是也好叫大姑娘有时间准备。」 第59章[05.08] 王妈妈站在院门外笑着悄声告诉韩宓道。 韩宓难免轻笑起来,既笑二舅母有心了,又笑这说不准也是她二舅舅对二舅母的授意。 她二舅舅是才刚到京城不过十几天不假,这十几天却已是快马加鞭的做了很多事,其中既有撺掇言官群起弹劾孙连堂,也不忘抽出几个空闲对庄岩面授机密。 因此上庄岩这些天才长进的如此之快,快得令韩宓已是似乎瞧见当年那个二十几岁的他了。 否则她完全不敢想象,庄岩竟敢直接面见平乐长公主,又直截了当的揭穿秦阁老那些诡计,胆子大得令她咋舌。 这般等得韩宓进了正房,再与她二舅母和表妹何曦见过礼,她也便真从她二舅母口中听说,果然是二舅舅撺掇二舅母来的。 「你二舅舅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平乐长公主今日芍药宴的正宾竟是那位孙大太太与孙家几个姑娘,可不是就早早将我们娘儿俩打发出门了?」 何二太太管氏虽是南方人,却是说得一口颇为标准的京片子,又不忘将那「正宾」二字咬得极清楚,怎么听怎么都是对孙家的嘲笑与幸灾乐祸,这话顿时惹得何氏又是一番轻笑。 原来前几日那老家回来的消息既然也没瞒着何氏,不但没叫她低迷不快活,相反还令她的心情越发好了起来,人也越见精神。 韩宓也就打定了主意,几天前便跟王妈妈和芳姑姑等人交代说,今后可以叫她娘多多参与家里的事儿了,至少有很多事再不用刻意瞒着她娘。 她娘这一胎可没用什么有毒的补品,胎相也是极好的!那丁香不但再生不下庶长子,还已经被送走了,孙氏也早死了! 而她父亲亦是日渐一日有了悔改的迹象,不仅每日早早下衙,回了家后便到后宅陪着何氏说话儿,连带着那西小院里的若蘅也被冷落了一个多月了! 那她又何必再将她娘当成个初生婴儿般呵护着? 长此以往下去,这岂不是将她娘越养越娇嫩,越来越经不得风雨,将来又该怎么带弟弟? 尤其是等她出嫁之后,这个后宅难不成都指望她那日渐老迈的祖母? 如今她二舅母这番话也便正中韩宓下怀,她就顺势将孙家与敬王府上的「渊源」讲了,完全没避讳她娘也在。 譬如那孙三姑娘孙雅静是怎么从齐王侧妃人选变成敬王侧妃人选的,又是怎么与孙四姑娘一起沦落为侍妾的。 「想来平乐长公主今日也是为了恭喜孙家,这才将孙大太太与孙家几位姑娘列为正宾吧。」 韩宓故意将「恭喜」二字也加重了语气,与她二舅母方才的口气一模一样,说起来也都不过是为了换她娘开心一笑罢了。 谁知未等她话音落下,不但没瞧见何氏因着孙家这等下场乐开怀,反而还换来了她娘一记白眼儿。 原来众人身边还有一位刚满十岁的何二姑娘何曦呢,也就是韩宓二舅舅家的表妹——韩宓确实不该叫她听到这些「混账话」,那侍妾啊、沦落啊,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曦姐儿是比宓姐儿还小两岁不假,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呢。」 听得何氏轻叱韩宓不许当着表妹的面前胡说八道后,管氏连忙阻止小姑埋怨外甥女。 「可这不也能叫这孩子多长些心计,以免将来比那些孙家姑娘还傻?宓姐儿这分明是一番好心呢。」 何曦听得她娘这么一说,亦是很机灵的笑着点头帮表姐分辨起来,连声道姑母可别生表姐的气。 「那孙家两位姑娘自己不自重,难道表姐一个字不说,她们就不是这个下场了?」 「这事儿就连表姐一个小姑娘家都听说了,想必满京城也都传遍了呢,姑母再不许表姐说,曦姐儿照样能从别处听到,还不是一样的道理么。」 何氏顿时笑起来,敢情她几年没见曦姐儿,这侄女儿已是长了大本事,虽是年纪不大,却已是个明白人儿。 管氏亦是与小姑何氏一起笑起来,等二人笑罢之后,管氏却也不忘轻轻点了点何曦的额头,直道等到了长公主府上,你可万万不要这般牙尖嘴利了。 「你既知道很多事哪怕自家人不提,外人也会提,你便得学会多听多看少说话,可记住了?」 这一番来言去语被何氏听在耳朵里,难免令她心头生出一番叹息——她二嫂竟然这么早便舍得叫曦姐儿开始历练?而她在宓姐儿十来岁时,为何却从没敢教过这个? 这也就多亏宓姐儿自己好学,不但在汀兰馆学了不少能耐,前几个月还主动替她担了后宅家务,否则岂不被她这个亲娘耽误了! ……韩宓却是顾不得她娘此时怎么想了,只因既是连她二舅母都得了长公主府上的请柬,她二舅舅又不忘撺掇二舅母带她同去,今日那芍药宴的场面必会比她想象的更好看。 要知道长公主早些天还没尽信章妈妈的话,一直都在派人详查呢。 可等长公主见了庄岩后,便立刻将孙家女眷列为芍药宴的正宾,还叫她二舅舅得知了消息,这不就是要对孙家动手的迹象? 再说就在庄岩面见平乐长公主时,长公主已是又一次表明过她的站位了。 这般算来苏寅生显然已是没了好下场,那秦家更是已被长公主当成了仇人,这一切都不免令韩宓的斗志越发昂扬起来。 等她陪着她娘用罢早膳后,便连忙与她娘等人征询起意见来,若今日的场合真有大戏看,她这身装束是不是清淡了些。 第60章[05.08] 何氏闻言便又抬眼打量起女儿来,几眼过后不由笑道,这装束的确清淡了些:「就算你不想与那开得正艳的芍药花抢风头儿,你和你二舅母不都说了,长公主今日要祝贺孙家么?」 「那你着实不如再穿得喜庆些,孙家人将你的打扮看在眼里,心里也能高兴几分。」 韩宓登时就笑了,笑她娘终于也能气色平和的提起孙家来,更甚至也一起开起了孙家的玩笑。 她就立刻与她二舅母告了少陪,说是这便回到她的房里去,也好将水粉色的上裳换成水红色,再在头上多添几样头面装饰。 要知道她今日或许就能旁观孙大太太的彻底毁灭呢!那可不就该打扮得喜庆些,好好送孙大太太上路! 等韩宓与她二舅母以及曦表妹到了公主府后,没片刻间庄家女眷也来了,两处人马汇合到一处互相见过礼后,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庄家姐妹俩竟也像是与韩宓商量好了一样,两人也穿了与她一色的水红衣裳。 待瞧见这姐妹三人站在一处,宛若嫡亲的姐妹花,袁氏与二夫人早已笑弯了眉眼,其中既有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也颇有为岩哥儿高兴的意思。 瞧瞧岩哥儿这小媳妇这个聪明劲儿!这宓姐儿分明是事先也没得到话儿,穿着打扮却像与自家通过气儿一样,怎么看怎么都该是自家媳妇不是么! 却也就是在庄家姐妹与韩宓这般打扮的衬托下,外加上三人身边还有个一身大红的曦姐儿,等孙家一众女眷到了后,越发被这几个娇花一样的小姑娘衬托得苍白无力。 要知道那孙大太太本就是大病初愈,强撑着身体的虚弱前来做客的,如今却被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夹在中间,可不是越发显得脸色难看? 而那孙三姑娘与那孙四姑娘,既是早些天便已签了敬王府的卖身契,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个侍妾的命去,两人又哪里还敢做娇艳打扮? 因此上若不是这一次由平乐长公主出头办这芍药宴,这长公主的名头已是压死人,这孙家女眷还真未必会赴约。 只不过韩宓也明白,孙大太太既然不知道章妈妈暗地里做过些什么,也便不知道孙家早被章妈妈卖得一干二净,心头说不准也还带着几丝侥幸。 譬如等孙大太太强撑病体来到今日的芍药宴上,若能得到机会多跟平乐长公主哀求哀求,万一长公主能救孙家脱离苦海呢? 殊不知平乐长公主送往孙家的芍药宴请柬却不是什么救命仙丹,反而是急急如律令的催命符! 韩宓既是心头有数,接下来的时间也便不再多往孙家众人那厢看一眼,连带着宴前的赏花路上,也将庄家姐妹和何曦看得紧紧的,以免不知长公主何时动手,再叫自家人沾惹上不该沾的事。 谁知也就是韩宓一行人离着孙雅静等人越来越远之际,段家女眷也来了,得知众人已是出来赏花,段思羽便带头一路追了过来。 韩宓便在听见呼唤时回了头,却突然在段思羽的身边发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庞,心头立时咯噔一沉。 这、这一身绿色衣衫的女子不正是段思羽那位姨表姐,也就是前一世给庄媛的夫君段飞羽做了妾的那个崔蕊? 这又是怎么一回话儿说的?在她的记忆里,段家这位表姑娘在前世可不曾出现得这么早啊! 可韩宓再如何知道这个崔蕊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能叫自己当即露出声色不是?这一世的她过去可没见过崔蕊…… 她就迅速掩饰好那一点点惊讶,笑着与庄媛等人一起原路折返,朝段思羽姐妹几人迎了上去。 随后众人也便得知,原来段思羽的这位姨表姐是来给镇北侯府送端午节礼的,捎带手再为她久病的父亲寻一寻名医,昨日傍晚刚到京城。 韩宓就忍不住轻笑起来,继而笑问段思羽道,这位表姐可与思羽姐姐那位崔表哥是一家。 「去年这个时候崔表哥来送节礼时,还给我们汀兰馆的同窗都带了小礼物,却因他走得匆忙,我们连一声道谢都没来得及。」 「若是这一次崔表哥也来了,思羽姐姐可别忘记替我们谢谢他。」 原来既听说这崔蕊是来送节礼外带求医问药的,韩宓也便想起当年这时来得还是崔蕊的长兄,却不知这一次为何生了变化。 她这才速速生了一计,用此话试探起段思羽来。 这时她便听得段思羽笑道,宓姐儿真是好记性:「若不是你提醒,连我都差点忘了我表兄去年来时,曾给我们带过一大匣子武陵夹纱扇。」 「我这位表姐正是那位表兄的亲妹妹呢,可惜这次我表兄因着家里事情太忙脱不开身,便只好叫我表嫂带着表姐前来京城了。」 只是别看段思羽话是这么说,韩宓却是清清楚楚从她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些许恼怒与厌恶,连带着她一直挽着崔蕊手肘的手,也在同时松开了。 韩宓先是有些不解,还以为是自己的哪句话惹恼了段思羽。 可她随即就想起庄岩跟她说过,说是等过了端午节,苏鹏程与段思羽的亲事也许就快定下了。 难道、难道这崔家的耳目已是灵敏到了如此程度,这家人虽不住在京城,却还是早早就得知了段思羽的亲事,又听说长公主的儿子苏鹏程向来体弱,这才将崔蕊打发了来? 若真是如此,这崔家根本就是想叫崔蕊从段思羽的亲事上截个胡吧! 那也怪不得她这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就已是成功挑起了段思羽对崔蕊的不满!而她韩宓想要的也正是这个结果! 这之后也不过是一刻左右的工夫,韩宓的怀疑果然得到了印证——此时众人已是赏花赏得累了,刚刚寻了凉亭坐下,打算歇息片刻再继续看花去。 第61章 段思羽便在韩宓说起要去更衣时,连声道她与宓姐儿同去。 待两人分头从净房出来后,段思羽就轻轻拉住她的手站下了,显然有话要说:「宓姐儿你方才既问出那话来,可是看出了什么蹊跷?」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崔表姐来得奇怪,这世上就没有打发没出阁的女孩儿家出远门送节礼的道理,这才问我崔家表兄有没有一同跟来?」 却也不等韩宓点头应是,段思羽便嘲讽的笑了。 「我猜你虽然也觉得以她一个女孩儿家,却敢跟着我表嫂一起来了京城,一路上并没有妥帖的兄弟照应,必是有哪里不对,却也想不到我那位姨母的心思呢。」 韩宓这才知道,段思羽那位姨母虽是嫁离了京城,却在京城很有几家赚钱的铺子,崔家也便与京城的镇北侯府一直都没断了联系走动。 而这几家铺子本就是靠得镇北侯府段家的脸面,这才经营得越发如火如荼,论说崔家便很该感激镇北侯府,并不该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可那位崔家太太,也就是段思羽的姨母……却一直都不忿自己为何嫁了个商人,妹妹却嫁了镇北侯,也便更想借助女儿崔蕊的姻缘,重新杀回京城来。 譬如这一次,那位崔太太便是从京城掌柜的口中得知,段思羽就要与平乐长公主的独子苏鹏程定亲了。 这位崔太太也便立刻改了主意,转而将本该来送节礼的长子留在了家中,却将崔蕊与长媳单独打发到了京城来。 韩宓听罢这些悄悄话顿时惊讶满脸。 「思羽姐姐的意思是……那崔家既没有凭借自家实力为你蕊表姐谋一个高门姻缘的本事,便黑心肝的打上了你和若羽姐妹几个的算盘? 「敢情那崔家在京城的铺子本就不只是为了赚钱,还为了时刻替崔太太盯着你们府上动静的?如今听说思羽姐姐的亲事可能要定下……便想叫齐表姐给你做陪滕?」 那崔蕊不是什么好人不假,可……可她当年不是总自诩她与段飞羽青梅竹马么?怎么现如今却不是巴着段飞羽不放,而是改为祸害段思羽了?! 不过韩宓既不是当年那个傻姑娘了,她又如何不知道,那所谓的青梅竹马真的仅仅是个说辞而已,是崔家母女为了满足私欲的一步谋划罢了。 而她眼下既装出这副惊讶样子,也不过是为了继续激起段思羽的所有不快与不满,也好彻底掐断崔蕊所有可能攀附高枝的路。 那崔蕊是还没来得及打庄媛未婚夫君的算盘,按说韩宓也不该这般如临大敌。 可谁叫段思羽就快成为苏鹏程的未婚妻,而这一步也是庄岩与齐王苦心经营之道,哪里容得崔蕊横插这么一杠子! 谁知这时她便又听得段思羽一声冷笑:「宓姐儿你还真是天真呢!做陪滕?你瞧着我那位蕊表姐的模样儿,是个甘愿给我做陪滕的人么?」 韩宓不由得惊呼出声,好在她为了不显得太夸张,又很怕招惹了旁人过来,这惊呼声也不过是段思羽才听得清楚罢了。 「她、她连陪滕都不屑做,难不成还想抢了思羽姐姐的未婚夫,改由她做正妻?这不是成了与那死鬼孙寡妇一样的人了!」 「她可不是就想做正妻么?」段思羽继续冷笑。 「你可知道她从打昨晚到了我家后,便打着和我促膝夜谈、全是为我好的旗号,从头到尾全是在说……说他身体不好,又替我哀叹我怎么就没个庶出姐妹?」 「她这根本就是想叫我知难而退,甚至耍一耍镇北侯府大小姐的刁蛮,抵死不答应这门亲事,然后再便宜了她呢!」 原来那崔家也真以为苏鹏程的身体实在糟透了,这才自以为是的认为,平乐长公主只要能给独子娶到媳妇,也便毫不在乎这个儿媳妇的出身了。 那么如果段思羽执意不嫁苏鹏程这个病秧子,崔蕊当然还是很有机会的…… 可惜段思羽的母亲镇北侯夫人早几日便已见过为苏鹏程治病的太医,太医既得了长公主的叮嘱,也不忘将这些年的医案都带给镇北侯夫人看过。 段思羽当然也就对自己的这门亲事再没了一点顾虑——谁叫她既与苏鹏程谈得来,又得知他的病已好了八成,等他过了弱冠,便再与正常人无异。 也正是心头又想起苏鹏程,段思羽的冷笑此时已是变成了些许羞涩,却也不忘敛衽给韩宓施了个谢礼。 「若不是你提起了孙寡妇,我都差点忘了我跟你一起来净房的目的,其实我还真不是为了跟你诉苦,而是要谢谢你呢。」 「你方才不是说,我那位蕊表姐打的主意与那孙寡妇差不多,她们都是同类么?」 「说起来这也多亏你头些天并没将那孙寡妇的事全瞒着我,也便叫我学到了不少本事。」 「要不然这一次我也许就被我那好表姐骗了去,再将……大好姻缘便宜了别人都不自知呢。」 韩宓连忙扶住段思羽,直道思羽姐姐多礼了:「以我们这些年来的同窗之情,加上将来越来……越亲密的关系,又何苦说两家话。」 两人就此相视一笑,段思羽笑得是汀兰馆从学多年,如今才算真正与同窗们成了好友,韩宓笑得却是,她不但已在无形中替庄媛解决了一大难题,同时也解了很怕段思羽不愿意嫁给苏鹏程的忧虑。 韩宓以前是对段思羽不大了解不假,可事已至此,她突然就领悟了,当年的段思羽为何与她们都不交心。 别看这姑娘出身镇北侯府,却偏偏最是见不得柴米油盐、庶务中馈的主儿呢,可不就看不惯她与庄家姐妹的做派,那一副只等将来嫁了人、再好好做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那也就怪不得段思羽与她们不交心,却能与苏鹏程聊得来了。 第62章 那苏鹏程因着体弱,读书作画、对月弹琴便是他最常做的事儿,又是怎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了得? 而这平乐长公主府既是公主府,也便越发不缺使唤下人,那下人们还个个儿都是宫奴出身,再不然也是宫奴繁衍的家生子,论能干、论忠心可比勋贵之家的奴才还强出几分,段思羽若能嫁进来,也便再不用为中馈烦忧呢。 更别论长公主如今不过三十几岁,这当家主母的大权总不至于早早就交到儿媳妇手里,苏鹏程又没有兄弟,他的妻子也不用怕深陷妯娌明争暗斗之中。 那么等段思羽做了苏鹏程的妻子后,小两口儿只需结伴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便够了,明摆着这么一门再合适不过的亲事,段思羽不动心那才是见了鬼。 至于前世此时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叫苏鹏程娶了段思羽的堂妹,只要眼下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韩宓才不想深究呢! ……两人也便各自怀揣着各自的欢快心思,一路挽着手离开净房门口,一路回了方才小坐的凉亭。 却也不等两人迈进凉亭重新坐下,便听得不远处的另一座凉亭里喧闹了起来。 众人纷纷扭头望过去时,就远远瞧见有个妇人拼命的挥舞着胳膊跑了出来,发髻也早已散乱得如同疯婆子,身边三五个仆妇也按不住她,更无法阻止她大喊大叫。 「这里可是长公主府!是光天化日!管你们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还不快快退去!」 「苏辰生你个死鬼,你给我滚远些!害死你的可不是我,是你媳妇孙玉容,你凭什么隔三差五便来找我的麻烦!」 「当初可是孙玉容亲手给你下的药,我不过是看在她是我们老爷亲侄女儿的份上,给了她个药方子罢了,我又没对你动手!」 韩宓将那疯婆子的喊叫听到这里时,顿时险些笑出声来。 敢情那疯婆子竟是孙大太太? 而长公主请来孙家女眷参加芍药宴的目的……便是早已打算好,先略施小计叫这孙大太太突然当众疯了,再当众将苏同知之死的真相喊出来? 那么章妈妈前几日去药铺见过平乐长公主,过后又从药铺带回孙家的药材里,肯定是有蹊跷的咯? 哪怕那些药材里并没有真正的毒,任什么样的名医也看不出毛病来,等到了公主府后,孙大太太再喝了公主府的茶或是吃了什么果子,「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韩宓难免一边在心头给长公主竖了竖大拇指,一边也不忘继续立起耳朵听着孙大太太的叫喊,只因孙大太太这些话还远远不够,至少还没将孙连堂牵扯进来。 谁知这时的孙大太太就好像真听到了韩宓的期盼一样,她跑着跑着突然腿一软,旋即就跌坐在了地上。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下跌坐,令孙大太太腿疼得要命,又因此想起了家中的断腿老爷,她就忍不住哀哀地哭起来。 「我说侄儿女婿啊,我、我知道你的死是我和你大伯父夫妇对不住你了,要不你这几日也犯意不上不分白天黑夜都来找我索命。」 「可你既然已经拿走了你大伯父一条好腿,这还不够么?你为何还要缠着我不放呢?」 「你若真想报仇,你那媳妇孙玉容已经死了,也算是我们孙家给你偿命了不是?」 「如果你觉得这还不算一命偿一命,你便去找你大伯父一个人不行么,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给孙玉容的药方子明明是你大伯父跟秦阁老夫人求来的,可不是我求的呀!」 韩宓的笑容难免越发茂盛。 只因她也没想到,这疯了的孙大太太不但将孙连堂招供了出来,还将秦阁老夫人也牵连进来,这还真如她临出门前所想,今日这芍药宴真是一场很好看的大戏。 如果在这之前,平乐长公主心头还对秦家存有一丝侥幸,譬如以为秦家看在苏鹏程的身世面上,也会将长公主捧着敬着,如今听了孙大太太这一番「疯话」,也该明白秦家的打算了不是? 只是韩宓也明白,既有孙大太太方才那些话做证据……不管是长公主还是苏家,想办孙家已经足够。 可若再继续叫那孙大太太胡说八道下去,莫说连驸马苏寅生也逃不脱,甚至连苏鹏程的真正身世也会暴露啊! 这对平乐长公主来说可不算好事儿了,她一定不愿意见到这接下来的一幕。 谁叫那苏寅生还是名正言顺的驸马,长公主也便不想明面里与苏寅生撕破脸——很多手段只有暗地里用起来,才算得上真正的利刃。 再说长公主更不会愿意叫苏鹏程的真正身世暴露,继而影响儿子与段家的亲事不是? 韩宓也便速速收回目光,不再往孙大太太那边瞧一眼,又喊着庄媛等人也都摆正身子端坐好。 既是孙大太太已经交待足够多了,为了防备这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想必那几个仆妇马上就该使出真本事制服这疯婆子了。 她们几个可全都是没出阁的小姑娘呢,哪有见了事儿便想蹦着高瞧热闹的道理? 如今这闹剧既然马上就该落幕,她们还是尽早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喝茶赏花是正理儿! 却也正是众人端坐好没有一息功夫,那孙大太太果然已被公主府的仆妇们彻底按住了,连带着嘴也被堵得死死的,再也喊不出一个字来,这芍药花圃中突然便重回无比的安静。 段思羽的堂妹段若羽便惊讶的咦了一声:「宓姐儿怎么好像知道那个疯婆子马上就要被制服了一样?」 第63章 「要不为何宓姐儿才叫我们端坐好,那疯婆子就被堵了嘴?」 韩宓闻言不免在心头冷笑了一声。 眼下既是段思羽与苏鹏程的亲事不会再轻易出问题,她都不打算追究当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了,谁知道这段若羽反而不罢休了,又一次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瞬间就叫她知道当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儿! 她就似笑非笑的看向段若羽:「若羽姐姐这心思转得还真快呢。」 「这明明不过就是个巧合而已,我这边才觉得姐妹们歪着脖子张望不好看,想来孙大太太那边也恰巧闹累了,怎么却令你想了这么多?」 「难不成是若羽姐姐早就听说了那孙氏孙玉容与我们韩家的恩怨,这才以为我定是知道孙大太太为何疯了?」 「其实若叫我说呢,不管她疯了也罢病死了也好,还不全是因为这一家没安好心,不该是自己的也想强取豪夺,这才得了该有的报应!」 韩宓当然不会给这位段二姑娘段若羽留什么客气。 且不论这段若羽本就是镇北侯府庶二房的姑娘,与段思羽并没什么姐妹情,庄媛将来也不用真将段若羽当成亲小姑子敬着,并不用韩宓瞧在谁的面子上口下留情。 单说当年那门亲事最终能落到段若羽头上,这段若羽今日又当着她的面前暴露了本性,韩宓便已经知道,这段若羽定与那崔蕊都是一样的贱人,旁的真本事一样没有,抢人夫君倒是一门儿灵! 她这番话也就难免将段若羽堵得又羞又臊,想要立刻牙尖嘴利的回她一句半句吧,却苦于她只擅长扇阴风点鬼火,却偏偏不会韩宓这么明刀明枪的交锋。 段思羽此时也好像从韩宓的话中又听出了些许意味,便抬头剜了自己的堂妹一眼又一眼,这才淡淡的笑道,若羽你今儿既是陪我一起来了,你便该记住我之前告诫你的话,你来是可以来,却不能替我惹是生非。 「宓姐儿可是一派好心,这才提醒我们该听的听,该看的看,不该听的不该看的便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闺阁女孩儿便该有个端庄样子。」 「为何到了你这厢却不但不领情,还巴不得再多挑出些事端来才好?」 段思羽是不耐烦勾心斗角不假,也便连带着以后嫁了人也不想被中馈庶务缠身,这才明明从去年便开始议亲,却不是这个不合心意,便是那个叫她瞧不上,一直等到现如今,这才终于等来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苏鹏程。 可这也不代表她是个好欺负的不是么? 宓姐儿之前便已是清清楚楚点醒过她,说她的表姐崔蕊来者不善了,段若羽在这当口却不但不引以为戒,还跟崔蕊现学现卖起来? 这是将宓姐儿当成傻子了,还是将她段思羽当成傻子了? ……这之后也就是快开宴之前,这座凉亭里的很多言谈话语、行为举止便被几个明眼仆妇假作示下宴席之事,趁机一一送到了长公主耳边,连带着韩宓与段思羽结伴去了净房,再出来后又说了些什么话,也都没被落下。 平乐长公主听罢段思羽的表现,立时便笑得合不拢嘴。 若不是今日芍药宴来客众多,马上又要开正宴了,她真想这就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那对多宝簪,再来到段思羽面前,亲自给那丫头插在发髻上。 亏着镇北侯夫人见到她派去的媒人后,还各种谦逊道,自家的女孩儿最没心机,也从未学过打理中馈庶务,若是这门亲事真能成,还请她这位长公主将来多多教导段思羽。 那镇北侯府最近两代是有些落魄了不假,可侯府出身的大小姐又怎么会差了去?尤其这丫头又在汀兰馆读了好几年的书? 这若是换了不懂事的女孩儿家,想必早就被那别有用心的崔太太母女俩算计去了,再不然也会叫段家庶二房乘虚而入,可这思羽丫头却没上这个当,又怎不令长公主无比欣慰? 说起来这又何止是齐王与岩哥儿有眼力,她的程哥儿更是个有眼力的! 否则哪怕齐王待程哥儿再殷切,岩哥儿也愿意替程哥儿牵桥搭线,程哥儿若是看不上段家这丫头,不也白搭! 长公主越想越高兴,一时已似看见了自己的程哥儿与段思羽婚后那和和美美的场面,自家这个公主府也因此越发昌盛繁华。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留着她那位驸马苏寅生,让他在她们一家子中横插一脚,处处惹人厌烦?这根本就是个很多余的人不是么…… 长公主想到这儿,也知道此时并不是思索如何惩治驸马的时候。 她便将自己亲手剪下的两篮各色芍药指了指,叫仆妇们趁着没开正宴前,拿一篮去给女孩儿们一一选了戴上,另一篮先养在水里,等她亲自带去给各位夫人太太簪花。 「那朵金玉交辉给思羽丫头,那两朵重瓣红金蕊给庄家媛姐儿和她堂妹。」等仆妇应声拎起了花篮子,平乐长公主也不忘连声交代。 「那朵胭脂点玉替我赏了韩家大姑娘,再私下替我谢谢她愿意与段大姑娘交心,那最大的一朵紫莲便给了何乐亭的女儿吧。」 韩宓本也不是什么喜欢莳花弄草的人,也便并不认识什么是金玉交辉,什么是胭脂点玉。 可长公主既然特地交代了仆妇,她也就从前来送花的丫鬟口中得知,长公主赏给她的这朵芍药花,原来叫胭脂点玉。 待她轻笑着将这朵胭脂点玉簪到了头上,她便抿着嘴低头笑了,笑长公主果然是个明白人,这是用这朵花夸赞她懂得锦上添花呢。 虽说她与庄岩联手将孙家推了出来、推到了长公主面前,若深追究还是借了长公主这把刀,可只要长公主想要拿孙家出一口恶气,这可不是正中下怀? 至于段思羽与苏鹏程的亲事,虽说本就是齐王与庄岩刻意联手为之,那两人也是想借着这么一桩联姻绝了秦家对长公主府的利用——苏鹏程既然很喜欢段思羽,这桩姻缘便不算拉郎配。 第64章 那么只要长公主认为这就是锦上添花,是胭脂点玉玉更美,又有谁敢说一声不是? 这之后她韩宓也便不用再做别的什么推手,只需笑等孙家垮台,再静待苏驸马苏寅生落马便是了…… 随后也不过是平乐长公主府上芍药宴的四天后,也就是五月初三这一天,韩宓便听说孙大太太没了,据说是疯得太过厉害,下人一眼没照看到,便一根绳子吊死在窗框上了。 孙连堂也在这一日正式上了折子,借口说年老丧妻以致心头过于伤怀,奏请致仕。 其实孙连堂此时不过五十出头罢了,若按着过去的盘算,等秦阁老乞骸骨归家时再将孙连堂推上去,他也才刚六十一二岁,至少还能在内阁里再叱咤风云十来年。 可是现如今他不单断了腿,等彻底养好伤便得秋天了,自家偏又频频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不但被那些与他对立的言官抓住了无数大把柄,长公主这厢更是对孙家虎视眈眈,逼得他不得不连自己结发老妻都要杀了灭口,同时也好平息长公主的愤怒…… 他还想一步步高升,继而再入主内阁?! 孙家至此也算是彻底落魄了,虽然孙连堂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六部当差,那六七品的小官也蹦跶不出什么结果来,想要东山再起已是天大难题。 韩宓便清楚得很,她心头已被彻底拔掉了一根刺,如今仅余苏寅生与秦阁老,而她却才满十二岁,这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五月初四这一日清早,她便将头些天熬夜做得的鞋子收拾起来,这其中既有给袁氏做的,也有给岑哥儿做的,打算带着一起上学去,待中午便送去温靖侯府后宅。 谁知等近午时她到了后宅,再来到袁氏的正院,便瞧见戴夫人也在,说是亲自前来送端午节礼的,也便按惯例被袁氏留下一起用午膳。 戴夫人是已听了戴大人的话,一家子便投了秦阁老一派,这一切也早归了明路不假。 可谁叫这戴家和温靖侯府有亲,这样的人上门来就打不得也撵不得? 韩宓既懂得这个道理,就不动声色的上前给戴夫人见了礼,脸上也是一副恭敬的笑容,任谁也挑不出她礼节上的一丝毛病来。 却不知戴夫人是吃了什么药,明明见到韩宓上前施礼,却只叫她在那厢屈膝半蹲着、迟迟也不叫起,看起来竟比不上韩宓一个小姑娘懂事了。 韩宓心头难免恼怒极了,既气这戴夫人若是不真心与温靖侯府走动,那就干脆连节礼也别来送了,又气对方这样的小伎俩怎么看都上不得台面,却偏拿来对付她,这分明是看她好欺负。 只是她既知晓自己将来是这个家的世子夫人,她又怎会喜怒形于色? 见得戴夫人迟迟不发话叫她免礼,她只轻笑了一声便直起腰身,来到袁氏跟前将手中的包袱递了上去。 「这是宓姐儿前几日抽空给表姨母和岑哥儿做的鞋,表姨母的尺寸是我特地跟媛姐姐要的,倒是定不会错,怕就怕岑哥儿这些天长得快,我却做得偏慢了些,便故意放大了一指。」 「等回头表姨母给他试试,若是有点大便等两个月再穿也是一样的。」 韩宓前一世既是在当家当得顺手后、也便不那么忙碌了,多半都在用女红打发时间,她自然对自己的针黹自信得很。 等袁氏将那两双鞋接到手中看过,又将自己的那双立刻换到脚上下地踩了踩,便赞赏的轻笑起来,直道怪不得最近连你媛姐姐都夸你女红好。 「这可比你去年年底的手艺长进多了,穿着既包脚又舒适。」 一边的戴夫人不由得满脸不乐意,既不乐意韩宓没等她叫起便已是直起腰走了,又不高兴袁氏竟当着她的面前脱鞋换鞋,这两人分明是故意冷落她羞辱她。 此时的她便将自己过去与袁氏走动得亲密时的事儿全忘了,那时的袁氏何止是当着她的面前换过鞋,相约去温泉庄子泡澡也是常事儿,她又何曾因此挑过袁氏的理。 她便有些阴阳怪气的开了口道,我们玫姐儿也总夸宓姐儿女红好呢。 「可惜宓姐儿并不曾将玫姐儿这个可怜孩子放在眼里,同窗一年也不曾指点过玫姐儿一二。」 言之意下便是笑话韩宓趋炎附势,有用的才巴结,没用的便甩在一边不爱搭理;甚至连玫姐儿的辍学,也是韩宓「未指点」的过错…… 只是也不等韩宓开口回她,袁氏已是抢先笑眯眯道:「听听表嫂这话说的!」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玫姐儿并没在汀兰馆附过学,高姑姑也没好好教过她女红针黹呢。」 「可现如今你们玫姐儿不是已经有了好前程,只等及笄后便被抬去礼王府上做侧妃么?」 「这么出息的女孩儿家,还称得上可怜二字,还用我们宓姐儿亲自指点不成?!」 其实袁氏又何尝不知道,自打头些日子她替韩老太太摆过一个接风洗尘宴,那玫姐儿却在宴席上出了丑,这风声又被她叫人刻意放了出去,直放到秦修仪耳边,已是令秦修仪与礼王娘儿俩颇为不快了。 只是现如今孙家已算彻底倒了台,那秦阁老的门生虽多,不是官职不够高,便是才华不够用,再不然就是人还在京外任职,也就再难挑出一个可以尽快继承他衣钵的,秦家也便暂时不愿放弃戴大人罢了。 要不然那秦修仪一定早就又借着秦阁老夫人的手,将那赏给戴如玫的碧玺珠花要了回去,也算收回了定亲信物不是? 再说哪怕戴大人并不是秦阁老的门生,也便谈不上继承衣钵,这也算一把好刀呢;换成袁氏是秦家,她也不会放弃戴家…… 袁氏也便一点都不曾给戴夫人留客气,要知道温靖侯府这些年来着实待戴家不薄,谁知却养大了这家人的野心,不但要反噬温靖侯府了,还连带宓姐儿一个小女孩儿都要欺负,算什么本事! 第65章 戴夫人虽然早就被秦阁老夫人派人训斥过,叫她若教养不好女儿,便别带着女儿出去转圈现眼,闻言虽也难免红了脸,恼怒却更甚于羞臊。 她们玫姐儿险些没丢了礼王准侧妃的名头,还不是拜韩家这个丫头所赐!亏着袁氏还拼命护着这丫头,连她说这丫头一句半句都不愿忍了? 这若不是自家老爷早就看得清楚,知晓这温靖侯府只拿戴家当了「门徒」,却一点好处都不愿意给戴家,这才不得不改换了门庭、改投了秦阁老,戴家还不得彻底被这侯府踩进泥潭里去呀。 这分明全是温靖侯府逼出来的结果,是那温靖侯看重何凤亭比看重自家老爷更甚,便想叫自家老爷给那何凤亭让路,怎么却成了他们戴家的错! 戴夫人越想越恼怒,便忍不住冷笑暗道,礼王既不是嫡也不是长不假,看起来他的侧妃也不算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当初袁氏抵死都不愿将玫姐儿引荐给皇后娘娘认识,再在皇后娘娘面前给玫姐儿求个齐王侧妃之位,自家又哪里用得着去秦家面前低三下四。 可自家老爷说得好——储君一日未定,谁又敢提前做定论? 若是嫡长便该做太子,齐王还用一等多年,最终还是不得不与两个兄弟一起出宫建府,又仅仅被封了个亲王? 「表弟媳也不用拿着玫姐儿的前程已定敲打我。」戴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家老爷才是最聪明的,终于忍不住还口道。 「玫姐儿年纪还小呢,谁知道将来等不等得来更大的造化!」 韩宓登时便被戴夫人这番言论惊呆了。 这、这位戴夫人是疯了不成?虽说她满口说的都是玫姐儿,可谁听不出她实则却是指的礼王? 她这分明是在告诉袁氏,别看你姐姐是皇后娘娘,你亲外甥是嫡长的齐王殿下,将来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韩宓便无比惊讶的看向袁氏,同时也是想用这样的惊讶暗示袁氏,这样的话茬儿万万接不得。 这戴家蠢得已是无可救药了,却偏偏还敢抛出这样的话题来叫人接,温靖侯府若再着了这个道儿岂不是冤枉。 袁氏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连宓姐儿都听出戴夫人的话中有话,她又如何听不懂? 她就笑着点了点头道,玫姐儿的确年纪还小:「造化弄人的老话儿谁都知道,明日的事儿今日谁料得准呢。」 「咱们就说我们府上孙姨娘的娘家孙氏一族吧,早些天还那般烈火烹油,人人都以为那孙连堂孙大人必是秦阁老的接班人呢,如今又如何?」 这话分明是在告诫戴夫人,等大造化也是等,等坠入深渊亦是等,谁也别将漂亮话儿说得这么早,当心将来打嘴。 这番话顿时将戴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可惜袁氏只是拿着孙家说事儿,并没直说戴家与戴如玫一个「不」字,令她急不得恼不得,心头别提有多憋屈了。 她便索性站起身来,冷声道她就不留在这里用午膳了:「我才刚想起来还有几家节礼没送呢,这便告辞了。」 袁氏也不留她:「其实我早就知道表嫂如今忙得很,早几日没见到表嫂上门也没觉得戴家失礼。」 「可若叫我实话实说呢,表嫂今后不如继续忙碌去,也好多为那更大的造化努努力,像我们家这样不足轻重的就等闲不要再来走动了,也省得白白浪费工夫。」 这便是将丑话说到了明处,从此再不欢迎戴家人上门来了——她就从未听说过还有五月初四送节礼的,这哪里是来送节礼,这分明是来打温靖侯府的脸。 戴夫人登时既惊诧又羞恼,惊诧的是袁氏竟敢当面告诉她,温靖侯府要与戴家绝交了,羞恼的是……如果回家后再叫老爷听说此事,必得又骂她一个狗血淋头,骂她连个寻常走动都会闹出事来。 可她明明不是来与温靖侯府撕破脸的呀?她今后还想多与这家走动走动,也好替礼王摸摸这家动向呢,怎么现如今却变成这个结果? 说起来还不是都怪韩家这丫头来得不是时候!若不是这丫头挑起她心头的不喜,她又怎会失态! 戴夫人便狠狠的瞪了韩宓一眼,却又死活不愿放下身段与袁氏道歉。 等她瞪罢韩宓后甩了甩袖子疾步离开了,不论是袁氏还是袁氏身边的仆妇,也便没有一个将她送出去一步的。 韩宓眼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后,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道,是不是宓姐儿来得不是时候:「……要不然表姨母或许还能好好与戴夫人说说话儿。」 袁氏顿时嗔笑起来,直道你这孩子多虑了:「哪里就是因为你来了,她才变得不会好好说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子早就变了,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了。难不成你还以为她是来与我们府上重修旧好的?」 袁氏既是摆个宴席都不忘将各方人马全请来的性子,便是她也从未怕过有那别有用心之人要在温靖侯府打探消息。 毕竟这事儿都是互相的,旁人能趁机打探自家,自家也能趁机打探旁人家。 可这戴家却如此不识好歹,动辄便在明面里戗火,这真是以为温靖侯府好欺负,受了这一遭又一遭之后,也还会将戴家当成实在亲戚敬着呢? 那她便索性顺水推舟,干脆绝了这门走动,温靖侯府再与戴家是亲戚,从此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是顶多不过三四年,韩宓便会嫁进这个家来给袁氏当媳妇,眼下又离着午后的开课时间还早呢,她便借机又跟韩宓就今日之事聊了起来,也算是提前将媳妇教起来。 也就是袁氏这一番话说下来,令韩宓突然又多了一个认知,那便是……原来戴家的改弦易辙还与她大舅舅有关。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戴大人自打投靠了秦阁老后,可不止头一次在外放过风声,口口声称温靖侯既要换人扶持,便尽管扶持去,他戴宏却不甘愿做何凤亭的垫脚石。 她就又想起当初她大舅舅来跟温靖侯府二房提亲时,戴夫人母女也曾来求过袁氏,说是想请袁氏从中做媒,将戴如玫说给她二表兄何晟。 敢情戴大人这是情知他自己不如她大舅舅有能力,将来等她大舅舅回了京城,说不准便得将他踩在脚底下,又与她大舅舅结儿女亲家不成,这才如此反咬一口,还以为这便是他占尽了先机? 韩宓便忍不住笑道,原来这戴家竟是这么一副嘴脸。 「明明是他们家忘恩负义,却要拉着我大舅舅垫背,也怪不得表姨母不愿继续给戴夫人留面子了。」 袁氏点头轻笑——她就是要趁机教给宓姐儿,什么样的人可以翻脸,什么样的人却要委曲求全呢,如今这孩子既然领会了,她也算没白忙。 袁氏便招呼滕妈妈可以叫人摆膳了,又笑道今日为了留戴夫人用饭,便叫厨房多做了几样菜,如今戴夫人既然走了,不如将媛姐儿几个都从汀兰馆喊回来,小姐妹几个一同用罢午膳再一起回学馆去。 谁知等滕妈妈领命下去吩咐了粗使小丫头,也好叫人去汀兰馆请人,片刻后就快步走了进来,轻声笑道宫里又有消息传出来。 「贵妃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孙家的事儿,从今儿一大早便闹了起来,哭着喊着叫敬王将孙家那两个丫头转手卖了呢。」 可那敬王既然已经见识过孙家姐妹的美貌,外加上他已经及时将那早就允诺下的侧妃之位收回了,孙家姐妹进了他的王府也不过是两个侍妾,他可不就觉得他生母有些无理取闹? 那孙家的名声再怎么糟透了,侍妾这等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要娘家名声做什么? 再说这二人可是他那位齐王大哥塞给他的,他若不顺水推舟收下,他又哪里知道他那位好大哥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他若是先收了人,转手却又寻了借口将人推了出去,今后还不令齐王越发对他生了警惕? 「贵妃见她说不服敬王,难免又将孙寡妇的作为拿出来、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不知不觉便将她影影绰绰听说过的,关于苏驸马的那些话也全讲了。」 「谁知这些话就被不请自来的万岁爷立在门外全听了去,万岁爷当即就拂袖而去,如今已是下了密旨,命苏驸马明里称病,实则却是命他在公主府闭门反省三个月。」 滕妈妈将话说到此处已是有些乐不可支,只因她虽然早就知道,平乐长公主头些日子便进宫告过状,可长公主当时到底只是为了叫皇帝逼着苏驸马致仕的,终归也没请皇帝另行责罚那苏寅生。 那么哪怕皇帝再想伸手多管一管妹妹的家事,他妹妹都没开口,他还能如何? 毕竟俗话说的好叫一日夫妻百日恩,一旦他伸了不该伸的手,却坏了平乐的姻缘,再因此叫平乐怨恨上他,他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谁知道现如今也不用长公主再去求皇帝,皇帝却已从贵妃之口得知,苏驸马的恶劣行径已经不是秘密了,还传扬得自己后宫遍地都是,想来宫外也传遍了,这位九五之尊又怎会再忍? 平乐长公主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他这个亲兄长还是做皇帝的,那苏寅生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打皇家的脸么! 袁氏和韩宓闻言亦是与滕妈妈一起笑起来,谁叫两人似乎全瞧见了皇帝的震怒模样儿,只是笑过之后,袁氏也不忘连声交代滕妈妈,方才这些话哪儿说哪儿了吧,万万不能再叫旁人得知了去。 「如今皇子们逐渐都大了,万岁爷却迟迟不立储君,宫中的娘娘们早就成了犄角之势。」 「一旦有人将贵妃所知的这些事儿栽赃给咱们娘娘,再说是咱们娘娘走漏给贵妃知道的,娘娘可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要知道从打当年平乐怀上秦子程的孩子开始,袁皇后便是知情人之一,平乐前些天进宫告状,第一个找的也不是她皇兄,而是她的皇嫂。 那么现如今贵妃突然闹将起来,皇帝还在这当口出现在她宫中,谁知道这是中了谁的诡计,又合了谁的意,不但能令贵妃在皇上面前又失了几分宠,或许还会给皇后娘娘栽一个赃? 滕妈妈一听果然是这个理儿,便不由得有些黑了脸,继而便沉声问道,要不老奴这便喊人将那给我报信儿的小厮捆了。 她就说么,过去虽然皇后娘娘也会偶尔往温靖侯府传话,却从来没辗转多人叫人传这种话呢,与这相似的话可都是自家侯夫人进宫探望皇后娘娘,姐妹俩说的悄悄话! 袁氏笑着摆手:「你只管将那小厮的名字直接报给岩哥儿知道,再叫他看着办吧,可别把我的后宅闹得乌烟瘴气的,却恰恰合了那些人的意呢。」 ……这般待到韩宓等人用罢午膳再回到汀兰馆,继而将午后的女红课上完,庄岩那厢已是顺藤摸瓜抓了一串儿,足足有五人之多。 韩宓远远的与庄岩一起站在关押这五人的屋子外,只需稍稍往窗中一瞟,额头上便忍不住冒出一层冷汗。 这被关押起来的五人里,竟然有两个她都认识,后来都成了苏樱所谓的心腹! 想当初庄岩之所以坠马,也许就是这两人哪一个捣的鬼也说不准,这两人一定早就被秦家或是孙家收买了,再不然便本就是那两家埋进来的暗线! 而现如今这两人却已早早暴露,也便早早被庄岩捉了!?这还真是叫人庆幸得很,也后怕得很呢! 可惜韩宓到底不能将这曾经的真相讲出来不是?这若是说出来,岂不比眼下这事儿还吓人! 她便一边刻意吸引庄岩注意的目光,先掏出帕子来抹了抹自己的额头,一边方才惊骇道,不过是一个小厮假作替皇后娘娘传话,便已令岩哥哥抓了这么一大串儿生了异心的奴才,这还真是叫人心生恐惧呢。 庄岩也便顺着她的动作发现,她额头上的汗水已是将帕子浸湿了一大半,顿时就有些心疼。 他就说他不该将她带来这间关押人的屋子瞧热闹吧,她可是个娇弱的女孩儿家,这样的热闹有什么可看?如今可不是将她吓到了? 只是庄岩也明白,错的并不是他同意将她带来,也不是她不该央求他要来看这个热闹,错的分明就是屋里关押的那五人,还有这五人背后的真正主子。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就轻轻眯了眯眼,先是轻声安抚了韩宓几句,譬如有他在便不用害怕,随后便挥手喊来了关山。 「你去告诉乔岐乔崤兄弟俩,叫他俩今晚亲自连夜审这五人,这五人每交代一处联络地点或是一个联络方式,以及一个联络人,都是给他们自己多争取一份活着的希望。」 韩宓听罢这话便悄悄低头笑了。 她既知道乔岐和乔崤便是庄岩手下暗卫的那两个头领,当然也清楚这两人的手段;孙氏之死便是拜这两人的高超身手所赐,才令她迅速得偿所愿。 否则那金家虽然只不过是个商人家,寻常的护院也都好对付,却架不住苏寅生还给孙氏留下了几个人手看护不是? 那么她方才的故作惊恐也算是收到了效果——庄岩已是直接派出了乔家兄弟,在这两人的逼供下,她真的再不用怕这五人还会有同伙继续潜伏在温靖侯府中了。 也就是在庄岩吩咐过关山后,又笑着对韩宓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又难免令她一阵惊喜。 原来那小厮传给滕妈妈的话,也不全是为了借助温靖侯府的「下人之口」不严、继而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贵妃宫中所发生的一切以及皇帝下的令……也全都是真的? 她便非常殷切的看向庄岩,直到他又一次向她点头确认,确认苏寅生苏驸马真的已经彻底失了皇帝的信任,虽然皇帝今日仅仅是下了个密旨令苏驸马称病,这也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别看皇帝当时便从贵妃的宫门口拂袖而去,有人就以为他是生了贵妃母子的气。」 贵妃再无知再粗俗,也是敬王的亲娘不是?敬王再如何色迷心窍,也是皇帝的亲儿子呢。 因此上皇帝的恼怒一多半都是针对苏寅生,另外一半便是针对孙家了,恼怒这两家合起伙来欺负皇家人——这也就是说,孙连堂真的完了,彻底的完了。 想来或许不出三天,他们这厢便会又得到新消息,敬王定是连纳孙三姑娘与孙四姑娘为侍妾都不成了,皇帝决不允许他的儿子和孙家再有一丝牵连。 孙连堂还以为死了一个孙大太太,他依然能缓缓借助两个孙女起复?他们家的臭名声已被宣扬到了皇帝跟前,孙家的两位姑娘要么去死,要么就去出家吧…… 韩宓的心花便又一次在这初夏的傍晚时分怒放起来,一点都不比那天边刚刚升起的晚霞逊色。 韩宓当然不能不笑。 连贵妃这样纵容儿子、娇惯儿子的亲娘,都抵死不能接受孙家两位姑娘成为敬王的侍妾,皇帝更是不能答应被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子带坏他的儿子,孙雅静和她妹妹可不是只剩去死的一条路了? 别看出家看似能保住一条命,这样的命又有什么可保的?都说佛门能容天下不能容之事,可这佛门……也只有真正进去才知道。 韩宓也便轻笑着对庄岩说了几句话,登时令庄岩也笑起来。 等他笑罢之后,便点头道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呢,他明天一早便叫人去给小算盘传话,再叫章妈妈照章行事。 原来韩宓是这么说的——皇帝虽是不愿叫敬王纳孙家两个姑娘为妾,到底也没对孙家下什么旨意,更没同意贵妃真拿着卖身契将那两位姑娘卖了,只吩咐敬王这便将那卖身契还给孙家去。 那么如果孙家两个姑娘选择了与她们祖母一样的路,一根绳子便吊死了,这岂不是对皇帝心存怨望? 皇帝可没想要她们的命,还将卖身契还了她们!她们却用一死对抗皇帝,这岂不是给皇帝脸上抹黑! 其实若是细论起来,韩宓与孙家这两位姑娘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她根本犯意不上这么对付那两位。 可是谁叫她不想给孙连堂一点点死灰复燃的机会?斩草就要除根不是么? 但凡今日贵妃没被人撺掇起来,也没有激烈的反对孙家两个姑娘被抬进敬王府,谁知道这姐妹俩会不会合起伙来讨得敬王的欢心,将来便又替孙连堂谋到东山再起的时机! 而这二人若真被抬进了敬王府,秦阁老也会因此重新看重孙连堂吧? 那敬王虽是比不上齐王对礼王的威胁大,他到底是礼王的二哥,是贵妃之子,与齐王一样是礼王夺嫡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一个争夺者呢,秦阁老又怎会放弃送上门的这等眼线? 就为这个,秦阁老也必得多方替孙连堂起复奔走,以他这位阁臣之力,替孙连堂重新谋个官职很难么? 韩宓也便狠下心来给庄岩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虽然她也怕庄岩嫌她太过狠辣,只要孙家能彻底倒下,狠辣的罪名她完全可以背。 可就在她说出这话前,她又哪里敢想庄岩不但不嫌她,还笑夸她的主意好? 她便在听罢庄岩的肯定之后,缓缓的愣在了那里,看向他的双眼也不禁缓缓蕴出些许水汽。 「你……岩哥哥真的不嫌我太狠毒?」 那孙寡妇早就死了!她明明已经报了今世的仇!可她却依旧要对孙家斩尽杀绝!他却不迭声的夸赞她各种好主意! 庄岩闻言也愣了,再看见她双眼的水汽氤氲后,越发有些愣神——两人便在发愣中这般对视着,对视着,直到他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我过去还一直以为只要我对上宓妹妹便要犯傻,怎么宓妹妹你今儿也犯了傻?」 庄岩忍不住心疼的笑道,同时也不忘伸出手来,轻轻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花。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作甚要嫌你狠毒? 「就在通州庄子上,我才将乔家兄弟派去直沽时,我不就跟宓妹妹说过了,那孙家明明是拿孙氏当了马前卒,想要对付的根本也是温靖侯府甚至齐王殿下呢,这哪里只是宓妹妹的仇?」 「我还当我既是早跟你说清楚了,你这才从不吝啬帮我出主意,那也还怕你会嫌我毒辣呢。」 「敢情你这傻丫头不但一直以为……我只是在帮你报仇出气,还与我当初一样,那时是我怕你嫌我,如今是你怕我嫌你?」 韩宓这才也是扑哧一声含泪笑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记得,庄岩早就不止一次跟她说过,孙家图谋不浅,就冲这个,也不能再留着孙家那般蹦跶。 偏她太过在乎他,便总怕自己所出的主意太过狠毒,手段太过凌厉,难免会改变自己在他心中的乖巧样子,再叫他以为她是个蛇蝎毒妇…… 她就颇为尴尬的嗔笑着跺了跺脚,直道岩哥哥不许再说人家是傻丫头:「我、我还不是怕你眼下虽然不变,将来也会变的!」 只是别看她话是这么说,她的心头却已是万分笃定,她的岩哥哥绝不会变,哪怕天荒地老,他也不会变…… 可庄岩又去哪里听得到她的心声呢? 随后在他送她回家的马车上,他便又傻呵呵的不止一次给韩宓发誓道,他将来也定然不会变的。 韩宓既不忍心阻止他,又很愿意看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便一路含笑听着他这般许愿发誓,字字句句都好听得很。 直到他以手指天,仿佛马上就要发出毒誓来,她这才慌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又一次嗔笑起他来。 这软软的小手捂在庄岩脸上,真叫他觉得这便是对他最好的奖赏了。 他便忍不住伸出手来盖在她手上,又轻轻翘起唇来,在她的手上啄了一口又一口,等她在韩家大门里下了车,不但不忍心擦掉手心里那点湿润,面上也越发绯红如霞。 ……也正是庄岩「中了」韩宓的冷汗之计、便直接派出了乔家兄弟去审那五个小厮去了,不过才是第三日中午,那五人便已各自交代了自己的上线与下线。 庄岩得到乔岐的亲自回禀后,看着那份名单便笑了。 只因这份名单若是真如乔岐所说没有遗漏,旁人安插在自家的眼线倒比他想象的还少得多。 这显然是他从今年开始帮着父亲打理前院「庶务」后,已是起到了一定作用,这才令自家府中还算比较清静,也是对他这半年努力的肯定了。 而他之所以会信乔岐的,信这份名单并无遗漏,只因他心里明白得很,乔岐本就不是一个轻信口供之人,那乔崤更比他兄长还甚。 那么这份名单必然已被乔家兄弟筛查证实了一遍,又颇为做过一番删减添加,这才能送到他面前来。 等他笑过后便问乔岐道,这五人都有哪个甘愿做我们的人、替我们行那反间计。 又不待乔岐将人指出来,他便冷声吩咐道,愿意替我们做反间的留下,他的上线下线也留下,只是务必要加派人手将他们都看好了跟紧了。 「那不愿意归顺我们的,便叫他连着他的上线下线都一起彻底消失吧。」 这时饶是乔岐平日里再冷清,等闲在他脸上瞧不见一丝笑容,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唇,继而小声提醒道,还请世子爷重新考虑考虑方才的命令。 「倒不是属下质疑世子爷的命令……而是这几人的上线下线着实都是他们自己招供的呀。」 「因此上若叫属下说呢,哪怕其中两人并未即刻答应反水归顺世子爷,想必也快了,再不然便是还有家人在秦家握着……」 庄岩顿时惊讶的抬头看向他:「都是他们自己招供的?」 乔岐点头应是:「乔崤倒是在前天夜里便直接给他们上了些手段,可属下兄弟二人还是万万没想到,这五人竟然禁不住那点小手段,还未亮天便全招了。」 这之后他们兄弟二人难免又用了一日半去详查,只因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招供,实在叫人不能尽信。 谁知详查过后便又一次令他们兄弟险些惊掉眼球,那五人招供的竟全是真的! 要知道他兄弟二人在侯府当差多年,还从未遇上这么好对付的「人犯」呢! 倒是庄岩沉吟了片刻后,也便纳过闷来,就笑问乔岐道,你不妨回忆回忆,你们兄弟过去在侯爷手下当差,可曾亲自出马审过这五人这样年纪的。 「这五人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才刚七八岁,细论起来个个儿都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呢,哪里禁得住乔崤的手段?」 乔岐顿时又翘了翘唇,直道世子爷说得是:「那第一个招供的就是七八岁那个呢,世子爷您是没瞧见,乔崤才刚一指点过去,他便已经笑得尿了裤子了。」 庄岩这才知道那所谓的乔崤上了手段是什么手段,敢情竟是点了小厮们的笑穴,他便如同瞧见了那场面一样,登时笑不可支。 只是别看他很是赞赏乔家兄弟逼供的能耐,又知晓那些小厮之所以速速招供、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年纪太小,他也不后悔这一次仿佛杀鸡用了牛刀。 他就在笑罢之后点头道,既是你也说另外两人的归顺不过是时间问题,或是有家人被秦府握在手里,那便叫他们二人先暂时消失,不用着急要他们的命。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倒是他们两人的上线和下线不能再留了,一来派出人手盯着他们太过浪费,二来也可以叫这几人之死给秦阁老点颜色瞧瞧。」 「另外一旦这二人确实有家人握在秦府手里,等这两人的上线下线都死了,这两人也消失不见,秦府也许便会另有行动,譬如赶紧处置他俩的家人以便灭口,我们刚好可以趁机抓一抓秦府的把柄。」 只不过此时的庄岩也没想到,他的人还没等抓到秦阁老府上「草菅人命」 的把柄,章妈妈已是在五月初十这一天,利利落落的办完了新差事,用两条崭新的白绫送那孙三姑娘与孙四姑娘上了黄泉路。 孙连堂府上便是一时哭声未去,二时哭声又起,那灵堂里的孙大太太尚未入土,便在下首又添了两具白茬儿新棺材。 韩宓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难免在欣慰之余又对章妈妈起了些戒心,只因这个老奴才……还真是称得上真正的心狠手辣。 庄岩亦是点头赞成她这话,又笑着叫她安心:「孙大太太先疯后死,可与长公主叫那章妈妈带回孙家的药材有着撕掳不开的干系。」 因此上也不用他们这厢着急对章妈妈动手,长公主的人想必就该对章妈妈做些什么了…… 自打过完端午节后,地处北方的京城也缓缓入了夏,初夏的天气虽不算炎热,尸身显然也不能久搁。 这暂且别论从打孙连堂断了腿后开始赋闲,就再没人奉上冰敬炭敬,如今这孙家更是已然落了魄,也便再没有那么多的冰可用,何况又是三具尸身要用冰,这哪里是一般人家供得上的。 待到五月十六这一天,孙连堂才被人抬进灵堂,也不等下人将他从肩舆上扶下来,再掺着他去给老妻上柱香,这位大老爷便被周遭隐隐涌来的臭气熏得一皱眉。 他这时也便居高临下的发现,除了孙大太太的尸身被放在冰上,两个孙女的棺木里竟连一块碎冰都没有,两人生前颇为貌美的脸庞早已变了颜色,阴惨惨的泛着黄绿色,那脸庞又比活人大了一半也不止。 他就忍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的作呕,险些没从肩舆上摔下来。 等他强忍住胸中恶心,就紧闭着嘴连连挥手、招呼下人快将他抬出去,随后便在灵堂外下了令,叫下人们抓紧布置,争取明日便将这祖孙三人下葬。 且不说他那位老妻本就是被他……叫人下手吊死的,只为了以她之死平息平乐长公主的愤怒;若能叫她早些入土为安,也能令他心头少一点不适。 单说他那两个孙女之死,也是孙家不可言说的污点,还给他惹来了皇帝的雷霆震怒不是么? 要知道自打这俩丫头死后,言官们可都没闲着,个个儿都争先恐后参他孙家对皇帝有怨望! 那他又何必再恪守什么人死为大的臭规矩,为着孙家的体面也要将这三具尸身停满七七才下葬? 眼下这样的鬼天气莫说是七七了,三七都得臭得生蛆!再说孙家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殊不知也正是孙连堂迫不及待的下了这个令,便给了平乐长公主一个动手除掉章妈妈的好机会,也好趁机杀人灭口。 待到第二日一早,就有小丫头发现章妈妈死在了她自己的下人房中,还留下了一纸文字,说是她与大太太主仆情深,如今既是大太太的棺木要下葬了,她也便追随她的主母共赴黄泉去了。 这时暂且不说韩宓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如何的大松一口气,就是孙连堂得知此事后,亦是忍不住轻轻抚了抚胸口,同时暗道一声真是好险。 他怎么就忘了,当年他的老妻可是带着那章妈妈一起去给苏杭生配的药!他的老妻倒是被他忍痛吊死了,可他为何却将章妈妈忽略了! 章妈妈之死也就不但没令他生出疑惑,还令他觉得这老奴才死得真是及时,死得实在正中他下怀。 只是事已至此,孙连堂又怎会不知道,原来自家早就落进了一个死局,从打他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断腿开始…… 他便慌忙喊来自家的大管家,叫管家速速带人去账房捉拿那于德海——既是他的老妻与章妈妈都死了,这于德海也是当初的一个知情人,又怎能再留着这奴才? 一旦叫这于德海落进平乐长公主手里,莫说是太太白死了,章妈妈白死了,连他孙连堂也逃不掉!到那时孙家也就真的彻底完了! 可孙连堂又哪里知道,既是于德海为人与章妈妈大大不同,不论是庄岩也好,还是长公主也罢,又怎会用那对付章妈妈的手段对付他? 因此上就在昨日、孙连堂才下了给那祖孙三人尽早下葬的命令后,于德海和小算盘师徒便已被庄岩派人接走了,如今不过一天一夜过去,这师徒二人已是进了齐王府,在齐王府的账房里当了差。 这中间平乐长公主也曾提出过异议,说是与其将那师徒二人送进齐王府当差,不如叫他们前往她的公主府,谁叫这二人也是替她出过力的。 长公主自是有着自己的打算,那便是孙大太太与章妈妈既然已经死了,如今也唯有于德海还是知情人,知晓苏杭生的死不但有孙连堂夫妇插了手,苏驸马也逃不脱干系。 那么她若能将于德海握在手里,等她彻底惩治了她的那位好驸马,有于德海替她作证,她就算将驸马大卸八块也是大义灭亲。 不过长公主转眼也就想起自己那位驸马……已被皇帝下了密旨责令闭门思过了,而他还与孙连堂是一伙儿的。 她要是真敢将于德海师徒放到公主府,这师徒二人可未必逃得过驸马的毒手。 何况那于德海既是孙连堂府上的家奴,逃离孙家后却来到她的府上当差,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相当于变相承认是她设计毁了孙家么? 可若是将人送进齐王府就不同了,那于德海再是逃奴,却知晓孙家很多私下的腌臜事儿,孙连堂还敢去齐王府要人不成! 这不是白将孙家的所有把柄拱手送给齐王了,连带着孙连堂自己的命! 长公主也便在异议后迅速改了口,直道岩哥儿既然已经做出这个决定,要将那师徒俩送进齐王府,也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就不再反对了。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只是将来我若要这师徒二人有用,岩哥儿你得保证说服齐王,随时都能叫我见到这两人。」 庄岩当时便笑着答应了——他一来知晓长公主将来即便有用,也不是要这两人的命,二来那于德海既是个做账好手,小算盘又有算术天赋,于齐王来说都是好帮手。 那他便不妨一边替齐王招揽些这样的有用人才,一边也不用得罪长公主,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孙连堂也便虽是自以为及时的差了人去抓于德海,又哪里知道于德海早就逃跑了? 等孙家的大管家再将这个结果回报到他面前,他不由得大叫一声不好。 到了五月十八这天清早,三人已是于昨日顺利下了葬,庄岩安排在孙家的其他眼线便传回消息,说是孙连堂差人往秦阁老府上递了帖子。 「这孙老头儿既是身上还带着妻孝,孙家如今又是个臭名声,他自是不敢径直上了秦府的门,也免得秦阁老越发厌恶他。」 「他便百般央求秦阁老务必忙里抽闲,定好时间前往小洞天与他见面,他有要事回禀。」 庄岩这日中午便将眼线传回来的话儿学说给韩宓听了,分明也是想叫她一起帮他分析分析,孙连堂这一手儿究竟是要求秦阁老帮他一把,好将孙家拉出泥潭,还是另有旁的目的。 韩宓微微蹙眉寻思了片刻,突然灵光一现:「岩哥哥早几天将那于德海送进齐王府,齐王也毫不迟疑的收留了这个孙家逃奴,便是因着他做得一笔好账吧?」 这时也不用她再多说什么,庄岩的思路已是被她这么短短一句话点开了。 要知道那于德海早些日子便与小算盘讲过,说是他这些年实在见过孙家太多的腌臜事儿了! 想来那于德海也不仅仅是知晓孙连堂夫妇授意孙氏行使美人计、帮助孙氏谋杀亲夫这么简单? 或许这位账房早就作为孙连堂的心腹,参与过那秦阁老一派的受贿账目?! 要不然那孙大太太既是已经死了,连章妈妈也跟去了,孙家不过是跑了一个于德海罢了,孙连堂又何必如此惊慌失措,转头便急于求见秦阁老! 如果仅仅是怕平乐长公主继续追究孙家毒死苏杭生的罪过,孙连堂完全可以将责任全推到死鬼孙大太太与孙寡妇身上,甚至再拉出长公主的驸马苏寅生顶缸不是么? 连长公主的驸马都参与了毒死苏杭生的事儿,长公主凭什么还追着孙连堂不放! 孙连堂只需一口咬定他自己从未参与,孙大太太死前便疯了,那疯话也便不可尽信,长公主又能将他如何! 庄岩便轻声问韩宓道,宓妹妹可是早已经猜到了:「那于德海说不准早就帮着孙连堂给秦阁老一派做过帐?」 韩宓又哪里敢这么肯定?她不过与庄岩一样在心头推论了一番,那孙连堂为何只是家中跑了一个账房,便如同大难临头。 「好在这于德海如今不是已经进了齐王府么,说起来也算是岩哥哥与齐王帮他捡了一条命。」 「那么哪怕他在孙家的那些年,也确实帮着孙连堂做了不少的恶,若是岩哥哥或是齐王正经问起他来,他也未必不会交代。」 因此上若叫她说呢,不论孙连堂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惊慌,惊慌得分外想见秦阁老,庄岩都不如及时派出人手等在小洞天,也好将孙、秦二人见面后的言谈探听一番。 左右那于德海进了齐王府便再也跑不掉,询问他并不是当务之急。 庄岩一听的确是这个理儿,也便立时就吩咐下去,叫乔家兄弟立刻前往小洞天安插人手——如果这一次便能抓住秦阁老的把柄,这还真是意外的一笔收获呢。 等得孙连堂与秦阁老在小洞天见过面之后,很多细节再缓缓询问于德海也不迟。 这时韩宓方才轻笑道,如果秦阁老接了孙连堂的帖子,却迟迟不安排时间与他见面,也许便是我们猜错了,那孙连堂可能真是只想巴住他这个恩师不放,求恩师帮他起复,所谓的有要事相商不过是个幌子。 「反之那秦阁老若是不管多忙,还是匆匆抽出时间前往小洞天……岩哥哥便真的等着收获惊喜吧。」 到那时哪怕于德海并不曾参与过给秦阁老一派做账之事,只要庄岩的人手在小洞天打探到,这秦派确实有那收受贿赂的嫌疑,甚至还有个要帮礼王夺嫡的小金库,还不是一切都看齐王怎么操作? 那于德海可是孙连堂府上用了二十多年的账房!孙连堂也曾是秦阁老最为器重的门生,在未进都察院前还在户部做了十几年的官!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中蜜夫》卷一 作者:慕蓉 02、《闺中蜜夫》卷二 作者:慕蓉 03、《闺中蜜夫》卷三 作者:慕蓉 04、《闺中蜜夫》卷四 作者:慕蓉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