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蜜夫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韩宓的确早在去通州小住时,便已猜到了,当年金家那个账本也许便是皇帝差人扔到她房里的,分明是打算借助她这个大当家之手,阻止金家继续做那礼王的小金库。 这也就是说……皇子间的明争暗斗,早就被皇帝居高临下的看在眼里。 那么论说她眼下就不该撺掇庄岩,利用一个小小的于德海替齐王黑掉秦阁老,黑掉礼王背后这个外家靠山。 若是这一切也被皇帝明察秋毫了去,岂不容易成为齐王的污点,甚至被皇帝打上「暗算兄弟、残害手足」的烙印? 可是当年齐王既然能做成太子,便该是皇帝考察多年的结果不是么?也是皇帝默许他这些皇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结果不是么? 要知道齐王可是皇子里头最为仁厚的一个,他的外家也从不打着他与皇后娘娘的旗号鱼肉百姓,操纵朝堂!这比礼王和他的外家秦府可不止强出一星半点! 因此上韩宓也便非常笃定,齐王只要不是突然换了性子,譬如变得狠戾非常、野心极大,既做不得仁君,也当不得明君,像这等替他父皇多挖几个大蛀虫的事儿,皇帝也一定喜闻乐见。 更何况她与庄岩已是几乎接近了事情真相,那便是秦阁老一派手中一定有个小金库——当年既有金家愿意出这个血,如今哪怕没了金家,也还有旁人家,就算真没有旁人家,也还有很多肥缺可以贪墨…… 韩宓也便毫不迟疑的说出了那番话,让庄岩只管静待他的人手为他带回惊喜,到那时再将于德海好好利用起来也不迟。 庄岩闻言便轻笑点头,显然也是极其赞成她的想法。 那戴宏戴大人既然已经转投了秦阁老,还不惜在独女十一岁时便将她当成了投名状,秦阁老在都察院已是有了比孙连堂职位更高的自己人。 如果孙连堂只是想央求秦阁老帮他起复,秦楚怀这个老狐狸又怎会在他身上再浪费精力? 这就更别提孙家既已落魄,早些天那戴宏便已趁机撺掇了不少言官、替他痛打孙连堂这个落水狗了。 这分明是那戴宏也不愿叫孙连堂起复后,再令他多出一个竞争对手,捎带手也是故意做给秦阁老瞧瞧的,也好以此警告那秦阁老,务必别在都察院脚踩两只船。 要不然那御史言官一路怎么就能形成一边倒的局势,个个儿都争先恐后弹劾孙连堂? 虽说这本就是宓妹妹她二舅舅的计谋……戴宏也不过是被这计谋利用了。 庄岩也便与韩宓一样肯定,孙连堂约见秦阁老一定不是为了起复,至少眼下就不是孙连堂起复的好时机,那孙家老匹夫自己也一定心知肚明。 可若是孙连堂先不求起复,反而诚惶诚恐的帮助恩师秦阁老排忧解难呢? 譬如劝秦阁老速速将小金库转移,再将手中的账本销毁、将相关人等或灭口或封嘴,以免落人把柄呢? 这般等得秦阁老听了他的劝,及时排除了后顾之忧,再等一阵子叫孙家的臭名声缓缓散去,被京城新出的这种笑话、那种风声遮盖了去,孙连堂的起复这才到了水到渠成之时。 庄岩就笑着与韩宓商量道,如果这二人的见面真如我们所料,是秦阁老手中掌握着为礼王效忠的小金库,我们不如如此这般。 韩宓顿时听得眼睛一亮。 庄岩想趁着孙连堂急于替秦阁老排忧解难、替他自己起复缓缓铺路的机会,将戴宏戴大人这位都察院右都御史彻底拉进这摊浑水里来? 这可当真是个好主意呢! 只要秦阁老与孙连堂密谈的内容被庄岩的人手探听到了,这岂只是抓住了秦阁老的一个把柄。 若能再趁机将这风声放到戴宏耳边,叫那戴宏得知孙连堂抵死都不愿放弃起复的机会,自己的新靠山也越发显得不够稳妥,怎么看怎么都有往孙连堂那边倾倒的迹象,他必然麻了爪! 到那时只需这般那般在这几人身边分头一挑拨,譬如再叫孙连堂得知自己的被弹劾,竟是那戴宏捣的鬼,这群人一定会自己乱了阵脚,甚至互相撕咬起来! 如此一来那戴宏还想借助秦阁老继续高升? 一旦他只顾得与孙连堂狗咬狗,且不说这两人的前程已是成了难题,必会将秦阁老也牵累了! 庄岩见得韩宓也很赞成他这个主意,等两人分头回学馆上完课,他便将命令传了下去,也好叫他的人将那戴宏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先传到孙连堂耳中。 ……孙连堂家中既是早就乱了,又接二连三的死了好几口子人,饶是如此也还未能彻底平息平乐长公主的虎视眈眈,他再怎么知道自己已被御史言官们弹劾成马蜂窝了,也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打探。 毕竟与那闻风奏事的弹劾比较起来,还是平息长公主的愤怒更重要些。 谁叫这位公主娘娘已将孙玉容勾引苏驸马的帐算到了孙家头上,如今便借着苏杭生之死对孙家开了刀? 如果这一切都是来源于长公主的能力与授意,等长公主气儿消了,御史言官们自然也就消停了不是? 孙连堂也便暂时还没着急去打探,这言官一路怎么就突然一边倒了,不论是曾经的对手还是曾经的同僚好友,竟然全都一窝蜂的朝他落井下石,便已是想当然的将这一切都归在了平乐长公主头上。 可是就在他将老妻和孙女儿的丧事办罢了之后,那弹劾之声却是越来越大了,还颇有些不弄死他便誓不罢休的架势,孙连堂突然便生出了几分狐疑。 第2章 要知道他在没摔断腿前可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是朝堂上公认的秦阁老接班人!手下也颇有一班自己的拥趸! 怎么现如今他不过是归家养了几个月的伤,自家又遭遇了一些变故,那些拥趸便都变成哑巴了,甚至还有迅速反水的? 若是这一切都是平乐长公主的指使,这位长公主也实在太骄纵了些吧!这分明是想要孙家全家人的性命,来填这位天之骄女的愤怒之坑啊! 却也就是在孙连堂心生怀疑之际,下人便递到他面前一份帖子,说是顺天府的李逢春李知府想要前来探望他,还请他定个时间。 孙连堂这才想起来,就在早些日子,他曾经领了秦阁老的命,叫人往李逢春面前递了一份状纸,告的便是顺天府同知韩云枫。 可孙玉容既然已经死了,这韩云枫也便再没了「小卒」之用,无法再帮着秦阁老去拱温靖侯府这个「将」,就算那李逢春已经颇为识趣的将韩云枫压制了,也帮不上孙家一分一毫啊! 他便在接了李逢春的帖子后,迟迟提不起兴致来见这个人——他早就不将拿捏韩云枫的事儿放在心上了,他如今只想求他的恩师秦阁老尽早与他碰面。 怎知那李逢春既是没等到孙连堂的回话,第二日与第三日便又锲而不舍的差人来询问,同时还不忘备上一份厚礼。 孙连堂既然等不到自己的恩师秦阁老传话来,外加看在那份厚礼的面子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下人给李逢春带了个信儿,约那李逢春这日午后来见他。 谁知等李逢春来了孙府之后,便在不经意的闲谈之中,令孙连堂突然得知,敢情那些蜂拥起来弹劾他的御史言官,竟有一多半都是被戴宏撺掇起来的。 孙连堂顿时惊讶的咦了一声,直道那戴大人既然也是秦阁老一派,怎么可能如此不讲情面。 「李大人这话可要有根有据啊,否则等老夫去与戴大人对质,李大人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李逢春自然知晓孙连堂这不是不信,而是想从他口中掏出更多更重要的消息来。 他便毫不中计的笑着回道,孙大人既然已是浸淫朝堂多年,又本就是戴大人的最高下属官,总不该不懂戴大人是为了什么吧。 他李逢春不过是个顺天府知府!并不是都察院的官员!他又哪里知晓戴大人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有哪些细节! 他眼下不过是看在孙连堂频频遭受打击的份儿上,前来「安慰探望」罢了! 却也就在这个时候,孙连堂的书房外响起小厮的回禀声,说是秦阁老差人给老爷送信来了。 李逢春便趁机起身与孙连堂告了辞。 左右他已经达到了他这次前来的目的,不但已将戴宏的伎俩透露给了孙连堂知道,还捎带手得知秦阁老终于要见孙连堂了,这孙老头儿又没追问他将韩云枫整治得如何了,想来是早就顾不得这茬儿了,他何必久留? ……庄岩也便在李逢春离了孙府的半个时辰后,就得知秦阁老要在今晚前往小洞天与孙连堂见面。 他便笑着派人速速往小洞天送信儿,也好叫他那几个早就等在小洞天的人手赶紧打起全部精神来,等今晚办完差事也好尽早回来交差歇息。 要知道他那几个手下已经在小洞天守株待兔三天四夜了! 这几日对于秦阁老来说当然不算久,可孙连堂早就等得心里长了草,他的手下也等得很是焦灼了! 只是庄岩却也到底没想到,就在今晚的小洞天……他的手下不但埋伏在房梁上、将那秦阁老的很多秘密听得一清二楚,还意外的得知孙连堂给那戴宏告了一大状。 至于庄岩为何没想到,只因他虽然示意李逢春前往孙府给孙连堂与戴宏做了挑拨,他又哪里猜得到那孙连堂……竟然不是向秦阁老告状,而是在送走了秦阁老后,便又在小洞天等来了礼王府的一位管家! 敢情孙连堂在与秦阁老相见之前,就差人往礼王府送了信儿,竟是相当于直接面向礼王给戴宏告了一状! 庄岩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笑那秦阁老还以为自己已是全盘掌握了孙连堂的生杀大权,殊不知孙连堂已是越过秦阁老搭上了礼王,又笑那秦阁老竟被孙连堂这个门生暗中踩了一脚。 不过庄岩转头也就理清了其中缘故——孙连堂在未进都察院前可是户部右侍郎,礼王看重他可不是很正常么。 那么这接下来的秦阁老一派内部……狗咬狗的大戏岂不是越发好看了? 韩宓第二日听得庄岩如此给她学说后,也抿嘴儿笑着点起了头,既赞成他在李逢春这一步棋上使得好,又赞成他口中那个所谓的大戏,真的将会越来越好看。 只是等她笑罢之后,她也不忘悄声提醒庄岩,岩哥哥可别忘了及时将昨日这个消息告诉齐王。 她和庄岩早几日便已猜到秦阁老手中掌握着小金库,这小金库还是替礼王准备的,也便顺势猜到孙连堂既是知情人,也是参与人,连带着那孙府的账房于德海,想来也替秦派做过账。 那么现如今这个猜测既然已从秦阁老与孙连堂的密谈中得到了印证,于德海如今又在齐王府,此时不开始详查又待何时? 另外那孙连堂既是在没进都察院前,便在户部当了十几年的官,也便因此颇得礼王器重,甚至使得礼王不惜跳过他外祖父、与孙连堂直接搭上了,这可比查实秦阁老手里的小金库还重要! 第3章 要知道就在前世的今年秋天,齐王、敬王与礼王便都会被皇帝派去六部参政,齐王殿下进得便是户部,也就从那时起开始了噩梦连连…… 眼下韩宓既是已将这前世今生所发生的各项大事逐渐连成了一条线,她又怎会不清楚,齐王当年户部之行遇上的大难题,定然都是孙连堂勾结户部旧同僚搞的鬼! 而那户部的账目在当年之所以难查,连齐王这位天之骄子都仿若撞进一团乱麻,不但越理越乱,还将他都紧紧缠了起来,那户部想来也本就不干净。 那秦阁老手中的小金库,若是有一部分来源于民间,来自与金家相似的富商之家,另一部分也许便是来自于户部的贪墨! 因此上哪怕韩宓抵死都不敢提起自己曾经经历过一个前世,她也不得不叮嘱庄岩道,等他前往齐王府报告消息,可万万别忘了提一提户部的可疑之处。 谁知庄岩虽然不会怀疑韩宓,他自己也足够聪明,才听得她这么一说,也不用她再讲明缘故,他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宓妹妹的意思是……那户部既然颇为可疑,若是齐王殿下想要暗查秦阁老的小金库,不妨一边从于德海身上入手,一边连户部也不能放过?」 他之所以会皱眉,倒不是他不赞成「户部可疑」的观点。 而是他虽然知道宓妹妹这个提议颇有想法,用意也准确,却也明白户部并不是那么好插手的,哪怕是暗查,也未必真能查到什么。 毕竟齐王殿下才刚出宫建府不满一个月,也还未得到参政机会,手下得力之人多半是他这样的,虽是都有公侯伯府的出身,或是高官之家的子弟,却到底没有一个明面上的在职官员。 一来是大秦朝的皇子们必须遵循太.祖皇帝的训诫,不得与官员们拉党结派,明面里便不敢与文官武将走动得太近,二来也是官员为求自保,亦不会明着主动投靠哪位皇子。 至于像孙连堂与戴宏这样的小人,动辄便欲靠着联姻傍上大树,这满大秦又有几个?更何况就连这两人明里也只是投的秦府不是么? 韩宓倒是没想到,庄岩竟会在她短短的一句提醒中,便以为她想叫齐王从户部入手查那秦阁老。 她其实只是想提醒齐王远离户部啊,哪怕那户部也是秦阁老小金库的来源之一! 如果那户部真是有一笔烂账事关秦阁老,这老狐狸当年却没出手阻止齐王下户部,岂不就是故意给齐王做的圈套! 秦阁老一定明知他自己这一派有了提防后,齐王不但查不出什么纰漏来,那烂账还会越理越乱,甚至会影响皇帝对齐王的看法,这才敢做下这样的陷阱! 而当年皇帝本已下了决定,只想等齐王将户部的账目打理清楚,便要立齐王为储君,后来却不了了之,不也正说明齐王就是中了秦阁老的奸计了! 她就连连摆手道,岩哥哥想错了:「我不过是想请你提醒齐王殿下一声,那户部既然形势如此错综复杂,眼下还是能不插手便不插手为好。」 既是于德海都帮着秦阁老做过账,这一切又是源于孙连堂在户部当过差,只要抓住这些把柄就够了,何必再去户部多揽一份瓷器活儿! 等到秋天几位皇子亲王便要下六部参政观政,齐王能躲过户部当然更好,躲不过去再将这个去处当成陷阱重视起来也不迟啊,论起来也才算得名正言顺。 如果一切真如韩宓所想,皇帝本就一直高高在上的将一切看在眼底呢,也便不需要秦阁老如何推动,还是将齐王派去了户部,到那时还怕什么? 齐王只需一进户部便带着自己的人手查起帐来,而不是一头就栽进了秦阁老的陷阱,迟迟摸不到烂账的头绪,这岂只是合了皇帝的心意,也刚好顺势继续捏住秦阁老与礼王一派的小辫子呢…… 庄岩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宓妹妹也知道叫齐王这当口便往户部伸手,无异于天大难题,更容易随时授人以柄,也便觉得只从于德海以及孙府的其他账房身上下手就够了。 所以她才叫他千万别忘提醒齐王一声,请齐王殿下务必远离户部,哪怕那户部里……真有秦派更多的把柄,此时也不是伸手的好时机。 他就不由得又笑想起苏鹏程对他说过的话,那话虽是半真半玩笑,却也是真心夸赞他的宓妹妹足智多谋。 亏他当时还以为苏鹏程只是顺情说好话,谁叫宓妹妹不过是帮着段思羽绝了几个表姐堂妹的荒唐念头,说起来也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如今再一想啊,苏鹏程必是窥一斑已知全豹。 他的宓妹妹既然与那段府的表姐不过才打一个照面,便已深深看透那个崔什么的腌臜心思,这可不就是宓妹妹深谙识人之道! 这时他也便想起他不但要去齐王府一趟,好将昨日之事尽早回禀了,等从齐王府出来后,还要去一趟平乐长公主府上,也好将母亲吩咐的贺礼送去,祝贺苏鹏程与段思羽定了亲。 他就连忙与韩宓告了辞,笑道他这便按着她的吩咐办差去了…… 也就是在庄岩的身影还未彻底远去时,庄媛已是从汀兰馆门内迎了出来,等她到了韩宓近前,便附在韩宓的耳边笑着说了几句话。 韩宓顿时有些惊讶的扬起眉梢——那孙连堂昨晚才在礼王府的管家面前给戴宏告了状,今日便已收到效果了? 第4章 那位秦修仪就在两个时辰前将秦阁老夫人召进了宫,冷着脸叫她的娘家母亲去戴家将那碧玺珠花收回? 只是韩宓也不仅仅是为这个惊讶,她更惊讶的是,她一直以为秦修仪的重华宫对皇后娘娘来讲,颇有些针扎不入水泼不进。 那么现如今连庄媛都知晓重华宫里发生了何事,敢情她一直都想错了? 既如此前世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若是早在重华宫有眼线,当年却为何迟迟都没弄清,那秦家有多少手段等着皇后娘娘与齐王,还伸手害死了皇后的亲妹夫与亲外甥,连亲妹妹也因悲伤过度未能幸免?! 庄媛却是仿佛猜到了韩宓因何而惊讶,也便悄声给她解释道,皇后娘娘过去的日子里也不是没往重华宫安插过人,只不过那些人手都没用长,不是突然出了事被惩治了,便是又被打发出来换了差事。 「可现如今不一样了呢,如今我们这一边不是多了位长公主么?」 平乐长公主虽然已是成家后便离开后宫十几年了,可太后娘娘才没了四五年不是?要知道太后娘娘健在时,皇后娘娘可没有什么实权…… 韩宓这才笑起来,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敢情看似是一位长公主的站队并不那么重要,实则却帮着皇后娘娘迅速在后宫壮大,过去只为太后娘娘效忠的力量,如今全都归了皇后娘娘? 而当年……皇后娘娘可一直没得到这一批帮手,那就更别提平乐长公主的站队了。 这时她便又想起她曾经听说过的一个传说,只是她一直未曾将那些话语当过真,倒是事到如今,令她不得不信了几分。 原来她还是当年听得孙氏讲的,说是秦修仪未曾进宫前,也是与温靖侯议过亲的,只是不知哪里出了毛病,竟被袁氏抢走了这个已将定下的姻缘。 秦修仪就因此大病了一场,等到病好之后已是十七岁的春天,正赶上当年的太子、也便是如今的光武帝要纳庶妃,秦修仪就入选进了宫,被封为太子昭训。 韩宓一直只以为孙氏是想在她面前抹黑袁氏,譬如以此笑话袁氏心机太深,再叫她对嫁入温靖侯府更恐惧几分,孙氏母女才更容易得逞。 可如今再想起这话来,那秦修仪之所以将重华宫把持得那般严实,可不就是早就对袁皇后生了戒心? 而那秦家之所以将那对付齐王的刀枪先指向温靖侯府,必然也不止是因为温靖侯与皇帝是连襟,是齐王的亲姨夫! 说不准还早就得了秦修仪的示意,也好替秦修仪报一报当年的亲事未成之仇! 只是韩宓再怎么更深一步对秦家生了忌惮,她也不会将这个传说问出口,问庄媛此事可是真的。 她也便掩住口轻笑道,等那秦阁老夫人出了宫,果然去戴家将那下定用的珠花讨回了,媛姐姐可别忘了再告诉我一声。 「倒不是全为了瞧玫姐儿的笑话,连带着戴府那一家子的笑话我们也得看。」 她这话顿时惹得庄媛也是咯咯一阵笑,两人只差在汀兰馆的门口笑成一团。 自打段思羽的婚事在端午节后定了下来,赵明美与宋老三也在四月换了庚帖,汀兰馆如今也仅剩宋千红、韩宓与庄家姐妹四人了。 袁氏既知道自家女儿守着自家学馆、哪怕定了亲事也是不用退学的,她便索性跟韩家、宋家都打了招呼,说是这几个女孩儿本就是自幼在一起上学,宋千红与韩宓将来还都是庄家媳妇,也便莫要再提停学一说儿了。 「一来是省得我们家的两个女孩儿突然就没了伴儿,闷在闺中待嫁太可怜,二来也好叫孩子们在出嫁前多亲热亲热,将来互相帮衬起来更顺手。」 既是连庄家都愿意叫女孩儿们继续在汀兰馆学本事,显然也是打着要将自家女孩儿多教一教的意思,这张口的还就是女儿的未来婆家,韩家与宋家又怎会反对? 宋太太与何氏也便连个磕巴都没打,便都答应了袁氏;尤其是宋太太,若不是早知道肃宁伯府不省事,她还惦记着叫赵明美这个准儿媳重回汀兰馆呢…… 可袁氏另外的一个用意也便只有韩宓才明白,那就是既然温靖侯府已与秦家、孙家撕破脸,连那戴家也没落下,袁氏分明是怕她回了韩家待嫁后,也许就要面对更多的明枪暗箭。 那秦家等人对付温靖侯府是难了些,可若要对付她韩宓,还不比嗑瓜子都容易? 眼下她既然每日都要来汀兰馆上学,不论她或韩家遇上什么样的外来难题,好歹随时便有温靖侯府出面替她解决,庄岩解决不了的,还能求袁氏。 反之若是她一直待在韩家后宅,哪怕她愿意随时打发人来报信儿,这也未必及时不是么? 因此上韩宓想都不用想,便知道等她真回家待嫁去,着实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谁叫她既是温靖侯世子的未婚妻,若是她出了事,便几乎等于要了庄岩的命,更是如同掌掴了温靖侯府的脸面。 而她眼下之所以日日来汀兰馆上学,却不用太过替她娘与祖母等人担忧,便是她也知道,那孙氏既然已经死了,不论秦阁老也好,还是孙连堂也罢,想必都不会再往韩家后宅动心思。 秦家、孙家与戴家可不是傻子!又怎会不懂动她韩宓可比动韩家的后宅有效多了! 韩宓也便一边感念袁氏很是替她着想,一边也不忘将自家后宅又重新打理了一遍,但凡是不大能得她信任的,全都卖的卖撵的撵。 第5章 连带那西小院里仅剩的一个若蘅……也被她拐弯抹角的催着她父亲答应了,说是若能找一个老实厚道的庄户,便将这丫头嫁到庄子上头去。 话说她那位好父亲韩云枫,如今真是再听话不过了,若不是他本就是韩宓的长辈,又是个大老爷们儿家,韩宓真想用一个「乖巧」形容他。 韩宓她娘倒也看似玩笑的与她说过,谁叫她娘如今在京城也有娘家人撑腰了。 可韩宓实则清楚得很,她父亲之所以换了个人儿似的,这既不只是二舅舅的压制警告,也不单是她韩宓与庄岩的手笔,更不是她祖母的震慑之效。 若是真要细论谁的功劳最大,其实还不是她娘自己? 她娘在那般艰难的形势下还愿意给韩云枫生孩子,对他的所有背叛绝口不提,这样的宽容与隐忍,便已足令韩云枫跪下磕上一百个响头,再喊上一百声多谢太太替我保住这个家、也保住我这条命了不是么? 反之若是她娘不想忍,韩宓真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呢! ……却也正是如今的汀兰馆里一少好几个学生,温先生与高姑姑便将课程又减了些,倒不是两人觉得学生太少不值得教,而是她们也想叫女孩儿们轻松些。 这些女孩儿最小的便是韩宓,顶多两三年也该嫁人了,这可是做人媳妇前仅剩的静好岁月了! 温靖侯夫人将来必然是个好婆婆不假,庄家老二房更是早没了主母,宋千红过了门便能当家作主,可嫁人后的中馈和应酬哪一样不拴人、不费心? 这就更别提庄家的大小姐庄媛,嫁到镇北侯府后便要应对那一大家子各色人等,虽说庄婷暂时还未定下婚事,却也就是唯独的一个暂时省心人儿了。 今日午后的汀兰馆便分外安静,连那常年一到下午便会摆在中间的绣架也被收了起来。 只因高姑姑既然减了女红课,待会儿上课时,女孩儿们只需将前几日的女红作业交上去,再听高姑姑评论指点一番就好。 庄媛与韩宓也便只在门外私语了片刻,就重新回到学馆里来,打算趁着上课之前,四人一起喝点茶聊聊闲篇儿。 谁知也还不等众人将茶喝过半盏,滕妈妈就来了,进门便笑道她已给四人跟高姑姑请了假,这就请四人一同随她回后宅去。 「英国公府那位关四姑娘来了,见过夫人后便闹着要见众位姑娘呢,夫人实在推脱不得,这不就打发老奴来请姑娘们了。」 韩宓等人顿时对视了几眼,眼中皆有惊讶。 要知道关依琼也曾是她们汀兰馆的同窗,却在去年秋天便停了学,只因为她比众人都大了几岁,明年春天便要出嫁了;那英国公府便将关依琼一直看得很严,等闲都不许她出门呢。 今儿这又是什么风吹的,竟将这位待嫁之人吹到了温靖侯府来? 四人也便各自揣着疑惑,默默的垂着头一路跟着滕妈妈回了后宅,来到了温靖侯夫人的正院门前。 也正是即将迈进院门的那一刻,韩宓突然就想了起来,就在上个月与礼王成亲的礼王妃……不正是关依琼的表姐李莹玉么? 韩宓便抢先站住了脚步,又极小声的轻嘘了一声;却不知另外三人也在这时不约而同的想起礼王妃,几乎是一起收回要进门的脚,又都同时扭头看向她,异口同声小声道,琼姐儿来者不善啊。 四人顿时面面相觑的掩着口笑起来,只是碍于关依琼就在院门内的正房中做客呢,都不敢笑出声来。 滕妈妈分明是早得了袁氏的话儿,也就没敢在这一路上提醒四位姑娘,谁叫夫人也是想探一探姑娘们的心性儿,这些天有没有因为贪玩就变糊涂了。 可饶是滕妈妈这一路再怎么闭紧了嘴,姑娘们还不是都猜出了关四姑娘的来意? 滕妈妈便垂手立在一边,也低着头笑起来;等得几人都笑够了,这才又带着众人一路进了院儿。 女孩儿们既是和关依琼这位旧同窗好久未见,等众人在袁氏的西次间中碰了面,便难免立刻就笑语盎然起来。 袁氏不过坐在上手笑看了半刻钟工夫,就无奈的笑着打发庄媛领着小姐妹们去她的闺房里说话儿,又迅速寻了个嫌吵的借口。 「左右琼姐儿就是来探望你们的,如今既是见过我也给我请过安了,你们便带她玩去吧,也好叫我清静清静。」 「可别再留在这里闹我了,吵得我实在头疼。」 其实袁氏已是得了滕妈妈的暗示,便已得知自家的两个女孩儿与宓姐儿、千红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当然也不怕关依琼将这四个孩子当枪使不是? 关依琼闻言却是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只因她既是在汀兰馆附过学,她便早该知道,袁氏通常都要歇个午觉,她的到来本就将袁氏起身的时间提前了。 这就更别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袁氏是齐王的亲姨母,她却是礼王的表小姨子,她的贸然到访更是足以令温靖侯府无比提防。 现如今袁氏虽是话里话外都在嫌她来得不是时候,没对她横眉冷目已是足以叫她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她就红着脸又跟袁氏说起了抱歉,直道她不该搅了袁氏的清净,就像她刚来时一样。 袁氏见状难免在心头暗笑起来——只要关家这丫头知道温靖侯府不欢迎她,这就足够了! 第6章 难不成温靖侯府是傻子,她前几日刚拉下脸来撵走了一位戴夫人,今日却又将门户四敞大开,不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前来温靖侯府探路踩点儿打听消息?! 也正是袁氏当着关依琼的面儿,便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来,这样子在几个女孩儿眼里无比陌生,越发令她们心底打起十二分警惕来。 因此上莫说是她们早就猜到了关依琼来者不善,哪怕她们并没猜到,如今经了袁氏这么一番明里的提醒,她们还能傻到底么? 女孩儿们也就面上依然挂着笑,等到了庄媛的房里,对关依琼也依然亲热客气,眼底却都或多或少的带出了一份提防。 她们当然不是不会掩饰情绪,如果她们愿意,她们怎么都能装傻,再叫关依琼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可她们又何必装这个傻呢?尤其是韩宓早些天又亲身经历过袁氏与戴夫人撕破脸那一幕? 若是因为她们都不愿面上与关依琼交恶,就导致了英国公府趁此机会又与温靖侯府走动起来,她们岂不成了里外不分的傻丫头了…… 她们也便一个比一个机灵起来,个个儿都打算不给关依琼有机可趁,韩宓更是明白,庄岩早些天清理暗线已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她决不能再给他添乱。 这一幕落在关依琼眼里,不禁令她苦笑起来,心头更是忍不住将她祖母与她那位礼王妃表姐好一顿埋怨。 这些人就会指使人!她明明在闺中待嫁也不放过她,偏逼着她来寻旧日同窗说话! 这不是害她吗,害她才刚离开汀兰馆半年多,便与所有同窗交恶! 只是关依琼既然知晓自己这一次前来、难免遭遇这样的冷待,更知道她可能因此失去所有的友情,她却还是来了,这也不单是她更加看重自家的亲情。 而是她也明白,她这一趟拜访其实对温靖侯府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带了些许的善意,或者可以说是温靖侯府的好机会。 她也便在苦笑过后就开口长驱直入,索性将自己的真正来意讲了,也省得在漫长的拐弯抹角后,再将对方几位的忍耐消磨殆尽。 而这也正是当年在汀兰馆中,温先生特地教过女孩儿们的交谈技巧,那便是大多时候,真话都比假话更容易赢得尊重与信任。 「其实我……我知道自打我们英国公府出了一位礼王妃外孙女,我便该绝了与媛姐儿你们的走动,毕竟两家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我若还将过去的同窗之谊放在心上,最好别再上门。」 「可我真没什么恶意啊,当初我停学早,与戴如玫这个后来的并没打过什么交道,媛姐儿你们对她应该比我更熟悉,我便来替我莹玉表姐打听打听,那丫头过去可有什么坏毛病…… 「另外我也真的挺想你们,也正好趁此时机来瞧瞧你们不是?」 关依琼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便微微有些红了眼圈儿,只因她也万万没想到,英国公府过去明明与温靖侯府很交好,怎么后来一听说礼王选妃,便迫不及待的换了风向。 这不是墙头草随风倒么!这不是白眼狼么! 要知道她祖父可不是英国公府正枝,当年要不是老温靖侯扶持他帮助他,她祖父还想在那么多旁支中脱颖而出,被老英国公收为嗣子?! 否则她当初不过是定了亲,婚期还远着呢,她又怎会早早回家待嫁——还不是她没脸继续留在汀兰馆,也只好提前一年多就灰溜溜回了家! 可是再看看人家赵明美,那家里在宫中还有位贵妃娘娘呢,那丫头却精明得很,抵死都不愿意与温靖侯府作对,如今甚至还将肃宁伯夫人也带到了温靖侯府一派。 亏自家还总笑话肃宁伯府,笑人家是暴发户没底蕴,可人家却比自家更知道哪头轻哪头重不是么! 关依琼便越想越难受,眼圈儿也越来越红,只可惜她对面坐着的这几位,个顶个的心硬,庄媛如此,庄婷与宋千红更如此,竟是没有一个接了她的话茬儿顺势安慰她的,只因谁都不大相信她。 韩宓便趁着这份安静,又在心头将关依琼方才说过的话重新琢磨了一遍,就这才缓缓掏出自己的帕子来,轻轻递到关依琼面前。 其实韩宓也不会因着那几句话,便轻信关依琼没恶意。 毕竟关依琼再与她们做过同窗,那几年众人也还相处得不错,却架不住英国公府说变就变,眼下已不是当年,这样的人家又怎么会轻易长出直苗儿。 不过谁叫对方开口就打探起了戴如玫的臭毛病,又说是礼王妃的意思,对方这才不得不来替礼王妃打探? 那么即便是她韩宓顺水推舟说了什么,转头便被礼王妃与关依琼利用了,这表姐妹俩也不过是为了阻拦戴如玫迈进礼王府的大门不是么? 如此一来这便与庄岩这些天做的努力差不多了,庄岩是借助李逢春在孙连堂面前做了挑拨,叫孙连堂彻底恨上了戴宏,而她却是借助关依琼、在礼王妃那里使了些巧劲儿…… 她就在递过手帕之后,就笑着对关依琼道,且不说琼姐姐到底是不是想我们了,你这回也算是来着了。 「若你但凡早半个月来,我都未必愿意将玫姐儿的坏毛病告诉你。」 见得关依琼有些惊讶,她便笑着实话实说道,戴夫人头些日子来温靖侯府送节礼时,很是说了些不入耳的话,走的时候也算是彻底翻了脸,分明是不打算与温靖侯府好好做亲戚了。 第7章 「要不然单只看在戴府与温靖侯府的正经亲戚份儿上,玫姐儿就算再不像话,又有谁会背地里捅她一刀?」 韩宓这话一来已是打算彻底毁戴如玫一把了,二来也是拐弯抹角又将英国公府笑话了一番,笑话英国公府与戴府都是白眼狼。 这也算是又一次警告了关依琼,可别以为英国公府还能重新与温靖侯府交好走动。 庄媛也便立时就弄懂了韩宓的意思,那便是不管关依琼是为了什么来的,眼下都是给戴家撤火拆台的好机会,还是礼王妃与关家亲手递来的好机会。 那李莹玉既然是关依琼的亲表姐,如今又是礼王正妃,有哪个正妃愿意自家王爷多纳侧妃,给自己多添对手? 再说秦修仪今儿一大早不就喊了娘家母亲进宫,分明也是不想再叫礼王与戴家结亲了么? 关依琼在这个时候上了门,张口便替礼王妃打听戴如玫,这还真是个大好时机,可以给戴家多添一个阻碍! 想来那礼王妃必然也已经听说,秦修仪打算不结戴家这门亲了,这才不惜派出了关依琼,若能再给戴如玫多加点柴火,也省得秦修仪转眼又后悔。 庄媛也便及时的冷笑了一声:「敢情你竟是为了这个来的?那你这回还真是来着了,玫姐儿的恶行真是三天两夜都说不完呢。」 「既然宓姐儿已经将我们家与戴家交恶的实话说了,我也没必要再替这家人藏着掖着,便不妨给琼姐儿你挨个数落数落?」 庄媛心里清楚得很,既然宓姐儿还没嫁进来,这恶人便不该叫宓姐儿来做——她庄媛可是温靖侯府的大姑娘,她不说难道还指望旁人。 她就一边招呼丫鬟给关依琼打些水来洗脸,一边冷笑着历数起了戴如玫的臭毛病,甚至连那曾经的「话本子」都没放过,说是戴如玫屡屡笑话旁人这个那个,其实还不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多了,早就学了坏。 「更别论她生母本就是戴大人的妾,做了妾便不管主母点没点头叫她生育,也要抢着有孕,这样的母族出身能流着什么样的好血?」 「倒是那位戴夫人,别看她前些天对我母亲甩了些不该说的话,连多年的交情也不顾了,她这些年来待玫姐儿倒真没的说。」 「可也正是这么一位待庶子女都这么好的主母,便容易叫玫姐儿野心更大不是?」 「若是玫姐儿因此便以为谁家的正室都这么软弱可欺,将来可容易骑上礼王妃的脖颈子呢……」 庄媛并不认为她只要将戴如玫的没规矩没教养说了,便能令礼王妃成功在秦修仪面前多添些柴火。 戴如玫如今还不满十二,就算真要嫁进礼王府做侧妃,那也得是三四年以后的事儿了。 只要秦修仪愿意派人出宫来教导她,三四年的时间这么长,什么样的规矩教养培养不出来? 再说庄媛也明白,那秦阁老夫人之所以这么早便替礼王定了戴家姑娘为侧妃,必然也是早瞧上了戴大人的官职地位,这才用「结亲」拉拢了戴府,以便尽早归秦府所用。 那么哪怕戴如玫年纪再小,再没规矩,只要戴大人对秦阁老与礼王有利,这门亲事便没有什么坏处,更不会说解除便解除。 再说那秦阁老夫人既然已被秦修仪招进宫中,逼着秦阁老夫人前去悔婚,秦阁老夫人却在半天之后也不曾照做,想来便是还在迟疑。 那若等秦阁老下朝回家后,再听说这个消息却百般不同意,秦修仪再闹也白搭。 庄媛当然也便要借着关依琼的口,再将礼王妃恐吓一番,也好叫礼王妃对戴如玫越发提防。 只有礼王妃抵死都不愿礼王纳来这么一位侧妃,进门便对正室虎视眈眈,她这一个顺水推舟之计才算更多了几分把握不是? 一旦秦阁老府上执意要结戴大人这门亲,秦修仪与礼王妃心中却对戴如玫乃至戴府生了疙瘩,这亲事早晚也会被这婆媳俩搅黄! 关依琼本来就不大满意,不满意于庄媛虽然口上说着戴如玫如何没规矩,却到底没有半件实事儿,而她表姐却是授意她,最好抓住戴如玫几个真正的小辫子。 譬如戴如玫有没有与哪位外男交好甚密?甚至有没有早就私定了终身? 不过待她听得戴如玫的生母竟是那么一个性子,嫡母却又宽容和善,她便知道她这一趟是真的来着了。 她表姐分明是想错了!那戴如玫才刚十一岁的小丫头片子,连身材还青涩得像个竹竿呢,怎么可能有男子与这样的女孩儿私定终身! 倒是这位的性子听起来便不是个能老老实实做妾室的,这对她莹玉表姐来说才真是令人害怕,也真算得上个有用的消息了。 毕竟礼王是位亲王,将来也未见得做不成太子,亲王或是太子的妾室哪里能和寻常人家的偏房相提并论? 若说寻常人家的偏房哪怕生下十个八个子嗣,那终归是庶子,连家产的十之一二也分不走,太子妾室生下的庶子……却是那大位的争夺者之一啊! 此时韩宓又适时插了话,笑着提起当今圣上的异母兄长昭亲王,也就是侧妃将正妃熬死、自己得以做成正室的那一位,言之意下便是等戴如玫再成长两年,将来的手段可未必比昭亲王这个继王妃差。 关依琼先是难免有些不高兴,不高兴于韩宓竟然拿昭亲王原配正妃笑话她表姐。 第8章 昭亲王那个原配可生不出孩子来,又是个天生的病秧子,才二十多岁就死了! 可她再想起表姐的身子骨儿也未见得有多好,尤其是宫寒还需要紧着调养,否则便会影响子嗣,只是一直瞒得紧紧的,抵死不敢叫秦修仪与礼王知道…… 她突然就打了个冷颤,深觉得宓姐儿这个提点虽然不大好听……却颇有道理。 她又哪里知道韩宓既是重活一世的人,便早就知晓礼王妃子嗣艰难——当年的礼王妃倒不是不能生育,只是成亲后有孕得着实有点晚,到底令礼王的长子从侧妃肚子里爬了出来。 韩宓便一边猜测着礼王妃当年迟迟不能有孕,想来也是身体有哪里不对,又一边迅速将这个话题抛了出来,也好再给礼王妃多添些忌惮,彻底阻绝住戴如玫迈进礼王府的大门才好。 庄婷亦是在此时笑起来,笑道那昭亲王本是先帝长子:「若非这位的原配正妃不争气……」说不准当年还有几分与当今争一争高低的机会。 只不过庄婷虽然算得上敢说敢做,她也知道什么话不该说,她也便只在吐出前半句后,就将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去,剩下的只管叫关依琼自己琢磨去。 关依琼既不是傻子,闻言便脸色越发精彩起来,怎么也难以掩饰了。 此时哪怕她明知眼前这几位同窗早就不拿她当真正的至交好友了,说出这话来也逃不掉打算利用她莹玉表姐的意思,她也不能不当真不是么? 谁叫这几人的每句话都这么有道理,每一样可能发生的事儿全都是她莹玉表姐最为害怕的! 而他们英国公府关家……当初不也是瞧上了礼王身为皇帝三子的身份,背后又靠着秦阁老这个外家,将来极可能争一争东宫储君之位,这才不惜抛弃了温靖侯府,转投了礼王? 温靖侯府是大皇子齐王殿下的亲姨夫家不假,可英国公府是齐王的什么人?这哪有礼王妃的外祖家来得更实在,怎么论都是实在亲戚? 那若是因为她莹玉表姐身子骨儿不争气,肚皮也不争气,却叫戴如玫这个后来的侧妃占了先机,英国公府与她表姐岂不是给戴家做了嫁衣裳! 关依琼也便索性不再多停留,就匆匆起身告了辞,又再三央求众人,若是学业不重,不如隔三差五去英国公府寻她说说话儿。 只因她一边是抛弃不掉生她养她的英国公府,一边已是越发从心底觉出,英国公府这一次的站队……应当是出了大毛病。 这温靖侯府可不是他们英国公府关家能比的!单只看这家的夫人和姑娘家便知道了! 这就更别提宓姐儿这个小丫头又成长得极快,不但已是长成高瞻远瞩的样子,又字字句句都像把刀子,而这一位将来又是温靖侯世子夫人! 礼王倒是还有一个秦阁老府上做后盾,那可是礼王的正经外祖家,可齐王又哪里差了? 齐王的亲娘可是皇后娘娘,皇后的母族袁氏一族又是百年世家,不比秦家底蕴深厚?! 英国公府竟然选了与这样的人家做对手,哪里还有什么胜算! 那么只要她的几位同窗还愿意与她走动,哪怕她并帮不了英国公府什么,等将来她也能多一分依靠,这种娘家潦倒后……还有好友的依靠。 「琼姐姐不如先去忙正事儿吧,等你的正事儿忙完了,再提我们之间的走动也不迟。」韩宓也不等庄媛这个主人说话,便笑着接话道。 这话听来并没什么毛病,言之意下便是若你与你的莹玉表姐连一个戴如玫都奈何不得,谁还稀罕与你有什么走动。 可这话若再深了想呢,事关礼王府的正事儿……与温靖侯府、与她韩宓、与庄家姐妹和宋千红有何相关? 因此上大家还是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为好! 关依琼就又一次被韩宓这话挤兑得面红耳赤,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韩宓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礼王与齐王本就是对头!她关依琼又凭什么要求几位同窗与她交好,给她脚踏两只船左右逢源的机会! ……等得关依琼离开后,韩宓几人就又忍不住面面相对笑起来,既笑那礼王妃也真是个不着调的,又笑关依琼看不出火候来。 且不说那礼王妃若真是个有本事的,便该撒出自己的人手去摸戴家的底细,想要什么样的消息没有呢,哪有叫人来对头府上打听的道理。 想来只要她的脑袋够用,她的人手也聪明,莫说只是与戴如玫悔婚,就是要捉戴宏的把柄也容易不是么? 单说这个关依琼,她就看不出英国公府早在将外孙女李莹玉推到礼王妃的位子上时,也留了一手儿么? 否则英国公府自家也是有几位适龄姑娘的,关依琼和她三姐都合适,怎么却偏偏选了个外孙女做礼王妃? 这英国公府从那天开始,便已经打算好了左右逢源好么? 只不过温靖侯府到底不喜欢英国公府这样的为人,这才慢慢断绝了与英国公府的亲密走动罢了,这也并不代表英国公府会垮掉…… 关依琼却怕英国公府到时候与礼王府择不开关系,就吓得花容失色了? 好在韩宓到底也明白,关依琼这一次上门来,并不是全然无用。 一来她们已经成功利用了关依琼与礼王妃李莹玉,想来戴家与礼王府这门亲事迟早都要解除,也算是给了戴府一个大教训。 第9章 二来……那礼王妃李莹玉竟然是这么一个性子,既称不上缜密也算不得聪明,往后可未必不能收为己用,继而成为温靖侯府埋在礼王府的一个无形钉子。 庄家姐妹与宋千红却是没想到这第二点,听得韩宓这么一说,立时便被这个说法儿惊呆了。 这、这暗线还能这么用?叫礼王妃成为安插在礼王府的暗线? 这也不合常理啊,那礼王与礼王妃可是才刚成亲不久的,将来亦要一起生活一辈子,宓姐儿哪里来的自信能叫人家夫妻反目? 倒是庄媛转头便纳过闷来,原来宓姐儿的意思并不是明里说服李莹玉,而是要好好借助李莹玉的脾性儿,再借助好关依琼那张嘴。 如此一来那李莹玉再与礼王是夫妻又如何,只要夫妻二人不能时时刻刻同齐心合力,礼王妃可不是就成了礼王府里的一颗大钉子! 秦阁老既然是位内阁阁臣,便不像其他大臣那样,只需上个早朝便回到衙门打点日常,到了时辰也能下衙归家——阁臣必须在值房里轮值,赶上轮值的便连夜里也要宿在宫中。 因此上前几日就算他得了孙连堂的消息便心急如焚,也是足足三四天后才抽出一点时间,赶去小洞天面见孙连堂。 而这一日便又是他的轮值日,等他回到自家府里,已是第二天的近午时分。 他又怎知他才刚到了家,便听得他夫人急火火的告诉他,他那位修仪女儿想要与戴家退亲? 秦阁老当时便黑了脸,连声说了好几个胡闹:「……你就没将孙连堂如今的处境告诉她,好叫她知道如今的都察院若没了戴宏,便再也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秦阁老夫人颇为委屈道,妾身怎么没说啊,「可娘娘如今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傻孩子?妾身说什么她都能听到心里去?」 这孩子再是她与老爷的亲生女儿,是他们自幼捧在手心当作掌上明珠养大的,架不住她早就进了宫,如今也算是后宫第三人啊。 这就更别论贵妃母子不过是个摆设,如今在那后宫,能与自家娘娘抗衡的也唯只袁皇后一人…… 秦阁老不由得一声冷笑:「夫人的意思是她如今翅膀硬了?那她便别求娘家替她儿子筹谋啊,她倒是靠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去谋去夺啊?」 他当然知道他这个女儿当年可是不情不愿被他送进宫的,至今还颇有些埋怨他狠心送她去做妾。 可人就得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不是么?他就不信那丫头愿意放弃替礼王争一争! 他便对老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直道你不用听她的:「我瞧着那孙连堂起复算是难了,我们家如今又没有适龄的孙儿可以娶那戴宏之女的,戴宏这个棋子不能少。」 「退亲悔婚这种事儿,你们娘儿们就不要再想了。」 再说孙连堂已将于账房失踪的消息告诉他了,他这几日正烦忧得很呢,这哪里是与戴府上退亲的好时机? 一旦自家老妻听了宫里女儿的话,便去与戴府撕掳开了,那于账房却落进了自家对头手里头,又被那戴宏听得了些许风声,必得跳着高的弹劾他秦楚怀! 孙连堂这些日子以来频遭弹劾,当他看不出其中也有戴宏的手笔么,这样的小人……还是能招揽便不要招惹吧。 只是秦阁老又怎么会对他老妻多说什么,譬如将孙连堂府上的账房丢了这话告诉她——女人家的嘴实在不牢,这等事还是能不说便不说为好。 他当年叫孙连堂担了替他做账的差事,便只有他们师生二人知情,如今那账本子已是越来越厚、越来越叫人心惊胆战了,他难不成还能再扯进第三人来? 秦阁老夫人连声答应了,却也不忘又将秦修仪的话学说给了自家老爷知道,说是娘娘也不知从何得知,那位戴大人竟在都察院明目张胆的叹息,说是不舍得将女儿送进礼王府做妾。 「……若是他们家那个女孩儿再早生几年,又是个真正的嫡女,倒是未必不能给王爷做正妃。」 「可他们家当初既然高高兴兴收下妾身给的定礼,却又如此当众出尔反尔,这不是打了娘娘母子和我们秦家的脸么?」 秦阁老便撇着嘴笑了:「这种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也就只有你们娘儿们当真。」 那都察院是什么地方?那衙门本就是闻风奏事的祖宗! 那戴宏是疯了还是傻了,竟敢在都察院说这种话?这必是被人害了,胡乱造个谣就按在了他头上! 只是秦阁老扭头再想起孙连堂夫人疯得可疑,竟在平乐公主府的芍药宴上发起了疯,满嘴都是些不该说的话,他突然就打了个冷颤。 平乐与孙家有仇,如此对付孙家也不奇怪,论说她与戴家远日无怨近日无恨,便不该如此做。 可谁叫戴家与秦府……那平乐既然能如此对付孙连堂一家子,眼下又瞄上戴宏府上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呢! 秦阁老越想越觉得他猜测有理,只因寻常人若想将闲话传到秦修仪耳朵里去,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也唯有那位长公主做起来比较轻松了。 他就忍不住长叹一声,叹自己那次子为何未能多活几年;子程但凡能多坚持三五年,那平乐长公主便早是自家的媳妇了,还用担忧她如今却与秦家做了对? 她是给子程生了个儿子不假,可是秦家又哪里敢逼迫平乐认这个帐,这不是明目张胆往皇家脸上抹黑么? 第10章 说起来这都怪他,他当初就不该明知子程活不长,却还要将平乐拉进来,甚至以为她怀了秦家血脉,从此她想帮秦家也得帮,不想帮也得帮。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授意自家夫人与仆妇,想方设法将那平乐送到了秦子程的病榻之上。 那可是皇家公主,不是任人拿捏的寻常妇人! ……原来秦阁老先是听说了孙家所经历的一切,尤其是那于德海于账房竟然失踪了,他便在心底暗暗叫起了不好。 只因这一串事情实在来得太蹊跷,若说不是有人诚心对付孙连堂、甚至还将他秦楚怀也牵连进去了,他根本不信,毕竟那于德海可是当初帮着孙连堂做账的左膀右臂。 那么现如今又有黑手伸向了戴宏,利用的还是秦修仪,再加上平乐早些天便逼着苏寅生致了仕,这若叫秦阁老不猜疑平乐长公主,他又该猜疑谁? 平乐长公主这分明是要将他秦楚怀与他的女儿、他的门生等人分头挨个击破! 这根本就是秦家早些年间算计平乐长公主、令她以未嫁之身怀上孩子的报应! 长公主是生了个苏鹏程不假,这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可也就是这个孩子,却在日日提醒着长公主,他们娘儿俩全被秦家害惨了——苏鹏程是这辈子都无法认祖归宗,长公主是夫妻不成夫妻,家也不像家…… 秦阁老夫人却是显然没想到,明明只是给礼王换个侧妃人选的小事儿,怎么就令自家老爷这般唉声叹气起来。 她便迟迟疑疑的看向他,想问一声缘故却不敢。 好在秦阁老此时也已发现,他虽然叫老妻别再提那与戴府退亲之事,也免得中了旁人的奸计,她却还立在这里不曾离开,显然是还想再替宫里的女儿争一回。 他就恨恨的看向她,沉声问道难不成你不曾听说那孙大太太临死之前,在平乐的府上都说了些什么话。 「你知不知道她一口咬定,那害死苏杭生的药方是你给的?」 秦阁老夫人顿时又窘又气,窘的是那场芍药宴明明是平乐办的,却连她都没得到请柬,气的是那孙大太太还真是该死,死也不忘拉她垫背。 秦阁老也就知道自家这个老妻是根本没领会,他已将暗中捣乱的是平乐长公主点给她。 他就不得不又将话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叫她明日再抽空进趟宫,也好提醒自家女儿一声,今后务必离着平乐长公主远些,以免挨个儿都被平乐算计了去。 秦阁老夫人难免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那苏家的程哥儿还得叫咱们娘娘一声姑母呢不是?」 「长公主竟然连这个亲情都不顾了,还翻头算计上了咱们娘娘?」 这不可能啊,平乐长公主就是瞧在程哥儿的份儿上,也不该与秦家和娘娘作对啊! 秦阁老既然已将自家所中的一切算计都归到了平乐长公主身上,闻言便一声嗤笑,嗤笑道你以为平乐长公主是你么。 「我们家当初错就错在将她当成了寻常女人家,以为有了个程哥儿就能拿捏住她。」 否则这些年来她也不会频频拿着程哥儿身体不好当借口,从来不曾允许那孩子与秦府有过一丁点走动! 若程哥儿不是个男孩子,偶尔也会离开公主府出来玩耍,他秦楚怀至今都未必知道自己这个亲孙儿长得什么样儿! 秦阁老夫人一下就愣了。 那平乐再如何出身皇家也是程哥儿的娘,怎么就与寻常女人不一样了? 哪个女人当了娘,不是全心全意的为孩子着想?凭什么到了平乐这里,就要虎毒食子,不但拦着孩子认祖归宗,还将孩子的真正父族一大家子当成了大仇人? 可她再想起那孙玉容与那苏驸马犯下的苟且之事,这一切还是她对孙家的授意,她本就是想叫平乐彻底失去驸马这个依靠,从此只能一心一意待程哥儿好……她愣过之后便突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看来自家老爷说的没错了!那平乐已经将秦家彻底恨上了! 要不然那孙玉容怎么突然就死了,那苏驸马苏寅生也被平乐逼着致了仕,那孙大太太和孙三姑娘、孙四姑娘也全没了! 这定是平乐一点点顺藤摸瓜摸过来了! 秦阁老却是从不知道,那苏寅生与弟媳妇孙氏勾搭上,两人还生了个儿子,竟然是自家老妻的授意,只为了叫平乐长公主母子从此无依无靠,不得不来投奔秦家。 他顿时大怒,口中连道无知妇人坏我大事。 他就说么,那平乐既是个聪明人,便更该体谅秦家心疼子程之心,再替秦家多多善待子程的血脉,怎么就能反手对付起了秦家。 敢情那孙玉容之死便已是平乐长公主的醒悟,平乐长公主在那时便已知道,秦家待她不善! 那么看来孙连堂府上的账房失踪,也与平乐长公主逃不脱干系了? 那于德海一定被长公主藏在了她府上,她对付罢孙家,还想要借助这个账房彻底抓住秦家的小辫子! 秦阁老这般一想,顿时就惊出一身冷汗,也就再顾不得与老妻置气,站起身来便快步出了正房,直奔他外院的大书房而去,又立时三刻便差了人,也好替他赶紧给苏寅生苏驸马送个信儿,叫苏寅生替他将于德海揪出送回来。 这时的秦阁老又哪里想得到,那于账房本就没在平乐长公主府上不说,那苏寅生也早接了皇帝的密旨,命他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得再见任何一个外人?! 第11章 秦阁老派出的人既是死活也见不到苏寅生,这一趟平乐长公主府之行自然铩羽而归。 且不说秦阁老得知这个消息后,又是怎么一个惊慌与恼怒了得,平乐长公主也是从秦府这么一个小动作之上,立刻便猜到……孙家那个账房于德海,必然知晓些秦楚怀的秘密。 要知道她那位好驸马苏寅生过去可将秦家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上即便她最近两年也曾影影绰绰听说,她的驸马竟与秦阁老走动起来,两人也颇有些尽释前嫌的意思,她又怎会不知道,这尽释前嫌一定是假象,苏寅生一定是有所图。 只是在今年春天以前,长公主并不曾想得太多,她一直以为驸马不过是想与秦阁老要官要好处…… 直到孙大太太在她的府上喊出了那一句,害死苏杭生的药方,竟是秦阁老夫人给的,这才令她心头彻底坐实了,原来孙家乃至孙玉容,都是秦府养下的狗,连带她的好驸马,也不过是那狗群里的一只罢了。 长公主便一边暗笑她皇兄那个密旨下得真是时候,一边亲自写了封密信,差人立刻送给庄岩。 如此也好叫齐王尽早得知于德海的价值,至少也不要将这活口放走,再平白浪费了一个众人联手搞死秦家的机会。 ……这时暂且不论庄岩收到了长公主的密信,便即刻前往齐王府上、与齐王前去商议此事细节去了,韩宓也得知秦修仪虽然闹了起来,她们几人又给礼王妃拱了火儿,却依旧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只是韩宓也不急——秦家之所以吃相那般难看都不在意,早早就替礼王定下了戴如玫这个侧妃,便是分外重视戴宏戴大人在都察院的地位,又怎会因为戴如玫的一点点小毛病,就会悔婚的? 那急的明明应该是孙连堂! 他在礼王那厢第一次告状不成,必然还要接着再告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将戴宏掀落马才罢休,她韩宓又何苦在此时插手? 她只需见缝插针,缓缓寻了合适时机再帮孙连堂一把就够了。 还有那礼王妃也该比她韩宓更急不是?她可早将昭亲王正妃的下场指给关依琼听了,礼王妃旁的不怕,必然也怕这个! 这之后也不过是三五天功夫,韩宓等人果然便得了几份关依琼差人送来的请柬,她与庄媛、庄婷和宋千红,全在被邀请之列,邀请她们众人在三日后前往礼王府赏花。 庄媛见到这份请柬便笑了:「这琼姐儿也真是拼了,竟以一个未嫁之身替她的表姐做起了这样的应酬,倒令我一时间怀疑起来,她俩究竟谁才是姐姐,谁才是礼王妃。」 只是众人既然知道英国公府早就打了左右逢源的主意,又如何不晓得这必是英国公夫人的授意。 英国公夫人必是也怕礼王将来不成,便示意关依琼多与她们走动走动,甚至多带她们与礼王妃认识应酬一番。 这样一来即便将来齐王入主东宫已定,全然没有礼王什么事儿,至少英国公府与温靖侯府之间还有斡旋余地不是? 而这又恰巧合了韩宓之前的心意,那便是若运用得当,礼王妃也未必不能成为礼王府的大钉子…… 众人也便顺水推舟收了请柬,待到了赏花宴的正日子口儿,便早早结伴一路去了礼王府。 可众人到底也没想到,虽说这近五月底的时分,很多花儿都谢了,夏日里的荷花还未开放,这赏花宴不过是个借口,那礼王妃竟然也只邀请了她们一众人与戴如玫,再加上关家姐妹几个,其余再无旁人。 韩宓便在一下车之后,就微微皱起了眉,又趁机拉了拉庄媛的袖子,示意庄媛这似乎与她们想象的不同。 她们只当礼王妃是要效仿齐王妃,在出宫建府后多邀请些夫人太太和女孩儿家摆个赏花宴,再借机与那必要之人多多走动呢。 可礼王妃竟然行事如此出乎意料,这宴席的规模不过尔尔,这岂不是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庄媛也是才听礼王府的仆妇说罢今日宴席规模不大,就有些不高兴。 她当然知晓礼王府仆妇的用意,这是叫她们众人不用拘束,尽管放开了好好游乐玩耍,也不用怕被些老古板夫人太太笑话了去。 可若是早知道礼王妃不过邀请了十来个人,这其中还有戴如玫,她必然不会前来赴宴不是么! 庄媛也便在被韩宓拉了袖子后,就频频给身边众人抛起了眼色,分明是示意韩宓与庄婷等人多听多看,一旦哪里不对头,众人便一起提前告辞。 宓姐儿和千红在肃宁伯府有过的遭遇,她后来可听这二人给她讲过了,那肃宁伯竟敢派出两个未定亲的庶子,意图坏了宓姐儿和千红的闺誉。 万一礼王府也是个有样儿学样儿的,有这类似的阴谋诡计等着她们呢,她们这一行可是足足四个人,四个人谁也难逃掉! 韩宓倒是没想到,庄媛竟会由此又想起肃宁伯那个恶心伎俩,而她却是从未这么想过的,说起来还是她的疏忽。 她就不由得有些紧张,紧张于自己还以为这是个将礼王妃培养成大钉子的好机会,实则却可能令自己与几个姐妹成为牺牲品。 要不然她这便抢先装出不舒服,譬如装出头晕脑胀的样子摔倒在地,如此也就能拉着姐妹们全身而退? 却也正是韩宓犹豫之际,众人已是被礼王妃派出的仆妇引领到了待客的花厅门前不远处,大门就在几十步之遥。 第12章 韩宓的脚步立刻又慢了几分,谁知也不待她伸手抚上额头,再连声喊痛,就听得走在她身边引领她的这个仆妇用很小的声音告诉她,韩大姑娘别慌。 「礼王妃只是想趁这个机会亲自与戴家姑娘讨回碧玺珠花。」 韩宓顿时狐疑的看向那个仆妇,倒不是她不相信对方说的话,而是她也想不到,对方怎么就看出了她的焦虑,又这么及时的提醒起她来。 要知道这里可是礼王府!温靖侯府与礼王府可不是交好之家,韩家更是高攀不上! 那仆妇却在说罢那话后就垂了头,看也不看她,仿佛两人从未有过什么交流。 好在韩宓既是仔细的打量起对方来,也便眼尖的发现,一般仆妇垂下的双手明明应该是拳头虚握,这人却有两个指头是微微伸展开来的。 等她的目光看过去后,这人又飞快的将那两个指头收回,分明是故意做给她观瞧。 她就立刻抿嘴儿轻笑起来,只因她立刻便已猜到,这个仆妇应当是平乐长公主塞在礼王府的人——平乐长公主在当年的后宫里,排行为二,在封号没下来之前,后宫都唤她二公主。 而她之所以并不怀疑平乐长公主的能耐,便是她早几日已经得知,连秦修仪的重华宫里都有平乐的人,这些人手全是太后留下的。 论起来礼王出宫建府也不过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儿,平乐只要愿意,往礼王府塞几个眼线还不轻松? 韩宓就飞速的收回目光,重回不动声色的模样儿,脚下的步伐却由此坚定起来。 这时的她又哪里想得到,这一切分明都是庄岩提前求到了平乐长公主面前,平乐长公主也提前想到了这一点,巴不得瞧见孙连堂与戴宏狗咬狗,多给秦阁老添些麻烦才好,这才非常愿意出手相帮? 再换句话说呢,便是秦阁老虽然没猜到对付他的人其实是齐王这一头儿,长公主既然已经在齐王这边站了队,他既猜到了长公主是他的对头,已是相差无几了。 ……众人也便陆陆续续进了花厅,又与起身前来亲迎的礼王妃李莹玉分头见了礼。 李莹玉既是有位表妹关依琼在汀兰馆附过学,当年与庄媛等人也是颇有过一些谋面与走动的。 只可惜李莹玉的父亲不过是个五品文官,哪怕她也很想进汀兰馆,却情知必然会被拒绝,外加上她的年纪本就比庄媛和关依琼还大两岁,她便早早的绝了这个念头。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其实一直都有个疙瘩,直到上个月她与礼王大婚后,才算解开了一半——那便是别看温靖侯府看似她高攀不起,如今她却成了礼王妃。 她之所以张罗今日这个赏花宴,也便不仅是为她有个名正言顺与戴如玫讨回珠花的机会,还是一个趁机扬眉吐气的好时候,她还想再将剩下的一半疙瘩也解开。 要知道前几日她那表妹关依琼已经给她带回了消息,连庄媛都迫不及待的为她出气了,张口便数落出了戴如玫好些毛病! 庄媛可是温靖侯府的嫡长女!如今却愿意为她效力,这还不是因为她这礼王妃的身份! 李莹玉就矜持得很,哪怕笑容再盛,再摆出一副异常欢迎与亲切的面孔,身段儿却笔挺极了,每一个回礼都不过微微作势一番便已收回。 韩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就不由得暗暗笑起来,笑自己之前着实有些杯弓蛇影了。 这位礼王妃既然这么矜持,她更年幼时也不是没与对方打过交道,她怎么就忘了,未出嫁的李莹玉曾经何等羡慕汀兰馆的女孩儿,又是如何的极力掩饰? 就是这么一位曾经羡慕过她们、却天生性子矜持的姑娘,如今却成了「高高在上」的亲王妃,想必只为了找回当年的些许失落,也定然不愿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害她们。 这位礼王妃只需摆出亲王妃派头,再赢得她们的仰视与羡慕便够了! 只是别看韩宓想是这么想了,外加上之前有那个仆妇提醒,她心里更有了底,等她与众人跟礼王妃见过礼后,也不忘又悄悄给庄媛等人做了几个小动作。 既是礼王妃李莹玉摆下这个赏花宴,打得便是请众人作见证的主意,也好当众将那碧玺珠花从戴如玫手里要回去,她们便好好见证就是了! 只要礼王妃抢先将戴家得罪了,那宫中的秦修仪说不准还得夸赞一声自家媳妇做得漂亮,懂得替礼王出气,那戴宏若还想继续追随秦阁老,便打落牙齿和血吞吧! 反之若是连戴宏也咽不下这口气,私下里也就免不了各种埋怨,甚至还免不了诸多小动作,这不就是白给孙连堂抓的把柄,也能给秦府多添点麻烦? 韩宓当然也就害怕庄媛不知情,继而再做出提前告辞的打算来——这般一来可以给礼王妃作见证的人就少了,礼王妃若再不得不将要回珠花的日子延迟了,损失的可不仅仅是礼王妃。 庄媛顿时被韩宓的小动作逗乐了。 这宓姐儿还真是调皮!这是生怕她看不清楚或是看不懂,便不惜从头上摘下一朵珠花来,再塞到她手里? 在眼下这等场合上,她们这些来做客的确实不好交头接耳,也免得叫人笑话她们没教养,可这丫头就不怕礼王府到处都是眼睛,全将这摘下珠花的动作瞧在眼里了? 只是庄媛既然笑了,便是她也知道,宓姐儿这一招还真是好用。 第13章 否则就算等众人落了座,便可以趁着喝茶的工夫悄声说话了,那话语又该如何的简明扼要,如何的压低声音,才能不叫旁人听了去? 倒是宓姐儿摘了珠花这小动作,哪怕被人瞧了去,也可以认为宓姐儿不过是戴着它不舒服罢了…… 庄媛便在礼王妃笑唤众人坐下说话时,借着衣袖遮掩将手中的珠花传递给了庄婷,庄婷又如法炮制,将珠花传递给了宋千红。 要知道就在早些日子,温靖侯府给韩老太太办宴席时,这几位姑娘全都在场,那时便全都知晓戴如玫刻意戴给众人看的珠花来历。 那么现如今又有哪个不清楚,宓姐儿摘了这朵珠花,便是在无声的告诉她们,礼王妃今日设宴的打算? 庄家姐妹与宋千红便立时都和韩宓一样,全将一颗心稳稳当当放在了肚子里,只等着瞧那戴如玫的笑话便好。 她们之前也是怕过,怕礼王妃趁着今日机会对付她们,可对付戴如玫就已是天大的事儿了,单凭这位礼王妃李莹玉的本事,哪里还敢一日里惹下好几个大祸,她们此时不放心又待何时? 至于礼王妃将来会不会因此被谁责怪,她们可不会替这位王妃操心。 且不说这一位可是礼王的正妃,礼王的侧妃人选本来就该她过目,这道理拿到哪里讲去也讲得过去;单说温靖侯府与礼王府的关系,她们也巴不得礼王府乱套呢不是? 庄媛倒也不是没有埋怨,埋怨那礼王妃李莹玉不过是想要将个侧妃人选挡在门外,这等小事也竟敢利用她们姐妹几个,关依琼也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给李莹玉帮手。 李莹玉既是礼王正妃,与戴如玫要回珠花、替礼王府和戴府悔婚可是理所应当之事,凭什么还要假装摆个赏花宴,实则却为了拉着这么多女孩儿家垫背? 若是温靖侯府与英国公府、与礼王府交好也就罢了,她们帮李莹玉一把便等于帮了自家,眼下这又算怎么回事儿? 好在庄媛也明白,虽然自家与礼王府不是一事,与戴府亦不是一事,两家虽还不是死对头,将来也差不多远了。 再换句话说呢,只要礼王妃愿意出手打击戴府,不管这伎俩有多上不得台面,她庄媛也愿意做这个推墙手…… 也正是庄媛心头这般缠绕之际,花厅中的众人便听得门外仆妇高声回禀道,戴家大姑娘来了。 韩宓连忙拍了拍庄媛的手肘,一众人便已接二连三的站起身来;这一幕落进了礼王妃李莹玉眼中,就险些将她气一个倒仰。 那戴如玫可还不曾成为礼王的正经侧妃,更甚至连个礼部的正经婚书还没拿到手呢! 女孩儿们却在听说她来了之后,便都迫不及待起身相迎了? 尤其是温靖侯府来的这些女孩儿,早几日还在背后说那戴如玫的坏话,如今却也不敢不恭敬相迎? 那等得戴如玫到了出嫁年纪,真在礼王府登堂入室了,哪里还有她李莹玉这个正妃的位子!她岂不是红花反成了绿叶,堂堂正妃却成了一个偏房侧室的陪衬! 李莹玉一口银牙难免被气得咯咯作响,也顾不得多想这起身相迎、本就是庄媛等人刻意做出来的,只为了给她拱火儿了。 她只恨不得这便冲出门去,先将那戴如玫撕成一条条的,再一口口全都嚼碎了方才解恨。 只不过再想到戴如玫还不满十二,她还有的是机会阻止这人过门,自家王爷也全然不曾将那戴宏戴大人放在眼里,想来也不会埋怨她什么,她的恨意也便立刻转化成了笑脸,自己也缓缓起了身。 要知道自家王爷最爱的便是钱财呢,谁叫王爷非嫡非长,若想多招揽些能人志士,便只能用钱财开道? 而那戴大人虽是都察院的高官,却在银钱上帮不了王爷任何忙;倒是她李莹玉的亲爹看似不如戴宏职位高,掌的却是户部实职…… 要不然王爷又怎会在得知戴大人的些许牢骚后,就径直将那要与戴家退婚之意禀报到了修仪娘娘面前? 还不是王爷一头不满他外祖父随便给他塞人,塞的人却没什么大用处,一头又不满他外祖父借口替他管着钱,实则却不叫他摸到一分一毫? 因此上李莹玉虽是气得不善,却也笃定得很,戴如玫想跟她李莹玉拼爹,还是等下辈子吧。 只要自家王爷更看重她李莹玉,管她戴如玫还是谁,哪个也别妄想骑在她这个正妃脖颈子上! 李莹玉就在站起身来之后,笑着招呼女孩儿们随她亲迎出去,摆出了一副连她这位正妃也要高看戴府一眼的姿势。 只可惜她眼中的斗志太强,又完全没来得及掩饰,这一幕落在韩宓眼里,就令韩宓垂头轻笑起来,。 敢情这位礼王妃真已将戴如玫当成了跗骨之蛆,就连礼王也不曾将戴家放在眼里? 那就怪不得连这礼王府中的一位寻常仆妇也知道,礼王妃为何摆了这么一个赏花宴。 这根本是要将全府人都调动起来,处处为礼王妃成功要回那朵碧玺珠花铺路了,这本来就是出于礼王的默许! 韩宓便在出了花厅大门后,悄悄抬起眼帘看向戴如玫,只因她既然心里有了底,就不用再怕李莹玉敢想不敢做,却也怕戴如玫并不曾戴了那朵珠花来。 那么哪怕李莹玉再想一击得手,礼王亦不会因此埋怨这位正妃,李莹玉也不能强逼着戴如玫这便返回戴府,再将那朵珠花乖乖送回来不是? 第14章 却也就是韩宓一抬眼的工夫,就被对方头上闪烁的珠光宝气晃了眼,旋即又险些笑出声。 原来那戴如玫不止戴了那朵碧玺珠花,还戴了个硕大的假髻——想来她也不单是深知自己头发稀疏的弱点,还想再多戴些头面,好打扮得更像大姑娘,也唯有这样的假髻才能满足她。 这位还不满十二岁的戴大姑娘便宛若一个会移动的首饰铺子,就这么明晃晃金灿灿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惜她到底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家,身形还有些单薄,那假髻倒是丰满硕大,虽则可以插满珠宝,还将她的身高拔得高挑了几分,却也难免显出一副头重脚轻的大头娃娃样子来…… 饶是韩宓再忍得住,庄婷也还是比众人抢先一步笑出声来,又慌忙掩了口;等戴如玫闻声看来,庄婷已是飞快的躲在了韩宓身后。 戴如玫显然就将那笑声归为韩宓身上了,眼中顿时不乏狠厉的朝她瞪来,那眼风就宛若两把尖刀。 怎知也正是这一看一瞪之间,礼王妃李莹玉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已是抢先迎上前去,就将韩宓也挡了个正着,戴如玫的狠厉眼神便全数落在了礼王妃脸上。 众人便只听得礼王妃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已是厉喝出声,怒道戴大姑娘真是无礼。 「姑娘见到礼王妃不说立刻跪地施礼也就罢了,竟还敢如此怒目直视王妃,这就是贵府的教养么?!」 原来这位老嬷嬷本就是礼王出宫建府时,秦修仪赏给礼王妃李莹玉的。 一来小两口才刚新婚,对府内中馈难免一时三刻摸不到头绪,二来这位嬷嬷既是宫中老人,将来也好帮着礼王妃多盯一盯王府后宅,也免得叫些狐媚魇道的侍妾将礼王勾丢了魂魄。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嬷嬷便在无形中将自己当成了第二个「修仪娘娘」,谁叫秦修仪身处深宫,她既是这位娘娘派出来的人,便得多方替礼王夫妇打算。 那么这位戴家大姑娘既是许给了王爷做侧妃,却又如此不懂礼数,她就得替娘娘与王妃给这位姑娘一个下马威不是么? 她便在厉喝之后,看都不看礼王妃,更不需要得到礼王妃的默许,便已快步走到戴如玫身边,手中一把宽宽的戒尺也在同时高高扬了起来,照着戴如玫的膝窝便虎虎生风的抡了下去。 众人也便想都不用想,就听得戴如玫一声惨叫,抬头再看时,这位戴大姑娘已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其实戴夫人早在自家女儿收到礼王府的请柬时,便打算不许戴如玫戴着那朵碧玺珠花去赴宴。 倒不是她有先见之明,知道礼王妃打算趁着宴席之便讨回珠花,而是她既经历过温靖侯府给韩老太太摆那接风洗尘宴,她就知道戴如玫那点儿头发……实在戴不住那朵珠花。 这丫头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不是么?当年她也就从未悉心叮嘱戴如玫的乳母,也好在这孩子年幼时便将头发养护起来。 事到如今这丫头的头发还与小时候一样稀疏,再做补救也来不及了,戴夫人又怎会叫她继续冒险,说不准何时再将那珠花丢了? 谁知就在宴席的前一天,那位曹妈妈就给戴夫人出了个主意,说是那朵珠花既是修仪娘娘借助秦阁老夫人之手赏下来的,本就是拿它当了信物,大姑娘若不戴着它前往礼王府赴宴,难免有些不够恭敬。 「万一礼王妃又正想拿住大姑娘的错处做筏子呢,再以此当成借口,说是咱们戴府根本不想将大姑娘嫁进礼王府,这又该如何是好?」 「因此上若叫老奴说呢,夫人不如叫大姑娘的丫头们学学怎么给大姑娘用假髻吧?」 「这么一来不但能叫大姑娘戴着珠花,若能再多戴几样头面,也不会显得那么青涩了……」 戴夫人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立时三刻吩咐了下去,叫戴如玫身边的丫鬟务必赶紧学会怎么用假髻,也好在宴席当日将她打扮得像个大姑娘些。 这时的戴夫人当然也就没想到,戴如玫若不戴那朵珠花,难免落人口实,可若是戴了,一样会被礼王妃找出借口将珠花要回去。 那礼王妃在韩宓等人眼里虽然弱了些,可她若要对付戴如玫还不容易! ……这般等得满脸泪花的戴如玫被礼王妃命令下人送回戴府来,戴夫人也不需转头看一眼时辰钟,便神色匆匆的站起身来,连声问道前来禀报的下人,这事儿可属实。 「这丫头不过才刚走了一个时辰,还远远未到午膳时分呢,怎么就回来了?莫不是前院前来传话的小厮看错了?」 别看戴夫人话是这么问,她心底却早就翻起了惊涛骇浪,她那所谓的「前院小厮看错了」,不过是她自己糊弄自己罢了。 实则她心里明白得很,玫姐儿一定是出事了,这事儿还不小。 她便也不等前来传话的下人回答什么,就连声招呼曹妈妈快去前院迎人:「将玫姐儿直接带到我这儿来,我有要紧话问她!」 戴夫人再不待见这个庶出的女儿,谁叫老爷如今看重这丫头,又很是盼着借助这丫头的联姻,好给老爷寻一个更为坚实的后台呢? 那若真叫玫姐儿在礼王府出了事,莫说玫姐儿无法交代,就是她也得面对老爷满腔怒火! 戴夫人便在这样的心急如焚中直等了一刻多钟,等她几乎坐不住时,戴如玫这才一瘸一拐的被曹妈妈等人扶到了正房里。 第15章 也不等曹妈妈松开扶她的手,更不等戴夫人张口问她缘由,戴如玫已是一把推开曹妈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水涟涟的高呼道,求母亲替我做主。 「那韩家的宓姐儿着实可恨,她假作与其他女客一起出来迎接女儿,见得女儿下了软轿,便故意嗤笑出声。」 「女儿听得声音不对,又很怕她在礼王府这个赏花宴上给女儿下绊子,就立刻有些恼怒的朝她望去,也是想以此做个事先警告。」 「谁知女儿下轿时并未抬头,便没瞧见礼王妃也在此时亲自迎了出来,还站在宓姐儿前头,这一眼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女儿故意瞪向礼王妃。」 「礼王妃身边的嬷嬷当时就怒了,不但因此喝骂女儿没规矩,竟敢如此敌视礼王正妃,还用修仪娘娘赏下来的戒尺将女儿打翻在地,任凭女儿如何分辨也没用!」 「这分明是宓姐儿拿了礼王妃的好处、又成心想害我啊,还求母亲替我做主!」 戴如玫哀哀地哭诉着,只盼着这样便能将韩宓当成自己个儿的挡箭牌。 只要她嫡母因此恨上韩宓,即便得知礼王妃已经蛮不讲理的将那珠花夺走,想来也不会怪她。 就算嫡母也不敢怨怪礼王妃一句,想必也会请她父亲替她出头要个说法,譬如先去见见秦阁老,也好请秦阁老替她将那珠花要回来,再去韩家给她出一口恶气。 那朵珠花是算不得定亲不假,等她快近及笄时,还是得以礼部下发的聘书为准,或是由礼王亲自请了皇帝的旨意,到那时她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礼王侧妃。 可她的父母既然已经替她收了秦阁老夫人赏的珠花,这门亲事也算口头定下来了,又宣扬得人尽皆知了不是? 如今这珠花却被礼王妃夺走了,她若不将事情经过夸张些,再多拉上几个人垫背,她在戴家哪里还有活路儿,她今后还有什么前程! 要知道她父亲已经因此搭上了秦阁老,又将过去的亲朋至交全都得罪干净了。 她若是做不成礼王侧妃,父亲不是又得重头再来? 话说这位戴夫人虽然并不是戴如玫的亲娘,到底也是将她从小带大的,她也便自幼就对这位嫡母的脾性多有了解。 她这一番哭诉也便正正抓住了戴夫人的软肋,果然令戴夫人火冒三丈,却不是为那礼王妃身边嬷嬷的无礼,更不是为戴如玫竟将珠花失了,而是因为韩宓。 「你说是那韩家的宓姐儿给你设了局,她先是出声嗤笑你,等你瞪过去,她却叫礼王妃挡在了她前头?」 见得戴如玫连连点头称是,戴夫人登时被这个事情经过气得直哆嗦,口中也忍不住骂道真是反了天了。 「这韩家丫头还真是该死!」 「她不过是个小小五品官出身的下贱坯子,搭上了温靖侯府便学会了疯狗一样乱咬人,还专咬我们戴家,这是以为我们戴家好欺负不成!」 戴夫人一边恶狠狠的骂着,一边还是觉得满腔恶气无处可出,便连声招呼曹妈妈,还不赶紧去前院差个人、替她往都察院给自家老爷送个信儿。 「你就叫人跟老爷讲,咱们家后院儿失火了!」 只因戴夫人虽然糊涂,到底也知道都察院不是寻常地方,那么哪怕眼下的事儿再大再急,也不能将眼现到都察院去,再给老爷在同僚眼中多添一个笑柄。 要知道就在自家接了秦阁老夫人赏的碧玺珠花后,肃宁伯夫人那个嘴快的,,没几日就将此事传扬得满京城都听说了,随后便有谣言传出,说是戴家为攀高枝竟连亲情都不顾了,还不满十二岁的女儿就要送给礼王当侧妃。 如今这谣言好不容易消停了些,都知道珠花不过只是信物,戴家真正要嫁女还要等女儿及笄后;若是再叫人得知自家女儿被礼王妃教训了,老爷的脸又该往哪里搁! 可曹妈妈又哪里懂得戴夫人的用意? 等她得了戴夫人的命令,匆匆一路小跑来到前院,便寻了个小厮悄声告诉他,快去都察院将老爷喊回来,却到底不曾叮嘱那小厮,万万不要将大姑娘发生的事情当众禀报老爷。 不久后的戴宏戴大人也便想都想不到,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听得自家小厮声音极脆的告诉他,礼王妃叫身边的嬷嬷持着戒尺将大姑娘打了,连带那朵碧玺珠花也收回了,说是礼王府的门槛从此再不欢迎戴家人跨入半步。 「夫人已经急得哭了好几场了,还请老爷赶紧回家替夫人和大姑娘出口恶气!」 戴宏的一张脸顿时在同僚的注视下胀得通红,就仿若屠夫刚从猪身上剜出的一副猪腰子。 出恶气?这口恶气跟谁出?跟礼王府么? 这娘儿俩还真是失心疯了! 待他急忙赶回家中后,才刚进了后宅正院,也不管戴夫人迎面赶来又慌忙张口诉苦,便已是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顿时便将戴夫人踹得倒退了几个趔趄,旋即又撞到了身后的花架上。 那花架上本就摆着十几盆开得正艳的月季花,被戴夫人这么一个大活人一撞之下,瞬间便争先恐后的从花架上坠落下来,最少也有两三盆落在了戴夫人的脑袋上。 在场的仆妇下人们也就分不清地上的究竟是月季落红,还是自家主母头上的鲜血了,众人全都吓呆了,这厢哭喊着夫人醒醒的,那厢哭喊着老爷息怒的,又是怎么一个鸡飞狗跳了得。 第16章 可是即便如此,又怎么能令戴宏收手? 想当初他可是煞费苦心才攀上了秦阁老,又为了秦阁老多多信任他,就不惜将温靖侯府等亲戚故交全得罪了! 现如今却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厮传那几句话,他戴宏便成了敢于跟礼王府斗法的人?他送出女儿攀附礼王府也便成了明里恭敬、暗中不忿? 等这些话再辗转着传进礼王耳朵里去,就算秦阁老为了继续笼络他,便想法设法劝着礼王息怒,这位王爷内心里又会如何想他看他? 说不准在礼王心中,他戴宏根本还是齐王与温靖侯府那一头儿的! 戴宏也就全然不顾他的夫人已是晕倒在地,头上还流着血,便跨步从她身上迈了过去,又杀气腾腾的一步步朝着闻声赶出来的戴如玫逼去。 这娘儿俩不是不懂事到连他现有的前程都要给他毁了么?那好啊,那他索性先毁了她们! 等他好好将这娘儿俩处置了,再来到礼王面前跪地请罪,礼王总不会再因此认为他戴宏有那敢于与礼王府斗法的胆子了吧! 他的妻女是得罪了礼王府不假,可他已经替礼王惩罚她们了!他和她们完全是两种人! 韩宓是很厌恶戴府那一家子人不假,可也仅限于厌恶、还远远谈不上恨。 戴如玫当年便觊觎庄岩,也便不惜与庄娆混在一处,时不常就在韩宓耳边说些庄岩早已变心的谎话,确实也很是扰乱了韩宓的心绪。 等韩宓今世重生回来,戴如玫还是依旧觊觎庄岩,可韩宓的手段早就不是当年那么软了,她哪里还会再将这人放在眼里。 至于戴宏戴大人,他是归顺了秦阁老与礼王一派不假,可他到底也不曾做出什么对温靖侯府太无礼或是祸害之事呢不是? 就在三月底四月初,戴宏倒是也与秦阁老一起派出了小厮,前往阜财坊的韩宅盯梢,又叫人将身怀有孕的丁香从良乡撺掇回京城来,一看便知道这两人想要抓住韩宓父亲的什么把柄。 可那几个小厮不是当时就得了报应,秦府和戴府随后也便再没敢动作? 因此上若叫韩宓说呢,戴宏一家子与其说是温靖侯府、是韩家的对头,还不如说他是孙连堂的死敌,她又何苦过早给自己多加一个敌手,不如等着瞧那孙连堂与戴宏狗咬狗就好。 而那戴如玫既然早早被定下了给礼王做侧妃,不是也有礼王妃李莹玉对付她么? 韩宓也便想都没敢想,不过是礼王妃昨日办的一个赏花宴罢了,那礼王妃也不过是想从戴如玫手中将那朵碧玺珠花要回去,如今竟然发展到这等地步…… 她也便在听得庄岩给她学说罢戴府的现状,说是戴夫人一直昏迷不醒,戴宏还亲自执板将戴如玫打了个半死,饶是如此也未曾止住都察院传出的闲言碎语,她顿时就愣住了。 难不成、难不成那前往都察院给戴宏报信儿的小厮……是庄岩早就在戴家安插下的暗线? 要不然那小厮怎么那般不知趣,竟然当着都察院一众御史的面前,就将主家府上的所有丑事全都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不但当众讲了自家大姑娘行为举止不够端庄,便被礼王妃身边的嬷嬷处置了,还明目张胆的请戴宏去礼王府替戴夫人母女出气? 这不是不但叫人知晓了戴宏治家不严,还令礼王越发对戴宏生了隔阂,这隔阂说不准就得一辈子都难抹去? 那也怪不得戴宏回府便拿戴夫人母女撒了气,还一招一式全是死手,一副不将妻女弄死便难解其恨的架势! 若非如此,又如何能令礼王知晓戴宏效忠他的决心? 这戴宏为了这份忠心连妻女都不顾了,礼王若再执意怀疑戴宏什么,岂不是失了天潢贵胄的宽厚! 韩宓这般想罢,便难免狐疑的看向庄岩;庄岩却是仿佛已经看出了她的疑虑,便连连对她摆起了手,直道这次可没有他的一点点手笔在里头。 「我当初倒是早就将那曹妈妈收买了,叫她每有戴府的一个有用消息报到我跟前来,我便赏她二两银子。」 「可那个小厮着实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曹妈妈想方设法替我收买过的啊。」 「我已经差人去查这小厮的身份了,眼下还没什么消息,不过想来应当是孙连堂的手笔,再不然……他就是礼王夫妇谁的人,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他庄岩又没有先知的能耐,他哪里知道一个小厮前往都察院传个话也能传坏了? 就算他知道各家府上全是如此,传话跑腿儿都是小厮的差事,谁家的小厮敢这么当众拆主家的台呀! 再说戴如玫昨日在礼王府上出的事儿,那不是个意外么? 他难道早早收买个小厮等在那里,就为了等着往都察院乱传话,好给戴宏脸上抹黑? 因此上在他看来,小厮什么的全然没有曹妈妈这样的老仆妇有用,毕竟戴府人口比较简单,戴宏也习惯与戴夫人议论朝堂之事,只要隔三差五的被曹妈妈听去了一星半点,于他来说便有大用处。 他也便在当初收买了曹妈妈之后,再不曾想辙往戴家安放什么眼线——曹妈妈不但有个老头儿在前院当门房,还有个女儿在戴如玫身边服侍呢,收买曹妈妈一人就等于买一送二,着实是笔好买卖。 谁知却也正是庄岩这么一番正儿八经的辩解,听到韩宓耳中便令她顿时失笑。 第17章 敢情当初不过是那曹妈妈跑到汀兰馆前闹了一回,庄岩便已经瞧出了戴家生了二心,至少也是看出戴家并不是什么可靠人家儿,当时也便顺水推舟的将这婆子收买了? 他这一手儿还真是漂亮!那戴家可不是在那不久后,便与温靖侯府撕破脸了! 还有还有,他还说那小厮不是他的人!就算那小厮真与他无关,不还是曹妈妈打发去都察院报信儿的么? 这婆子分明是早被庄岩教坏了,满心里想得都是怎么祸害主家、自己得利,要不她怎么放着别的小厮不使唤,却偏偏指了这么一个会坏事的! 因此上若叫她说呢,庄岩在戴府安插了什么样的钉子都不要紧,重要的还是他如今已经历练出了先见之明,这也正是她一直所期盼的。 她便笑着说道,管那小厮是谁的人,只要曹妈妈愿意使唤他,曹妈妈便应当重赏。 「万一等戴大人纳过闷来,他一定是被那小厮给害了,那小厮肯定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你若早早赏了曹妈妈,她也好提前给那小厮报个信儿,叫他赶紧离开戴家跑路,也省得将她牵连进去。」 戴夫人不是告诉曹妈妈差人去都察院说自家失火了么?等那小厮跑了,曹妈妈就可以一口咬定,她就是这么叮嘱前院的,谁知道那小厮自作了主张! 庄岩闻言也很是赞成她这话,也便立刻就差了关山带着一袋银子离开温靖侯府,前往戴家想方设法去见见曹妈妈。 却也正是庄岩这人差得及时,等关山见了曹妈妈回来后,便又给他带回了一个消息,说是戴宏如今震怒一消,已是迅速纳过闷来,那小厮一定是被谁收买了。 好在那小厮昨夜便趁夜逃了,并不曾被戴宏将人捉拿到手,也便未曾殃及曹妈妈。 「戴大人如今正在挨个儿审问戴夫人身边服侍之人,已是审出了戴大姑娘回去后,都对戴夫人说了些什么。」 「他也便知道,是韩大姑娘在礼王府时嘲笑过戴大姑娘,这才令戴大姑娘当众失态,还对礼王妃失了应有的礼仪。」 「曹妈妈便叫小的务必提醒世子爷,戴大人接下来也许要对付韩大人了,还请世子爷与韩大人务必小心为上。」 曹妈妈当然还说过旁的话,譬如请关山提醒庄岩也要注意韩宓的安全,谁叫关山这一次带给她的银两着实压手,掂在手中至少也得二十多两,论起来已是她一年的月银收入了。 要知道戴如玫被戴宏二十大板打下去,就算勉强保住一条命也要变成瘸子了! 她曹妈妈还指望这位将来再嫁进礼亲王府,或是攀个差不多的高枝儿,继而提携自己的闺女? 既是知道戴府的大姑娘已经靠不住,等夫人从昏迷中醒来也指不定变成傻子瘫子,她曹妈妈还不如赶紧多攒点银子当后路! 可关山到底也知道自家世子爷的底线在哪里,那便是万万不能随便拿着韩大姑娘的安危说话儿,哪怕是他这个世子爷最为信任的小厮,也不行。 更何况自打一个半月前,世子爷已是悄悄叮嘱了两个暗卫,早晚都在暗中护卫着韩大姑娘来回路上的安全。 关山也便先将戴宏或许准备对付韩云枫韩大人的话讲了,见得自家世子爷的脸色还好,这才指了指汀兰馆方向,即便眼下已是黄昏,汀兰馆早就散了学。 「世子爷要不要再多加派两个暗卫,或者干脆给韩大姑娘换个更得力的车夫,叫韩家那个车夫在家歇着吧?」 此时饶是关山再将最重要的事儿缓缓讲出来,生怕说早了便惹得世子爷震怒,庄岩也咻的变了色。 怎么的?那戴宏老匹夫不但要对付韩家表姨夫,还打上了宓姐儿的主意?他这是作死! 亏他庄岩还想再等等,等瞧瞧礼王的动向再说也不迟,譬如那戴宏在礼王眼中究竟是什么分量,戴夫人母女已被戴宏亲手处置了,到底能不能博得礼王原谅。 如今看来他完全不用等了!哪怕礼王得知戴宏处置了妻女、也会原谅这位都察院的三品大员,他庄岩也不想再给戴宏这个机会了! 庄岩这般一想之下,便吩咐关山喊明月来替他往后宅送个信儿,说他不回去陪母亲用晚膳了。 等明月得令蹦蹦跳跳的朝后宅跑了,庄岩又将乔岐喊了来,叫乔岐明日一早务必替他挑一个赶车赶得好的暗卫来,也好将韩宓的车夫换了去。 这么一番接二连三的吩咐下去,关山也将他的马给他备好了,他便上马径直往齐王府而去,趁夜与齐王的几位谋士商量出了接下来的路数。 那便是不论礼王到底看重戴宏这位都察院右都御使与否,戴宏既然自己做出了自毁长城的事儿,他们这厢也不妨做一番推手,彻底将戴宏拉下马算了。 如此哪怕礼王并不看重戴宏,相当于不很看重御史言官一路,而是更倾向于户部等更为重要的衙门,戴宏落马与否,礼王都不在意,秦阁老也是又失了一条臂膀不是? 那戴宏可是秦阁老才为自己新招揽的「门徒」呢! 若是能趁此机会叫秦阁老痛失门徒,礼王却对此毫不在意,秦阁老与礼王这对祖孙也必然生出隔阂! 也正是庄岩连夜与齐王的谋士商议如何对付戴宏时,礼王府这厢也在黄昏前后得知了戴家的变故。 这等变故既是自家王妃夺了珠花惹下来的,礼王此时也便还未入眠,正强撑着一双惺忪睡眼,懒懒的听着谋士们给他各种出谋划策。 第18章 只是礼王本就与李莹玉还在新婚如胶似漆时,又早就因着孙连堂的挑唆、对戴宏生了不喜之心,他的脸上也就难免挂出了满满的不耐烦。 他可是堂堂亲王,是皇帝的儿子!他退掉个把不讨喜的侧妃又算多大事儿? 就在早些日子,他那位敬王二哥不但将孙家两个姑娘从侧妃打成侍妾,后来不是还叫那两个姑娘连侍妾都做不成了,径直便逼死人命了,这又如何呢? 这就更别论他为了给戴宏留足面子,可未曾亲自与戴宏提起退婚之事,而是借助了王妃之手啊。 怎么那戴家就如同受了奇耻大辱,那戴夫人娘儿俩不但寻死觅活起来,还想叫戴宏来与他要个说法? 这说法儿他若能给才怪了! 再说那戴宏想必也是知晓这个,便抢先将戴夫人母女惩治了,这不是挺好?怎么他的谋士们还没完了,这是想叫他替戴家善后不成! 「那戴宏可是秦阁老费尽心机替王爷新拉拢来的三品大员啊,王爷这便打算将他弃了,岂不是白费秦阁老一番苦心?」 这一位付师爷本就是秦阁老替礼王选出来的,从打礼王出宫建府后,谋士们每一次被礼王召来议事,他但凡张口说话,字字句句必然不离秦阁老左右。 如今眼瞧着礼王分明并不曾将他的暗中提醒听在耳朵里,他难免又一次提起了「秦阁老的苦心」,只盼着这便能拉得礼王回心转意。 另一位谋士倒是乍一进屋就瞧出了礼王的不高兴,甚至早就看出礼王也不愿意受秦阁老全盘摆布了,只是之前也不便太过挑拨离间罢了。 礼王再是天潢贵胄,也是秦阁老的亲外孙不是? 王爷自己个儿再不喜秦阁老多事,也只能将不满意放在心里呢,他一个谋士又能如何? 可现如今眼瞧着王爷越发不耐烦,那付师爷这一个多月以来又总仗着有秦阁老撑腰,便将他们另外几个不是秦府出身的谋士各种打压,他顿时阴阳怪气的出了声,只差讲出了秦阁老将来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我看秦阁老未必是替王爷选上的戴宏吧?」 「若不是秦阁老的门生们个顶个儿不争气,等他从内阁退下来,连个能接手的都没有,他这才借口替王爷选材,实则是给自己选了个接班的,又怎会选中戴宏?」 要知道自家王爷是有夺嫡的机会不假,可眼下这才哪儿到哪儿? 秦阁老若真是为王爷着想,也真想替王爷招揽人才,便该好好替王爷彻底将户部、吏部这样的肥水衙门拿在手中,在六部替王爷广撒网,而不是去维护戴宏一个御史言官头儿不是? 这戴宏不过是仗着口舌之利,又有温靖侯庄建昌做后台,这才在都察院做上了三品大员。 如今这姓戴的又为了攀附王爷与秦阁老,已是将庄建昌彻底得罪了,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将来能不能入阁还不好说呢! 就是这么一个要油水没油水、又处处靠着嘴贱得罪人的差事,不替王爷找麻烦已是阿弥陀佛了,若能为王爷夺嫡出一把大力气才怪! 付师爷登时被这位谋士的阴阳怪气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你这是挑拨阁老大人与王爷的关系!」 却也不等付师爷话音落下,更不等那位「揭穿」秦阁老的谋士接话,众人便只见得礼王猛地一拍桌子。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 「本王强忍着瞌睡是想听听你们拿出个弥补戴大人的办法来,可不是来听你们互相攀咬的!」 见得一众谋士顿时被他吓得纷纷跪下讨起饶来,礼王这才满意的笑了。 他外祖父倒是总教导他,说是他这几个谋士与旁人不同,个顶个儿都是连仕途也不屑迈进的清流,让他务必要尊重些。 可如今看来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他不过是假作发了怒,这些人的膝盖不就全都软了? 他笑罢之后便连打了几个哈欠,这才懒懒的说道,不管那位戴大人是他外祖父想要的接班人,还是真替他招揽的,总之也是自己人就对了。 再说戴大人已将妻女惩治了,想来也是个对礼王府有诚意的,那他便不能怠慢这位自己人不是? 「我听说那戴宏最近一直对温靖侯庄建昌颇有微词,说是庄建昌对待何凤亭这个拐弯儿表亲比待他这个真正表亲还强?」 「还说什么若不是庄建昌慢待他,便不该将他从河南布政使的位子上调回京城来,却只叫他做了个靠口舌逞能的御史头子?」 「那若是叫我说呢,不如就叫他去西川替了何凤亭的布政使之职,将那何凤亭换回来坐他的位子吧!」 这话说白了便是别看礼王说得好听,说什么无论如何他都将戴宏当成了自己人,实则还是打算彻底将戴宏扔出京城去了,如此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另外他心里也明白得很,他这个决定哪怕递到他外祖父跟前,他外祖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何凤亭可不单是一方封疆大吏! 这姓何的去年不但跟文阁老攀了亲,今年还与温靖侯府亲上加亲了,若一直将这人放在西川,翅膀越发养硬了,将来进京也许就能直接入阁,岂不是养虎为患! 那若能将何凤亭尽早调回京城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就能随时阻止这人的更进一步高升,也免得他终有一日成为文阁老的接班人,继文阁老之后继续打压他外祖父以及一众门生? 第19章 他外祖父之所以急着培养戴宏,还不是那文阁老搞的鬼,将外祖父的门生们个个儿压得无法出头! 戴宏腾出的差事倒是看似给何凤亭一个高升的机会不假,甚至还能令何凤亭坐上左都御史之位,顺利成为大九卿,仿佛叫姓何的与温靖侯庄建昌等人占了大便宜。 可师爷们方才不也说了,都察院那种地方不过是靠着嘴皮子逞利,哪有什么实惠? 倒是等戴宏到了西川之后,不但替他与他外祖父占据了西川,这方仅次于江南的肥水,戴宏将来若是一直做得好,再谋划更进一步、譬如接替外祖父入阁也不迟,这实在不失为一步好棋。 「我可听说西川这个地方……肥得很呢。」 礼王又轻睨了一众跪在地上的谋士一眼,这才缓声喊众人起身。 此时别看那位付师爷日日将秦阁老挂在嘴上,就仿若一直都不曾将礼王当成如今的真正主子,闻言也不得不一个头磕在地上,连声道王爷英明。 那戴宏既然已在都察院丢尽了脸,哪怕王爷与秦阁老都会原谅戴宏,都察院的这个差事他也着实做不下去了。 那若是照着王爷所说,将戴宏弄到西川去接替了何凤亭的肥差,却将都察院这个没什么大意思的三品大员之位给了何凤亭,这可不就是一举两得! 这不是既安抚了戴宏,又祸害了何凤亭! 另外几位谋士见状也不甘示弱,个个儿还不等爬起,便不迭声的连道王爷好计谋;之前那一位阴阳怪气的,更是忍不住将自家王爷这个英明决断归功在了自己身上。 要不是他敢于提醒王爷说,戴宏这位都察院右都御使着实没什么大用,王爷又怎么会替这人谋了个肥差,不但将人彻底安抚了,还能叫这位大人继续兢兢业业替王爷效力! ……只可惜别看礼王与谋士们都为想出了安抚戴宏的计谋兴高采烈,又对即将可以霸占西川一方水土为自己所用志得意满,殊不知他们这一招即便真的实行下去,对齐王与温靖侯府一派来讲,却是正中下怀。 何凤亭既然在西川做了十年之久的布政使,在离开西川前多给戴宏挖几个陷阱还不容易? 只要他想要,戴宏的把柄随时都能被捉到,再速速递到京城来! 更何况当年何凤亭可是八年后方才回京,如今竟比当年早了这么多,这不更是天高任鱼跃,海阔任鸟飞! 这之后也不过是二十多天过去,京城才刚进了盛夏,韩宓便从庄岩口中得知,她大舅舅竟然真的要回到京城来了。 而戴宏府上如今也正在忙于打点行装,也许不出三天,戴宏就要带着大病未愈的戴夫人、已经变成瘸子的戴如玫以及两个儿子,一家人踏上前往西川的路。 韩宓顿时忍不住笑起来。 这礼王还真是体贴得送佛送到西呢!他不但这么快便将戴宏这条会咬人的狗送走了,还将她大舅舅回京的日子提前了这么久? 她大舅舅既然要回来,她外祖母不也能回来了?她娘从今往后在京城就真正有娘家了呀! 还有她那两位表兄,秋天就要下场考试了呢,等大舅舅大舅母回来后,表兄们的日常起居也有了更贴心的照料,还用发愁他们中不了举么? 更何况那戴宏既然离开了都察院,那孙连堂也一时起不了复,等她大舅舅入了天子的耳目风纪都察院,还怕整不死秦阁老这等奸邪! 到那时再看秦阁老与礼王一派如何轻易构党乱政,如何贪赃枉法! 这根本就是礼王一派只顾得贪图利益、拱手奉送给齐王这一方的一份大礼! 能将张口单凭口舌之利便能左右朝堂的都察院平白送给自己的对手,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礼王这个封号还真是不白叫的…… 只是韩宓到底也不敢叫庄岩看出她对朝堂略懂一二,虽然这一切都是前世的时候,他一点点潜移默化教她的。 她也只好一边笑着一边连连对庄岩点头道,既如此她这便叫人去将城北的何家老宅收拾出来。 「等我外祖母回来后便能径直搬进去落脚了。」 这一年的夏日便在何凤亭归京的各种喜悦中缓缓滑落过去,等到七月底即将入秋之际,算起来几位成年的亲王殿下入六部参政也有两个月了。 也正是因着何凤亭的回归,令齐王这一厢越发有了主心骨,他便义无反顾的还是选了户部参政,哪怕他明知这户部有着很大的一个烂摊子等着他,这烂摊子或许还是秦阁老一派早就为他布好的陷阱。 韩宓听说齐王最终还是选了户部,就仿佛丝毫未曾将她曾经的提醒放在心上,倒也没怎么惊讶——要知道那于德海早就进了齐王府,这一世已经不是从前了。 她当初之所以要提醒庄岩,请齐王务必远离户部,也只是怕于德海死咬牙关,令齐王在户部的烂账上迟迟摸不到头绪不是么? 而今那于德海既然已经交代过,他的确替孙连堂做过很多私密账目,这位账房先生又有个好习惯,那便是做账时的账目基本烂熟于心,户部的些许烂账还能再成为齐王的难题么? 因此上韩宓心头也有些窃喜,那便是如果齐王这一份知难而上,真的就与她所猜测的一样,全都被默默俯视的皇帝看在眼里,齐王这一世被立为东宫储君的日子想必也不远了。 第20章 ……这日一早起来后,韩宓便忍不住特地看了看黄历,又再三确定了今日就是七月二十七。 她就笑着招呼绿萼务必给她梳一个更好看的发式,再给她多加些装饰,挑选一套颜色喜兴的衣裙。 自打何家一大家子回了京城后,韩宓隔三差五便会精心打扮一番,谁叫这些日子以来应酬太多,今儿这吩咐落在青芽与绿萼耳朵里,也并不令两个丫头意外。 她们又哪里知道,韩宓分明是在等一个好消息,那个当年便传出来过的好消息,那便是齐王妃有孕了,而这之后不过六个多月,齐王府的小世子、皇帝的长子长孙便要降生。 皇帝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便突然想要立储了,毕竟他如今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膝下却只有两个公主给他生了外孙外孙女,还没有真正的孙辈可抱。 再说皇帝都要做祖父了,再将储君之位这么空悬下去,也的确说不过去了…… 当然了,韩宓也清楚得很,皇帝当年的这个想法并没得以实施,与其说是后宫因此闹了起来,就成为立齐王为储的阻碍,还不如说是齐王在户部的差事不顺,这才令皇帝又变了主意。 论说韩宓眼下也便不该高兴太早,还是该继续默默观察着、真正等齐王彻底掌握了户部,再等到那个最大的好消息再庆祝也不迟。 可谁叫她早就知道,齐王如今在户部的差事早就与当初那样的困难重重不同了? 她也便不但不曾阻止自己心底的那份雀跃,她更期待的还有等皇帝将立储的心思放了话出来,后宫与朝堂又会蹦出多少个跳梁小丑。 孙连堂不是已经注定难以起复了?戴宏不是已被礼王撵去西川了?苏驸马苏寅生不是早被皇帝禁了足,也不再是什么京营总兵官了? 那若等皇帝要立齐王为储君的风声放出后,再跳出来反对的也便全是秦阁老一派的人了,也便又有一批对手由暗转明,不是正好挨个儿收拾? 她韩宓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不假,她的本事与权谋既不够,又有身份使然,收拾朝堂上的跳梁小丑也远远轮不到她。 可她不是还能坐看笑话么! 再说也只有温靖侯府一派收拾的对手越多,她才不用再怕温靖侯府又重蹈当年覆辙呢! 这般等到韩宓一路到了汀兰馆,庄媛才一见到她便忍不住笑问起来,宓姐儿今儿怎么如此高兴。 「你不是最不爱在发髻上东插西戴的,今儿这日头是从哪儿出来了?」 「你叫我猜猜……是不是通州那块地已经被岩哥儿买了下来,我们接下来便能着手建仓房了?」 韩宓倒是立刻就被庄媛这话提醒了,也便顺势连连点头笑道,媛姐姐真是英明:「竟从我今日装扮上便猜出了这么大一个好消息。」 原来自打韩宓的二舅舅回了京城后,他也曾透露过两次,说是朝廷有最近两三年内开海的意图,其中也未必不是指点亲朋好友们提前下手做点相应生意的意思。 韩宓便趁机将那建造大仓房的打算拿到了明面上,随后便取得了何氏与袁氏的共同赞许。 只是袁氏当时也没想到,这消息明明是宓姐儿她二舅舅给的,在通州码头附近建造仓房的主意也是宓姐儿自己想出来的,宓姐儿却早就不打算自己独享,还立即提议这仓房不如一分四份,给她与庄家姐妹俩、还有宋千红留做陪嫁产业。 其实韩宓只是不想叫金家再将这块地抢走不是么?至于等她这边将地拿到手,赚多赚少她可不在意,她更在意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呢。 袁氏也便在一边欣慰之余,一边立即派出了人手去给庄岩帮忙,好叫他务必尽早将通州那块地拿下来,也免得辜负了宓姐儿一片心意。 这之后也就是在两日前,庄岩已是顺利将那块地买到,并于昨日立好了契书,在通州府做好了备案,并于昨晚就差人前往韩宅知会了韩宓。 韩宓当然也不怕庄媛吃她的醋,嫌庄岩有了好消息后不先告诉姐姐,却先告诉她。 这块地的买卖与建设、还有将来的用途,可都是韩宓的提议,庄媛等人只需坐享其成便好,若是这样还不满足,庄媛也就不是庄媛了。 她也便眼见着庄媛与庄婷姐妹俩都笑逐颜开起来,显然也是为这块地的顺利到手而高兴;这时宋千红也进了门,听见三人的笑声便提起裙子跑了过来,连声问到怎么了。 「难道你们也听说礼王府上的笑话了?」 庄媛与庄婷的笑声立刻停了下来,同时又有些狐疑的看向宋千红,显然是在询问「礼王府上的笑话是什么笑话」。 韩宓倒是多少知道些,想来宫中在今日之前也多少得知齐王妃可能有孕了,尤其是秦修仪的重华宫,必也一直在暗中关注此事,那礼王府上的笑话说不定便是因此而来。 可她又怎么能承认,她早就知道齐王妃有孕的消息?当年的秦修仪也正是因此丢掉了一直以来的镇定自若,甚至有些狗急跳墙? 她就飞快摆出与庄家姐妹一样的狐疑神情,更是张口连声催促道,千红姐姐可别卖关子了:「快将你听来的笑话说一说,等温先生过来上课就来不及了。」 宋千红本来也不是个爱卖关子的性子,闻言便咯咯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就将这所谓的笑话讲了。 「亏着那李莹玉当初不惜开个赏花宴当名头,也要利用我们众人做见证,好名正言顺夺了戴如玫的珠花。」 第21章 「如今那戴如玫已经成了瘸子,倒是再也进不了礼王府的大门了,可礼王的侍妾不还是先于李莹玉有了身孕?」 「李莹玉昨晚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当时便想进宫找秦修仪哭诉去,可是礼王既然已经出宫建府,那后宫哪里还是那么好进的?」 「她今儿一早便又准备起来,打算等宫门开了便递牌子进宫去。」 「谁知她才出了礼王府没多远,便被礼王带着人亲自追上,又将她一路带回王府去了。」 「我的马车当时为了回避已经躲得很远了,都能听见李莹玉坐在车里传出的嚎啕,我悄悄掀开帘远远子一看啊,礼王的脸已经黑成黑锅底了,吓得我慌忙叫车夫改道,生怕惹祸上身呢!」 「这不是我就来晚了?好在我不但没迟到还看了笑话,今儿还真是个好日子呢。」 韩宓这时才知道,原来并不是礼王府与秦修仪得知齐王妃有孕后,方才闹出了这么一桩闹剧,而是礼王自己的姬妾有了身孕,又惹恼了李莹玉。 而她当年却从不知道礼王在今年或是明年年初得过儿女呢,难不成是这个有孕的姬妾到底没能将孩子生出来? 她就不禁摇头笑起来,既笑李莹玉聪明反被聪明误,好好的新婚感情这么早便断送了一半,竟与前世大不相同,又笑等得齐王妃的有孕消息再传出来后,还不知对李莹玉又将是个什么样的打击。 只是这时温先生也捧着书本来给学生们上课了,见得先生进了门,女孩儿们又有哪个再敢将幸灾乐祸的笑容挂在脸上? 谁知等温先生将书本放下后,又受了女孩儿们的请安问好,等她们分头落了座,脸上也浮现了几丝笑容,笑道今日她想给学生们讲一讲后宅的妻妾相处之道。 「我知道你们多少都会有些疑问,疑问于这还算学问么,先生今日怎么糊涂了,竟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到汀兰馆当课讲。」 「可是你们也应该知道,你们四个都是定了亲事的,若是细论,汀兰馆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先生早就该打发你们回闺阁备嫁去。」 「就是先生没撵你们走,也不是默许你们从此可以在汀兰馆放羊了。」 「那么从今后在课上讲什么,便得由我说了算,这妻妾的相处之道并不是变着法子告诉你们,你们将来的夫君一定会纳妾,都懂了没有?」 四个女孩儿都禁不住笑起来。 要不是温靖侯夫人替她们求了情,哪怕她们的娘家婆家都开通,只要温先生不同意继续教她们,她们可不是都得回去待嫁?哪里还有汀兰馆这等轻松日子? 因此上她们也明白,温先生定然也是得了袁氏的恳求,她与高姑姑此时行的已经不是先生职责,而是连教养姑姑之责都担任了。 那么她们又怎会因为先生的一句「妻妾相处之道」便恼了? 先生分明是为她们好,这才将本该娘家母亲私下悄悄教她们的本事,提前教给她们罢了。 庄媛便轻笑着扬声道,先生放心,将来我们四个如何孝敬娘家母亲,便如何孝敬先生和高姑姑,我们四个一起替先生和高姑姑养老。 温先生本就是挂着笑容说出之前那番话的,如今闻言更是忍俊不住笑出了声。 她就知道,她留下眼前这四个女孩儿是留对了! 倒不是说她真的需要这几个丫头给她养老,左右她也是温靖侯府请来的西席,养老自有温靖侯府;这几个丫头越懂事,也便越发证明她教得好不是? 她就在笑出声后迅速正了颜色,却也不提正题,而是沉声告诉女孩儿们,今日一早便有齐王府的嬷嬷来给温靖侯夫人送信儿,齐王妃诊出了两个半月的身孕,温靖侯夫人此时已经离府前去探望齐王妃。 庄媛的笑脸顿时便停滞了脸上。 齐王妃可是她表嫂,表嫂有孕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论说她便该更加高兴才是。 可温先生刚说罢今日要讲妻妾相处之道,随即却又抛出这么一句话来,这是、这是她的皇后姨母要给齐王表兄安排侧妃不成? 那就怪不得温先生还要非常正式的给她们讲一讲妻妾相处之道了! 若是连齐王妃这位亲王正妃有孕后,都不得不默许夫君纳妾,她们这些女孩儿家……将来不更是免不了这一遭! 此时庄媛的余光就发现韩宓的脸上还带着笑,仿佛没有她想得这么深远。 她的心情不免越发复杂起来,一边不情愿自己的夫君将来借机纳妾,想着若是轮到她身上,她必然要大闹一场方才罢休的,一边又怕韩宓将来也因着纳妾一事、与弟弟岩哥儿闹得不可开交。 殊不知韩宓却在此时开了口,笑道原来先生要讲妻妾相处之道是假,要借此给我们分析一番后宫中的局势才是真吧。 这句话瞬间便将庄媛从那复杂的心情中拉拽出来,就连庄婷与宋千红也因此瞪圆了眼睛,又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又一眼,仿佛都没想到韩宓竟会如此发问。 温先生竟是这个意思?这、这是要将她们都按着宗妇教导了不成? 好在这两人也都聪慧得很,随即就都想到了自己的身份,那便是她们两人一个是庄家的姑娘,一个将来是庄家的媳妇。 既是温靖侯夫人与宫中的皇后娘娘是亲姐妹,哪怕她们两个将来也不是做宗妇的,她们既然都是庄家人,她们从今往后的一举一动,也都牵着婆家与娘家的荣辱。 第22章 女孩儿们便都立刻打起精神,静静的等待着温先生开口说是,或者说不是。 温先生却是没想到,第一个猜到她用意之人竟是韩宓,她本来还以为应该是庄媛。 她便不动声色的瞟了韩宓一眼,这才缓缓点头道,宓姐儿的确猜对了,可你能不能再猜一猜,我为什么偏在今日给你们讲解后宫局势。 其实韩宓又哪里是用猜的? 这明明是真正的推论,谁叫温先生先是讲起妻妾相处之道,却又迅速转换了话题,转头便提起了齐王妃的身孕? 想来温先生方才便已经得了袁氏的嘱托——袁氏既然已经匆匆赶去了齐王府,也便没有分身乏术,只得烦请温先生来与她们几个先通个气…… 如此一来提醒她们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心些,譬如再往各家赴宴应酬时越发机灵几分,二来也要教会她们多做长远打算,也免得日子久了后,大家都松了弦儿,那才是更容易被人利用之时。 韩宓也便毫不迟疑,就将自己的想法看法说出了口:「齐王妃的这个身孕可是皇上的长子长孙,又是嫡长子嫡长孙呢。」 「因此上这个好消息不过只是皇后娘娘的蜜糖,却是旁人的砒.霜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好消息又何止会引起后宫的形势变化,就连朝堂也是一样的…… 而温先生是什么人?温先生可是被温氏一族送进宫参选妃嫔的,又多亏皇后娘娘仗义,这才使得她未曾被禁锢在深宫一辈子呢。 那么现如今已是到了皇后母子俩的重要时刻了,这裉节儿向上一步定会光芒万丈,可一不小心也容易坠落深渊、甚至摔得粉身碎骨,温先生此时不替皇后娘娘分忧又待何时? 她也便眼瞧着自己的话音方落,温先生已是赞许的点起了头。 那后宫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后宅了,后宫里的皇后娘娘与妃嫔们可不正是妻妾相处? 如今皇后娘娘的亲儿媳有了身孕,必将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若能好好聊一聊应对之法,当然也不算跑了题儿。 师徒众人也便由此正式探讨开来,也好为今后的形势变化提前做出得体应对,最起码也不能叫温靖侯府在这等时刻太过志得意满、再落在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眼里,继而成了皇后母子的把柄。 「赵贵妃的娘家如今已是和千红家里结了亲,肃宁伯夫人更是换了个人儿似的,最近几个月没少里里外外的给温靖侯府帮忙。」 「可这也并不表示赵家一家子全都心甘情愿改投了皇后娘娘门下,尤其是那位肃宁伯……」 温先生显然是早从赵明美口中得知过,韩宓与宋千红在肃宁伯府上曾经遭遇过什么,今日便难免又一次提醒起来,叫女孩儿们今后再往肃宁伯府走动时,务必要多长几个心眼儿。 肃宁伯到底是敬王的亲舅舅呢,这人又偏是个没什么大能耐、却总擅长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不防着他怎么行? 倒是礼王的外祖家……早就因着秦修仪做姑娘时的那点儿故事,早就与温靖侯府断了走动,就算真与温靖侯府有交锋,那也是朝堂上,倒还轮不到女孩儿们防备他们家。 谁知这时韩宓便仿佛分外没礼貌的插了嘴,张口便将礼王的一个侍妾有了身孕之事说了出来,骤然就打断了温先生的话语声。 温先生先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也是不大高兴韩宓如此打断她;可她随后便又沉吟良久,继而竟是告诉女孩儿们,今日的课就先讲到这里吧。 等温先生快步离开了汀兰馆后,庄媛等人立刻起身将韩宓围住了,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同情之色,显然都是同情韩宓这一回惹恼了先生,等回头还不指不定会换来什么样的惩罚呢。 韩宓就忍不住露出了不大在意的笑容,又连声叫众人不用为她担忧。 「我只是在先生提起秦家后,顺势将礼王府今日发生之事讲给她听,哪里算得上是打断先生授课?」 「就算先生想罚我,想来也不会下重手的,顶多是打五下手掌心罢了。」 她在前世的此时早就离开了汀兰馆、回到韩家待嫁去了,当然也就不曾经历过齐王妃有孕后,温先生就来当众教导她们这件事。 可她也始终知道温先生与皇后娘娘的交情不同寻常不是? 那她若能经由温先生的口、将礼王的侍妾有孕一事说给皇后娘娘知道,皇后娘娘说不准便能及时拿这事儿做一番文章呢! 要知道当今圣上当年可不是嫡长子,又对压在他头上的几个庶出哥哥颇有几分忌惮,直到大位既得方才大松了一口气…… 如果叫当今圣上得知礼王府的正妻尚未有孕,上不得牌名的侍妾却先怀了庶出儿女,礼王在当今的心中也许便会又落几丝下风,这不都是未可知的事儿? ……只是韩宓也没想到,她分明是想借助温先生的口给皇后娘娘传话而已,却也不等温先生如她所想进得宫去,重华宫里的秦修仪也已得知齐王妃有了身孕。 秦修仪忍不住一股邪火儿冒上来,直烧得天灵盖仿若炸开般的疼。 这齐王妃还真是好计谋呢! 这是听说皇帝早几日还哀叹没有孙儿可抱,便也不等怀孕满了三个月再将风声放出来,这就迫不及待的宣扬有了身孕了? 还是说……皇后娘娘与齐王夫妇已经私下从皇上口中得知,只要齐王有后,皇上便欲立齐王为东宫储君? 第23章 若是不这么想还则罢了,这么一想之下,秦修仪的邪火更盛——如果自己的儿子着实不如齐王能干也就罢了,可若仅仅是输在子嗣上岂不太冤枉? 她顿时便连声吩咐身边的一个老嬷嬷速速替她出宫一趟:「去替本宫问问李莹玉,那齐王妃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半月的身孕了,她怎么却迟迟没有好消息?!」 「她这都嫁过来快四个月了!若是再等一个半月后她依然没有动静儿,可别怪本宫给礼王府立刻送去两个侧妃!」 李莹玉不是嫌弃戴如玫年纪小,不能立刻过门儿给礼王开枝散叶么?如今她给儿子选两个正当年的姑娘送去,倒看李莹玉还有什么说辞! 秦修仪既然以为袁皇后母子已经私下得知,皇帝打算哪个儿子先有了子嗣、便欲立哪个儿子为东宫储君,她当然便巴不得李莹玉眼下便已挺起了大肚皮,全然忘了李莹玉四月初才嫁给礼王,眼下不过三个半月。 再说哪怕皇帝并不是那么想的,如果李莹玉也有了身孕,不也能冲掉齐王妃有孕的独喜?也省得叫袁皇后母子在皇帝面前又多占去几分分量? 她就在吩咐了那嬷嬷之后,又连忙收起怒火,小心翼翼的叮嘱起来,等你到了礼王府,万万莫将我发火儿的事儿先说出口:「万一莹玉已经有了身孕,岂不得被你吓到了?」 意思便是至少也得先得知李莹玉到底有没有好消息,再做他论也不迟。 ……这一日傍晚才从齐王府中赶回来的袁氏便从温先生口中得知,温先生今日头午进宫去了。 「先生说是宓姐儿将礼王侍妾有孕一事透露给你的,又话里话外想叫你尽早报给皇后娘娘知道?」 待得了温先生的肯定点头后,袁氏不禁抿起嘴儿笑起来。 宓姐儿这孩子还真是鬼精鬼精的! 这孩子怎么就知道皇后娘娘能用得上那个消息,也便不惜当即打断温先生的讲课,变着法子催着温先生进宫送信儿? 说起来多亏她一早就赶去齐王府探望齐王妃,却也不忘嘱托温先生去给女孩儿们知会一声,齐王妃有孕了。 如果宓姐儿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齐王妃有了好消息,也未必会将礼王侍妾有孕一事放在心上,更不会早早催着温先生进宫不是? 这一样的消息送进宫,是早是晚的作用也不一样呢! 原来袁氏之所以不吝夸赞韩宓的同时也夸赞一下自己,只因她既是傍晚才从齐王府归家,她当然也就知晓宫中都发生了何事。 那重华宫听说齐王妃有孕后,便派了个嬷嬷赶去了礼王府,待得知礼王妃李莹玉虽然还没动静儿,礼王的一个侍妾倒是有孕了的消息后,秦修仪又是怎么一个欣喜了得? 这位修仪娘娘便也不管皇帝是否还在忙碌政务了,立刻就差了重华宫的管事太监去请皇帝,邀请皇帝前往重华宫与她共用午膳,还说到时她会告诉皇帝一个好消息。 要知道不论是礼王的正妃有孕也好,侍妾有孕也罢,生出来的可都是礼王的正经子嗣,也是她秦修仪的正经大孙儿呢。 她当然难免因此欣喜若狂,既喜于皇后与齐王夫妇无法独占鳌头了,又喜于若她比皇后报喜还早,或许还能令皇帝越发高看她们母子一眼。 如果皇帝真打算谁先有了子嗣,便立谁为太子,她的儿子岂不是比齐王所拥有的筹码也不少! 可此时的秦修仪却偏偏忘了一点,那就是皇帝自幼便与庶兄庶弟们不合,也没少受这些兄弟的欺负打压,在皇帝的心里早就对嫡庶之分根深蒂固,那便是嫡出才是正根儿,庶出全是害人的货色。 而这嫡庶之分轮到皇帝自己的儿子们身上,既然个顶个儿都是他亲生的,当然也便不那么明显了。 就连三个成年皇子出宫建府、封为亲王,不但没有先后之分,更显不出皇帝一点点喜恶的区别来,秦修仪可不是就将皇帝这个心结越发忘得干干净净? 因此那重华宫的午膳桌上想都不用想,皇帝虽然也未曾当众发火,更不曾责怪秦修仪什么话,却是从始至终一直黑着脸,显然并不曾将礼王的侍妾有孕当成了好消息,相反还分外不高兴。 这个消息经由平乐长公主安插在重华宫的人、再传到皇后娘娘耳边,再加上温先生之前递到面前的消息,令皇后越发确定很可以再将礼王侍妾有孕一事利用一番。 皇后娘娘也便在午后差人给皇帝传了话,说是太后娘娘的忌辰就快要到了,若是皇帝不忙,还请皇帝前往坤宁宫与她共同商议有关的各项事宜。 话说皇帝本就在秦修仪的喜形于色中又想起自己自幼那些时光,想着当年若不是他的太后祖母纵容,他母亲又怎会被先有孕的妃子逼迫得不善,等他出生后,又怎会被年长的长兄与次兄追着打骂……连个午觉都不曾歇好。 等袁皇后的相邀递到面前,要与他商议的又正是他亡母忌辰,他的面色忍不住更难看了。 要知道齐王妃也有孕了,皇后却没借此前来他面前摆功邀宠,相反还将他亡母的忌辰摆在第一位惦记着。 而那秦修仪那副嘴脸……与他当初那位太后祖母、那些先于他母亲有孕的妃子又是何等相像,何等的令人厌恶! 皇帝越想越恼,好在他并不是恼怒皇后母子,相反还对皇后的人品越发尊重起来,他便当即唤住坤宁宫的总管太监等一等他,待他的贴身太监们服侍他从卧榻上起了身,就一路赶往了坤宁宫…… 第24章 温先生从袁氏口中得知了她离开后宫后又发生的这一切,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既笑宓姐儿叫她送消息送得及时,又笑皇后娘娘这一手儿真是无形却高超,更笑那秦修仪聪明反被聪明误。 只是温先生也不免有些疑惑,那疑惑还不是眼下才生出的,而是从打今早的汀兰馆便缓缓生出。 只因她一直以为她的学生里,最为聪慧的是庄媛,最为敏锐的是庄婷,最为敢说敢做的是宋千红,无论哪样儿都仿佛没有宓姐儿什么影子。 温先生当然盼着自己的学生个个出色,尤其是韩宓,这孩子可是温靖侯夫人选定的世子夫人,将来是要做庄家宗妇的,她当然更乐于见到韩宓的成长。 可宓姐儿这孩子先是没什么存在感,却在不知不觉中突然脱颖而出,不但结合了另外几个女孩儿的所有优点,还比另外几个女孩儿更优三分,这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袁氏此时也瞧出了温先生的疑惑,待得知竟是疑惑这个,她便笑着替韩宓解释起来,说是先生想来也知晓韩家曾经出过什么事儿。 温先生顿时茅塞顿开,连连笑道她竟是将这个忘了。 连她都说过后宫就是天下最大的后宅了,宓姐儿既是已经在自家的后宅历练过,在那孙氏没死之前,还与孙氏进行了不知多少次的无形交锋,可不是就学会了举一反三? 只是温先生也明白,她与袁氏还不能高兴得过早,皇帝只是今日午后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仅仅才赢了一小步。 只有等得秦修仪母子彻底失了宠,皇帝彻底将齐王立为东宫储君,到那时才堪堪松上一口气。 这就更别论有史以来的东宫也并不是全都做了帝王的,皇后与齐王母子也好,温靖侯府也罢,还都任重道远得很。 ……这时的袁氏与温先生也就都没猜到,韩宓今日午后下了学后,便在庄岩的护送下径直去了何家老宅,借口是去给她外祖母请安,实则却是与庄岩一同面见了她大舅舅何凤亭。 何凤亭听罢外甥女的来意便笑得不行。 「怪不得你爹整日里叹气说,宓姐儿怎么偏是个丫头不是个小子,你这丫头的鬼机灵若是用在官场上,先不论别处,至少在都察院就得是个口舌如刀的名嘴!」 原来是韩宓利用温先生将礼王侍妾有孕的消息送给袁皇后还不够,还想叫她大舅舅发动发动可用的御史言官,借此机会参一参秦阁老的家风。 要知道礼王可是皇帝的儿子,参礼王便等于参皇族,甚至等于笑话到了皇帝这个当爹的脸上,这等傻事儿万万不能干。 可秦修仪再是皇帝的妃子,出身却是秦府的女儿呢,她乍一听得齐王妃有孕,先是逼迫自己的正室儿媳李莹玉赶紧生孩子,又用往礼王府送侧妃相要挟,继而又不惜抬举一个没名没份的侍妾,这若不是秦家的家风与教养出了问题,又是谁的错? 这就更别论秦修仪可不是皇帝正妻,礼王再是她亲生的儿子,也要称呼皇后娘娘一声母亲。 皇后娘娘这个嫡母都不曾往礼王府的后院胡乱插手,各种对礼王正妃进行逼迫,秦修仪凭的什么,竟敢祸乱堂堂一个亲王府! 庄岩却是听了何凤亭的笑言便忍不住哀呼起来:「韩家表姨夫总盼着宓妹妹是个男孩儿就罢了,大表舅怎么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若他宓妹妹真是个男孩子,他的小媳妇不就没了? 只是别看话是如此说,庄岩却也知道眼下在谈正事儿,他便在搞怪过后迅速正了颜色,直道他也觉得宓妹妹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若在明日便就此运作起来,难免有些窥探皇家秘辛的嫌疑。 何凤亭亦是点头道,正是这么个道理。 「虽说那礼王夫妇因着侍妾有孕,已是径直闹到了街面儿上,当时路过之人都是人尽皆知,秦修仪到底没往外头闹去,科道言官哪里能知道秦修仪是什么样的人?」 「那若是提早叫言官参上秦楚怀一个教女无方,岂不是反而提醒了万岁爷,他的后宫到处都是多嘴多舌之人,甚至还会牵连皇后娘娘与平乐长公主?」 韩宓轻笑:「那若是能激起礼王妃李莹玉的恼火,再叫她惹恼了秦修仪,譬如叫她私下惩罚了礼王那个侍妾,令那个侍妾小产了呢?」 秦修仪本就沉浸在「皇子们谁先有了子嗣谁就是东宫」的想法里不可自拔,李莹玉若在此时打灭了秦修仪的幻想,这婆媳俩还不得立刻闹得不可开交? 到那时不论是哪个占了上风,秦修仪的所作所为也是纸里再包不住火,这时再有御史言官一路群起弹劾秦阁老,不就是水到渠成了? 何凤亭顿时又为外甥女这一番话惊呆了,他惊得不止是这丫头不但知晓如何能令水到渠成,还想变着法子去挑唆礼王妃。 这、这虽然是个有些阴险却又极其好用的法子,可这也太危险了啊! 一旦人家秦修仪与礼王妃婆媳俩重归于好后,又弄清了始作俑者是谁,宓姐儿哪里逃得掉?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何凤亭便立刻板了脸,连声说了七八个不行:「这种既危险又伤德行的事儿哪里能由你亲自去做,我不同意。」 何凤亭一边黑着脸说道,他绝不同意韩宓以身犯险,一边不住的瞄着庄岩,仿佛在催促庄岩赶紧与他一起阻拦宓姐儿这个傻大胆儿。 第25章 谁知庄岩却好像早就知道韩宓打算从何下手,他也就不但没有顺从何凤亭的眼色,反而开口替韩宓恳求起何凤亭来。 「大表舅还不知道宓妹妹么,她若是对这事儿只有三五分把握,她定然也不会提起的,如今她既然提出来了,那定是已有十成的把握。」 「另外若叫我猜呢,宓妹妹虽然有这个意思,也未必是要由她亲自出头呢,大表舅不如听听她的解释?」 这时韩宓也便不等她大舅舅对着庄岩吹胡子瞪眼,继而再埋怨庄岩惯着她,便软软的笑着接了话,连声道十成的把握倒是没有,八成把握她还是笃定的。 「大舅舅不知道,那礼王妃李莹玉本就是个善妒的,又天生不是个聪明的,也就非常喜欢动不动便差人去她外祖家英国公府上讨主意。」 「那戴如玫才刚几岁呀,就算她真成了礼王的准侧妃,离着过门至少还有四五年,照样被李莹玉嫉妒得不善呢。 「后来邀请戴如玫前往礼王府参加赏花宴,礼王妃趁机夺了秦阁老夫人给戴家的定亲信物,便都是英国公府帮她出的主意。」 因此上莫说是叫她韩宓将主意径直出到李莹玉耳边,或是借助关依琼的嘴。 就是她一直不出这个主意,李莹玉这样的善妒之人,肯定也早想将那侍妾弄死了,眼下她需要考虑的,也不过是如何才能叫李莹玉赶早别赶晚罢了。 至于说究竟如何才能赶早不赶晚,如果她大舅舅执意认为她亲自出头太危险,也便不赞成她寻了机会挑拨关依琼、继而借助关依琼的口舌挑拨礼王妃去,平乐长公主不是还在礼王府埋了钉子么? 何凤亭既是被戴宏从西川换回来的,他又怎会不知道戴家究竟出了什么事,礼王与秦阁老这才用西川布政使的位子对戴家做了弥补。 这布政使之位虽然看似与都察院右都御使是平级调动,肥差与苦差的区别可大了! 那么现如今听得韩宓又提起戴家那事儿,他这才微微笑起来,笑道既然那位礼王妃本就是个牛心左性的,这事儿倒真是好办多了。 ……这之后也不过是三四天的功夫,平乐长公主埋在礼王府的暗线们已是早将礼王妃李莹玉挑拨得怒火难耐了,却又一点都不曾暴露出挑拨之意来。 李莹玉这日清早起来后,便忍不住摔了镜子,只因那镜子中不但将她的黑眼圈照得清清楚楚,还叫她想起自己已经连续三夜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有了身孕,礼王母子俩怎么就将她这位亲王正妃逼到了这份儿上? 那若是等到过几年,王爷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了,能生孩子的也更多了,她还不得自请避入佛堂,从此青灯古佛相伴左右啊! 这时却也不等李莹玉赶紧想出个应对之策来,更不等身边的丫鬟将地上的碎镜收拾走,外头便有下人来报,说是自家王爷今日天不亮就离府出城了。 「……王爷与昭亲王的长孙等人一起去西郊庄子上钓鱼去了,最早也要后日傍晚才回城来。」 「王爷便吩咐奴婢们务必提醒王妃一声,在王爷不在家的这几日,要好好替他照料琴姑娘,琴姑娘这几日本就因着孕吐水米难进,王妃若是瞧着还不大好,不妨给她请个太医来瞧瞧。」 这回禀的话语里一边又提起了昭亲王,也便是那位侧妃上位成为继室正妃的亲王府上,一边又将那位「琴姑娘」的身孕再三强调得无比重要,顿时便惹得李莹玉目呲欲裂。 她也便不顾地上还散落着碎裂的水银镜子,站起身来便往门边疾步奔去——她这便先将这传话的奴才打上几巴掌,再去彻底弄死那位琴姑娘也不迟! 到那时再看这些奴才还敢不敢借着一个没成型的孽种欺负到她头上来! 殊不知她既是才刚起身,脚上的睡鞋也便还没来得及换掉,睡鞋的鞋底那么软,又哪里抵挡得住一地的碎镜片? 这屋里屋外拢共的二十几个丫头婆子便都听得几声惨呼响起,等众人全都冲到礼王妃身边,她的双脚已被那碎镜片扎得鲜血淋漓。 韩宓于大半日后便已得知,既是礼王妃李莹玉被碎镜片扎伤了脚,她陪嫁带来的丫头婆子们也都不是白给的,自然便将那不该有孕却有孕的琴姑娘当成了罪魁祸首。 也就是在太医前来礼王府替礼王妃治伤包扎之际,就有两个胆大的婆子带着几个小丫头,趁机去将那琴姑娘按在卧榻之上,足足灌下去了两碗堕胎药。 眼下那位琴姑娘不但没了肚子里的孩子,人也在堕胎时流了太多的血,眼瞅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韩宓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不禁叹了口气。 今日这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吧,眼下日头都快要落山了呢,宫里的宫门也早就落了钥了! 那么即便是重华宫里已经得了琴姑娘小产的消息,也不能立刻就将礼王妃叫进去教训了不是? 好在这一切既然是一步步筹划着走到这里的,韩宓也不急于一时;她清楚得很,依着秦修仪乍一听说礼王的侍妾琴姑娘有孕时那个惊喜劲儿,若再得知琴姑娘小产了,定然不会轻饶李莹玉。 她就迅速将那些许的遗憾收了起来,又悄声问庄岩道,那今日一早去禀报礼王妃、叫她好好照料琴姑娘的仆妇,应当不是平乐长公主的人吧。 第26章 平乐长公主往礼王府安插钉子可不容易,若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便损失了一个暗线,可就不知道孰轻孰重了! 庄岩轻笑着叫她安心:「那些人既是早几日已经尽够了职责,长公主昨日便发话过去、叫她们不许再出头了,倒不是担心损失个把人手儿,而是怕被礼王府的顺藤摸瓜,再怀疑到长公主头上去。」 「想来那位前去拿着鸡毛当令箭回禀消息的,只是礼王的哪一位亲信婆子吧。」 韩宓这才略微放了心——齐王妃有孕的好消息是已传出不假,可皇帝还未明说要立储呢,平乐长公主埋在礼王府的暗线还有大用处,也便万万不能少。 再说这撺掇李莹玉妒火更盛、继而整治了琴姑娘的主意可是她出的,若是因为她的个把主意就令长公主折损了臂膀,甚至暴露了长公主,她又该如何与长公主交代呢? 要知道平乐长公主与礼王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礼王还是长公主的亲侄儿呢,这位长公主之所以要将钉子安插入礼王府,不过是为了对付秦阁老一家罢了。 在秦阁老一派没受到大损失之前,便伤了长公主的人,这哪里还算得上是好计谋? 庄岩听了她这样的担忧后,不免越发安慰起她来,笑道长公主可不是我们,只要长公主一直都将秦家当成眼中钉,她的能耐与执着可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那秦家先是毁了长公主一生,又想毁了长公主的儿子呢,就算那前去回事的仆妇真是长公主的人,转头又被礼王妃惩治了,长公主必然连眼也不会眨一下。」 韩宓噗的就笑了。 对啊,她怎么就忘了长公主不是她这样的五品小官之女,若是她没有庄岩出人帮忙,手下不过栓柱那么一个得力之人罢了,长公主又怎能与她同日而语,动不动就摆出一副人手伤不起的架势? 再说长公主可不止与秦家有着不浅的仇恨,与秦修仪本人也仿佛早就不对付呢。 否则长公主也不会早早就在重华宫动了手脚,还愿意将重华宫中的眼线送给皇后娘娘使唤。 单说眼前这档子事儿吧,若是付出一个暗线便能叫秦修仪损失一个没出生的孙辈,继而或许还能借此弹劾秦府的家风,令秦阁老从今后也得夹着尾巴做人,长公主肯定巴不得的! 她就踏踏实实的上了归家的马车,挥手叫庄岩不用送她了——他早些日子便特地为她选了个会赶车的暗卫,这暗卫已经给她当了不少日子的车夫了,哪里还用天天亲自送她? 且不说这落在旁人眼里未免显得她太过轻狂,还没过门便如此使唤未来夫君,单只说若有那不怀好意想对她如何的,被他这么天天亲自护送着,谁还敢自投罗网? 没错儿,韩宓既是重生一回的人,前世又有着金家大当家的经历,她最近确实嗅到了些许的危险气息,她的直觉告诉她,就在最近的一个月里,几乎每天在她放学的路上,都好像有双眼睛在无形中盯着她。 因此上她不叫庄岩护送她,一来是怕那暗中之人轻易不敢露面,危险便得一直存在,这样岂不是越久越叫人忐忑,二来也是很怕庄岩与她一起遭遇危险。 如果这危险真的要来,那么便不如叫它早些来,来也只针对她一人便好。 左右她早从关山与明月的口中得知,庄岩不止给她派了车夫这么一个暗卫呢,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可韩宓还是没想到,就在今日在她回家的路上,那早就被她发觉的暗中盯梢之人果然因着庄岩并未跟随,便明目张胆的从一条小胡同里冲了出来——等这人被她的车夫与暗中护送她的暗卫三招两式便拿下了,她……却是认识这人的。 这不是金朝德身边那个会些武艺的长随,叫长庆的那个? 亏她还以为这一个月来在暗中窥视她的人,必是秦府或是肃宁伯府哪一家派出来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要寻空儿坏了她的闺誉。 敢情这盯梢之人竟是金家下人!那这又是怎么一回话儿说的? 那金家不是没被苏驸马苏寅生拉拢了去,如今还算是平乐长公主的人么?平乐长公主可与温靖侯府结了盟,为何这金家还是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这是想要做什么? 韩宓眼瞧着暗卫们先将她的马车赶进胡同,以便避开外人的眼睛,再将长庆扭送到她面前、开口请她示下后,她不禁沉吟半刻也不曾说话,看向长庆的目光也分外晦涩起来。 直到她那位新车夫又轻声唤了她一声,她这才抬起了头,仿佛才想好如何应对面前之事。 「如今既是在路上,肯定也不是你们替我审他的好时机,我看不如这样吧,等你们送我到了家后,便押着他回转温靖侯府,将人交给你们世子爷请他定夺。」 韩宓当然知道,她今世既然从未与金家打过交道,她就不能说她认识长庆,也无法点明长庆的来路,更不能因为当年这家伙后来成了她的人,她便叫暗卫们手下留情。 而那孙氏既然早就死了,死之前也没成为她的继母,更不曾将她的婚事与苏樱对换,这金家派出长庆暗中跟了她一个月,应当也不是为了她,或者说……不是单单为了她。 她也便想了又想,都觉得不如将这人直接交给庄岩审问去就好,哪怕长庆这个人对她曾经有恩,她这辈子也真的不想再与金家有任何牵连了。 两个暗卫与车夫听得她这么一说,都觉得如此甚好。 第27章 毕竟眼下一来还在路上,若是此时不赶紧护送着韩大姑娘离去,谁知这人还有没有同伙紧跟着赶来,二来韩大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这种事还是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为好。 可是……他们这一行人就一辆马车啊,若是这便将人捆绑起来、等着待会儿交给世子爷,这捆起来的人难不成由他们哪个扛一路? 可若是不扛着这人,也不能将人捆好了放到轿厢里,叫他与韩大姑娘独处啊。 韩宓这才知道暗卫们担忧的其实是这个,而不是应该如何审问长庆,她就忍不住弯眉笑起来,笑自己考虑得太多,却偏将眼下如何暂时安置长庆给忘了。 却也正在这时,因着暗卫们还没来得及掏出绳子绑住长庆,更不曾将他的嘴塞上,只是由其中一人勒着他脖子,众人便都听得他突然呜呜起来,只是都听不清他嘟囔的究竟是什么内容罢了。 韩宓努力侧耳倾听了片刻,顿时又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这家伙还真是为了她来的?她怎么听他口中总像是在嘟囔「苏、苏」? 韩宓便不等那个暗卫再将胳膊勒紧几分,就沉声问长庆道:「我听你好像一直想说苏什么,我倒是认识个苏家是平乐长公主的夫家,难不成你与这个苏家有关?」 原来她思来想去之间,又想起孙氏逃亡时逃到了天津卫,想来也未必是苏驸马提出的主意,更像是孙氏自己的主意。 那金家在明里可是平乐长公主的人,苏驸马疯了么,还敢将自己的情妇送到长公主手里去? 倒是孙氏既是那金朝德的未来丈母娘,只冲这一份关系,金家再怎么畏惧长公主,也不能不给孙氏一个容身之地之余再替她保密。 那么孙氏与苏樱母女俩和金家或许不像韩宓想得那样寻常,还以为苏樱既是没出嫁,金家又离得远,便没什么太过频密的来往——这两家人之间,也许早就交情颇深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如果真是这样,即便孙氏已死,苏樱与金家的婚约到底还在,长庆若是受了苏樱的唆使便来找她韩宓寻仇,这也就不奇怪了。 苏樱当然不会猜到孙氏的死与韩宓有关,说起来和寻仇也便挨不上边儿。 可韩宓当初也阻拦过苏樱向她父亲求助不是?谁叫苏樱本就是那天生阴郁的性子,动不动就恨罢这个又恨那个的,韩宓早就心知肚明…… 她便眼见着等她问出那句话来,长庆拼命想点头,可惜暗卫将他的脖子死死勒着,这头一直也点不下来,便只好拼命的眨眼。 韩宓就轻笑着对长庆道,我倒是可以叫他先将你的脖子放开,允许你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可你也不要忘了,依着我这三个随从的身手,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性命去。」 「那么若是允许你说话后,你要是敢大声呼喊,你可别怪他们咔嚓一声拧断你的脖子。」 见长庆继续眨眼表示知道了,她就叮嘱那个暗卫可以先将手底下的脖子松一松了:「叫他说几句话再捆上他塞上嘴也不迟。」 其实几个暗卫是不赞成韩宓在这里细问这人什么的,可谁叫自家世子爷早就叮嘱他们,一切都听韩大姑娘吩咐? 那勒着长庆脖子的暗卫便微微松了手肘,示意他赶紧说话。 众人便只听得长庆连吸了几声长气,等得终于将气息喘匀了,就急促的说道,小的并不是想对韩大姑娘不利啊。 「当初是那苏家二姑娘给我们家爷去了信,说是她娘没了之后,她太过孤苦无依,就想要跟我们爷要个会武的帮手来京城帮她做事,也好帮她将她爹娘留下来的产业打理打理,我们家爷便派了小的来。」 「可谁知道她根本不是缺人打理产业,她要人是想叫人帮她毁了韩大姑娘的闺誉呢?」 「小的这条狗命虽然不值钱,领了这个差事也万万不敢这般行事啊……」 「韩大姑娘若是不信,自可以叫这几位大爷去打听打听,小的最近已经跟了大姑娘的马车快一个月了,小的不也从来没有照着苏二姑娘的吩咐乱来?」 「还请韩大姑娘手下留情,饶了小的吧,小的愿意给韩大姑娘当牛做马偿还饶命之恩。」 且不说长庆这么一番话落在暗卫的耳朵里、能不能叫他们相信,韩宓倒是立时就信了。 孙氏与苏樱娘儿俩前一世不就是用的相似招数,使了计谋令她在苏家老宅与金朝德偶遇,这才逼得她不得不答应嫁给金朝德? 要不然她即便已对庄岩几近失望,深深觉得庄岩心里已经没有她了,只要她闺誉没被抹黑,嫁给庄岩不照样比远嫁天津卫强? 而当时若不是长庆看不过眼儿去,便在适当时候拉住了金朝德,金朝德又何止是抹黑了她的闺誉,他就敢对她先奸后娶,甚至只答应纳她为妾! 韩宓便迅速挥开记忆里的金朝德那只停在她肩上的狗爪子,挑眉冷笑起来:「你是说这仅仅是苏家二姑娘的主意,与你的主子无关?」 「不过你可还没说呢,你口口声声你们家爷、你们家爷的,你这主子又是何方神圣啊?」 也不等韩宓的话语声落下,给她赶了这些日子车的杜九突然清了清嗓子。 韩宓便笑着看向杜九,直道你不用给我使动静儿:「我知道你们是觉得我不该当着你们仨面前问的太详细,再叫你们世子爷得知你们竟然听说我险些被人毁了闺誉,难免不高兴并迁怒于你们。」 第28章 「可是你们应该也知道,你们世子爷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他信我,也信你们,要不然他就不会派了你们三人跟着我。」 闺誉是什么她清楚得很,长庆虽然未曾真做什么,看似对她并不曾造成什么损害,可只要他将这份企图说出来了,也是另外一种伤害。 可是她在乎么?庄岩既然信她,无论如何都信她,她又何必在乎? 单说这三个跟随保护她的暗卫吧,哪怕没有长庆的出现,这三人不也都是男子?那若是有那别有用心之人将这个硬扯到闺誉上头,她不还是有口说不清? 这就更别论长庆已经交代了,是苏樱企图害她,她若不问清楚了,再以凌厉手段还之以颜色,她也就不是她了。 杜九一听倒也是这个道理,便摸着鼻子嘿嘿笑了,却也不忘用力踹了长庆一脚,叫他赶紧交代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长庆却是没想到,眼前这位韩大姑娘竟是这么一个性子,她虽然并不曾怀疑他所说的苏二姑娘才是始作俑者,却也非常敏锐的发现,自家那位爷仿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便在挨了杜九一脚后,忍痛连连道,他的主子是天津卫的皇商金家嫡出少爷金朝德,就是苏二姑娘的未婚夫。 「至于我们这位爷与苏二姑娘私下怎么商量的,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我们爷的主意,小的也不知道啊。」 杜九顿时眯了眼:「你这小子倒是个会说话会做人的,还知道变着法子护着你主子。」 可那金朝德既然打发面前这小子来帮苏二姑娘的忙,而不是从金家挑选几个精干的婆子丫头来,谁信这金朝德不是参与者之一! 韩宓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到底记着长庆曾经替她拦住过金朝德的狗爪子,后来还给她当了十几年的忠诚手下。 她也便笑着招呼另外两个暗卫道,不如你们带着这小子与我一起坐马车,让杜九赶车这便重回温靖侯府——只因她也怕若是将长庆送到庄岩面前去,她却不在,长庆的小命儿也许难保。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温靖侯府,再叫庄岩打发个人替她往韩家送个信儿,说她被袁氏留下用晚膳了,迟些才回家也罢。 这时也不等另外两个暗卫犹豫,杜九便抢先开了口,直道眼下也只能按着姑娘的吩咐走了:「这小子虽然未必会有同伙儿,这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韩宓轻笑点头,心头也不免暗暗赞叹道,乔崤给她选来的这个车夫还真是个明白人,不像另外几个暗卫似的那么迂腐。 只不过韩宓也清楚得很,她明明在半个时辰前就下学离了温靖侯府,如今她却掉头回去了,说不准当时便得将府中之人吓一跳,至少也会令下人们得知,她应当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她便先叫杜九摘了她马车上韩家的徽标,等一路回到了侯府所在的坊门外,她又叫杜九选个不起眼的地方停了车,这才招呼那个叫钱虎的下车去给庄岩报信儿,期间务必别惊动他人。 要知道庄岩当年也猜到了,韩宓陪着孙氏与苏樱娘儿俩回苏家老宅给苏老太爷祝寿,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否则她就不会在苏老太爷的寿辰之后,便一口咬定要与他退亲。 只可惜韩宓始终咬紧牙关不承认,是金朝德在苏家偶遇她、又欺负了她,生怕因此牵连了温靖侯府的名声,他始终也就不曾弄清,在苏家老宅到底发生了何事,等他终于明白了,那已是十来年之后。 那么现如今韩宓既然重活了一回,那金家却又将黑手朝她伸来,她虽然不想再与金家打什么交到,她也得叫庄岩知情,再由他决定对不对金家出手不是? 眼下可不是从前了,她韩宓万不能再吃这种暗亏,庄岩也不能,对她下手便是对庄岩的伤害——只是她若能将知情者的范围放小些,也是对温靖侯府的保护与尊重了。 钱虎倒是瞬间便明白了韩宓的用意,也就立刻领命道姑娘放心。 这之后不过是两刻左右工夫,庄岩已是带着一辆平头黑色马车迎了出来,他先叫人避开耳目将长庆挪到那辆马车上去,自己这才上了韩宓的马车。 「宓妹妹可曾受惊?」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见她笑着摇了摇头,手心也不凉,更没出什么冷汗,他就点了点头表示信了:「那我便叫他们先将那人押回府去关了,等我先陪着妹妹找个酒楼用了晚膳,送你回了韩家再回来审他。」 这一路人马也便分了三路,一路带着长庆回了温靖侯府,一路分出一个人来先回韩家报个信儿,说是韩大姑娘迟些才回家,剩下的人马便护着韩宓的马车,径直去了蜀乡楼。 等韩宓在酒楼里的雅间与庄岩面对面坐定,又喝了半盏茶,她这才知道,若是她方才不赶回来,庄岩用罢晚膳便要去城北何家见她大舅舅。 「那礼王府上不是今儿才闹起来么?」 韩宓不由得有些疑惑。 礼王府那个琴姑娘既然今日才小产,秦修仪就算想拿礼王妃李莹玉出气,至少也得等明天。 而她大舅舅手下的那些御史言官,弹劾人之事早就烂熟于心,根本不用提前打草稿儿,那么庄岩此去何家,难不成是有别的事情与她大舅舅商议? 这时韩宓也便想起来,李莹玉虽然性子急躁善妒,又没什么心眼儿,可她既然惹了事,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定会提前给李家这个娘家报信儿,还有英国公府这个外祖家。 第29章 那李莹玉的亲爹可是户部的营缮清吏司郎中,正儿八经的正五品…… 庄岩或许也是清楚这个,这才打算先与她大舅舅商量一下,哪怕秦修仪明日便闹起来,也不如先将弹劾秦阁老的事儿再放一放,等顺势将那李朗中也牵扯进来再动手吧? 庄岩却是没想到,韩宓也能如此敏锐的将礼王府此事与李家那位李朗中联系起来,而李莹玉本也正是因为李朗中,这才敢于有恃无恐。 他顿时就轻笑起来,连道真怪不得韩家表姨夫总嫌你不是个男孩儿。 「宓妹妹若真是个男孩儿,你们韩家下一代也有人顶得住门户,当得了家里的顶梁柱了。」 只是玩笑归玩笑,一句半句的过后,还是得聊正事儿。 他便一边给韩宓面前的吃碟里布了菜,一边叮嘱她不妨用着晚膳听他学说,也免得菜都凉了。 这般等得韩宓听罢庄岩的简短叙说,她也就知道果然被她猜着了,原来秦阁老之所以能那么顺利的往户部伸手,多半是仗着户部有那位营缮司李郎中是自己人。 那秦阁老与秦修仪当初之所以定下李莹玉给礼王做正妃,又何止是瞧着英国公府这个落魄公府的面子上,倒是李朗中自己个儿的官职起了大作用。 那若是等得秦修仪不管不顾的将李莹玉惩治了,这何止是伤了秦家的门风,这岂不是还得罪了李家,根本还不等外人如何动作,秦阁老一派自己内部便先起了内讧! 齐王手中若再已经抓住了户部比较重要的把柄,两厢这么内外一夹击,秦阁老一派轰然倒塌也不过是不远将来的事儿! 韩宓想通了个中环节的重要,便飞快的将饭菜用完了,再也顾不得这般狼吞虎咽会不会不端庄,更顾不得庄岩连声叫她慢点儿吃——庄岩要去找她大舅舅商议的可是要紧事儿,哪里还能再继续因为她浪费时间。 此时的她又哪里知道,也正是她的这般狼吞虎咽惹得庄岩心疼了,等得他深夜从何府赶回家中后,便连夜审起了长庆。 那长庆虽是一直一口咬定,他并不知道金朝德与苏樱私下里到底是怎么商量的,可庄岩是什么人,哪里容得他这般糊弄? 庄岩便沉声问道,既是你自己个儿交代过,你已经跟着韩家的马车跟了小一个月,你还真当你不说就瞒得过去么。 「你既是一直猜测这也许是苏二姑娘自作主张,还觉得这么做容易丢了小命儿,也便没敢按着苏二姑娘的命令行事,这小一个月就没抽空儿给你主子报个信儿?」 长庆的脸色顿时因此灰败了下。 他倒是很愿意替爷周旋,拼命想说爷不是个知情的,也架不住对方太过明白不是? 原来长庆自打到了京城,待得知苏二姑娘竟然打了那样的主意,他当时便被吓飞了三魂七魄。 那位韩大姑娘可不单是顺天府同知大人的独女,将来还是温靖侯世子夫人,管皇后娘娘还要叫一声姨母! 苏二姑娘竟然叫他找准时机害了韩大姑娘,这不是叫他不得好死么? 他就一边与苏樱拼命斡旋着,说是那位韩大姑娘随从众多,他也得找时机,一边就迅速给天津卫金家去了信儿,求金朝德万万别掺和此事,以免带累了金家都不自知。 谁知金朝德几天后倒是给他回话了,却是叫他只管听苏二姑娘吩咐,信中又颇为恼怒的说,谁叫那韩大姑娘抢了金家在通州想要买的那块地。 要知道金家虽是几十年的皇商,自打先帝将他们家给了平乐长公主做「家奴」,这每年的收入便要分给平乐长公主府一半,金家上下早就非常不满了。 之前好不容易遇上个好机会,金家经由孙氏牵线搭上了长公主的驸马苏寅生,那苏驸马说是自有妙计令金家脱离长公主的掌控,谁知道也不等商议细节,孙氏却死了,还死在金家位于直沽的宅子里! 这般一来也便证明那位苏驸马并不可靠,也不可信了,否则那孙氏又怎会在那种节骨眼儿上被人杀了? 那苏驸马分明是明里安抚着金家,暗地里却与长公主沆瀣一气,想借此给金家一个颜色瞧瞧,叫金家彻底死了脱离长公主掌控的心! 毕竟人家才是真正的夫妻俩! 因此上金家再不愿意继续给长公主当牛做马,却也不得不放开目光,想着不如多置办一些私下里的产业,悄悄多赚些收入,而这些收入最好是长公主不知情的,也便无法参与分割。 谁知那韩大姑娘与温靖侯世子却在此时横刀杀了出来,非常轻易的便将通州那块地夺了去,令金家还未下手买地便铩羽而归? 金朝德可不就恼怒非常,又被怒火攻心忘了个中利害,无论如何也要叫长庆听苏樱命令行事? ……长庆便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世子爷英明:「事到如今,小的情知再怎么替主家圆谎,也圆不过去了。」 「还请世子爷看在小的也是金家教出来的,小的却不曾对韩大姑娘动手,就饶了金家和我们爷吧。」 庄岩不禁扑哧一笑,直道你小子倒是个忠仆:「只是你既然也说了,那金家本是先帝爷赏给平乐长公主的家奴,这到底能不能饶了金家,可不是我说了算数了。」 「那位苏二姑娘又是长公主夫家侄女儿,这本就是长公主的家事,哪有我插手的道理?」 第30章 他倒是可以坚持那金朝德既然想对韩宓下手,他便饶不了金家,可长公主如今又不是外人儿,还能平白叫宓妹妹白吃这种亏不成! 更何况这金家既然早早生了二心,一门儿心思想要脱离平乐长公主的掌控,这档子事儿可比抹黑宓妹妹的名节大得多,还是尽早交给长公主处置是正理儿。 至于那苏二姑娘……她虽然也不是个好鸟儿,到底也是内宅姑娘家,他庄岩又不能伸手去苏家后宅捉人,不如也一并交给长公主、只等长公主给他和宓妹妹一个说法儿就是了。 这般又过了几日后,汀兰馆门口的几棵桂花树已是打满了花苞,渐渐泛出了醉人的香气。 韩宓在这日散了学后,便站在飘香的金桂树下,笑听着庄岩给她学说,平乐长公主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这位长公主过去并不曾将金家这个假「家奴」多放在心上,只当金家给她赚个脂粉钱,是多是少都由着金家上交。 如今长公主也终于正式起来,今日一早便亲自点出了四个管事与两个账房发去了金家,显然是不打算再叫金家如过去那般轻松了。 长公主过去既然一直随着金家去,当然也是从不曾太过在意金银这些身外之物,以她的身份,名下产业也不止是金家那一处。 更何况金家明面上还是皇商,她若是将这家人拿捏得太紧,她那龙椅上的皇兄也不会很高兴不是? 可若是金家整日里背着她惹事生非,哪怕这金家并不曾卖身给她,这大熙朝谁不知道她是这家的主子?她还能不在意? 单只说那孙氏便是死在金家的一处宅子里,这孙氏还是她驸马送去的,她不知情还则罢了,知情后她便不能不当一回事儿! 因此上前几天庄岩才一将长庆交到长公主手里头,长公主不但得知金家最近给她惹了祸,竟听了苏樱的挑唆将手伸到了韩宓头上,又得知她的驸马竟然早就伙同孙氏将主意动到了金家,她顿时就被气笑了。 她就说么,那孙氏前往正定的路上怎么就丢了,后来却突然传回了死讯,又说是人病死在了路上。 敢情那孙氏先是被苏寅生劫走了,等孙氏帮着苏寅生跟金家搭上了桥,便被他狠心害死了,只因他一边想独吞金家的好处,一边又怕孙氏走漏风声? 看来她过去真是太仁慈,也真是太随性了! 她也便不但养大了驸马的野心,养大了妯娌的野心,还培养出了一个狼羔子夫家侄女,连带着先帝赏她的家奴也要反头噬主了! 不过也好在这些人虽然野心都挺大,却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也便不等如何就都一一露了馅儿。 否则她这位皇家长公主岂不更成了天大的笑话,这若传扬得人尽皆知,还不得天天拿着她下饭! ……韩宓却是万万不曾想到,长公主竟将孙氏的死因也归为苏寅生头上了。 等她听罢庄岩的学说,便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直道那金家虽然可恶,在这事儿上倒是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庄岩亦是点头笑道,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过这也不怪金家会这么想,那个叫长庆的还如此报给了长公主知道,长公主也立刻就信了。」 那苏寅生苏驸马既然打着收拢金家的主意,那孙氏又本是丑事败露、被他差人在路上劫回来的,等孙氏给他与金家搭上线后,哪里还有活着的必要? 孙氏是他亲生儿子的生母不假,可一来她与他的奸.情一来已被长公主发现了,二来还曾亲手害死过他的亲弟弟,这也是他默许的,他留着她做短处么? 长公主倒是想将孙氏的死因往别处想,可别人谁与孙氏有那么大的仇恨呢,又如何知道孙氏藏到了金家,敢于在金家便对孙氏动手呢? 两人便难免分外开心,既开心于孙氏之死终于可以彻底翻过篇儿去,他们已是彻底扯开了嫌疑,又开心于苏驸马也背上了更沉重的枷锁,从此再难翻身。 至于那金家与苏樱,韩宓还是那句话,她这一世着实不想再与这家人打什么交道,苏樱虽然阴险,到底也不曾抢走她的夫君。 金朝德当然也是个该死的,他真不该前世便听了孙氏母女的话对她动手,这一世又将这一招重演。 可谁叫韩宓早就厌恶死他了,也便连一个「金」字都不想再听到? 若是再腾出手来对付他,是她生怕金家意图抹黑她名节的话儿传不出去么?还是她生怕温靖侯府的名声太好听? 再说长公主不是已经着手对付他们了么,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还想从长公主手底下讨到好去不成? 说起来倒是秦家那一头更牵着韩宓的心,只因那秦修仪虽然如她所想、在琴姑娘小产的第二日便对礼王妃李莹玉发了怒,却因着李莹玉的脚伤,到底未曾将这个儿媳妇如何体罚,那李家也便不曾真为女儿出头。 韩宓便颇为担忧的问庄岩道,是不是她那个主意还是随性了些,也便不曾给秦阁老造成什么麻烦,眼下都五六天过去了,连个可以弹劾他的理由都没造出来。 这就更别提齐王也在等的机会,那等着户部主动暴露出弱点的机会——齐王是已查出户部的账目有些问题不假,可这摆在明面上的问题毕竟还是太小了。 因此上只要那位李朗中不与秦阁老或是秦修仪闹出什么不愉快,便当不成齐王的借口。 第31章 难不成齐王还能将那孙府的账房于德海推出来,昭告世人他早就暗自在查秦阁老与户部,那于德海也早就逃离了孙家,归顺了齐王府? 还是齐王敢于叫皇帝知道,户部的账面虽然只是小问题,实则却还有一本暗帐,那暗帐的副本早就被于德海誊写清楚,又落进了他手里? 要知道齐王也不过是最近两个月才进户部当差,以前就是个光头亲王,从不曾参与政事! 就是这么一位才出宫建府不满半年、两个多月前才开始参政的王爷,却早就提前下手暗查起了朝廷官员,又不是出于皇帝的默许,齐王这不是主动找死么? 那么齐王也只能等,等李莹玉的娘家父亲与秦阁老不虞,再假借这位李朗中之口传出秦阁老对户部动过手脚。 至于李朗中到底是不是真因为些许不愉快、便将秦阁老出卖了,想来秦阁老一派之外的官员与皇帝也不会在乎。 韩宓当然便会很担心,觉得自己那个手段在后宅或许还能好用,若是照搬到朝廷党争之上,难免差了不止一点分量。 庄岩闻言便笑了,直道宓妹妹不用担心:「那秦修仪脾气再火爆,出身到底是秦家不是?行事自然与那位李贵妃不一样。」 言之意下便是李贵妃或许敢于毫不留情的惩治儿媳妇,秦修仪到底比李贵妃多了些花花肠子。 想当初那孙家出了事后,李贵妃先是将孙家两位姑娘从侧妃贬成侍妾,逼着孙家姑娘卖身进敬王府,后又叫这两个姑娘连侍妾都没得做了,只得一根绳子吊死、追随孙大太太而去,李贵妃可是眼都没眨一下。 虽然事后御史言官们也将李贵妃的娘家肃宁伯府好一顿弹劾,肃宁伯既然连个朝廷实职都没有,人家会在乎? 敬王倒是李贵妃的亲儿子,这样的弹劾也难免会牵连敬王。 可谁叫敬王比他那亲娘和娘舅还不在乎? 他若是在乎,当初就不会带着几个表弟行走于齐王府后宅如入自家,更不会随便就点了头、将他长兄齐王拱手奉上的良家「美人」笑纳! 他明知齐王给他塞人肯定有别的目的,怎么看怎么都像算计他,可他既然出宫建府后便走了个「好色王爷」的路子,分明就是以此作为自保了,他怕什么? 韩宓不由得眨了眨眼:「岩哥哥是说……秦修仪也在等,等着李莹玉脚伤好了再与她彻底算账?」 平乐长公主既然早在重华宫埋了暗线,若是庄岩对此知情也不意外;等她又见庄岩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放了心。 她就说么,那秦修仪既然那么在意礼王的子嗣,总不能这么雷声大雨点儿小;敢情倒是李莹玉不经意间被碎镜片扎伤了脚,也便推迟了秦修仪发飙的时机。 ……韩宓便耐心的等啊等,等到又是半个月过去,这天正是她在学馆的休沐日,自家郊外庄子上的枣子都红了,往城内的韩宅一送就是两大筐。 这时何氏的身子已经越发沉重了,韩宓便索性吩咐下人不用往正房送,就在厨房门前的空地上直接分成小篮,给老太太和她父亲各留下一篮后,剩余的便给亲朋好友府上分头送去。 「给城北我外祖母家多装几篮子,我亲自送过去。」韩宓笑着吩咐王妈妈。 算起来她两位表哥何昊与何晟前两日下了秋闱的考场,今日正该考完了,等她一路赶到城北,表哥们也快到家了,她正好能陪着外祖母与舅父舅母给他俩洗尘压惊。 这时韩宓就听得身边不远处传来一声笑,抬头一看却是她父亲,他见她抬头望过去,更是笑道宓姐儿这是什么话。 「若是叫你两个表兄得知你要给他们压惊,将来他们再下场考进士去,岂不得没进场便得吓出一身冷汗。」 韩宓也不禁笑起来,直道她只是说顺口了:「父亲怎么这么早便下衙了?」 待得知她父亲也是算好了今日是表哥们的闭试之日,便打算先来家说一声就去迎接他们,她越发抿嘴儿笑起来。 只要父亲愿意维护家庭和睦和美,也愿意维护母亲的娘家亲戚,等他渐渐习惯了,她哪里还用在乎他究竟是真改还是假改! 韩宓也便在笑罢之后异常欢快的说道,那父亲不如快回正房洗漱一番再换换衣裳,她等他一起出发。 韩云枫笑着应了,待他回到正房后,便将待会儿的去向跟何氏说了,叫妻子不用等他和宓姐儿用膳:「也许我们爷儿俩得天黑透了才能回来。」 话说何氏先是在四月底等回了自己的二哥回京任职,没多久便又迎回了自己的娘家母亲与大哥一家,她就仿若突然多了无数主心骨儿。 这时再逐渐回忆起韩云枫的改变,自家婆婆也一直围着她嘘寒问暖的,女儿更是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身边,她这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腹中的孩儿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的,何氏便觉得曾经的苦难简直也称不上苦难了。 再换句话说呢,那便是何氏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伤心时比谁来得都快,那伤心就如山崩地裂,可若是她想通了,她也能看淡一切磨难。 那么现如今听得自家老爷说,他要带着女儿去给她两个娘家侄儿接风洗尘,女儿更是笑言要去给表哥们压惊,她也忍不住欣慰的笑起来,笑罢也不忘细心交代道,若是天色太晚了,老爷和宓姐儿不如就歇在何家老宅。 第32章 韩云枫连连摆手:「我知道贤妻是怕我们父女俩回来太晚,路上难免遇上夜查宵禁。」 「可我猜岩哥儿今儿也必然要往岳母家去,有那孩子护送我们爷儿俩回来,贤妻无须担心。」 何氏的笑容便越发欣慰,欣慰于她既能忍一时之气,老天也果真没薄待她。 单只看宓姐儿和岩哥儿这俩孩子越发好成一个人儿似的,她这一切都值了不是么?当初一旦她与老爷翻了脸,宓姐儿的婚事哪里还能成? ……既是韩云枫打算去接何昊与何晟出考场,韩宓当然也不能与他分成两路,父女二人离开韩家后,便径直先去了考场。 等两人的马车到了考场附近先后停了下来,韩宓便眼尖的先瞧见了庄岩与庄峥,继而又看见她二舅舅也在,站在她二舅舅身边的,还有她大表嫂的娘家两位兄长、文阁老的长孙与次孙。 她就不由得暗暗笑道,这也多亏她大表兄当年便考上了举人,而她母亲既然不像当年出了事,大表兄眼下这一场肯定会比当年考得还好,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文家。 倒是她二表兄何晟当初可是落了榜,连带着与庄婷的亲事都没成。 好在现如今两人已是提前订了亲,想来也能给她二表兄多打点气,这场秋闱也必能成功? 只是韩宓也明白,眼下来迎接她表兄的人既然这么多,她也就不方便同在这里等待,谁叫她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家。 等她下了马车后一一上前问候过众人,便提议不如她先回城北何家老宅去:「……也好帮外祖母与舅母们打理打理晚宴。」 这时也不等她父亲答话,她二舅舅便笑着对她摆手:「这儿有我们迎着便好,叫岩哥儿陪你先回去等吧,正好儿你们也能先陪你大舅舅说说话儿。」 原来何凤亭本也想来考场门前等着迎接两个儿子出场的,待想到这秋闱不过是考个小举人,又不是春闱考进士,难免叫人笑话何家太过张扬。 他也便改了心思只管在家等,那若是庄岩与韩宓先回去了,也正好陪他喝喝茶,缓解缓解等待的焦灼。 韩宓就笑着点头应了,又招呼庄岩告辞众人与她上车——左右眼前的也都不是外人儿,谁都知道她与庄岩早就定了亲,两人同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 再说庄岩刚才也悄悄给她使了眼色,分明是有话要对她说。 可韩宓却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等庄岩上了马车后,便告诉了她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皇帝竟然也早就暗中派了人暗查户部。 「他早就得到线报,说是大前年的两笔赈灾款先后拨到两湖后,竟比朝廷命令户部拨出的款项少了足足四成。」 庄岩既是在马车里与韩宓说这悄悄话,他当然不敢直呼皇帝,也便只能用「他」代替。 「只可惜两湖当地的官员也都是欺上瞒下的,另外从于德海那个账本上看来,那些当地官员也拿了不少好处,便不曾回奏朝廷说那赈灾款少了,直到线报报上来,已是一年之后。」 四年前的韩宓虽然才满八岁,却也还记得那个夏天,两湖在几日暴雨之后水灾泛滥,她娘分外担忧这洪水会继续往更南边蔓延,还特地先后差了好几拨人去打听她二舅舅的安危。 她便很是惊讶道,亏她还以为秦阁老一派只是在户部的小款项上动些手脚:「敢情这些人不伸手则以,伸手便是动的赈灾款?」 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很,齐王当年进了户部后,之所以纷扰如麻、迟迟查不出个头绪,便是因为这个了。 那户部的官员们既然勾结了秦阁老贪墨赈灾款,又怎会不给齐王设绊子以图保命? 而皇帝之所以对齐王有些失望,连带着将那立储的大事都推迟了,便是他早就对户部的猫儿腻心知肚明,怎知他最为信任的长子却迟迟查不出一点点纰漏。 好在那时的齐王也是个持之以恒的,又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半年查不出来就查一年,一年查不出来就查两年,最终到底将账目掰扯了个清清楚楚,更是将户部的不少官员拉下了马。 而韩宓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不曾提醒庄岩,叫他转告齐王从赈灾款上下手,也是因为她知道,既然于德海已经进了齐王府,这事儿便轮不到她再做那出头的椽子。 至于皇帝早就是个对户部知情的,这话她当然更不敢讲了不是? 她这分外惊讶的神情落在庄岩眼里,也便格外的真实,再说她也是的确不明白,皇帝虽然早就得了线报,眼下怎么却叫庄岩知道了,竟比前世早了不少年。 难不成这是皇后娘娘做了什么,打动了皇帝心头比较薄弱的地方,皇帝便拐弯抹角的提醒了皇后娘娘,也好借助皇后的口,给齐王点个出路? 庄岩却是不知韩宓竟然连这个也能猜到,听她悄声问出口后便惊呆了。 不过等他再想起当初催促温先生进宫给皇后娘娘报信儿的、本就是宓妹妹,皇后娘娘这才张罗起了太后忌辰,不但打动了皇帝,还将重华宫彻底比到了泥潭里,他突然就笑了。 「还不是宓妹妹前些天催促温先生进宫报信做得漂亮!」 韩宓慌忙摆手,直道这可不是她的功劳。 且不说她本就不是个好大喜功的,单只说报个信儿便能令皇后娘娘想出那么一手儿不是计谋的计谋,这也是皇后娘娘自己的本事,更是皇帝重情义不是么? 第33章 随后她也便又听庄岩提起,皇帝何止是透露了户部的短处给皇后娘娘知道,竟还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前骂起了秦家,笑话那家人整日里自诩书香门第,实则却丝毫不懂礼义廉耻。 说起来这事儿,虽然看似是秦修仪看重琴姑娘的身孕,这才惹恼了异常看重嫡庶的皇帝,其实还不是皇帝早就对秦家积怨已久? 这还暂且不论当初的线报已将赈灾款的去向禀明,处处都带着秦阁老与门生们的贪婪痕迹,单只说皇帝的亲妹妹平乐长公主,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秦家算计了? 那秦子程明知自己活不了几天了,还敢令平乐有孕,那秦家也明知这个还敢放松门户,任凭平乐进进出出,着实是个臭不要脸的——这是皇帝在坤宁宫中骂出的原话儿。 韩宓登时喷笑出口。 原来皇帝竟是这么一个人?张口骂起人来还带市井味儿? 话说那秦子程在被骂的这事儿上虽然有些无辜,细论起来他也是个被算计的,可谁叫他也姓秦? 韩宓便在笑罢之后又悄声问庄岩道,那若依着岩哥哥来看,皇帝的意思真是想指点齐王依旧走那尽早揭穿黑账之路么。 她自己当然是这么认为的,否则皇帝也不会告诉袁皇后,他早就从线报口中得知秦阁老一派动了户部的赈灾款。 「若是岩哥哥也是这么认为,仅仅等待李莹玉的娘家成为突破口……未免太单一了吧?要不要派出些人手去广撒网,将户部有关的官员都盯一盯?」 庄岩轻笑:「我也正如宓妹妹想的一样呢,因此上等待会儿见到大舅舅,正好与他商议商议这事儿。」 韩宓便非常敏锐的发现,他已是换了对她大舅舅的称呼——他过去可是管她大舅舅叫大表舅的,如今却是正儿八经随她喊了。 她的耳根便悄悄红了起来,只因她又想起昨天下午近放学时分,庄媛曾经附耳告诉过她,说是袁氏打算这几日选个好日子,前往韩家下小定。 要知道她与庄岩的婚事虽然说是定了下来,她在应酬走动间也一直被人当成庄岩的未婚妻看待,两家人却只在春天时交换了信物外带换了庚帖呢。 韩宓当然也明白,别看袁氏当时说是她还年幼,很可以将放定的日子再往后放放,其实温靖侯府也是想再瞧瞧、她那位好父亲到底会不会改邪归正。 因此上她一直都有些忐忑,忐忑于一旦温靖侯府对她父亲不够满意,她这门亲事会不会迟迟定不准。 那么现如今庄岩顺着她改了对大舅舅的称呼,是不是说……袁氏已经选好了下定的日子了? 韩宓既知道大事当前、急需商议,此时并不是她思考儿女情长的好时候,也便迅速拉回自己的思绪,笑着对庄岩点头道,等到了何府你尽管和大舅舅商量去。 「若是商量好了真要那么办,二舅母的娘家兄弟兴许还能帮上大忙。」 原来韩宓的二舅母管氏有位娘家堂兄弟叫管哲,这管哲虽然未在户部当过差,却有好几个同年都是户部出身,这也正是韩宓之前问庄岩,要不要多盯盯户部其他官员的用意。 只要她大舅舅与庄岩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她总不能叫大舅舅亲自对二舅母开口不是? 等她试探着跟二舅母递递话儿,若是二舅母也不反对,再请二舅舅夫妇帮着管哲与大舅舅搭上桥也不迟。 ……这之后不过是秋闱放了榜后第二日,管哲已是约了两个在户部任职的七品主事前往城北何府面见何凤亭,又在当日便与何凤亭迅速达成默契。 韩宓听说这个消息后便笑了——要知道她那两位表兄可都考中了举人,而她大舅舅和二舅舅也都在今年归京、在京城任了职,何家显然已是快成为梧桐树了。 要不然管家表舅的那两位同年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却在秋闱放榜的第二日便去了何府?还在当日便答应多在户部留意,以便她大舅舅这一方尽早抓住户部贪官们的小辫子? 韩宓既是想通了这一点,也便再不为此事费心,户部的贪墨可是大事,自有舅舅们和庄岩与齐王商议便好。 而她还有另外一件更感兴趣的事儿要等结果,那便是昨日重华宫又派出了两位嬷嬷,明里打得是前去探病的旗号,实则又一次代表秦修仪前往礼王府训诫礼王妃李莹玉去了。 那李莹玉已是受伤十几日了呢,若是重华宫的嬷嬷们发现她已经可以下地走路,秦修仪这几天会不会召唤李莹玉进宫啊? 韩宓当然知道,如果非得要弹劾秦阁老,单只弹劾他的家风是不够的——秦修仪可是皇帝后宫的女人,若真是要较真儿,秦修仪的嚣张也不全怪娘家。 可这弹劾的机巧她也听她大舅舅讲过了,那便是御史们不论弹劾哪个官员,总得要先找个由头儿做开头,说白了便是抛砖引玉。 因此上韩宓当然也盼着秦修仪赶紧暴露出短处来,如此才好叫御史言官们有处下嘴。 只可惜平乐长公主虽然在重华宫埋了暗线,这些低等宫女却不像礼王府那些暗线一样,并不能将挑唆的话递到秦修仪耳朵边去,韩宓也便知道,她只能静等。 谁知就在这日快要散学时分,青芽就在汀兰馆门外探进头来,看起来仿佛有话要对韩宓说。 韩宓就站起身来迎了出去,又脚步飞快的将这丫头带到了桂花树下,这才点头示意青芽可以开口了。 第34章 「是段大姑娘叫人来给姑娘报信儿,说是长公主听说秦阁老夫人今日进宫了,便赶在头午也带着段家大姑娘进宫瞧皇后娘娘去了。 「等得重华宫得知了这个消息,秦修仪不但差人将段大姑娘喊去了重华宫,秦家这娘儿俩还硬生生的塞给段大姑娘不少见面礼。」 韩宓立时有些忍俊不住的笑了。 她就说么,等着看秦修仪和秦阁老一家尽早倒霉的可不止是她一个儿,那位平乐长公主便该比她还心切,也便在听说秦阁老夫人进宫后,故意带着段思羽送上门去。 要知道苏鹏程再是秦子程的骨血,明面儿上也是姓苏的,入得也是苏家的族谱! 这位秦修仪却偏要摆出一个姑奶奶的架势来,将段思羽当成亲侄儿媳妇喊到重华宫去相看一番,这不是故意给苏家抹黑、外带着连平乐长公主都给寒碜了么? 就算御史们并不敢揭露苏鹏程的身世,也免得因此得罪了长公主和亲哥哥皇帝,秦修仪到底也不是中宫皇后,她有什么权利相看长公主的儿媳妇? 她当她是皇帝的正妻,是平乐长公主的正头嫂子么? 韩宓便一边笑着一边从自己的钱袋里掏出块碎银来,叮嘱青芽替她赏给段思羽派来报信的妈妈:「你就跟那位妈妈讲,段大姑娘的意思我都听懂了,请她们家姑娘与长公主只管等着瞧好戏吧。」 段思羽既是陪着长公主进宫来着,此时出宫后也并不曾回到自家,而是从长公主府上便派出人来给韩宓报信儿,说起来这也是长公主的主意。 这般等到她派出来的这位妈妈再回到长公主府,又将韩宓的话回禀了,长公主与段思羽这对准婆媳俩不由得相视一笑,长公主更是笑叹道,和宓姐儿这个明白人打交道还真是省事。 段思羽亦是点头轻笑:「公主说的正是呢,本来我还有些担心,怕只叫人跟宓姐儿学说了这个进宫经过,那丫头也未必弄得明白,还想着要不要叫人再多点拨她两句。」 「谁知道还真被您说着了,这丫头着实是个机灵鬼儿,倒是思羽白白替她担心了。」 其实段思羽又何尝不知道,她这位长公主准婆母定然也有试探韩宓的意思,只因长公主也怕韩宓不过是偶尔抖个小机灵,实则却不是真正的聪慧。 如果真是这样,长公主今后再与温靖侯府打交道,也便得尽早换个人选、譬如只管与温靖侯夫人说话儿了。 那么别看她眼下是这么说了,实则在她派人去传话时,她也是万万不敢自作主张、叫人替她提点韩宓的。 长公主闻言便抿嘴儿笑起来——她又何尝只是想试试宓姐儿那丫头的斤两? 要知道眼前段家这丫头虽然已经定下给她做儿媳,她也想探探这丫头与小姐妹的情份呢! 若这丫头只是与程哥儿情投意合,却与小姐妹们不够契合,也从未将帮过她的宓姐儿放在心上,她也好尽早着手教她不是? 倒是现如今听了段思羽这番话后,令长公主彻底放了心,长公主也便真如韩宓所说的那样,只管静静等着看秦家的好戏了,那便是坐看御史们先是弹劾秦修仪无视中宫,继而弹劾秦家教女无方。 要知道她从宫中出来后,又何止只叫段思羽给韩宓送了信儿? 那秦阁老夫人与秦修仪在重华宫中相看段思羽的话儿,她也叫人递到苏家老宅了——长公主那位公爹苏老太爷可是都察院退下来的老御史! 如此等到第二日早朝时,御史言官们便有人选了秦修仪无视中宫下嘴,这几人正是苏老太爷的门生。 只是还不等这几人将秦修仪的嚣张扯到秦府的门风上去,便又有两个以牙尖口利着称的言官紧跟着跳了出来,弹劾的却不是秦阁老或是秦家哪个,而是早就起复无望的孙连堂。 朝堂上顿时一片哄然,既有笑这两个言官想必早就忘了孙连堂断腿后再未出仕的,也有不忿于这两人定是秦阁老一派的,弹劾孙连堂只是为了替秦修仪与她父亲秦阁老引开火力。 那俩言官也不恼怒,反而个个面上带笑,继而便异口同声说出了孙连堂本就是秦阁老的门生这个事实,而这孙连堂在户部任职时,正是四年前两湖水灾的要紧时,负责往两湖拨放赈灾款的经手人。 「众位可知道当年这笔赈灾款的去向……并不是全部用在了赈灾之上?」其中一位言官抚须冷笑。 这时也不需这两人再多说什么,譬如之后便该请三法司出面介入,将孙连堂捉拿了细细审问,之前那一番话已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上的哄然顷刻寂静下来,无数双眼睛同时都看向了秦阁老秦楚怀…… 「宓妹妹你是没瞧见,那秦阁老当时便懵了,显然他也没想到,那孙连堂明明并未起复,本该是早就被众人忘却的人,怎么却突然又被弹劾了。」 庄岩眉飞色舞的给韩宓学说着这一幕,就仿佛虽然韩宓没瞧见,他却是亲身经历了一样。 韩宓却是顾不得找他这话语中的些许小毛病了,而是立刻与他一样、摆出了相同的神情,满脸都是兴奋神色。 只因她虽然昨晚便将段思羽在宫中的经历递给她大舅舅知道,她却到底也没想到,她大舅舅竟然暗中叮嘱御史言官选了孙连堂下口,这还真是既叫人出乎意料得很,效果却又异常的好。 谁叫那李莹玉的娘家父亲再是户部营缮司郎中,又与礼王府和秦阁老府上有亲,却偏偏没赶上四年前往两湖发放赈灾款? 第35章 再说那位李大人又偏偏是礼王的岳父,若是御史言官们真选了他下嘴,岂不得叫人以为齐王查户部黑账是假,要对付同父兄弟、排除异己是真? 倒是选了孙连堂这个半年前还是大伙儿心目中、秦阁老的接班人下口,着实是选对了人之余,又替她韩宓的娘出了一口恶气呢! 只是却也不等韩宓笑赞她大舅舅一声好计谋,她便又听得庄岩道,就在文武百官都看向秦阁老之后,也不等秦阁老出言分辨,突然就有个后宫的小侍者满头是汗飞奔而来,扑通一声便跪在前殿玉阶下。 「宓妹妹你当怎么着?」 庄岩笑不可支道。 「原来那小侍者是重华宫的洒扫,说是就在半个时辰前,秦修仪令人去礼王府将礼王妃硬生生带进了宫。」 「谁知礼王妃才刚下了软轿不等站定,双脚的绣鞋上已经浸满了鲜血,人也立时便晕倒在了重华宫门口。」 也就是重华宫这个洒扫小侍者来得巧,令本已打好腹稿、准备还击的秦阁老突然又深陷百口莫辩之境地。 只因皇帝闻言就提前退了朝,又速速赶往后宫处置家事,哪怕秦阁老长了一百张嘴,这前殿的人潮也是顷刻间就退散了,他又该去哪里辩解? 这之后的日子里暂且不说内阁果然拟了旨,着大理寺、都察院与刑部三司会审孙连堂,继而果然牵扯出户部当年的一系列黑账,难免令齐王的查账之路瞬时无比顺畅,一扯便扯出一大串蠹虫。 单说那秦阁老既然已被御史言官指到了鼻子上,不但女儿秦修仪虐待亲王正妃实属前所未闻,那孙连堂本就是他得力门生的事实,也已无法更改。 他也只得于第二日便告了病,近两个月都默默窝在秦府假作休养,捎带手再做些无力挣扎。 韩宓既对朝堂之事越发了解,那她当然也明白,倘若有哪一位朝廷命官被御史言官弹劾,不但得上折自辩,手中的差事与职权也得暂时交出来,直到「沉冤得雪」方才可以重归朝堂。 说来这也是科道一路的厉害了,偏偏那位礼亲王却从未将御史言官们放在眼里,或是说他即便再在意,也要将戴宏这位原都察院右都御使赶出京城去。 外带着孙连堂也是再难起复,这才导致秦阁老一派如今更是在科道一路再没有自己人可用。 她便不由得笑赞礼王妃李莹玉还真是秦阁老一派的猪队友,先是凭借一腔醋意顺利挑唆了礼王与戴宏的关系,继而又借助脚伤未愈、害了礼王的亲娘秦修仪。 当然这其中也有孙连堂的功劳——当初要不是孙连堂在小洞天面见了礼王府的管家,张口便给戴宏告了一大状,礼王又怎会早就对戴宏心生不满? ……也就是在日子过得飞快间,天气还不等正式入冬,孙连堂已被判了阖家流放西北之刑,户部与两湖地方的那些贪墨官员也相继落了马。 韩云枫这一日才刚下衙归了家,便有小厮递上一份手抄邸报,说是温靖侯世子差人送来的。 「庄世子说这份邸报要等半个月才印呢,还请老爷看完便烧了吧。」栓柱这般回禀道。 韩云枫笑着点了点头,便将那邸报展开细细看起来。 怎知也就是这么一瞧之下,他的心顿时跳个不停,饶是他这外书房里火炉烧得很暖,背上冷汗也立刻浸湿了他的中衣。 原来这邸报上竟然列了一份贪官名录,有一大半都是耳熟能详的,皆是秦阁老的门生,再不然也是不管借助什么手段、早就与秦府搭上关系的,譬如联姻,譬如以门徒之名投靠,总之都是秦阁老的人。 那他当初究竟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然险些与秦氏一派的孙家凑到一处? 就算那时的他还未与温靖侯府成为亲家,他大舅兄却与文阁老早就结了姻亲,他可早就心知肚明自家与那孙家不是一路人啊,他怎么还敢作这样的死?! 他当然也明白,那孙玉容根本就是仗着手中掌握着他的一个小账本,这才使得他当初不得不与她斡旋起来,继而又沉迷于孙氏的美貌,也便颇有些将假戏做了真。 可那本小账他也早在孙氏手里看过了,说是受贿也不过是三笔一共四百六十两银子的事儿,莫说是当初的他,就算是眼下已是深知利害的他,他也不应该太过在意啊? 这么区区一点受贿银两怎么就能成了他的短处,令那孙玉容将他死死掐在了手心儿里? 难不成是那孙玉容的手中真有那传说中的奇药,这才……不但将苏寅生苏驸马迷得五迷三道,连他韩云枫也着了道儿? 只是也不等韩云枫继续深想,他突然就打了个冷颤,又突然有些明白了,他这般猜测孙氏……其实无外乎是想替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处找个借口。 这世上哪有人不犯错,又哪有多少人在犯了错后只在自己身上找毛病? 他也便顿时收起自己这番见不得人的心思来,同时庆幸起多亏大舅兄手段凌厉,令他早就迷途知返,与妻子女儿间的冰冻也渐渐化解开了。 否则在那孙家彻底落败的那一日,他韩云枫也必是拉着韩家一同给孙家陪葬的那个傻货。 韩云枫便用力将手中那份手抄邸报缓缓揉成一团,扬手投进了不远处的火盆里。 那邸报虽然已经不是平顺的纸张了,被火舌一舔还是立刻燃烧起来,红红的一团甚是张扬漂亮。 第36章 可是这样的火焰终归只是看着美丽,却到底燃烧不久,那火红又圆满的火光不过是瞬间便燃尽了,又即刻黑沉下去。 倒是火盆里的银霜炭,即便难得跳跃起绝美的火焰,也不会像那纸团燃烧的热烈,更不会闪烁出太过耀眼的光芒,终归是一直默默的发着热,令这外书房里温暖如春。 韩云枫就仿佛从两种决然不同的燃烧里又领悟到了什么,便沉声招呼栓柱进来将火盆端走:「端到你们听差的倒坐房里烤着去吧,我回后院了。」 而在往常,他离开外书房回到后宅可不会这么早…… 等韩宓从汀兰馆回到家中后,才一迈进正房准备给她娘问安,便瞧见她父亲轻手轻脚的从西次间中走出来,又将手指竖在口边叫她禁声。 待她随着父亲走进了东书房,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娘的身子越来越沉了,人也越来越容易瞌睡,眼下才刚睡着了。 「好在离着晚膳时分还有一阵子,能叫你娘多睡一会儿。」 韩云枫将他不叫女儿大声说话的原委讲了,说是害怕女儿惊动她娘,便又颇为殷勤的问起来。 「我已经告诉厨房了,叫她们给你娘炖一只软烂肘子,再熬些清鸡汤来烫点儿青菜,给你祖母做一个山东老家的葱烧海参,宓姐儿今日想吃些什么,我这便再吩咐厨房去。」 韩宓这些日子虽是眼见着自己的父亲越变越好了,如今也不由得狐疑满腹起来。 谁叫他本是个男人家,就算再殷勤也很少将自己当成管家婆子,连一家子晚膳要用些什么都这么操起心来? 她就微微有些惊讶的抬眼看向韩云枫,直道父亲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些小事本来交代给王妈妈就算了,父亲怎么还亲自打理起来?」 韩云枫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尴尬过后,他还是一咬牙一狠心,就将庄岩今日差人给他送了一份朝廷邸报的手抄稿之事说了。 「我知道岩哥儿心里一直都在……为你们母女鸣不平,这才将半个月后才要印出的邸报叫人提前抄了一份给我送了来。」 「因此上说起来这事儿也怪我,怪我明明早就知道错了,我又弯不下腰来直接和你们做小辈的承认。」 「为父便觉得不如还是多抽些时间陪陪你娘吧,等日子渐渐久了,你们将我的改变都看在眼里,想来也就不用我多解释什么了。」 眼见着韩云枫的脸色越发涨红,韩宓一时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接话回答她父亲了。 连她父亲都说了,他不想直接低头认错,可他今日却还是与她承认了,这话叫她这个做女儿的晚辈怎么接? 她前世的很多苦难是都拜他所赐不假,若不是他红杏出墙在先,她就不会成为没娘的孩子;若不是他将孙氏母女引狼入室,她就不会在苏家被那金朝德占了便宜去,更不会傻乎乎的将夫君拱手让人。 可她当年成为金家大当家后,翅膀已经够硬了,她都看在他是她亲生父亲的份儿上、并不曾真将他如何呢,他今世已经逐渐的改好了,甚至不惜给她娘当贴身老妈子了,她还能说什么? 这就更别论她早就知道他也是一颗棋子,是一颗遇上美色便失了心肺、被人利用的可怜棋子了…… 她便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笑着叹了口气,直道父亲这是什么话。 「其实岩哥哥叫人给父亲送那个手抄朝廷邸报来,我当时也在的,说起来还是我在他书房里瞧见了这个,就跟他说不妨叫人给您送一份来。」 「这哪里是他或者我依然在为谁鸣不平呢?」 「我们只是都想到父亲也是朝廷命官,将来更是还要高升的,这才想着叫您提前拿到它,也好对朝堂之事提前了解了解,多知情总是有好处的不是么?」 「我的字可是小时候经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后来的字帖也都是您亲自写好装订好,再叫我临摹的。」 「那份邸报根本就是我在岩哥哥书房里亲手抄的,那字迹您竟没觉得熟悉?还是我眼下的字已经越写越差了,白白辜负父亲当年的教导了?」 韩宓这番话的确是实情,只因她既然一直将父亲的转变看在眼里,她娘又快给她添个小兄弟了,再隔三差五敲打自己亲爹这种事,她实在已经不想再做。 而她既然不想再做,她又哪里愿意叫她父亲一直这么以为,还将庄岩也牵扯了进来? 这若是落到旁人耳朵里去,岂不得说她韩宓得理不饶人,认理不认亲,攀上了温靖侯府便联手夫家打压自己亲爹,是个活生生的狼羔子? 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她,可是她难道不怕连累韩家与夫家名声,甚至累及她那没出生的小兄弟么? 因此上她也着实没想到,给她父亲提前送来一份邸报瞧瞧竟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了! 韩云枫倒是闻言也惊讶了。 敢情那份手抄的邸报竟是宓姐儿先抄好了、再叫岩哥儿差人送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叫他尽早了解朝堂局势? 那他方才那番话岂不显得太过小肚鸡肠了,看起来倒像他因着自己曾经犯过错,便看谁都像是借着他的错处、动不动便想敲打他的,连那邸报也是敲打他的手段之一了? 那就不如索性在今日将这个误会说开了吧,就算叫他再一次给宓姐儿认错也值了! 第37章 其实就在前些天,韩宓还听她祖母给她讲过小时候的父亲,说是那时候家里农活儿忙,一旦哪天祖母叫她父亲放下书本去帮着做些什么,譬如给田里挑几担肥,他回到家后就得且洗呢。 就算如此,等到第二日第三日,他也依然觉得身上还带着粪肥的臭味儿,也便会连带着坐姿都不舒服了,写出来的字也不那么端正漂亮了。 那么韩宓又怎么会叫她父亲再继续认错? 叫他不停的记着自己的错处、别别扭扭的活上下半辈子有什么好处?是对她娘好呢,还是对她小兄弟好? 她也便不等她父亲再说什么,就笑着来到窗前的案几边,轻挽起袖子研起了墨,口中亦是笑道,父亲既然连我的字迹都认不出来了,想来也是我最近不够勤奋,连字都越写越差了。 「不如您趁着我娘还睡着,再给我写份字帖供我临摹吧?」 「如今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冬至月与腊月里我还要帮着娘和袁家表姨母写帖子、写请柬呢,万一那字迹根本拿不出手去,旁人还不得笑话咱们韩家白白出过父亲这么一个才子啊。」 话说韩云枫当年何止是字写得好,就是诗词歌赋也做得极好,他本就不是个只知道闷头读书的书呆子。 要不然韩宓的外祖父也不会替大女儿看上他,何氏自己个儿更不会看上他。 而韩云枫这一年来本就先被孙氏逼迫得焦头烂额,又被自家大舅子与温靖侯府拿捏住了小辫子,外加愧对妻子女儿,他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 说起来也就是何凤亭回京述职那些日子,接连几天都带着他前往西川会馆,与举子们促膝长谈诗赋文章时,他才觉得轻松些…… 那么眼下见得女儿竟然笑语妍妍的研起了墨,催着他好好写几幅字给女儿当字帖,书案上的兰花开得正好,墨香也和着房中的温暖渐渐氤氲起来,他突然便觉得心胸无比开阔了。 这世上谁人不犯错!难得的是知错就改!而不是整日将错处挂在嘴边! 他便笑着来到书案前,笑着接过女儿已经替他蘸好墨汁又舔过余墨的笔。 等他挥毫写就了一篇蝇头小楷,这才温声告诉韩宓,也不怪他不曾认出她的字迹来。 「我瞧着手抄邸报上那些字写得锋芒有余圆润不足,并不像个女儿家的字,一时间哪里想得到你身上?」 「那笔字若是抄抄邸报还真没什么,可也就不合适用来写请柬和帖子了。」 「你再瞧瞧为父这篇字,这可是我当年刻意练的,就是不想叫考官一眼便瞧出锋芒或是个性来,这字体虽然中庸,却也不会叫人生厌。」 「说起来你两位表哥这次秋闱答卷时所用的字体,也是临摹了我在半年前特地给他们写的字帖呢,倒是为父当时觉得你是个女孩儿家,又不用科举,便忘了给你也做一份。」 韩宓这才知道,原来她也是错怪了她父亲——她抄写那份邸报时,的确是揣了杀伐之心呢,只因那秦楚怀秦阁老一天不倒,韩家与温靖侯府就难得彻底安宁。 却也就是这份杀伐之意在她的笔迹里流露得淋漓尽致,再落到她父亲眼里,可不是就容易想歪了,还以为那邸报是庄岩抄的,目的是想敲打他? 她也便索性不再回避,就将那秦阁老府上这些天的动向讲出了口:「……要不是这秦家一直不消停,断了这么些臂膀还不老实,宓姐儿抄写那份邸报时也不至于有些恼怒。」 而她本来……还想等着庄岩派去江南的人传了信回来,再跟她父亲细细询问这事儿也不迟。 原来她今日午后之所以去了庄岩的书房,便是温靖侯府位于江南的庄子有消息送回京城来,说是兰花儿所在的庄子附近,最近总有形迹可疑的人徘徊,间或还会寻了周围的农夫打探庄子里的人与事。 庄岩直觉便是这些人一定是秦阁老派出去的,谁叫那兰花儿被人送去江南时,温靖侯府很是派出了不少的人手,有心之人只需一打探,便很容易猜想到些什么。 更何况当初韩家将丁香送到良乡的庄子上养胎去,秦家与戴宏府上不也使了类似的手段? 如今这一样的手段哪里还用再找背后主使,必然还是秦家无疑! 韩云枫倒是听了韩宓这话便惊讶的笑了,脸色虽然也不好看,却并无一丝心虚。 「原来温靖侯夫人是因为那丫头和宓姐儿长得像,便将人送走了,那秦家得知了此事却不依不饶起来?」 温靖侯夫人这一手倒真是爱护韩家,哪怕那与宓姐儿长得相似的丫头与自家无关,宓姐儿将来可是要做温靖侯世子夫人的,哪里能留个唱曲儿的害她名声。 可他韩云枫哪里去过暗门子那种腌臜地方! 再说那个叫兰花儿的丫头只不过比宓姐儿才小上三两岁的样子,他那时与何氏又是怎么一个恩爱了得,那时的他可着实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他便越想越怒,越发觉得秦楚怀等人着实欺人太甚,刚想重重搁下手里的笔以示愤怒吧,又怕吓坏了面前的女儿,再说何氏还在隔壁沉沉的睡着。 他就轻轻将手中毛笔搁到了墨池边,又伸手指了指西次间的方向,悄声道宓姐儿不如与我去外书房说话儿吧,也省得惊动了你娘。 看来他也是时候将那苏同知临死前悄悄交给他的那份东西拿出来了! 第38章 亏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位低言轻,万万扳不倒秦楚怀与苏驸马、又极易惹得一身骚,更觉得那东西事不关己,还不如高高挂起。 可他如今已与温靖侯府结下了儿女亲家,那秦楚怀不但将主意打到了他头上,还想连着温靖侯府一起一网打尽,他若是再不还手,他就不姓韩! 韩宓虽然明白她父亲的用意,这是怕惊醒她娘,等她随着她父亲到了外书房,再见到他从墙上摘下一幅画来,那画后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暗橱,她也不免心惊起来。 原来她父亲竟在外书房藏着东西,这才将她从后宅领了出来?这东西……也许又与孙家或是秦府有关? 可等她父亲再打开暗橱,从里面掏出两封信递到她手上,示意她将信瓤掏出来看看,她这一看之下,饶是她心中再有准备,额头也忍不住冒了汗。 敢情这两封信根本不关孙家什么事儿! 这根本就是苏驸马早些年间与秦楚怀的密谋,谋得竟然还是等二人联手相助礼王上位后,该如何分赃连带分权! 这事儿她虽然早有类似的猜测,可她也万万没想到那两人竟会有这么着实的通信留下啊? 而这两封信又是怎么落进她父亲手里的?难道是她父亲与那孙氏苟且时……不经意间拿到的? 她便一边擦着汗,一边疑问的望向她父亲,这时便听得他道,这是苏同知临死前交代他、叫他去顺天府衙中的藏信之处找到的。 「他或许在临死前便已经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得了什么必死之症,而是他既抓住了苏驸马的死穴,他这亲兄长便想要害死他。」韩云枫苦笑道。 可他一来与苏同知的交情很一般,两人不过是做过几年同僚罢了,全然不到不顾危险也要帮这人报仇的境地。 二来这苏同知竟然还在暗中做了他的黑账,虽说那时的苏同知还是健康人一个,想来也未曾料到终有一日会求到他头上,可他若帮这人报仇岂不成了傻子? 再说了,那苏驸马是什么好对付的,那秦阁老又是什么好对付的?他在这二人面前岂不就是个蝼蚁! 倒是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想明白了,那苏驸马之所以撺掇孙氏出手害死苏同知,又哪里只是因为苏鹏飞的真正身世被窥破……这不过是个借口。 而那孙氏先是用那本黑账拿捏了他,等他往砖塔胡同走动得勤了,她又用女色勾得他犯了错,想必也是秦阁老或是苏驸马对孙家、对孙氏的授意。 只因苏同知虽然死了,那两封信却到底没被苏驸马找到,而他韩云枫,正是苏同知临死前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外人之一。 好在这也多亏当初的孙氏亦是个有私心的——她哪管别人都有什么短处,她只想与他韩云枫比翼双飞,尽早谋到他的正妻之位,那才是她自己的真正目的。 她也便从不曾对孙连堂提起他的那本黑账,说起来还算是无形中替他谋到了时间,也叫他终于等到了退路。 韩宓这时也与她父亲想得差不多,那便是苏同知之死原来还有这个缘由。 而她父亲之所以被孙家派出孙氏下了手,后来又屡次三番的着人或盯梢、或为难、或诬告,原来也不仅仅是因为要借助她父亲、对付她大舅舅与温靖侯府,更要紧的还是要想方设法寻到这两封信。 想来当年就连温靖侯父子相继遭了毒手,也必然是因为苏驸马与秦阁老的这份通信——只要这两封信一天未被苏驸马等人拿回去,便是这二人的死穴! 这两人这才先是害了苏同知,又来害韩家,继而又去祸害温靖侯府!再换句话说,便是只要对方拿不回信、就将可能之人逐一灭口! 韩宓彻底想清个中缘由,也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才勉强压下心惊与愤怒,这才笑问她父亲道,那您今日将这两封信拿了出来,是已打算好要做反击了么。 韩云枫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惊天大事当前,女儿竟还能笑得如此云淡风轻。 事实上等这两封信真交了出去,哪怕立即便能置秦阁老于死地,还不一定要叫韩家经历什么样的血雨腥风呢。 要知道这两封信的落款可还是好几年前! 那若是叫当今圣上瞧见它们之后,再质问他为何不尽早将信交出去,他又该如何回答?包庇反贼可是同罪! 因此上若叫他说呢,信是一定要交的,否则也难解他心头之恨,只是该如何交,又该如何在圣前答对,还是很该细细做一番商议。 再说宓姐儿不是说,那秦家已经派人去了江南,多半是想要将那叫兰花儿的丫头从庄子上劫出来,再拿着那丫头抹黑韩家么? 那秦楚怀之所以要在身处江南的兰花儿身上用心,必也是早知道这个丫头的分量——一旦此人被带回京城来,韩家与何家必然因此掀起狂风巨浪,就连温靖侯府也不得消停。 只有何家两位舅兄无暇顾及秦楚怀了,那老匹夫才能稍微松上一口气,也好趁机商量各种对策不是? 要知道那个叫兰花儿的丫头肯定不是他的骨血,这样的黑锅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背。 可宓姐儿也说了,那丫头与她长得有四五分相似,那若是真叫他的两个舅兄瞧见那丫头,他们哪里还会容他说不是? 就算两位舅兄都信他,他的妻子秋娘呢?她可怀着胎、冬至月底就要生产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 第39章 再就算秋娘也信她,两旁世人呢? 只要秦家将那兰花儿略一打扮推到人前走一圈儿,再叫那丫头当众唱几个小曲儿,那些在应酬间见过宓姐儿的夫人太太们,又该怎么看待韩家,怎么看待温靖侯府? 韩云枫便深深以为,如果非得要将这两封信交出去、彻底将秦楚怀杀上一个人仰马翻,那也得先将江南的事儿处置好了,断然没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 好在就在宓姐儿放学回来之前,岩哥儿已经往江南派了人,想来用不了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若是那兰花儿并未被秦府的狗腿子们劫走,或是岩哥儿的人已经将人抢回来了,他这厢再出手不是也不迟? 韩宓却是一眼便瞧出了她父亲的顾虑,原来他竟是怕打扰她娘,更怕连累几家姻亲,她便越发笑起来。 其实只要那兰花儿真如她父亲所说,并不是她父亲的骨血,秦阁老的人就算真能将兰花儿拿捏在手,又能将韩家如何? 那丫头与她长得像这是不假,可这又算什么抹黑韩家的好主意不成?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那秦楚怀就敢保证秦家的姑奶奶与姑娘们全是独一无二的面相么? 且不论她的两个舅舅万万不会上这个当,与她父亲闹起了窝里反,更不会因此就给了秦楚怀喘息的机会,就是她娘如今要养胎静待生产,她不会将后宅封得密不透风,不叫这个消息传到她娘耳边去么? 至于她父亲也怕这两封信递到皇上面前去,不但无功反而生过,说不好再替自身揽了一个包庇的罪责,这倒也好办。 「父亲方才不是跟我说,苏同知当初是叫您去顺天府衙门里找到的这两封信?」韩宓这般笑道。 既是苏同知当初就将这两封信藏在了顺天府府衙,难道就不能选在一个府衙里人最多的时候,做一个大扫除,再叫这两封信突然大白天日?! 这就更别论顺天府知府李逢春也是自己人,若叫他亲自瞧见这两封信,还发愁不能当时便将它送到圣前去?! 如此一来,就连她早答应过李逢春的升迁一事也成了顺水推舟啊,他可是在这两封信上立了大功的,还用发愁仕途? 而这两封信又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就算秦楚怀与苏寅生再有天大的能耐,又该如何掩饰与狡辩?! 他们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等进了三法司的大狱里头再说去吧! 韩云枫却是听罢女儿这么一番话便愣住了,原来他最近虽然屡屡遗憾宓姐儿为何不是个男孩儿,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丫头怎么就不但精明异常,竟还这般狠厉了。 若真是按着宓姐儿所说的去做,这分明是出手便要置秦阁老于死地,那苏驸马亦是一样——那岂不是彻底替他除了所有后患了! 好在韩云枫到底更有计较,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么大的事儿根本就不是他们父女俩略一商议便能决定的,更不是宓姐儿灵机一动便天衣无缝的。 他便先将那两封信重新装回信封里,又塞在衣襟里妥帖放好,等他将它按了又按,这才笑道宓姐儿的主意倒真是个好主意。 「只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可别叫你祖母和你娘等咱们,待回去用罢了晚膳,咱们爷儿俩便去一趟北城、找你两个舅舅商议一番再说也不迟。」 韩宓连忙应了,跟在韩云枫回后宅的路上又忍不住埋头笑起来,笑得倒不是别的,而是她父亲明知兰花儿的身世已被人拿去做了文章,却还愿去她两个舅舅面前说清楚,说起来倒真是坦荡。 那她当年岂不是错怪了父亲?那也真怪不得他回信骂她一个狗血喷头了…… 只不过别看韩宓是一路偷笑着回了后宅,她到底也知道,自家的快乐不过是份小快乐,这份安宁祥和也不过是暂时的。 实则等那两封信递到了皇帝面前去,还真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呢,否则她父亲也不会说,此事还要细细与她舅舅们商议罢了再论。 虽说这样的血雨腥风看似与韩家无关,也不会牵涉到何府与温靖侯府去,她只需坐看风云便好,可真等那秦阁老一派在朝中彻底失势,皇帝也未见得有多高兴。 要知道帝王最为看重的便是一个「平衡」之道,最不喜的也是一家独大。 因此上即便皇帝早就得了线报,哪怕他再不喜秦阁老一派的贪墨,也一直忍耐着,直到火候够了,方才将人交给齐王练刀用。 如今细细想来,皇帝一来定是不想自己动手、却白白浪费了一次给儿子练刀立威的机会,二来也是不想早早就坏了朝堂上的平衡呢。 那她岂不是也该尽早提醒她舅舅们和庄岩,也好叫齐王一派想方设法避开今后那无双的锋芒?! ……这般等她与她父亲一同到了北城何府,韩宓便假借要在门外等庄岩,巧妙的避开了她两位舅舅与她父亲谈正事的同时,也在庄岩到来后,便先将自己的忧虑讲给了他知道。 庄岩闻言就微微有些皱眉。 话说他在之前得了栓柱送到温靖侯府的消息,说是宓妹妹请他速来城北何府议事,他便猜想了一路。 那时他还以为……也许兰花儿真是韩家表姨夫的骨血,宓妹妹与其说是请他来何府议事,不如说是来给表姨夫救场,如此也省得何家震怒之下,表姨夫招架不住。 第40章 可他也万万没想到,原来韩家表姨夫竟然早就拿到了秦阁老与苏驸马的通信,那信中还将两人的阴谋流露得清清楚楚! 那可就怪不得宓妹妹着急了! 这两封信若是交到皇帝手里,秦阁老一派必然全盘皆输,朝堂上一家独大的不是文阁老这位文臣与他父亲这位武臣……那又会是谁! 而这一家独大的两位臣子又偏偏都是站在齐王一边的,皇帝眼下却才四十五岁,那么不论齐王是否得立东宫,不也一样令皇帝忌惮非常! 庄岩便在心思飞转间迅速弄懂了韩宓的忧虑,同时也飞快的做出了决定,那便是本来的内阁首辅大臣已经递了两次折子要告老,接替的必然是文阁老,如今看来却要再将这位首辅大人多留几年了。 「别看这位首辅大人说是要告老,实则他不过比文阁老大两岁,若是皇帝执意不允,他就一定走不得。」 「这就更别论一旦秦楚怀事发,内阁里就先少了一人,首辅大人若再喊着要致仕,岂不是给内阁撂了挑子?」 其实韩宓早在路上就想起来,今年年底文阁老便要成为文首辅,她也琢磨过要不要在这事儿上动动脑筋。 要知道当年秦楚怀之所以各种手段频出,其中一个目的不也是要与文阁老抢夺这个首辅之位么? 只可惜这文、秦两位终归不是一种人,文若行文阁老不但比秦楚怀立身正,还比秦楚怀谋略深,那姓秦的到底没争过姓文的。 那么现如今听得庄岩也提起这位想要致仕告老的首辅大人姚致远,她突然就笑了。 她怎么一边害怕皇帝的忌惮会殃及温靖侯府与何府,一边又忘了皇帝是什么人! 当年皇帝之所以应允了姚首辅的告老折子、又叫文阁老当了首辅,正如庄岩说说,那是秦阁老没有倒,内阁里没先少一人! 可现如今只要秦阁老先倒了,想必根本不用谁动什么手脚、譬如阻拦姚首辅致仕回家养老,皇帝也一定不准那告老折子,不但不准,说不定还会在这位首辅大人与文阁老之间制造些难以调和的矛盾! 难不成皇帝这样的英明帝王会允许朝堂失衡却束手无策?继而只会忌惮猜疑?她根本就是将皇帝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了! 庄岩听罢她的悄声耳语也笑了:「宓妹妹说得极是呢,若是连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不满三十岁的孩子都能想到这一点,皇帝又何尝想不到?」 那么只要皇帝一句话,首辅姚大人就不能致仕,文阁老一派与温靖侯府再趁此机会收一收锋芒,一边多与姚首辅示示弱,一边再往皇帝身边站得紧密些,想来也就逃脱了被架在火上狂烤的命运了。 而万一皇帝能这么做却不做……那才真正到了紧要关头,到时他还可以尽早劝他父亲交出军权、从此做个闲散侯爷不是? 也就是两人心头大定之后,庄岩这才发觉韩宓为了等他,已经在初冬的夜里站了一刻多钟,继而又与他立在寒风中说了一刻钟的话,小手已经冻得冰凉,连鼻尖儿也冻得通红。 他便慌忙脱下身上大氅罩在她身上,直将她捂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催促她快回后宅暖和暖和去。 「我知道你是不好掺和长辈们的密谈,又有话必须对我讲,这才避出来。」 「如今我既然来了,宓妹妹便不用忧心了,快回去陪着外祖母和大舅母说说话烤烤火,前面若是有事我再差人去喊你。」 等庄岩将韩宓一路送到二门前,目送着她迈步往后宅去了,再转过身来的他,眼角眉梢已是一片冷厉。 他就说么,韩家表姨夫只是个五品同知罢了,怎么就值得秦阁老一派这般频频「照顾」 ,不是派人诬告便是派人盯梢,就连那已死的孙氏也看似是对手的「美人计」,眼见着一次两次都未能得逞,如今又在兰花儿身上动了心思。 这不是柿子专拣软的捏么,这也不该是堂堂阁老大人的做派呀?! 他也便一直以为这是对手实在黔驴技穷,至少是找不到温靖侯府与齐王的漏洞,又暂时无法将何家如何,这才改在韩家下了手,韩家只是替这几家当了挡箭牌。 原来却是那位苏同知活着时,竟暗中截留了苏驸马与秦阁老的通信,这二人这才先是要了苏同知的命,却未能找到那两封信的下落,那黑手也便一而再、再而三的伸到了韩家! 那当初若不是宓妹妹机灵,早早就发现了她父亲往砖塔胡同走得勤,他庄岩也因此便留了心,处处都替韩家、替宓妹妹抵挡着打理着,直到现如今竟然顺藤摸到了大瓜,韩家表姨夫不得不交待那两封信的存在,韩家岂不是早被秦阁老等害了! 庄岩便在想清楚之余难免生出些许后怕,只因他清楚得很,一旦韩家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的宓妹妹也定然…… 而若宓妹妹不好了,他庄岩又会好到哪里去? 再说当初万一秦阁老与苏驸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屡屡做出些小动作来都耐不得韩家何,便打算给韩家捏造个弥天大罪呢? 韩家表姨夫虽然官职低,看似难与弥天大罪搭上干系,谁叫韩家还有好几个高门姻亲?若这阴谋真能得逞,岂不是叫秦阁老一派一箭双雕了! 不过好在庄岩也明白,秦楚怀这个老匹夫之所以一直迟迟未动手,也是因为这事儿说起来看似容易,实则真正布置起来却难得很,至少也要做到环环相扣、极其缜密才能行动。 第41章 说来这也多亏他与宓妹妹虽然一直不知道那两封信的存在,却也屡屡出过手对付过孙连堂与苏驸马,连带着戴宏府上也没放过。 外带着何家两位表舅相继回京,他的四舅舅也回来了,这三人先后分头掌握了三法司,已近彻底搅乱了秦阁老一派的阵脚,那老匹夫自顾尚且不暇,可不是越发无从下手么。 庄岩便在捋清思路后收起了几分冷厉,多添了几分笑容——要知道就在形势未明时他都不曾手软,如今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只是别看他是这么想了,他也不忘立刻交代身边的关山,叫关山替他吩咐几个随他前来的长随与暗卫,这就分出四个人手赶去阜财坊。 「你叫这四人从即刻起便住在坊内,不分昼夜的时刻留意韩家周围动向,再叫乔崤立刻赶往齐王府,请王爷也差些人手暗中盯死了秦府与平乐长公主府。」 长公主已是自己人不假,可谁叫那两封信的存在又不能这便叫长公主知道,更不能因此请长公主将苏驸马彻底看死? 苏寅生只是被迫称病,而不是真病,若他想要暗中背着长公主动个什么手脚,也未必不可能! 这般等庄岩一一吩咐罢了,再快步来到何府的外书房,也便发现眼下只有何家两位舅舅与韩家表姨夫在,何家的几位师爷并未露面,旁边更是连一个奉茶的书童都没有。 待他上前给何凤亭兄弟与韩云枫请了安,也就毫不见外的在窗边水盆里洗了手,笑道不如他来泡茶。 也正是庄岩的到来外加他这般的不见外,又轻车熟路的当真烧水泡起了茶来,就仿佛又给韩云枫多吃了一个定心丸。 外加门外小厮之前就已禀报,说是温靖侯世子早就到了,正在与大姑娘说话儿,想来庄岩应当也已知情, 这时再想起宓姐儿也曾与岩哥儿一样,大事当前却都是如此的云淡风轻,韩云枫便越发的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他自打拿到了那两封信后,便犹如两颗烫手的火炭、甚至险些便将它们毁尸灭迹,也免得给自家带来大麻烦呢! 谁知他为此战战兢兢了好几年,如今终于不得不跟两位舅兄交了实底儿,连带宓姐儿和岩哥儿两个孩子也知道了,这几人却不但不曾将那两封信当成随时会炸的火药,还都当成了宝贝?! 那他岂不是真将这两封信留对了,他不但不该害怕,还该拍手庆祝?! 韩云枫的脸上也便与庄岩一样挂上了笑容,只因他一来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二来也不想叫这个小辈看他笑话,将来再看低了他的宓姐儿去。 这四人也便都端起了茶,继而又悄声接上之前的话,议论起宓姐儿出的那个主意到底是否可行。 「方才若不是知道岩哥儿也到了,我也想听听他的意思,我便想说不如就照着宓姐儿的主意行事呢。」何凤亭笑道。 「左右我们何家兄弟俩相继回了京城,风头正劲更需要低调行事,妹夫又在春天才刚升了三级,温靖侯府更是不需要这样看似是大功实则却烫手的玩意儿,就将它拱手送给李逢春又如何?」 庄岩这才知道,原来宓妹妹早在来何府之前,便已经与表姨夫商议过,不如将那两封信送哪儿来的还放回哪里去,再叫李逢春李知府假借清扫府衙之名,令这两封信从暗藏之处大白天下。 他便不由得抚掌笑道,宓妹妹这主意还真好:「正好两位舅舅前些天才参与过三司会审孙连堂,倒不如就这么透露给李逢春知道……这便连表姨夫也能彻底择出来了。」 那孙连堂可是苏同知正经的岳家大伯父,又是秦阁老的门生,他知道这两封信的存在又有什么奇怪的? 只可惜孙连堂到底不知道苏同知将信藏在哪里了,那么三法司会审孙连堂时,自然也不能将此事白纸黑字记录进案卷里了。 谁知道孙连堂这番无凭无据的交待是不是空口白话,想要拉着秦阁老与苏驸马垫背呢? 谁又知道那两封信果然藏在顺天府府衙里,李逢春顺势一找也就找到了,就像是天上平白落了个大馅饼给他捡? 何乐亭闻言就扑哧笑了,直道你这小子倒是个精明的:「……这便抢着给你岳父彻底择干净了?」 只是别看何乐亭话是如此说,他也深觉得岩哥儿这主意不错。 他大哥方才就说了,如今他大哥已是大九卿之一的左都御史,他自己也坐了大理寺少卿之位,何家若不小心行事,很容易便会成为出头椽子。 温靖侯府又是齐王的亲姨母姨夫家,秦楚怀却是礼王的外祖家,温靖侯府若是抢了严办秦府的功,这功劳更是还没麻烦大,就是齐王的名声,还指不定如何受损。 他也便笑问他妹夫韩云枫,直道连孩子们都替你彻底择清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韩云枫也不犹豫:「若是两位舅兄都觉得这主意好,两个孩子也抢着先替我考虑周全了,我没二话。」 他若是真将那两封信当成大功劳,执意拢在自己手里换些好处才算数,他又何苦捧着火炭般心惊胆战了这些年? 说起来要不是那李逢春也不过才进顺天府没多久,他早就变着法子将这热炭不动声色抛给李逢春了好么? 何凤亭见状便笑着点头:「既是连妹夫也没二话,那便照着岩哥儿的意思办吧。」 第42章 「等明儿一早妹夫你先将这两封信照原样儿在原来的位置上藏好,我便差人去给李逢春递个话儿。」 「就说那孙连堂曾经含含糊糊的私下与我本人交待过,苏同知手里有些东西藏在顺天府府衙,再问却又改了口抵死不谈了,还请李知府多多留意一番。」 「那李逢春若是个聪明的,便该知道我这是递功劳给他捡呢,至于随后是叫人大扫除还是小打小闹,那便是他说了算了。」 何凤亭之所以这般笃定,便是他清楚得很,他这般说辞毫无漏洞。 就算孙连堂早知道苏同知将东西藏在哪里,他也无权大摇大摆去顺天府衙门里头搜检,更不敢暗中派人在深夜潜入不是么? 而他何凤亭既是混迹官场已久,更是不会只凭孙连堂一句空口白话,便请三法司合下搜查令——谁知道这是不是孙连堂给他设下的圈套,不但叫他徒劳无功、还会生过呢? 因此上他也只能将这个功劳送给李逢春了不是?还怕李逢春因此生疑不成! 这时却也不等另几人点头称是,众人便听得门外小厮连声叩门:「回庄世子的话,有个叫钱虎的来了,说是刚从阜财坊赶来的,有要事要寻世子说话儿。」 庄岩登时就立起了警惕的眉梢,连声道快叫他进来。 钱虎不是他派给跟随宓妹妹的两个暗卫之一么?怎么宓妹妹这趟来,却将钱虎留在了阜财坊看家? 难不成她与他想到一处去了,知道秦阁老一派着急找到那两封信,眼下已是到了慌不择路的时候? 那么现如今钱虎却急急追来了何家,岂不是秦阁老一派极可能已对韩家动了手,钱虎便是来报信儿的! 就在庄岩越想越惊、几乎就想立刻起身赶往阜财坊韩家一探究竟之时,钱虎已是带着一阵冷风掀开门帘迈步进来了,脸上虽然带着暗卫们一贯的冷硬神情,倒也未见一丝焦灼。 这时又瞧见钱虎假作不经意间抛给他的眼神儿,庄岩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面上也稍稍挂了笑。 等他笑着将钱虎的身份给何家两位表舅介绍了,又示意他有话尽管当众说来听听,便听得钱虎回禀道,就在韩大人与大姑娘刚刚离开阜财坊之后没两刻,韩家便进了贼。 「若不是大姑娘临走前特地交代了属下,叫属下不用跟来何府,而是留在家中多多帮着家丁们留意门户,说不准便得令那小贼得了逞。」 这话倒不是钱虎看不上韩家自己的护院,而是寻常人家的家丁本就是那么回事儿,就算是十个人加一起,也未必有他耳聪目明。 「只是属下也很是觉得奇怪,要知道韩大人与大姑娘出门时,天色虽然已经黑了,却离着小贼们惯常出动的时辰还早着。」 因此上钱虎虽是当时便将那所谓的小贼擒了,也不曾将人径直交给坊门守卫的兵士,更不曾去找这些兵士的麻烦,譬如怪他们守卫不力,而是悄悄在坊里坊外巡视了一圈。 却也正是这么一番巡视下来,便被他发现,原来阜财坊外竟是一直有人暗中盯着坊门动向,想必也便将韩家曾有两辆马车离去全看了个清楚,这才以为韩家主人不在,就提前动了手。 这时自家世子爷派去阜财坊的四人也到了,待得知世子爷竟叫这四人从此住在坊里,以便时刻替韩家盯紧了门户,而这四人的到来还将那暗中盯着阜财坊的三人给惊走了,钱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那小贼一定不是寻常小贼,摸到韩家也定然有所图,只不过图的不是钱财罢了! 他也便速速交代那四人尽管按着世子爷的吩咐去做,连带那被擒的小贼也要看好了,自己则快马赶来了何家报信儿。 庄岩这才真正笑起来。 原来那秦楚怀也不过是想趁韩家空虚之际,派人潜入表姨夫的书房寻找那两封信,若被抓了也可以冒充寻常小贼? 他就说么,若那秦楚怀老匹夫真忍不住想要对韩家动手了,也不该是大张旗鼓、明火执仗的,否则定会惊动旁人。 那阜财坊虽然住的都不是什么高官勋贵,也有六七成的住户都是京官儿呢;那秦老匹夫又不是缺心眼儿,哪里会想不到这一层? 倒是他之前才听得钱虎追来了,当时便有些沉不住气,生怕秦阁老的人将韩家表姨母吓到,这还真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他便在笑罢了之后也不说话,只将问询的眼神望向何家两位表舅与韩云枫。 谁知韩云枫虽是仔细听罢了钱虎的话,也知晓韩家眼下很安全,手中的茶盏还是忍不住抖了起来,那半盏茶水也便顺着倾斜的杯口流了满地,他却仍不自知,直到那茶盏被何乐亭伸手接了过去。 「那姓秦的着实欺人太甚!」韩云枫恶狠狠的压低声音吼道。 他的妻子再怀上一胎容易么?那秦楚怀老匹夫却在这时派人悄悄摸进了韩家,这何止是冲着那两封信去的,这分明还想害了他的妻儿! 想来若不是怕他与苏同知一样、早早提前将那两封信转交给了旁人,譬如他的两位舅兄,或是温靖侯,那秦楚怀却依然找不到两封信的下落,也必然早就叫人要了他韩云枫的命! 好在就在钱虎到来之前,屋内众人早就商议好了,那两封信是一定要交的,那秦老匹夫就算再可恶,也马上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第43章 韩云枫这般一想之下,方才稍稍安稳了些,却也不忘又一次追问钱虎,你真的确定阜财坊很安全么。 钱虎连忙点头,直道自家世子爷派去的那四人身手比他只强不差,定能护得韩家与老太太、太太安全,庄岩也笑着叫他放心。 「表姨夫若是还不够安心,不如我这就陪着表姨夫与宓妹妹回家去,如此也正好连夜将那小贼审一审。」 庄岩看似是与韩云枫商议,实则也是说给何凤亭兄弟听的。 只因他们虽然已经商议好了,明儿便借助李逢春李知府之手找到那两封信,再借助这位知府大人将那东西交给皇帝,可谁知会不会再从那「小贼」口中审问出什么有用的来? 譬如万一那小贼不是秦阁老派来的,而是苏寅生苏驸马自作了主张呢? 当然不论来人是谁差使来的,那两封信无论如何都得交,他们也得知己知彼不是?难不成还能一厢情愿的给那「小贼」盖上个「秦」字就算了? 何凤亭闻言便笑着点头道,岩哥儿说得在理儿:「若是连那苏驸马都按捺不住了,这便派了人去韩家寻找那两封信的下落,秦阁老却还一直稳坐钓鱼台,我们一方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何凤亭的意思自然是指那秦阁老若太过沉稳,未免有些事出反常。 要知道就在这一次赈灾款清查案中,那孙连堂已经被判流放了,秦阁老的其他门生也足足栽了七八个人进去,那老匹夫怎么还坐得住? 他可不是便怕秦阁老还有什么后手等着他们? 譬如那所谓的通信……实则并不是秦阁老亲笔写就,也许正好可以成为秦阁老的狡辩之词,甚至可以名正言顺的将那两封信定为污蔑陷害,再对他们这一方倒打一耙呢? 好在何凤亭到底也明白,像秦阁老这样的人,哪有官拜辅臣之后还万事亲自动笔的,身边必是常年养着几个代笔之人,这可是常年混迹官场必备的常识,也是必须的自保手段。 因此上那通信哪怕并不是秦阁老亲笔写的,只要自己这一方提早判断出了对方会做的狡辩,也不至于被对方狠狠反咬一口,甚至自乱阵脚了,姓秦的终归难逃罪责。 庄岩也便迅速领会了何凤亭的意思,连声道大舅舅放心:「我手下有个叫乔崤的暗卫头儿最擅长逼供,今夜里必能连夜审出来人究竟姓什么。」 ……随后也就是在当天夜里,也不需乔崤真正动手逼供,那还没等跳墙跳进韩家、便被钱虎擒获的小贼就交待了。 「小的只是收了人的银钱,要替雇主偷些东西,天刚黑时就被雇主用马车拉到了阜财坊。」那小贼信誓旦旦的说。 「若是早知道小的要来的人家这般藏龙卧虎,莫说那几人只给我一百两银子,就是给我一千两我也不干啊!」 「这位爷若是不信小的说的话,便尽管差人去南城打听去,小的叫蒋二郎,家住南瓜胡同。」 却也不等这小贼话音落下,乔崤扑哧就笑了:「南瓜胡同的蒋二郎就是你?你是不是将爷当成了傻子?」 只可惜眼下终归是在韩家,这处宅子还是逼仄了些,若是在前院将这小贼打得哭爹喊娘,嚎啕声也难免惊动后宅,更容易惊动四邻。 乔崤便伸出指头飞快的戳去,也不知在那小贼的身上都戳中了什么部位,钱虎几人便眼瞧着那小贼登时满脸痛苦,豆大的汗珠相继从额头上涌出来摔在地上,却连一声也喊不出,就仿若哑巴了一般,直将一张脸憋成了紫茄子。 直到足足大半刻过去,乔崤似乎也知道那小贼再扛不住这样的折磨了,他这才又是几指点过去,那小贼先是连喘了几口粗气,扑通一声就瘫倒在了地上。 却也不等这人彻底歇息过来,乔崤又如法炮制,又一次令这谎话连篇的小贼欲死不能,这回更是抽得整个人都弯成了一只大虾米。 如此反反复复几次过后,已是将对方折腾得如同刚在水缸里捞出来一样,真正的交待这才到了水到渠成之时。 「虽说我并未见过蒋二郎的真身,到底早就听说过这人的能耐。」 事后乔崤这般给几个同僚解释道。 「若那小子真是南瓜胡同的蒋二郎,百八十两银子便能被人收买?」 要知道蒋二郎可是京城神偷,一旦他想出动,绝不管时辰对不对,哪怕天还亮着也敢溜门撬锁、飞檐走壁。 且不说这样的人百八十两银子请不动,单说凭钱虎的本事,若来人是真正的蒋二郎,钱虎能发现进贼倒是容易,要想将人擒住却绝无可能。 更何况当初趁着孙氏母女去寺庙礼佛小住,前往砖塔胡同偷账本……便是温靖侯夫人求着侯爷差人寻了蒋二郎做的呢,这小贼真当温靖侯府没人了,从来不曾与蒋二郎打过交道? 庄岩也便在短暂的小眠醒来之后,就在乔崤口中得知,那小贼招供了,招供得还挺多。 只是也不知秦楚怀究竟是太过自负了,还是旁的原因,便不曾想到区区一个五品官韩家竟然有暗卫看家,他派出来的人手也便没那么多,更没那么厉害,这才令那跳墙的小子当当正正一头栽进了钱虎的手里。 「这便是那小贼随身带着的两封信,说是秦阁老身边一个师爷亲自交代的,那便是不论这小子找得到找不到两封真信,也要将这两封假的放进韩大人书房,最不济也要藏在韩家哪个院墙下或是别的屋子里。」 第44章 乔崤笑着将信递到自家世子爷手里。 如此等到天一亮……那老匹夫也便可以名正言顺请皇帝下旨搜查韩家,再用这两封信害了所有与他作对之人。 这日一早等韩宓起床后,也便还没来得及梳洗,就从她父亲口中得知了秦阁老的阴谋。 原来她昨儿半夜陪着她父亲与庄岩从何家回来后,虽则早知道庄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她也还是有些担忧她娘。 外加庄岩为了连夜等待审问结果,以便及时作出各种重要决定,也是要在自家留宿的,她便将自己的东小院让给了他住,她自己则是睡在了正院的厢房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这才在起床后就瞧见父亲正立在她窗外不远处,仿佛正等着见她;直到她听罢她父亲的学说后,这才重新回房梳洗。 这般等到众人都落座在早膳桌前,庄岩将她那并不该出现在脸上的笑容看在眼里,就难免令他有些疑惑。 韩家表姨夫不是已将昨夜审出的真相告诉宓妹妹了么?那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只是等得庄岩又想起她昨夜离家前,便知道留下钱虎看守门户,他也垂头笑了起来。 宓妹妹可是个聪明人!偏他还总当她依然是那个娇弱的小姑娘,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会手足无措,就是一条毛毛虫也能将她吓哭? 随后的早膳桌上也便安静祥和得很,并不曾令何氏与老太太看出一点点端倪来,更不曾叫二人知晓一丁点昨夜的「暴风骤雨」。 而何氏虽然有些狐疑,狐疑于自家老爷与女儿昨晚去了何家后,为何半夜却将岩哥儿带了回来,也便不由得猜疑起来是否出了什么事,可谁叫她也明白自己对朝政两眼一抹黑? 她当然也便知道,那些事情万不是她掺和得了的,更不是她能过问的,何况还有女儿与岩哥儿帮着自家老爷,她的两位兄长也在京城,这就更不必她操心了。 再说她眼下已是身怀六甲,只要她身子好好儿的,心情也好好儿的,不给自家老爷和女儿添乱,便相当于帮忙了不是? 何氏便在用罢早膳之后,连声笑着招呼王妈妈,快去厨房将厨娘们赶着大早儿做出来的点心装好,也好给岩哥儿带回温靖侯府去。 「你母亲前几日带着媛姐儿来看我,媛姐儿一直唠叨想吃我们家厨娘做的秃黄油,只可惜季节对不上了呢。」何氏温柔的笑道。 「正巧你二表舅母昨天刚得了她娘家差人给她送来的两坛子,想来也是秋天时特地做好留下的,特地分了我一坛,岩哥儿也捎带手给你姐姐带回去吧。」 也正是何氏这么一番云淡风轻的话,当时便令韩云枫与两个孩子更加踏实起来——只要一切风雨都不曾影响后宅,他们不论做些什么都值了。 如此待韩宓与庄岩一起上了马车,韩宓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实起来,也不等庄岩问她什么,她就笑着抓住他的手对他道,岩哥哥你知道么,我父亲真的变了。 「他竟然一大早便去找我商量,叫我将家与祖母、母亲照料好了,他要去敲登闻鼓!」 原来韩云枫半夜到家后,便一直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却又怕被妻子看出什么不对来,只好守在何氏身边闭眼假睡。 想来也就是这样,便令他越发领会这样的安康静谧才是真正的福气,等他起床后得知秦楚怀竟想倒打一耙,不但要毁了他的福气,还要牵连几家姻亲,他又怎会不恼怒至极? 韩宓也便在她父亲的学说中方才知道,敢情那秦楚怀之所以并不着急多派些人手找信,竟是早打定主意,想用两封伪造的信件便将温靖侯与何家全都牵连进谋反大罪中,韩家更是首当其冲。 而这老匹夫为何早未动手,一来是被孙连堂与其他门生的落马打了个措手不及,二来便是只要孙连堂还关在京城诏狱中,而不是前些天便已阖家踏上了千里流放之路,他那厢又已派出人去追杀孙连堂,他这计谋便还有漏洞。 要知道那孙连堂已是朝廷犯官,他那嫁到苏家的侄女儿孙玉容也死得莫名。 若是秦楚怀想给孙连堂强行多加上一个罪名,说是孙家与韩云枫在中间牵线搭桥,令苏寅生与温靖侯一拍即合、想要合起伙来谋权篡位,只要孙连堂死了,伪造的两封信也在韩家被找到了,谁不是百口莫辩! 这也就不怪韩云枫连半刻钟也等不了了,只想速速将一家老小交代给女儿,也不再借助李逢春之手,便要带着那两封真正的信件去敲登闻鼓,也好立刻上达天听。 只是韩宓又怎会叫她父亲真那么去做? 敲登闻鼓上达天听容易,揭露秦楚怀的阴谋也容易,可大秦朝的律法摆在那里,这敲鼓之人也要先被打上三十廷杖,若能熬过这样的大刑伺候,才能继续辨别状纸的真伪呀! 因此上哪怕韩云枫坚持为了给妻儿出一口恶气、受上一番大刑也值了,韩宓还是一把拉住了她父亲,连声道父亲倒是出气了,可万一他有个好歹,又将她娘与老太太置于何地。 庄岩在后半夜得知了秦楚怀差人追杀孙连堂,便当即派人去捣乱了,那摸进自家的小贼也未得手,并不曾将那两封伪造的信件放进自家来,他们只需依旧按着昨夜的商议进行不就成了? 他们这一边又不是无计可施了,非得去敲击登闻鼓继而受上一番大刑又是何苦!万一她娘因此受了惊吓,她岂不是一切努力都白费…… 第45章 「好在他也是个听劝的,他虽是恨那秦楚怀用心歹毒,却也知道万事以我娘为重。」韩宓这般笑道。 「只要我娘好好儿的,咱们家家都还好好儿的,并不曾真被秦楚怀害了去,借助李知府之手找到那两封信也不过是半日的工夫,他也能等。」 庄岩却是听罢韩宓这么一番话后,方才觉察出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两人的手心都被汗水浸得湿漉漉了。 他就不禁磨了磨后槽牙,心头暗道秦楚怀老匹夫你给我等着。 他宓妹妹说得对,既是自己这一方早就箭在弦上,当然也不怕秦楚怀如何心怀叵测、阴招儿频出,更不需要韩家表姨夫以身涉险去敲什么登闻鼓。 可对手这样的心思也实在太可恨了些,着实该下拔舌地狱! 这若不是宓妹妹昨晚便指派钱虎看护门户,谁知道秦老匹夫会不会得逞! 而他若不是被宓妹妹这一手儿提醒了,也便当即又给齐王与平乐长公主送了信儿,连带自家与何家都做了一番防备,但凡是能藏匿书信的地方都做了一番清理,谁又知道秦老匹夫会不会得逞! 只是别看庄岩心头也将秦楚怀恨得不行,只恨不得这便将那老匹夫生吞活剥,也不忘掏出帕子先给韩宓擦了擦手,又笑着安慰她道,既然她信他,他也不会叫她失望。 「……我派出去的人本就是军中斥候出身,一向擅长追踪,他们必不会叫秦家人早早得手,今日便将那孙连堂随便要了命去。」 「就算秦家人已经得手,我的人也必会阻拦他们回京给秦楚怀报信儿,绝不会叫那老匹夫抢在我们前头倒打一耙。」 至于等今日过后,李逢春顺利将那两封信交到了皇帝手中,孙连堂死不死也就不归他管了。 若那老家伙死了,自己的人又恰巧能拿到秦家杀人灭口的证据,还正好再给秦老匹夫多扣一个帽子呢不是? 这时两人的马车也到了温靖侯府大门口,既是这一夜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庄岩却是只往家里送了口信儿、人却直到现在才回来,韩宓也便不叫他往汀兰馆送她了。 「想来侯爷一直都在等着岩哥哥回来,也好见面细聊呢,你就别叫侯爷久候了。」 只是韩宓也没想到,温靖侯竟是才一从庄岩口中将事情全部经过听说了,也是立刻就犯了与她父亲一样的脾气,连声说道韩云枫是个书生不禁打,他却是个自幼习武打熬出来的身子骨儿。 「与其等着盼那李逢春够知趣,若是不识趣儿还得换个法子来,还不如换成我去敲那登闻鼓,莫说是先要挨上三十廷杖,就是六十,老子也捱得住!」 如今的汀兰馆虽是像模像样的摆在那里,其实却早就没什么课程可讲了,外加上庄岩昨夜彻夜未归,韩宓此时便在袁氏的房里陪她说话儿,也好替袁氏解解心宽。 那么现如今听闻这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她那厢才刚说服她父亲没一个时辰,未来公爹却又想去击鼓了,她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袁氏到底不像何氏那般柔弱,温靖侯府不论前院后宅的事儿都不会瞒着她,要不然韩宓也不会坐在这里、就能得知前院发生了何事。 韩宓也便不曾抢先着急,而是转眼望向袁氏;她便眼见着袁氏先是挑眉一笑,随后就对明月摆了摆手。 「你们世子爷不是跟他父亲在一处么?想来也不等你进了后宅垂花门,他那厢已经将他父亲那股邪火灭了吧?」 「你回去吧,只要那爷儿俩不曾打起来,就不用再来给我回话了!」 韩宓闻言也浅笑起来,待明月撒腿跑了,她这才又轻笑道,若她能学会表姨母的一半运筹帷幄就好了。 「表姨母是没瞧见,我一大清早还没来得及梳洗,便听得我父亲要去敲击登闻鼓,又是怎么一个蓬头垢面就跑去拦着他,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呢。」 袁氏顿时噫了一声:「敢情你父亲和我们侯爷这是心有灵犀了,也不用商议便都学会了怎么为难儿女?」 「这两人明明一个书生,一个武夫,却偏生都用了同一个法子,这不是合该他俩做亲家么?」 只是别看袁氏是这般玩笑着,看似是短短两句话便将温靖侯与韩云枫都笑话了一遍,她那心头却是彻底落下了一块大石。 敢情她那位韩家表姐夫这是彻底变好了?还这般有骨气的想去敲击登闻鼓,也好给韩家与几位姻亲家里出气? 亏她之前还一直有些含糊,生怕韩云枫只是面上的改变,也便隔三差五就要招呼上两位何家表嫂,一同往韩家走一趟,如此也好叫那韩云枫明白,她秋娘表姐并不是没有娘家人在。 如今看来这位表姐夫根本也不需要她额外操心了? 再有就是宓姐儿这丫头,还真是屡次三番叫她刮目相看呢——别看这丫头口上说着多么狼狈,却是顷刻间便能用三五句话将韩云枫拦了下来,这又是多大的本事? 最难得的还是这丫头也不居功,小小年纪便养成这么一个遇事不惊的派头儿,这岂不是叫他们温靖侯府捡到宝了! 袁氏便轻轻一拍手,连声笑道既是这些爷们儿家都这么硬气,便尽管叫他们折腾去吧:「……倒是你娘那边可提前寻好了稳婆和乳母没有?」 ……随后的时间便在这样的谈论中悄悄滑了过去,等到韩宓与庄媛等人陪着袁氏用罢了午膳,皇帝面前膳桌上的膳食却已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直到再难入口。 光武帝眼瞧着身边的侍膳太监与宫女已是提着食盒进出了几个来回,这才缓缓将那两封信叠起来塞进怀里,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却也不免沉声道,就算朕早就说过要节俭,这样热了三五遍的膳食恐怕连你们也不想吃吧。 第46章 「去叫御膳房给朕煮一碗阳春面,再将管祭酒送来的秃黄油配上一小碗端来吧。」 皇帝当然没胃口——任哪位皇帝得知自己的亲妹夫竟与后宫某位嫔妃的娘家人联手欲夺他江山,想来都不会有胃口不是么? 那两封信里的确不曾真真实实的写着想要谋权篡位不假,可这两人一来想要扶持礼王上位,二又早早就想好了功成之日如何分配利益,这又与谋权篡位有何区别? 好在皇帝到底早就清楚,他自己从来也不曾想将江山传给礼王这个儿子。 且不说他早就对秦家不齿,从他还年轻时便如此,单只说那秦家的野心……他也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因此上经由顺天府李逢春之手送上来的这两封信,皇帝看过了之后也不曾太过惊讶,心头反而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那便是原来他并不曾仗着久居帝王之位,就养成了满肚子的多疑,也不曾非常武断的错怪了谁,那秦楚怀如此,那苏寅生亦是如此。 而这石头既然落了地,皇帝哪怕先是被气得连午膳都耽误了,也不过是随后就有了胃口,又立刻想起了秃黄油这一口儿。 「管祭酒家这秃黄油做得再好,也不如何老侍郎府上的一个老厨子。」 皇帝捧着拌了秃黄油的阳春面,不由得食指大动,待他将这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却是意犹未尽的向往起了味道更好的秃黄油,就这般与立在身边的侍膳太监唠叨起来。 「只可惜何老侍郎已是仙逝七年了,这七年里再没给朕送过秃黄油,那老厨子如今也老得挪不动了,手艺虽然传给了女儿,那女儿也只学了他的三成本事。」 也正是他由此想起了何凤亭的父亲,皇帝突然眉梢一动。 他是早就看清了秦楚怀那老匹夫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假,只是一来碍于朝堂平衡,二来也想将这人留给将来的太子立威,这才迟迟未动手。 因此上就在早些日子的两湖赈灾款一案中,虽然秦楚怀已是逃不脱结党营私之嫌,他也不过授意三法司莫要连着秦家一起追究了,先将秦派的臂膀都砍了以观后效也不迟。 可是他怎么却偏偏忘了,就在何老侍郎病重那一年春天,他前去何府探病,这位对他有半师之恩的老臣还特地强撑着病体、给他举荐了姚致远入阁,说出的那一番话? 何老侍郎当时也怕他质疑,便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说,姚家作为百年世家太过底蕴深厚不假,单只看姚氏一族的树大根深,若叫姚致远入了阁,将来功大欺主也是极可能的。 「可那姚致远的为人又足够中庸,陛下将来若想维护朝堂平衡,舍他其谁?」 皇帝当时也便听懂了这位老臣的意思,那便是姚氏一族既是个庞然大物,百年世家的经营早已门生遍天下,不论他想借助姚致远乃至姚家辖制哪个重臣,以达到平衡朝堂之效,都是手到擒来。 而那姚致远既然足够中庸,哪怕他允了这人入阁成为朝廷重臣,他也不用担心姚氏一族翻天,自有这位姚家人替他管束自家族人与姚氏众多门生。 那他既然当时就明白了何老侍郎的深意,不但叫那姚致远入了阁,还在三年后便令姚致远成为首辅大臣,怎么现如今却对一个秦楚怀手下留了情,前些天还险些便允了姚致远的告老? 他怎么偏偏就忘了,只要他不允姚致远告老,他根本就不需要秦楚怀替他制造朝堂平衡? 那内阁里只要有那姚致远在一日,何止是文若行当不成首辅,这朝堂上就不会叫文若行一家独大! 那秦楚怀入了阁的这几年,不也被姚家辖制得门生无能、个个儿难出头么! 他怎么又偏偏没想到,那姚致远执意告老,想来也是因为他未曾及时惩罚秦楚怀、就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好在皇帝终归也明白,他之所以留下了秦楚怀,多半还是想叫太子拿着秦家立威,这才没舍得将秦家在两湖赈灾款一案案发时一刀切了。 可现如今这秦楚怀老匹夫的阴谋罪状已是又多了一项,竟然将他的亲妹夫都拉拢走了,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他这个做皇帝的若连眼前事都处置不好,连自己的颜面都找不回来,却偏偏惦记起了如何帮着将来的皇帝立威,他岂不是白坐了这些年龙椅! 这不是顾此失彼又是什么么!这不是养着虎狼等着将来宰肉吃、却忘了虎狼随时都能咬他一口! 随后也就是一个时辰后的乾清宫里,秉笔太监汪淳便已替光武帝拟好两份草诏,再便是准备将那两封信抄了副本出来,以备一起送往内阁商议外加票拟。 那两份草诏倒是好说,一份自然是立齐王为东宫储君,一份是再次驳回姚致远姚首辅的告老奏折,汪淳既是做了多年秉笔太监,他一点都不意外。 可等得汪淳抄到那两封信的时候,他那密密麻麻的冷汗便不禁争先恐后从额头冒了出来。 这、这两封信里涉及的不是谋反大罪么?其中一位写信之人竟然还是平乐长公主的驸马苏寅生?! 那他是不是该抽个冷子给长公主报个信儿啊?譬如前往内阁送草诏的时候? 皇帝见状便冷笑着抛了个帕子过来,口中亦是冷声道快擦擦你的汗:「汪淳你若敢叫那汗珠子滴在这两封信上,朕这便要了你的狗命!」 「朕可告诉你,别当朕不知道你的狗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 第47章 「平乐需要你给她报信儿么?你是不是忘了朕早些日子下的密旨,勒令苏驸马闭门养病,那密旨难道不是你写的!」 汪淳慌忙一手捞过那帕子擦汗,一头匆匆磕在地上,直道奴婢该死,也不知这头究竟磕了多少个,这「该死」说了多少声,脑袋已是要散黄儿了,这才被皇帝喊了起来、命他继续抄信。 ……如此等到冬至月的初十这一天,韩宓先是清早起来便得知她娘发动了,也不待她飞快跑到正房帮手去,便在院门口听说秦楚怀已于昨夜归案,太子亦是得了圣命负责监审,今日一大早已是摆驾三法司。 韩宓跑向正房的脚步登时咻的停了下来,双手也情不自禁的掩住了口,眼泪亦是同时夺眶而出。 如果说十二天前得知齐王得立东宫储君,又知道皇帝已经彻底驳回了姚首辅的告老折子,她还只是心头仅有三分窃喜,同时也在焦灼的等待秦楚怀的下场,这下场一日未到便一日算不得尘埃落定,今日这岂不是双喜临门! 齐王是比前世早了很多年坐上太子之位,这对她来说已是极大的鼓舞,姚首辅既未成功告老,又给她解除了一份忧患,那生怕皇帝不办秦楚怀、只为了留着秦楚怀制衡文阁老的忧患。 可那秦楚怀老匹夫一天不进大牢,她就一天无法彻底安心不是么? 却也就在这时候,韩宓就远远的听见正房方向传来一阵呼喊声,她的眼泪顿时凝住了,想要立刻拔腿再往正房跑去吧,却只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 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她不是早些天便差人将表姨母替她娘找来的稳婆接来自家住下了么,表姨母不是说那稳婆极有经验么? 韩宓一时就被自己这些想法吓疯了,腿便越发抬不起来;她只好努力的瞪大朦胧泪眼,连声唤着青芽你快来扶我一把。 却也不等青芽伸手过来,正房那边院门处便跑出了一个人,那人一边往韩宓面前跑、一边高声笑着喊道,恭喜大姑娘贺喜大姑娘。 「太太刚给大姑娘添了个小兄弟,母子平安!」 听见这喊声的韩宓却依然愣着站在那里,人就仿若失了魂儿,似乎根本没听清来人喊的是什么。 直到王妈妈又跑近了些,再度将那些话又喊了一遍,她这才又一次伸出双手掩住了口。 敢情方才正院里那些喊声都是惊喜声?!似乎还有她小兄弟震天的哭声?! 她就说么,她这么努力,老天爷绝不会再叫曾经的悲剧重演!她再也不会早早成为没娘的孩子,一家人再也不会生离死别! ……这一天的韩宓也便几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回,仿佛将两世为人的眼泪全攒在这一天流尽了。 好在她娘既是个产妇,她却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她便无法在产房久留,她祖母和她娘也不会允许她久留,她的眼泪再多,也只有青芽几个贴身的丫头全瞧见了,并不用她担忧这会吓坏她娘。 也好在她祖母与父亲体贴她还是个姑娘家,连报喜的帖子也没用她动笔,而是韩云枫亲自写就,又特地派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婆子一一送了出去。 韩宓的外祖母与两个舅母便在接到喜帖后匆匆赶来了,袁氏随后也到了,众人相继进了后宅后还是满脸的惊喜,其中也不免带了两分的后怕。 原来何氏的预产期本来是这个月的二十九,众人也便都不曾料到,韩宓的小兄弟竟然这么着急面世,竟是比预产期早了十九天降生。 「我也是被这调皮小子吓傻了呢,外祖母待会儿见到他,可不能学我祖母只知道护着他,万万记得替宓姐儿打他两巴掌。」 韩宓一边假作娇嗔的迎上众人诉说委屈,一边对着她外祖母指了指自己肿成桃子的眼睛。 「我还不等跑出东小院的院门,便听见正房那边一阵呼喊,当时便被吓得腿都软了,我哪儿知道这小子来得这么快!」 何老夫人也极其配合,脸上也不禁挂上了佯嗔:「那小子刚降生就敢吓唬他姐姐?看我待会儿不打他小屁.股!」 袁氏与韩宓两个舅母顿时会意一笑,心头倒是都同时松了一口气;袁氏更是怜爱的将韩宓揽到身边,又趁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肘。 敢情宓姐儿的小兄弟倒是个急性子,也没舍得折腾他娘,真是叫人白白捏了一把汗。 也就是因为这样,今日对于在场的众人来说便越发是双喜临门了;韩云枫也便索性不等洗三,就慌忙招呼苗刚前去附近的酒楼订两个上好的席面送到家里来,又给两位舅兄和温靖侯那厢送了信儿去,众人先在今日一聚权作庆祝。 这就更别论待到洗三这一天,稳婆从洗三盆里捞出的金锞子银锭子如何压得她手软,尤其是平乐长公主扔到盆里那个金锁,不但沉手得很,还镶着各色宝石,怎么看都是价值不菲。 那婆子便不由得满脸惶恐,悄悄寻了机会就将韩宓拉到了一边,将那金锁上的水仔细擦干净了递到她手里。 「虽说这洗三盆里的金银哪怕再多,按着老理儿都是给我们这些收生姥姥的,这金锁也实在太贵重了些不是?姑娘快替大哥儿将它收起来吧,老婆子我可不敢要。」 韩宓顿时就笑着重又将那金锁交到稳婆手里,直道姥姥您尽管收着:「洗三礼就是洗三礼,长公主又不是不清楚这个,这可不就是她赏您的?」 第48章 「若是因着它实在贵重,我便将它从您手里接了过来,这岂不是我们合起伙儿来笑话长公主不懂洗三的规矩了?」 要知道秦楚怀虽然在几天前就下了大狱,苏寅生苏驸马却不曾被明里法办呢,而是被长公主从皇宫中拿来一份秘药灌了下去,顿时便从佯称闭门养病成了真「病」。 这其中当然也有皇帝想要掩饰家丑的缘故在,可若不是三法司与内阁全都高抬贵手了,而是执意坚持一碗水端平,当时便将苏驸马也下了大狱,平乐长公主府哪里还有脸面在? 因此上虽说长公主也想将驸马办了,那也得分怎么办;眼下苏驸马既然已经病得不行了,皇家的脸面到底没坏在她手里,长公主又是怎么一个得偿所愿了得。 就说秦楚怀那一夜派人前来韩家跳墙吧,当时若不是庄岩醒悟得快,便迅速给长公主也送了信儿,长公主当即便命人将公主府看得水泄不通,谁知道苏驸马会不会被秦楚怀彻底牵连了,就是皇帝想遮丑也难?! 韩宓既是明白这个理儿,当然也便清楚平乐长公主实在是高兴得狠了,这金锁也不过是长公主的真实情感流露。 那稳婆倒是听了韩宓的话就慌忙将那金锁重新握紧了,连连道那我听大姑娘的——如果不收下这金锁便是笑话长公主不懂洗三的规矩,她一个婆子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 韩宓这才点头笑了,直道姥姥是个聪明人;却也不等她话音落下,就听得耳边响起了薄荷的招呼,说是既然洗三礼已成,大姑娘便将这位姥姥交给奴婢招待罢。 「老爷已经给坊门外的李记酒楼递了话包了场,专供咱们家招待女客,大姑娘这便引着客人去酒楼吧。」 原来韩云枫本也没这个打算,非得要去酒楼包场招待客人,眼下这才是个区区洗三礼便这般大张旗鼓的,待到满月酒和周岁酒又该如何? 可谁叫平乐长公主也不请自来了,自家这三进小院又太过逼仄,全然无法招待这样的贵客? 韩云枫也便灵机一动之间,立刻就叫人给门口酒楼传了话,那酒楼今日中午也便不再接待其他客人。 韩宓闻言就笑道老爷想得还真周到,要知道就在稳婆没将她拉过来说悄悄话之前,她还在心里含糊,今日中午该如何摆布酒宴。 可也就是等她引领着自家这些亲朋好友与平乐长公主一同到了李记酒楼,众人才刚分头落座捧了茶,她便听得长公主不经意的对袁氏说道,皇帝昨儿一早便去了汤泉行宫。 「说是从打一进了冬至月,腿疼病就又犯了,若不是想要等着秦楚怀被下了大狱,秦家也被抄了家,想来早些天便过去泡汤去了。」 韩宓也便由着这话想起来,皇帝确实是有风湿的毛病,想当年每到冬日过了冬至节,他便要前往汤泉行宫住上个把月,每次都是温靖侯或是庄岩带兵过去护卫。 只是眼下庄岩还太年轻,不但不曾进入军营历练,手中也还不曾有任何兵权实权;可是这一次为何却不是温靖侯护送守卫,长公主还这般话中有话,听起来像是想要告诉袁氏什么? 她便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只想听听长公主的下文或是袁氏怎么说;谁知她就听得袁氏笑道,本来皇帝打算喊着温靖侯同去的,也不知为何临走前却换成了敬王与礼王陪同。 「莫不是也怕……那秦家还有什么幺蛾子,这才留下太子监朝,又特地交代我们侯爷留下护卫皇城?」 这也不怪袁氏有些疑惑,毕竟那秦楚怀束手就缚前不过是个文臣,唯一一个与秦家有牵连的武将便是苏寅生苏驸马。 而那苏寅生不但早就交出了兵权,又一直闭门养病,眼下还将假病养成了真病,那秦家就算再有什么幺蛾子,还能平地生出几千兵士,或是早就养了些死士,还敢趁着皇帝离开皇城就害了太子不成? 袁氏自然也便看不大懂,那秦家既然已是彻底没招儿可用了,皇帝为何还要将自家侯爷留在京城,又专门叮嘱他好好护卫太子。 再则她也是为了暗中提醒长公主,万万莫被那苏驸马的「病情」糊弄了去。 万一那皇家赐下来的秘药失了效,或是长公主并不曾亲眼瞧着苏驸马将那药服了下去呢? 那若是等得苏驸马悄悄联络了曾经的手下,竟趁着皇帝不在京城大动干戈,这岂不是真将长公主连累了! 话说今日这个洗三礼上,平乐长公主虽是不请自来,眼下这处包厢又没有旁人在,韩宓的外祖母与舅母等人都在隔壁,长公主与袁氏的对话也便没什么可以背人的。 平乐长公主就笑着点了点头:「想来我那皇兄也怕我心太软,不敢真狠了心对枕边人下手,最终难免养虎为患,这才将温靖侯留在京城以防万一,不过这只是其一。」 「另外还有一个缘故,便是敬王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位道人,这位道长最擅针灸,据说若能配合泡汤医治个把月,也许便能痊愈了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要知道齐王可是才被立为太子没半个月,东宫储君的威严还一点都不曾立起来呢,眼下便要着手查办秦楚怀这桩大案。 那么皇帝既是去了汤泉行宫,却留下太子监国兼查案,若不将另外两个成年皇子带走,难不成就等着礼王与敬王给太子添乱撤火? 再说那才刚被下了大狱的秦楚怀可是礼王的亲外祖父! 第49章 谁知道礼王会不会因此生了恼恨之心,便趁着皇帝不在京城做些什么,添乱撤火事儿小,兄弟残杀事儿大! 袁氏却是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这般直截了当,竟是当即就承认了皇帝依然忌惮苏驸马,甚至是连长公主都一起猜忌了,这才没叫自家侯爷随从。 这就更别论太子殿下可是她的亲外甥,皇帝竟然害怕将成年皇子们留在京城会引起手足相残,这又何止是对敬王与礼王不放心? 她便一时有些讷讷,突然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长公主的话儿了,好在此时韩宓也将二人的对话听得差不多,便借着给二人续茶起身来到桌前。 「难不成偌大一个太医院就没有几位太医是擅长针灸的?如今的道士们一心炼丹追求长生不老的多,沉浸于真正医术的可真是凤毛麟角了。」 韩宓当然清楚得很,虽说论起来这苏驸马还是她与庄岩帮着长公主算计的,长公主也便并不忌讳当着袁氏与她的面前谈论此人,却也不可能叫自家驸马成为旁人的真正话题,更不愿意多提秦家这个险些毁了长公主一生的大仇人。 因此上她今后必须将苏驸马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能摆出一副有功之人的面目在长公主面前自居。 再说长公主定是对苏驸马的真实「病情」有数儿,对皇帝的忌惮亦是心头清楚,方才说出那番话来,才这么胸有成竹——想来苏驸马已是真的半死不活、不成人样儿了,她与袁氏又何苦替人操心。 长公主的儿子苏鹏程倒是有太医的叮嘱,说是最好等到满了二十再娶亲,段思羽与段家也愿意等。 可是长公主与苏驸马的亲生女儿苏毓今年都十四岁了,亲事在去年就定了下来,若是不出意外明年便要出嫁。 那若是叫苏寅生在眼下便咽了气儿,难不成还叫苏毓守上三年孝,与段思羽一样待到十七岁再嫁人? 皇帝是多疑不假,可他也重情分,否则他也不会早就对秦家生了厌恶之心,却一直找出各种借口留着秦楚怀上蹿下跳,还险些就叫姚致远姚首辅致了仕。 他更不会在清清楚楚看见苏寅生的野心后,不但不将其依法惩处,还将生杀大权交到了平乐长公主自己手上。 韩宓也就一边给长公主斟茶,一边替袁氏将话题一转,顺水推舟的聊起了那个擅长针灸的道士。 长公主闻言就笑了:「我也正是这话儿呢,偌大一个太医院还能找不出几个会针灸的来,怎么就偏偏信了那不知打哪儿来的牛鼻子?」 「可这也是敬王的一片孝心不是?」 袁氏也随之笑起来,直道长公主说得是:「说起来我们侯爷的腿也不大好,若这道士真有两下子,说不准我们侯爷也能沾沾光。」 ……这时的长公主与袁氏也便都不曾想到,韩宓第二日一早便寻到庄岩,请庄岩速速去打听一番,那位被敬王请来的道士究竟是什么来历。 原来就在长公主提起那个道士时,韩宓突然就想起当年温靖侯坠了马后两年有余,戴宏也给温靖侯府举荐了一位道士来,说是这位文山道人擅长歧黄与针灸之术,过去的年头儿里不止医治好了一位瘫痪病人。 也正是这位文山道人开始给温靖侯医治后,短短的不到一个月间,众人便都眼见着温靖侯好转起来,虽然依旧不能下地,精神却是日渐一日的好了,目光灼灼已是又现威武之风,每日也能起身靠着枕头坐上两刻钟了。 可就在文山道人来了温靖侯府的四个月后,众人都以为温靖侯就快彻底恢复了,突然就有个小道童风尘仆仆的跑来报信儿,说是道观里出了些事急需师父回去处置。 这道人当日便留下张药方,拿着袁氏给的重金匆匆离开了,温靖侯的身体与精神却在他走了之后,眼见着迅速坏了下去。 先是到了过去扎针的时间却没针可扎、便像个孩子般涕泪横流个不停,每次喝药也是才喝到嘴里便连声嚷着这药不对味儿,这般闹了足足有七八日之后,竟是每天里都有十来个时辰昏迷不醒。 这之后也不待侯府放出的几十暗卫将那文山道人寻回来,温靖侯便已是彻底不行了,前后不过二十几天就撒手人寰。 只可惜韩宓当时已是金家媳妇,这一切都是后来听得庄岩给她学说的,饶是两人再如何狐疑,甚至都怀疑那文山道人这根本不是治病而是害人,温靖侯的命也救不回来了。 而那文山道人不但一去不复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戴宏更是支支吾吾说不清这道人的去向与来历。 温靖侯夫人袁氏难免从此自责起来,自责她为何要轻信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竟害了自家侯爷性命去而不自知。 袁氏的好性子便就此彻底崩溃了,只管日日沉浸在自责与遗憾中以泪洗面,身子骨儿也渐渐糟了下去,不过半年后便追随温靖侯而去…… 那么现如今突然听说敬王给皇帝举荐了这么一位道人,又是擅长岐黄与针灸的,韩宓既是早知道温靖侯府的悲剧,也早就在心头生了怀疑,她又怎会不将两人联想到一处? 如果这个道人便是当年那个文山道长,又恰恰是戴宏经了谁之手举荐到敬王面前的,甚至是戴宏已经改投了敬王,这何止是能报了当年的仇! 只要她与庄岩多多用心,也许还能顺势将敬王与戴宏全都拉下马,再捎带手救上皇帝一命! 第50章 齐王是已提前做了太子不假,可皇帝也不是个坏皇帝不是? 若是这便叫皇帝被人暗地里害了去,谁知道是否会牵连太子,谁知道太子能不能应对这样的巨变,谁知道这天下会不会大乱! 再说那戴宏本就因为礼王的小肚鸡肠、却无意中躲过了京城的各种清算呢,不论是两湖赈灾款一案,还是秦楚怀下狱,都不曾牵连到他分毫,看起来还仿佛因祸得福了。 若是他今世并不曾背叛温靖侯府,前世也不曾借助一个文山道人之手彻底害死了温靖侯,韩宓当然也不想拿他如何,甚至还会以为前世的他也是不明真相,这才被那道人借了他的手——哪怕他这一世已现了原形,他既去了西川,很多帐慢慢再算也不迟。 可这戴宏现如今竟是将把柄送到了她手里来,她若不抓,岂不对不住他! 韩宓也便不等庄岩细问她缘故,譬如她怎么竟对一个道士上了心,尤其这道士还是给皇帝治病的,就笑着给他解释起来。 「我听表姨母说侯爷也有腿疼病,还不比万岁爷的风湿轻。」 「那若是这位道长能治好皇上那就太好了,只可惜这人目前还在汤泉行宫,一则我们请不来,二则侯爷也不曾跟到汤泉行宫去,一时半刻沾不上光请他一同医治。」 庄岩恍然大悟:「宓妹妹是说……若我能打听出这道士的来历,他若还有其他同门师兄弟擅长岐黄,或许这便能请来给我父亲针灸治疗风湿?」 韩宓笑着点头:「再说我前几日便听我大舅母说过,那戴宏到了西川后,便四处延请名医给戴夫人和戴如玫扎针治病呢,戴夫人如今已是和常人差不多,可以四处行走应酬了。」 「岩哥哥你说这针灸是不是挺神的?」 那西川既是何凤亭经营了多年的地方,戴宏府上的动静又哪里瞒得过何凤亭去。 这就更别论那秦楚怀虽则已经倒了,他们这一方也要防止戴宏东山再起,将来又成为他们一个大敌手,那么何凤亭又怎会不叫人特地对戴府多加留意。 也正是再加上这个缘故,韩宓可不是越发怀疑起了那个道士……也许便是当年那一个? 眼下离着当年那个年头儿倒是还早呢,可戴宏如今却因为戴夫人与戴如玫的病,提前寻觅到了这个人,又恰巧利用这人成为了他与敬王结盟的敲门砖,这都是很可能的事儿! 可是庄岩又哪里管得着戴夫人是死是活? 就算戴府找到的那个名医灵得很,针灸之术也神得很,也便治好了戴夫人的头晕与半瘫之症,西川离着京城如此之远,一来一去便得三四个月也不止,他还能差人去西川将这郎中请来? 就是皇帝的腰腿疼病犯了这么些年,又何曾这般大张旗鼓的前往外地寻觅名医? 他若有这工夫还不如就在太医院请一位擅长针灸的太医来,再劝他父亲耐下心来医治几个月呢,他父亲倒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将手上的军权一点点交还给皇帝! 他也便迅速从韩宓的话语中听出了另一个意味,那便是这道士也许就是戴宏举荐给敬王的——那么他也就真得好好查一查这道人的真正来历。 要知道那戴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家大表舅既是一直特地差人注意着戴府,他当然也不能轻视了戴宏! 只是韩宓也怕庄岩真查到那道人的来历后,若那人果然真是文山道人,又果然是戴宏引荐给敬王的,便会冒冒失失报给太子知道,太子亦会冒冒失失的反对这个道人给皇上治病。 她也就不忘叮嘱庄岩道,如果岩哥哥真派人去查那道人来历,不妨捎带手挖一挖他的真正底细:「万万不能只因为他可能是经由戴大人举荐来的,便贸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只有那人真是文山道人,真正底细也果然不干净,譬如过去便借着行医之名为非作歹,再不然便是喜欢用些不该用的药,这才能免得叫皇帝生疑不是么? 否则单只叫太子径直反对这道人给皇帝治病,却拿不出一点证据来,岂不是叫皇帝疑心,太子是不是盼着他的腰腿疼就这么一直疼下去,或是疑心太子想借此机会打压敬王? 好在韩宓也清楚,她这番嘱咐不过是关切之故,其实庄岩又哪里用她教孩子般这么教导;她就眼见着庄岩连连笑着点头说,宓妹妹放心。 「哪怕那道人手上真有其他花活儿,心里也不止打着一份鬼主意,乍一到皇上面前也必然不敢用,而是只管小心翼翼的给皇上治病,有这个时间我必然早将他的底细挖出来了。」 韩宓既有了庄岩这么一番保证,她也放心了。 要知道敬王本就没有强大的母族可以依靠,东宫储君又已定下,想来就算这位王爷真有什么花花肠子,一时半刻也绝不会翻出什么大天去。 或许敬王本就真想在皇帝面前表达一番孝心,这才巴巴儿的将那道人举荐到皇帝面前,毕竟坐在龙椅上的是亲爹……可与同父异母的哥哥大不相同。 至于那远在西川的戴宏,就算他真想改投敬王门下又能如何? 细论起来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谁叫他当初背叛温靖侯府便得罪了当今太子,后来又被妻女无形中替他得罪了礼王,不重新找棵大树乘凉心里不踏实呢? 而那道士若真能治好皇帝的腿疼病,戴宏重新找到的依靠又何止是敬王,就连皇上也得高看他一眼不是? 第51章 只是别看韩宓想是这么想了,等得这日午后她回了家,也不忘打发栓柱出去替她多找几个生药铺子问问,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什么药材会叫人用久了再停、便会痛哭流涕的,继而更会毁了身子与精神。 虽说这一世有她的重生在,温靖侯必然不会再有这等悲惨遭遇,她也得心里有数儿不是么? 这般又过了两日后,庄岩那边尚无下文,袁氏又来了韩家,一边是亲自来送冬至节的节礼,一边也趁机再探望探望何氏。 等韩宓将人迎进她娘坐月子的内室落了座,袁氏便笑吟吟的将她带来的几棵红参往前推了推,又特地交代王妈妈这便取一棵拿去厨房,再搭配上她送来的老母鸡一起熬汤去。 「说起来这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嬷嬷教我的,说是乍一听老山参的确比年头短的红参强太多,可那大补的东西到底不能久用。」 「尤其是这屋子里烧得这么热,老山参吃多了可容易起燥流鼻血。」 「再说表姐这个月子本就赶上天寒地冻的时节,就万万再不能缺了这红参鸡汤温养。」 「表姐可记得我当初生岑哥儿时天气也这么冷,接连二三十天的红参鸡汤喝下去,不但没多长一两赘肉,气血也全都补上来了。」 袁氏不厌其烦的说道,仿佛不但要说给何氏听,也有些要提前教导韩宓的意味。 其实何氏又怎会不知道,袁氏定是从宓姐儿口中听说,老太太这几日不停给她补那老山参了,这才趁着老太太也在,特地又说了一遍这话,也免得叫老太太好心办了坏事儿。 何氏娘儿俩便都抿嘴儿笑了,韩宓更是连连点头道,姨母教的我都记住了:「宓姐儿一定会叫王妈妈好好盯着厨房,叫厨娘们再别给我娘熬老参汤了。」 短短的一句话语便将她祖母的小小错处择开了,全推给了厨房那些不懂温补与大补有何区别的厨娘,倒令老太太也随之长长松了一口气。 谁知韩宓随后便是话音一转,目光也望向躺在床上的她娘:「我那小兄弟多体贴啊,一点儿也没叫我娘多受苦。」 「我听说旁人家竟有一生就是三两日都生不出来的,将母亲活活痛死的也有?」 老太太那厢才刚大松了一口气,顿时又被韩宓这话吓了一大跳,慌忙站起身来伸手来掩她的口,嘴里亦是连连低呼你这宓丫头可别胡说八道了。 「你快陪着你表姨母去西次间坐着喝茶去,这月子房哪儿是招待你表姨母的好地方呢。」 老太太分明是怕何氏被韩宓这话吓坏了,也便着急忙慌撵人了。 韩宓连忙站起来,软笑着给她娘接二连三的屈了几回膝,直道娘可别在意:「我只是想炫耀炫耀咱们家颖哥儿乖巧,谁知道话到半截儿就拐了弯儿!」 待见得何氏全然没当回事儿的笑着对她摆手,脸上也颇有自豪神色,自豪自家颖哥儿就是体贴得了不得,就是没叫她多吃那分娩的苦,她这才挽着袁氏出了屋,在西次间里落了座。 「其实……其实宓姐儿也是突然想起来,温先生曾经提起过西域传来的一种草药,说是这草药的花朵还是果实来着,镇痛有强效。」 韩宓给袁氏倒了茶,这才不好意思的笑道。 「如果这草药真像温先生说的那样,岂不是天下女子之福?」 「只是温先生也说过,这草药已经传来十几年了,却没见得哪位郎中用它,想来是它镇痛之余还有躲不开的坏处吧?」 袁氏笑着颔首:「我倒也听不止一人提起过这么一种草药,据说尤其西川与云贵种这个的多,却也不曾听闻谁真频频的给病人用过它。」 「或许这应当便是宓姐儿你说的,它虽然对病痛有好处,坏处却更大,要不然哪有郎中舍得不用它呢?」 韩宓顿时叹了口气:「我就说么,为何我早些天跟我大舅母提起这个草药来,说是想请我大舅母寻来些给我娘分娩时备用,又问我大舅母为何那戴宏戴大人守着西川这种草药多、却不给戴夫人和玫姐儿用,我大舅母竟是如畏虎狼般叫我别再提了。」 「原来这草药竟是如毒药一般,治病的效果还不如毒性大?」 袁氏听罢她这番话却是难免神色晦暗起来,目光也闪烁个不停,随后也没坐上片刻便起身告辞了,说是还有几家的冬节节礼没送完,就不在韩家久留了。 直等韩宓将她与滕妈妈亲自送到前院送上马车,马车才一出了阜财坊的坊门,袁氏这才沉声问起滕妈妈,你说是不是宓姐儿这鬼机灵又像那次借助温先生一样,想要借我的口告诉咱们娘娘什么事儿呢。 「我也听说那个文山道人仿佛是戴宏举荐到敬王跟前儿的,岩哥儿也正叫人查这道人底细,只可惜西川离得太远,暂时还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难不成是……宓姐儿听说得比我和岩哥儿更多,甚至知道那位道人的医术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灵验,而是只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草药?」 可袁氏虽然有着这样的猜疑,却也明白韩宓不是个不懂事的——如果这丫头果然听说了什么,便该正儿八经提醒她,再请她去跟皇后娘娘说话儿,而不是这般暗地里的拐弯抹角。 再说宓姐儿若真是笃定得很,又怎么会等她来了韩家才这般话里话外的点她,想来这丫头早就巴巴儿的给岩哥儿送信儿去了。 第52章 因此上袁氏这才与滕妈妈商量起来,两人最终都觉得韩宓也许只是听说了什么,虽然心头也有怀疑,实则却无法坐实,这才试探着提了几句,权当是大家提前有个防备罢了。 而这传言既然无法坐实,宓姐儿又怎会早早叫岩哥儿知道,继而再叫岩哥儿冒冒失失报到太子面前去? 反而是皇后娘娘与皇上多年夫妻,很多话论起来更容易说一些,分明比从太子口中说出来稳妥多了。 至于皇后娘娘若是也怕这样的话说出来无凭无据,自可以多派些人手去查实后再提也不迟啊。 且不说皇后娘娘关心皇上本就是名正言顺,总比太子暗暗差了人去查敬王和戴宏、乃至那道人真正的底细来得好。 单只说万一查证走露了风声,这可是娘娘差人去查的,也免得叫人猜忌太子对兄弟欲加之罪不是么? 只是别看袁氏既是与滕妈妈这般商量了一路,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说是等明儿一早她便往宫里递个牌子求见皇后,待她回了自家后宅后,为了稳妥起见,她也还是又叫人给温靖侯送了信儿,说是有要事与侯爷商量。 只因袁氏也有些含糊,含糊于那道人既是敬王举荐给皇帝的,她若变着法子对那道人提出质疑,难免有些挑拨几位殿下兄弟之情的嫌疑,更甚至还挑拨了皇家父子情份。 她也便想再跟自家侯爷要个定心丸吃,如果侯爷说这事儿做得,她就再无二话。 谁知等温靖侯到了后宅正院后,闻言却是难免一惊,就连袁氏才递给他的热茶也险些被他掀翻在地。 原来在皇帝临去汤泉行宫前,既将护卫皇城的差事交给了他,他这些天也便更加忙碌了些,就连晚膳也不曾在家用过一次,只有今日这是被袁氏差人喊了回来,到家时天还亮着。 却也正是如此,他这几天便与京城十二团营的总兵官、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们走动得更近了,也就是今天早晨,他可才从五城营的都指挥使胡琪口中听说,内城兵马司抓了个小道童。 「那小道童看着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迎面走来,本来内城兵马司的巡逻兵士也不曾想捉他问话,怎知他却转头撒腿便跑。」 「待兵士们匆忙追去将他捉了,就发现这小道童原来却是个女孩儿扮的,这岂不是大蹊跷?」 「谁知等人将她捉回了内城兵马司衙门,还不待问她什么,她就塞嘴里一丸不知打哪儿掏出来的药,顷刻间便七窍流血死了。」 胡琪自是将这事儿当成蹊跷笑话儿讲的,只因这大秦朝的道观虽然不如佛寺多,道姑也不是没有,他却从未听说过,还有女孩儿家装扮成小道士的。 再说五城兵马司虽然风评不够好,也比锦衣卫强多了不是?他手下的兵士可没有强抢民女的恶霸,哪就至于进了兵马司衙门便服毒自尽? 温靖侯当时听了胡琪这话,心头还有些腹诽五城兵马司真是不拿人命当人命,明明衙门里死了人还拿出来当笑话讲,又捎带手诋毁了锦衣卫。 可是现如今再听得袁氏与岩哥儿竟然都怀疑起了给皇帝治病的文山道人,说这道人实在来历不明不够可靠,他突然就想起胡琪曾经说过,那装扮成小道士的女孩儿是西川口音。 那又怎么容得他不在瞬间便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处,又怎么容得他不惊讶! 温靖侯先是将胡琪讲过的那个「笑话」给袁氏讲了,也不需要袁氏如何仔细消化,这个女扮男装的小道童与那文山道人到底有无牵扯,他便迅速拍了板道,夫人明日该进宫还得进。 那个女扮男装的小道童是已服毒死了不假,可越是这样便越叫人心头惶恐不是? 他当然可以亲自出手着人暗查,或是叫胡琪也将这事儿当成正事儿追根溯源,如此也免得岩哥儿那厢人手不足,说起来又不够名正言顺,可这全都需要时间。 万一若是查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成效,这短短时间还不够往西川跑一趟,那文山道人却一直都在汤泉行宫给皇帝治病啊…… 若那文山道人真是个腌臜道人,十天半个月可足够他给皇上用上无数伎俩了! 袁氏一听倒也真是这个理儿,便连连点头道她听侯爷的:「至少在那道人的来历还没彻底查清楚之前,还能请皇后娘娘再给汤泉行宫多派两个太医去。」 「哪怕太医们不能与那道人一起给皇上治病,在一边尝尝药试试汤也稳妥几分。」 这时的袁氏也便不曾想到,等她第二日进了宫,原来皇后娘娘虽然并不曾怀疑文山道人的来历,却也与她一样忧心忡忡。 要知道齐王虽被立为东宫储君,到底还是个崭新的太子,又随即就接手了监国与查案两件要事,说起来怎么一个任重道远了得。 再者说来皇帝的腰腿疼病也有些年头儿了,今年入冬后却为了秦楚怀的案子与另一桩陈年贪墨案,不但推迟了前往汤泉行宫的日子,还颇为大动了一番肝火,那病情也便比往年犯得更厉害些。 如此再加上皇帝前往汤泉行宫不但未带上温靖侯护卫,还将敬王与礼王带去随行,偏还给了敬王一个尽孝的机会,连那不知敬王从哪儿寻来的道人也敢用来治病,皇后又怎会不心焦? 这就更别论就在皇帝离宫的第二日,贵妃便大张旗鼓的来了坤宁宫,口中说是前来陪皇后说话儿,面上嘴里却都带了掩饰不去的炫耀,仿佛是在嘲笑皇后且别高兴太早呢! 第53章 皇后也便在袁氏来了之后,连大礼都不等袁氏行罢,就去伸手亲自将人挽了起来,口中亦是微带急切道,你可终于来了:「若你今日不来,我就打算叫人去请你了。」 袁氏从未怕过不该怕的事儿,譬如那礼王的母族秦氏已倒,如今就轮到皇帝打压太子的母族了。 皇帝为了巩固皇权,自是要时不常便寻人开刀的,可自家侯爷站得正立得端,她娘家亦是如此,她怎会平白害怕这个? 她便以为皇后娘娘因为自家侯爷没往汤山随行,这才着急见她给她解释,也好叫她安安心心的,别以为自家侯爷失了宠。 她就不慌不忙的先将皇后扶着坐下了,这才温声道娘娘稍安勿躁。 「也怪我们侯爷最近护卫皇城的公务太过要紧,突然成了个不着家儿的,家中便更缺不了我打理,外加上最近又要四处送冬节节礼,我这才腾出工夫来探望娘娘。」 袁氏姐妹俩本就感情深厚,哪怕袁皇后这个做姐姐的先做了太子妃、随后便做了正宫娘娘,袁氏这个妹妹前来宫中见她,若不是正式场合,说话间也不怎么太在意君臣间的称呼。 却也正是袁氏早就用惯了的这个「我」,还有那话语中特地交待的「护卫皇城」,听到皇后耳朵里却令她大松了一口气,她闻言也便笑了。 敢情皇上这一次未带温靖侯前往汤山,果然是将人留下护卫皇城的? 亏她叫人暗中打探到了这个消息后,她还有些将信将疑,甚至日日害怕自己的娘家亲戚突然失宠呢! 其实论起来这也不怪皇后患得患失,毕竟前朝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摆在那儿。 若是东宫储君年轻,皇帝却还不老,皇帝多半会对储君忌惮三分,也多半会对储君的母族先行打压;再不然便是再扶持一个儿子与太子高唱对台戏,也免得不定哪一日便养大了太子的野心。 于是也别看袁氏那话先是令皇后松了口气,皇后也还是不大放心的。 谁叫皇帝虽然留下温靖侯护卫皇城,看似依然对这个连襟恩宠信任有加,却偏偏又在那厢抬举了敬王呢? 敬王的母族再算不得依靠,若是敬王本身足够纯孝、外加举荐文山道人有功,哪怕他永远当不得太子的真正对手,也是皇上特地扶持起来敲打太子的好人选不是么? 袁氏难免轻笑:「娘娘这么想倒是没错儿,可娘娘也得设身处地替皇上想想,若换了您……」 袁氏很清楚自己这个姐姐是个极聪明的,凡事用不着她说太多。 娘娘如今虽然有些思虑过重,也不过是眼下这个时机比较特殊罢了,就像皇帝当年刚刚即位成为新君,娘娘也足足有一两年吃不香睡不好。 因此上她也必须开解皇后几句,说皇帝如此做也是人之常情,换了谁当皇帝都一样。 皇帝今年可刚满四十五,不是六十五——哪有这样年纪的皇帝,在立了太子后便替太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仿佛生怕自己转眼便咽了气、也便必须为太子清除一切障碍的道理? 皇后这才真笑了,心中也难免暗道,怪不得皇上临走前便跟她讲,后宫里最省事、最识理的便是她,外戚里唯独叫人放心的便是她娘家了,不但从不行挑拨离间之计,更不碰谋利之事,遇事也都知道替他着想。 她妹妹说的没错儿!若换了她是皇上,又是眼下这等年纪,立不立太子都不好说呢!又哪有捧着太子、叫太子的权威凌驾皇权之上的道理? 皇后也便话音一转,就与袁氏聊起了家常,仿佛之前的一切也不过是姐妹间的闲话儿:「你去韩家探望过秋娘了?这个哥儿的身体怎么样?」 她前几日倒也差了身边的嬷嬷替她探望过何氏,只是当时颖哥儿正睡着,宫里出去的嬷嬷又不能在外久留,也便并没机会仔细瞧瞧那孩子,更与早之前何氏夭折的那个哥儿无从比较。 皇后当然有些替何氏忧心——要不是早之前那个哥儿没满月便没了,那韩云枫也未必有狗胆出去沾花惹草。 袁氏连忙笑着请皇后放心:「这个能吃能睡能哭的,瞧着便比当年那个壮实多了。」 再说韩老太太在第二日也请她替何氏与颖哥儿娘儿俩请了个太医去,太医只管搭眼一瞧便捋须笑了,直道这孩子中气十足得很:「老太太硬硬朗朗的等着抱重孙吧。」 皇后难免喷笑:「敢情这太医是连韩老太太也给一起瞧了?我怎么却不知道太医院还有这等妙人儿在?」 这时既是已经提到了太医院,袁氏也便顺理成章的提到自己的来意,说是哪怕那道人再高明,皇帝到底是皇帝。 「就算为了更长远着想,外加上太医院的规矩,皇帝的脉案也得日日做好记录,不差两个太医跟着记录汤药病案分明说不过去。」 皇后却是顿时轻轻咦了一声:「你这话竟与四弟妹昨儿进宫来说的话一模一样。」 袁氏这才知道,原来袁四太太昨儿也进宫来了,目的还与她差不离儿,想来她兄弟这两口子必然也对那道人生了疑。 只是兄弟媳妇终归是兄弟媳妇,并不像她可以更深一步讲明白,也便未曾令皇后娘娘当时便做出什么判断,更未曾立刻便差了太医盯着那道人。 她便笑道:「四弟妹家事没我那么忙碌,便比我与何家走得更近些,想来也是听何家大表嫂提过西川的民俗,家家户户都喜欢种植西域来的草药。」 第54章 「那文山道人到底是西川来的不是?」 这时她便见得皇后的神情终于有些凝重了,显然是她那位弟妹袁四太太果然并未深说,皇后也便并不知晓那位文山道人实则是戴宏举荐给敬王的。 她就继续笑道,她虽则早几日便听说了一点那道人的来历,却不知道那道人或许来自西川,否则她也早就进宫来了:「还是昨儿我去韩家送节礼,又听宓姐儿告诉我的。」 皇后沉吟了片刻后难免叹息起来,说道亏她早之前还有些不愿意自家妹子给岩哥儿定下宓姐儿当媳妇:「敢情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却是个七窍玲珑心,怪不得你早就瞧上了她。」 这话既然说到这儿了,袁氏也便知道皇后娘娘心头已是有了决断,她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哪怕那文山道人的汤药里真没添加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单只看这人并不是不问红尘的世外高人做派,而是削尖了脑袋往权贵高官身边钻,这人也不能久留不是么? 难不成还能叫这道人帮着戴宏在皇帝这厢立上一大功,再成为敬王的有力臂膀,又果然叫敬王成为太子的强敌? 当然了,敬王哪怕有天兵天将扶持也蹦不出什么大天去,毕竟他资质有限本事有限,生母与母族又是个只会拖后腿的。 可戴宏不一样啊,若叫戴宏重新站起来,甚至不定哪天再回到京城来,不管这人的身后到底是不是敬王,温靖侯府岂不是又多了个敌手! 她袁氏只想叫温靖侯府好好过日子,不想叫自家日日提防这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黑手! 也就是在袁氏进宫的这日午后,温靖侯府突然来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黑色马车,来人在车轿厅里下了车,便被人引着往庄岩的外书房走去。 这条路并不长,眼下的天气虽早入了冬,今日也没有雨雪与北风,谁知这人大氅上的风帽却一直盖在头上,将大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令谁也瞧不清楚他的真实面目。 直到他一路进了书房里间,庄岩又将关山等人都打发走了,令小厮与书童们都去外面守着门,来人这才轻轻掀下头上风帽,又拱手给庄岩见了礼。 庄岩不由得失笑道,你个赵小六今儿怎么这般神神道道的:「往日你又不是没往我们府上来过,你那敬王表兄不也甚是赞赏你能与我走得近么?」 原来来人便是赵明美的庶出六弟赵明哲,生母是戏子出身那一个,也就是韩宓在春天前往通州庄子上赏花小住时、引荐给庄岩认识的其中一位。 这肃宁伯府赵家既是赵贵妃的娘家,也是敬王的舅家,赵明哲与他四哥认识了庄岩后,也便从未瞒着敬王,相反还时时刻刻都不忘将此事摆在明面儿上。 因此上就在齐王也便是太子当初出宫建府时,敬王也便早就知道孙连堂有意将排行为三的孙女孙雅静推给齐王做侧妃,齐王却颇为敬谢不敏。 敬王当时就摆出了一副非常体贴兄长的架势,径直跟齐王表示他要替兄长分忧,替兄长收下孙家那女孩儿,在齐王妃摆宴当日还不惜为此闯了齐王府后宅,令孙家赔了夫人又折兵,颇是有口难言。 虽说这孙家后来也没少替敬王添麻烦,连赵贵妃也为此和敬王闹了不止一回,甚至令他的名声越发不好听了,可孙家最终出了事,敬王到底也没沾惹上一身骚,还令他的太子兄长与皇后娘娘都谢了他不止一次不是? 敬王也便从未怀疑过,他这两位庶出表弟是弃了他改投太子了,而是为了方便替他时刻掌握太子一方动向,这才假意与温靖侯世子走得这么近。 那么庄岩眼下瞧得赵明哲竟将今日的到访搞得如此神秘,他又怎会不疑惑? 他是已经知道那个文山道人的来历有些诡异不假,也知道赵明哲今日来访或许与那文山道人有关。 可赵明哲终归是敬王的表弟,还能真为了依附他,便将敬王卖得一干二净? 赵明哲却是闻言笑也不笑,反而一脸凝重带着三分哀伤,随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亦是连声道,求庄世子抬手救救我小兄弟。 「我们伯爷想将他送到文山道人的新道观里去,叫他跟着那牛鼻子学炼丹!」 庄岩慌忙伸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直道你有话慢慢讲:「大家兄弟一场,你这么跪我算怎么回事儿,将来还要不要见面了?」 只是别看话是这么讲了,又全然表现得对那文山道人不感兴趣,庄岩心中却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 原来他虽然早几日就派人去查那文山道人了,却一直都没查出什么来,若是去西川又路途太过遥远,三两个月也未见得能传回消息,实在是令他有些一筹莫展。 敢情那道人到了京城后便建了新道观!若早知道这个,他岂不是早叫人在京城周围探访各个道观就成了! 这之后他也便从赵明哲口中得知,原来文山道人已经来到京城快两个月了,所谓的新道观也不是一砖一瓦新建成的,而是肃宁伯与另外几个先帝爷时期的老外戚、还有昭亲王等人共同出的银子,在大兴买下的一个田庄略作修葺。 「虽说道人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那文山道人自己个儿便有二十多个姬妾,膝下也是儿女成群,可我那小兄弟今年才刚六岁,若是送去了道观里,不就是去给这道人的姬妾与儿女当小厮使唤的?」 「再说那炼丹炼药的差事本就是到处火炉,朱砂水银又样样带着毒性,他一个小孩子家哪儿避得开这处处危险?」 第55章 赵明哲一边给庄岩学说着,一边忍不住红了眼。 他和他这同母兄弟都是庶出不假,可庶出也是人,他以为他攀上了温靖侯府后、又令敬王表兄赞赏得很,便可以令他父亲高看一眼,捎带手也能待他小兄弟好一点。 谁又知道他父亲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还说什么若是他的小兄弟学会了文山道人一身本事,将来不但能令他父亲与赵家全家长生不老,连带着这天下究竟归谁也未可知! 庄岩既是将小厮们全都打发了出去,也便只好亲自动手给赵明哲拧了个热手巾来,等对方拿着手巾捂在脸上,他这才淡淡的笑道,我看你是关心则乱。 「你既然知道那权作道观的田庄在哪儿,又知道那道观里养着二十几个女子和一群孩子,还日日生着炉火炼些见不得人的丹药,径直报官叫五城兵马司捅了这处淫窝子不就得了?」 大秦朝对佛教道教这些教派并没什么偏好,也从不曾像前朝一样扶持僧人、打压道士,几乎将天下的道观全都毁于一旦。 只是不管是僧人还是道士,若是像这文山道人这般做派,道观里竟成了豢养姬妾之地,甚至还有采补之嫌,这岂不成了邪门歪道,这哪里还是正经道教呢? 这就更别论那文山道人才刚到京城,便已是这般迅速的拉拢了一众老权贵,不但将先帝爷时期的外戚与当今圣上的兄长昭亲王都笼络了,宣扬的还是长生不老这等邪论,这更是其心可诛! 赵明哲拿下脸上的手巾苦笑:「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世子这个法子。」 「可那道人这处道观所在,只有我们伯爷与那昭亲王有数几人知晓,若是被我报了官,哪里瞒得过去?」 到那时莫说他想救他小兄弟了,就连他与他的生母想必也逃不脱一死。 庄岩沉声道你的思虑倒也没错儿:「毕竟你手下能用的就那么几个人,就算他们想替你保密,也未见得有这本事扛过你们伯爷的严刑拷打。」 「那你便踏踏实实将此事交给我,你尽快回府吧,也省得被人发现了你的行踪。」 等得赵明哲千恩万谢的告了辞,庄岩又招呼关山替他将两位幕僚请来,三人关着门又商谈了片刻。 也正是他将这两位幕僚请来后,他也便从二人口中得知,内城兵马司昨日捉了个女扮男装的小道童,因着这人被捉进五城营衙门后便服毒自尽了,他父亲今日已经暗中示意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胡琪务必详查此事。 庄岩闻言就笑了。 亏他之前还在考虑应该怎么做、才能将报官一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既不会叫人猜疑到赵明哲头上去,亦不会知晓幕后主使是他。 「那小道童一来是女扮男装,二来又服了毒,这岂不是递上门来的现成把柄,正可以叫五城营顺藤摸瓜查一查那田庄么?」 这就更别论与其去皇帝面前掀那文山道人的老底、难免证据不足,看似还好像不想叫皇帝的风湿尽早痊愈,哪有直接打击文山道人的巢穴来得快! 到那时也不需要如何证明那文山道人来历不清,更不需要揭穿那道观里如何不堪,只要叫皇帝得知这道人竟与昭亲王蛇鼠一窝,这便够了! 可是即便庄岩立刻就叫人给他父亲递了话儿,温靖侯又一次如此这般提点了胡琪一番,庄家父子二人也是万万没想到,皇后派出的两位太医已是连夜启程离京,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便到了汤泉行宫,美其名曰是前来替皇上记录脉案的。 这两人到了也没多久,便从文山道人给皇帝熬的汤药渣子中找到了残余的几个罂子粟壳儿,随后便来到圣前回禀道,这罂子粟正是十几年前从西域传来的一种草药,任谁服用久了都会上瘾。 可那文山道人又怎会立刻就认了这个罪? 他顿时跪在地上连唤冤枉,又不迭声的沉声分辩道,这两位太医分明是嫉恨贤能,是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 原来文山道人也清楚得很,从打他跟来汤山温泉行宫,这才不过短短十来日,他还远远未曾赢得皇帝的全面信任。 因此上他不但不曾带着罂子粟这类草药来,也从来不曾打算这么早便使用这等招数——若是正儿八经扎上个把月针灸后,皇帝的风湿还不见好,再行「良策」也不迟。 且不说他给皇帝熬的汤药,使用的可都是御药房备下的生药,不论他抓了什么药,御药房跟来的掌药都有记载在册。 单说这位病人可是九五之尊,汤药炉前至少也有四个太监假作帮忙,实则看着他,哪里会叫他有往药里掺东西的机会! 「陛下若是觉得贫道的辩解不可信,不如这便差人前往贫道下榻之处搜查吧,若能找出半个罂子粟来,贫道立刻认罪伏法!」 「倒是这两位院判大人,说是前来给陛下记录脉案,为何不与贫道先将早几日的脉案问一问,却偏去查了药渣子?」 「还请陛下这便下令查一查这两位大人身上与随身行李,能查到那罂子粟也是说不准的事儿!」 文山道人既知道这两位太医是皇后派来的,他自然也不想得罪这二人,心中反而更加明白,今后在汤泉行宫这些日子里,他更得小心行事,万万不能被这两人抓了他的把柄去。 可这二人才刚到得汤山便想要他的命,莫说他们背后站着皇后,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成! 第56章 这就更别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把柄可被这二人抓的,这二人才刚到这儿便敢如此挑衅,还不是仗着有皇后撑腰! 因此上文山道人也便毫不含糊的提议道,若是要搜查便该连着这二人一起搜,言之意下便是直指那罂子粟壳儿本就是这二人带来的。 他既然从未带着这种东西来,那汤药渣子里又是哪儿来的罂子粟壳子?若不是这两人趁机扔到里头的,那才是见了鬼了! 话说皇帝自打瞧见两个太医竟从汤药渣里找到了不该找到的东西,他这怒火顿时升腾起来。 要知道他这一趟可不止带了文山道人,就是太医院也跟来了一个副院使、两个近侍医官呢,这就更别提御药房跟来的典药、掌药与小药童,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明明跟着他来了汤山这么些人,竟叫区区一个文山道人往他的汤药里加了料? 这若不是皇后派人来得及时,他这条命岂不都得交代在这群废物手里头! 谁知等皇帝强压怒火又听了几句文山道人的辩解,目光顿时晦涩起来,再垂头看向那两个皇后派来的太医时,也难免令那一同跪在地上的二人有些心惊胆战。 只是也不等皇帝开口说些什么,两人已是同时一个头磕在地上,口中亦是异口同声道,文山道长这个主意不错。 「还请万岁爷这便差人搜查道长与下官们的住处与行李,再还下官们一个清白。」 这二人是带着皇后娘娘的特殊交代赶来的不假,那罂子粟的壳儿也的确是他俩放在药渣里的。 可他俩又不傻,他们统共就带了七八个那东西来,也全数都放在了药渣里头,倒看谁还能再从他们身上或是行李里找出半个! 再说皇帝的腰腿疼可是风湿,年年来汤泉行宫泡汤外加扎针、敷药也有六七年了,也不过是起个缓解的效用,来年入了冬依然还会再犯。 怎么听似一样的治法儿到了文山道人这里便说能痊愈,太医院却治不好了? 那文山道人若不是用的下作法子治病才怪了!太医院若叫他得了逞,还不如立刻解散各自回家种地瓜! 这两人也便根本不怕什么搜查,这话落进皇帝耳朵中,又难免令皇帝微微一愣。 若那文山道人不怕查,这两个院判也不怕查,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皇帝凝神暗暗想到。 要不还是先将这行宫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再说吧! 虽说从这三人的辩解来看都好似个个儿清白,谁又知道这行宫里有没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皇帝顷刻间便下了这样的决断。 怎知却也不待皇帝张口,众人便听得殿外一声声传进来,说是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胡琪求见万岁爷,有要事当面回禀。 那文山道人也便万万不曾料到,虽则他已是百般小心、处处在意了,却也只是他在皇帝身前身后谨慎罢了。 而他那位于大兴的新巢穴,却是个挡不住的软肋,在昨日夜里便被五城兵马司摸了去。 如此也不等他彻底洗脱身上的嫌疑,譬如等皇帝派人彻底搜查他在行宫里的住处,再还他一个清白,那都指挥使胡琪已是亲自策马来了汤泉行宫。 原来胡琪昨天早上便得了温靖侯递的话儿,说是那女扮男装的小道童一事还是不能当做寻常事来看。 「……你忘了万岁爷如今正在汤泉行宫养病,身边便有个不知哪里来的道人?」 胡琪当时便被惊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 温靖侯这意思是……那女扮男装的小道童竟是文山道人豢养的? 那、那若是叫那文山道人在皇上身边待长了,再将那乱七八糟的丸药给皇上吃上几丸还了得! 这就更别论黄昏时分,胡琪又一次从温靖侯口中得知,那文山道人竟与昭亲王等人搅合到了一处,而那昭亲王当年……还与皇上争过太子之位。 要知道胡琪可是光武帝生母的娘家外甥,是皇帝嫡嫡亲的姨表弟。 若说这大秦朝还有谁更盼着光武帝长命百岁,将这龙椅坐得再稳当不过,皇上的母族若敢称第二,便没谁敢称第一。 这天夜里胡琪便趁黑带着几百兵士亲自赶到了大兴,寻到那庄子跟前便叫人将四周围了。 等他再带人翻墙摸进庄子里去,不但当即就将昭亲王与昭亲王世子等人全抓了个正着,还立刻就印证了这所谓的道观竟然是个窝子。 「那道观里竟有七八个十来岁的小女童假扮做小道童,说是、说是昭亲王父子等人也住在那里不少日子了,日日都在用这些女童采补 !」 非但如此,那几个炉火旺盛的丹炉也吓人得很,竟有好几个炉里往外泛着一股血腥味儿。 胡琪不过是亲自翻了翻备药的器皿,便被他翻出了好几种内脏,看似有心有肝儿,还有三四个眼珠子,那最大的丹炉里……还煮着一个一尺来长的不足月胎儿。 眼下的胡琪便这般跪在光武帝面前学说着,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翻心倒胃的干呕起来。 哪怕他再知道这叫「圣前失仪」,哪怕他在那处田庄里便已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这般干呕久了之后,也不禁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皇帝此时却在低头翻看着胡琪亲自递上来的一个匣子,那匣子里不但装着一捧罂子粟壳儿,一小包罂子粟籽儿,还摆着几个蜡壳已被捏碎的药丸。 第57章 那药丸隔着破碎的蜡壳儿,依然发出血红透亮的光芒,又好像故意配合胡琪的话一样,隐隐泛出一股血腥之气。 皇帝就仿若被胡琪的干呕传染了一样,手中先是一抖,那匣子顿时摔落在地上,人也随即与胡琪一样呕吐起来。 若不是他身边的近侍手疾眼快,速速将痰盂捧上前去,说不得便得叫那呕吐之物染花了皇帝的衣襟。 ……这之后也不等太监宫女们将殿中都收拾干净了,殿外又有回禀声传来,一人经一人的传到正在寝殿里换衣裳的皇帝耳边道,占统领已经带人搜查过了文山道人的下榻小院,只是并不曾搜检出什么来。 「两位新到的院判大人房中与随身行李也没有可疑之物。」 皇帝的近侍太监马彤一边给皇帝整理着衣角,一边小声道。 皇帝难免冷笑起来:「那文山既是敢于自请搜查,便是情知他那院子里并没什么腌臜东西,可是这又有何用?这救得了他么?」 至于皇后派来的两个院判……就算那药渣里的罂子粟壳儿就是他们故意扔进去的,这也定是皇后已经听说了什么,这才叫这两人用这等方式提醒他吧! 因此上民间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少年的夫妻老来的伴,夫妻还是结发的好? 「马彤你去给占祥传话儿,叫他手下将那文山看好了,再给行宫中众人传话,这便将车马仪仗准备起来,朕要起驾归京。」 这般等得所有消息陆陆续续传到韩宓耳边,文山道人一案虽还算不得尘埃落定,只因案情还未曾细细审理,与此案有关的相关人等却也都下了大狱。 譬如昭亲王父子,昭亲王母族的几位老外戚,还有先帝爷另几个妃子的娘家人,就连肃宁伯也未曾逃脱,也就更别论那道观里的小道童。 倒是敬王虽则亲自将那文山道人举荐到了他父皇面前,皇帝到底清楚他这个儿子肚子里有几两酥油,就凭敬王这点本事与心性儿,他还不敢想要皇帝的命。 再则说来胡琪当日便已在那处田庄里粗粗审问过了,敬王竟然从不曾往这处所谓的道观里来过,细论起来也不过是个不察之过,说白了便是被人利用了一个皇子的身份与一张嘴。 韩宓难免笑叹道,皇帝待他这几个儿子还真是个顶个儿好得很。 「就算肃宁伯当日未被胡琪按在那道观里,事后也照样被捉归案,他可是敬王的亲舅舅啊。」 因此上与其说那敬王不过是不察之过,还不如说是王子犯法并不与庶民同罪——只要皇帝不舍得要这亲儿子的命,谁还能真将敬王如何? 胡琪等人不就清清楚楚知道这个,也便处处都在帮着敬王择清所有嫌疑了? 好在韩宓也清楚,皇家的事儿根本不容她置喙,她也便迅速换了话题道,也不知肃宁伯下了大狱后,会不会牵连肃宁伯夫人与赵明美。 庄岩笑着摇头:「宓妹妹尽管踏踏实实放下心吧,有昭亲王几个挡在肃宁伯前头,阖家抄斩或是流放这等大罪,远远轮不到他头上。」 暂且不论那肃宁伯并不曾与昭亲王父子一般、日日长在那田庄里,更不曾参与采补、炼丹这些腌臜事儿。 单说那购买田庄做道观的银子,肃宁伯也不过出了三百两,连个零头都抵不上,昭亲王父子更是因此死活儿瞧不上他,也便轻易不许他去「占便宜」,这也是无形中救了他不是? 更别提皇帝既是有心保敬王,也便不会叫肃宁伯顶上什么弥天大罪;再说肃宁伯可是皇帝自己的外戚,与先帝爷的外戚哪儿能同日而语? 想来也不过是将这人关上几个月,顶多再剥了伯府的爵位权作惩罚罢了。 韩宓却是闻言便扑哧笑出声:「那田庄不是连买下来带修葺、很是花了一大笔银子么,敢情肃宁伯才刚出了三百两?」 那也真怪不得肃宁伯就将文山道人炼出的丹药当成好东西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要送去学炼丹。 原来昭亲王父子不但一颗丹药都没给肃宁伯吃,连带那田庄都不许肃宁伯踏足一步,肃宁伯只好起了「送幼子去学炼丹」的念头儿! 却也就是昭亲王等人这般小气,便画就了文山道人的催命符! 韩宓也就不免连连笑叹道,她虽然猜到那文山道人来历不清不楚,手上也不干不净,却也没想到竟会牵扯出这般的天大腌臜事儿。 若是早知道那个逃跑出道观的女童便能掀开文山道人之迷,或是早知道赵明哲会求到庄岩面前去,便叫庄岩知晓了道观的位置,她又何苦暗中指引袁氏,还令皇后娘娘冒险往汤泉行宫派了心腹太医? 这真是多亏胡琪及早摸到了大兴去,也及早赶到了汤山,否则万一那两个太医嘴没那么硬,岂不是将皇后娘娘牵连了,连带温靖侯府也不舒坦? 只是韩宓也明白,她请袁氏给皇后娘娘递话儿也没错,那时的一切还没水落石出,唯有皇后娘娘出手查实文山道人,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话说就在她叫栓柱替她前往各家生药铺子打探时,她也还以为文山道人只是喜好用那不该用的草药骗银子、骗名声呢不是? 那她乃至皇后娘娘又怎会任凭文山道人胡作非为,将那罂子粟用到皇帝身上? 那时谁又怎会想到,那文山道人虽则有些医术,却更想长命百岁长生不老,甚至企图扶持笃信他的宗室做皇上,若此事真能得逞,他便是新朝廷的大国师了?! 第58章 因此上眼下的韩宓也便越发清楚,她根本不用在意昭亲王等人的下场,那文山道人更不值得再提,她也不用再为皇后娘娘兵行险招暗暗懊悔。 她最最应该明白的,便是当年戴宏将这文山道人举荐给温靖侯府,继而要了温靖侯的命,而今世这戴宏又一次与文山道人搅到了一处。 只有戴宏也在这个大案上一起栽了,她重生之后的清理新仇旧恨之路,才算彻底圆满了。 她便不禁转头沉声问庄岩道,那昭亲王等人既然已经下了大狱,不知皇帝想将戴宏如何处置呢。 「那戴宏既是守着西川,人也是他举荐到京城来的,他敢说他从不知晓文山道人的腌臜底细?」 「敬王是只担了失察之过不假,再说谁叫他是皇帝的儿子呢,皇帝若是不点头,谁也不是非得对他斩尽杀绝,可戴宏是不是也得担个罪责?」 那戴宏根本就是这桩大案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将人举荐到京城来,又叫文山道人借助他的举荐认识了敬王与昭亲王等人,这一切也便不会发生不是么! 虽说那文山道人到了皇帝身边的日子尚短,还尚未来得及给皇帝使出什么手段,皇帝的身体也便未曾受到一点伤害。 可这案子不止牵连了敬王,还牵连进了皇帝的兄长、昭亲王一家子,还有好几家宗室与先帝爷的四五家老外戚呢! 皇帝一向待这些宗室与老外戚不错,这些人却偏偏起了这样的心,如今案子发了,这不是将皇帝的脸面打得啪啪作响么! 庄岩顿时笑了:「我就知道宓妹妹肯定会问起戴宏,可谁叫他眼下还在西川,就是皇上立刻差人去捉拿他,一时半刻也押不回人来?」 因此上别看昭亲王众人全都下了大狱,一来是皇帝还未想好,这一次究竟是该将此案交给三法司,还是命锦衣卫与胡琪共同审案,二来也是因为戴宏尚未到案,此案也便还没开始正式审理。 「咱们总得容皇帝再想一日半日,究竟是脸面重要还是案子重要,再不然便是两样都重要,再指定哪个衙门去抓戴宏不是?」庄岩这般解释道。 捣毁大兴那处道观的本就是五城营不假,论说在案犯归案后,也不该再指定别的衙门来与胡琪抢功;可谁叫五城营只是负责京城治安,审不得大案要案呢? 韩宓的笑容这才缓缓爬上眉梢——她哪里是着知道急戴宏何时被押回京城来受审,只要这人有罪,今日与明日到京又有何区别。 她只是怕这人无形中又逃过这一大劫好么? 可如今听来皇帝这是早有计较,绝不会叫戴宏逃过这一次清算,她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她就笑着抿了抿嘴儿,眼瞅着天色已晚,也不再多留庄岩,先是亲自将他送出韩家送到胡同口,又望着他上马离开,这才一路与坊内来往的邻居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回了家。 ……日子眨眼间便到了韩宓的小兄弟颖哥儿满月这一天,天色从一大早起便阴沉得紧,好似随时都可能落雪。 韩宓便一边支应着后宅待客事宜,一边差人多备了些油衣与木屐送去门房,以备万一雪下得大了,也好给客人来后使用。 谁知等青芽几人从外院回来后,便递给她一个非常精美的匣子连带一封信,说是平乐长公主府上差人送来的。 韩宓顿时有些惊讶,既惊讶于当初连颖哥儿洗三时、长公主都来了,今日为何却打算缺席,心头也不免长长松了口气。 要知道洗三那天就是因为长公主也来了,便很是令韩家手忙脚乱、连旁的客人们也都颇为拘束呢,就连韩云枫也是不得不差人包了李记酒楼,也好用来招待长公主这位贵宾。 那么今日若是没有长公主前来凑热闹,韩家的来客们也都可以轻松一番了不是? 只是别看韩宓想是这么想了,等她打开那封信看罢内容后,她也忍不住越发惊讶起来。 原来长公主不能亲自前来贺喜,竟是因为驸马苏寅生从昨日傍晚开始便不大好,今日随时都会咽气? 这、这又是怎么一个话儿说的?皇帝不是已将苏寅生的生杀大权彻底交给了平乐长公主,何时生死都由她么? 怎么苏毓如今还未出嫁,平乐长公主却突然又想立刻就要了苏寅生的命去? 好在韩宓也不是个死钻牛角尖儿的性子,既然一时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她也便不再多想,她就先将那封信一点点撕碎、再扔到炭盆里烧个一干二净,便抱着那个匣子去了正房。 等她娘打开匣子笑叹起长公主又送了这么厚重的礼物,她这才将长公主府上今日可能要出大事的话说了。 「随着礼物送来的信中说,苏驸马可能捱不过今日。」 脸上也不禁又流露出了几分不解。 这时她便听得她娘一声轻笑:「长公主真是不愧出身皇家,不但颇为识时务,又分外坚决果敢。」 韩宓脸上的不解越发浓重起来,连忙拉住她娘的手叫她娘仔细给她说说:「我可是一直都没想明白长公主为何如此做呢。」 何氏便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这才笑问,宓姐儿既知道皇家宗室中先后出了这么些个事儿,为何还看不透长公主的用意。 「那文山道人与昭亲王一案审到现如今,可是至少牵连了七八家宗室,四五家外戚呢,若是苏驸马一直活着,皇帝怎么彻底法办这些人家儿?」 第59章 「长公主既是皇帝的亲妹妹,总得替兄长做个表率不是?难不成就叫这些宗室口口声称皇帝不公平,继而再叫全天下人嘲笑皇帝不公平?」 这就更别论那秦楚怀虽然终于认了罪,秦昭仪为了给她父亲好歹保下一条命,一直都不曾停止攀咬苏驸马,虽则早被软禁在重华宫,却没有一日不闹腾呢。 若是苏驸马这便没了命,秦昭仪也就死了心,也好还后宫一个清净。 韩宓这才恍然大悟之余,也不得不承认是她目光太窄了。 她一直都在想,若是苏驸马这便死了,苏毓便得守上三年父孝才能出嫁,却从未考虑过如果苏驸马不死,皇帝该如何吩咐三法司秉公执法,长公主一家又该如何在宗室立足。 也就是连何氏都将长公主不得不如此做的用意看得这般清楚,韩宓又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她当年竟然以为她娘是被丁香气死的,她还真是天真得可以。 她就越发将何氏的胳膊抱得紧了,头也忍不住靠在她娘肩上撒起了娇,心中亦是感叹道,有娘在身边可真好。 只要她还有娘在身边,耳边又时不常传来颖哥儿的响亮啼哭声,还有她祖母的唠叨声,这之后她哪里管得着三法司如何审案,刽子手如何杀人,这家前几日新添了丁,那家这几日新娶了媳妇,冬日落雪,春日刮风! ……却也正是不论是朝廷的大小动向,还是邻里亲朋的红白喜事,都不能阻止时光流淌,时间便悄悄来到了来年秋天,颖哥儿还不等满周岁,宋千红三日后便要出嫁了。 韩宓便在这一日清早来到温靖侯府,先去给袁氏请了安,便与她早就约好的庄媛、庄婷姐妹一起出了门,一路前往宋宅给宋千红添妆。 等三人进了宋千红的闺房,再瞧见临窗大炕上还放着一对尚未来得及收起的鸳鸯枕套,韩宓就忍不住感叹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仿佛我们昨日还都在汀兰馆里背手端坐听课,我还是同窗里头最矮的那一个呢,谁知道千红姐姐眨眼都要嫁人了。」 其实又哪里只是宋千红要嫁人? 宋千红的婚期过后不过五个月,庄媛也要嫁到镇北侯府段家去了,庄婷与何晟的婚期亦是定在来年八月底,昔日的汀兰馆早在几个月前便上了锁,不过十五天一打扫通风罢了…… 好在韩宓当年也是嫁过人的,虽说那金家令她嫁得很是心不甘情不愿,那时的她便已明白了一个道理,嫁人也不过是又一段生活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她就连忙笑着安抚起被她那话引得有些伤感的姐妹几个,直道哪怕大家都嫁人了又如何。 「千红姐姐三日后便是我们的岱大嫂子了,将来婷姐姐也是我二表嫂,大家不但没分开,反而更亲密了呢。」 庄媛的伤感顿时变成满脸恨恨的:「你也知道你们更亲密了,可是我呢?镇北侯府和你们仨人儿可没亲戚!」 庄婷本来还因为韩宓那声「二表嫂」便有些脸红,如今闻言登时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大姐姐这是将自己给忘了?」 「难不成等你嫁去了镇北侯府,我和宓姐儿便不能再叫你姐姐,千红也不能叫你媛妹妹,而是一起改口叫你段家大嫂子?」 众人顿时被庄婷这两句话逗得一起喷笑出声,宋千红更是立刻改了口,连喊了庄媛三声段大嫂子,仿佛庄媛若不赶紧答应,便要一直这么喊下去。 姐妹几个也便都在这样的笑闹之中忘掉了汀兰馆已散的伤感——左右等大家都嫁了人,将来也还是要频频走动的,温先生和高姑姑也不曾离开温靖侯府,她们若是想念先生了,随时都可以前去探望。 这就更别论温先生虽是早就打定了终身不嫁的主意,却从来不曾这般引导她们;女孩儿们又怎会不知道,嫁人并不是坎坷之路的开始,全看她们将来如何经营。 宋千红也便在众人笑够了之后,就亲自沏了茶来,好叫姐妹几个坐下好好说一会儿私房话。 也就在盏茶过后,已经嫁到宋家的赵明美也来了——说起来她与宋家老三还是今年春三月成的婚,眼下已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因此上哪怕她一早儿就听说庄媛等人来了,又很是急切的想来聚一聚,她婆婆又怎会任凭她还像过去那样毛里毛糙的? 宋太太便亲自瞧着她用了早膳,又喊婆子们抬了软轿来,这才将她送到了宋千红的小院门前。 眼瞧着当初的赵明美如今已是变成了一个幸福满脸的小妇人,坐下后又颇为体贴的掏出帕子给宋千红擦了擦手,好将小姑子手背上那一点茶渍擦干净,韩宓便忍不住垂头抿嘴儿笑了。 说起来那宋老三与宋太太母子还真是赵明美的克星呢!这不是才刚成婚五个月,便已将这么一个刁蛮大小姐调.教得连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只是韩宓也明白,这也未见得都是宋太太娘儿几个的功劳。 若不是去年年底文山道人案发,肃宁伯因此蹲了三个月的大狱,出狱后连爵位都没了,赵明美又怎会如此无忧无虑,踏踏实实做起了宋家三奶奶? 要是肃宁伯一点事儿都没出过,他如今还是赵家那个糊涂的当家人,还指不定要给赵明美添多少麻烦呢! 哪儿像现在的赵家,不管家里家外全由赵明美的娘亲与长兄说了算数,这一家子也便前所未有的清净消停? 第60章 想当初要不是瞧在赵明美的亲娘与亲大哥份儿上,单只看赵明美她爹惹出来的那些祸,宋太太哪管宋老三早与赵明美订了亲,当时便悔婚也是应该的。 又哪里还有将婚期提前、也免得万一肃宁伯被定了罪,说不准将赵明美也牵连了,尽早用嫁人将赵明美从那赵家择出来这一手儿。 韩宓也便越发感慨,既是赵明美再不会如前世一样遁入空门,宋老三也不会再背着黑锅上法场,着实叫她更加体会了重活一回的好处,她也不能将这一世辜负了。 她便在感慨过后附和起了赵明美的话儿,连声笑道:「既然宋三嫂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媛姐姐怎么讨好小姑子,媛姐姐便该好好听着呀,怎么却笑话宋三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明姐儿了?」 原来就在她走神的工夫,赵明美便问起了庄媛,既是段思羽与苏鹏程的婚事还要等三年后才办,媛姐儿可打算好了如何与段思羽相处这三年。 段思羽到底和她们都做过几年同窗,谁不知道那丫头性子古怪? 因此上也不怪赵明美替庄媛担了忧,生怕等庄媛嫁到段家去,还指不定与段思羽生出什么闲气来。 韩宓倒是早知道段思羽已被平乐长公主言传身教得变了个人儿,更是清楚早在长公主府上摆宴设计孙大太太那天,她就将段思羽的那个表姐害了一道,叫那人再也当不成庄媛夫君的妾室。 可三年的时间到底不短,姑嫂间磕磕碰碰的总是免不了,韩宓又怎会阻拦赵明美以过来人的身份说教? 她就插科打诨的玩笑起来,口口声声叫起了宋三嫂,害得大家伙儿顿时又笑起来,也与她一样改了称呼,不再明姐儿明姐儿的叫个不停。 庄媛亦是笑得不行,直道是我错了还不成么:「都怪宋三嫂嫁了人后还往我们小姑娘堆儿里凑,竟叫我将这儿又当成汀兰馆了。」 只是庄媛既然这般半玩笑着道了歉,便是她也明白,赵明美那几句话本就是十成十的好意,谁叫她那位准小姑子矫情得很,就连她的准婆母也得让着这小姑子三分。 她就轻声叫大伙儿放心:「思姐儿或许是跟长公主府上订了亲的缘故,如今人也变了。」 再说长公主府上自打去年腊月没了驸马,长公主便一直以孀妇自居,不但闭门谢客,等闲也不再出来走动,一应事来事往全都靠苏鹏程支应门户呢。 段思羽那脾气再古怪,也得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不拆未来婆家与未来夫君的台不是? 若是这丫头未出嫁前只管在段家后宅惹是生非,连自己的亲嫂子都相处不好,三年后的婚期她也未见得等得来! 更何况她都要做段思羽的嫂子了,她还能不让着这个小姑子些? 镇北侯府可不是温靖侯府,她嫁过去可是要做宗妇主母,而不是去做大小姐的,小姑子只要不骑在她脖颈子上拉屎撒尿,她就权当哄孩子不成? 众人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谁叫大伙儿都知道长公主虽是早已闭门谢客,却依旧耳清目明得很。 若是这样的准婆婆还能被段思羽糊弄过去,任凭这丫头在娘家待嫁几年各种作威作福,也妄称了皇家人。 这就更别论那苏鹏程虽是身体不大好,为人却最为疏朗淡泊,段思羽既是爱慕他爱慕得不行,又怎会不为他改掉一身臭毛病。 一众人也便全都放了心,之后便山南地北的闲聊了大半个上午,笑语妍妍的气氛实在是美好不过。 这般等得韩宓一路含笑离开宋宅回到自家,却见得她祖母竟然也在她娘房里,她便不由得一愣,连脸上的笑容也凝在了脸上。 她祖母不是被太子妃的娘家邀请去做客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原来就在今年四月底,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子诞生了,前些天刚在宫里摆过了百岁儿宴席,只可惜像韩老太太这样没有诰命身份的,便不在宫中邀请之列。 太子妃的娘家高尚书府上便在隔了几日后、打了个赏桂花的名号,将这些未被宫中邀请的太太夫人们请去了高家做客,说起来也是个极会做人的人家儿。 韩宓自然便以为高家既然这么做了,今日这宴席便该挺盛大,午宴过后也很是该摆个戏台,请女客们一同热闹热闹。 而她却是在宋家用罢午膳便回来的,论说她祖母便不该比她到家还早;眼下老太太却已到了家,这是谁又给老太太气受了,这才令她祖母早早告了辞回来? 说起来老太太既是已在京城大儿子家住了一年有余,平日里受到的邀请倒也不少。 只是一来当初何氏还未生产,处处离不开照顾,后来颖哥儿出生了,老太太又舍不得离开孙儿半日;更别论老太太也有些怯场,便更加不愿意往这等场合走动。 老太太便做主将多半邀请都推掉了,唯有走动得极好的几家才会前往赴会,譬如温靖侯府上,再譬如何家。 饶是如此,或许就因为老太太的做派太过与众不同,席间也没少被些面和心不合的太太夫人们挤兑,这也便怪不得韩宓立刻这么想了,当时就以为她祖母又被人欺负了去。 她便慌忙走上前去,拉着她祖母的手仔细打量起来,从头看到脚,却是一点也不曾从她祖母脸上看出一点不开心的神色。 这时她便听得她娘笑起来,直道宓姐儿可别想歪了:「……你祖母是回来的早些,可你就不想想,谁敢在礼部尚书大人府上的宴席上欺负人?」 第61章 那高家是太子妃的娘家不假,可高家首先还是礼部尚书大人府上,最讲究的便是一个「礼数」二字,能得了这样人家邀请的女眷,又有哪个是上不得台面的刁钻妇人? 「是那高宝珠的二嫂子有了身孕,在宴席上突然晕倒了,你祖母也知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这才与其他女客们一起提前告辞回来了。」 韩宓这才笑着松了口气——她就说么,在她祖母前去赴宴前,她已将祖母托付给了李逢春的夫人,那位李夫人又是个极其圆滑懂事的,怎会叫她祖母被人欺负了去。 却也正是她提起了李逢春的夫人,她娘便给她递来一份请柬,说是李夫人委托她祖母带回来的。 「李大人不是上个月高升进了通政使司么?李夫人便打算小规模摆个家宴庆祝庆祝,你替娘和你祖母前往吧。」 说起来李逢春这次高升的确与那举报秦楚怀、苏驸马有关,只是并未如当初承诺一样、叫李大人如愿进入六部,韩宓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见李夫人了。 怎知李夫人却是个想得开的,外加上通政使司可掌握着四方章奏,对奏本有封进、参驳大权,机密朝事随时都可面圣入奏,这比六部差么? 这就更别论这还赖于何凤亭拱手送上的功劳,令李逢春也可以在外人面前挺直了腰杆儿升这个官,而不是单凭着大树好乘凉,这李家可不是便待韩家越发亲热起来。 韩宓便将那请柬接过来笑着应了,这才换了衣服洗了手,将弟弟颖哥儿抱起来好一顿稀罕,直到将他哄睡了方才罢休。 虽是如此,这之后韩宓还是彻底长了记性,等闲人家的邀请都不许她祖母去,她可舍不得叫她祖母被外人儿奚落欺负。 想当年若不是老太太在金家一住三年,隔三差五便不忘开导她劝解她,她可能还不等长进,也坐不上那金家大当家的位子,就先将自己抑郁死了。 日子便在这样的走动应酬中,又缓缓过去了两个月,再有几天便是颖哥儿的周岁了,这一天她才从外祖母家归来、回到自家后宅,便突然觉得气氛与往日不同,来来往往的仆妇们脸上都挂着笑,连走路都显得轻盈了。 也不待她喊住一个仆妇、再亲自问问清楚,也好知道自家究竟出了什么喜事,后面就传来芸姑姑的笑语声,显然芸姑姑也是才从前院回来的。 「大姑娘可回来了。」芸姑姑亦是满脸挂笑的走上前来,伸手就递给韩宓几张纸:「我正犹豫着该将苗刚拿来的这东西送到哪儿去,如今正好先由大姑娘参详参详。」 韩宓接过那纸来略略一翻,便瞧见那上面写的全是几处宅子状况,譬如位于哪个坊哪个胡同,前后拢共几进院几间房,主家又打算要多少银子。 她便微带惊讶的抬起头:「这是老爷还是太太吩咐的?咱们家这是要换宅子?」 芸姑姑仿佛这才想起自家大姑娘一早便去何府了,分明还不知道自家都发生了何事,她便慌忙笑道,恭喜大姑娘贺喜大姑娘:「咱们太太又有身孕了呢!」 老爷也便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立刻匆匆赶回了家,不但越发殷勤的嘘寒问暖起来,还当即就给苗刚下了令,叫苗刚出去打听打听,这周围可有更大一点的院子打算售出。 「老爷自打回来便一直在正房亲自服侍太太呢,我拿着这个都不敢往里送,生怕打扰了老爷太太去,可不是一高兴便忘了大姑娘还不知道这个喜讯?」 芸姑姑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忍不住露出了扬眉吐气的笑容。 想当初不就是因为太太夭折了一个哥儿,膝下一直没个男丁,老爷便生了旁的心思,不但收用了丁香,又逼着太太不得不用私房银子给他买回两个丫头来? 如今可好了,颖哥儿眼下才刚要满周岁,太太便又怀上了,老爷也因此变了个人儿似的,不仅给太太鞍前马后当起了贴身小厮,还不惜打算花些血本再换处大宅子,也免得家里人口多了住不开,这岂不是叫人高兴得很! 韩宓却是闻言便苦笑起来——敢情她娘这么快又有了身孕? 虽说这也是她父母的感情越来越好了,不但容不得她一个做女儿的说出半点不是来,乍一看她还很该为此高兴;可是、可是她娘都三十一了,三年抱俩真对身体无碍么? 只是韩宓也明白,太过频繁有孕生子是伤身不假,孩子来了却选择不要不但更伤身,那也是一条命。 而她如今才不过十三岁,离着嫁人至少还有两年,她又不用再去汀兰馆上学了,这两年里她有的是时间看护她娘,她有什么可愁的? 再说多少人家的兄弟姐妹间相差也不过两岁,三年抱俩的例子多了去了,有人比她娘的年纪还大上几岁,个顶个儿还不都是好好儿的,她干吗这么悲观呢? 她脸上的苦笑也便迅速被那开心的笑容掩饰了下去,招呼芸姑姑不妨与她一同去正房:「换宅子可是大事,我哪里参详得了,还是请老爷太太一起做主吧。」 想当初那若芷虽被发卖了去,若蘅还在西小院住着,那丫头虽然是个暴躁脾气,平日里却当真从不行差池错,竟叫人连个也将她发卖的理由都找不出。 眼下颖哥儿还小呢,远远不到分院子住出来的时候,也不用非得将若蘅卖了腾地方。 可是一旦韩宓她娘这一胎也出生了,韩家这三进小院的确越发显得局促,也怪不得韩云枫才一得到喜讯,便打算换个大宅子了。 第62章 这就更别论韩宓的祖母一直都随着颖哥儿住在正院厢房里,虽说这也是老太太疼孙子,便舍不得与他分开半步,处处都要亲自与乳母等人一起照料,可日子久了这又算怎么回事? 总不能韩宓一个姑娘家住着东小院儿,若蘅一个通房丫头也占着一个独院儿,却叫老太太常年在正院里住厢房吧? 谁知却也不等韩宓带着芸姑姑和青芽等人迈出步子,众人便都瞧见西小院那边飞奔出了一人,也不等看清这人究竟是谁,她就飞快的跑到韩宓面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求大姑娘开恩,将奴婢送到不论哪处庄子上配人吧。」原来这正是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正是若蘅。 韩宓顿时高挑起眉梢——她正发愁她娘那厢又怀了身孕,她却没有将若蘅发卖的理由呢,谁叫她父亲虽然改好了,这若蘅到底是他收用过的。 只要将这人还留在韩家,哪怕这丫头从不生事,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何氏岂不是想起这丫头便会心中不得劲儿? 可这世上也没有做女儿的发卖父亲通房的道理不是? 就算这若蘅还算个聪明人,如今得到了何氏又身怀有孕的消息,便情知继续留下也讨不到任何好,这才求着被放出去,哪里轮得到韩宓说了算? 她便沉声招呼若蘅快起来:「你若真是个聪明人,便不该用这事儿为难我,大不了待会儿我替你给老爷传个话儿,该如何待你也得由老爷决断。」 她知道若蘅早就清楚,这个后宅她当家,这才横冲直撞来求她;因此上虽说这丫头此举有些莽撞,她也不会埋怨什么。 再说这丫头竟然如此识时务,这不是拱手送给她的贴心礼物? 只是她也不忘悄声问了问若蘅,你果然心甘情愿去庄子上配人么:「你爹娘老子可还在,他们早些年可给你定过人家儿?」 大户人家将通房丫头放出去配人的先例不是没有,可这样的丫头既然被老爷或是少爷收用过,哪怕嫁到庄子上嫁个庄稼汉,若是对方老实厚道还就罢了,否则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韩宓自然便得替这聪明丫头想一想,万一这丫头早年也有个心上人、或是青梅竹马的表兄表弟什么的,总比拉出去配个粗汉强得多。 若蘅闻言便是一惊,随后便吓得慌忙摇头,直将头摇成一个拨浪鼓:「大姑娘也知道奴婢曾是犯官家奴,若不是太太将奴婢买了来,奴婢还不知会沦落何方呢。」 「奴婢早就没了爹娘老子,能去庄子上配人已是奴婢最好的归宿了。」 「那你就起来回去等消息吧,若是老爷也觉得这样好,自会差人先去替你选好了人家儿。」韩宓笑着扔下这句话,便转头往正院去了。 这之后她是如何恭喜她父母的暂且不提,等到黄昏用罢了晚膳,她这才得空悄悄来到她父亲的书房,进屋便将那若蘅自请求去的话儿讲了。 「这事儿本就该交给父亲处置,宓姐儿也不该置喙。」 「只是父亲若真打算放她去庄子上配人,还请父亲先差人打听打听,她究竟是不是个孤女,当年也是独自一人在那犯官家里当差的。」 话说韩云枫自打这两年经历了这么多大事,已是越发历练得像个人精儿了。 单说那李逢春李知府拿了他与大舅兄何凤亭拱手送上的功劳,随后不久便升了官,那顺天府知府的位子也空缺出来,若是由韩云枫这个同知递补,全然没什么说不通,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韩云枫却偏偏早就主动与何凤亭、何乐亭商量了,说是他才不想当这个知府呢,不如请吏部调人来。 「去年春季考核时,我便已是连升了三级,如今才刚一年多过去又升知府,先不说文阁老那边难办不难办,也是给咱们自家找麻烦。」 再说知府可是府衙里的头把手,若是他当了知府后,便再没人挡在他前头;这顺天府又是京城,上头婆婆多,等闲是非多,他才不愿意当这出头鸟呢! 再换句话说呢,他也不是不想升官,只是这也得论何时升,做的又是什么官儿。 若是叫他选,与其叫他做什么顺天府知府,还不如去六部哪个衙门当个数不上号的官儿,万事都不用他拿大主意操碎心。 何凤亭兄弟俩当时就乐了,只因两人也没想到他们这个妹夫想得如此通透,处处都透露出了一种圆滑世故不说,还替韩家与何家想得如此周到。 众人也便将那顺天府的知府位子抛开了不再惦记,心头亦对韩云枫有了更新认识。 那么就是这样一个崭新的韩云枫,他又怎会听不出自家女儿的用意? 宓姐儿这分明是怕若蘅就像又一个丁香,万一若蘅爹娘老子还在,早年间也像丁香的爹娘一样给她定过口头亲事,哪怕将人放出去配人,将来也难免给自家惹来麻烦事。 谁叫若蘅并不是自家的家生子奴才呢?她原来的主家可是犯官…… 韩云枫便笑着点头说他知道了:「本来你娘的身孕便不适合大张旗鼓搬家,颖哥儿也还小。」 「若是将若蘅的过去查清楚了,再将她放出去配了人,那西小院收拾收拾给你祖母住,我暂时也不用叫苗刚着急找新宅子了。」 韩宓亦是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再说我还会在家住几年?我的东小院将来也能给弟弟住呢。」 第63章 「因此上要是叫我说呢,父亲还不如先留着买新宅子的银子做点别的,譬如多买几家铺子,也好给颖哥儿他们早早置办些产业。」 「等再过上几年,颖哥儿他们也大了,家里怎么安置都太嫌逼仄,铺子上新赚来的银子也足够再买处大宅子了。」 不但一副当着她父亲面前也不羞于提起她快嫁人的模样儿,当年金家大当家那精于算计的本色也显露无疑。 韩云枫顿时就笑了,直道哪怕他一直都不愿承认,原来他的宓姐儿真是长大了,不但长大了,还一日更比一日精明。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那我这便吩咐苗刚,先叫他停下找宅子的事儿,改为去寻两个好铺子,再瞧瞧哪个庄子上合适安置若蘅这个人。」 「只是我也忘了问你,你去年秋天叫岩哥儿替你买下的那块地,不是打算建仓房的么,怎么我前两个月还听说……那地里还种着庄稼?」 言之意下便是与其叫他用那打算置办新宅子的银子买铺子,还不如将这笔银子贴补给女儿建仓房去,也省得女儿手头儿缺银子却不说话,这才一直叫那块地几近闲了去,种一年庄稼赚来的银子还不够打发长工。 他当然知道,这丫头买下这块地便是将来做私房的,她也便不好意思开口跟父母要,谁叫这事儿看起来仿若是要跟颖哥儿抢家业。 可他也不觉得贴补给女儿些便是剜了他的心头肉,更不会以为这就是抢了颖哥儿什么啊;他这个做父亲的再不开口,岂不成了不配为人父母? 韩宓却是闻言就笑了,连道都怪她没跟父亲深聊过:「您可听说朝廷打算开海禁?」 她便将她叫那块地又种了一年庄稼的缘故讲了,说是既然她要为开海禁才建这仓房,也好在通州码头上占得先机,总不能在开海的事儿还未定准时、便大动土木。 「那仓房若是盖起来后闲置太久,梁柱容易遭虫蛀不说,空房太多可容易生事。」 仓房可不是一间半间等闲民房,十数间屋子哪是一两个人里看顾得来的,难不成为了这么些空仓房,便得请上十来个护院日夜巡逻? 可这空房搁在那里万一一眨眼照看不到,便叫它成为什么坏人的窝点儿了,譬如三五个小贼时不常便摸进去分个赃,或是强盗们藏在里头商量个打家劫舍的,岂不是白白给自家找麻烦? 她父亲是顺天府同知不假,可这也容易灯下黑不是? 若是有那聪明的小贼,情知藏在韩家的仓房里更不会被谁捉了去,将来事败又该叫韩家如何自处呢? 因此上哪怕就叫那块地常年种着庄稼,韩宓也不会冒这个风险,白白盖起库房空放着惹是生非,更不想叫那开海禁的话儿从她这儿打了头儿传出去。 这就更别论她早就对建造仓房的银子来路有了数儿,哪里就用得着她跟父母张口呢。 谁知这时她就听得她父亲咦了一声:「你今儿白天既然去了你外祖母那儿,就没听你二舅母提过海禁真是要解了,或许不出明年二月便会正式颁布?」 原来韩宓二舅母管氏的娘家三哥便在两浙市舶司当差,前几日差人回来送冬节节礼,便特地给家中送回了这么一个消息,因此上韩云枫也就是不知韩宓的仓房竟是为开海准备的,否则他早就跟她讲了。 韩宓顿时乐了——她当初之所以说是朝廷可能要开海禁,便是二舅舅那时不但在泉州做知府,二舅舅的三舅兄也是两浙市舶司的副提举,否则她也没那么容易说服庄岩替她买下那块地,更不可能拉着宋太太和庄二夫人入伙。 敢情如今还真与当年一样,这海禁的确是快开了? 那她也得抓紧时间将她那个计划实施下去,也好尽早将银子搂到手,等到开春便得大动土木! 韩云枫却是被女儿之前那些替自家着想、这才没早早盖起仓房的理由感动得不行,等他说罢海禁确实要开了,便起身去书架上取下一个小匣子,打开来拿出两张银票递给韩宓。 「父母为快要出嫁的女儿多多准备些陪嫁产业不也是应该的?」 「我和你娘午后商量着换宅子时,便先准备了六千两银子,你先拿着这两千两给仓房备料,若是不够再说话。」 别看韩云枫这话是这么说了,他心头也是清楚得很,自家可不止有宓姐儿一个女儿,他还有颖哥儿,何氏肚子里如今又怀上一个,哪怕他再恨不得多给女儿贴补些,也只能如此了。 韩宓却是终归是没想到,她父亲竟然能将准备买宅子的银子给了她,还一给就是两千两。 虽说这宅子暂时不用买了,两千两也可以盘个小铺子生银子呢,给了她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本儿了。 而她当年出嫁时,他可不是这样儿的,甚至连她娘的陪嫁产业都打算不给她一分一毫,还是她两个舅母亲自来送她出嫁,这才逼得他不得不拿出两个庄子给她。 她便一边暗笑「有的人还真是欠调.教」,一边又将那银票推还给她父亲,口中亦是笑道,她可不要这银子。 「难不成我方才游说父亲暂时别换宅子了,其实图的却是将这银子拿过来自己使?」 「我当然知道父亲不会这么想,可父亲还记不记得天津卫那个金家?」 暂且不论这金家前世对得住她与否,只说那金朝德去年可是与那苏樱沆瀣一气,派了个长庆来京城意图毁她名声呢。 第64章 虽说庄岩当时便将人交给平乐长公主处置去了,她韩宓也装作可以既往不咎,可她不追究不等于她好欺负! 「那金家既是背着长公主与苏驸马蝇营狗苟,怎么看怎么都是个背主的,长公主如今早就不待见他们家了,我此时不出这口气还待何时?」韩宓笑道。 「父亲真不必为我拿什么本钱造仓房操心,这笔银子我找金家出。」 韩云枫自是知晓那金家去年对他女儿做过什么,当时若不是庄岩早就派出两个暗卫一直护着宓姐儿,说不定早被那金家得逞了去。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想到,他女儿竟然想叫金家因此付出代价,虽说这代价不过是叫金家出点银子当教训了。 这丫头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这、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韩云枫便忍不住语重心长的开导起韩宓来,教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说了,岩哥儿早将人交给长公主处置去了,这一年多来长公主也没叫金家好过了去,更是叫他们家险些丢了皇商这个肥差。」 再说长公主虽然惩治了金家,那金家无论如何也还是长公主的「家奴」,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他可不是就得适时教导女儿,叫她务必不要小小年纪便学得如此戾气,也省得树敌太多、叫她今后应接不暇。 其实韩宓若不是早知道她父亲的性子,知道他当年虽然在女色上毛病大得很,在其他的为人处世上却远远不是心狠手辣那种坏人,她早就容不下他了。 她就笑着点头道,父亲的教导我知道了:「我也只是叫金家心甘情愿掏些银子、权当来给我赔礼,金家任何一个人的狗命我都不稀得要呢,我又哪里肯得罪长公主。」 韩云枫只得无可奈何道,既是宓姐儿知晓如何掌握深浅,若是有难处尽管对他讲。 「论说当初金家想要欺负你,我这个做父亲的便不能善罢罢休,莫说他们是长公主的家奴,就是皇上的家奴也得要个说法儿。」 可是谁叫那金朝德勾结的是孙氏的女儿,这两人还是未婚夫妻?他若再出面穷追猛打,岂不是又叫人想起他曾与孙氏…… 他韩云枫既是在孙氏身上有短处,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和血吞,他总不能叫那孙氏的女儿满大街哭喊他的丑事儿去,再毁了他好不容易才回头经营好的名声,毁了这个家! 再说那金朝德打得可不是别的主意,而是派了个小厮来日日跟踪宓姐儿;若他非得追着金家给个说法儿,岂不是反害了自己女儿的闺誉了? 韩宓自也是知晓这个,而她本来也不打算亲自出面收拾金家,叫金家大张旗鼓的拿着银子给她赔不是,她就轻笑道,宓姐儿懂得父亲的意思。 「宓姐儿若是个不懂事的,虽说我鞭长莫及、奈何不得天津卫的金家,我当初也早就对那苏樱动手了,实则我还不是早就想到了,生怕打狗反被狗咬?」 「实则是我这一年来又抓到金家一些小把柄,父亲尽管放心,我到时自会连去年那档子事儿提都不提一个字,便叫金家乖乖捧着银子给我送来,还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呢。」 话说到这儿这才算叫韩云枫真正放了心,原来这丫头竟然并不是打算拿着去年那事儿说话,而是另有金家旁的把柄握在手里。 那么他也就不用担忧宓姐儿的闺誉又一次被人提起甚至抹黑,剩下的也就是她要人他出人,她要力他出力了。 他便并不曾将韩宓推回来的银票收起来,而是又重新递给她:「你娘午后本来就说,也该给你置办两个铺子了,你先拿着这银子,等铺子都选好了、还差多少我和你娘再给你添。」 论说这种给女儿置办陪嫁产业的事儿,便不该交给女孩儿家自己办,这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孩子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哪里就用得着这么亲力亲为了。 可谁叫他这女儿与旁人家的女孩儿不一样呢?若是他都将此事交给苗刚,万一苗刚选的并不合宓姐儿心意,又不如宓姐儿自己想得周到呢? 这孩子实在是太精明了,选铺子的事儿还是交给她自己去打理更好。 韩宓既知道她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这银票收回去了,外加开海在即,她本就打算不但得在通州建个仓房,还要开一两个洋货铺子,守着仓房拿货总比旁人便宜,花样也足,她就索性将那银票收了。 「父亲既是要叫苗刚出去寻铺子,不如也在通州码头附近寻吧?」 「开了海之后还指不定有多少洋货顺着运河运来京城呢,到时候只管将那租仓房的客商带来的玩意儿在铺子里摆一摆,零售赚不赚钱暂且不论,单给这些外地客商做个掮客,也足够赚了。」 她的意思便是别看她收了银票,若是她父亲也觉得这样的铺子能开,她便不打这个主意了,先将这个好机会让给家里也没什么。 她这话顿时又将韩云枫唬得一愣,显然是全没想到,自家明明是进士出身,何家也是多年的书香门第,三四代便出了五个进士十几个举人,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满肚子都是生意经的鬼丫头。 那些外地来的客商再精明,哪有韩家人脉广? 若是码头附近便立着个韩家的铺子,一边做着零售洋货的买卖,一边就摆着样品、给这些行商与本地商人牵线搭桥,岂不真是桩好生意? 那洋货再好,要么就是羊毛挂毯、锡器银器这些样子货,手工比用料还值钱,要么就是贵重香料宝石,就是勋贵之家除开娶妻嫁女,也没有成车买来当玩意儿的,还得靠着零售铺子缓缓售卖,这才是正道儿。 第65章 可若叫那些海商在各地开几个铺子、靠着天长日久零售赚点银子,哪里够塞牙缝,哪年哪月才能将出一趟海的本钱赚回来? 这般算下来哪怕那些洋货一时半刻卖不完,海商们还可以一边租了仓房存货,一边由着洋货铺子当掮客,或帮着他们零售,或是叫别的铺子成批买走。 若是铺子那里遇上大买卖,缺了货还可以自去仓房提货,却不用这些客商在京城留下太多人手看顾呢。 韩云枫难免笑叹这还真是个好生意,又笑问韩宓道,难不成你们汀兰馆过去几年还教你们生意经。 韩宓自是不能说,金家当年便是做这个生意的,她装了满肚子的经验也没什么稀奇,她就笑回道,温先生才不教这个呢:「倒是高姑姑替温靖侯夫人打理了多年绣庄,多少懂些。」 ……父女俩也便将仓房和洋货铺子的事儿全都这么定了下来,自去叫苗刚差人寻铺子、外加打发人手给仓房备料不提。 等韩宓辞了她祖母与她父母回了东小院,她便连青芽绿萼都不用贴身服侍,自己在内室裁了纸研了墨,一口气写了足足五封信,只是这笔迹不但没用她写惯了那一种,她还特地用了左手。 她是早就知道金家在京城的掌事们都有什么短处,就连京城大掌事也有把柄在她手里,更别提金家派出来打理京城生意的,还有金朝德的庶兄金存德,这更是个中饱私囊从不餍足的。 可这敲诈勒索信也得分怎么写不是? 金家是没人认得她的笔迹,谁叫她今世并没跟金家搭上任何干系,论说哪怕字里行间透出女孩儿字体的秀丽,或是像她父亲曾说过的锋芒太过,她都不用害怕金家怀疑到她身上来。 可她特地用了左手写出信来就不同了,这样的字迹落在一般人眼里,当时便会起疑,猜测这写信之人定是他们自己人,要不然也不会煞费苦心,用左手写出满篇蜘蛛爬。 那么只要金存德与大掌事等人收到这信,自然便会互相怀疑起来、甚至一起将目光投向金朝德不是么? 因此上韩宓拿着把柄敲诈银子还在其次,她还要给金家这群人里埋下猜忌,再叫这群人加紧窝里斗,最好都认为这些敲诈之信来自金朝德就更妙了。 当年的金朝德从不以为他欠韩宓什么,相反还总以为金家大当家的交椅已经给她坐了,这便是金家对她的高看与优待。 而他既然从不往韩宓房里去,明明是他心头顾忌庄岩,生怕庄岩牢记夺妻之恨,却一直美其名曰这是尊重:你既看见我就生厌,我可是个懂事的,我不去给你添堵还不成么。 那时的他就偏偏忘了,想当初要不是他来京城给苏老太爷祝寿,又听了孙氏母女的挑唆、叫韩宓吃了他的亏,韩宓怎会嫁给他? 韩宓可一直记着这个仇呢,只是杀夫这种事儿她做不出来,她便尽可量的将他当成败家子养着,直到养废了为止。 他也果然如她所愿,不但正经事一点儿都不会做了,每月的花销也要到韩宓跟前张手求,求来千八百两便恨不得给她跪下磕一个谢她,若是银子给得少了,又不惜自打嘴巴求她原谅、求她再多给些。 韩宓便觉得……那时的她也该知足了,要不她还能如何呢?真将他杀了就真能替她出上一口恶气么? 谁知这前世的仇她已经当做翻了篇儿,他去年竟又送上门来,还想将当年那个伎俩再给她来上一遍,只是这次连亲自出马都不屑了,竟派了长庆这个长随小厮来?! 那她若是再不还手,她也实在对不住他了! 韩宓便在写罢这几封信后一一封好了,第二日一早便悄悄叮嘱栓柱,务必不要按着信皮儿上的地址亲自去送信,最好花点儿赏钱在街上寻个小乞丐办这事儿。 她已经在信里给金存德等人规定了时间,约定好三天后便派人去取银票,若过了时间见不到银票,她保证叫这几人再也无法在京城替金家打理生意。 金家在京城里的生意可是个肥差,一个小小掌事一年下来都得赚个盆满钵满,买房子置地的,纳上三五个小妾的都是寻常事。 更别论金存德已经置办下了五家铺子当私产,大掌事更是在大兴娶了平妻安了个新家,她就不信他们舍得丢了这个差事,却舍不得拿出几千两银子来。 韩宓当然也不怕,那几人给她耍什么生意人的花招,譬如银票上做出记号来、叫她一旦差人去取现银便被票号扣住,甚至给她假银票糊弄她。 她信里可说了,只要这些人听话,她绝不会再拿着这些把柄第二次上门继续敲诈勒索! 反之若敢叫她不高兴了,天知道她会不会第二回第三回故技重施……直到叫他们丢了差事为止! 那几人心里既然有鬼,巴不得破财免灾呢不是?难道还有哪个敢于激怒她,再彻底丢了饭碗不成,当她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性子? 因此上韩宓早就万分笃定,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忍下这一遭,先将银子交出来再说。 至于等将来他们如何窝里反,如何怀疑这绊子是金朝德给他们使的,再反手回去抓那金朝德的把柄,她可管不着了。 几封信当日也便被栓柱找人各自送了出去,这几人甚至连一接到信便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也没敢,只因谁也不想叫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人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第66章 那金存德本就一直将大掌事等人当做他爹派来看着他的,他哪里敢叫大掌事听说他已经买了五个铺子了? 且不说父母在、不置私产,金家虽是商户,却更讲究这个规矩;单说他置办私产的银子究竟是哪里来的,他置了私产后,京城的账面上又少了多少收入? 这若是叫金家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就差人来京城查账,他拿什么添补这个大缺口! 不但如此,他还猜测定是大掌事私下打听到什么了,便隔着他给天津卫金家老宅送了信儿。 眼下他收到的这封信,不是他那半瘫的爹想要敲打他,这才假装要银子封口、实则却是叫他迅速收手,就是他那位嫡出的兄弟又缺银子花了。 好在金朝德那小子虽然败家,拿了他的短处也只知道敲诈他银子花用,到底没给他一状告到他爹或是族老跟前;否则他何止是收到这封信,他等来的一定是族中派出来的查账先生! 金存德也便当即就将那封信速速烧了,又照着信里要求的准备了三千两银票,张张都是干干净净崭崭新的,连一点褶皱都没有,更别说特地点上去什么记号。 三千两对他来说是不少,至少在京城三个月白干了;可只要这三千两能买对方一个封口,他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再将银子赚回来不是? 金存德既是准备银票准备得这么麻利,打死都不会找任何人商议,大掌事等人也是一样。 连那金存德一直都以为大掌事是他爹派来看着他的,大掌事当然也会以为,老东家差了庶子金存德来京城坐镇,也是对他不放心。 只是大掌事和另外几个小掌事到底与金存德还有一点不一样,那便是金存德再如何不堪,他也是金家爷,是主子。 哪怕金存德丢了京城的差事,金家也会养着他、叫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而他们这些做管事的,一旦中饱私囊的把柄被主家抓了去,莫说会丢了差事,就连一家子的小命儿也未见得保得住。 这一天的金家掌事们便分外忙碌,手里有现银的慌忙拿去钱庄票号换银票,手里没现银的慌忙拿了地契或是古董字画去出卖,总之三天的时间一到,便得给那来信的主儿准备好足够银子封口。 韩宓也便在三天后那个规定的时辰一到,便已是顺利到手了足足八千两银票,算起来莫说是盖上十几间存货的库房,若是精打细算,还能剩下两三千两现银备着,再加上她父亲给她的两千两,足够她再盘一个大一些的铺子了。 说起来自打汀兰馆闭馆后,庄岩深觉得再与宓妹妹见面实在不够方便了——她既然不用每日早出晚归来温靖侯府读书,两人顶多六七日见一回,便已是了不得了,这岂不是害他吗? 要知道她过去在汀兰馆上了几年学,他便几年间日日都能见到她呢,她就像他在饭桌上一直离不开的白米饭,哪怕下饭的菜肴全没他喜欢的,他也得吃上满满两碗饭,否则便会浑身没力气。 因此上哪怕他从今年夏初刚满十五岁,便进了中军都督府、当了个从七品的小都事,因有公差在身,人也越发忙碌了起来,他还是转动了心思、竟将阜财坊坊门口那家李记酒楼买了下来。 又因着李记原来的东家便做得一手极好的淮扬菜,庄岩也没叫他撤股走人,而是依然将人留下来当了个二东家,李记的招牌也不曾换了去,等闲人都不知道这家的大东家已经换成了他。 庄岩这才算有了更好的借口,每隔两日下衙后都要前去李记酒楼特地留给他的包厢吃个饭,韩宓也便可以趁机与他见上一面。 若两人的情份还像前世一样,哪怕韩宓后来再懊悔失去他,她也不会隔三差五冒着这样的风险来见他,再叫旁人挑出什么毛病来,那时的她还是更在乎规矩和老理儿。 可如今的她哪里还会在乎旁人怎么说? 如今的她和庄岩不止有两世的情份,她还和他一起历经了无数风雨呢,他是将她当做餐餐离不得的白米饭,她又何尝不是! ……这天近傍晚韩宓才刚将银票拿到手,也便想起今日正是庄岩该来李记用饭的日子了,她就交代芸姑姑替她告诉正院一声,她不在家用晚膳了。 等她缓缓出了坊门进了李记,上楼便瞧见庄岩已经到了,面前只摆着茶壶茶碗和两个冷荤,显然是要等她来了再上热菜。 她便坐下先喝了半盏茶,这才笑吟吟的掏出那一叠八千两银票递给他,叫他拿着这银子吩咐几个得用的人手,尽早招募些泥瓦匠人,便可以准备在通州那块地上营建仓房了。 「再有二十来日便是冬至,眼下若是动手早,地还刨得动。」 京城的天气一旦过了冬至,动土就难了,这也是她为何早知道她父亲愿意帮她,却也没对他开口的缘故——自家的能耐到底有限,想要短短时日内就招募够数的泥瓦匠,这根本不可能。 倒是温靖侯府上的庄子多庄子大,如今又是农闲,很多庄户都有泥瓦匠的手艺,以便农闲时也能多赚一点,召集起来不费什么力。 其实她也未必非得赶这个时间,她完全可以等到来年二月真正开了海禁再动手,毕竟海商们的船队那时才能出海,第一批回来最快也得半年。 可到得二月时且不说要春播,人手便难找,只说海禁一开天下皆知,她就必须得赶在别人前头不是? 第67章 那么只要她的人在地里开工了,她就不信谁家还能将仓房建在她前头;将来那些海商听说她的仓房竟在今年年底就动了工,也得高看她一眼,首先考虑的存货之处便是她的仓房呢。 庄岩闻声便笑了。 他才不管宓妹妹为何要早早在那块地上动土,她肯定有她的道理,他只需照做就好。 过去近两年间,两人经历过多少比这大得多的事儿?就是那样的大事,她的决断都没出过一点毛病,何况是这便开始建仓房! 他就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将那银票接过来,只是这么一翻看间他就惊讶了:「宓妹妹怎么给我这么多?」 「不过是建二十来间仓房罢了,你先就给了苗刚两千两备料,这又是八千两,这是要扩大规模不成?」 「再说就算你想再多建几间仓房,也不用将银子这就全给了我啊。」 他以为她不过是叫他拿着这银子、给他派出去的管事们放工钱用呢,这工钱再加上人吃马喂也不过是七八百两就顶破天了,谁知却是这么多? 韩宓也笑起来:「这不是都进冬至月了,皇帝不是马上又要去汤山,京城的防卫也会严起来?」 而皇帝今年终于又点了温靖侯亲随,依然将太子留在京城监国呢,那么别看庄岩眼下只是个从七品的中军都督府都事,实则还不是既要照料温靖侯府,还要协助太子防卫京城? 因此上她也是以此劝他,叫他务必不要再往阜财坊跑得这么勤了,她这一次将银票都给了他,他再交给他指定的管事,银子全在他手里,花用起来也方便。 他倒是早就跟她问过与她父亲类似的话,问她之所以又叫那块地种了一年庄稼,是不是手头银子不凑手。 「虽说那是你准备的陪嫁产业,论说便不该用我一分银子,可我和宓妹妹还用得着分这个?」 好在韩宓当时也便跟他解释了,说是仓房空置太久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么现如今他眼见着宓妹妹竟给了他八千两银票,还是一样不用他替她出银子,不但如此,她还劝他接下来的两个月要多忙公事,他就忍不住苦笑起来。 亏他早两年前还以为,只要宓妹妹跟了他,他必然什么都替她打点得妥妥当当,如今再一瞧啊,这分明是掉了个儿了! 韩宓顿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岩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这两年分明只是个动嘴的,不论那孙家还是秦家的垮台全赖于你的策划与指挥,这若再不是你替我打点得妥妥当当,替我们韩家彻底绝了后患,什么才是?」 当初那孙连堂的腿儿可是他叫人弄断的,小算盘可是他派去孙家卧底的,那孙大太太身边的章妈妈也是他教给小算盘设计的,逼着长公主出面料理孙家亦是他的功劳呢,这里头哪有她的一点点主意? 就连敬王愿意出面替齐王收了孙家三姑娘,不也是他叫赵明美那两个庶出兄弟扇的阴风,说是拉拢了孙家便等于在礼王的母族秦家插了个钉子,敬王这才甘愿出这个头? 还有他先是暗中撺掇李逢春前去孙家,几句话就挑起了孙连堂的起复之心,随即就差人潜伏在小洞天,偷听到了孙连堂与秦楚怀的谈话,这才叫齐王得以顺利撬开于账房的嘴,又得以顺利查办户部亏空,这又哪里是她所能做得到的? 这就更别提她父亲将两封信的真相讲出来那个夜里,要不是庄岩及时往齐王府和长公主府送了信儿,又及时叫人盯紧了秦家,谁知道秦家会不会赶在他们这一方前头反咬一口,也便等不到李逢春将那两封信交给皇帝! 她就这样一点点掰着手指、软软的笑着数给庄岩听,一边数一边惊叹,口中连声低呼道,原来我的未婚夫君竟然如此能干,「看来我真得将岩哥哥看好了,万万不能叫别人抢了去。」 庄岩的苦笑便被她这样的轻笑软语渐渐染成了明朗笑容,又伸出手来一把捏住她的手指头:「宓妹妹可不许再这么说了,若是再说下去,明儿一早我便叫我母亲来你们家请期。」 韩宓当然知道他这是玩笑——以她的年纪来说,怎么算怎么都不到这就请期的时候儿,就是早早请了期,日子也肯定要定及笄后。 可是她的脸还是渐渐泛了红,若不是关山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问起是不是可以叫伙计走热菜了,她都不知道她会羞涩成什么模样儿。 这般直到两人对坐着用罢晚膳,她这才将那八千两银子的来路跟庄岩讲了。 「我知道岩哥哥刚才数那银票时,不止是惊讶我为何给了你这么多,还惊讶于我们家怎么会一下子给我备出这么多钱。」 她娘是出身何家不假,当初的嫁妆就比较丰厚,如果舍得卖上一两处庄子或是铺子,也未必凑不够八千两。 可庄岩既然不曾听说她娘卖产业,她父亲的官职又不是什么大肥差,这八千两的来路可不就会叫他有些奇怪? 韩宓也便从来没打算瞒着他,也省得他日日惦记着;这时便将这银子的来历给他讲了,好叫他知晓她父亲并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譬如那又够叫人记上几笔黑账的错。 再说那金朝德与苏樱相勾结,要害的何止是她名声? 她的名声有染后,她便嫁不得庄岩了,她不杀这两人便已是给他们留了情面,眼下她不过是从金家敲诈出些银钱来,这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第68章 庄岩却是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这笔银子竟然是宓妹妹从金家几个掌事与金朝德的庶兄手里讹来的,同时还埋了线,叫人以为敲诈之人竟是金朝德。 听她讲罢这个经过,他顿时笑得不行,却也不忘问她,宓妹妹究竟是怎么抓住那些人这个把柄的。 她也从未托他差人替她查金家在京城的掌事啊?他派了护卫她的杜九等人也从未接过她这个差事啊? 韩宓难免啧啧了两声:「我也只是猜的呢,猜那金家人从上到下必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这些掌事的,哪一个不是拿了主家添自家、从来不知收敛的,生怕今年不抓紧装满自己的腰包,明年就被旁人顶替了差事去。」 「谁知道这就被我猜了个正着,他们果然全是这种人,为了保住他们在京城这个肥差事,他们可不是就得速速拿出银子来给我当封口费?」 她是不打算瞒着他这银子的来历不假,可她也不能叫他知道她有个前世不是么? 庄岩却是听了她这个说法越发忍俊不住——宓妹妹这个猜想确实没错儿,若是按着这个路数看,不论哪家派在外头的掌事都会有这样的把柄。 可是即便这是谁都猜得到的,又有哪个像她这么胆大,写了信便送到人家面前直接讹诈去了! 好在庄岩既是笑成这样儿,便是他心里明白,他宓妹妹这一招儿再难挑出什么毛病来。 而她又说了,这个招数她只打算用这一次,以后再不会去金家找补,这说起来已算是对金家手下留了情。 其实他当初之所以将那叫长庆的送到长公主面前去,请长公主惩治金家,又何止只是因为金家是长公主的家奴,打狗还得看主人? 那金家竟敢对他宓妹妹动了坏心,若是由他出手,这事儿哪里还瞒得住? 因此上他与韩云枫想的一模一样,那便是在这件事儿上他们只能忍,全为了保全宓妹妹的名声——只是想归这么想,他心头对金家还是分外不满,这不是长公主惩治了金家便能甘休的。 那么现如今眼见得宓妹妹竟是不动声色便敲诈了金家一笔银子,那被敲诈的众人还都因此怨恨上了金朝德,庄岩这口恶气也算是解开了。 这事儿便得由宓妹妹亲自动手才好呢!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庄岩也便笑着将那银票收起来,这才笑对韩宓道,我母亲早些天还问过通州那块地:「她既知道那是你留着做嫁妆的,她哪里好掺一手儿,你是不会以为我们家在你的嫁妆上还要分一杯羹,却架不住旁人嘴碎不是?」 「要不你当初拉着宋太太和我二婶娘入股时,她根本不需要你开口,也得加两股在里头呢。」 袁氏便只管悄悄塞给长子三千两银票,同时叮嘱他也不要跟韩宓讲:「到时候宓姐儿必然得叫你替她盯着工地,打理打理琐事,你拿着这银子也好时不常给她贴补一二。」 韩宓听了这话却是顿时红了眼圈儿——她既是两世为人,婆家惦记媳妇私产的事儿她可见多了。 可她这婆家不但不是这样儿人,还要悄悄给她私产里贴补银钱,她究竟是几时修来的这等福气? 就说韩家在山东那一族吧,她二叔二婶两口子不就死死盯着她娘那些私产不放,还妄图将颂哥儿塞到她娘膝下做嗣子? 这一招不成之后,族长和族老们又想给她父亲身边塞人,如此等那些通房小妾生下个一子半女的,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分这个房头的家财了? 再说袁氏这可是偷偷给她贴补银子呢,只要庄岩不跟她讲,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更别提因此便对未来婆婆又亲近几分,袁氏图的又是什么? 还不是她这婆婆真心盼着她好,她好了,温靖侯府就好,一家子就越发和美? 韩宓便将眼泪强忍了回去,连连笑道岩哥哥这样做可真好:「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儿,岩哥哥一定也别瞒着我,别忘了都讲给我听。」 如此也省得像有的人家儿那样,当儿子的不但不管在婆媳中间传好话儿,还只会闷头和稀泥,殊不知这稀泥越和越烂。 婆媳间的不合,也便因为这个做儿子、做丈夫的这般不懂事,越发难以调和了,看似是一家人,实则却做了一辈子的仇人。 ……这之后位于通州的大仓房很快便开工动土了,虽说冬季里天气越来越冷,和好的沙土泥浆很快便会结冰,也便无法这就开始垒墙盖房,却不妨碍深挖地基不是? 这般等到地基都挖好了,木料石料也都备下了,日子也进了腊月,泥瓦匠们便拿着主家发下来的丰厚工钱准备回家过年了,待到过罢大年再入了春,再重新来到工地上再开工也不迟。 韩家大姑娘在通州码头附近盖了大仓房的消息便这样不胫而走,在腊月里借着南来北往、各自归家的游子将这消息传到了南边,令一众海商们心里都有了底儿,既知道朝廷开海在即,也知道这处仓房实在是可靠。 非但如此,这消息也一样传到了金家,令那金朝德险些吐血三升,只是哪怕他再如何愤怒至极,这也无法替他将那块早就看好的地拿回来,更无法叫金家在通州码头占上这个先。 他那庶兄金存德也在这时回了天津卫,准备在金家老宅过了大年再回京城去,见状顿时觉得分外解气。 他这嫡出的兄弟想来也就是这么大本事了!抢生意抢不过当官儿的人家,就只知道闷头生气! 第69章 金存德也便趁此机会给瘫在炕上的老太爷出起了主意,说是通州码头上的便宜肯定再也占不到了,还不如赶紧在直沽的海陆码头照方抓药,凭着金家在天津卫的地位,定比在通州下手容易得多。 金家是做了几十年的大皇商不假,可谁叫金朝德去年惹恼了长公主,险些便令自家丢了这皇商差事呢? 若是自家此时不趁着这个机会多多扩充些新生意,难不成就等着皇商差事真丢了,全族老小仰着脖子喝西北风? 可若是现在就在直沽的海陆码头上多多营建仓房,等朝廷真开了海禁再组个船队,将来哪怕不做皇商了,这也是一个赚钱的好行当不是? 金老太爷虽是人已经瘫了,眼见着再没两年好活,脑子却还是很清晰的,闻言便立时对金存德这个庶子高看了一眼,也便当即就将这个差事给了金存德。 此时的金朝德也便想都不曾想到,就是因为金存德这一招儿,竟是挤得他在老太爷面前连那仅余的三分立足之地都没了。 他又哪里知道,当年他不过是命儿好,也便骗得了韩宓嫁到金家替他当家、替他将风刀霜剑都挡了,眼下这辈子他却不但再没这个福气,将来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了…… 到得这又一年的五月底,韩宓便满了十四岁,也就是她过罢生辰的八天后,通州的仓房也竣工了。 这时的韩宓早在两个月前便已得知,曾被她敲诈过的金存德从打过了年后,再也没回京城来,而是三月便从金家老太爷那厢得了新差事,负责起了金家在直沽海陆码头建造仓房、同时组建出海船队。 只是她既与庄岩发过誓,自己心里也真的打定主意再不与金家扯上什么干系,虽说她也有些遗憾,遗憾于她本就对天津卫熟得很,若是想在直沽分一杯羹走也容易得很,她也还是得了这个消息就放下了。 那么现如今通州码头的仓房已经建成,她父亲差人新置办的洋货铺子也已开张,暂时先售卖些西域陆路来的货物、也足以支应工钱还略有盈余,她突然便又想起了直沽这个地方。 她是不想再去金家嘴里夺食儿不假,也恨不得从此再也听不到金家一点点消息,可那直沽又不是金家的私人领地,她凭什么不去直沽赚银子? 等海商们的船队回来了,可不止有洋货顺着运河运到京城来,顺着海路一直将大船开到直沽的也少不了! 她便匆匆跑到正院进了屋,还不等站稳脚步便连声央求何氏,娘别再叫苗刚出去给我找合适的陪嫁铺子了:「我想派人去直沽的海陆码头附近开个客栈。」 何氏如今的身子已经又重起来,眼瞅着还有个把月便要分娩了,好在老太太和韩宓这大半年来照料得精心,韩云枫也从不惹她生闲气,她也便除了肚子大些不够方便,气色精神都好得很。 如今见得女儿小鸟儿一般撞进屋来,开口便道要去直沽开个客栈,何氏扑哧就笑了,连连点头道你父亲还真没说错:「你这满肚子的生意经到底是跟谁学的?」 原来别看何氏在经营夫妻感情上弱了些,却是最擅长理家中馈、庶务经营;而她娘家何家虽是书香门第,也从不以谈论「生意经」为耻。 那么她又怎会听不出,女儿这个主意实在妙得很。 天津卫直沽那个海陆码头,在朝廷禁海时是已荒废了多年不假,开海后却一定不比通州的水陆码头冷清,甚至还会更热闹三分。 毕竟海船的载货量可不是漕船能比的,海商们的船队若是径直由海路行驶到直沽,中间也省去了卸船换船的工夫,大宗货运就比走运河便宜得多不是? 这就更别论如今已是开了海,很多南方来的运粮船也可以顺着海路来北方了,这若是在直沽开上个大客栈,可不比京城里的铺子赚得多多了。 再说自家在通州也是一直开着客栈的,并不缺乏懂行的人手,何氏也便在夸赞了女儿的生意经后,立刻就拍了板。 「既是宓姐儿最近两三年已将栓柱当成心腹使唤了,我看这事儿便叫他出面替你总揽,也算叫他再历练历练吧。」 原来就在韩宓过罢十四岁的生日过后,袁氏虽未正式来请期,也是悄悄与何氏商量过了,想将两家小儿女成亲的时间就放在来年秋天,也就是宓姐儿及笄后三四个月。 何氏自是知道自家女儿与岩哥儿是怎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若是早点叫两个孩子成了亲,也着实省得心里平白担忧,譬如害怕两个孩子管不住爱慕之心,便如何如何了…… 因此上她也是极其赞成叫两个孩子尽早成亲,当时便答应了袁氏的商量。 她眼下也便替女儿做了主,这就叫栓柱总揽直沽客栈打点一事,也是将栓柱指定给女儿做陪房管事了。 论起来栓柱的年纪是还不大,今年不过才满十七岁,说起来这便做起管事难以服众;可谁叫这小子这几年便跟着岩哥儿学了不少东西,小小人儿便一肚子鬼主意呢? 那就叫他去客栈之事上再立立威,将来再管起事来也容易。 就在栓柱领命带了几个帮手前往直沽后没多久,这一日他突然就给韩宓传回了一封信来;信中写的却不是直沽码头上出了什么难题,令他难以解决,而是与金家有关。 韩宓看罢那封信难免长出了一口气,眼角的笑意便在出了这口气后,将眉梢和面庞全都染上几分轻松。 第70章 要知道眼下已是她十四岁的七月了,算起来她回来也有两年半了。 就在这短短的两年半里,孙家已倒,秦家已倒,苏驸马苏寅生的坟头上也已长了半人高的蒿草了,连那戴家也在文山道人事发半年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却唯有苏樱……她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也是她心头仅剩的唯一一根暗刺。 谁叫苏樱如今已经不是她异父异母的妹妹了,两人也便不在同一处后宅居住了?她再想彻底替庄岩将那前世的仇报了,却不知道如何伸手? 倒是现如今栓柱的来信,还真的叫她可以彻底将这一份仇恨放下了,这还真是大快人心呢! 原来栓柱信里写得清楚,就在半个月前,平乐长公主特地差人给金家去了信儿,叫金家尽早将迎娶苏樱一事筹备起来。 苏樱再不好,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苏毓的亲堂妹;单冲这个,长公主也不好动她不是? 金家收到了消息也不含糊,如今已将迎娶的日子就定在今年腊月。 韩宓既是与苏樱做过几年姐妹的,她又如何不清楚,以眼下苏樱的年纪并不是正值出嫁的好年纪? 要知道苏樱比她还小些,眼下也不过才满十四岁罢了……更别论孙氏的三年孝期还远远未到时候,寻常人家哪有叫女儿带着母孝出嫁的道理。 那么韩宓当然也就明白过来,苏樱这个人在苏家老宅必是已经彻底成了苏老太爷、苏老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每瞧见她都会忍不住想起孙氏孙玉容,再想起是孙玉容害死了他们的次子苏杭生,也便再也容不得苏樱留在家里。 只是苏家早年间便已送了一位姑奶奶进庵堂,孙氏亦是「前往庵堂的路上」横死的,再送苏樱去家庙定会对苏家名声越发伤害。 苏家这才听了长公主的话,选了早早送苏樱出门子,又叫金家即便迎娶,也不要大张旗鼓,只需要两辆平头马车将人拉到天津卫就算完事。 至于等苏樱成了金家的媳妇,天津卫离着京城虽然不算远,只要苏家不欢迎苏樱回门省亲,这才是真的从此眼不见为净。 殊不知当年金家既然与苏家定了这门亲事,看的全是平乐长公主的情面,全盼着长公主将来对金家更多扶持不是? 否则依着苏樱父亲早死,唯一一个小兄弟尚且年幼,金家又何必要结这门亲? 这就更别论苏樱的生母后来又坏了名声,连带着金家在长公主面前也吃了瓜落,苏家如今又偏偏催促金家提前迎娶,连带着苏樱身上还带着孝都不顾了,金家又怎会不懂,苏樱已是在苏家彻底没了地位? 因此上韩宓也就明白得很,哪怕她再没法子整治苏樱替庄岩报仇,金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了,等苏樱双脚踏进了金家大门,无异于踏入人间地狱。 栓柱的信上可说的明明白白呢,金家在直沽海陆码头上的管事们这些天来已将苏樱笑话得不善了!这就更别提金家老宅里的主子们又是如何作想! 那她又何必再为苏樱的死活耿耿于怀?至此为止,她重活回来已是大获全胜! 韩宓便轻笑着放下那封信,信纸虽轻,却令她彻底如释重负。 等她再站起身来,便隔着内室的门帘往外招呼绿萼问道,青芽和芸姑姑可曾回来了:「栓柱还有信给他娘呢,若是芸姑姑回来了,你叫她来我这儿取。」 绿萼闻声便撩帘走了进来,笑道姑娘还真是个能掐会算的。 「芸姑姑和青芽姐姐刚盯着新来的乳母洗了澡,两人全都湿了鞋袜和裙子,眼下正在后头抱厦换衣裳呢。」 说起来如今既然已是七月中,韩宓的二弟颎哥儿也快满月了,只是也不知为何,这孩子几天前便拉起了肚子,只可惜前前后后请了四五个郎中来,也没瞧出这孩子拉肚子的缘由,着实将老太太与韩云枫夫妇都急得不善。 还是袁氏前天一早听说了这事儿,便特地为这个孩子请了个太医来,不单给颎哥儿摸了摸脉,将乳母的乳汁和饮食也都看了个详细,这才知道原来给他备下的乳母乳汁偏油。 韩宓当时便吩咐了小厨房,再给乳母加餐时,务必少准备那些油腻腻的鸡汤鱼汤炖肘子、炖猪蹄,算起来也是对了症。 谁知这么一来,那乳母却又不爱下奶了,昨儿一日便将颎哥儿饿得不善,连哭声都小了许多。 还是韩宓当机立断,今儿一早便又选了个新乳母来,又特地叫芸姑姑帮忙将人从头到尾看过,样样都不能马虎。 这般等得芸姑姑和青芽换完衣裳来到前头,韩宓便一边笑着将栓柱的来信递给芸姑姑,一边难免关心的问起了新来的这一位乳汁如何。 待听得说新来的乳母洗了澡便试着去喂了喂颎哥儿,颎哥儿也显得比以前更爱吃奶了,韩宓这才放下一半的心,却也不忘连声继续叮嘱,请芸姑姑待会儿可别忘了再去瞧瞧,若是那孩子再不拉肚子方才算好了。 「万一这一位也和前头那个乳母一样是个馋奶,岂不又得叫颎哥儿遭罪?本来我瞧着他才出生时比颖哥儿当初还胖些……」 谁知芸姑姑闻言便将看了一半的信放了下来,说是乳母那厢自有她帮忙盯着,再不成也还有老太太和太太拿主意呢,倒是大姑娘自己个儿……不如今后还是少替颖哥儿和颎哥儿操些心吧。 「大姑娘是没瞧见太太怎么心疼您呢,连声唠叨哪有没出阁的姐姐这般尽心尽力,连着乳母都要亲自去找、亲自过问饮食和乳汁的?」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话说白了便是知情的知道韩宓懂事,不欲叫娘亲与祖母过多操劳,这才凡事亲力亲为,说起来也只有赞赏的份儿。 可若是换了那些嘴碎的心脏的,还不得说韩家终于有了两个儿子,便将大姑娘当成苦力使唤了,连大姑娘尚未出阁都不在意、连个乳母都要大姑娘操心了? 因此上芸姑姑也觉得太太说得极有道理,即便眼下这个后宅是大姑娘当家,事关两个哥儿的那些事,还是等闲别再叫大姑娘掺和为好——也免得这话传到外头去,好说不好听。 韩宓先是一愣,一时间还想摇头说,不过是出去找个乳母罢了,怎么就累到她了,还害得她娘一边坐着月子、一边心疼起她来。 再说颖哥儿和颎哥儿不是她亲弟弟么?她替两个弟弟操点心不是应当应分的? 不过她转头也便想起来,她方才提起新来的乳母乳汁如何时,自己也难免有些脸红,谁叫她前一世虽然活了三十几岁,却也是没生养过的,如今更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那她若是依然这般我行我素,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成了异类?怪不得她娘急着借助芸姑姑的嘴这般提醒她了…… 她就笑着点了点头,直道芸姑姑的话她记住了:「大不了今后再有需要我出面的,我全交代给姑姑替我去做。」 ……韩家的日子便在这样的一件小事又一件小事中慢慢过着,与平常人家和和美美、平平淡淡的日子并无两样。 只是韩家后宅里又多了颎哥儿的儿啼,还有颖哥儿的咯咯笑声,那稚嫩的「姐姐」、「弟弟」、「爹娘、祖母」的呼唤声,倒比一般人家更热闹几分。 待到了这一年九月底,直沽海陆码头的大客栈也建成了,建成的当日便迎来了一队运粮船,入住了足足五十来个水手,又是怎么一个开门红了得。 韩宓便在接到栓柱的喜报后,笑着喊来了芸姑姑与青芽,又笑着将青芽往芸姑姑面前推了推。 而她落座的临窗大炕上,便摆着两匹火红的绸缎,还有一套十三件银鎏金头面,整整齐齐摆在敞开口的匣子里。 芸姑姑也便不需韩宓张口,就惊喜的捂住了嘴,良久后方才试探的问道,姑娘……「姑娘真的答应了,将青芽许给我们栓柱做媳妇?」 原来早在半年前,芸姑姑便悄悄跟韩宓请求过,说是想将青芽说给栓柱,还请大姑娘做主。 「这两个孩子为了给姑娘办事,从两年前便走动得越发频密了,难不成就因为青芽大我们栓柱两岁,我便黑不提白不提?这也不厚道啊?」 只是芸姑姑也清楚,她丈夫苗刚是韩家的大管家,若是栓柱娶了青芽,也便只能由她带着这两个孩子给大姑娘做陪房了,苗刚是万万走不得的。 因此上芸姑姑当时虽然开了口,也没分外指望韩宓能答应,毕竟自家大姑娘也早就说过,若是陪房的人手倒令一家子分开,还不如不。 韩宓这会儿便笑着给芸姑姑解释开来:「我当时是怕苗叔当了管家后,我又带不走你们一家子,难免令你们一家人一分两处,这才没当即就应下青芽与栓柱的婚事。 「可如今眼瞧着栓柱在打理产业上也长了能耐,我便想着不如再叫姑姑和青芽给他做个帮手,也不必在后宅陪我呢?」 如此一来这娘儿仨便全在外面替她打理铺子,傍晚也尽可以都回他们自家家里歇息去,哪里还用她担忧什么? 韩宓也就不等芸姑姑和青芽再说什么,便笑着摆了摆手道,她主意已定:「我知道姑姑和青芽是不放心我,怕我嫁到庄家去,若没有姑姑和青芽在身边服侍起居可不成。」 「可我不是还有绿萼和芳姑姑,还有我娘新从庄子上点来的几个小丫头么?」 她娘既将芳姑姑也给了她做陪房,还特地早早点了几个小丫头进来,叫芳姑姑提前教起来,等明年几个小丫头也得用了,她若再留着芸姑姑和青芽在后宅陪着她,外头的产业又该交给谁? 栓柱是挺能干不假,可不是独木难支么? 芸姑姑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也便笑着对韩宓表起了决心道,姑娘尽管放心。 原来芸姑姑这几日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消息,说是温靖侯府就要来正式请期了,若是此时便能将大姑娘的陪房一事定下来,太太与老太太也省心。 韩宓就笑着招呼青芽,还不快将我赏你的嫁妆收起来:「说起来我早就应过你,将来必叫你替我管着庄子,如今再瞧,我说话可算话?」 青芽脸儿红红的,更红的是眼圈儿,却也不忘连连点头道,大姑娘说话最是算话了:「……奴婢、奴婢一定与芸姑姑好好替大姑娘管事。」 这之后也不过是十月初,袁氏果然正式带人来韩家请了期,将韩宓与庄岩的婚期就定在第二年的九月初六,算起来韩宓留在娘家的日子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年了。 也就是从这一日起,韩宓手上的针黹便越发忙碌起来,只因她上辈子便没穿上过自己亲手绣的嫁衣,而这一世……她务必要亲手为自己绣出满身繁花似锦。 韩宓既是前世便靠着针线打发了无数日子,女红针黹上极是过硬,哪怕嫁衣再如何繁琐,等到第二年五月时,还不待她埋怨一声天气逐渐热起来,连带着绣针都粘手,绣线也容易被汗渍染坏颜色,一切也就做得了。 她便一边招呼丫头们将那些衣裳逐一挂了起来,又叮嘱绿萼万万别忘了每隔三五日便熏上一回香,一边忍不住感慨道,这足足大半年的针黹真是将人累坏了,而今她终于可以好好歇歇眼睛了。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却也不等韩宓再将时时放在眼前的针线笸箩挪得远远的,最好三两年内再不碰它才好,今春已是嫁了栓柱的青芽便从外头回了来,刚挑起帘子就连声给自家姑娘报起了喜。 「庄世子升了中军都督府的经历司经历,是从五品呢!」 韩宓才刚伸向针线笸箩的手顿时停在那里,良久后方才终于抬起脸,眼中一半是迷茫、一半是欣喜的望向青芽:「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原来韩宓始终都记得,庄岩当年也是才满十五便进了五军都督府当差的,只是这官运上却不像今世这么好,在从七品的都事一职上便足足待了五年之多,这就更别论升到从五品经历……还是他二十三岁那一年的事。 而现如今他一样是升了官,他却才刚十七岁,这一样的喜事竟比前世足足早了六年? 只不过韩宓到底也明白,这一世已经不是当年了,这喜事今后必会一桩接着一桩;等她问出这话来之后,还不等话音落下,她眼中的那一半迷茫也已全变成了喜悦。 也不待青芽细细回答她,她便站起身去开了自己的钱匣子,连连笑道既是喜事,大伙儿便都有赏钱。 「正巧我的全部嫁衣也在今儿都做得了呢,大家跟我忙了这么久,又偏赶上庄世子升职的喜讯,每人都赏一两银子!」 韩宓笑眯眯的拿出钱袋来,等每个丫头手中都捧了五个银瓜子,东小院中顿时笑语欢声一片。 这时温靖侯夫人袁氏特地差来给韩家报喜的人也来了,韩宓听说竟是滕妈妈亲自来了,也便再不顾她还在待嫁之中、等闲不见外人,脚步匆匆就赶到了正房来。 谁知她才刚迈进堂屋门槛,便又听见一个更新的喜讯,令她只想双手合十念上几声阿弥陀佛。 就在今日一早,去年春天出嫁、秋日有孕的庄媛生了,竟与她母亲袁氏当年一样,第一胎便一举得了一儿一女。 因此上滕妈妈此时前来,也不止是来报自家世子爷升职的喜讯,还为了邀请韩老太太与何氏后日一早前往镇北侯府,与袁氏一同去为外孙、外孙女洗三。 韩宓在欣喜过后又难免有些懊恼,懊恼于她一个待嫁之人,必是不能前去给庄媛贺喜的,好在她早就替庄媛这一胎备了礼,又记着庄媛当年也的确是生了一对龙凤胎,这礼物也便是早早成双成对备下的。 她便一边招呼滕妈妈不用多礼、尽管坐下说话儿,一边招呼绿萼快回到东小院去,好将她备好的礼物取来,等后日一早也好请她娘带着前往镇北侯府,再替她祝贺庄媛一番。 再加上她这些日子只管闷头绣那大红嫁衣,实在是怕了那伤眼的红色,也便忙里偷闲给庄岩做了一套夏衣,美其名曰换换颜色养养眼,今日既是庄岩升了职,也正好请滕妈妈替她将这套衣裳当作贺礼,带回去送给庄岩。 这般等得绿萼取了礼物回来,滕妈妈就忍不住笑着夸赞起来:「我们夫人这两年便总是不绝口的夸赞世子夫人,夸您是个旺运的孩子,如今再瞧可不正是?」 原来滕妈妈一眼就瞧出来,韩宓给庄媛备下的礼物竟是成双成对的,仿佛早就知道自家这位大姑奶奶必然生一对龙凤胎,这「旺运」一说儿可不真是叫自家侯爷夫人说着了? 韩宓顿时略带羞涩的笑起来,倒不是因着滕妈妈夸她旺运,而是因为滕妈妈那一声「世子夫人」的称呼。 她是早就跟庄岩订了亲不假,就连婚期也都定下了,眼下算起来也不需四个月她便要嫁过去,可这声称呼她可还是头一遭儿听到呢! 她就羞得再也不敢抬头,哪怕滕妈妈接下来又再三夸赞起了她的针黹,直道这身夏衣的针脚如何细密,衣袖和领口的花纹如何精致,也不敢再接半句话。 这时的韩宓又怎会想到,就在这一日夜里,天色才刚黑沉下来,庄岩便穿着她给他新做的这身夏衣,翻墙进了她的东小院,还一边轻叩着她的窗棂,一边装出了小奶猫的叫声? 她才一听得窗外声音不对,虽是心头纳罕自家怎么来了猫,还是只小奶猫,还是忍不住抬手推开窗子往外瞧去。 要知道颖哥儿和颎哥儿都还小呢,这也多亏猫儿跑到她的东小院来,而不是两个弟弟住的正院厢房,否则谁知道这猫儿会不会挠人? 谁知借着窗内的烛光,她却没找到猫儿的影子,反是一眼便瞧见庄岩在窗下抬起的笑脸,夜色虽然黑沉得紧,他的笑容却仿若灿烂阳光,一时就晃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这也多亏韩宓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她便慌忙对他轻声嘘了一声,好叫他务必别再发出一点点声音,这才回了头悄声吩咐绿萼,今儿夜里不用人给她值夜。 「连着好几个月的服侍我挑灯做嫁衣,必是都将大伙儿累坏了,今儿好不容易完了工,不如都回后罩房去歇着吧,也好叫我独个儿打着滚儿睡个好觉。」 韩宓当然知道,哪怕庄岩入夜后翻墙进了来,来的还是她待嫁闺房,怎么论都是太过骇人听闻,他也绝不会有什么邪念。 毕竟两人婚期已近,两人既不是成不了夫妻,他又不是那种只争朝夕的人,他必然也是想她想念得紧了,这才悄悄来看她。 那她就算将丫头们都打发走了又何妨?细算起来两人可是足有两个多月不曾见面了,她也想他呢…… 韩宓便不急不忙的含着笑将丫头们都打发走了,这才彻底开了窗,也好叫他翻进屋来,再陪她说一会儿话。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庄岩难免才将手臂撑到窗上时,就忍不住轻笑起来——既笑他还以为宓妹妹必会被他吓个不善,谁知她却冷静得很,又笑宓妹妹明明已将丫头们打发走了,却还叫他跳窗,而不是叫他走门。 韩宓得知他笑得是什么之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罢后这才轻嗔道,她又没经历过这种事儿,一时间又哪里想得起来叫岩哥哥改去走门呢? 只是别看她话是这么说了,她还是不禁回想起当年,他也是这般趁夜摸黑跳到她家后宅来,又径直摸到了她的小院里,摸到她的窗根下。 可是那一夜又怎能跟眼下比? 那时的她第二日一早便要成为金家媳妇了,而他也要迎娶苏樱了……。 那天夜里她的眼泪就从未停歇过,只因她在那一夜方才彻底得知,她被孙氏母女害了,也被自己的糊涂害了,所有的错过都已成为彻底错过,再如何懊悔也是再难更改。 她就轻轻抬起头来,又像那一天一样、贪婪的打量起他来,只不过今日这贪婪中却饱含欣喜,饱含渴望,再也没有那一日的绝望与生不如死。 ……却也正是这样的目光,就令庄岩一直记住了,一直等到两人新婚那天的夜里,还依然深深刻在他心底。 待到两人的新房里宾客尽散,连周围服侍的喜娘丫鬟等人都被庄岩打发走了,他便轻轻坐到床边,将一直端坐的韩宓拥入怀中,轻吻起了她那被喜烛照耀得越发显得红得透明的耳廓。 「就在我升职那日夜里,我跳墙进了你的闺房,你为何那样看我,嗯?宓妹妹知不知道,你那样的目光叫人心底痒得很?」 韩宓也便不只是耳廓发红了,脸庞上虽已洗尽铅华呈素姿,两腮上的红意还是疯狂的蔓延开来,连带着一双眼帘都像又重新染了胭脂,越发将双眼衬得波光涟涟。 他这话叫她如何回答? 虽然眼下已是两人的新婚夜,难不成她就能告诉他说,她那目光分明是在宣布,他永远都是她的,她只想用目光给他全身上下烙满烙印? 她便慌忙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前,紧紧抿着嘴儿不吭声——哪怕他那热热的唇令她耳廓痒得很,痒得只想从心里往外抛出些什么才得劲儿。 可也不知是不是她忍得太过辛苦,便令她不禁在他怀中颤抖起来,颤抖得就像秋风肆虐中的一片小小树叶,若没有他的怀抱可以依赖,也许随时便会飘走。 她终于嫁给他了!她是他的妻子了,再也不会改变了!她咬着唇这般暗暗想到。 庄岩便一边紧紧拥着她,一边渐渐觉出自己的肩上生出一片湿意,那湿意还伴随着她难忍的呜咽越来越深,越来越热。 他的肩膀难免越发有些僵硬了,僵硬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摆放是好,只因他也不知道……他的宓妹妹究竟是被他的鲁莽吓坏了,还是她太过害羞,抑或是喜极而泣。 他就只好一边不停口的细细轻啄她的耳廓,她的脸庞,仿佛这几处全都涂满了蜜,一边轻轻拍起了她的背,也不知道究竟拍了多少下,这才伸手将她缓缓抱起,横抱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也就是这么一抱之下,令韩宓突然就止住了颤抖,也止住了无声的啜泣,却依然忍不住又将头往他怀中拱了拱——就像风雨中的小舟终于停靠进港湾,从此静谧,坚实,温暖,宽厚。 红罗帐,鸳鸯枕,绣了百子千孙的大红锦衾,这满天满眼的红,就这么铺天盖地朝两人袭来,继而全都随着喜烛的烛光摇曳起来,热烈旖旎宛若最炎热的夏夜…… 【番外】 眼见着两个孙儿争先恐后的将一双小胖脚全都浸在木盆里,却都小心翼翼的不溅起一点点水花,颖哥儿更是不忘嘟嘟囔囔教给弟弟,可别再像前两天一样,洗个脚就不小心洗湿了祖母的衣裳,韩老太太忍不住热泪盈眶。 颖哥儿虽是做长兄的,也才在今日过了生日、才刚满六岁不是? 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便懂得教导弟弟了,竟比他老子当年还强些! 颎哥儿本就是个眼尖的,虽然年纪更小些,却比哥哥先瞧见了祖母眼里的泪花,他便忍不住伸出小手来,轻轻朝祖母的眼眶抹去。 「祖母不哭啊,颎哥儿听话,颎哥儿再也不在洗脚时玩水了,也不再撩湿祖母的衣裳了。」 老太太不禁带泪笑起来,又想起白日里宓姐儿回娘家来给颖哥儿过生日说的那些话。 「颖哥儿和颎哥儿年纪都不小了,祖母也该叫他俩自己将这洗脸洗脚的小活计做起来了,哪里就非得用您亲力亲为呢?」 「我知道祖母疼他们,可他们也都开蒙了不是?尤其是颖哥儿,他过了这个冬天便要去学堂了,难不成还能带着祖母去,也好随时伺候他帮助他?」 老太太便轻轻抓住颎哥儿的手,良久后方才道,若是祖母从明儿起再不帮你小哥俩洗脸洗脚,你们可能自己做…… 颖哥儿听了这话难免有些不安,只因他记得清楚极了,就在三天前,弟弟洗着脚还要调皮,谁知一脚便掀翻了木盆,那整盆的洗脚水不但将祖母的鞋袜全都浸湿了,连裙子也都没能幸免。 「祖母还是生颎哥儿的气了么?祖母别气了呀,我不是已经教弟弟听话,再不惹祖母生气了,洗脸洗脚时再不调皮玩水了?」 颎哥儿听了哥哥这些话,亦是忍不住反抓住祖母的手摇晃起来,口中也忙不迭跟着哥哥学起舌来,连声道祖母不生气,颎哥儿听话。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老太太慌忙摇头,眼中的老泪却依然忍不住滑落出来。 她哪里会生两个乖孙的气!莫说是一盆洗脚水湿了她的衣裳,就是要她这条老命给两个孙儿铺路,她也不会含糊半分! 可宓姐儿说的也有道理不是?宓姐儿何止是担心两个弟弟太过被溺爱,将来拿不起来个儿? 宓姐儿还心疼她这个老祖母呢,她老婆子眨眼间已经亲力亲为的伺候两个孙儿六年了,也该歇歇了! 老太太便歪头用袖子擦了眼泪,转头又对两个孙儿笑起来,直道祖母哪里是生了颎哥儿的气:「颖哥儿开春儿就要上学去了,弟弟再有二年也该去学堂了,祖母还能跟去不成?」 颖哥儿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姐姐白天也是这么说的,敢情姐姐是和祖母商量好的。 「那等明日一早颖哥儿便自己洗脸穿衣好不好?等颖哥儿自己穿好了,还去给弟弟穿!」 颎哥儿既是还不满四岁,又哪里真懂为什么上了学堂便要自己洗脸穿衣了。 只是他既然一直都是哥哥的小跟班儿,也便拍着小手有样学样,小鸟学舌的喊了起来,他也要自己洗脸穿衣。 「祖母洗脚!明天颎哥儿自己洗!」等这小子拍罢了手,却依然伸出一双嫩白肥胖的小脚丫,招呼老太太不如今天给他洗完再说。 老太太顿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慌忙伸出手来又给两个孙儿仔细洗起脚来,连带着脚丫巴缝儿里都洗得干干净净, 小哥儿俩虽然都怕痒,却是早就习惯了,又知道脚丫儿洗干净了才舒服,便与往日一样一边洗一边咯咯笑,笑声传得老远。 这般等得老太太又拿了雪白的大手巾给两个孙儿一一擦了脚,两个孩子也不等人抱,便都争先恐后爬上了床,却也不等在床上坐定,颖哥儿的心头又升起一份新的不安。 祖母连洗脸洗脚都不能再帮他们了,是不是祖母以后也不再住在厢房里,每日陪他们入睡,夏天给他们扇扇子讲故事,冬天给他们掖被子了? 只不过颖哥儿也还记着白天里姐姐教的话,那便是再有三四个月他便得去学堂念书、是个挺大的大孩子了。 他不但不该再叫祖母替他操心,就连娘也不能再替他做很多事儿,该由他反过来照顾祖母照顾娘,再替祖母和娘照顾弟弟了。 他便自己点了点头,仿佛在心里将姐姐的话又过了一遍,又这般再次答应了姐姐,这才伸手将弟弟拉到身边抱住,抬头对老太太道,祖母明儿便搬去西小院,叫青果姐姐几个过去服侍祖母吧。 「我姐姐都说了,祖母年纪大了,再叫祖母伺候就是不孝,颖哥儿能照顾弟弟,也能照顾祖母和娘!」 「唔……还有姐姐家的小外甥女,颖哥儿也能照顾她,颖哥儿会教她学走路,学叫爹爹娘亲,还学认字!」 「宝丫儿今天就叫我舅舅了呢!颎哥儿还牵着她走路、喂她吃粥了!」颎哥儿慌忙伸手补充,嗓门儿大得很,仿佛若不这样,功劳便全会被哥哥抢走。 「等姐姐肚里的小外甥也生出来,颎哥儿还会牵着他走路,喂他吃牛乳羹!」 本来老太太先听了颖哥儿那个叫她明日就搬去西小院的话,又有些想哭的,如今却是顿时被颎哥儿这个「小外甥」逗乐了。 颎哥儿眼下还不到四岁呢!这不是最灵的童言童语,宓姐儿眼下这一胎必然能生出个男丁来? 说起来别看宓姐儿头胎生了个姑娘,宓姐儿公婆和丈夫却从没一点点不喜,还给那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宝丫儿,宝丫儿又白白胖胖讨喜得很,宓姐儿也总得给人家庄家开枝散叶生两个男丁不是? 宓姐儿的婆婆今儿倒也说了,先开花后结果是大好事,可万一宓姐儿迟迟生不出个男孩儿来,岂不得和她娘一样,多受上好几年的苦,哪怕旁人不埋怨,自己个儿心里也含糊! 老太太便欣喜非常的摸了摸颎哥儿的头,笑道等你们小外甥出生后,祖母便带着你们小哥儿俩去给他添盆,将来还替你们姐姐带他和宝丫儿去庄子上避暑。 只是别看老太太话是这么说了,她依然忍不住替孙女儿操起心来,操心宓姐儿白天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在耳朵里,回去后便朝她大姑姐要个段家大哥儿小时候穿的小衣裳,带回家压在枕头下。 她今儿倒是想将颖哥儿和颎哥儿小时候穿过的衣裳给孙女儿带走呢,可是后来一想又不对。 颖哥儿小哥儿俩可是宓姐儿的弟弟,枕头底下压着弟弟的衣裳哪有压着小辈儿男孩的衣裳有用?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便一边叮嘱青果替她从厢房往西小院搬家,一边穿好了出门见客的大衣裳,等青果和王妈妈等人开始往西小院搬箱笼了,老太太也出了门,坐上马车便去了镇北侯府。 镇北侯世子夫人庄媛的头胎那一对龙凤胎如今已有两岁半了,眼下刚刚怀上老三还不满两个月,昨儿便不曾前往韩家、给颖哥儿过生日。 而她既是又怀了身孕,便将后宅中馈又交回婆婆手里替她代管,此时正坐在房中深觉无聊,听得韩老太太来了,她便连声笑道快请,心里还以为老太太必也是听说她有孕了,这便前来探望她。 怎知韩老太太虽是打着前来探望她的旗号,吃的用的也足足给她带了半马车,坐下来却是张口便跟她要起了铎哥儿小时候的衣裳。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庄媛顿时笑起来,只因她也颇为喜欢韩老太太这个直爽脾气,尤其这位老太太又明显是为着宓姐儿来的这一趟,这样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越发爽利,着实比平日里那些虚伪应酬得劲儿的多。 她便连连笑着招呼韩老太太坐下说话儿:「说起来早两个月前我听说宓姐儿又有孕了,也想将铎哥儿的小衣裳给她压枕头呢。」 只是她既是宓姐儿的大姑姐儿,宓姐儿头胎又生了个宝丫儿,若是由她先开口,岂不叫人以为她也嫌弃娘家弟媳妇未能一举得男? 「谁知道也不等我主动开口呢,宓姐儿便已打发人来跟我要了衣裳,不但跟我要了,还叫人去婷姐儿那里、千红那里都要了,老太太您今儿可来晚了!」庄媛这般笑道。 老太太闻言也笑出来:「这丫头!既是她早要了铎哥儿的小衣裳,怎么昨日听我说起来还瞒着我,害我今儿又白跑了这一遭,平白给你添了些麻烦!」 庄媛便轻笑着开解老太太莫着急,毕竟生男生女也不是谁能决定的,宓姐儿不告诉老太太也是怕老太太替她担忧。 再说不单是她,就连婷姐儿和千红都是婚后第一胎便一举得男,赵明美虽是头胎生了个姑娘,第二胎的哥儿如今也有一岁了,宓姐儿可不是也有些着急? 只是宓姐儿到底是个懂事的,心头再急也不会叫娘家知道、再叫娘家白白替她操心罢了,韩老太太这不就是,也不等宓姐儿说什么便已是抢着操起心来? 那这若是再叫宓姐儿知道了,岂不是越发害怕这一胎又不是个男丁,倒累得这一胎也养不好了? 庄媛也便轻声告诉老太太道,既是宓姐儿已经怀上了这一胎,便已是喜事一桩了,至于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连她弟弟与她娘家父母都不在意,旁人也便莫再给宓姐儿压力了。 「宓姐儿今年到底才十九不是?有什么可急的呢?」 老太太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也便慌忙笑道,媛姐儿说得是:「我也是老糊涂了,哪儿能叫宓姐儿怀着胎还多思多虑的,你放心吧,我今后必然不再提起这话儿。」 其实昨儿她便听得儿子说起,岩哥儿在酒席上还笑道,大不了将来叫宝丫儿做个女侯爷顶门立户呢。 她当时还笑岩哥儿是个糊涂的,这大秦朝就从来没有什么女侯爷,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岩哥儿这分明是在替宓姐儿解忧,又明里摆出叫宓姐儿娘家放心的架势,她这老婆子添什么乱! 这般等得老太太与庄媛告了辞离开镇北侯府,也便再没像她之前打算的、出了段家便去庄家,而是径直就回了阜财坊韩宅。 何氏一大早就听说婆婆叫人替她将东西都搬到西小院,还在心里高兴这老太太终于想通了、不再亲力亲为的照顾两个孙儿了,也免得将两个孩子娇惯得不像样儿。 怎知转头便又听说老太太坐着马车出去了,说是要去给宓姐儿要几件男孩儿的小衣裳压枕头,何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说起来她这个婆婆来了京城也有快七年了,这六七年来除了对两个孙儿溺爱些,等闲都不曾给她添过乱,怎么今儿却糊涂了? 要知道宓姐儿这一胎可是正要紧的时候,才刚过了五个月不吐不难受了,老太太却在这时候又担心起了这一胎不是个男孩儿,这岂不是生怕宓姐儿不心焦? 旁人暂且不论,单说她这个做娘的摆在这里,生个男孩儿虽是艰难些、到底也有了两个儿子,宓姐儿才刚几岁,有时间有身体便慢慢等着呗,着急催促管得什么用,只多添了一个着急上火罢了! 何氏便欲开口喊人快去替她将老太太追回来,虽说宓姐儿本就是个懂事孩子,天大的事儿也不显山漏水的都扛下来了,怀着胎到底不一样,可万万不能被老太太带累了心情。 却也就在这时,老太太就回来了,进屋便有些窘迫的笑道,她今儿险些惹了祸,若不是庄媛劝她,她今儿就去了温靖侯府。 「我们宓姐儿可真是个有福分的,不但公婆丈夫懂事,大姑姐也是个懂事的,比起来倒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不叫人省心了。」 何氏听得婆婆这么一学说,竟是并不曾往宓姐儿跟前催促什么去,她这才大松一口气露出了笑容,笑道可不就是娘说的这话儿。 「娘本就不用太替宓姐儿着急,宓姐儿是个好孩子,任谁都看在眼里呢,老天爷哪里会亏待她。」 何氏当然也明白,单说她自己个儿,她虽然嫁人不久便怀上宓姐儿了,却也迟迟生不出个儿子来,这个家也险些因此散了,也实在怪不得她婆婆替宓姐儿急切。 好在她婆婆被媛姐儿拐着弯教训了一顿,倒是立时三刻就明白了,宓姐儿也就只管好好养胎了,从此娘家婆家都省心。 ……韩宓也便直等到这一胎分娩后,又等到出了月子,方才得知她祖母竟是足足替她忧心了好几个月,生怕她这一胎又生个女儿,待到慕哥儿出生后方才长松一口气。 她便一手将慕哥儿抱在怀里,一手拉着宝丫儿笑起来——她是怀上慕哥儿不久、便早早去跟好姐妹们要了男孩儿的小衣裳压枕头,可她何曾在意过何时才能生个儿子? 她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叫公婆安心,知道她既然做了庄家媳妇,便一心将庄家的子嗣延绵放在心上罢了! 说白了便是她既是庄家宗妇,心里便得时时刻刻装着夫家! 只是别看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她也清楚得很,这一儿一女还来得真是好呢……她的岩哥哥都说了,一女一子加在一起便是个「好」字,从此她也就再不用接二连三的怀胎了,有这一对宝贝就够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中蜜夫》卷一 作者:慕蓉 02、《闺中蜜夫》卷二 作者:慕蓉 03、《闺中蜜夫》卷三 作者:慕蓉 04、《闺中蜜夫》卷四 作者:慕蓉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