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张王妃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燕和元年,冬。 北燕新都江陵。总督府,落梅院。 夜已深,院内无人。月色下,山水曲径,层叠错落,一片素裹银装之景。 静谧之中,似有几声细碎的脚步踏着这浓墨似的夜,渐渐走进小院深处,却是个身姿如玉的年轻男子,清冷的眉目隐在树影之下,越发显得气质矜贵。 「主子,林府小姐明日便将出阁,我们此番冒然闯入她的绣楼,是否……?」 「无妨。我就是想看看,江陵第一贪官林博,会准备多少嫁妆。」锦衣男子敛了眸,闲闲摆手,神色中微有一丝嘲讽,顿了片刻方续道:「按以往,嫁与皇室,中馈至少要拨出三十万两银子。想着林博心疼得咬牙切齿、顺带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有趣!」 「林大人怎敢!」 锦衣男子右手微握放于唇边,轻咳一声虚掩笑意,道:「开玩笑,莫要激动。」那轻轻挑起的嘴角,如若晴空朗日,又似迷蒙新月,端的是神秘勾人。 待要透过树荫细看那人去向,却只见一角紫色鹫纹锦袍,堪堪拂过路边盛开的徽州台粉梅。 此刻,院内东南角的绣楼里,灯火通明。 许妈妈拢着怀里的熏炉,神色焦灼地领着几个粗使打扮的婆子,窸窸窣窣走到二楼,「快!把她抬出来,直接扔后院的湖里!事后就说是大夫人和大少爷相继离世,小姐受不住打击,一心寻死……」 林陌染睁了睁昏沉沉的眼皮,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黄梨木榻上,也不知被下了什么药,身体酸麻,脑海里尽是些陌生的记忆,压得头皮沉沉的。 她才动了一下,就听见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为首的那个胖女人年近四十,方脸肥臀,指挥着婆子用毯子将她裹起,几人合力将她抬了起来。 她因是刚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身体还未适应,一时竟也没发出半点响动。 许妈妈还以为她真被迷药迷晕了,待走出绣楼,口中说话也越发肆无忌惮,「哼!这扫把星,要不是生在正院,有个才能过人的兄长,又有个聪明伶俐的大丫鬟护着,就凭额间那三瓣晦气的梅花,早就被赶出府去了!哪里轮到赐婚给九王爷!」 一旁婆子立即附和道:「就是!当初二夫人便劝过老爷,将未足月的她往乱葬岗一扔,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倒好,克死了生母,又连累兄长横死他乡,真真是个祸害!」 「别说祸害,瞧她那张脸,我就每日每夜吃不下饭!真不知道若是放任她嫁去王府,那边的人该如何取笑我们呢!」 「要我说啊,二夫人院里的三小姐,论容貌人品,是样样都比她强百倍,只可惜是个庶出的。老天爷也真是不公平,让那么丑的女人占着嫡长女的位置,却让那么美的三小姐委委屈屈当个庶女……」 许妈妈一笑,打断道:「过了今夜,她就不是嫡长女了,而是湖里被泡得面目全非的一具无名女尸!从今往后,只有三小姐才是正院嫡出的,将来还会代替这个扫把星,嫁入王府,为咱们林府带来滔天的富贵!你们可都给我记好了,只要今晚的事不泄露出一点风声,将来我穿金戴银,绝不会忘了你们一份!」 林陌染闷头在毯子里睡得极不舒服,一边艰难消化脑海中的记忆,一边听这些人大肆讨论自己的身世。 燕和元年,新帝即位,迁都江陵。她是江陵总督府林博的嫡出长女林陌染,被皇上赐婚于九王爷,明日出阁……而此时,这些人竟然妄图谋害未来王妃的性命! 林陌染登时觉得迷药去了一半,轻微动了动手脚,似已恢复知觉。 以许妈妈那样的身板,自己一个怕是斗不过。更何况还有众婆子,想起以往看的宅斗,这些人在后院杀人灭口时,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林陌染略一思索,决定不动声色,伺机下手。 这一路晃晃悠悠,她隔着厚重的毯子,看不到外面是何光景,忽而被重重摔在地上,她吃痛皱起眉,就感觉到几双手在扒外面的毯子,赶紧闭上眼。 毯子被掀起时,许妈妈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这次没了隔阂,听得更加真切,「从那个木栈道往湖心扔,给我卖力些,扔远一点!」 几个婆子便又抬起她,颤悠悠往木栈道走,身后还不时传来许妈妈的叮嘱,「你们几个别耽误时间,我这就赶去报个信,待会儿领着人来时,她务必要在湖中!」 许妈妈要走?如此便只剩下三个婆子!林陌染闷头在毯子里缩了缩鼻子,顿时有了主意! 因是寒冬,林陌染身上衣物本就穿得多,这会儿三个婆子抬起来,略显吃力,好不容易磨蹭到木栈道另一头的小亭子,几个婆子喘着大气,都准备先歇一会儿再动手。 谁也料不到,方才还在沉睡的林陌染,此刻却像鬼魅一样缓缓地爬了起来,在一片漆黑的湖心亭中,显得尤为骇人! 几个婆子饶是胆子大,也被吓得不轻,动也不敢动,就这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面前一袭鹅黄襦子的林陌染缓缓转身,渐渐面向了她们。 「大小姐?」有人试着开口问了一句。 林陌染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却是僵硬地抬起了手臂,指向三人背后的湖面,哑着嗓子道:「哥哥说,他在那里等你们……」 三个婆子听了,都颤巍巍地扭头去看向身后。哪里有什么大少爷?!只有一片漆黑的湖,在夜色中,湖面上下显得尤其平静而诡异。难道……大少爷竟然是在湖水里等着她们?那岂不是水鬼! 想到水鬼那张湿漉漉被泡得面目全非的一张脸,三个婆子登时后背生寒!哪里还顾得上杀人放火,登时一个激灵爬起来,再也顾不得要将她丢进湖里,都一股脑地往岸上跑去。 林陌染速度更快,直接一脚一个踢中对方膝盖—— 婆子们一心想着逃离,根本没有注意林陌染的动作,都是没有防备,被她这一脚踢过去,两个胖的率先站立不稳,「噗通」两声跌入湖中。 余下一个瘦的,却是胆子极小,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看着林陌染,话都说不清楚,「你如何会……不是,迷药?到底是人是鬼?」 林陌染咧嘴一笑,「我本来做人做得好好的,你们却一心要把我变成鬼。如今我成了鬼,你们却又害怕……唉!实话说了吧,其实是长兄显灵告诉我的,他还说啊,今晚会帮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 古人最忌鬼神,林陌染此言一出,那婆子糊里糊涂地闹不清楚她究竟是人是鬼,又听说是大少爷显灵,更加恐惧,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就想往岸边奔去。 林陌染不咸不淡地在她身后补上一脚—— 随着落水声响起,最后一个婆子也被收拾了,干净利落! 想起还有一个去报信的许妈妈,她索性就蹲守在岸边,等着给对方一个惊喜,不料脚步刚迈出去,脚下木栈道突然「吱呀」一声,迅速断裂成了两截—— 林陌染瞬间双脚腾空,刹那间,她脑海中思绪万千。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些人竟还留有后招!盘算着要将她和那三个婆子一并淹死在湖中,来个杀人灭口…… 第二章 果然够狠!林陌染嗤笑一声,可惜了,老娘会水,老娘不怕! 正做好了跳水的动作,腰上忽然一热,整个人被掠至半空,陌生的松木香风一般席卷而至。 下一刻,衣袂纷飞,凌空起舞,真真是带你装逼带你飞的完美体验版…… 待她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已稳稳站在了湖边不远处的一株歪脖子老树上,身后那人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颈脖间。 林陌染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动了动。 那人压沉了嗓音,却是带着一丝戏谑笑意,「方才演得挺好,这会儿收起你的玩性,好好看戏,别乱动。」说话间,缓缓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声音还有些好听。 林陌染平生最恨被人威胁,无奈这人不仅身高力气占了优势,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比自己有气势,只能乖乖禁了声。 再往湖边一看,许妈妈领着几个丫头婆子,还有正院的几个管事妈妈,又急匆匆地折返到了湖边,想来是报完信,要开始演戏了! 「就在这!你看那湖面还有涟漪,小姐许是刚跳下去不久!」许妈妈边喊边丢开灯笼,踉跄地奔上去,扯开嗓子哭喊,「我的小姐啊,你一向是孝顺的,见夫人和大少爷去得匆忙,竟一时想不开,想追随他们而去!小姐,你如何忍心就这样把老奴一人丢下……」 林陌染皱了皱眉,不由问道:「这人演得竟似比我好些?」 身后那人一声轻笑,认同道:「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湖边的狗血戏码还在上演,许妈妈一口咬定小姐是伤心过度想要寻死,从木栈道跳进了湖中。几个正院的管事妈妈面面相觑,都不敢冒然跳进漆黑的湖里救人,这会儿围在岸边,探头探脑地往湖里看。 湖心的涟漪却是越散越开,眼看就要平静下来。 许妈妈推搡身边的几个小丫头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喊人?!小姐不会凫水!这会儿,这会儿怕是……」 闭上你的乌鸦嘴!本小姐活得好好的!林陌染更加有气,却是笑了笑,冲身后男人又问了一句:「你说,内院起火,是该釜底抽薪,还是该一盆冷水泼过去?」 身后男人悠悠道:「……该添点柴。」 她一时不解,正欲再问。 不料男人扣着她腰间的手却突然加重了力度,俯在她耳边「嘘」了一声,道:「有人来了!」 却是偏院的大丫鬟冬阳引着林博和二夫人顾清媚,并十来个内卫,步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大小姐人呢?」林博冲着许妈妈吼道。 许妈妈颤巍巍地指向湖心,「在那、那湖里……」 顾清媚道:「别慌,你且仔细道来!大小姐掉进湖中,可是你亲眼所见?」 许妈妈点点头,「老奴亲眼所见!方才发现小姐不见时,老奴便领了人在落梅院四处搜寻,却是寻不见。想着这几日小姐喜爱来湖边散步,便赶紧过来瞧瞧,没想到、没想到却是看见有人在湖边不远处的水里挣扎,看那衣服的颜色,像是小姐今日所穿的鹅黄襦子!」 林博扭身就指挥内卫道:「还不赶紧捞人!大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王爷那边如何交差!皇上那边又如何交差!上头两位要是怪罪下来,我拿你们的脑袋是问!」说罢,亲自取了一盏灯笼去照那漆黑的湖面。 方才明亮的月色,此刻不知怎的,隐在了云雾之中,周遭越发显得昏暗。他这一低头细看,湖面如砚,映出了半张他苍白的脸。林博顿时打了个哆嗦,将脑袋缩了回来。 若不是皇上赐婚,要将她许给九王爷当正妃,他才不会管她死活!更别提大半夜从温柔乡里爬起来捞人!掉进湖里,一了百了,连个尸首都不见,再对外宣称是失足落水,神不知鬼不觉除掉这个扫把星,多省事! 林陌染原本还低头关注着湖边的形势,咋听林博匆匆赶来捞人并不是紧张她,而是紧张没法向皇家交差,顿时心又寒了一大半,彻底失去兴趣。 身后那人偏要添油加醋地揶揄了一句,「你真是林博的女儿?滴血认过亲吗?别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她嫌他话多,猛地抬起手肘向后一顶。 不料那人身手敏捷,竟躲了开去,还继续笑话她道:「动作这么慢,难怪总被人揪小辫子!」 林陌染恼极,她前世纵横商圈,是个全能型的女强人,什么时候被人揪过小辫子!若不是此刻被他扣着,她老早冲下去把心里想好的恶毒台词一股脑丢出来,直把许妈妈骂得体无完肤才叫解恨! 男人见她扭头望着自己,却不开口说话,当下笑得戏谑,「专心看戏,别光顾着看我。」 林陌染心念一动,干脆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用了十足的力气。 男人却是手都没抖一下,道:「别舔,我怕痒。」 谁知她压根意不在此,一咬之下,手上一动,却是狠狠拽下了他腰间的配饰。 巴掌大小,入手沁凉,若非玉佩,便是符令! 林陌染一击得手,还未想好怎么逃离,脚下就一个不稳,差点摔下树去,幸好反应极快,胳膊一捞,抓住了那人的衣襟。 两人终于正面相对—— 男人面容绝美,却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和威严,剔羽眉凉意陡峭,琉璃眸星辉斑斓,此时薄唇勾起浅笑,弧度正好,倒是让整张脸有了生动的缓冲,直如春风沐人,绸缎般深黑冰凉的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她,带着点思疑的味道。 下一刻,他忽而抬起另一只手,将她额间三瓣梅花遮去,神色顿时更加复杂起来,就连斜飞的双眉也渐渐锁起。 林陌染很是有些气恼,这人看着一表人才,却显然修养不好!虽说她天生额间带有胎记,自己穿越而来,还未曾亲眼见过,但想来,论容貌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可他也不用露出如此惊讶的神色! 「看够了没!」林陌染反感地撇开脸,「我天生就长这样,丑是丑了点,但总比某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强!」 呵!这拐着弯儿骂人呢!男子抿唇一笑,又换上戏谑的表情,有意再逗弄逗弄她,便突然俯身,在她圆瞪的双目凝视下,在她耳边轻飘飘地吐了几个字:「我姓燕,名乐晟。你是说谁……败絮其中呢?」 他说得极清,语调也极平淡,甚至不若他突然凑近时发鬓间的松木香来得猛烈——林陌染却吓得登时手一松,身子晃悠悠地就往树底跌了下去…… 待屁股着地传来一阵剧痛时,她才猛然回神,然而抬头一看,哪里还有那个男子的半点身影。 她面上第一次露出惊惶的神色,揉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好半晌,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娘啊!方才劫持她的不是别人,竟是记忆里北燕当朝皇帝燕乐晟!要不是手里还捏着他出入宫门的符令,真以为是梦一场。 林陌染缓了缓气,将符令放在手心仔细看了,幸好只有「燕宫」字样,并没有透露符令拥有者的身份,连忙收好拢在袖中。 湖边,许妈妈的戏码已经接近高潮,只等内卫将林陌染的「尸首」打捞上来,然后大哭一场,宣布她气息全无,已成了个死人。 第三章 这时,一个内卫匆匆从水里浮起,叫道:「老爷!水里果然有东西!」 林博捏着灯笼把子,激动地喊:「快捞!快!」 伴随着稀里哗啦的出水声,两个身材略胖的婆子先被人托了起来,然后是那个瘦的。三人上岸后,猛吐出几口水,才喘上气。 「这、这是?」顾清媚眯起眼,不解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她们,「你们,如何会在湖里?」 许妈妈面上登时有些难看,知道事情办砸了,连忙走过去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二夫人问你们话呢!为何半夜出现沉在湖里,此事事关我大小姐的安危,容不得你们造次!还不快从实招来,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三个婆子好一阵抖索,却是面色青白交接,缓了好几口气,才颤微微地异口同声道:「大、大少爷!」 顾清媚脚下一晃,「怎么又扯上了大少爷?」 正院的嫡出大少爷林肃,一年前死得非常蹊跷。说是赶考的途中遭了强盗,一同上京赶考的十二个书生全部一夜间消失不见,连尸骨都没找着!没想到在这个诡异的夜晚,却被三个婆子异口同声地提起…… 一听到莫名横色的爱子,林博面上顿时血色全无,几步奔过去,指着婆子道:「什么大少爷!把话说清楚!」又指向许妈妈,「还有你!不是说大小姐落水了吗?让你们捞大小姐!给我捞这些个胡言乱语的婆子做什么!」 一个内卫大着胆子回道:「回禀大人,湖里……没有别的了。」 众人顿时都有些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三个婆子又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只道今晚一事和死去一年的大少爷有关系。 如今湖边寒风阵阵,月色又黯淡,当下所有人都觉得背脊发凉,好似大少爷真的就在湖面下看着他们。那几个下了水的内卫面色更加难看,林博待要赶他们去湖里再寻寻时,几个人推推搡搡,却是怎么都不肯踏进湖里一步了。 顾清媚紧紧攀着身旁大丫鬟的手,几乎有些站不住,对着林博道:「老爷,要不还是等明儿天亮了再寻?若大小姐真的失足跌入湖中,只怕这会儿捞起来也……」 林博面上神色一闪,忽然看向顾清媚,眸光晃了晃,随即点头,「也罢,都回去吧!许妈妈,你且跟二夫人回偏院,往后便随在三小姐身边。」 许妈妈面上一喜,却是不声不响地应了声,「是。」 林陌染躲在树林后将众人的神色看了个仔细,没想到自己灵机一动将大少爷搬出来,竟把这群人吓成这样!又猜想林博这会儿放弃打捞,难道是想等她的尸首被泡得面目全非后,随便安个下人的身份,就说是哪家院子的丫鬟不小心坠湖溺亡,然后让三小姐代她嫁入王府,成为王妃,还将自己身边的下人都拨了过去……真真使得一手偷梁换柱的好计谋! 只怕始作俑者也做的是这样的打算。这个林府,真是恐怖如狼穴,不仅庶母姨娘要害她,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她,难怪原身年纪小小就香消玉殒,平白让她这个穿越过来的灵魂占了便宜。 众人收拾收拾,都准备离去,林陌染可不能放他们就这样离开,当即整理整理衣服,从树林后走出来。 耳尖的夏雪最先听到了什么,猛地顿住了脚步。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放弃要救自家大小姐的念头,如今听到树林有声响,当即转过身脱口而出,「大小姐??」 急于离开现场故而走在前面的顾清媚顿时脚步僵住,不由分说就喝斥道:「乱喊什么!想吓死人吗?身为正院的大丫鬟,没个正经样!往常大夫人和大小姐都是怎么教你!」 所谓打狗看主人,顾清媚这不动声色的一声怒喝,不仅把丫鬟骂了,还把她身后的两个主子也一并骂了。只可惜,这顾清媚显然眼瞎,不仅打错了狗,也看错了主人。 林陌染悠悠然甩着衣袖,拈去发上一片叶子,步出树荫,对着前面一群人朗声道:「二姨母切勿见怪,夏雪也是念我心切,咋听到有响声,一时情急失了礼,还请二姨母见谅。」 夏雪见果然是大小姐,面上一喜,神色真真切切,顿时迈开脚步就疾奔过来,将她搀扶着上下打量一番,「小姐,真的是你!你没事?太好了!可把夏雪吓坏了……」 林陌染心里一暖,记忆中有不少是关于身边这个大丫鬟夏雪的。她几次被算计,都亏了这个大丫鬟足够聪明,早早识破对方的计谋,不然就凭原身那懦弱的性格,怕是在她穿来之前就早死了不下百回。 她一边安慰着,一边又想起方才顾清媚咄咄逼人的样子,有心要气一气对方,于是装作教训夏雪的样子,开口加了一句,「母亲和我平时没少教你正院的规矩,也就你性情外露,喜形于色没点顾忌,你瞧瞧正院的那些个丫头婆子,有哪个像你这般!要知道,正院随便领一个出去,都是能撑得起台面的!」 夏雪稍一细想立即明白过来,面向林陌染做个鬼脸,低低应了声,「大小姐训斥得是,奴婢知道错了。」 这是说她们正院里出来的人,才不屑和偏院比,随便找一个去了偏院都能当大丫鬟用。偏院的再得宠也终归是妾,说难听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这话一出口,顾清媚的脸色当即就难看了。可林陌染骂得含蓄,当着林博和这么多下人的面,她又不好发作,只能生生忍了,一手死死掐着身旁丫鬟的手,暗中泄恨。 林陌染瞧了瞧顾清媚那张青白不接的脸,知道对方也听懂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夏雪的手。 但这场戏还没演完,她又看向许妈妈,继续教训道:「你啊,该多向许妈妈学学!心急之下,还能第一时间想到小姐是来了这湖边,还能在黑暗中第一眼就辨认出湖中的是小姐,还能坚定地一口咬定小姐是一心寻死而不是被人陷害……多么料事如神!」 她每说一个「还能」,许妈妈面上就越难看几分。待说到最后,明眼人都听出来了:敢情不是料事如神,而是许妈妈早就知道小姐会在湖里;敢情也不是一心寻死,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这一向胆小怕事又自卑沉默的大小姐林陌染,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居然连着骂了许多人:先护着自家丫鬟把偏院给骂了,再明里暗里把许妈妈和今晚事件的幕后真凶给骂了,被骂的人还不敢出声反驳! 顾清媚有口难言,狠狠地眯起眼,更加用力地掐着身旁丫鬟的手,一双美眸几欲喷溅出火光来。 林博更是皱紧了眉头,没想到自己一向最瞧不起的嫡长女林陌染,今天竟然敢公然对抗最得自己宠爱的偏院二夫人,偏偏句句在理,自己还不好开口喝斥…… 再反观林陌染,悠闲自在地扶着丫鬟的手,笑容旖旎,那叫一个风轻云淡天真无邪,放佛什么都不知道。 赐婚九王爷果然身价不一般!连底气都足了很多!几个围观的下人偷偷打量着几个主子,都仿佛从前不认识林陌染,今天才第一次见似的。 第四章 到底是许妈妈年纪大城府深,在后宅里呆了二十多年,不仅养出经验来了,演技也十分纯熟,此刻听了林陌染的话,面上几分难看过后,又迅速换上了一副关切的笑脸,「大小姐就爱编排老奴!老奴这不是担心你,生怕大夫人、大少爷去了,你会想不开寻死跳湖,才急着让人下水打捞……」 林陌染心里明白,现在的自己还没法和她们对抗,撕破脸皮闹得没法收场,最后林博迁怒的还是自己;如今该骂的都骂过了,不如给了台阶就下。 于是乖顺地应道:「劳妈妈挂心了。陌染确实因思念长兄,便到后院湖边走走,想些从前的事。不料一时想得入迷,迷了方向误入丛林,方才寻着人声才走到这儿来。害大家误会我失足落湖,实在是陌染的罪过。」 许妈妈忙道:「小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清媚斜了一眼,对林陌染突然如此沉得住气而感到有些惊讶,面上却不显,淡淡道:「本来我作为偏院,是不该管正院的事,可怜姐姐去得早,你又不懂事,少不了我费心唠叨几句。既然都是要嫁人的姑娘家了,就该好好待在屋里,整天往外跑,像什么样!何况还是大半夜!」 林陌染不卑不亢地站着,一脸清爽笑容,道:「能得二姨母如此费心照念,陌染受宠若惊!都说人心隔肚皮,可我瞧着,二姨母对陌染是真心好。」 她说得一脸真诚,竟是硬生生把顾清媚方才骂她的话,转变成了宠溺她的叮嘱。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清媚骂人没骂成,反把自己给恶心了一把,如今愣了半晌,原本想的好些恶言恶语,如今却是一句也接不下去,只能敷衍地点点头,道:「你晓得就好!」 林博「哼」了一声,脸色却是缓和下来,道:「既知道错了,日后切不可再如此胡闹!待去了王府,你就是北燕堂堂九王妃,这些小女儿家的脾气,趁早给我改了!」 林博一番教训算是结语,几个人还以为事情就这样揭过,都准备离开。 林陌染看在眼里,嘴角却挑起讥笑:正主儿她是动不了,可没说要放过那几个狗腿子!今晚不放点血压压她们的气势,只怕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 林陌染又喊住了林博,目光却投向那几个跟在众人后头慢慢走着,兀自气喘不定的婆子,道:「父亲,只是这三位妈妈……陌染不曾见到这三位妈妈是如何落水的,倒是在林中听见有人喊「大少爷」,该不会是这三位妈妈中了邪吧?」 那三个婆子听林陌染不提是她们推她下水的,反而说不曾见到她们,都忙不迭地点点头,待听到她后面这句,神色一慌,忙又摇头,无奈腹中都是脏水,口中还吐个不停……咋看之下,还真有几分中了邪的样子! 林博当即厌恶地皱起眉,又站远了几步。 林陌染心中好笑,面上却沉着气,续道:「母亲离去不到百日,许是和府里这些大红的摆设冲撞,生了怨气,才致府里的人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她捏着衣角,满脸歉意,「倒是陌染的不对了,母亲和肃哥儿定是怪陌染未守满孝期就出嫁,气得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呢……」 她越说越玄乎,顾清媚和林博越听头皮就越是发麻。仿佛大夫人和大少爷此刻就满脸怨气地飘浮在自己身边—— 林博像看瘟疫一样看向那三个婆子,狠狠皱眉,当即毫不犹豫一挥手,「把她们丢出府去!屋里的衣物等其他细软都一概烧了!」又和顾清媚商量道:「明儿个再请几个法师来驱驱邪,把这三个婆子去过的地方都好好清一遍!」 三个婆子都是顾清媚院里的老人,本是派来和许妈妈一起算计林陌染,哪曾想反被林陌染轻描淡写一句话,竟说成了不干净的东西!还要被赶出府去! 顾清媚哪里肯甘心,口中忙劝道:「老爷,这几个都是府里的老人了……」 林博不耐烦道:「几个下人,有什么好舍不得,你院里若是人手不够,过几天我再差人招几个进来。明日就是大喜之日,府里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是断断留不得!」 一句话揶得顾清媚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心腹被内卫一左一右拖了出去,叫冤声老远还听得见。她恶狠狠地回头,目光投向林陌染,却又发作不得,气煞了五脏六腑,脸色很是好看。 林陌染瞄了一眼顾清媚,神色一派平静,继续向林博请罪,「都是陌染不好,叫父亲和二姨母为了几个下人费神……」 「罢了罢了。」林博这一惊一吓间,早已有些不耐烦,当下只要知道林陌染没死,王爷和圣上那边可以交差,就放下心来,根本没空管那几个下院的婆子。 「你们几个好生照顾大小姐,别再惹出事来!」他敷衍地训了几句,也不问林陌染是否受伤,背着两只手,领着众内卫就欲返回偏院歇息。 林陌染当即作揖送父亲离开,这才领着许妈妈、夏雪和正院的几个丫鬟婆子一道离开。 许妈妈跟在后面,内心的忐忑都写在了脸上,好几次脚步踏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多亏了一旁的小丫鬟扶着,「许妈妈当心,夜里看不清,仔细别摔着!」 许妈妈抹了把额上的汗,应着:「是是,老了,眼睛不中用。」却将目光偷偷投向稳稳走在前面的林陌染,见她一身鹅黄襦子精神气儿十足,衬着额间的黑色梅瓣,竟越发显出些大夫人当年的风姿来。 想当年,大夫人可是江陵第一大美人,玉肌柳眉芙蓉面。小姐的面型眉目是像足了她母亲!若脸上没有那一道胎记,想必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只可惜,不仅被一道胎记毁了容,还在宅斗中被人拿捏成了一个软柿子。这样的人去了王府,定是被后宅那些人吃得死死的,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冤死鬼,连带着自己也没有好日子过!于是她一心盘算着投靠到长得漂亮又会使手段的三小姐身边,将来入了王府也好有个靠山。 却没想到,这小妮子竟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既然识破了她的阴谋,如今不但一字不提,当着面还能装出一派和和气气的样子,真正叫人看不懂! 林陌染扶着夏雪的手,当先走在前面,面上笑容不错,内里心情也甚好。一想到许妈妈如今正焦灼不已坐立不安,心里就更乐! 本来许妈妈好好地跟着她陪嫁到王府,还能成为王府正院的管事妈妈,身价比如今翻了几倍不止! 如今却听信了偏院许诺的那些个好处,比如从此跟在代她嫁入王府的三小姐身边,不仅以后能晋升为王府正院的管事妈妈,还能凭三小姐的美貌受宠,获得更多的富贵荣华…… 林陌染心里嗤笑,许妈妈也不用她那个肥大的脑袋想想,帮别人干了坏事,就是拿捏了别人的把柄,别人得了好处,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杀人灭口!如今乐颠乐颠地助纣为虐,将来还不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且,这些人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地认为自己不能受宠呢?说不定她能混得比三小姐更好! 而策反许妈妈背叛正院的这个人,除了能直接从中获利的三小姐的生母二夫人外,她着实想不到第二个! 第五章 既然现在还动他们不得,便且留着许妈妈,以不变治万变,让她再苦苦焦灼些日子吧! 待回了绣楼,林陌染也没提一字,倒是让夏雪备好了洗漱的木盆,倚在床边,看都不看许妈妈一眼,道:「你们都下去,我要歇息了。」 许妈妈面上难受,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老奴这就下楼,小姐好生歇息。」便一脸忐忑地领着婆子丫鬟退下了。 林陌染将夏雪也打发走,自己泡在大木盆里,水温刚好,氤氲的暖气蒸蒸而上,充盈着每一寸肌肤和毛孔,真真惬意!想起前世自己也喜欢放一整浴缸的水,点上熏香,泡小半个钟头。只可惜,如今这里不仅没有熏香,连沐浴露都没有,改明儿入了王府,得叫夏雪买些香料回来,自己试着做一批…… 她边懒散地思量着日后的生活,边打量起自己的闺房。一色黄梨木家具上细致地刻着繁复花纹,榻上垂着金边红幔流苏数条,半人高的箱笼系着红绸金带;梳妆台上,金镶宝钿花鸾凤冠并紫玉金钗面首十二支,整整齐齐地摆着,正应了王妃的品级,一旁三脚矮凳上还叠放着一袭红衣…… 看到那袭红衣,林陌染顿时起了玩心,擦拭身子穿上亵衣,拢好狐绒披风,走过去将喜服捧了起来。 喜服是大袖襦裙,里外合计十二层,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粗看之下,品相是极好,扬州苏绣出品,色泽艳丽,胸前一团丹凤朝阳图案一针一线栩栩如生。 然而细看之下……林陌染不仅勾起一丝讽笑! 布料入手粗糙,沾水便要掉色;翻看内里,线头参差不齐,穿在身上肯定极不舒服! 表面上,林府嫡长女是穿了一套上等苏绣嫁衣出阁,撑足了面子;风光与否,却只有穿着嫁衣的人才知道! 林府的这群人,也恁大胆!连正妃的嫁衣都敢滥竽充数! 更何况,原身丧母不过百日,按理这三个月都只能穿素服戴银钗,连手上的玉镯都不能多戴……林府竟然还将嫁衣做得如此鲜红! 想来不仅原身在后院混得不好,其生母,即所谓的大夫人,也不见得能赢得多少尊重。 人善被人欺!这个道理,林陌染上一世就明白了!若不是一时心善答应了一个即将破产的公司的合作项目,自己也不至于被拖累至破产自杀…… 如今再世为人,怎能再度被人骑在头上! 林陌染侧了侧头,拿起手边针线篮子里一把锃亮的剪子,没半点犹豫,手起刀落—— 「咔嚓」几下,将这件林府用来骗人的、粗制滥造的喜服剪成碎布条! 夏雪算好了时间,想着小姐这会儿该洗漱好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就见林陌染神色悠闲地半歪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闲书,正看得津津有味。而她脚边,那散落一地的红衣是……?? 夏雪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走过去捡起一地的喜服碎片,手抖成了筛子,「小、小姐,你怎么把喜服……给剪了?!」 「嗯?什么喜服?」林陌染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皮,扫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恍然道:「哎?这是喜服?真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这是抹布呢!」 林陌染第二日醒来,喜服被她剪成碎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府。 她穿着月白单衣倚在窗边,一手托腮陷入沉思:除了许妈妈,这正院里还有多少人是别院的眼线? 如今她动这些人不得,只能等去了王府再一个个揪出来,斩草除根! 正思索间,夏雪捧着一袭白色窄袖短襦走进来,不满道:「明知道小姐今日出嫁,偏院那边还派人来传话,说让小姐半个时辰后去坐一下,真是不知轻重!」 剪了喜服,只是去坐一下……林陌染不禁想,偏院这人传话倒传得颇知轻重呢!遂点点头,没说什么,道:「给我梳个简单的鬟,别戴那么多钗子,选一支能显身份的就行。」 夏雪很快为她梳了简单却不失气质的云鬟,只插上一支青玉镂空牡丹簪,配着今日素色的短襦,颜色款式都不张扬,却反而给人一种干净轻盈的感觉。 林陌染深觉满意,干脆领着夏雪提前出了门。 原本偏院地位在正院之下,即便是二夫人顾清媚,也理应唤正院嫡出的她一声主子,只是母亲在世时性格温顺,并未在后宅树立起正院的威望,是以林府的人从来不把正院当回事。如今竟是偏院的人召唤她这个嫡出的大小姐过去谈话了…… 林陌染笑了笑,不知顾清媚又该拿着「剪喜服」这事生出什么风波来呢? 因未料到她这么早就来到,林陌染走到偏院时,院里的下人还在屋里伺候顾清媚用早膳,院里走动的人并不多。 林陌染扶着夏雪,脚步刚迈进偏院,就听见里间顾清媚在大声抱怨:「也不知这小蹄子中了什么邪!突然变得这么难对付!那晚明明给她下了足够量的迷药,为何她会醒过来?还三言两语将我院子三个婆子赶了出去!如今治她不得,可怎么办才好!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当上王妃?」 另一个清脆中带着点娇蛮的女声道:「母亲别急,昨儿个她不是自己把喜服给剪了吗?咱们正好拿这说事,定要让她进不了王府!」 顾清媚立刻道:「确是!小蹄子自作孽,倒帮了我们一把!我的三娘子,你人长得好,又聪明,皇上怎么不把你赐婚给九王爷!我们母子不幸出身偏院,虽然受宠,在名分上却始终被那个贱女人压了一等,母亲可不愿你再重蹈这样的人生……」 顾清媚骂骂咧咧得正起劲,院里扫洒的几个粗使婆子抬头看见林陌染走进来,皆是大惊失色,有个当即反应过来,赶紧唤了一声:「哎哟!正院的大小姐来得可真早!」 里屋的骂声这才止住。 林陌染慢悠悠地走进里屋,神色一如往常,规规矩矩地给顾清媚行礼,又看向屋里另一个俏生生的少女,长相和自己有三分相似,上翘的眉眼却和顾清媚一样,带着一丝媚气。林陌染心道这位应该就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妹妹,三小姐林萱。 林萱满眼满脸高傲神色,不情不愿施了半礼,也不唤林陌染,就这么挺直腰板站在她面前。 林陌染看在眼中,不动声色虚福了福身回礼,寒暄道:「这月余都在落梅院守孝,不曾出入,倒是许久不见萱妹妹了。」脚步却是直径走到她上首,毫不客气地坐下。 原本林萱眼里还噙着骄傲,如今见对方眼都不眨地走向上首,登时瞪圆了眼。 林陌染佯装不察,坐下之后,先是顺手扶了一扶发髻上的牡丹簪。 这支簪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玉器打造,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 北燕社会等级分明,三品以上官员明媒正娶的正院夫人,还有嫡出的小姐,才有资格佩戴牡丹掩饰的头簪。也因此,夏雪今日才会选中这一支簪子。 如今它插在林陌染的发髻里,就是正院的象征,是顾清媚和林萱所盼望却又遥不可求的身份。 顾清媚眯起了眼,撇开视线。而林萱原本拿捏出来的骄傲姿态,瞬间被这支簪子生生划破,垮了一半。 第六章 林陌染这才放下拨弄簪子的手,装作完全不察的样子,仍旧热情地指着自己下首的位置,招呼道:「妹妹快来坐,让姐姐好生瞧瞧,这月来妹妹是越发长得俏媚了。」 她正院嫡出的身份摆在那,坐在上首,戴牡丹簪,顾清媚和林萱却都是说她不得,只能忍了!可如今,她夸自家妹妹不说漂亮,竟说「俏媚」这个略显低俗的词,这还了得! 林萱当即有些忍不住气——今早叫她过来,本就是为了狠狠出一口恶气!岂料自己还未发作,先硬生生被林陌染摆了两道,她平日里骄纵惯了,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顾清媚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抢着开了口,不冷不热道:「三儿确是越发娇俏。大小姐这几月在落梅院修身养性,也是养出了几分性格来,显得比往日里活泼了许多。」她这话说得含蓄,一时也分不清是褒是贬。 林陌染并不接话,暗自揣测顾清媚下一句话该是说她性格「活泼」过了头,竟然「活泼」到去剪喜服! 不料顾清媚却话锋一转,道:「一会儿王府的余嬷嬷过来催妆,说想看一看大小姐穿上喜服的样子。我想着落梅院如今正是守孝,外人出入不大方便,便自作主张让余嬷嬷去后花园等。如此一来,便少不得劳烦大小姐穿上喜服去一趟后花园。」 林陌染皱了皱眉。顾清媚这一招使得好!看她剪了喜服,不亲自出面责骂,甚至提都不提,却以催妆的名头去把王府的嬷嬷请来……届时她拿不出喜服,没法向余嬷嬷交待,王府那边指不定就会以此提出退婚,或者另娶府上其他姐妹。 顾清媚瞧林陌染神色微微有些不安,心中一喜,当即又催促道:「顶多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余嬷嬷就该到了,余嬷嬷可是九王爷的乳娘,万万不可怠慢!夏雪,还不快快领着你家大小姐回院换衣服去!」 夏雪犹豫不定,林陌染却是干干脆脆地站起来,将手递过去让她搀扶着,道:「如此,陌染可真真耽误不得!这便告辞,回院梳理打扮去。还望待会儿二姨母替陌染美言几句。」 顾清媚满眼的不以为然,道:「那是!」 林陌染前脚走出院子,就听到林萱在里屋闹翻了。 「娘!方才不是说好的吗!让余嬷嬷到咱们院里来,林陌染剪了喜服,穿不出来,大大丢了脸面!我再趁机好好表现一番,指不定余嬷嬷就会回去跟王爷说,我更适合当王妃……」 二夫人连忙打断她,「你个傻丫头!她头上戴的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小蹄子今日是明摆着要彰显正院的身份,我们若是还将余嬷嬷引到偏院,余嬷嬷就该笑话我们偏院不守尊卑礼节了!终归她是拿不出喜服的,去后花园还是到我们偏院都一样!到时候你随在我身边,仍然有表现的机会!」 林陌染一脸平静地往前走,不急不缓,嘴角却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这两母女原来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反正仗着她拿不出喜服,就肆无忌惮了是吗? 她侧头看向夏雪,忽然道:「你在林府有几个好姐妹?给我找两个过来,帮个忙呗!」 林陌染压根没回落梅院。打发了夏雪去找人后,就直径走到后花园。 白日里,湖面平滑如镜,自有一派宁静美好,竟没有半分昨夜里看上去的狰狞恐怖。 林陌染不禁想,若是原身的兄长真的沉睡在这片湖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待走到昨晚遇见北燕皇上燕乐晟的那片树林时,她顿了顿脚步,手掌一滑,一抹莹绿色的光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跌入到没踝的草丛里…… 余嬷嬷未到,盛装打扮的林萱却率先到了。 她抬头看见林陌染正站在湖边,微风拂起她鬓边碎发,一张精致的小脸满是惬意神色,一时间竟觉得这个扫把星姐姐有种说不出的神韵,顿时更加气恼,大摇大摆走过去,看一眼她身上素白的短襦,讥讽道:「余嬷嬷一会儿便到了,为何你还身穿着这样素的衣服!喜服呢?不是让穿着喜服给余嬷嬷看看吗?」 林陌染轻描淡写道:「萱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昨晚就把喜服给剪了,如今却为何要明知故问?」神色间,对她的嘲讽很是敷衍。 林萱受到了轻视,血气当即一涌而上,怒道:「我们林府好心好意给你准备喜服,让你能穿着嫁入王府,你倒好!不领情,还把喜服剪成碎片!你不把王府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此举,难道也不把王府放在眼里吗?!既然不把嫁入王府当回事,那就别嫁啊!」 林陌染更觉好笑,道:「我不嫁,难道就轮到你嫁了?可别忘了,你是偏院庶出,配不上九王爷尊贵的身份呢!」 林萱平生最恨别人拿出身说事,如今府里最不受宠的扫把星竟然也敢拿嫡庶尊卑来打压她,当即气炸了,指着对方的鼻子就骂道:「林陌染!别以为你出身正院能嫁给王爷有多了不起!就凭你那张脸,去了王府也是个守活寡的命!」 两人身后,正一脸明媚笑意走来的顾清媚,咋闻女儿口出此言,脚步生生僵住——在她身后,两个小丫鬟搀扶着的余嬷嬷,却是冷冷皱起了眉。 「这、这……」顾清媚左思右想,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解释。 林萱扭头看到神色各异的几人,尤其当中一脸威严的余嬷嬷,当即吓得住了口,脸上登时血色全无,双腿一软,几欲跌倒! 林陌染上前一步堪堪扶住她,柔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才转向顾清媚和余嬷嬷,好脾气地解释道:「让余嬷嬷见笑了,这是我家庶出的三小姐。平时并非这样,只是这几日听闻我要出嫁,心情低落,一时口不择言,还望余嬷嬷听听便罢了,不要放在心上。」 顾清媚忙应和道:「三娘子平日里性子极温和,府里上下的人都喜欢她。只是这几日念着最亲的姐姐要出嫁,往后再也见不到面,心中难过,才胡乱说出那些话来。」又唤林萱道:「还不过来给余嬷嬷请罪!」 林萱苍白着一张脸,竟吓得一时不敢上前,顾清媚气得眉毛都要卷了,几步上前将她拉过来,正堆起讨好的小脸,要再说几句好听的话。 余嬷嬷摆了摆手,道:「免了。老身今日来是为催妆,林府后宅的事,不愿多闻。三小姐虽是王妃的亲妹妹,将来却不必嫁入王府为妃,想来性情活泼烂漫些,也是无妨。」 这是说林萱的性子不宜嫁入王府,直接把她给否掉了。 顾清媚被这一句话呛得生生开不来了口,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死死掐了一下林萱的手。 林萱吃疼,又被外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了一番,面子上早就挂不住了,当即落下几滴泪来。 余嬷嬷神色更加厌恶,撇开视线,却去看一直沉沉静静站在后头不出声的林陌染。只见此女额间虽有三瓣黑色梅花,平白毁了一张精致的面容,神色间却丝毫不见自卑,反倒是一双眸子里神采飞扬,很有几分大气端庄的神韵。当下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未来的王妃也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是个面目可憎又胆小懦弱的扫把星。 第七章 林陌染大大方方施了全礼,道:「有劳余嬷嬷躬身前来催妆,这一路风尘辛苦,陌染本该在正院伺候,不幸母亲两月前去世,孝期未过,陌染怕给余嬷嬷过了晦气,只得请余嬷嬷到后花园一聚。」 一番话说下来,余嬷嬷已觉满意了七八分,当即点头道:「无妨。有礼有节,陋室也生香。」 顾清媚听了,心里更加不舒服,这是明摆着说自己的三娘子不知礼节!当即推了身边的大丫鬟冬阳一把。 冬阳示意,连忙指挥着众婆子摆好桌椅,端上茶水,又装作上去添茶,随意道:「余嬷嬷难得到咱府里做客,奴婢本该为大家助助兴,无奈琴棋书画无一精通,想着自己有个婶婶,在江陵北却是担了个小医神的称号,不若今日就唤来给嬷嬷把个平安脉?」 余嬷嬷随和应道:「也好。」 林陌染坐在顾清媚下首,优哉游哉饮着茶,斜眼就瞟见顾清媚朝冬阳飞快地眨了眨,心想这偏院果然能折腾,如今又不知请来了何方神圣,等着要在余嬷嬷面前狠狠修理她一顿呢! 没想到这位小医神竟然还有些名头,是江陵北昆山尼姑庵里挺有名的一位女主持,常常免费给贫苦百姓看病开药。 余嬷嬷当即认了出来,放心地递上手给对方把脉。 「脉象平稳,嬷嬷身体安康,是个高寿福星。」女主持一手持着佛珠,眉目慈祥道。 顾清媚又推了推身边的女儿,道:「劳烦大师也给我家三娘子把个脉!」 女主持一手虚扶林萱手腕,未几,竟是笑道:「小姑娘端的是好生养!贫道是出家人,不打妄语,然却敢保证,三娘子此脉象定是多子之相!」 林萱满脸飞红,羞得一下子钻到顾清媚身后。 林陌染愣了一下。是不是多子之相,把个脉就能看出来了?古人迷信神医,看不出真假;她是个地地道道穿来的现代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端倪! 顾清媚竟是想用多子之相来打动余嬷嬷!古代男人哪个不希望自己命中多子,尤其是正妻,生出来的嫡子那是妥妥的延续香火继承家产尽孝尽忠的!三娘子有了多子之相,那等于是开了个万能的金手指啊! 余嬷嬷神色中虽看不出端倪,却当即用正眼打量了林萱几眼。 顾清媚心道有戏,忙示意冬阳开始下一出戏! 冬阳冲林陌染笑道:「大小姐还请伸出手腕,让大师把一把脉象。」 林陌染微摺了摺眉,还未递上自己的手腕,医神尼姑却突然低叫一声,死死盯着林陌染额间三瓣梅花,神色复杂,久久不语。 顾清媚忙道:「这是林府嫡长女,自小额间就有三瓣梅花,只是不知有何含义?大师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余嬷嬷也起了兴趣,问道:「大师何故如此惊惶?」 医神尼姑道:「在座诸位可知,在佛学中有两种花,一种是莲,是圣物,代表一切高贵的起源。另一种则是黑色梅花,是佛学中用来比喻一切不祥的污物!而这位林氏长女额间,竟然……有三瓣黑色梅花!这实在是,极度不祥啊!」 余嬷嬷一愣,半信半疑地看向林陌染,忽然也觉得她额间三瓣黑梅有几分诡异,却没有说话。 顾清媚见达到预期效果,心中自喜,面上却登时严肃起来,喝斥道:「放肆!这是江陵总督府的嫡长女,是日后要嫁入九王府当王妃的人,如何容得你这般诬蔑!」 顾清媚不说嫁入王府还好,一说起这个,余嬷嬷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任谁也不乐意找一个被人说成是极度不祥的人当王妃,若是传出去,岂非叫世人笑话九王府? 余嬷嬷当即站起来,神色波澜道:「大师所言,皆是真话?」 医神尼姑亦起身,不卑不吭道:「阿弥陀佛!贫道所言尽实。」 顾清媚堆起一脸歉意,道:「余嬷嬷,这事……这婚事?」 余嬷嬷这次望向林陌染的目光中已没有丝毫满意的神色,冷冷开口道:「这次虽是皇上赐婚,然也要看九王爷的意愿。九王爷既遣老奴前来为他催妆,老奴定会将实情尽数转告之!婚事成与否,还要看主子们的意思。」 一席话说得明白,这门婚事怕是成不了!但碍于是皇帝赐婚,兴许会退而求其次,让庶出的妹妹替姐出嫁也不一定! 顾清媚和林萱已是按耐不住喜形于色。 余嬷嬷当即就要告辞,却未想脚步刚迈出去,一道清朗的男声就从后花园园门传来。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我倒是觉得,莲花逊梅一段香!」 一身宝蓝地虎纹织金锦袍的燕乐晟,当先一人走进众人的视野,点墨眸光熠熠生辉,衬着俊朗的面容,更显得气质出众。 常年待在后宅的林萱和几个小丫鬟,何曾见过这等姿色的男子,纷纷红了脸,就要回避。 顾清媚生怕让陌生男子看去会毁了自己女儿的名声,连忙让丫鬟将林萱带走。 眼尖的林陌染却一眼瞥见,方才还神色倨傲的余嬷嬷,此刻已做俯低状,还欲跪倒请安。 燕乐晟连忙道:「在下只是来找东西的,并不知诸位在后花园设宴,冒犯了!」说话间,还分出余暇看了林陌染一眼。 想起方才远远见她,说话间眸中光彩流转,衬着额间三瓣黑色梅花,像个凌空展翅、翩翩起舞的燕尾蝶,真正是神采飞扬!不由得就吟出了这句诗,想帮她一把。 谁知如今看来,她并未领情,还将脸撇过一边,避开他探视的目光。燕乐晟心觉好笑,自己堂堂北燕帝王,还有被女子冷落的时候? 顾清媚因不是命妇,不曾入宫,自然不识得眼前这个男人是谁,还道是林博的门客故友,虽不至于怠慢,却因他打断了自己的好戏,心里不满,面上就有些敷衍,道:「王府的余嬷嬷今在府上做客,被公子这番鲁莽冲撞,传出去,倒要叫人说我们林府照拂不周了!还望公子能道个歉才好。」 余嬷嬷哪里敢受,忙要摆手。 顾清媚只知道要讨好王府贵客,哪曾想眼前男子身份更加尊贵,死活要燕乐晟道歉。 燕乐晟眼底蕴起冷冷的笑意,却是转向余嬷嬷,戏谑挑眉,道:「原是王府贵客,在下冒犯,还请贵客海涵!」 余嬷嬷吓得连翻白眼,喃喃道:「皇、公子快别……折煞老奴了!」 顾清媚瞧出些异样,却没细想,又道:「公子若是要来寻东西的,不妨等我们离开后再来。」竟然下起了逐客令。 林陌染深深为她捏了一大把冷汗。光是指使当今皇上向一个老奴婢道歉,就能让她掉一百颗脑袋;如今还没完没了,要赶他走……啧啧!顾清媚身为林府第二女主人,也未免太没眼力见儿了吧! 燕乐晟当面不恼,却也不走,拱拱手,道:「路上遇到贵府的几个小丫头,声称此物如今就在后花园,在下特来此寻找。此物对在下而言十分重要,却是耽误不得!还请夫人通行一二。」 顾清媚自诩林府当家第一女主人,从未有人敢公然违背她的话,如今当着王府余嬷嬷的面,被一个陌生的外人在家中后院挑衅权威,怎能容忍! 当即喝道:「我看公子一表人才,如何这般不通情达理!我好言好语请你离开,你却死皮赖脸不肯走!到底是哪里来的无赖?!」 第八章 顾清媚骂到最后,余嬷嬷两眼一翻,差点就要晕过去—— 这时林博才领着后面一溜的内卫匆匆赶来,急的那叫一个满头大汗! 还未走到跟前,率先领着众人哗啦啦跪倒一片,恭恭敬敬道:「不知圣上微服私访,林博有失远迎,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燕乐晟悠闲地整了整袖口,「你来的正巧!让我想想,贵府二夫人刚说到哪里来着?」 惊闻此人竟是当朝皇帝燕乐晟,又咋见对面黑压压跪倒的一片人群,顾清媚吓得连呼吸都不会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只见燕乐晟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忽而神色恍然,笑道:「哦!对了!刚说到朕是个无赖!」 林博俯低的身子顿时狠狠一僵,冷汗当即流下—— 顾清媚则是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就彻底昏死过去! 一旁的林陌染却是憋笑憋得难受,抬眼去看那身玉冠锦袍的男子,一派神色悠闲地鹤立于人群,竟是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她是见识过这个男人的腹黑品性的,顾清媚如今惹上了他,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夫人?!」冬阳低唤一声,伸手去推搡顾清媚的肩膀,又用力按了几下人中。 青着一张脸的顾清媚,狠狠喘了几下,这才悠悠醒转。抬头见众人目光都海焦灼在她身上,而面前冷然伫立的北燕天子,却是面无表情。当下又慌又急,连忙匍匐跪倒他面前,不住地磕头求饶。 林博也跪行前来,和妻子一并磕头,口中唯唯诺诺,「拙荆口无遮拦,实属无心之过!还请皇上开恩啊!!」 燕乐晟冷冷听着,神色未变,目光扫过身边跪倒的一片人,最终凝聚在林陌染身上,见她虽是低着头,神色却无半分畏惧,甚至隐隐勾起嘴角,竟然在拼命克制着发笑。 不畏惧天威,不畏惧任一人,哪怕此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许这个女子,她只为自己而活。 不自觉间,紧绷的眉角渐渐缓和下来,燕乐晟不自觉对着林陌染道:「你笑什么?」 正兀自磕着头的林博和顾清媚,皆是一愣,顿了顿,抬眼才发现燕乐晟问的竟是林陌染,那个该死的扫把星!!顾清媚狠狠咬了咬牙,若不是余嬷嬷来催她的妆,自己也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辱骂当今天子,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狼狈的境地! 林陌染默默接收着各路投射而来的目光,有怨毒,有诧异,更有身旁不远处余嬷嬷审思的视线……看来这个问题真不好随便回答,稍一答错,不仅整个林府数百人要跟着遭殃,王府那边也会以此为借口退了这门婚事。 她不稀罕嫁入王府,可是相比留在吃人的林府中,她更乐意选择前者。 林陌染稳了稳心神,神色恭敬地跪着福了半礼,道:「回禀皇上,臣女是想起了皇上方才的那句诗。」 燕乐晟深眸里瞬间起了一丝波澜,饶有兴趣地看向她,道:「哦?那句诗有何特别之处,说来听听。」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这本是一句寻常咏梅的诗,然而联系到如今情形,却让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了。」 燕乐晟眸里兴味更浓,「如何好笑?」 林陌染不卑不吭续道:「皇上道清香在心,不需话与寻常草木知。如今却怎得,和身边一群如寻常草木般的平庸之辈一般见识?如此行事,岂非和所咏之诗相违背?」 燕乐晟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说的在理。朕确是不该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听着皇上骂自己是平庸之辈,却不再为难自己,林博心里反而舒坦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料燕乐晟顿了顿,又道:「不对!」 林博刚松懈的一口气,立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活生生把自己给呛住—— 只听燕乐晟神色肯定地道:「方才那句诗,朕是借咏梅来形容你的。所以,该是你清香在心,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而非朕!」 他戏谑地挑起眉,满意地看着林陌染生生折起一对好看的柳眉,情不自禁地就觉得有几分好笑,嘴角缓缓勾起优弧。 林陌染看着眼前这张欠揍的脸,恨不得生生将他的嘴巴缝上! 本来他只要松一松口,顺着这句诗给林博一个台阶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就啥事也没有了吗?谁知道,他偏嘴贱地加了一句,生生捅了林陌染一刀子——如今还嬉皮笑脸的,等着看她会如何反应!真真是……无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陌染压根不能发作。对方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纵横古代光环亮爆表的第一男主角,金手指杠杠的,她惹不起! 只能堆起笑脸,温顺地应道:「臣女能有幸得皇上金口比喻为梅,实在受宠若惊。然而皇上可知,若臣女是一朵梅,那么林府便是养育这朵梅的枝干;梅花要盛开,离不开枝干。皇上若是折毁了枝干,试想,那枝上的梅花,岂非也要一同枯萎,又如何能散发清香?可见清香如梅,虽不需和寻常草木一般见识,却也是离不开寻常草木的养育。」 燕乐晟微微晃神。明知她那张小嘴最是强词夺理,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又气又好笑地看着她那副得理不饶人的小模样,心情却是渐渐变得愉悦起来! 他略一回味,冲着林博大笑道:「爱卿啊爱卿!你养的一个好女儿!竟教训起朕来了!偏生朕还觉得十分有理,不知该如何反驳。」 林博面上又是一慌,忙道:「臣不敢!臣惶恐!」 燕乐晟却是摆了摆手,笑道:「无妨!都起来吧。」眼看着竟是就此放过他们了! 林博和顾清媚两相对望,都是捏了一把冷汗。又将目光投向林陌染,一时觉得又惊又怕!惊的是,这个扫把星是何时变得如此机灵聪慧;怕的是,她既然能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将他们救下,他日难免不会再用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夺了他们的性命! 思索片刻后,他们想到的不是要对林陌染心怀感激,而是——务必要将她除掉! 林陌染根本不是为了救他们而开口,她是为了自保。王府那边尚不知定论,如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林府,她没有任何可以立足的地方,今日若是由着皇上怪罪下来,她身为林府的嫡长女,必然会受到牵连,不若卖个人情将他们救下,保住自己的立身之所,也好趁机在余嬷嬷面前表现一番。 是以林博和顾清媚是对她心怀感激,还是欲除之而后快,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把目光投向了不动声色的余嬷嬷—— 身为王府管事妈妈,余嬷嬷无论在王府还是宫中,想必地位都不算低,在如今这片跪倒一地的人群中,她俨然是最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物!然而事发到现在,她却一句要帮衬的话都未说过!真不知道是真心不待见林府,还是想借此考验她林陌染的应变能力? 如今见一群人渐次站起,恭身立于四周,余嬷嬷这才慢悠悠地扶着小丫鬟的手站起来,神色亦是十分恭敬,道:「不知皇上此来是为寻何物?若是要搜索整个后花园,老奴等这便先行告退。」 燕乐晟看了林陌染一眼,有意对余嬷嬷提了一句,「余嬷嬷这便是要回王府?」 第九章 余嬷嬷不敢对视燕乐晟的目光,却也留意到他望向林陌染别有深意的一眼,心下略微忐忑,小心翼翼答道:「是。老奴这便回府,如实禀告王爷。」 「好。你去吧。」燕乐晟点点头,目光里瞬间恢复了无波无澜。 眼见事态彻底平息,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余嬷嬷也正要告退,这时却见后花园门口有两个扎着双角髻的小丫鬟,躲在假山屏风后面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 余嬷嬷声色瞬间锐利起来,斥道:「什么人!胆敢躲在暗处窥视!」 小丫鬟吓得抖抖索索就站了出来,「噗通」两声齐齐跪倒在地,拼命地磕头求饶:「余嬷嬷饶命!奴婢并非有意要躲起来,只是咋见后花园多了这许多人,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 两个小丫鬟正苦苦申辩,立在一旁帮林陌染整理衣鬓的夏雪听了,手顿时一倾,生生将牡丹簪扯歪了半分。她背对着人群,面色有些惶恐不安,嘴唇无声蠕动道:「小姐,她们……怎么办?」 「莫慌。走一步算一步。」林陌染微微摇头示意,不动声色地将簪子插回原处,暗叹一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一旁,余嬷嬷拿捏着分寸,一声喝斥之下,已经显示出了王府的威风,当即将训斥丫鬟的任务换给了林府后宅真正的主人顾清媚,道:「林夫人,这两个小丫头鬼鬼祟祟,躲在暗处窥视圣上天威,不知意图何在,你可得好好审清楚了!」 她这一骂完,又立时放权,期间所展现的王府的威严端的是淋漓尽致,旁人还没法说她逾矩。 林陌染顿时心里百感交集,若他日嫁入王府,府内后宅尽是这样的厉害角色,可叫她怎么活哟! 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夏雪,虽是个沉得住气的机灵丫鬟,但毕竟阅历浅,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的了!还是得靠自己! 却说顾清媚晕过去一次,醒来至今还是恍恍惚惚的搞不清现状,如今被余嬷嬷瞬间点醒,眼前又突然冒出两个闹事的小丫鬟,还被余嬷嬷拿捏在手里,看架势是非要亲眼看着她们被训一顿。当下只能强打起精神,喝骂道:「你们是哪个院子的?!如何偷偷摸摸跑到后花园来!」 较胖的那个青衣丫鬟吓得脸都青了,连忙狠狠磕了一个头,才颤巍巍哭诉道:「奴婢是跟着浆洗李妈妈的小翠儿,方才送洗净的衣物到偏院,听三小姐说遗落了一样什么东西在后花园,让奴婢和扫洒的秋霜过来寻寻,不曾想冲撞了各位贵人!还请二夫人看在奴婢并非有意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回!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秋霜也不住地磕头附和,声称是为三小姐寻东西。 提到三小姐,余嬷嬷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显然是更加不待见这个老爱惹事的庶女了,当即撇过头去,指挥小丫鬟伺候皇上用茶,竟是对此事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 林陌染却偷偷松了一口气。她原是让夏雪找两个小丫鬟,到林萱回偏院的必经之路上嚼几句舌根,将林萱引过来,好在余嬷嬷面前摆她一道,让她和顾清媚彻底断了代嫁王府的念头。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燕乐晟竟然就在府上,还会在这个时候寻到后花园来! 更没想到,小丫鬟到来的时机竟然如此不凑巧! 倒是这个小翠儿反应快,搬出个是三小姐要来寻东西的好借口!总算是歪打正着! 她怕两个小丫鬟脸皮薄,再说下去就要说漏嘴,连忙心思一转,上前就要开口—— 燕乐晟似猜透了她的心思,比她更快一步上前,堪堪挡在了她的正对面,两人本就相隔不远,如今各自跨前一步,差点就要脸对脸贴在一块。 ——熟悉的松木香再次席卷她的五脏六腑,直击心肺! 林陌染一惊之下,迅速后移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连忙装出惶恐的样子,道:「臣女无意冲撞,望陛下恕罪。」 燕乐晟视线凝在她一双巧思流转的眸子上,不知如何竟想起了宫中贵人养的那几只小猫咪,瞬间眼里酝酿的笑意更深,逗弄道:「你是又想出了什么歪点子,要帮她们开罪么?」 林陌染顿时眉头轻皱,被人看穿,还当面揭穿,心里真不舒服,口中却丝毫未表露,依旧恭敬道:「皇上圣明,臣女的小动作是一分一毫都未能瞒过皇上。」 燕乐晟笑了笑,「嘴巴抹了蜜,朕却听不出是在夸朕。说罢,你待要如何替她们开罪?先提醒你,在朕眼里,她们虽是林府中的人,却可不是养育梅花的枝干,甚至连寻常草木也不算!」 林陌染福了全礼,方道:「臣女惶恐,臣女并非想为她们开罪。只是见二人唯唯诺诺,显然是这后花园人太多,她们害怕,吓得不敢开口。而且此事关系到庶妹声誉,切不好当众审问。」她转向顾清媚,续道:「还请二姨母示意,让陌染将两个小丫鬟带回正院问话,一来正院人流稀少,小丫鬟们不至于紧张得没法开口;二来也好杜绝流言。」 她说的在理,顾清媚虽不愿将人交给她,但情急之下又想不出别的法子,何况余嬷嬷也摆出了一副不管不问的姿态,眼下立刻差人将这两个不长眼的小丫鬟带走,眼不见为净才是上策! 顾清媚正要应诺,燕乐晟却一手拦住,眼角轻挑锁着林陌染,咄咄逼人地开了口:「朕倒是有个疑问,你口口声声说要将丫鬟带去正院审问,我们又如何得知,你的审问是否公正?」 林陌染抬眼一笑,温和道:「……皇上的意思是?」心里却将此人狠狠骂了千万遍。 该死的男人,不就抢了你一块玉符,至于今日三番四次陷害我吗?!你偏跟我对着干,我就偏不还给你!! 她心里骂得狠,嘴上笑得甜,殊不知眼神中那一缕快速闪过的厉色根本瞒不过燕乐晟的眼睛。 小家伙果然是猫的脾性,越逗弄越觉好玩! 他一时竟有些上了瘾,习惯性地左手微握置于唇上,掩饰泛起的笑意,面上立刻换了副严肃神色,道:「公堂审问,讲究的是公正、公开,此事既然关乎令妹声誉,朕以为,自然是要在公众面前解释清楚才好!」 林陌染眼角一跳——燕乐晟啊燕乐晟,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既然你偏要跟我抬杠,我今日还就奉陪到底了! 挺直了小腰板,林陌染抬头坚定地望向他,「皇上身为一代明君,无论朝堂议事,还是公堂断案,想必都难不倒皇上!但是治理后宅却与治理社稷大相径庭,还望皇上不要将治国的理论搬到后宅来才好!」 燕乐晟果然一下子噎住,愣了好半响才闷地笑出声来,「你的意思,竟是说朕不会治理内宅之事?」 咋听此言,林博一下就僵了,自己的女儿竟然公然指摘皇上的不是!他忙哈腰赔笑道:「皇上恕罪!小女说话不识大体,让皇上见笑了!」 燕乐晟却压根不看他,目光只锁着那抹明明娇小柔弱却倔强的身影,此刻竟是越发站得如松般挺直,如此傲骨,叫人如何忍心摧折?可她越是叫人不忍,他的心中越是油然而生一种不想放过她的念头…… 第十章 燕乐晟轻叹口气,道:「罢了,朕今日确不该插手林府后宅的事,更何况林府之中,还有一位如此厉害的嫡长女,就事论事,有理有据,叫朕大开眼界。」 林陌染这才柔笑着欠身,道:「皇上谬赞。」 燕乐晟又转向林博,道:「林爱卿,你这便速去安排人替朕寻东西,切勿耽误今日的吉时。至于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是!」林博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年轻皇上的神色,遂转身安排去了。 余嬷嬷再次欠身告退。 燕乐晟却道:「余嬷嬷留步。」 余嬷嬷闻言俯身,不敢多话,恭敬应道:「皇上还有事吩咐老奴?」 燕乐晟的视线似有意无意地扫过林陌染,最终又悠忽转向前方,缓缓开口,「替朕转告王爷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言罢,他微微停顿,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什么,领着林博等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余嬷嬷诧异了半晌,连忙朝他离去的背影应着:「老奴谨记陛下告诫。」说话间,余光亦是投向了林陌染,心中顿时泛起不安的波澜。 这女子本是一介微末臣女,三言两语间就博得陛下垂青。原想着皇上会顺势将她招入后宫为妃,从此常伴左右;却不曾想,皇上竟依旧坚定地要将她推给九王爷……唉,九王爷今番娶得此女,真不知是福是祸! 林博安排了几个心腹在后花园寻物,自引着皇上到前院休息。 恭送燕乐晟离开后,一群人当即也退出后花园,没人敢问一句,为何皇上的东西会掉在林府内宅的后花园中。却都纷纷记住了林府这个嫡长女,三番四次机智地回答了皇上的问题,还两次从皇上的虎口下将下人救回来。 却说余嬷嬷坐上软轿,晃悠悠离开林府,才走出半里,就被一名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拦了下来。 余嬷嬷喝住正要谩骂的王府侍从,一手撩起半张轿帘。 但见此人一身寻常锦衣,面容陌生,来势汹汹却并不见恶意,便开口问道:「老身是九王府中人,自问并未曾冒犯侠士,敢问侠士拦下老身的软轿意欲为何?」 那名年轻男子面无表情,走到轿前将王府侍卫刺过来的大刀随意拨开,直到余嬷嬷跟前,才压低声音道:「劳烦嬷嬷再转告王爷一句,这朵花,我家主子也相中了。」 说话间,他翻开手心,露出手掌上那一块黑色烙印,竟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虎头——杜虎军!皇上养在宫外的暗卫! 余嬷嬷立时神色惶恐地回道:「老奴不识杜虎军士真容,还请皇上见谅!皇上所言,老奴定会一字一句如实相告!」 「如此,便有劳嬷嬷了。」 林陌染慢悠悠地折回正院,午时已过。夏雪自吩咐院里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去准备午膳,自己扶着大小姐进了正院堂屋。 屋里,两个小丫鬟正苦着脸,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都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 林陌染在主位坐下,让许妈妈和夏雪一并去院外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入,以免走漏风声,影响三小姐闺誉,然后才饮了杯茶,仔细问道:「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小翠儿小心翼翼凑过来几步,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回话,「奴婢和秋霜本是照夏雪姐姐吩咐的,守在三小姐回院的必经之路上,趁着周围无人,想先演练一下,就压低了嗓音对起话来,不料才说到昨晚有人闯进后花园,掉了一块绿莹莹的玉,后头假山就猛地窜下来一个锦衣男子。奴婢不曾看清,但想来就是方才见到的皇上……」 果然,她们都未曾料到,堂堂北燕皇上竟然会只身一人闯入大臣府邸的后宅!这可是后宅啊!事情要是传出去,林博该多丢脸,搞不好君臣反目也是有的! 这个燕乐晟,真是为君不尊!光顾着自己行事,也不考虑一下臣子的声誉!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了,敢情这人是霸道成习惯,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 林陌染轻描淡写「嗯」了一声,道:「然后,皇上便突然出现在后花园,紧接着,你们也跟过来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竟没有点头,都是一副犹豫不敢开口的模样。 林陌染皱了皱眉,语气加重,问道:「还发生了什么事?」 小翠儿一下子拉着秋霜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头,才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回道:「回大小姐,奴婢该死!奴婢和秋霜匆匆忙忙跟在皇上身后,一路赶去后花园,不料半途竟然遇到三小姐。」 那时燕乐晟刚到后花园不久,顾清媚差两个小丫鬟送林萱回去。应该就是那会儿遇到的。林陌染点点头,并未气恼,道:「不碍事。你们起来说话。」 「三小姐见我二人神色慌张,就大声喝问起来,我和秋霜一时情急,将夏雪姐姐吩咐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还……」 林陌染迅速追问:「还什么?!」 小翠儿带着哭腔,「还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让三小姐猜到那东西是方才那位锦衣男子掉的!也就是说、就是说……」她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往下说。 林陌染淡淡地接过她的话,「也就是说,林萱不仅知道皇上昨夜曾夜闯林府后花园,还知道他掉了一块玉符在这里……」 小翠儿惶恐地点着头,「所以她立刻差我们去后花园寻玉符,叮嘱我们要先一步找到并交给她!大小姐,这可怎么办?万一三小姐知道……」 林陌染微微一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让他们找吧。反正至始至终没人亲眼所见,更何况,燕宫玉符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随随便便掉在后花园里呢?」 小翠儿面露不解,「大小姐的意思是?」 林陌染却不说了,挥挥手,「我现在就把许妈妈叫进来,这场戏,你们要继续演下去!」 许妈妈经过昨天沉湖一事,至今还有些后怕,不知自家主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何到现在都不提一字是否要惩罚她。如今被从院外叫进来,更是一脸紧张神色,诺诺道:「大小姐唤老奴?」 林陌染高坐主位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淡然道:「你过来,给我做个人证,免得以后又被谁说我审问不公!」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匍匐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续道:「这两个丫鬟,不知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竟说昨晚有人私闯林府后花园,还在花园中落下了东西。又蛊惑三小姐,让三小姐信以为真,才出了方才在后花园的那场闹剧!」 许妈妈虽然没有跟去后花园,却也从下人那里听到了一些传闻,说什么皇上带人来寻找东西,许是昨晚后花园遭了贼、落下了什么证据之类的。 她想着昨晚自己一行数人都在后花园呆着,期间并未见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物,原本就不大相信。如今从林陌染口中得知,这件事果然是假的,至始至终不过是眼前这两个丫鬟嚼的舌根,传出好些谣言,误导了林府上下所有人! 于是立刻装出一派严厉的模样,道:「这等奴才,败坏府里风气!必须狠狠赏几个板子,再丢出府去!」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顿时发起抖来,都忙着磕头求饶。 第十一章 既然是演戏,林陌染当然不会让她们受皮肉之苦,遂道:「板子就免了,方才我已经让她们互扇二十个耳光,想必已经尝到痛味。但许妈妈后一句却说的对极,这等奴才,实在不能继续留在府中!」 许妈妈赶紧点了点头,却总觉得不大舒服,隐约间,似乎林陌染锐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好像犯错的人是她而不是这两个小丫鬟…… 林陌染冷冷续道:「我既受二姨母委托,审问这两个丫鬟,如今自然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论断:小翠儿和秋霜,不守礼节,冲撞贵客,造谣生事,蛊惑众人,还妄图加害主子,罪孽深重,各赏二十耳光,即日起逐出林府,永不得入府为婢!」 许妈妈在一旁听着,越听冷汗越是涔涔而下,想起自己昨晚不仅犯了上述四条,还当众辱骂大小姐,更加罪孽深重!如今两个小丫鬟都因此被赶出府去,不知道将来等着自己的又是何样处罚…… 永不得入府为婢??光是这一条就够她受的了!没有地产没有私房,没有任何立足之地,又没有子嗣,还一大把年纪……若哪天真被逐出府门,那么等着她的,只有饿死街头一个下场! 许妈妈一边不安地拭着冷汗,一边僵硬地点头应着。 林陌染将她诸般表情看在眼里,暗自冷笑! 用这两个小丫鬟杀鸡儆猴,若还是不能令她悔改的话,就甭怪她这个当家主子不念旧情! 「陌染今日还需劳烦许妈妈,替我跑一趟各个院子,将这两个小丫鬟因何受罚,因何被赶出林府的缘由,一一告知各位,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以儆效尤!尤其要澄清的是,昨晚后花园并无外人闯入,皆是两个丫鬟的谣言……至于偏院那边,我一会儿会亲自去一趟。」 随后又当着下人的面,让夏雪将两个小丫鬟拎去后院库房消籍。一路上早有听闻风声的下人,匆匆赶来围观,两个小丫鬟自是一路哭闹挣扎,拼命求饶,夏雪铁着一张脸,始终不为所动。 那日后,林府又传出风声,道嫡出的大小姐不仅人丑,还是个冷血煞星,没事千万不要去惹她…… 他们却哪里知道,待小翠儿和秋霜拎着各自的细软被赶出府后,先是装模作样地哭闹了一阵,待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转入小巷,一路寻到了林府往西不远的一座偏僻小院子。 院门的铜扣都已生锈的,外表看起来,整个四合院是摇摇欲坠。两人按夏雪说的,先敲了三下门,又快速拍了两下铜环扣——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剑眉高挑的冷峻男子,一手持剑护在身侧,冷冷注视着二人。 小翠儿连忙自怀中掏出一支牡丹簪,递上前去,细看之下,正是今日林陌染戴在发鬟里的那支! 年轻男子方见此物,神色一动,并未说话,却迅速将二人领进去,后又将门轻轻阖上。 进屋之际,他顺手关上门,低声开口,声音无波无澜,「既是小姐的吩咐,你二人便且留在此间着手准备吧。」 落梅院。夏雪边伺候林陌染用膳,边不安地低声问道:「大少爷的那位朋友,会听我们调遣吗?」 林陌染漫不经心地品尝着一桌佳肴,又回忆了一遍原身记忆中,关于这支牡丹簪和那个人的关系,肯定道:「会的。林奕只认簪,不认人。这件事情……叮嘱小翠儿和秋霜,尽快办好,切勿出错!」 午膳后,她亲自走了一趟偏院,没想到,顾清媚对她的处理方式竟然没有丝毫微词,很快就借口要歇息,放她回了正院。而大大丢脸的林萱,则是连面都没有露! 看来,经过这两日的明争暗斗,这两母女是彻底被自己耍得没辙了! 回来的路上,林陌染心情大好,带着夏雪绕了大半圈远路,这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不时听见下人嘀咕着说,上午老爷差人将后花园寻了好几遍,除了一只碧玺耳坠外,什么都没寻到,想来确是两个小丫鬟造的谣言…… 夏雪按捺着笑容,一直憋到回了正院,才冲林陌染好一阵笑,道:「小姐这一招使得可真高明!偏院那些人脸面丢大了,这下子,可是再也不敢来找我们正院的晦气了吧!」 林陌染笑笑点着她的额,道:「你也该从中学着点!我瞧着小翠儿就比你激灵些!」 夏雪忙慌道:「奴婢学!卯足劲儿地学!定不叫小姐有机会赶我走!」 到了下午,前院那边果然派了一个小厮,将碧玺耳坠送了过来,说是在后花园寻到,想是大小姐哪日散步时不小心掉的,老爷特地差人送来。 林陌染自是欢天喜地谢过,声称已经不见了好几日,许是哪天经过后花园时,被树枝刮掉的,又招呼夏雪拿了好些赏银出来,这才客客气气将小厮送走。 而另一厢,刚坐上软轿准备回宫的燕乐晟,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显然,他出入宫门的玉符还在那个猫一样的小女人手里,所有人都被她摆了一道,这还不是最难堪的,反正在众臣眼中,他这个北燕皇帝的行事是一向肆意惯了的……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将玉符拿回来,才是眼下最难解决的问题。 燕乐晟一双好看的浓眉折起,神色颇有些着恼,忽而想到……若不能将玉符拿回,那不若便直接将她抢进宫吧! 一念至此,嘴角轻微上扬,心情竟是转瞬变得愉悦起来,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后宫的妃嫔都喜欢养猫了! 逗弄猫这种动物,确实会叫人上瘾的!更何况……猫一样的女人呢! 转眼黄昏将至,王府前来接亲的队伍一身红衣,规规矩矩地立在了前院,围观百姓凑热闹的,看戏的一概有之,将江陵总督林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至于喜服……因实在来不及重做,又不敢耽误吉时,林府只能胡乱寻了一件给林陌染套上,倒是比被她剪掉的那件摸起来舒服些。 夏雪给她梳了发,凤冠霞帔样样俱全。 林陌染歪头看着镜子中那张容颜艳丽的脸,微微皱起眉,不满道:「母亲和肃哥儿若是看见我在守孝期间如此装扮,不知该有多生气呢?」 夏雪忙劝道:「小姐嫁入王府是好事,想必大夫人和大少爷是不会怪罪的。」 林陌染阴阳怪调地哼了一声,目光却是望向院外,正和二夫人嘀嘀咕咕的许妈妈,道:「对有些人来说,可不见得是好事!」 原以为经过这两日的折腾,偏院那对母女该从此消停了。没想到才过去一个下午,二夫人又紧巴巴地赶过来,嬉皮笑脸地对她说,怕她没有长辈在身边,身为二姨母,理应给她送亲…… 「小姐马上就是王妃了,这身价是水涨船高,但凡有些眼力见儿的,这会儿还不都赶着躺儿来巴结你!二夫人也是见风使舵。」夏雪边帮她补妆,边一旁笑着调侃,「终归这是最后一天,等嫁去王府,以后就不必再看她们这些恶心嘴脸了。」 「不见得。」林陌染摇摇头,如果二夫人现在改变策略,打的是讨好她、巴结王府的主意,那日后肯定会常常去王府走亲戚,求她帮忙办这个事办哪个事…… 她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求着我,总比我求着她好。」 第十二章 说话间,吉时已到,红娘催婚。一身大红窄袖孺的二夫人笑盈盈进了里屋,将新娘子林陌染缓缓扶出正院。 一路上自是鞭炮声声,恭贺道喜不断。红娘撒着喜果和铜币,一摇一摆在前面引着路。 红盖头下,看不见新娘子的容颜,但见她凤冠霞帔,身姿婀娜,搭在二夫人臂上的芊芊细腕,肤若凝脂,柔若无骨,瞧那金莲足迈出的细碎步,一举一动端的是风情万种! 北燕社会封建味浓厚,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若非这场和皇室联姻的盛大婚事,前院的下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见到后宅女子。 从前也只听说这林府嫡出大小姐是个祸害,容貌丑陋……哪里想到,祸害竟然长得这种样子!若是世上的祸害都能出落得这般水灵可人,哪怕家里再多养几个,也是无妨啊! 林博在前院和前来迎亲的王府杜总管寒暄,见顾清媚将林陌染扶了出来,也不多作耽误,连忙指挥下人将花轿停稳妥当,由红娘将新娘子扶上花轿,随在轿旁行走。其余陪嫁的女眷则按身份等级,登上后面两辆牛车。 各色人等妆奁一一就位,杜总管一声令下,也不多话,一群人起轿便走。 林博和顾清媚默默望着一行人迈出林府大门,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顾清媚叹道:「也不知为何,这丫头短短两日变化竟如此之大……还望她成了九王妃后,能不计前嫌,多多提携一下娘家。」 林博冷哼,「你整出那么些幺蛾子,还指望人家来主动提携?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平日里没事,多去王府后宅走动走动,这门亲既然结了,就得派上用场!」 顾清媚又是一叹,「那还得盼着林陌染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顾清媚的暗自祈祷,林陌染哪里得知!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要想她不闹事,那还得看九王爷是什么个态度! 待轿子平稳走上北燕都城的大街后,花轿里的林陌染,优哉游哉脱掉喜服,换上一早让夏雪准备的丧服,在花轿里一歪,倒头大睡。 折腾了一整天,赶紧先补补眠,晚上还有一场重头戏等着她出演呢! 江陵城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北燕皇城占去九分之一后,又被东侧皇亲国戚所居住的朱雀街,和西侧大臣官吏所居住的祥鹤巷占去十分之一。 算起来,九王府距离总督府也就半个江陵城的距离。 迎亲队伍一路招摇过市,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到城东的朱雀大街。 林陌染在喧嚣的唢呐雷鼓声中醒了过来,一手撩起轿帘,还对眼前的恢弘场面有点不适应,再看一眼身上的丧服,差点笑出声来——这明明是她的新婚,如今看在眼里,却更像是一场闹剧。 花轿前后,六十四抬金银妆奁绵延三里,乐官艺妓并丫鬟小厮百余人,皆华服盛装,即便一个小小的二等丫鬟,那头上戴着的金钗玉钿都能晃了人的眼。何况那顶用金丝绘就了丹凤朝阳图案的八抬大轿,仅是罩花轿用的帘子,就是江陵万金也难买一匹的扬州宝应苏绣! 这一路,众人看热闹的看热闹,咋舌的咋舌,却愣是没有一个人羡慕九王爷。只因为,他迎娶的新娘不是别人,而是江陵总督府最不受宠的扫把星林陌染。 偏生这次结亲是皇上赐婚,九王爷就是万般不愿,也推脱不得…… 于是所有百姓都熙熙囔囔地围在轿子旁,等着看九王爷迎娶丑新娘进府时,脸上会是啥表情? 然而,待一路行至九王爷府前,迎亲队伍和围观百姓却齐齐愣住了—— 以往门庭若市的九王爷府大门,如今竟是紧紧闭着,连个迎亲的管事粗使都不见一个! 九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要拒亲? 正诧异间,却见侧门幽幽打开一条小缝,走出来一个身着灰衣的小厮,两手叉腰堵着门,气势十足,「王爷有令,江陵林氏若不脱掉丧服换上喜服,就休想踏进王府一步!」 人群当即炸开了锅—— 「哎!新娘竟然穿着丧服出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 「就是就是!这新娘也太不懂事!难怪说是林府的扫把星!」 「我听江陵总督府里当差的表弟他三婶子说,这林府的嫡长女本来是要被退婚的!今儿早上,王府余嬷嬷去了一趟林府,也不知这扫把星使了什么计谋,逼得王府又重新接纳了她……」 「不懂事」的新娘林陌染,如今一身缟服端坐在花轿里,听着轿外人群议论纷纷,翦水眸子望向前方三尺苏绣轿帘,芙蓉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瞧瞧,如今不仅总督府的别院在自己身边安了眼线,就连九王府的手都伸到自己跟前来了!她脱掉喜服换上丧服,统共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对方竟然能一口咬定她此时穿着什么…… 「小姐,要不咱还是把丧服脱了吧。」夏雪撩起小半轿帘劝道:「夫人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你穿成这样出嫁的。」 生母去世不到百日,算来还在守孝期,她虽不是古人,却也知道守孝期间出嫁,是为暖丧。 林府的人既然要逼她在孝期暖丧出嫁,她怎么能就这么乖乖地从了他们的心意?! 林陌染挑挑眉,拨弄着自己被染成蔻丹红的指甲,慢条斯理道:「可是昨晚,我把喜服给剪了。」又跺跺脚下,瞥了眼脚底,道:「至于方才那件么,我嫌做工太差,如今正拿来垫脚呢!瞧这衣料薄的,垫脚也垫得不舒服……」 夏雪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登时眉头又折得老深,无奈道:「那小姐就穿上平常的衣服,也都比丧服强!不若先将衣服换了,让红娘再去劝劝王爷,兴许王爷看在是皇上赐婚的面上,就开门让咱们进去了!」 林陌染觉得好笑,「既知道是皇上赐婚,如何还有关着门不让新娘进去的道理?再者,因是赐婚,莫说我穿着丧服,就算我今日不穿,他九王爷也得乖乖给我开门,不然就是抗旨。」 她话说得极是大声,周围的人当即面色煞白,红娘扶着轿子才堪堪稳住脚步,夏雪更是恨不得冲上轿子捂住自家小姐的嘴。 公然议论皇上王爷,小姐这是不想活命了不成?还说什么「不穿」这种道德沦丧的话……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纷纷对这位林府小姐露出鄙夷的神色。 把着王府大门的小厮言语间更加不屑起来,吊儿郎当地搭着两只胳膊,嚼起了舌根:「我道林大人稳坐江陵总督之位七年,是个有才干的好官,没想到养出来的嫡长女竟是这种货色!咱王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娶了这样的正妃,可是亏大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可不是嘛!九王爷品相好,风流俊美,是北燕多少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怎能平白便宜了这样的女子!」 林陌染一手托腮坐在轿子里陷入了沉思。 玉树临风,风流俊美,梦中情人?明明都是些顶好的词,可一旦和九王爷这个贪财又无能的皇家纨绔的挂钩,怎生让人觉得如此别扭? 脑海里不知怎地,又想起离开林府前一夜,树林中那人一双点墨星辉的眸子,那时他取笑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十三章 眼见人群越加激愤,小姐却坐在轿里一言不发,夏雪更是着急,朝红娘递了几个眼色,正要下跪磕头时,轿子里的人动了一下。 林陌染悠悠地开了口,「去把许妈妈叫来。」 许妈妈昨日使计害她,本以为会被直接赶出正院,没想到大小姐不仅一句话不提,还将她一并带到了王府,依旧领着管事妈妈的差事,如今正和两个二等丫鬟坐在后头的马车里。 听闻小姐召唤,许妈妈不敢耽搁,很快下了车,眼见周围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将王府前门围得水泄不通,顿时皱起了眉,朝轿内轻轻唤了声,「小姐。」 林陌染应了声,道:「如今王爷不让咱们进府,我看这门亲事也是结不成了。咱们便早一点动身回林府,嫁妆太重,众人抬着走不快,你着人去清点一下,不要的就直接扔江里吧!」 她方才坐轿子经过朱雀街,正巧看到离王府前门不过半里的地方,有条两臂宽的河道,就大概指了指方向,示意许妈妈,「就丢去那儿!」 许妈妈愣了一下,生怕自己没听清,诧异问道:「小姐是说,要老奴将嫁妆扔进河里??」 这六十四抬嫁妆,每一箱都价值不菲,听闻老爷命人装箱时那个咬牙切齿的心疼模样,就知道中馈出了不少银子!小姐嫁入王府,倚仗的可不就是这些个值钱的嫁妆,如今怎生要扔掉?? 林陌染眯起眼,微有薄怒,道:「你是没听清还是怎的?要本小姐再说一遍?」 许妈妈又是一愣,忙哈着腰道:「奴婢不敢,只是这嫁妆乃是老爷和二夫人精心准备,让小姐带入王府的,就这样丢进河里,恐怕……」 林陌染笑了笑。如今许妈妈在自己面前是越发恭敬了,想是吸取了那一夜的教训,只是仍旧奴心不改,还一心向着二夫人,忘了自己到底是哪个院子出去的! 她抬高了音量,挑着眉道,「你这是在质疑自己的主子?」 许妈妈连忙又是低头哈腰,「老奴不敢。」这回竟是自称老奴了…… 林陌染看她僵硬地俯着老腰身,心里真有些替她可悲:许妈妈毕竟伺候了生母一辈子,若非生了二心,她断不会如此三番四次拿她开刷。看一个两鬓半百的老太太在她面前做俯低状,其实一点也不好玩! 她无奈叹了口气,知道这场戏还得演下去,只能再次开口训斥。这一次,声音大得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你们是正院出来的,到底该听谁的,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今日都给我仔仔细细想清楚了!如今无论我是否能进王府的大门,成为王妃,你们都已经是我的陪嫁,也就是我的奴婢。只要你们一心一意向着我,我林陌染断不会亏待大家。相反,哪个要是敢背着我,做出些忤逆的事情,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四下里顿时寂静无声。 原本顾着取笑林陌染不识大体的围观群众,这会儿也被她一声喝斥给震住,顿时明白——无论她是多么的不受宠,嫡长女的身份和气势还是活生生摆在那里,不容任何人置喙的! 距离林陌染最近的许妈妈更是被喝得面色苍白,虽然隔着一道轿帘,她仍能感受到从林陌染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 许妈妈心知她是借题发挥,借喝斥自己来警示下人勿要起二心,一时间竟是躬着身,不敢做声。 未几,轿子内又悠悠传出一句,「听闻九王爷爱财?」那声音淡雅清脆,已不见半分方才那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这一拿一放,不仅彰显出了嫡长女的身份,又表现出她的容人之量。 许妈妈小心翼翼应道:「听闻……是的。」 林陌染便道:「扔嫁妆的时候,你便照着礼单念,把每箱里装着什么,价值多少,都念出来!」想了想,又补一句,「念大声点!」 许妈妈领着这份莫名其妙的差事,晕头晕脑地走向嫁妆,心里直犯嘀咕:这要是老爷怪罪下来,回府后还不得把她活生生乱棍打死?要是能进王府,王爷怪罪下来,自己也要落得个脑袋搬家的下场! 敢情大小姐留着她,并不是看在她是生母陪嫁丫鬟的份上,而是早就想好了会有今天……活了半辈子,今日总算知道什么才是最严厉的处罚了! 如今,对她的惩罚就摆在眼前!左右都是死,还不能对小姐的吩咐说一个「不」字! 许妈妈走到放妆奁的队伍前,手里拿着一长串礼单,很是犹豫。礼单上任一个物品都价值不菲,该先扔哪一个,她还真说不准! 这时夏雪盈盈走过去,善意提醒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许妈妈是宁愿舍命保财呢?还是舍财来保命?」 一句话立刻将她点醒!还用想的吗?眼下自然是先保命要紧! 许妈妈狠狠咽了一下口水,狠下心,指了一个箱笼,吩咐小厮道:「先把这个扔了!」又抖了抖礼单,大声念道:「云山文房四宝六套,价值七百两;翡翠座屏一对,价值三百两……」 丢箱笼的小厮,边胆战心惊地听着,边一发力将箱笼「轰」的一声扔进了河里。 箱笼里的辎重多,落水后直接就沉到河底,水泡都没冒一个。 扔箱子的两个小厮,探头看着褐色的檀木香渐渐沉底,最后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团,脸色都白成了一片。 此刻四周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周围人群齐齐发出的吞咽声——林府嫡小姐好大财气,这么贵重的嫁妆,说扔就扔,不带半分犹豫! 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许妈妈又指了另一厢更大的,抖着礼单念:「紫玉金钗头面两副,值八千两;岭南进贡的云锦十二匹,值三万两……」 周围人一听,都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了啊!紫玉和云锦,那都是地方进贡给朝廷,朝廷再封赏给各大官员,普通人想买都买不到的宝贝!若哪家有幸得了这其中任意一件,可都是当成贡品来摆着,轻易不肯拿出来示人的! 没想到林家大小姐说丢就丢!紫玉倒好还,丢了水里,再拿出来洗洗,照样是油光滑亮;这云锦一旦湿了水,可就全毁了!整整三万两呢…… 两个小厮将箱笼抬到河边,抖抖索索地正要推下去时——王府的大门「咿呀」一声,重重开启。 当先一人身着蓝缎平金绣蟒袍,面容清隽,五官秀挺,倒和燕乐晟有几分相似,眉目中却含着森寒的冷意。 他急急掀袍迈出王府大门,来到迎亲队伍面前,语气中的厌恶嫌弃不加掩饰,冷冷道:「你若是一心想嫁进王府,脱了这身丧服便是!何必拿金银钱财出气!这世间有哪个女子像你这般,不择手段,不知廉耻!」 「王爷这是在说我?」林陌染掀起轿帘,精致的芙蓉面上扬起半抹轻笑,仔细瞧去,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就已被冷冷的寒气驱散。 素闻九王爷爱财!她就不信,当着他的面将这么贵重的嫁妆一箱箱往河里丢,还不能将他给生生逼出门来!只不过,她原先算着要丢个七八箱,九王爷才会露面;没想到这才丢一箱,他就按捺不住了!果真是个名不虚传的财迷! 爱财,就是他的软肋,有软肋的人总比没有的好! 第十四章 林陌染一笑之后,随即大大方方地走下轿子,微微俯身算是见了礼。在众人的注视下,也不避嫌,朗朗开口道:「陌染奉圣上之命嫁与王爷,殷勤筹备,未敢怠慢,即便生母长兄离世不过白日,身在孝中,也未曾敢推迟婚事;今日不过是想略尽孝义,身着丧服出嫁,却遭王爷嫌弃;为进王府,不得已出此下策,将妆奁丢入河中,却又被王爷说成是不择手段……真叫陌染好生难过!」 古人注重孝义,如今一听她此举是为尽孝,又见她虽然半边脸都是黑色胎记,其貌不扬,但毕竟是个弱女子。一身孝服的弱女子站在众人面前声声泣诉,首先就让人心软了半截。等听她哭诉完,皆纷纷同情起来。 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摇头叹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暖丧出嫁,本就不幸!如何能因为未着喜服,而是穿孝服尽孝,就将她视为晦气?」 燕肃祁原本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见围观百姓纷纷倒戈向着林陌染,登时变了脸,压抑的怒气不好发作,几番欲言又止,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林陌染满意地看着眼前那张俊秀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毫无血色,厌恶之色更浓,心里偷笑,续道:「更何况,大婚之日,王爷身为新郎官,不穿喜服,还将新娘拒之门外,此为对林府、对圣上赐婚的不尊重;明知林府今番是暖丧出嫁,王府大门外不设香案,府中不请道士做法,此为对陌染的轻视。敢问王爷,如此作为,还有什么资格教训陌染不择手段、不知廉耻?」 「你说够了没!」燕肃祁大手一挥,云袖扇风,从她面前一晃而过,怒道:「本王行事,如何轮到你来指摘!」 他早已从余嬷嬷那里听说了此女言辞犀利,当下也不同她争辩,只挥了挥手,冲身后一群王府侍卫喝道:「给我捞!」 林陌染玉臂一伸,「且慢!」 燕肃祁斜睨了她一眼,极不耐烦,「又要怎么!」 林陌染眯缝着一双眼,内里蕴着狡猾的光,道:「我还未过门,嫁妆指不定是给你还是给别人呢!」 燕肃祁气极,额头上青筋直跳,「我什么时候不准你过门了!」 林陌染挑了挑眉,「我不仅要过门,还要和你约法三章!」 燕肃祁暴跳如雷,吼道:「林陌染!你别给脸不要……」 林陌染轻飘飘一句话打断他,「约法三章后,我从林府带来的嫁妆,将全部移交王府中馈,王爷可以任意使用。」 燕肃祁果然立刻禁声,很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此话当真?」 林陌染点头,「当真。王爷若不信,可立字据为证!」 燕肃祁满眼思疑,「这些嫁妆价值超过三十万两,你如何舍得?」 林陌染笑道:「王爷不妨先听一下我的三章,再来问我舍不舍得。」 燕肃祁不以为意,道:「说来听听。」 林陌染先道:「其一,百日孝期内不得同房。」 闻言,燕肃祁顿时嗤笑出声,讽刺道:「正合我意。「 林陌染神色未变,继续道:「其二,王府需提前预支一年的王妃俸禄。」 燕肃祁皱了皱眉,很是鄙视,「贪得无厌!」 林陌染一笑置之,又续道:「其三,若哪日王爷不想要我了,只能和离,不得休妻!」 北燕社会,女方被休回家,不仅有损娘家声誉,还会导致女方从此不得自立女户,若从此无人愿娶,便只能苦苦依附娘家亲眷。有些被休女子,娘家又不愿照顾的,只能终其一生穷困潦倒,更有被活活饿死者…… 但和离则不同,和离的女子不仅可以另嫁他人,还能选择自立女户,从此自己担任一户之主,自己养活自己! 林陌染心里打的算盘,就是后者!只要九王爷肯将她放走,她立刻自立女户,就连后路都让小翠儿和林奕准备好了…… 这三章,除了第二条外,对燕肃祁来说基本不受任何影响。而林陌染虽身为王妃,却也要等到皇上赐封诰命后才有俸禄。按他正一品亲王的官位来算,充其量一年也就一万三千两。所谓提前预支,也不过是王府先拨出这笔银子,等到年末就能从皇上那里讨回来! 略一思索后,燕肃祁难得爽快地点了点头,「成交!今日众多人在场,都可作为我们立约的人证。字据就不必了!」 燕肃祁松了口,就急着差人去打捞嫁妆,压根不提以何种身份将她迎入王府。 林陌染只得提着裙角跨前一步,拦在他面前,正声追问道:「名份呢?王爷敢不敢大声说给我们的人证听,九王府给我的名份,到底是什么?」 燕肃祁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吼道:「林陌染!你别得寸进尺!」 林陌染笑笑,「名份这种东西,还真要得寸进尺才能争来。我就怕今日进了王府,明日却被王爷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发到偏院,委委屈屈当个小妾。陌染身为林府嫡出长女,可丢不起这个脸!」 闻言,燕肃祁彻底黑了一张脸,目光恶狠狠锁着她,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所有人,迎王妃……入府!」 彼时,燕乐晟慵懒地斜靠在政阳宫的龙椅上,逗弄着怀里的波斯猫。 因是午歇刚醒,他并未束冠,任由黑发丝丝缕缕地垂落在肩,越发显得那张桃花面俊美白皙。 暗卫躬身立在一旁,正向他转述九王府门前发生的一幕。 他乐津津听着,点墨星辉的深眸,渐渐染上戏谑笑意,温柔顺了一下猫背,才淡笑道:「九弟的婚礼如此热闹,朕身为长兄,怎能不到场?拾掇一下,摆驾九王府!」 九王府现今到底有多热闹,林陌染是一点都不知晓。 从前门进来后,她连王府的正院都未曾瞧一眼,就被一路抬进后院。如今端坐在新房的鸳鸯戏水红锦被上,正无聊得发慌。 燕肃祁先差几个小厮将妆奁打捞起来,放在后院。又开始着手要她换衣服。 这一回,林陌染没再坚持,反正效果已经达到,如今整个江陵都把九王妃着丧服出嫁的事情传遍。 最后到底让人把丧服给脱了,换了一身白地云水金花缎孺裙,拜了高堂,被一脸不情愿的燕肃祁牵进新房。 燕肃祁将她丢在这里,直径出门和前来参加喜宴的众人喝酒去。 林陌染绞着手边的喜帕,百无聊赖之下,先将新房打量了一遍。 王府的人好歹不像顾清媚那样,敢明目张胆地怠慢她,如今新房一切摆设都是有模有样,清一色质地上乘的黄梨木。雕刻回纹装饰的梳妆台上,象征王妃等级的八只翠玉金钗端端正正放着,鎏金菱花镜两旁,红色喜烛燃烧得正艳…… 这方坐了许久,林陌染正盯着跳跃的烛光出神,房门却突然被大力推开—— 「呯」的一声巨响,露出燕肃祁那张异常愤怒的脸,「林陌染!你耍我!」 他用力甩着锦袖朝林陌染走来,目光似要喷出火苗,振声怒道:「箱笼里根本就没有嫁妆!只有石头!六十四箱里有三十七箱,全是石头!!」 林陌染早有准备,云淡风轻一笑,挑起的唇角宛如三月桃花,端的是艳丽无方,「嫁妆一事,皆是二姨母和许妈妈准备的,陌染不知详情,还望王爷恕罪。」 第十五章 她目光一闪,转念又道:「不过,想必王爷也听说了,陌染出嫁前夜,府中曾有丫鬟造谣,声称看到有外人私闯林府后花园。陌染存放嫁妆的绣楼距离后花园不远,许是那夜被小贼偷换了去也说不定……」 燕肃祁气得脸都绿了,怒不可遏地指着林陌染,「我不管什么小贼!我只要林府的嫁妆!!」 林陌染绞着手帕掩着半边脸,神色竟是眨眼间就变得委屈起来,「瞧王爷说的。出嫁前后,嫁妆一概由族中长母准备,陌染连嫁妆长什么样都从未见过,如今更不知道嫁妆为何会突然变成了石头……王爷这般喝斥我,我也是全无办法!」 燕肃祁狠狠剁了两下脚,拨开人群就要往前院闯—— 他前脚刚迈出去,身后林陌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方才想起一件事,那夜在后花园,身边的丫鬟曾捡到这个玉符……」 她从怀中掏出那枚绿莹莹的玉符,放在手心,缓缓递到燕肃祁面前。只见玉符通体碧绿,比手掌略小,上有方正楷书雕刻「燕宫」二字。 燕肃祁登时面色一变,急道:「这块玉符,你当真是那晚从后花园寻到的??」 林陌染点点头,道:「正是。」 又见燕肃祁面色更白了几许,故作无知地询问道:「王爷知道这块玉符的来历?」 燕肃祁呢喃了一句什么,却是愣在那里,盯着玉符,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气氛正诡异,前院小厮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皇上驾到!!」生生将这静寂的夜空撕破—— 原本沉寂的燕肃祁,忽而两腿一软,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燕乐晟一身窄袖织龙纹锦袍,迈着稳健的步伐,直直穿过前院跪倒一地的人群,眼皮都未抬一下。 众人只见一双金丝登云第短靴夹带着两股清风,呼啸一声从眼前刮过,鼻端闻着一阵松木的清香,再抬头时,那道挺拔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前院的内厅,也不知这般步履匆匆的,是为了什么事。 众门客皆是默默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这大喜之日的,九王府可别整出什么鸿门宴啊! 此时早已穿过内厅的燕乐晟,直接走进平常九王爷办公的中堂,一手掀袍,大马金刀地在主位上一坐,眯着眼挑起眉,不冷不热地斜睨了一眼慌忙赶来的王府杜总管。 杜金忙规规矩矩地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立在一旁等候问话。 大堂静谧,燕乐晟低醇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嘲意,「婚宴正酣,九弟不在前院招呼客人,却跑到哪里偷闲去了?难不成是嫌弃朕给他赐的这门婚事?随便敷衍一下,就想打发了林府,打发朕了?」 杜总管哪里敢说真话,唯唯诺诺弓着腰,头都要磕在面前的小茶几上了,这才低声回话,「回禀皇上,王爷不胜酒力,这会儿已是到后院歇下了。」 不胜酒力,后院歇下……这原本是新郎洞房花烛夜惯常的程序,可这两个词,如今听在他耳中,却像刺一样,扎得耳膜生疼。 他狠狠一捏手中玉杯,低低笑道:「如此看来,九弟对朕赐给他的王妃想必是极满意,如今赖在温柔乡,竟是自己的亲哥哥来了,也不愿出来见一下。」 话说到最后,杯子「呯」的一声,应声而碎,燕乐晟面上却反而笑得更加肆意。 杜总管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又不敢冒然开口,只能胆战心惊地陪着笑。 中堂门外,急急登上阶梯的燕肃祁,却是闻言一僵,脚下差点踩空。 「皇兄!」他讨好地笑着上前几步,视线扫过燕乐晟脚边,碎了一地的白玉杯,心疼得直皱眉。 他衣衫整齐,乌发束冠皆一丝不苟。 燕乐晟的目光冷冷扫过去,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这模样还算规矩,不像干了那什么事……心中一缓,脸上的煞气登时就去了一半,听他唤自己「皇兄」,当下也不再崩起一张脸,摆摆手,和气道:「不小心手滑,跌碎了你的白玉杯,改名儿我让魏公公再给你送两套过来。」 一听碎了一只,居然能换回两套!燕肃祁眼睛瞬间就亮了,哪里还在意方才燕乐晟无缘无故发怒砸杯是为何,只盼着他能再多砸几个,多陪几套就好了…… 燕乐晟嘴角勾着笑,这个傻弟弟,他一向懂得怎么拿捏他的把柄:他爱财,他便给他金银财富。当初赐婚江陵总督嫡长女时,也是因为林博手里钱多,一个是贪财的王爷,一个是贪财的官,两个结为亲家,就像绑在绳上的一串蚂蚱,区区一个「财」字,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两家掣肘住。 然而如今想来,竟是有些后悔了。那个猫一样的女人,那张俏生生的芙蓉面,还有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小嘴……这样好玩的女子,怎生就便宜了自己这个白痴一样的弟弟? 燕乐晟望着眼前嬉皮笑脸的九王爷,心中思绪万千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淡淡拂去脑海中随之浮现的窈窕身影,随手拿起一旁的太监重新斟满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才冲着燕肃祁道:「听闻九弟今日在王府前门,很是出了一次风头,竟将堂堂正二品总督大人的嫡长女,我赐婚给你的准王妃……拒之门外?」 燕肃祁狠狠一抖,脸上神色变化,最终定格成一张恼羞成怒的表情,愤愤不平道:「哼!那个扫把星!还未过门就知道玩手段!穿着丧服出嫁不算,还把本来要带进王府的嫁妆丢河里……」 燕乐晟放下手里的茶,轻描淡写应道:「确是不应该。」 「可不是!」听到自己的皇兄也站在自己这边,燕肃祁登时面上一喜,「皇兄也觉得此女行止太过嚣张!不若就趁今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惩罚她一下,帮九弟我挣回一口气啊!」 他说的义愤填膺,本以为燕乐晟肯定会支持自己,没想到燕乐晟淡淡看他一眼,半笑半不笑地吐了一句:「被自己的女人耍了,却要哥哥来帮你出气?九弟,内宅不平,何以平天下?」 眼见燕肃祁噎在那里,他掩饰着心中一股莫名的快感,故意慢悠悠又呷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今日,朕且帮你一次,但若有下一次,你再为了一个女子,将内宅的丑事搞得人尽皆知,朕立刻收回这场赐婚!」 「好好好!」燕肃祁一听有皇上帮自己撑腰打压林陌染,当即二话不说点头答应,「只要皇兄你肯帮我这一次,以后怎么都好说!」 堂堂皇上都开口了,晾她林陌染也没有胆子再闹出什么事来! 燕乐晟摆摆手道:「去把九王妃叫来罢。」 后宅是余嬷嬷在担任管事妈妈。燕肃祁大摇大摆地跨入正院,迎面就见到她神色焦灼地侯在院门口。 「王爷!」余嬷嬷先欠身一福,不安地开口,「下午嬷嬷与王爷说的话,还请王爷再三斟酌。若有心将此女留下,定要善待;若是无心将她留下,还是速速退了这门婚事吧……」 燕肃祁嫌她烦得不行,一甩袖,「得了得了,我知道!母后让你来伺候我,又没让你来教我怎么做人,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林陌染是林博的嫡长女,林博是谁,当朝第一大贪官,江陵这么多官员,就属他府上最有钱!娶了此女,还不等于是娶了一个聚宝盆?这门亲我是不会退的!至于善待她么……哼!她抢了婉莹的正妃之位,我没将她关进西厢偏院已经算不错了!」 第十六章 说到侧妃婉莹,一晚上都绷着一张脸的燕肃祁,面上总算有了一丝柔情,转向余嬷嬷小声问道:「婉莹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你找个小丫鬟去云雀阁替我转告一声,就说这边事完了,我马上过去陪她!」 「哎……」余嬷嬷跟在后面应了一声,又暗自长叹了一口气。 林陌染依旧衣衫整齐地坐在红锦被上,门被打开时,她丝毫不觉惊讶。那人在林府后花园折腾了一下午,就找出了一个碧玺耳坠,连玉符的影子都没见着,不急着赶来找她麻烦才怪! 所以当燕肃祁大声喝斥让她到中堂听候皇上问话时,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淡淡道了声:「妾身晓得。」就在余嬷嬷的带领下,穿过后院回廊,来到中堂。 因她是女眷,又是身份尊贵的九王妃,中堂上闲杂人等尽皆回避。 林陌染直直走过去时,目光扫过那人一眼,见他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半抹谐谑笑容,眸子清亮,直勾勾望向自己,一派慵懒看戏的模样。若非身着龙纹锦袍,真叫人以为是戏台下那些个玩世不恭的权门纨绔。 直到福身见礼,她都未抬头看那人一眼。 燕乐晟望着她从进门,到见礼,再到若无其事地立在偏座旁,始终不曾抬头看自己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声音压得极是低沉,「总督林府出来的嫡长女,大婚之日却在王府门前闹事……胆子不小!朕记得昨日才夸了你,今日就懂得仗着朕的声势狐假虎威了?」 林陌染不卑不吭,道:「臣妾不敢,今日实乃事出有因,并未想着借皇上声势恃势凌人。」 燕乐晟挑了挑眉,「每次朕问你,你都有千万个理由给自己开罪。如今若是朕……不想给你解释的机会呢?」 林陌染笑笑,「皇上如此圣明,自然不会在还未问清缘由的情况下,就轻易治人罪名。」 她眸色狡黠一闪,搬出了今日他用在她身上的话,续道:「更何况,此事关乎皇家声誉,还是当众解释清楚比较好!」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燕乐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似已猜到她要说什么,眉角狠狠折了起来。 随即,林陌染果然道:「不知在座诸位是否听闻,昨晚林府曾有下人造谣,声称有人闯入后花园,还遗落了一枚玉符。」 中堂里剩下的几位,皆是和林府沾亲带故的世家长辈,自有打探消息的渠道,都面露了然神色。 林陌染不声不响,继续说道:「几位妈妈因此受了惊吓,不知为何,口中竟不住念叨妾身逝去兄长的名讳,说是……」她顿了顿,面上装出一副犹豫害怕的模样。 众人更加好奇,纷纷禁声注目,只等她说下去。 林陌染接着道:「三位妈妈都异口同声称,是妾身那死去的兄长显灵,化作鬼魂来捉弄她们!父亲怕三位妈妈中了邪,当晚就将她们赶出林府。妾身却想着,许真是先母兄长显灵也说不定!因是怪罪妾身孝期未满就着鲜红嫁衣,才会化鬼惩罚下人。是以今日大婚,妾身才着了一身丧服,盼能慰藉先母兄长泉下之灵……」 林陌染深知,每次搬出鬼神之说,都屡试不爽。这一次也不例外,全场不乏知识渊博的文官,竟没有一个站出来质疑她。 她缓缓叹了口气,又道:「却没想到,今夜又发生嫁妆失窃,妆奁中的物品被替换成石头一事……妾身如今仔细想来,大概昨晚府中下人并非造谣,而是真有什么人在林府作祟,还劫掠了妾身的嫁妆。」 嫁妆成了石头这事,燕肃祁原本觉得丢脸,想先捂着,等见了林博再细问。没想到如今却被林陌染主动提起,还是当着自己皇兄,当着这么多熟悉官员的面。他面色瞬间变得不太好。可当听到嫁妆有线索能寻回时,他动了动嘴巴,却没再说什么。 燕乐晟的面色也非常不好,他转向自己的九弟,欲言又止。既不能告诉他,那人并非私闯林府,而是光明正大从林府大门走进去的;又不能说那人去林府根本没动嫁妆,只是闲得慌想看一下林博手里有多少钱……因为无论怎么说,都会暴露出昨晚出现在林府的那个人和他有密切关系! 而再看众官员,俱已陷入一片惊诧之中! 那可是整整六十四抬,本朝九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的嫁妆!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替换成了石头?! 再瞥一眼皇上和九王爷,一个面色沉敛,默不做声;一个面色苍白,欲言又止。都捉摸不透是何人所为。难道……真是鬼怪显灵? 眼见在场众人都被勾起了求知欲,林陌染这才小心翼翼从袖中掏出那枚玉符,故意避开燕乐晟着恼的目光,正声道:「其实昨晚之事,下人所言非虚!只是林府为免妾身名誉受辱,才对外声称是造谣。其实那日在林府后花园,确有奴婢拾获玉符。现今,这枚玉符就在妾身手上。妾身私以为,嫁妆被替换成石头一事,跟无端闯入林府的此人有莫大关系!」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心道,只要偷嫁妆的是个人,就还能捉回来!总比是个虚无缥缈的鬼要强! 然而等他们探头看了一眼玉符——却又纷纷止住了正欲说出口的话语,面色僵白一片! 「这……这玉符!」有人低呼一声,显然已经认出,这枚玉符乃是宫中之物! 刹那间,几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了端坐主位的皇上燕乐晟。 燕乐晟一手撑着额角,侧着头,默不做声地看着林陌染将这出戏演完,嘴角微微有些扭曲。 从鬼怪到家嫁妆,再到玉符,她全套戏演下来简直是水到渠成!今晚本是想来看戏的他,竟也成了她戏中的一角! 他果然还是小觑了她的胆量!竟敢当着他这个北燕帝王的面,公然拿出他的东西来编排他!偏生他还不能做声! 燕乐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这枚玉符,咳……有何特别?」他只觉得特别碍眼,让他很是头痛! 「皇上,这是宫中之物!」方才低呼那人,还以为卖弄聪明的机会到了!赶紧将玉符双手呈上去,请燕乐晟过目,口中振振有词,「请皇上细看!这枚玉符不是普通玉符,而是出入中宫宫门的宫禁令符!宫里的人想要出宫,即便是妃嫔贵人,也要向掌管宫门的公公申请了才有!」 那人说得兴起,丝毫没有发现眼前的燕乐晟已然黑了一张脸,还自顾自继续解析事情经过,「据属下猜测,昨晚的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想是宫中哪位奴才得了命令出了宫门,就将玉符随身带着,私闯入林府时不慎遗失在后花园,而后被林府中的下人拾获……皇上若是要追查此人,只需找来昨晚掌管宫门的公公细问,就能得知到底是谁拿了玉符,又是受了谁的命令!」 这还用问吗?!拿玉符的是他,下命令的还是他! 若真按这个人说的,差人去将昨晚职守宫门的常喜找来,一问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昨晚私闯林府后花园的小贼,竟是他这个堂堂北燕皇上!更尤甚者,事情若是传出去!让他这个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 燕乐晟狠狠瞪了一眼林陌染,见她依旧一副无辜的面容,沉沉静静立在中堂。 一句话没说,已将他逼上了绝路! 第十七章 真不知道那恬然的笑容之后,藏着多少歪主意! 林陌染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微侧了侧头,朝他眨眨眼,明媚的大眼睛里神色飞扬,那小模样……端的是无比得瑟! 看在眼里,他是又气又怜! 试问谁会因为花瓶被打破,就将一向宠爱的猫咪丢出门?! 他只会怪花瓶没有放对位置。而若是这个时候,有谁站出来公然指责是他爱宠的错……呵呵,那可真是活腻了! 燕乐晟收回目光,神色冷冷地看回自己面前这位侃侃而谈的仁兄,在脑海中费尽地回忆了一番,才想起他是每日早朝站在最后面,差不多就要站到大殿之外的九品散骑常侍,顾察升。要不是和林博府上那位二夫人沾了点远亲的关系,他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山旮旯里窝着呢! 很好!若非他今日这么「勇敢」地……咳咳,说实话……他还不一定能记住他! 燕乐晟闷哼一声,冷冷打断道:「魏常侍这是在说,朕养在宫里的那些个奴才中,有人出宫做了贼,还抢了林府嫡长女出嫁的嫁妆?你倒是给朕继续分析分析,宫里哪些人嫌疑最大?嗯?!」 魏察升正说得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突然被皇上一番冷言冷语当头棒喝,饶是他再没眼色,也察觉了面前的皇上大人心情不对,当下哪里还敢分析?顿时住了口,惶恐地低下头道:「下官不敢。」 宫里头哪个人能得罪?随便一席耳边风,都能将他的脑袋生生吹掉!他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仗着那么点小聪明,竟公然指摘宫里头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燕乐晟挥手,语气颇为不虞,道:「方才还说得句句在理,如今让你分析是何人所谓,你却又不敢!敢情朕身边的官员臣子,都是些只会说虚话、不敢做实事的人?!」 这一怒喝,把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几人也生生震住,当即都止住了声,缩起肩膀,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燕乐晟脸色这才有所缓和,开口道:「此事事关宫禁,朕自会命人彻查!尔等无需操心!」 又招来魏公公,将玉符递给他,道:「你且拿着这枚,去找掌管宫门禁令的常喜对质,看是何人所谓!」 魏公公两手接过,应道:「是。」 一直不做声的林陌染,却在这时站了起来,一双清澈大眼只看着魏公公手里的玉符,「贼人还未捉到,皇上却要将作为证据的玉符回收,妾身觉得不妥。」 「哦?」燕乐晟眯起眼,被公然反对之下,也不知是着恼还是起了兴味,笑道:「你又待要如何?」 林陌染对上他的目光,咬字清晰回道:「所谓银货两讫。妾身以为,玉符还是暂时归妾身保管。等皇上差人捉到贼人,归还嫁妆时,妾身才好一手收货,一手交符。」 燕乐晟从魏公公手中取回玉符,放在掌心把玩片刻,抬头看着她,声音飘忽玩味,「弟妹这是……在跟朕谈条件?」 若是换了旁人,被皇上这样一问,当即就吓得不敢吭声,哪里还敢和对方谈条件? 尤其燕肃祁,颇为担忧地投去一道目光,想制止林陌染继续开口说话。他就算再讨厌她,可毕竟两人是夫妻关系,一方触怒天威,另一方也要跟着受责罚。他可不愿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无辜受罚! 「还不住口!」燕肃祁登时就是一声低吼。 林陌染轻飘飘看他一眼,又轻飘飘吐了一句,「皇上还在问话,王爷却要妾身住口。妾身该听谁的呢?」 言下之意,皇上都没叫她住口,你急个什么劲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燕乐晟瞥了一眼自家九弟,淡淡道:「朕在问弟妹话,你若是觉得有什么不能说不能听不能见人,那就原地转身,自己走出中堂。如此,听不到看不见,想是正和你意。」 燕肃祁只能闷闷不乐地闭上嘴。 燕乐晟又转向林陌染,「你且继续。」 林陌染躬身一福,掩去嘴角隐约的笑意,续道:「妾身方才想说的是,如今人证物证确凿,妾身并不理亏,斗胆想来,是有谈条件的资本,还望皇上予以考虑。」 燕乐晟望着她嘴边转瞬消逝的笑意,心道,她确是有资本和他谈条件,却不是因为人证物证。 想他燕乐晟堂堂天子,说谁有罪,根本不需要外物的证明……她的资本,其实不过是仗着他的垂青罢了。 燕乐晟将玉符平放在掌心,递到半空,道:「过来拿吧,朕同意了。」皇上金口同意,旁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林陌染轻声谢过,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开莲步,缓缓走到他面前。 近距离相望,她额前那三瓣梅花竟如此张扬,墨黑而纯粹,几欲破茧而出,腾空飞舞;而那张莹玉似的芙蓉面,比之那晚在昏暗的树林中看来,更添无数俏丽,娇艳夺目! 她丝毫不避讳他审视的目光,轻轻伸手,自他手中拿起那枚玉符。 蔻丹红的指尖,像猫爪一样,从他掌心撩拨而过,带来细腻的触感—— 燕乐晟微微怔忪,所有的神思一下子全涌到和她接触的掌心上。竟顿时觉得,心尖上,某个摸不着挠不到的地方,也随着她指尖的动作,被狠狠划了一下,一阵酥麻,欲罢不能! 他狠狠克制住自己想要抓住她手腕的冲动,撇开了目光。 这电光石火间的情绪波动,瞒过了中堂所有官员大臣,却没有瞒过他身后候着的魏公公。 魏公公轻挑眼皮,极快地打量了眼前这位九王妃一眼,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 心中一叹:多情却恨相逢晚!这女子好是好,却已成了皇上九弟九王爷的正妃。 心中再一叹:也不是不能抢娶进宫!只是那柳贵妃才刚逝去不满半年,一心痴爱柳贵妃的皇上,当真这么快就又看上别的女子?怕只是被勾起了旧情,想找一件替代品罢了。 燕乐晟看着林陌染将玉符拢入袖中,又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该低调时她绝不出风头,该张扬时她绝不会让自己理亏。越是这样,她越是吸引自己,越是让他心神不定。 本想着今日波折横生,自己又心情不佳,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却不料燕肃祁还念着傍晚的旧仇,一心指望靠他这个皇兄惩罚林陌染,私底下好一阵挤眉弄眼,冲他打眼色。 见他没有回应,燕肃祁索性直接开口:「嫁妆一事算是了结了,可王府门前大闹一场,又该作何处罚?总不能让本王在众人面前,白白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还得吃哑巴亏吧!皇兄,方才你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说要为九弟我做主的!」 这话确是他方才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九王爷的。只因方才,他并不知林陌染会突然想到用玉符来生事。 万一此时惩罚得很了,她一口咬定那夜闯入林府,遗失玉符的人就是他怎么办?虽说大部分都会站在他这边帮他说话,但仍不免传出些不好听的风言风语。 可如今,惩罚一事被重新提起,自然不好笼统盖过。 燕乐晟略一思索,无奈笑道:「看来,弟妹此举虽是事出有因,可在九弟眼里,却仍是大大折损了皇家脸面。若今日朕不惩罚你,怕是会教人觉得王府好欺负。」 第十八章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玺,目光却紧紧锁着林陌染脸上的神色变化,想从她的坦然自若中,发现一丝一毫因为他的话而泛起的动容。 林陌染却是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道:「若是皇上一意怪罪,臣妾愿意接受惩罚。」 这一笑间,原是端庄大气中带着一丝温顺,哪曾想,衬着她额间眉上三瓣梅花,竟霎时变得妖魅起来。 燕乐晟神色一凝。想起方才,她就这样笑着,一指划过他的掌心,心尖上那股蠢蠢欲动的酥麻,又再一次膨胀—— 他定了定神,正想细看,却见她已微微颔首,将笑容敛去。 美景欣赏到一半,就被她收了回去,好生不痛快! 燕乐晟的眉宇当即又更皱了三分,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一份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欲求不满,道:「很好!你既然自愿接受惩罚,那朕便成全你!」 他一挥手,「来人!」 身后的魏公公立刻上前应道:「奴才在!」 燕乐晟看向林陌染,深眸中忽而玩味一闪,道:「从王府中馈里拨三万两碎银来!弟妹既然喜欢丢钱,朕今日便让她丢个够!即便是丢到手疼,丢到体力不支,朕不说停,她就不能停!」 对她的惩罚竟然是……给她三万两,让她把钱当石头一样丢?! 林陌染蓦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嚣张跋扈的目光! 深渊般的眸子,紧紧锁着她,三分玩味,七分霸道,点点墨色星辉,几欲将她吞没—— 「什么?」燕肃祁差点跳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皇兄!你这是在逗我吗?!三万两,那还不如直接要我的命……」 燕乐晟并未收回目光,轻笑道:「你的命我丢不起;至于那三万两,王府这些年积蓄了多少家产,还在乎这点小钱?你就当是替我这个当兄长的,送弟妹一份薄礼,权当助兴……」 整整三万两,只是拿来助兴! 林陌染眼角一跳——这家伙,也太狂妄了吧!敢情把她推向风头浪尖,加深王爷对她的憎恶,才是这家伙给她的最终惩罚! 「怎么?」燕乐晟一笑,「嫌不够?」 林陌染还未回答,燕肃祁已经直接跺起脚来,「不够?!三万两已经是我两年的俸禄……」他挥舞着手臂,「够了够了!还嫌不够,那你就丢石头玩吧!」 杜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认命地去了库房,亲自领着小厮将整整两箱共三万两雪花银抬到中堂。 燕乐晟十分满意,故意忽略林陌染犹豫的眼神,和燕肃祁直欲杀人的目光,道:「三万两银子,丢到王府后花园的桃花潭里,估计连个水泡都不会冒。弟妹若是手劲儿好,银子丢得又深又远,九弟日后想捞都捞不着……哪天王府没落了急需用钱,找人将潭水抽干,捞出这三万两,还能支撑个一年半载。可不是纯天然的银库?」 燕肃祁耳朵都直了,越听越心疼,鼻子眼睛全疼得缩到了一块儿。 真不知道他这皇兄打的什么鬼主意,明面上说要帮他出气,暗地里看来,倒像是拿他的银子,替林陌染出气! 林陌染客气地欠了欠身,也不推辞,唤杜金道:「有劳总管,替我将箱子抬到王府后花园去吧。」 杜金擦了擦汗,道:「哎!」却偷眼去看自家九王爷,脚下犹豫不决。这两个一胞生的皇家兄弟,为了一个女人怄气,还要把他这个小奴才也牵扯进去……真是作孽哟! 燕乐晟看他磨叽半天都不动,登时就有了怒意,喝道:「为了区区三万两银,你就要公然违抗皇命?」 杜金「哎呦」一哆嗦,忙道:「奴才哪里敢!」 燕乐晟冷哼,「那就赶紧照九王妃说的做!磨叽个老半天,不想要脑袋了?!」 杜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边朝燕肃祁好一番挤眉弄眼,意思是:小人的脑袋可比王爷你的二十万两值钱多了,王爷可千万别怪小人贪生怕死! 磨蹭蹭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杜金才终于将银子都抬到桃花潭边。 林陌染也跟了过去,打开箱子,顺手拿起一锭放在掌心掂量,入手沉重,竟是实打实的雪花银!这样的银锭,再放个六七百年,那可是相当值钱的古董!她上辈子也只在博物馆里见过,还被腐蚀得根本看不出原本形状。 没想到这辈子,当一锭完完整整的银子就在她手里时,她不能拿到考古学家面前显摆,也不能拿去换钱,而竟是要将它丢进深潭中,拿它来泄恨?!真是暴殄天物! 可是只要一想起燕肃祁那副贪财的嘴脸,想起傍晚在王府面前,他毫不顾忌她丧母之痛,当着众人的面痛骂她不择手段、不知廉耻……这会儿,她就十分乐意当着燕肃祁的面,将他的银子统统砸进潭中! 谁敢跟她过不去!她就敢跟谁的银子过不去! 转瞬思索间,林陌染觉得好笑,不自禁勾起半抹笑容,嘴角弯弯得像轮皎白新月。 这笑容立刻就被某只同样幸灾乐祸、坐等看戏的人捕捉到——燕乐晟斜靠在专门为他准备的罗汉榻上,心里莫名一暖。不知怎的,竟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那个人的笑容,也曾这般淡淡的、恬然的,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他的心里,予他片刻的温暖和静美…… 是她吗……燕乐晟怔怔然想起记忆中某个女子的身影,她像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又像一股难以捕捉的春风,自由自在,嬉笑怒骂,在阴暗的深宫中努力为他点亮一方难得的明媚。 然而……这绝对不可能,一年前她已经死了,就死在自己的怀里,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僵硬,指甲发青,面色发黑……仵作说,那是中毒的迹象。可恨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谁害死了她! 他收回那些紊乱无用的杂思,观看眼前这位同样像缕难以捕捉的春风的女子,想知道她会怎么将戏演下去,她会不会再一次给自己带来惊喜? 也许……他有些悲凉地想,三番四次地逗弄她,看她身处险境再如何绝地反击……这就是身处高位的他,在宫里宫外唯一的乐趣。 林陌染不知道他心中已然飘过千丝万缕,先是盈盈朝他一拜,道:「臣妾这便领受皇上惩罚。若是准头不好,还请皇上勿要见笑。」 说罢转身,玉臂先是掂量着抛了几下,然后瞬间就是一扬—— 周围的人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她手上的银锭已然像只飞镖,稳稳地砸进了潭中央。 「噗通」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这一下入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这可是十两足银啊! 就这么被她一抛一扬间,砸进了漆黑的潭水里,几不可寻!任他们睁大眼睛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圈圈涟漪,像挽联一样在潭面上幽幽地泛起—— 错愕间,又是接连的两声「噗通」! 林陌染边拍了拍袖口的尘,边有意无意地嘟囔了一声,「真可惜啊,三十两银子,可以买两头羊了。」 「咯噔」一下,燕肃祁心疼得两眼一翻,一下站立不稳,歪倒在罗汉榻边。 「王爷!你没事吧?」杜金连忙一手撑着罗汉榻,一手就伸过去要将他扶起来。 第十九章 哪曾想,燕乐晟这时忽而站起——罗汉榻失了承重力,没法承受杜金的重量,顿时一倾,就往这边倒扣过来—— 「哎哟!」只听见两声惨叫,主仆两人已经齐齐滚翻在地,罗汉榻像个大盆一样,刚好扣在两人的脑袋上! 杜金这时才想明白了,敢情皇上根本不是在惩罚刚过门的九王妃,而是在惩罚九王爷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怜无辜的他竟然要陪着王爷一块受罪! 另一边,林陌染却是个识相的。丢了三十两足银后,她抖了抖云袖,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却是不再丢了,抱恙道:「臣妾方才用力太大,不甚扭到手腕,这会儿竟是怎么都使不出劲来,剩下的银子,想是没法再丢了,还请皇上恕罪。」 燕乐晟本就只是吓唬燕肃祁,如今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正盘算着怎么让闹剧停止,林陌染就极聪明地替他将话说了出来—— 这个女人,他是越看越满意! 可惜了,竟被他一时不察,赐婚给了最无能又贪财的九弟,偏偏九弟一心恋着他的赵侧妃,还不知道珍惜! 他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余嬷嬷道:「今夜劳累,这便带王妃去后院歇息吧。朕今日的随从太监里,有个颇懂些医术,一会儿让他过去给王妃看看手。」 「臣妾谢皇上恩典。」林陌染施了礼,道了谢,施施然随着余嬷嬷往后院走去。 待走出去不远,身后隐隐传来燕乐晟沉着声的一句喝斥:「老大不小,却没点长进!当年母后遣余嬷嬷入府时,是怎么训诫你的!我瞧着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林陌染佯装不曾听见,目光却望向前方一脸从容淡定的余嬷嬷。 自家主子被皇帝训斥,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而且,她竟然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被派到王府来监督九王爷…… 林陌染越想越觉得余嬷嬷此人不简单。倘若日后她想在王府中混出些名堂来,首要一步,非得是先讨好此人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院回廊,前后各有一个小丫鬟提着灯笼照着路面。夜色中,倒不觉的黑暗。 过不了多久,余嬷嬷率先开了口,却只说了一句:「方才下了小雨,王妃仔细脚下,小心地滑。」 林陌染略一思索,立刻回过味来,道:「谢余嬷嬷关心!只不过一则地滑,二则我怕弄湿鞋袜,这双苏绣云锦凤回首,还是二姨母亲自找来宝应相熟的绣娘给绣的,还是找两顶软轿,直接坐回堂屋去吧……」 说罢,她扭头吩咐两个小丫鬟,「去前院找两顶软轿来,我和余嬷嬷就在这里等着。脚程快些,勿要让我们久等。」又客客气气对余嬷嬷道:「还请余嬷嬷随我到那边避雨亭小坐一会儿,」 面对面看去,果然见着余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神色。 待两个小丫鬟走远,两人在避雨亭寻了一处干净的长凳坐下。 林陌染便直接开口,「余嬷嬷此番留陌染独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余嬷嬷却顾而言他,「这雨下的,可不是时候啊!」 林陌染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亭外那片幽黑的院子。后院种种是非恩怨,都被这静寂的夜色所掩盖。刚入府的她,就好比这场雨,闷头闷脑地砸下来,也看不清自己身处什么位置。 她便扭头笑道:「老天想什么时候下雨,就什么时候下,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左右?只能审时度势,尽力而为罢了。」 这是说,既然是皇上赐婚将她安排至此,那么她如今所能做的,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余嬷嬷神色一动,下一刻忽然笑着摇头,道:「娘娘如此聪慧,倒是老身过虑了。」这一次,竟是尊称她为娘娘了。 林陌染不动声色地受了她的称呼,微微坐直,道:「谢嬷嬷谬赞!能得嬷嬷关心提点,是陌染的荣幸。」 上辈子在商业场上滚爬打磨许多年,她一向很懂得套别人的话。如今位高权重的余嬷嬷既然主动开口夸她,必然是有求于她,她自然要顺着对方的台阶下,卖个人情出去。 而恰好,她初来乍到,对王府后宅一无所知,主持中馈等各项事务都很需要余嬷嬷的帮助。 这么一个人情交易,她是要定了! 所以方才,她才会亲口谢过余嬷嬷的关心和提点。 那么于情于理,余嬷嬷今番不提点几句,却是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余嬷嬷果然颜色微动,眸中最后一点审视的目光,也渐渐消退。她压低声音,先是指了指正院东面那个从葱绿树枝间刺出的飞檐翘角,道:「王府内宅人不多,每月的各项开支一向稳定。尤其最近江南旱灾严重,连累王府的俸禄减少许多,各项开支由是拮据不少。因此,王府中馈这两个月来并无大额开销。要说最大的一笔费用,恐怕就是拨出了三十万两银子,在东院西厢新盖了一个小楼,说是侧妃娘娘体寒怕凉,王爷专门赏给她过冬的……」 江南旱情,俸禄减少的情况下,还拨出三十万两盖楼用来过冬?这个九王爷对他的侧妃倒是真爱呢! 林陌染笑了笑,意味深长道:「王爷真是性情中人。」 余嬷嬷便知她听进去了,接着更加隐晦地跟她说了些王府后宅的现状。林陌染一一用心记下。 两人说完,已是过去半柱香的时间,两个小丫头极是伶俐,这会儿都双双守在正院回廊另一头,并未跑去前院找软轿。 林陌染正想挥挥手召她们回来,余嬷嬷却忽然一手拦住她,正色道:「娘娘切慢!今日约娘娘单独见面的并非老身,而是另有其人!还望娘娘随老身前去,进一步说话。」 林陌染皱了皱眉。闹半天,余嬷嬷支开丫鬟并不是为了跟她讲王府内宅的事情,而是受了别人的委托!能在王府之中轻易使唤余嬷嬷的人,除了燕肃祁,那便只剩下一个人……可林陌染这会儿,实在不想见到他! 「我有些累了。」林陌染敷衍道。 余嬷嬷察言观色,道:「娘娘若是不愿见,自不必勉强。但恕老身多言,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以绝后患……」 林陌染何尝听不出她的话外音?这是要她仔细考虑清楚了,是留在王府,还是嫁进皇宫?是九王爷,还是燕乐晟?挑好了是谁,就要一心一意向着谁,绝不能有二心! 林陌染掩嘴一笑,道:「他要是能再赏我十几二十万两银子让我砸,我倒是愿意见的。只是赏得再多,也不及自己家的钱来得踏实,余嬷嬷,你说是吗?」一番话,顿时将方才的紧张情势轻松化解。 余嬷嬷脸色渐缓,应道:「娘娘说的对。」 两人转过回廊,走到尽头,就见一身龙纹锦袍的燕乐晟负手立于两株桃树下。 微风轻拂,勾起纷纷扬扬的桃花雨,香气阵阵袭来,那人挺拔的背影却在风中岿然不动,唯见衣袂翻飞,似要化鹤绝尘而去。 风停后,他却缓缓转身,面如冠玉,眸色缱绻,几片殷红花瓣正巧落在他左肩,缠着肩上散落的发丝,一丝一缕,黑红相间,越发显得妖艳。 燕乐晟身旁除了一个掌灯的魏公公,再无旁人。 林陌染正要福身施礼,却见原本一直随在身旁的余嬷嬷并未跟上来。再一细看,就连魏公公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暗处。 第二十章 想来此刻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顿时一个激灵站直了,也不再跟他客气,「皇上此番约妾身单独会见,可是想讨回那枚玉符?不巧妾身拿它还有用处,暂时不能还给你……」 燕乐晟却勾唇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朕单独会你,并非为了玉符。」 「那是为了什么?」 「朕找你就不能有别的事?」 林陌染耸耸肩,「妾身和皇上只有玉符这么一个交集,除了玉符,大概无别话可说。即便有话要说,也是皇上在行缓兵之计,想趁机从妾身这套走玉符,如此一来,妾身觉得,还是不要跟皇上多说话比较好!」 这丫头,左一个妾身,右一个妾身,生怕他不知道她已经嫁做人妇么!看她那咄咄逼人的模样,燕乐晟笑意就上来了,笑骂道:「小东西,拿了朕的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区区一枚玉符,朕难道还会跟你抢不成?」 「谁知道呢?」林陌染认真答道:「我身边形形色色这么多人,就属皇上鬼注意最多!」三番四次跟她抬杠! 燕乐晟顿时觉得好笑不已,到底是谁鬼注意多? 他乐道:「我要是真心想抢,你还能藏着掖着到今天?」说话间,已将朕换成了我,又正色道:「只是那枚玉符,事关禁宫安全,你且收好,不可乱丢!」 「这是自然!如此重要的东西,妾身定当贴身藏好。」林陌染答道,下意识伸手进袖中,摸了摸藏得好好的玉符。玉符贴着她的手臂而放,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如今被她的体温熨帖得有些发烫。 燕乐晟的目光便随着她的手,游走在她露出在外的小半截皓腕上,再一路延伸进视线并不可及的袖中,恍恍惚惚间只觉一阵心驰神往。 他深吸一口气,猛回过神,回到方才的话题,「朕今日此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林陌染收回手,点点头,道:「你说。」 她目光坦然,看向燕乐晟,到让燕乐晟不知怎么开口,只是定定看着她。 林陌染被看得有些不耐烦了,低声喝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燕乐晟苦着一张脸,直将好看的眉折成深深的川字,脱口而出抱怨道:「我好歹是一国之君,你和我说话时,就不能客气些?」 林陌染白了他一眼,「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不对你客气的!我客气起来可不是人!」 燕乐晟被逗笑了,「客气起来不是人??这么说,倒是我迂腐了?」 可是这种话,又不是三岁小孩玩过家家,能这么毫不客气、随随便便张口就说出来的吗? 想起以往每年选秀,各地秀女虽是历经三轮才到他面前,各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一等一的佳丽,可他依然是敷衍了事,有时甚至看都不想看她们一眼。 而如今,对着她,他却多了一份小心。生怕问的方式不对,惹恼了她,或是怠慢了她,以后便再无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林陌染却没有那么多顾虑,横竖她已经想好了答案,无论他问还是不问,无论他怎么问,她的回答都只有一个。 燕乐晟想了想,目光从她脸上一晃而过,瞥开去了老远,才换上一副随意的语气,道:「我想问的是……你可愿入宫,当我的妃子?」 意料之中,她应该是会拒绝的,这么骄傲又独立的女子,他想不到倘若哪一日将她接进深宫,剥夺了自由,看着她渐渐在宫中老去,渐渐变得了无生趣……那该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可是于情于理,她又不应该拒绝。两人这几日相处下来,很显然,他燕乐晟要比燕肃祁优秀得多,没有贪财的陋习,身边没有专宠的女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嫁给他,她就能获得种种这时间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权势、钱、身份,甚至爱情…… 可是半秒后,林陌染给了他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答案。 她没有半分犹豫,道:「错蒙陛下厚爱,妾身无法,亦不愿。」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燕乐晟脑海依然在刹那间变得空白。半晌,他长叹一声,笑道:「如何无法又不愿,说来听听。」 林陌染干脆利落回答道:「妾身不愿入宫,理由有三,并非针对皇上,还请皇上明察。」 「嗯。」燕乐晟点头失笑,「竟还有三个理由!」 林陌染一个个数给他听,「其一,王府内宅只有一个侧妃三个姨娘,我尚且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被人害死,皇上的后宫佳丽却有三千之多,我应付不过来。」 她笑了笑,宅斗之苦无穷苦,岂是这三言两语能描述出来的,又续道:「再者,我身为一介微末臣女,入宫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在后宫获得一定地位,足以自保;但若今日嫁入王府,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后宅中权力最大的女人,与其入宫殷殷期盼那遥不可及的出头之日,我更宁愿选择后者。」 她顿了顿,见他面色开始变得难看,欲言又止,叹气道出最后一个理由,「更何况,宫门深深深几许,我怕今日一入宫,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来。不若在王府里,后院开了小门,我想什么时候溜出来,根本没有任何人能约束!」 自由,这便是她的选择! 燕乐晟斜挑的眼角中氲起复杂的神色。数年前,也曾有个女子在他面前做出选择。那时候,那个女子,选的是他。最后不仅搭上了自己的自由,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一刻的历史如此相像,可面前的女子终究不再是同一人。 也许,他只是想重温那人在身边的感觉,才会对林陌染提起兴趣;可恨的是,林陌染的回答生生泼了他一头冷水,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兴致。 半晌,燕乐晟收回神思,目光沉敛地看着她,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声音,如今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道:「朕再给你三年的时间。若你嫁入王府后,三年无出,三年一满,朕将会不择手段强抢你入宫!」 燕乐晟说罢,狠狠甩袖转身。就如他方才匆匆到来一样,再次迈入回廊暗处停放的轿中,起轿离去,竟是匆忙得连回首让她再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林陌染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手撑着下巴,呆呆望着回廊暗处他上轿离去的决然模样,瞬间心里竟多了一种名叫怅惘的情绪。 她不是不想答应,她只是觉得婚外情通常都不太靠谱!既然嫁了人,那就好好安守本分当她的王妃,更何况燕肃祁虽然讨厌,还不至于让她讨厌到刚嫁过来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想要出轨吧! 再者,这种类似天降狗屎运,古代版「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情节,都是小说里写来欺骗纯情少女的,她根本不相信这些完全不靠自己打拼,就轻易得来的东西! 她本该将这些都一并解释清楚,可他却没给她机会说完……林陌染就是为此惆怅不已。 她正越发觉得惆怅,忍不住开始唉声叹气时,一个宫中太监打扮的年轻公公,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恭恭敬敬道:「奴才奉皇上之命,替娘娘诊治手腕。」 细声细气的嗓音,将她从繁杂思绪中拉了回来。 林陌染一回神,对上眼前这个被燕乐晟丢过来假装替她看病,实则掩人耳目的太监身上,眸子一眯,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还请娘娘将方才丢掷银两受伤的手腕递过来。」小太监低声催促了一句。 第二十一章 林陌染略一思索,目光微闪,却道:「我手腕不疼,是脚疼。」 小太监顿时愣住,显然林陌染说的话和他所获取的信息有些出入,正在内心做激烈的斗争,思索着到底该听谁的。 片刻,他才从斗争中解脱,神色肯定道:「主子派奴才前来时,是说为娘娘看手腕。」 林陌染随口问道:「你主子是谁?」 小太监不带犹豫,立刻回话:「奴才的主子自然是皇上。」 「皇上现在哪儿?」 果不出其然,小太监顿时哑然,「这……」支吾了好半天,才闷声微怒道:「皇上的行踪,非我等奴才可以任意揣测的,是以奴才不知。」 林陌染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摆摆方才她假装受伤的手,道:「我的手腕已经不疼了,现在是脚疼。」说罢,自己寻了回廊边的长凳坐下,抬起右脚伸至小太监面前,道:「你会医术,帮我看看。」 见小太监立在原地,就是不动,林陌染挑眉沉声道:「怎么?为本王妃治手可以,治脚却不行?你这是在嫌弃本王妃脚臭?」 傍晚九王妃在王府门前口无遮拦一事,这会儿早已传遍江陵,然而亲耳听闻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小太监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老久都没有回过味来。 林陌染觉得好生无趣,晃了晃脚,催道:「让你治你不治,不让你治,你又赖着不走!我说,你该不会是奉皇上之命,来忽悠本王妃的吧?」 再任由她说下去,可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胡言乱语了。小太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无奈地蹲下身,细心看去。 「看仔细点,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不好好治,皇上怪罪下来,我第一个指责你医术低劣!」 小太监手一抖,只好往前挪了几步,一手就要去捧她的脚。 不料他方才蹲好,手还未伸过去,林陌染就忽然脚下用力,狠狠朝他垮下踢去—— 「啊!!」一声惨叫瞬间划破静夜。 林陌染一击即中,小太监痛苦倒地! 只见他两手紧紧捂在双腿之间,痛不欲生地满地打滚嚎叫,那扭曲的面孔别提有多惨了! 惨叫声很快将周围的奴才丫鬟都引了过来,咋见一个太监竟然捂着裆部倒地惨叫,一时都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太监那处压根什么都没有,他这是捂着啥呢?? 原就不曾走远的余嬷嬷,这会儿也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只往地上滚爬打磨的那太监望了一眼,就皱眉别过头去,吩咐身边的丫鬟道:「黎笙,快去看看王妃娘娘有无受惊!」 那名唤黎笙的小丫鬟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性子倒是机灵,听闻嬷嬷吩咐,立刻应了一声「是」,规规矩矩走过来。 先是给林陌染请安,这才恭声道:「请娘娘随奴婢往这边僻静处走,勿要受到惊扰。」又不动声色看一眼倒地的太监,道:「这是西偏院的奴才,还请娘娘稍等片刻,等西偏院的主子来了,再行审问。」 果然是个假太监!还是西偏院派来的! 林陌染瞬间了然,敢情她这边刚入府,内宅的那些个「全职太太」们就已经齐刷刷把她给盯上了! 不仅知道皇上请了太监给她治手腕,还知道她手腕袖兜里藏着一枚玉符,想借此机会将玉符从她手中顺走! 真是贼胆包天,不知死活! 明明生活同一屋檐下,共用同一个夫君,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明明她王妃的身份还摆在那里!就不怕被她逮出来,家法伺候?居然第一天就公然挑明了敌对的身份…… 林陌染随着黎笙往余嬷嬷身边走去,边走边问:「西偏院可是住着王府的大姨娘和二姨娘?」 「回娘娘,是的。」黎笙低声应道,「大姨娘带着初娘子,住在西偏院稍大一点的东厢房。西厢房则是拨给了二姨娘住。」 方才她也曾听余嬷嬷提起,大姨娘梁氏本是太后身边的丫鬟,因颇有些姿色,刚及笄就被拨过了九王爷当通房,没想到幸运地一夜带球,生下大娘子即被提拔为姨娘。但梁氏性格柔弱,又不得王爷宠爱,这几年来在王府中时常被侧妃赵氏和其他姨娘欺辱。 而二姨娘,则是赵氏的陪嫁丫鬟,两年前偶然得了燕肃祁临幸,被提拔成姨娘,仗着赵氏这个靠山,气焰很是嚣张。 相较之下,到底是谁派小厮假冒太监,一目了然。 林陌染挨着余嬷嬷站了片刻,没等到西偏院的人,却等来了一个身穿青衣红裙的三等丫鬟。 这种丫鬟,一般只养在院外,做跑腿传话用的。如今西偏院,竟是拿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想将她这个正妃打发了? 林陌染顿时有气,对余嬷嬷道:「想来这些人,一心以为我在林府不受宠,是个人人喊打的扫把星,就好欺负?今日我在王府门前撒的泼,难道都是胡言乱语?还不足以让她们知道我林陌染的厉害?」 余嬷嬷轻笑,「到底只是个不识规矩的姨娘,教训一下也就罢了。娘娘不必挂怀。」 林陌染笑了笑,搭着黎笙的手,神色悠闲地站着。看着那个丫鬟迈着小碎步疾走过来,「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神色无比凄楚。 「请娘娘恕罪!大姨娘因初娘子这几日病得厉害,病床边离不开人,实在没法前来,由奴婢代为给娘娘请罪。」 林陌染淡然道:「二姨娘呢?」 小丫鬟唯唯诺诺,犹豫片刻,才唯唯诺诺地低声道:「二姨娘如今不在院中,想是在偏院云雀阁……在云雀阁里……」 「结结巴巴!到底要说什么!」林陌染高声喝道:「在云雀阁如何,说!」 那小丫鬟索性豁出去了,当即两眼一闭,道:「在云雀阁伺候王爷和侧妃娘娘就寝!」 在场众人,除了倒地捂裆的那个小厮,具是一愣。 好啊!她堂堂正妃差点被来路不明的假太监使计欺骗,他们倒好,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还在新婚之夜丢下她这个新娘,赖在云雀阁的温柔乡里?! 林陌染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一阵暗涌翻腾。不是为了自己新婚夜被夫君丢下,而是感叹这后宅内院的肮脏! 「你是大姨娘身边的?」她却扯开话题,去问那个跪地的小丫鬟。 那丫鬟惶恐地低头应道:「回娘娘!奴婢是大姨娘院里的二等丫鬟素琴。」 林陌染心中起疑,此前听余嬷嬷教导,知道府上丫鬟等级如何,是从衣服颜色加以区分的。三等青衣,二等紫衣,一等大丫鬟则不定。 如今西偏院的二等丫鬟,却如何穿着三等丫鬟的青衣?难道大姨娘院里已经拮据到了这种程度? 燕肃祁这个守财奴,舍得花三十万两盖一座阁楼只为给宠妃过冬,却不肯拨出几两碎银为不受宠的姨娘院里的丫鬟制作几件体面的新衣裳? 林陌染顿时替大姨娘感到不值,伸手就将素琴亲自扶起来,道:「你去替本妃传个话,就说既然西偏院主子今夜都不得闲,她们院里的下人犯了错,本王妃只能代为管教。一会儿下手重了,还请两位姨娘勿要见怪!」 素琴毕竟阅历浅,一时也分不清她这是真心向两位姨娘请罪,还是铁了心要挑起是非,只能诚惶诚恐地应下,又是福身一礼,这才转身飞跑回去传话。 第二十二章 林陌染抬头看向其他围观的众人,「至于你们……本王妃教训奴才,正好留下来做个见证!不要等到了日后,别人以为王府里的主子不会管教下人,教府里的奴才们一个个胆大包天,竟敢欺骗到主子头上!今日本妃便让大家见识一下,对这种欺瞒主子的奴才,该如何惩罚,才能称得上是惩罚!」 她挥手招来两个体格健壮的小厮,将那个刚从裆部的疼痛中恍过神来的假太监一左一右架起来,绑在了回廊的两排柱子中间,高度刚好够他踮脚站着。又差人找来一个火盆,点燃了放在他分开的腿下,火苗的高度刚好烧到他两腿间下一点的地方。 小厮惊恐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一寸距离的火苗,拼命踮起脚,想保住命根子不被火烧着,冷不防,后背忽然火辣辣的就是一鞭子直抽过来—— 他嗷叫一声,差点站不稳脚跟,裤子和火苗尖尖一擦而过,那处顿时传来恐怖的灼热感。 林陌染手里拿着那一截长鞭,站在他身后,冷冷道:「你冒充皇上身边的太监,犯了欺君之罪!这一鞭,是替皇上打的。若是此事真的被人传到皇上耳中,不仅你颈上人头不保,整个王府都会被你连累!」 说罢,「啪」的一下又是一鞭子! 「这一鞭,是为王府上下两百二十多号人打的!你一人欺君,罔顾阖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安危,理应被逐出府!只打一鞭子,可不便宜你了!」 后背生疼,下身被烧,小厮哪里还受得了,口中立刻哭求道:「王妃娘娘饶命啊!小子知错了!」 林陌染毫不犹豫,挥手狠狠送上第三鞭,「啪」!! 小厮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哎哟!我的姑奶奶!求你别打了!小子再也不敢了!」 林陌染有心要拿他摆个下马威,如今才挥了三鞭子,哪里肯松手,闲闲把玩着鞭子,看他一副只求速死的模样,冷笑道:「你不是喜欢当太监?穿成这样来忽悠本妃,还演得挺像那么回事!本妃一向心善,便成全你,让你彻底变成真太监,如何?」 小厮哭着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惊吓道:「不不!求王妃娘娘恕罪!小的不想当太监啊!」 林陌染暂时停住了挥鞭子的手,却不让撤火盆,盯着他问:「说吧,你是受何人指使?」 小厮一张脸早已涕泗纵横,后背更是烙着三条血红的伤痕,不想却依然嘴硬得很,张口就胡诌道:「没有人指使小的。小的只是听闻王妃娘娘冰肌玉骨,想借诊治手腕的机会,趁机摸一下娘娘的皓腕……」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未嫁人的小丫鬟听听,顿时面红耳赤别过脸去;几个已为人妇的婆子则纷纷朝他啐了一口,道:「狗杂碎!不要脸!」 这小厮一张嘴,不仅浪荡轻浮,还平白在口头上占了王妃娘娘的便宜,辱了她的名声! 想当然,若方才林陌染没有察觉,真的被这小厮摸了手又摸了脚,那王妃的脸面还往哪儿搁!九王爷要真是追究起来,分分钟休了她也是极有可能的! 西偏院的人真狠啊! 林陌染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啪啪」——扬手就是连续的两鞭子,直抽得小厮后背皮开肉绽。 她看了眼鞭子上的血沫,厌恶地丢到一边,这才淡淡道:「这最后的三鞭子,是为本妃我自己打的。你不仅骗我诓我,还想趁机偷我东西、揩我油水,又说出那样的话诬蔑我名声。本妃只抽你三鞭子,那是看在西偏院两位主子的份上!」 小厮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两眼圆瞪,口中呜咽,连一句完整的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呼哧呼哧得就像拉破的老风箱一样。 林陌染挥挥手,「火盆撤了,把人解下来,关进柴房饿两天。」 「是。」两个小厮登时领命而去。 而周围的人,早已陷入一片沉默。这位新来的九王妃,被污蔑时不卑不吭,稳重得体;教训起人来时气势十足。端的是要身段有身段,要手段有手段! 原本还不服,觉得她王府门前大闹一场,不过是仗着脸皮厚、家世好,在那里撒泼罢! 可如今亲眼所见,不得不服!若真有谁能胡闹到这种程度,也是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撒泼了! 黎笙适时吩咐几个地位低的外院丫鬟道:「还不赶紧将回廊收拾收拾!平白脏了王妃娘娘的眼!」 因黎笙不仅是二等丫鬟,级别高,还是余嬷嬷跟前的人,几个丫鬟哪里敢怠慢,手脚麻利地寻来扫帚簸箕,仔仔细细将回廊清扫一遍。 林陌染满意地搀扶着黎笙的手,吩咐众人道:「天色也晚了,想必各位与宴的主子都已回院,你们便散了,各自回去好生照顾自己的主子,切勿像方才那个小厮一样胡闹!」 「是!谨遵王妃娘娘教诲!」 林陌染这才一步一摇,神色悠闲地往回走。 余嬷嬷在一旁候着,见她到来,低声叹了一句,「教训得狠了点。」 林陌染不以为意,想当初她纵横商圈,使出的手段可比这个狠多了!也怪她上辈子坏事做得太绝,难得想一回行善,扶持一把濒临破产的企业,没想到就因此中了圈套,偌大一间跨国公司就此被生生整垮…… 林陌染收回思绪,略一思索,便笑着对余嬷嬷道:「是狠了些。初来乍到,未识分寸,还望余嬷嬷好生指教一番!」 如此,不仅受了对方的好意,还捡便宜的好话将她恭维了一番。反正嘛,说好话不费钱又不费劲,多说还能换几分人情薄面回来,她何乐而不为呢? 余嬷嬷的眼中未见波澜,面上却是淡笑应了,又道了一次,「娘娘聪慧,谬赞老身了。」 两人分别后,余嬷嬷自回东厢独院歇息,却将黎笙留下,吩咐道:「王妃刚入府,对主持中馈诸事尚未熟悉,身边又只有一个大丫鬟,你且随在娘娘身边几日,跟夏雪姐多学点,将来打个下手,想来也能替娘娘分担一些。」 这是将黎笙拨给林陌染当一等丫鬟使唤。能得从太后宫中出来的余嬷嬷赏人,说明此刻在内宅中,林陌染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至少,她已经拉拢了余嬷嬷这条战线。而幸运的是,这还是其中最有力的一条战线! 林陌染心中一喜,面上不显,恭敬谢过,便将黎笙领回自己在正院的住处沉雪坞。 沉雪坞前,夏雪正打着伞站在院前的桥头焦急张望,一袭桃红袄裙眼见都快被打湿了半截。 老远见着林陌染跟在一个十二三岁面生的小丫鬟身后,慢悠悠从回廊踱出来,夏雪别提有多激动,她还以为方才小姐被王爷叫走,是被叫去受罚呢! 「小姐你没事吧?」她捧起林陌染的手仔细端详。 林陌染瞬间笑出声,「我能有什么事?堂堂王府,还不敢把我这个刚过门的王妃怎么样……倒是你!」她皱了皱眉,嫌弃地掐了夏雪胳膊一下,道:「该换个称呼了!」 夏雪立刻醒悟,喊道:「娘娘!」 又斜眼去看一直眯眼微笑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橘色的宫灯将她胖圆的小脸映照得粉红雕琢,十分可爱。 「这是余嬷嬷院里的丫鬟,叫黎笙。」林陌染对夏雪解释完,又转向黎笙道:「今后你就跟着夏雪,多学着些正院的事。往后跟在本妃身边,当个正院的大丫鬟,做得好了,本妃不会亏待你。」 第二十三章 待进了院,梳洗好,已经临近子时。 按理说,新婚夜,新婚夫妻必须同房合卺,然而九王爷燕肃祁早早就去了妾室的偏院,压根没有过来履行新郎义务的意思,林陌染也乐得一身清闲,反正早已约法三章,百日孝期内不得同房。 如今趁着院里没有外人,她要干些自己的事! 「夏雪!」林陌染端坐在榻前,一手慵懒地拨弄着长发,道:「今晚你在偏房值夜。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本妃累了,要好生歇息一宿。」 待众人都领命而去,她才低声唤来夏雪,问道:「小翠儿和林奕,将事情办得怎么样?」 夏雪慌忙压低声音,凑过来,「今儿傍晚,林奕已经将小姐偷偷塞进小翠儿包裹里的嫁妆都换了银两。三人得了钱,便立即在朱雀大街东南处的闹市盘下了一栋双层的小楼,如今正张罗着开茶馆的事了!」 「不错!」林陌染点点头,盘算着不出三五日,以林奕的名义盘下、实际上归属于她的这栋茶馆,就能开业迎客。 开玩笑!自古茶馆就是各路小道消息的汇集地!于情理之上,要想在这样一个通讯、交通统统不发达的古代生活下去,自家经营一个信息源十分重要!而于私情上来说,作为一个资深八卦剩女,慢慢光阴深居内宅,如果连八卦传闻都没得听,那该多寂寞空虚冷啊! 「明儿个,你和许妈妈将嫁妆都清点一遍,既然已经和王爷约好了,便将那几箱不是石头的嫁妆都给他抬到中馈库房去。余下的放进西边小库房,对外就称,本王妃觉得扔了可惜,要留这些石头日后垒个假山,为沉雪坞的花园添一景。」 夏雪应了声,又疑道:「把许妈妈叫上,可是想让她做个人证?将来回了林府省亲,也好有人能说上几句……」 林陌染目中一喜,「不错!夏雪,这几日你进步挺大,已经能跟上我的节奏了!」 夏雪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心虚道:「如今小姐进了王府当王妃,将来就要掌管王府中馈,奴婢身为娘娘您身边的大丫鬟,合该用心学习一二,一来能为娘娘分忧,二来也避免人前闹了笑话。」 林陌染笑而不语,却对夏雪这一举动心知肚明。眼见着她从余嬷嬷院里领回一个更加伶俐的小丫鬟黎笙,从此王府正院就多了一个能和她平分秋色的一等丫鬟,换作旁人,都要生出几分危机感来,何况聪明的夏雪?此时自然要争着抢着表现一番。 只不过,夏雪到底欠了一份阅历,不知道余嬷嬷将人安排到正院里,并不只是打着为娘娘分忧的念头,还想着让黎笙时刻监视正院,尤其要看好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妃。 林陌染看了一眼夏雪,颇有些感叹道:「黎笙那丫头再聪慧能干,终究不是我院里出来的人,心到底向着谁,谁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余嬷嬷暂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眼下这诺大的王府里,只有你是我最能相信和倚重的。不说将来,只说眼下,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夏雪感激地跪地就是一拜,「奴婢谢娘娘照拂!」 林陌染叹气扶起她,「只是苦了你,本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却要被我困在王府里,硬生生给耽误了。若非我这一时找不到别的人来顶你的位置,你也不至于过了十七岁还未许婆家。」 这倒是真心话。记忆中,原身也时刻在纠结这个问题,又怕耽误别人嫁娶,又怕自己离了这个丫鬟,在后院寸步难行…… 夏雪脸红了一片,又急又燥,忙道:「夏雪不想嫁人,夏雪想一直陪在娘娘身边!求娘娘不要这么快将夏雪赶走!」 林陌染心知,夏雪这丫头留到现在,也有自己的几分打算。首先随她陪嫁到王府,从总督府不受宠的正院里的二等丫鬟,一跃而成王府正妃身边的大丫鬟,将来挑选婆家,别说门第上硬生生抬高了好几个档次,就说将来王妃许诺的嫁妆,也要水涨船高,翻了好几倍来。 身份和嫁妆摆在那儿,不愁她嫁不到好人家,年纪大小倒不成问题了。如今趁着刚入府,先把自己的根基站稳,人脉定下,再细心寻一个好婆家,将来在王妃面前一求,王妃再出面一谈,那是分分钟就能成定局的事! 所以她夏雪一点都不急。 然而林陌染没想到的是,夏雪竟然有着另外的打算。 夏雪先稳稳地磕了一个头,才敛容道:「奴婢斗胆,恳请娘娘将奴婢送给王爷当填房!」 林陌染脑中顿时一炸,「什么?」她确实料不到夏雪竟然藏着这么大的野心,随她陪嫁到王府,竟然打的是给九王爷当姨娘的主意! 王爷府上的姨娘,虽是连妾的名分都算不上,可是衣食无忧,身份地位、府外府内享受的待遇,那是普通富贵人家压根就不敢比的!更有甚者,万一她夏雪一个不小心受宠孕育了子嗣,那将来可说是无限风光! 林陌染肃声道:「你可知,你今日如此直白地将野心袒露于我,若我对你怀恨在心,或是别有企图,你很可能活不过明日!」 夏雪目光坦然,「娘娘不会,只因夏雪高攀王爷,并非出于野心,而是想为娘娘挣回应得的那份宠爱!百日孝期,王爷不得和娘娘同房,娘娘就失了一份争宠的机会。可若是让奴婢伺候王爷,伺候得好了,指不定王爷也会对娘娘多上一分心,只要咱正院有人能获宠爱,正院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她说到最后,声音突然有些呜咽,渐渐低下去,「奴婢在林府正院,眼见着大夫人因为不受宠,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照拂,即使病成那样,都没有人过问!奴婢实在不愿小姐再步夫人的后尘!」 林陌染顿时默然。 她不是没为自己做过打算,但她不是古人,目光从来不会局限于后宅这方小小的天地,是以她偷换嫁妆,凑了资金开了茶馆。只要有一项谋生,日子都不会太难过。只等九王爷一纸和离,她就可以获得自由,自立女户!更何况,她还有林奕等人在外帮衬…… 可她不知道,夏雪也为她做着一份打算。她是彻头彻尾的古人,只能看到后宅是女人生活的地方,只看到女人需要依附男人而活,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为小姐争宠。 这不是野心,这是真正毫无私心的牺牲! 林陌染眼眶瞬间有些湿润,连忙扶起她,道:「无论王爷怎样对我,我都照样可以活得很好,也照样能将你们都护周全!你无需搭上自己的未来,替我谋划一份随时可能失去的宠爱。更何况,府外还有林奕和小翠儿,还有茶馆……」她失笑,「夏雪,你不必将事情想得那么悲观。」 从地上缓缓站起的夏雪,仍旧有些动容,低声喃喃道:「奴婢只想小姐过得好!不愿小姐再经历一次林府的那些破事……」 「我懂!」林陌染笑了,又劝着,「可九王爷那样的一个人,终究不是良人。将来无论生活多艰难,我都绝对不会牺牲任何人的利益去换取什么,夏雪,你记住了!你是我院里的人,自然也要有和我一样的品性!」 那些古人的迂腐做派,在她林陌染这里不受用! 第二十四章 夏雪立刻破涕而笑,随手擦去眼角的泪花,换上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娘娘明日还得入宫,奴婢这便服侍娘娘歇下吧!」说话间,神色轻松地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道:「也不知怎的,突然觉得特别困乏。」 林陌染也不以为意,道:「许是今天太过劳累。」 才穿来两天,遭遇这么多事情,别说夏雪了,她自己都累得不行!可这会儿竟是不觉得困,便挥挥手让夏雪去休息。 见她眼角含笑地应声退下,林陌染心想,这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孩,所能想象的人间最大苦难,也不过是内宅不受宠,遭受迫害而已。 林陌染换上月白单衣,了无睡意地倚在床头,回想自己上辈子,应酬时陪过酒,谈项目时被潜规则,还曾经被骗了钱又被骗了身;破产时,曾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男友,不仅搂着新欢去夜店疯狂一夜,还在她准备跳楼自杀时,戏谑地说了一句:「等我娶了市长千金,改日一定给你修一座豪华的坟墓。」 再然后,「呯」的一声,她两眼一闭,含恨摔下楼去。 89层的高度,肉身想必早已砸得七零八落,不复完整,灵魂却穿越到这里,再经历一次从蝼蚁攀爬到上位者的过程。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笑了。老天爷真是应了她对劈腿男友最后说的那句话,死也不放过你! 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屋里传来一声轻笑,像初春融雪漫过桃花瓣,是情人间旖旎温柔的抚摸,带着深深的眷恋,缓缓跌落在厚雪积压的地面,最终了无痕迹。 林陌染猛地抬起头,然而对方速度更快,转眼间,已在她面前站定,轻轻松松一指压在她唇上,两手将她手腕折至头顶,自己却衣带整齐,发鬓丝毫未乱,就连那笑容也是刚刚好,不温不热,弧度适中。 燕乐晟低头凝视她,目光中含着一抹冷峭的笑意,高大的身影挡着漫漫月光,投射而下的巨大阴影牢牢笼罩着林陌染,就如他此刻立在床边,弯腰俯身,两手撑住她的床沿,霸道地锁着她所有退路一样。 他意味深长看一眼丝毫未动的合卺酒,目光中的陡峭寒意才稍稍缓和,「新婚洞房夜,王妃为何一人独守空房,如此可怜?」 林陌染噙着怒意,「皇上,这是王府后院,妾身的婚房,不是北燕后宫!妾身今夜如何,还轮不到皇上来过问!如今皇上此举,置九王爷脸面于何地?」 「九王爷这般冷落你,你还顾及着他的脸面作甚?」燕乐晟似笑非笑,目光仍旧紧紧锁着她,半寸不移,「朕本是想来检查一下,看九弟是否遵循了朕的旨意,规规矩矩和你同房合卺,如今看来,朕对九弟还是过于信任了。不过……」 他一手缓缓抚过林陌染额间的三瓣,指腹微烫,嘴角的笑意寸寸加深,缓缓贴在她耳边道:「既然九弟不愿行房……朕愿为代劳。」 「滚开!」林陌染一手撑着他胸膛,努力为自己挣扎出一丝独立的空间,怒道:「方才不是说好了!三年!若我三年无出,你才会对我下手!」 燕乐晟似极为苦恼地摺了下眉,正色道:「朕说完就反悔了。如今朕觉得,应该先下手为强!」 滚你的先下手为强!这根本就是耍赖! 燕乐晟看着她顶着一张涨红的脸,还要兀自在那顽强抵抗,顿时龙颜大悦,撑着下巴,一手扣着她手腕,神色悠闲道:「朕回宫路上仔细考虑了,你方才的三点理由,都过于牵强,朕不诺!」 不诺你个大头鬼!她又不是朝堂上的大臣,说了什么还得他点头答应?更何况,他强抢弟媳本就理亏,如何还能信誓旦旦指责她理由牵强?! 「你先把我放开!有什么话,咱们今晚坐好了谈,彻底谈个明白!」 燕乐晟眉角一扬,「朕不放。朕今日也不是为了找你谈话的。」 林陌染气得狠狠瞪他,「那你来做什么!」 他一笑,轻飘飘吐出一句话,「如你所见,行房。」 林陌染被他一席话震慑得无言以对,正思索着是该大叫一声,将外面众仆引来,还是先假意屈从,再用武力屈服? 燕乐晟早将她的心中打算猜了个透,闷笑道:「若是叫人来,你的名誉便要受损,而朕身为帝王,位高权重,你说九王爷是打算跟朕对着干呢?还是将你这个不洁之人顺水推舟让给朕?」 言辞间,大有一副我是皇帝我说得算的自傲! 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再者,如今这院里院外都是朕的暗卫,你若是打算用武力反抗朕,先掂量掂量自己,在杜虎军前能有几分胜算?不过,若是朕没猜错……」他故意两指掂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放在手心握住,笑道:「这细胳膊细腿的,别说杜虎军,你连朕都打不过。」 林陌染哭笑不得,不就行个房,他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嘴上却取笑道:「妾身自是打不过,也不敢。然而,若非理亏,想来陛下也不必带上这么多人给自己守门放风。」 守门?放风?他理亏?? 燕乐晟一愕,生生笑出声来。堂堂杜虎军,若是知道自己被说成是守门放风的,该有多恼? 「打狗尚且要看主人的几分薄面……你当着朕的面,如此数落杜虎军,当真好大的胆量!」 「妾身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在皇上您的眼中,他们是看门狗,妾身是宠物狗,如今这情形便是狗打狗,就看皇上您会偏袒谁了。」林陌染眉眼一弯,口无遮拦之下,越发显出一种野性难驯的美,衬着额间绽放的梅花,原就俏丽的面容,妩媚顿生。 燕乐晟又气又怜,一指点在她鼻尖,轻轻用力掐了一下,道:「也就只有你,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将自己堂堂九王妃比喻成……呵。」 一语未尽,轻笑间,身子一歪,却是和衣躺倒在她身侧,两手一挽,顺势将她捞进怀中,在她鬓边斯磨,「既是宠物,那今晚便陪着朕!」语气中尽是不容置喙的意味。 林陌染微微挣扎,然而腰身被大掌框得死死的,后背贴着他滚烫的身子,耳边是他浑浊湿润的气息,一呼一吸间尽是松木香的味道……瞧他这的架势,她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林陌染叹气道:「皇上来势汹汹,妾身岂还能说半个「不」字?」 燕乐晟正正经经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戏谑道:「那便这样睡吧,弟妹……」 他不提「弟妹」两个字也就罢了!如今被他亲口提起,那种哥哥和弟媳乱伦的感觉油然从心底升起,真是让人觉得好生刺激! 想来他九王爷在偏院和妾室玩3p,如何能猜到,他府上的弃妃九王妃,也正被自己的皇兄抱在怀里肆意轻薄? 「对了!」燕乐晟不理会她的愁眉苦脸,勾起她鬓边碎发在唇边把玩,又续道:「黎笙是朕的人,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可找她!」 林陌染心中了然,想来他能自由出入王府后宅如若无人之境,不是黎笙帮的忙,就是余嬷嬷默许的。这两人怕都是他的人。 可是,明明刚进府时,余嬷嬷就告诫过她,既然选择来王府,就不要再动入宫的心思,如何这时却将她往皇上跟前送? 第二十五章 她心中浮过百般思绪,面上却低笑,顺着他的话故意讽刺道:「皇上口味真特别,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也成了你的人……」 燕乐晟闻言一滞,狠狠皱了皱眉,张口便训斥道:「胡闹!」训斥完尚不觉解恨,又俯身一口便咬在她早已半露在外的圆润肩头,牙尖用力压出两道痕迹—— 林陌染一时不防,被他忽而用力一咬,险些就要叫出声来,死死压着唇,好半天才换过一口气,低头去看时,肩膀一片红印子! 「你……!」她连忙一手将衣服拉起,遮住外露的肩膀。 燕乐晟这才抬头笑骂道:「小东西嘴巴真毒!朕是什么口味,明明你最清楚,如何还将朕推到别人身上!你要是再这般口无遮拦,朕将你两个肩膀都咬得通红,看你明天入宫晋见母后时,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傍晚她闹着百日内不能同房,这事早已及时传入宫中太后耳中。如今既然不曾同房,身上如何会有暧昧的痕迹?这确实是个要命的问题! 见怀中人果然敛容陷入紧张的思考中,燕乐晟一笑,正色道:「太后如今在昆山寺静养,明日你入宫,不会得到她的召见。仅仅是去太庙祭拜先皇。另外,黎笙是朕部下的遗孤,朕对她没有丝毫兴趣,你不必吃醋。」 听着前半句,林陌染还觉得十分不错,不自禁点着头;待听到后半句,点头的节奏生生卡带——谁要吃醋了?! 燕乐晟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面上早已笑意昂扬。 几番照面,燕乐晟已然摸透了和林陌染的相处之道,先将她撩拨得浑身炸毛,再温柔地给她顺一顺,看她阴晴不定的一张小脸,和炸毛时方寸渐失的模样,便可其乐无穷! 燕乐晟笑着将她往怀中带了一寸,紧紧搂着,道:「朕累了,这便睡下。」说话间,一手解开自己的衣袍,只留下一件单衣,不知廉耻地加了一句,「弟妹若是想宽衣解带,朕可以帮你……」 此刻,两人只隔着单薄的衣料,身子相贴之处的触感,比方才更加滚烫真实。她只要微微挣扎,臀部就能感觉到某物的灼硬,脸上登时燥热一片! 林陌染想都没想,扭头回给他两个字:「无耻!」 燕乐晟兀自笑笑,并不理会。 这一夜,某人睡得香甜,林陌染却是丝毫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捱到天微亮,身后那人窸窸窣窣转了个身子,似怕吵醒她,细心地将怀中的她放在一旁,这才撩起粉色金丝床幔,坐了起来。 早已有三人不声不响出现在屋里。为首那个却是魏公公,两手捧着朝服,恭恭敬敬递过去,并未说话。余下两人一身青衣佩剑,神色凛然,迅速为燕乐晟换好了衣服。三人拥着他便步出正院。正院极静,这个时刻,想必所有人都还在沉睡。守在正院后门的青衣剑客,早已备好了四人抬软轿。 回宫的小轿速度很快,却稳稳当当,丝毫未见颠簸,可见抬轿之人都是身手不凡之辈。 临进宫门,魏公公才低声叹了口气,劝道:「此花已被九王爷摘去,皇上又何必……」 坐在轿中的燕乐晟眼中不见丝毫波澜,冷哼一声:「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如何不知朕的心思!除了柳琦,这些年来,朕何尝对其他女子再动过哪怕三分的情意?」 「那这位九王妃……」 燕乐晟一手转弄拇指上的玉玺戒指,不咸不淡道:「昨晚回宫路上,辰靳来报,十色琉璃牡丹簪现世。如今拿着牡丹簪的人,原是林府丫鬟,被林陌染赶出来后,和一个自称是她表兄的男人合伙开了一家茶馆……」 说到此处,燕乐晟低笑,眼前浮现那嚣张的芙蓉面:将嫁妆偷偷变卖换了钱,给丫鬟拿去开茶馆,还替换成石头来诬陷他这个当朝皇上……真真是不怕死! 魏公公脚步一滞,闷声道:「难道九王妃竟和那人有关联?」 燕乐晟哼笑,「大有关联。」 所以他才会折返。原以为黎笙点燃了迷香,院中所有人都会沉沉睡去,待那女人睡去,他便能闯入房间,将她随身携带的物品都仔细翻找一遍。 不料一炷迷香燃完,那女人竟是丝毫不受影响! 无奈之下,他才演了那一出戏,想等她迷香发作睡去后,再行动手,岂料她竟然一夜不曾合眼,反倒是他,半夜竟睡着了。 燕乐晟低头打量自己空空的两手,方才不久,他的这双手还抱着温香软玉,掌心还留着那份异样柔软的触感。那个猫一样的女子,虽然总是尖牙利嘴顶撞他,却不知为何,反而让他觉得安心…… 「敢问陛下,属下现今该如何行事?」魏公公一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燕乐晟回神,望着轿帘外透进来的半阙温暖光线,淡淡道:「朕已将辰靳的胞妹安排在她身边,日后王府有什么异动,他们兄妹两人自会禀报,尔等静候便是。」 「是。」 燕乐晟目光看向指上玉玺,思索片刻,又道:「早朝结束后,将顾常侍请来政阳宫叙话。他昨日不是指望着朕就宫人私闯林府一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论断?朕今日就给他断出来!」 言辞间,戏谑的笑容中猛然闪过一抹冷峭的杀意。 却说林陌染送走了头号瘟神,也自顾自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便看见屋里八仙桌上,赫然放着半杯还系着红绸的合卺酒!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喝了那半杯!林陌染抬手就将杯里剩下的酒全部倒进痰盂…… 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算着也差不多到进宫的时刻了,为何夏雪等人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她随意披上一件雪狐披风,「吱呀」将房门推开。眼前正院里,零星几个走动的下人,皆是睡眼惺忪,一副刚从美梦中苏醒,迷茫不已的模样。 林陌染心中一动,难不成那人昨晚竟然胆大到在正院点迷香?将所有人都放倒了?那为何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思索间,一阵陡峭的冷风袭来,屋内偏房急急奔出一个人,口中唤着:「娘娘!娘娘不好!要误了进宫的时辰!」却是夏雪,亦是衣衫不整,刚睡醒的样子。 林陌染皱了皱眉,按捺下心中的话语,道:「无妨,速度快些就好!」 像她这种正一品亲王的内眷,虽未加封诰命,进宫却仍要穿冕服。冕服和喜服一样,里外十二层,左套一件右披一件,头上还得戴足象征王妃等级的八只金钗。被夏雪巧手拾掇整齐后的林陌染,连脖子都不敢扭一下,生怕头上负担太重,将脖子生生压垮。 夏雪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叹道:「娘娘嫁人后,越发显得美丽了!」 「是么?」林陌染却伸手抚着镜子中,映出的额间三瓣黑色梅花,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烧焦的云,再配上这浓妆艳抹,她极不赞同道:「一点也不好看。」 余嬷嬷早早侯在了沉雪坞外,也是一脸睡眼惺忪,抱恙道:「老身年纪越大,竟越发贪睡,差点要误了娘娘的行程!」 林陌染心里暗叹,某人点迷香,竟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思索间,抬眼去看黎笙,见后者立在左侧,正稳稳扶着她的手,面上没有丝毫动容。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女娃娃,竟然这般沉稳内敛,真不知道燕乐晟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第二十六章 「娘娘小心脚下。」黎笙将她扶上轿子坐好,又将余嬷嬷请上后面的牛车,这才坐上去。 夏雪因要和许妈妈清点嫁妆,因而未随在她身边。 轿子晃进宫门,先和下了早朝的燕肃祁汇合前往太庙祭拜,后者不情不愿地当先骑着马,眼皮下凝着一抹纵欲过度的青黑。 林陌染瞥了他一眼后,就放下轿帘,有其兄必有其弟,两兄弟都贪慕美色,果然是一个妈生的! 时值清晨,初阳融晖映照。 太庙一百二十阶白玉石长梯之上,燕乐晟一身月日缎绣云龙夹朝袍,负手孑然立于百官之前,神色肃穆。 那张掩在朝袍竖领后的容颜,自有一番慑人的绝世之美,剔羽眉斜飞扬起,琉璃眸敛尽世间光辉,神色微动间,气质雍容华美,俯仰天地。 林陌染随在燕肃祁身侧,隔着面纱抬头望去,只见那一抹身影岿然如山,独自站成了世间最最壮丽厚重的盛景,直教北燕万里河山都尽皆失色。 只一人,夺去三千世间光辉。 她微微动容,直到阳光刺进眼睛,才疼得收回视线,此刻脚步已迈上长阶,她急忙低头看着脚尖,敛去面上所有动容,缓缓踱步而行。 燕乐晟不动声色,默然而立,直到她走到跟前,才幽幽在她耳边低诉一句:「昨晚的合卺酒,味道差了点。」 「轰!」林陌染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他这是在提醒她,新婚夜和她同房的不是九王爷,而是他这个当兄长的皇上! 「那杯酒,你喝了?」 「没有!」林陌染隔着薄纱,狠狠瞪了他一眼,下一刻,神色又恢复如常,继续盈盈往前走。 在她身后,燕乐晟扬起一抹深邃笑意,琉璃眸里点点星辉光泽,蛊惑人心。 祭拜完先皇,太后那边果然派了女官来传话,说是如今在昆山静养,不便打扰,日后等她召见再进宫便是。 燕肃祁显然松了一口气,看都不看林陌染一眼,一甩长袍,转身就走。 林陌染一袭沉重朝服,不急不缓地跟着,再次经过燕乐晟时,见他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 「皇上。」她主动盈盈拜礼,道:「那杯酒我倒在痰盂了,你要不要去问一下料理痰盂的夜香婆子,那杯酒好不好喝呢?」 燕乐晟脸色一白,眉尖挑起,半是着恼半是兴味地看着她。 林陌染清甜一笑,正要继续往前走,不料脚步一僵,竟被那名传话的女官拦下。 她抬眉,燕乐晟亦抬眉,两人瞬间对上彼此的目光,神色皆是诧异莫名。 下一刻,她别开视线,感觉燕乐晟的目光仍然焦灼在她身上,心中忽然泛起不安,就跟上次遇到假太监一样,是一股道不明却又如此真切的恐惧感。 女官福身请了安,才道:「德妃娘娘召见,烦请九王妃随在下前往德宁宫一趟。」 燕乐晟狠狠皱起了眉,「她这些日染了风寒,朕不是吩咐让她静心调养,如何还召九王妃觐见?就不怕过给王妃?!」 女官忙敛容,「回皇上,德妃这两日已见好转,许是病中闷得慌,想和妯娌间聊聊天也说不定。」 林陌染疑惑地侧头看不远处余嬷嬷一眼,见她轻微地点了点头。她略一思疑,只好道:「既是妯娌,那妾身理应前去拜望,宽慰娘娘病体,如此便有劳姑姑带路了!」 她欠身经过燕乐晟,感觉袖边一阵清凉微风扫过——燕乐晟竟然伸手想牵住她——顿时心中一惊!然而脚下却不敢怠慢,随在女官身后,渐渐走进了这座生养燕乐晟的深宫。 这里是他长居的地方,有他的气味,容纳了他的记忆,可是方才,他却在向她传递……他的不安? 原想着德妃是四妃之首,德宁宫应是一处繁华胜景,没想到当林陌染从软轿下来,却见眼前一座素净的三进四合小院,院前假山流水回廊,衬托得整个居所更加静雅。 「这位德妃是什么来头?」林陌染更加疑惑,低声问余嬷嬷。 余嬷嬷微微摇头,「娘娘放心,这位德妃与王爷的侧妃是同宗姐妹,亲得很!所以才将你也当作妯娌看待。」 林陌染心想,妯娌是什么?妯娌就是大宅院中,面上相亲相爱、暗里斗得死去活来的最佳cp,越是沾亲带故,下手越是不留情面。 想起方才燕乐晟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自己心中突然冒起的不安,林陌染就更加警惕。 待进了院子,才知道里面是个院中院。德妃娘娘住在后面景色较好的三层小竹楼里。 林陌染站在门前微微抬首,就能看到那竹楼上的飞檐翘角,铃铛摇曳。 想来,这位德妃也曾被燕乐晟宠极一时,不然怎能如此独树一帜地在后宫众多青砖黛瓦中建起一座葱绿小楼? 「哎哟!这不是我的余婶婶!」还未见到任何丫鬟,迎面却走来一个半老徐娘,眉目依稀可见年轻时清秀模样,竟有几处和余嬷嬷很像。 她目光落在林陌染身上,顿时喜笑颜开,道:「奴婢见过王妃娘娘!可真是个顶俊的美人儿!」却故意不去看她额间的那三瓣梅花。 余嬷嬷抱恙道:「这是老身那不成器的大侄女,唤柳姑。」 柳姑又笑道:「听闻姐姐随王妃娘娘进宫,我这不就赶紧的找主子开恩,求你们来见个面嘛!王妃娘娘,算来我家主子和您也是半个妯娌!前几日主子染了风寒,可把皇上给紧张的,怎么都不让她出门,一定要她好好卧床养病!哎哟,两人那恩爱劲儿,可把我们这些老奴才羞煞了!主子闷了几日,就想找个人陪着说说话!可正巧王妃娘娘您来了!如今主子就在竹楼里候着,等不及想跟您叙叙话呢!」 她一连串话语连带着手脚比划,丝毫不觉疲惫。 林陌染却是差点听晕了!但好歹抓住了她的重点—— 第一,说的好听是德妃想见她;说的难听,什么半个妯娌,她的作用也就只配给德妃解解闷的。 第二,皇上和德妃是很恩爱的,恩爱到把他们这些老奴才「都羞煞了」……敢情这是人家在警告她别打皇上的主意呢! 林陌染不动声色理了理朝服上的金镶仙鹤纹滚边袖,这是一品官阶的象征,然后才细声细气道:「劳德妃娘娘久候,妾身这便前往竹楼。」 柳姑果然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视线从她手边的动作上一扫而过。 怎么说她好歹是个正一品亲王的正妃,你家主子再得宠,也不过是皇上养在深宫里的众多小妾之一! 两人言辞间的暗涌,余嬷嬷宛如未察,欠了欠身,向林陌染告罪道:「老身自出宫进了王府,算来已有十多年未见大侄女,如今见面,是一肚子体己话想说。还望娘娘恕罪,容老身失陪片刻。」 余嬷嬷那太后跟前当红嬷嬷的身份摆在那儿,别说告罪,就算直接挑明她不愿陪林陌染去见德妃,林陌染也是全无办法。既然人家卖个脸向她好声好气告罪了,她哪里还有不允的道理? 但她也是聪明的,断然不会只身一人前往未知的地方,当即笑道:「嬷嬷这是哪里的话!妾身有黎笙在一旁陪着就行了!」 黎笙是燕乐晟的人,相较于从未谋面的太后,她宁愿将赌注压在燕乐晟身上。 第二十七章 竹楼掩在树林深处,两人走不远,就见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跌坐在湖边哭哭啼啼,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模样怪是可怜。 宅斗中最忌同情心泛滥,林陌染当即采取不闻不问的政策,打算直接路过。 可不巧!女孩咋闻身后有人,忽然猛地抬起一张涕泗纵横的小脸——只见眉清目秀,水眸灵动可人,脸蛋儿白里透红圆润萌软……唯独鼻子到嘴巴这两寸距离间,横贯了一块朱红色的胎记,占据了大半张脸! 「啊!」黎笙低呼一声,「娘娘!这……这宫里怎么会……」 女孩猛地将脸遮起来,叫道:「走开!你们都走开!你们都只知道笑话小瑾,还打小瑾!小瑾不要和你们玩儿!」 那种似曾相识的话语,那深藏在原身记忆中的心碎,就这样不期然间撞进了林陌染的脑海…… 懵懂幼小的她,因为额间三瓣黑色梅花,被府里的人耻笑,被林萱捉弄,被下人们轻视,连带着母亲也被父亲嫌弃……那时候,她也是偷偷一人,躲在湖边哭。 可惜……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谁,好心安慰一下她…… 林陌染心中顿时一酸,改变了注意。她走过去,将女孩的手拿开,望着那一双惊慌失措的双眸,笑道:「小妹妹,你看看姐姐,姐姐额上也有奇怪的胎记。」 小瑾怯怯地睁眼去看,又皱了皱眉,嘟着嘴道:「……你的比小瑾的好看。」 林陌染干脆执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又伸出自己的手,抚上小瑾的鼻尖,真诚道:「可是姐姐觉得,小瑾的这个更好看,红红的,像一朵喜庆的火烧云。」 面前的女孩歪了歪头,似在回想什么是火烧云,而方才眼中还凝聚的水汽,这会儿却是渐渐淡去了。 林陌染继续道:「你知道什么是火烧云吗?传说当天空出现火烧云时,就是有人在想念远方未归家的人。」她两手捧起女孩的脸,认真道:「所以啊,小瑾的这一块火烧云,许是因为远方有人在想念你哦!」 「真的吗?是因为有人在想我?」小瑾懵懂地眨了眨眼,「那我怎么才能知道是谁在想我呢?」 林陌染一愣,忽然想起了燕乐晟。那日,当所有人都面露厌恶地看向她额间胎记时,是他一身织金锦袍披着日晖,从远处稳稳迈步而来,一句「莲花逊梅一段香」直接打发了正要编排她的尼姑神棍…… 林陌染心里顿时浮现一个答案。 她看着面前这张疑惑的小脸,柔声道:「当你发现,这世间一切都逼着你变强变狠时,却独有那么一个人,只看见你什么时候最需要依靠……那个他,就是正在想着你的人。」 见眼前那张小脸更加迷茫,林陌染顿时失笑,又道:「简单来说,那个人,他是你的软肋,也是你的铠甲!」 「铠甲是硬的?怎么又是软的呢?」小瑾迷茫地呢喃。 一旁的黎笙直接笑开了,「娘娘,你就饶了她吧!看着小瑾比奴婢还小个两三岁,奴婢尚且没听懂呢,小瑾怎能明白!」 「是么?」林陌染笑笑,「那便记着这句话,等将来你遇到那个人时,一定会明白的。」 「嗯!」小瑾认真地点了点头,看一眼林陌染,又皱起眉,「那姐姐这块火烧云,为什么是黑色的?是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想姐姐了么?」 小瑾童言无忌,听在黎笙耳中,却是大惊失色,顿时骂了一句:「胡说!」 小瑾被吓得就是脸色一白,委屈不已,眼见着泪水又漫上眼眶。 林陌染只好安慰道:「那……不若小瑾将它染成红色的,怎么样?」 小瑾一张秀气小脸顿时阴转晴,连忙拍手道:「好啊好啊!」又低头翻找挂在腰间的一个小绸布袋,口中喃喃:「小瑾喜欢画画,随身带了好多朱砂印泥,姐姐,小瑾用手帮你染好不好?」 林陌染便微笑地蹲下身,将脸微微凑过去。 小瑾用食指腹抹了一点朱砂,细细涂上她的额间,黑色的梅花便次第绽放了。 染了色,小瑾兴高采烈地就要拉林陌染去湖边照「镜子」,这时却不知从哪儿匆匆赶来一个丫鬟,急急唤着,「十二公主!你怎么在这儿,可把奴婢急死了!」 林陌染和黎笙对望一眼,都是神色惊讶。 这个小女孩,竟然是燕乐晟同父异母的胞妹十二公主! 丫鬟跑到跟前,错愕地看着林陌染身上一品朝服,连忙欠身行礼,「奴婢给九王妃请安!」 小瑾顿时凑过来,「漂亮姐姐原来是祁哥哥的娘子!祁哥哥是那个在想着姐姐的人吗?」 林陌染顿时无言以对。 小丫鬟见她神色有变,立刻激灵地拉起小瑾告别,「十二公主,你忘了安姑姑怎么说的?不把三字经背完,就不能出来玩!快跟奴婢回去!被发现了,可是要挨打的!」 林陌染皱了皱眉,「她才多大,别动不动就用打来吓唬小孩子!」 有人撑腰,小瑾立刻将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口中直道:「就是就是!晟哥哥也这么说安姑姑的!」 晟哥哥?燕乐晟……他也这么说吗?生活在古代,却和她这一个从现代穿来的人,在很多时候都想到了一块去……这样真的科学吗? 小丫鬟最终还是将小瑾领走。 林陌染搭着黎笙的手,继续往后院竹楼走,心中疑惑,「十二公主怎么会在德妃的宫里?」 黎笙想了想,「之前听余嬷嬷说过,皇上自继位后,一直没有立皇后,中宫诸事原是由品级最大的柳贵妃代为打理,前不久柳贵妃病逝,中宫诸事就交给了年纪最大的德妃,想来年幼的十二公主也是由德妃来照顾吧。」 林陌染没有多想,点点头。不料就在这时——额间忽然传来一股利刃切割般的疼痛!! 起初冰凉的朱砂,此刻也仿佛是一张着火的网,将她额头整个点燃! 「唔!」林陌染身子一歪,两手死死抱着额,摔倒在地。 「娘娘!!」黎笙慌得连忙将她搀扶着,见她一味按着额头的朱砂,心有所动,率先掬一把湖水就往她额间抹,「娘娘可是额间这朱砂刺痛?先忍着点,奴婢这就给你清洗干净!」 「痛!」林陌染双眼紧闭,五脏六腑都仿佛失去了触觉,只余额上眉间这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唔……!」 看着林陌染一张痛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黎笙急得快哭了,可是手里的水却怎么也洗不掉她额间点红的朱砂。 「许是朱砂不干净,奴婢这便扶你去竹楼!德妃娘娘会叫太医的!娘娘你先站起来!」 林陌染已经痛得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跟着黎笙一步一踉跄地往前迈,额间如同顶着一千把磨砺好的刀子,每走一步就被深深刺一刀……最后她实在动不了,脚下一歪就倒在黎笙怀里。 「为什么会这样……」黎笙紧紧抱着她,面色一片死灰,「娘娘你撑着些……来人啊!快来人!!」 林陌染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别、喊!」眼眸疼得一闭,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了三个字:「燕乐晟……!」 「我去找皇上!我……」黎笙正要点头,却不料远处,突然一声婆子的厉喝传来,「什么人!竟敢私闯德妃娘娘的水云榭!」 第二十八章 紧接着就是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一把将黎笙拽了起来—— 「两位嬷嬷且住手!这是九王爷府上正妃娘娘!」黎笙忙一声大喊。 谁知那婆子压根看都不看林陌染,直接忽视她身上的一品朝服,先是一巴掌甩上黎笙的脸,一脸阴阳怪笑,「王妃?哼!少在这扯谎!王妃娘娘怎会无缘无故来德妃娘娘的住处!更何况,九王妃有诰命了吗?没有诰命就敢闯入后宫,那可是死罪!」 黎笙急着满头大汗,她家王妃可是奉了德妃之命入宫的,为何到了她们口中却成了「无缘无故」! 她急急推开一个嬷嬷的胳膊,顾不得脸上的疼,叫道:「柳姑!你们去问柳姑!她与余嬷嬷是婶侄,余嬷嬷是随我们一道来的九王爷乳娘……唔!」 她还未说完,一个嬷嬷忽然掏出了一块分不出颜色的烂布,拼命往她嘴里塞去,又两个胳膊一兜,把她两手直接扭到背后,整个人捆了起来—— 另一个嬷嬷则低头去看林陌染,见她已然昏迷过去,打了个手势,就将她扛在肩上。 「先把她们带到娘娘的竹楼!」两个婆子一人抓着一个,就往竹楼方向走。 眼尖的黎笙突然看见不远处草丛里红光一闪,灵机一动,被扭到身后的手腕不动声色地摸到腰间一个小香囊,无声地一解绳子,将香囊落在了草堆里。 待一席人走远,草丛里那抹红色的身影才缓缓动了一下。 小瑾探出半个脑袋,眼神激愤,「德妃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对火烧云姐姐!」 一旁的丫鬟担惊受怕道:「公主,我们还是莫要管这些闲事,赶紧走吧!」 小瑾一挥手,「不行!你去把那个香囊捡过来,我要拿着它去找晟哥哥!」 「公主!德妃娘娘要是怪罪……」 「快去啊!她上次使计害死了柳贵妃,小瑾不敢出声,可是这一次,小瑾一定要救火烧云姐姐!火烧云姐姐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坐视不理!」 燕乐晟刚从太祠回来,换上的一席玄色灵鹫纹锦袍,正皱着眉端坐在政阳殿后院的御书房里,不知思索什么。 一抹红色的小小身影忽然就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他的房门,魏公公等人惊诧间并未阻拦,那抹身影就直直扑进了燕乐晟怀中。 「晟哥哥!求求你,快去救救火烧云姐姐?」 一旁魏公公这才细声细气埋汰了一声,「十二公主,在宫里不准这样称呼皇上,要唤皇兄。」 燕乐晟一手微抬,示意魏公公不要打断,却俯身将扑到怀中的小瑾抱进怀中,站了起来,柔声道:「小瑾,火烧云姐姐……是谁?」 小瑾突然就扑到他肩上放声大哭,「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姐姐,额间开了一朵小梅花,她对小瑾好好……」 燕乐晟眉宇狠狠一折,「她现在哪里?!」 严肃锐冷的语气让小瑾突地一惊,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话说不清楚了,「在、在德妃娘娘……水云榭!」 燕乐晟狠狠一握拳头,「果然!」 他将小瑾放下,顾不得安慰她,只叮嘱道:「你在这里等着朕!」 说罢迈开步子就走出了御书房,直奔政阳殿外停放的软轿,冰凉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去水云榭!」 小瑾追了几步没赶上,气恼地跳起来纠魏公公的衣袖,「我也要去!魏公公,你快把我带上啊!」 魏公公望望自家早已走得没影的大主子,再低头看看紧紧拽着自己的泪眼汪汪的小主子,「唉」的一声叹气,将她一把抱起来,就跟着跑出了御书房。 可怜紧跟着十二公主的小丫鬟,刚向守着政阳殿的锦衣卫们告罪完,急急奔到御书房,又见公主被魏公公抱着,风一般跑了出去,急得原地一跺脚,忽而想到什么,朝着相反的方向奔了出去。 水云榭竹楼,赵婉烟一身缃色穿花凤袖衫,侧卧在罗汉榻上,手边一盏沉香熏炉,正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 她微眯了眯眼,听身前一个跪着的嬷嬷交待道:「那九王妃已叫两个小厮偷偷运到了九王府九王爷的房中,一路做的是太监打扮,想来不曾被人察觉。」 赵婉烟慢悠悠地「嗯」了一声,道:「下的药可足?」 「回娘娘,至多再不过半盏茶时间,药效就会发作。届时甭管是什么样的贞洁烈女,都要变成彻底的荡妇!只要今日她身子一破,日后就别想再进宫和娘娘争宠!」 赵婉烟满意地点了点头,石榴色的艳丽指甲把玩着鬓边一条琥珀串珠,阴测测地笑了,「听我三妹说,这女人不惧迷药,你们可得留心,别搞砸了!还有,她怕朱砂这事,别让其他人知道!等时机到了,我要亲口告诉皇上,他找了三年的东西……就是她!」 「是!老奴知晓!」那婆子应道,又堆着笑脸恭维了一句:「娘娘神机妙算,想着十二公主随身带着朱砂,脸上的胎记又和九王妃同病相怜,最易勾起后者的同情心,九王妃必然会上前询问,于是提前找人将十二公主带至水云榭。此番借十二公主之手,用朱砂致她昏厥,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此后若有人追查,想必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赵婉烟冷冷一笑,「那是自然!在别人看来,本宫还好心将生病的她送回了王府呢!」 她脸上笑意未绝,门外突然「呯」的一声巨响,惊雷一般,打断了她拿捏姿态的叙述。 赵婉烟惊得立刻坐了起来,指挥身边的婆子道:「还不滚去看看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敢到本宫水云榭撒野!」 门外幽幽传来一声冷笑,「确是朕不长眼!后宫养了你这么个祸害,竟然时至今日才看出来!」 赵婉烟吓得一个哆嗦,来不及请安就猛地双膝一跪,跌在地上磕起头来,「臣妾不知皇上驾临。一时口不择言,还望皇上恕罪!」 燕乐晟一脚将她身边的婆子踹翻,怒道:「恕罪?恕你教唆下人坑害一品王爷正妃的罪?还是恕你惑乱纲常、无视宫禁的罪?亦或是,恕你竟然利用年仅七岁的小瑾,替你间接害人的罪?!」 燕乐晟一句一问,句句问在她的痛处,可谓招招痛打她的脸。 不料赵婉烟很是有几分演技。抬起头一脸无辜道:「皇上,臣妾并没有害人,更不敢惑乱纲常!皇上为何要用这样的话诬蔑臣妾?」 「还想狡辩!」燕乐晟看一眼那张楚楚可怜假模假样就觉得恶心。移开视线根本不想看第二眼,「朕知道你传唤了九王妃来此,如今她人在哪里,你可敢叫她出来,当面和朕说,她尚且安好?!」 赵婉烟自然是神色犹豫。 「怎么?不敢……还是不能?!」燕乐晟眉宇间压着怒火,「你从前对柳妃做下的那些龌龊事情,你当朕真的一无所知!朕之所以纵容你到今日,不过是看在赵家的面上!你该好好感激你有个权势滔天的娘家!」 赵婉烟脸色一白,咋听燕乐晟提及两月前死去的柳琦,脑海中就立时浮现那一张泛着死气的脸,顿时浑身一抖。休私扑技。 她抿紧了唇,依旧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百口莫辩的委屈模样,嘴上强硬道:「臣妾在皇上眼中,如何竟然是这样的人!好!那臣妾今日便指天发誓。倘若臣妾曾做过、甚或而日后想对别人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就叫臣妾被乱棍打死!」 第二十九章 她心中仗着陷害林陌染这事没有人看到,心道即便那女人醒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个小丫鬟早已被婆子敲晕,在柴房关着,只等今日事情平息,再悄无声息地将她除掉……是以信誓旦旦地发下毒誓,根本无所畏惧! 却不料,这时门外一个小身影猫一样奔了进来,一伸手就掏出了一个香囊。递到燕乐晟面前,小小的嘴巴尚且咬字不清,却是一副非常坚定的模样,道:「晟哥哥!你别听她的,小瑾这里有证据!是火烧云姐姐身边那个丫鬟被她们绑架时落下的!」 说罢,拼命踮起脚,要将那个香囊放到燕乐晟手上。 燕乐晟弯下腰,将她的香囊接过,脸色瞬间如霜--那并不是香囊,而是一个刺绣精美的暗器囊!里面每一枚暗器,都雕刻了杜虎军的符纹!那是辰靳特意想他讨来的西域贡铁,亲手打造给胞妹黎笙的暗器。 燕乐晟将暗器囊往赵婉烟面前一晃,冷冷道:「人证物证确凿,你可还有话说?」 话一说完,他突然想起不久前,那个女子在他面前一副天塌下来也不怕死的模样,道「如今人证物证确凿,妾身并不理亏,斗胆想来,是有谈条件的资本,还望皇上予以考虑」,心尖瞬间就是狠狠的一恸! 赵婉烟还不怕死地顶了一句,「皇上如何能凭公主的一面之辞,凭这宫外低贱奴婢的香囊,就定了臣妾的罪……」 「低贱丫鬟?」燕乐晟怒极反笑,眯起一双冷锐的眸子盯着赵婉烟那张艳俗的脸,道:「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赵婉烟嘴硬哼道:「不过是一介奴才!」 「是吗?」燕乐晟道:「那也是朕的奴才!」 赵婉烟顿时睁了睁眼睛,皇上的奴才为什么会出现在九王妃身边?她突然有种后背生寒的感觉! 皇上对那个女人,已经在意到这种程度?不惜将自己的人安插到九王府,就只是为了保护她?! 燕乐晟冷哼,「赵妃应是想明白了,为何朕的人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岂料赵婉烟一愣之下,突然发狠地大声笑了起来,「燕乐晟,你眼睛是瞎了吗!我堂堂赵府嫡长女,在你眼中竟然比不上那个扫把星?!哈哈哈,我果然应该杀了她,杀了这个蛊惑你的妖女!!」 「够了!」燕乐晟抬起一脚就往她身上踹去,语气狠戾道:「朕不想听你的满口废话!说!她到底在哪里!」 赵婉烟捂着胸口,疼得脸色苍白,嘴角生生溢出一滴血沫子,苦笑道:「皇上!她可是九王妃,你的弟妹啊!皇上,你可知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竟然和九王爷、你的亲弟弟抢同一个女人!就如同入了魔障一般!皇上,你定是中了那个贱女人的媚术!当年柳妃……」 她不提柳妃还好,她方自说完这两个字,燕乐晟脸色已转为盛怒,狠狠踏前一步就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尖锐冰冷的话像刀子一样刺了过去,「你敢再提柳琦试试!朕让你生不如死!」 一旁的婆子丫鬟忙将他劝下来,扶着赵婉烟一口一个「娘娘」唤着,又给她顺着背。 燕乐晟目光冷冷注视着眼前闹做一团的人,对着身后跟来的锦衣卫道:「给我搜!每一个角落都给我搜查清楚了!」 身后十余名锦衣卫齐齐应声,迈着步子就踏进了这座从不曾对除了燕乐晟以外的男人开放的水云榭。 赵婉烟喘着大气,怒道:「你们!胆敢进我堂堂德妃的院子!都给我滚出去!」 燕乐晟一手护着小瑾,面无表情道:「该滚的是你!」他冷笑一声,「等此间事了,朕要你兑现自己亲口发下的毒誓!」 乱棍打死?!赵婉烟眼神中这才泛起死气沉沉的恐惧,原本姣好的模样顿时狰狞起来,猛地抬头看向燕乐晟。 燕乐晟眯起眼,厌恶地撇开视线,「把德妃娘娘请去西偏殿的锁秋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出!」 几个太监不敢怠慢,应了声就要上前拿人。 赵婉烟踉踉跄跄推开几个要上前按押她的太监,又哀又怒道:「燕乐晟!你竟然为了一个又丑又已嫁做人妇的扫把星,要将我关进冷宫?!你就不怕我的父亲和哥哥在朝堂上启奏闹事?!」 燕乐晟冷笑道:「朕巴不得!一直找不到机会将他们揪出来,正好借此压一压他们的势力!免得功高盖主,就忘了尽臣子的本分!」 「你!」赵婉烟一怒之后,终于呈现出颓败的模样,「燕乐晟,我跟了你整整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你……你何曾正眼瞧过我哪怕一次?」 燕乐晟望着被太监一左一右架着的她,头发零散,钗子步摇坠了一地,衣衫不整,面露厌恶神色,语调无波无澜,「朕曾想过要好好看你一眼,在你下药害死柳琦之前……如今你又故技重施,想再一次加害九王妃!赵婉烟,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你之外,朕爱上的女人都得死?!你如此没有容人之心?!真是愧对母后封你的德妃之位!」 赵婉烟狠狠一抖,目光徒然变得一片灰败。 这时,几个锦衣卫架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小丫鬟走了出来,「禀报皇上,柴房里发现这名丫鬟,自称是九王妃的贴身婢女,水云榭中再无其他发现!」 黎笙眼睛无力地睁着,半张脸都已被打肿,眼皮上下更是青紫一片,露在外面的胳膊、脚腕全是鞭痕……她艰难地俯身行礼,顾不得身上的疼,断续却急切地开了口:「皇、皇上,王妃娘娘……下药,被送……九王爷房……」 燕乐晟眼眉猛地一跳,「给她疗伤!」言罢甩袖转身,迅速踏出竹楼,戾声道:「摆驾九王府!!」 他步伐沉重而急速,目光渐渐凝聚成一抹尖锐的光:林陌染,你给爷好好地等着,爷来救你! 小瑾也狠狠瞪了赵婉烟一眼,仗着有燕乐晟和魏公公护着,将从前在她这里受的气都一股脑发泄出来,「让你害死柳姐姐!让你欺负小瑾!母妃说过,坏人都是有报应的!小瑾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像你这样,当一个歹毒的女人!」说罢,小身子一转,屁颠屁颠跟在她的晟哥哥后面跑了出去。 赵婉烟颓然地坐在地上,双目毫无焦距看着眼前的地面,精心保养的面容如今只剩一副苍白皮肉。 魏公公低咳了一声,道:「娘娘?还请娘娘收拾收拾,看这天色,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搬去锁秋阁吧!」又扭头吩咐左右道:「还不将娘娘扶起来,请去西偏殿?」 赵婉烟这才似突然醒悟过来,猛地一把抓住魏公公的衣袖,哭叫道:「魏公公!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要罚的人是我!明明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指使的!你相信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听了她的妖言!魏公公,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在皇上面前替我说句话,让皇上开开恩啊!魏公公,是那个女人,是她怂恿我犯错的,我不该听她的,我不该……」 魏公公不动声色甩开她的手,道:「锁秋苑地方僻静清幽,娘娘去那儿静养,最是舒适不过!」 舒适?!赵婉烟惊恐地抬起头--任谁都知道那等冷宫,平常连个人影都难见,终日里只有蟑螂老鼠,还有窝在角落蓬头垢面等死的犯了错的奴婢嫔妃! 第三十章 她赵婉烟,堂堂一等镇国公赵府最受宠的嫡女,出身何等高贵,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余生将在那种地方度过!偏僻又恐怖,哪日若是她死了,都没有人知道!最可怕的是,万一到了晚上,万籁俱寂,她害死的柳琦化作厉鬼来索命…… 冷不防,心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绞疼,赵婉烟猛然从错乱思绪中回神, 「毒……唔!」 下一刻,她两眼瞳孔瞬间睁大,竟来不及说一句完整的话,就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一手颤抖地指着竹楼外,喃喃道:「姓柳的……你竟连我也……」 瞬间两眼涣散,缓缓仰面躺倒在地。 等魏公公一诧之下,伸手去探她的气息。赵婉烟已经一命呜呼,离奇猝死在当场。 赵婉烟死相恐怖,旁的丫鬟婆子吓傻的、哭傻的,顿时闹成一片。 留下的这几个锦衣卫都是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领头的那个低声询问了一句,「魏公公,这……?」 魏公公一挥佛禅,略一思索,冷静道:「传令中宫,德妃娘娘谋害九王妃,私自囚禁王府丫鬟,被皇上打入冷宫!德妃娘娘自知死罪难逃……咬舌自尽!你们替娘娘梳洗干净,换上新衣,停棺水云榭,待皇上从九王府回来,再行定夺!记住,此间发生的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得传于外人听!至于水云榭众人,没有皇上旨意,都不得踏出此地!」 其他事情,自然是指柳妃的死因,和皇上对九王妃的暧昧……在场的锦衣卫都是燕乐晟的心腹,自然不会说出去。 魏公公冷眼暼向那个方才向赵婉烟传话的嬷嬷,有心要拿她来给水云榭众下人做警示,遂一挥拂尘,又补了一句:「这位嬷嬷利用十二公主,助德妃谋害九王妃,还对王府丫鬟私自动用刑罚!罪不可赦!来人,把她绑到院子里,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给咱狠狠地打,一直打到死为止!」 那嬷嬷一听,「呜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两眼一翻,竟是当场吓昏了过去。 魏公公冷冷看着众人将她抬出去,对着聚拢过来的水云榭下人道:「你们都给咱想清楚了!惑乱后宫者,死!谋害皇亲国戚者,死!没有咱的允许,私自离开水云榭者,死!」 北燕后宫,迎鸾殿。 诺大的殿内,檀香袅袅,层层叠叠铺满铺垫和佛帐。 就在这烟雾迷障中,正殿上的等身高玉佛像前,端端正正跪着一个素衣玉钗女子,正一脸恭敬地念着经,不急不缓念着手中佛珠,口中振振有词:「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身后一个佝偻的老嬷嬷徐徐走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老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面露怯色的小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政阳宫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奔走的十二公主的丫鬟! 素衣女子淡淡暼她一眼,放下念珠,道:「干得不错!三言两语挑拨赵婉烟谋害九王妃,又不声不响将十二公主引过去,如今……不仅托十二公主的福,除掉了赵婉烟,咱还歪打正着,找到了那件传说中最忌朱砂的宝物!」 她冷然一笑,眼神中闪过一抹和现场氛围极度不符的戾气,讽笑道:「赵婉烟,你可不要怪本妃心狠,需知后宫弱肉强食,自己没本事,就只能给别人当垫脚石!你瞧,本妃这还心心念念着诵读《地藏经》为你超渡呢!你要怪就怪那个姓林的,她不仅抢走了你的男人,还逼得本妃不得不动手将你除掉……」她哀哀叹了一声,面上却无半分难过,转向那个佝偻嬷嬷道:「去把德妃的死因透露给赵府的人,他们闹得越大越好……」 「还有!」她余光扫过那个怯怯站立的小丫鬟,声音冰冷决绝,「把这个丫鬟清理掉,随便丢进哪口深井,事后就说是自杀。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丫鬟听罢,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瞬间就想拔腿逃跑。不料那个佝偻的老嬷嬷身手极快,她脚步还未迈出,一个手刀就已劈在她的后颈。 小丫鬟连叫喊的时间都没有,就眼皮一翻,沉沉地跌倒在地上。 嬷嬷沙哑着声音告了罪,一手将那个丫鬟的右脚踢起来,就这么一路拖着,又徐徐退出大殿。 偌大的迎鸾殿再次恢复一片平静。 方才还跪坐在铺垫上的女子,却突然站起来,一脚将面前的玉佛踢翻,恨声道:「燕乐晟,你既然能狠心将我封为太妃,供养在这毫无人气的昆山皇陵!就别怪我狠心,让你终其一生都得不到所爱!」 与此同时,一辆八匹马车自燕宫正门飞快奔出,直驱江陵东朱雀街的九王府。 燕乐晟怀里抱着同样一脸不安的燕乐瑾,后者紧紧攀着他的衣襟,不停担心发问:「火烧云姐姐被下了药,会不会生病?会不会死?她若是没等到那个想她的人出现,就像母妃那样永远离开……会不会很难过?」 燕乐晟抚着她的发,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为什么叫她火烧云姐姐?」 小瑾偏了偏头,指着自己脸上的胎记,道:「因为她说,小瑾脸上的胎记是一抹火烧云。是因为有人在想念小瑾,小瑾脸上才会留下这个记号……火烧云姐姐额头上也有一抹,却是黑色的。小瑾给她用朱砂染成了红色,可是、可是后来……」 小瑾回忆起方才的画面,突然默声不语,幼小如她,也猜到事情有一丝不同寻常,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燕乐晟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小瑾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晟哥哥不会怪你。」 小瑾面上一喜,「那你也要答应小瑾,不管小瑾做错了什么,你都不能打小瑾,更不能不理小瑾!」 燕乐晟难得舒心一笑,「好!晟哥哥何曾打过骂过小瑾?更从未不理小瑾!」 小瑾这才点点头,开了口,「小瑾不知道猜测的对不对,但是小瑾点完朱砂后,火烧云姐姐的脸色就变了,看得出她额头好疼好疼,整个人都跌倒在草丛里……」 燕乐晟面色僵硬。他想象不到要有多疼,才会让那个女子在陌生的地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这么彻底放弃抵抗,晕过去……心狠狠一揪! 然而随即,他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林陌染怕朱砂?这三年来,他的认知中,似乎只有一样东西害怕朱砂…… 「晟哥哥?」一声细小清脆的询问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小瑾在他怀中不安地迭声道:「你是不是在怪小瑾?小瑾不知道姐姐怕朱砂,小瑾不是故意的!」 燕乐晟笑了笑,一手抚着她的头,道:「这不是小瑾的错,哥哥不怪小瑾。」 小瑾这才转悲为喜,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歪着头又想了想,认真问道:「晟哥哥,你是不会是好难过?」 她察觉到他神色反常,闭口不再继续说,而是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道:「晟哥哥你不要难过,火烧云姐姐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偏了偏脑袋,又不解地问道:「德妃娘娘为什么要害火烧云姐姐?」 燕乐晟一默,继而想到什么,笑着解释道:「因为德妃不想火烧云姐姐等到那个一直在想念她的人……」 第三十一章 小瑾顿时义愤填膺,「太坏了!如果那个人等了很久很久,那德妃岂不是既害了火烧云姐姐,还害了那个一直在等待的火烧云哥哥?」 噗!乍听到小瑾口中将自己比成了「火烧云哥哥」,嘴边顿时忍不住一笑,心中泛起丝丝暖意,顿觉宽慰了不少。 燕乐晟重将她裹在怀里抱好,问:「九王妃还跟你说了什么?」 小瑾兴致勃勃数了起来:「好多呢!她说小瑾的胎记很漂亮,还说这辈子要等的那个人,他是软肋,也是铠甲!」 「是软肋……也是铠甲?」燕乐晟皱眉,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她的一颦一笑,忽然释然一笑:他是她的软肋和铠甲,岂不知,其实她亦是他的软肋,他的铠甲! 燕乐晟开怀一笑,道:「好一个是软肋,也是铠甲!小瑾,朕问你,若是让火烧云姐姐进宫,教你识字念书和宫规礼仪,可好?」 小瑾顿时想起平常扳着一张苦瓜脸的安姑姑,恨不得将脑袋点成筛糠,忙道:「好啊好啊!晟哥哥快将火烧云姐姐接进宫!小瑾一定好好跟着姐姐学!」 燕乐晟好看的薄唇顿时扬起一抹宠溺的深深笑容,道:「好!朕也想快些将她接进宫……」 此时,九王府后院。 燕肃祁冷冷看着床上衣衫不整的女人,心口似被一杯冷酒浇了个透,又冷又燥热。 冷的是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深邃、刻入骨子里的厌恶。 燥热的是他的小腹,以及那从小腹间缓缓腾升而起的,无法克制的,早已蠢蠢欲动的欲望。 他的目光扫过女人露在外面的香肩,圆润的肩头如同世间最光滑透亮的玉石,堪堪均分在精美的锁骨两侧,再缓缓向下,勾勒出藏在肚兜里的半个浑圆。 充满了女人香味……燕肃祁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伸手想要将那碍眼的肚兜撩开,想要一窥那具不轻易视人的完美胴体。 他想要她!如此美艳不可方物,性感撩人的女人,如今就横卧在他面前,叫他如何能把持得住?! 管她什么狗屁约法三章!大不了他毁约! 届时他已经破了她的身,要了她的人,将她浑身上下看了个透,吃得一干二净!她就算嘴再硬,再逞能,又能拿他怎么样! 燕肃祁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女人似对这一切都毫无知觉,犹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中。直到他滚烫的手指触到了她同样滚烫的肌肤。 她扭身避开,口中低低吟出声,欲拒还迎,娇羞明艳! 刹那间,勾起燕肃祁早已按捺不住的天雷地火!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服,就欲一翻身上去-- 门外突然传来一把压抑着怒气的女声:「姐姐到底打的什么注意!竟然将那个女人下了药往王爷床上送!」 是赵婉莹! 燕肃祁原本被yu火烧得糊里糊涂的脑袋,顿时出现片刻的清醒。 是啊!这个女人突然被下了不知道什么药,昏迷在自己的床上,送她过来的两个小太监还说什么「王妃娘娘在宫中游玩疲劳昏睡,德妃娘娘特遣奴才将王妃送回」……怎么想都有点阴谋的味道。 赵婉莹急切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守在院外的嬷嬷老远迎了上去,「侧妃娘娘,您怎么来了!王爷这会儿在屋里有事呢!」 「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猴急着跟那个贱女人鸳鸯戏水!也不看看是什么货色!光天化日之下,自己送上门去,还要不要脸啊!」 「娘娘这是说的什么呢!老奴可没听懂……」 「滚开!说的好听,什么王妃娘娘在水云榭小坐片刻累了,特遣人送回府!回府就回府,我姐干嘛把她直接送进王爷的房间!说好了百日孝期内不同房,本妃看来,根本是对外人装贞烈的托词!」 「哎哟!娘娘可别再往里走了,王爷在房中真有要事!」 林陌染幽幽地转了一个身,只觉得头疼欲裂,似被人从额头上削了一刀,耳边尽是女人和婆子喋喋不休的争吵声,还有陌生男人滚烫的气息。 这是在什么地方?她明明记得昏迷前自己在中宫水云榭的湖边……两个凶狠的婆子,黎笙,十二公主…… 回想事情,头更加的痛!她伸手去抓床幔,却触到一把冰冷的……佩剑?! 林陌染猛地睁开眼--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床边赫然挂着一把御赐泥金飞云剑,剑鞘上八条金龙张牙舞爪!这是一品亲王的等级象征…… 难道……这里竟然是燕肃祁的房间?! 林陌染蓦地凝聚视线-- 眼前,衣衫不整的燕肃祁正一脸复杂神色看着她,冰冷厌恶的目光中夹杂着不言而喻的火热,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直望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再一低头,自己的十二层朝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被人剥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红底金镶丹凤朝阳肚兜! 好一出活色生香的活春宫!只可恨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入戏的都不知道! 动了动腿,还好!没有痛感,也没有任何不适,证明她还是完璧之身! 林陌染第一时间用手紧紧拥着被子,眼神化成利刃,射向床边那个正准备靠近的男人。 燕肃祁冷冷一笑,「怎么?方才像个荡妇一样爬上我的床勾引我,这会儿知道羞耻了?」 林陌染沉默不语。她被点朱砂,疼得昏死过去,又被两个嬷嬷抬了起来……这一切,恐怕就是那个德妃娘娘设下的局!只等她被燕肃祁破身,就再也没办法勾引她心心念念的皇上大人! 真是可笑!她又不是古人,虽然也不喜欢胡乱和男人巫山云雨,但若要她守着第一个破她身的男人一辈子,那是压根不可能的事! 两人这厢冷冷对峙,倒是将屋外赵婉莹的叫嚣听得一清二楚。 下药,德妃……两相对照,林陌染当即明白,这一切都是德妃的手笔!这笔账她先记着了,日后有机会,定加倍奉还给她!可是奇怪,她连一点被下药的感觉都没有,只剩额头那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也不见了黎笙,还有余嬷嬷……余嬷嬷故意借和柳姑叙旧,避开了,难道她也有份参与其中? 她还在深思,燕肃祁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不知是给自己壮胆还是压惊,直接举起一饮而尽。 然后才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的身体,眼神渐渐迷离起来,道:「本王原是极讨厌自己送上门的女人!更何况……还是个丑女人!可是看在你顶着本王正妃名头的份上,又如此处心积虑想和本王一度春宵,本王今天便成全你!」 他说罢,笑容凶横地走过来,顺手将本就扯开的衣服脱下,丢在地上。精壮的上身,高胀的肌肉,无一不在宣示他和林陌染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 而屋外,嬷嬷低声劝了一句:「娘娘三思……王爷今日只要破了那女人的身,那女人就再也没有狂傲的资本,横竖是个不清不白的弃妇!日后就算放她出府,都没人敢要!」 赵婉莹没有回答,似是陷入了沉思。继而过去好一会儿,外面竟然安静下来。 而屋内,林陌染听闻此言,心中一寒! 眼看着燕肃祁越来越近--饶是她不在意,可是她毕竟身处古代,如今若是她被破了身,恐怕余生都将受制于这个男人! 第三十二章 怎么办! 林陌染余光瞥向床头那把佩剑,现在的她还没有力气举剑刺他,倒是可以自刎。可是这种蠢事她这辈子不想再干第二次! 屋外的喧嚣散去,获得清静的燕肃祁,更加肆意且专注于眼前这个女人,和即将到来的这场白日宣淫! 这个女人越是不愿,他就越是想要征服她!再合着外面的阳光,更有一种偷情的刺激感! 燕肃祁越发兴奋起来,张开了膀子就将林陌染锁在床头,沉重的气息尽数扑打在她一张因额头的疼痛而微微扭曲的小脸上,冷嘲道:「女人!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本王不怜香惜玉!要怪就怪你自己,还配不上本王的怜惜!」 他恶狠狠地说完,沉重的身体就要覆压下来。 林陌染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心,陌生的气味如此浓烈,伴随着男人愈加沉重的喘息。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忽然脑袋灵光一闪--不能砍,难道还不能砸么?! 她一伸手,迅速勾掉系住剑柄的绳子,沉重的剑身没了依托,瞬间往燕肃祁身上砸去! 亏得燕肃祁是习武之人,反应迅速,反手一把将剑推开,安静的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不和谐的金属撞击声! 屋外婆子低声喊了一句:「王爷?」 燕肃祁一愣,正要回答。 趁着这个时机,林陌染裹着被子一个翻身,整个从床上滚了下来,连带着发愣的燕肃祁也一并从床榻摔站在地上! 燕肃祁怒不可遏地望着她,「林陌染!你别不知好歹!爷肯碰你,那是抬举你,给你面子,是赏恩!你给爷乖乖地躺回床上去!马上!否则爷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好事被打断,任谁都要着恼,更何况他之前已经被撩拨得兴致勃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被林陌染这么一折腾,差点软了半截!不怒才怪! 林陌染可不管他是软是硬!反正她才不会就这么屈服于他的淫威! 两手叉腰,她站在离他五步之遥的房门边,冷冷注视着他,道:「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开门喊人!说好了百日孝期内不得同房,堂堂王爷,竟然连这点欲望都克制不住!才过去两天就要逼得我这个贞烈孝女和你共赴巫山云雨!这事若传出去,不知道王爷的面子该往哪儿搁呢?」 「你!」燕肃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敢就这样走出去试试!你是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吗?!」 林陌染一笑之下,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与其破身被你拿捏在手里,我倒宁愿就这样走出去损了名节,反正丢脸也是丢你们王府的脸!更何况,还能将你一块拉下水,何乐不为?」 「你你!」燕肃祁气得满脸通红,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你就是个荡妇!」 「谢王爷谬赞!」林陌染笑得更加没心没肺,「再多嘴一句,我林府嫡女进门前是个贞洁烈女,入了你王府的门,却成了个荡妇……真不知百姓听了会有什么感想!」 燕肃祁这次直接被气得无话可说!光着上半身一手指着林陌染,张着嘴好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陌染乐得看他直接被气傻掉的模样,裹着身上的被子,笑吟吟看着他。 这时,屋外却传来一声小太监尖细的喊声:「皇上驾到!」 伴随着屋外婆子没命地拍门声:「王爷!皇上来了!王爷快快啊!」 燕肃祁又是一抖…… 还快快?瞧他这模样,恐怕以后见着了燕乐晟,都会想起这段回忆! 林陌染闲闲瞥一眼他,叹了一口气:「王爷可别给吓出病来!这府里侧妃姨娘可就指望着你那么一个命根子伺候呢!哦对了!事先说好,你被吓软了,这事可不能怪我头上,要怪就怪你那皇帝哥哥来得太及时!」 听她口不择言当面调侃自己的隐私,燕肃祁一张脸又白又红,眼睛瞪得老大,突然一个俯身将剑拾起,猛地就要朝林陌染劈过来,口中喊道:「你个贱妇!!!」 这时候,林陌染身后的门「吱呀」一开,一道身着玄色锦袍的身影堪堪迈进来,倏地身子一闪,单手就接住了燕肃祁挥过来的飞云剑,将林陌染牢牢护在了身后-- 身后一众护卫见势不好,竟然有人要行刺皇上!!都是瞬间拔剑,齐齐将剑心对准了燕肃祁,其中一人大喊:「大胆歹人!竟敢行刺皇上,给我拿下!!」 几个护卫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剑尖距离身体就只有两寸距离! 瞬间傻掉的燕肃祁手早已抖成筛糠,长剑「呯」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他抬眼一望,眼前长身而立的威武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来势汹汹的燕乐晟,如今还维持着保护林陌染的姿势,目光冷锐地站在他面前。 这一下,燕肃祁是彻底软了,整个人瘫坐到了地上。 燕乐晟一声冷哼,看都不看他一眼,先是解下自己的披风,将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林陌染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冷眼一瞥跪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燕肃祁剔羽眉斜挑,冷笑:「方才朕在屋外听得不太真切,据说是……九弟你软了?」 林陌染在他身后,「噗嗤」一声发出闷笑。 燕肃祁猛地抬头,诧异地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惊道:「什、什么?!」 燕乐晟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戏谑地打量了对方某个软塌塌的部位,笑了起来,「九弟既然已经软了,剩下的……就由朕代劳吧!」 「代、代劳?」燕肃祁的大脑一下子时机,还未彻底明白过来,嘴上重复着问道:「代劳什么?!」 燕乐晟笑容更加讽刺,轻飘飘吐了一句:「自然是那件要硬起来才能做的事!」 燕肃祁已经要彻底晕了,「不、不能!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乐晟冷笑,「你被朕吓软了,朕有罪,朕这便是来领罚的。你不想做的事,朕替你做,不是挺好的?而且刚好,朕这会儿确实有那么点感觉……」 说话间,他的目光飘向了身后的林陌染。那玲珑曼妙的身姿,尽数裹在他的披风下,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的气味。正逐渐和他的气息融合为一体……只是稍稍想一想,身体就立刻涌现一股燥热的冲动! 「皇兄!」彻底明白过来的燕肃祁,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怒意,「君子不夺人之妻!她既然已是我的王妃,皇兄你说那些话,岂不是在侮辱我!」 「侮辱你?」燕乐晟挑起眉。「那又怎样?身为王爷,朕的臣民,朕好心赐婚。你却三番四次欺辱王妃……又何尝不是在侮辱朕?!」 燕肃祁顿时无言以对。 燕乐晟冷笑续道:「若是朕不来,朕赐婚于你的九王妃是不是就要血溅当场?」 燕肃祁颤巍巍抬头,「皇兄,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燕乐晟翻看了一下自己泛红的手臂,那一下砍得结结实实,若非他有内力护身,非被他一剑看成断臂!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林陌染! 想到若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今生怕是竟然连林陌染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一念至此,又是后怕,又是恼怒!挥手一个巴掌就往燕肃祁脸上盖了过去-- 「这是朕今日第二次打人!」他寒声挺立,「对九王妃下药的那个人,已被朕打入冷宫,即将乱棍打死……你,是想步她的后尘吗?!」 第三十三章 德妃竟然因为区区一个这样的女人就被他打入冷宫?!燕肃祁神色复杂起来,第一次认真琢磨起林陌染。以及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燕乐晟冷冷看着他陷入沉思。又续道:「若是朕没记错,你的侧妃赵婉莹,和德妃是同宗姐妹……朕要是认真追究起来,你和她也难咎其责!你可明白!」 燕肃祁抖了一抖,忙道:「明白!明白!我知道错了,求皇上开恩!」 燕乐晟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金镶回纹袖边,道:「朕还未说要罚你,你求朕开什么恩?嗯?」 躲在他身后的林陌染探出半个脑袋往这边瞅一眼,心道这人可够腹黑的,尽在这睁眼说瞎话。都拿剑将人家团团围住了,还说没有罚人家……可这人毕竟救了自己一命,于情于理都不好表现得太不配合。 于是她翻了翻白眼,一脸鄙夷神色地投向了跪在地上发抖的燕肃祁,嘴唇无声蠕动送给他三个字:「窝囊废。」 燕肃祁大概没看明白她说了啥,只是愣了一愣。休杂杂技。 倒是和她近在咫尺的燕乐晟,眉尖瞬间一挑,颇有些宠溺地笑了笑,回望身后的小女人一眼,神色间满是赞同。 两人的默契对望自然是让吃了瘪本就满腹郁闷的燕肃祁更加不爽,但却碍于眼前的天威,不敢发作,只在心里鼓了劲儿地腹诽:等把皇兄送走,看我不将你往死里折磨!敢说爷软了…… 他自持林陌染已是他的妻子,燕乐晟就算多在意,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将她抢回宫! 没想到,似要验证他的想法再一次出现偏差,燕乐晟一笑之后,很快续道:「想要朕开恩,九弟你须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看着他满脸阴测测的腹黑笑容,燕肃祁顿时对方才的内心想法没了自信,小心问道:「什、什么条件?」 燕乐晟先是挥手屏退了众侍卫,待房间彻底清空,只剩下他们三人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朕这个条件,很是简单……和你的九王妃有关。」 一听到自己也成了条件的内容,林陌染顿时竖起耳朵,心生一股浓浓的警戒之意!这个人太腹黑了,手中又握着举国最高的权力,任她将全世界都戏耍于掌心,也没法和这个男人对抗分毫!如今,他又要使什么招数整她?! 燕乐晟的目光从地上转移到身后,定定凝视着林陌染,片刻后,他当着燕肃祁的面,将她的小手执起,轻轻握紧在自己手中,然后才转向燕肃祁,坦然迎上对方一双惊讶得几乎要爆出来的双目,正色道:「朕要你应诺,从今往后,不准碰九王妃哪怕一根头发,更不能非难她!朕要你,替朕,将她好好养在这王府之中,等时机成熟,朕自会布旨召她入宫!」 听闻此言,燕肃祁浑身一震! 被牵了手的林陌染,也是浑身一震! 真不愧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行事如此嚣张,抢女人也能抢得这么理直气壮! 只可惜,他还没问过她本人的意思呢! 林陌染一个用力,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开-- 岂料燕乐晟更加用力,一把就将她扣得更紧!! 「你……唔!!」她怎么能想到,下一秒,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瞬间就吻了上来,滚烫湿润的触感直抵人心! 她一手被紧紧牵着,腰部被他大掌牢牢控制,整个人被他孔武有力的身躯直直压在门扉上,半分动弹不得!哪怕只是勾勾手指,都能触到他发烫的肌肤,感受到他火热的力量…… 半晌,他才无限回味地将她放开,眼中尽是眷念神色。 回望早已惊呆掉的燕肃祁,他扬眉,不冷不淡道:「朕无论是说还是做,都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怎么,九弟还赖在这里不走,是想现场观看朕和九王妃……是如何缠绵?」 被吻得双颊泛红的林陌染,胆战心惊地,听他肆无忌惮地将这一席说完,心中深深喟叹:论不要脸程度,她真真是望尘莫及啊! 燕乐晟说完,一挥锦袖,怒喝:「还不快滚出去?!」 燕肃祁仓皇爬起,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林陌染,只能低头匆匆往门口走去。 在他身后,燕乐晟半是威胁半是命令道:「朕奉劝九弟你一句,此间发生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为好!林博闹起来那便罢了,赵家要是闹起来……你和赵婉莹都没有好果子吃!」 燕肃祁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终是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此刻,安静的房中,终于只剩下林陌染和燕乐晟两个人…… 很危险! 林陌染直觉会发生些什么她不喜欢的事情,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 趁他不备,溜之大吉! 用尽全力一个转身,顺势甩开他的手,跳出他的包围圈,一手紧紧护在自己身前,一手就要去开门-- 燕乐晟轻轻一掌就将她轮圆了捞回来,再一次紧紧拥进怀中。还未说话,火辣辣的吻率先肆无忌惮印了上去!霸道的气息宣告着心中无尽的想念和担忧! 林陌染被这深深一吻吻得浑身发软,暗叹一声:前功尽废矣! 燕乐晟吻够了,在她唇边慢慢斯磨,眼角里都是淡淡的宠溺,笑道:「这么不待见我,才吻了一小会儿,就想逃开?」 林陌染一手将他的脸推开,另一手毫不客气在嘴上一抹,抹掉他还沾染在上面的气息,怒气冲冲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弟妹这模样……」燕乐晟眯了眯眼,「像一只青蛙,很可爱。」 林陌染甩甩头,不为所动!他这会儿被情yu迷了眼,就算真放一只母青蛙在他面前,他估计也会说很可爱! 岂料下一刻,他竟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迈开大步,就往床榻走去-- 林陌染心徒然吊起半截,「你要干什么!」 燕乐晟丝毫不犹豫,道:「干你。」 说罢,将她放在床上,大手一挥--林陌染身上的披风应声而落!红色的肚兜好比世界上最最催情的迷药,瞬间刺得燕乐晟眼眸一沉,小腹一紧! 然而下一刻,他却彻底怒了-- 「燕肃祁那个混蛋将你……」他先自一愕,眉角暴跳如雷! 林陌染淡定点头,「对,他那个混蛋把我剥成了这样。」她一眨眼,又续道:「而你,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放他走了。」 燕乐晟握紧了拳头,「我原以为还不至于……」他猛然钳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高,对着自己,让她足以看清他眸中喷溅的怒火,「林陌染,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明日早朝,我会让他后悔碰了你!」 林陌染一摊手,心想:你是皇帝你最大,你说的算。 她的无动于衷让燕乐晟颇有些着恼,一手改为捧住她的小脸,气不打一处道:「倒是你!平时尖牙利齿一副鬼机灵样儿,如何到了真有危险时,竟然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林陌染脱口而出,「我怎么敢有!那可是你的宠妃!」 闻言,燕乐晟忽地笑了,「这是在吃醋?」 林陌染摆手,「没这闲心!」 燕乐晟干脆俯身低低凑了上去,鼻翼瓮动,道:「让我闻闻。」 谁知他越闻越低,越闻越近,最后几乎整个人都贴紧了林陌染的身子,秀挺的鼻尖从她胸前的浑圆上一划而过。 第三十四章 林陌染颤了颤。 他这才放过她,满意地抬起头,道:「酸。」 「酸也不是为你酸!」林陌染一把推开他,「闹这么久,哪能不出点汗酸味?」 燕乐晟无可奈何一笑,微微正色道:「我不宠德妃,就算宠,也不会宠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呵,朕可不想当一个被红颜祸水误国的昏君。更何况,方才你也听到了,德妃已被我打入冷宫……」他轻轻印上一吻,柔声续道:「我更宠谁,一目了然。」 林陌染神色一闪,道:「那就是说,你会宠我宠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了?」 燕乐晟一愕,沉默片刻,笑道:「也许。」低眸轻笑,拈了她鬓边一缕秀发,就放在唇边狎玩,哑声道:「你是不是红颜祸水,得由我来判断。」 林陌染挑眉,「怎么判断?」 燕乐晟戏谑一笑:「……做一遍,就知道了。」 他俯身噙住她的唇,两手将她双臂牢牢禁锢在头顶,一手将自己的衣物扯掉,终于完完全全覆身而上。 耳鬓厮磨间,热辣情话霸道而滚烫,「小东西,朕想要你……」一手已经探进她的肚兜,摩挲着触到了浑圆的边缘,手掌传来的柔滑触感让他生生一颤-- 此间春意正升温,冷不防屋外突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童声:「火烧云姐姐!小瑾来救你啦!!」眼看着就要推门而入-- 屋内两人都是一愣。 下一秒,燕乐晟三下五除二将散落一地的衣物拾起,先将林陌染包严实了,然后窸窸窣窣地穿衣服,难得一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分神低头一看,却见某人正悠然自得地靠在床边,乐呵呵地看着他,眉眼一笑百媚生--顿时着恼,「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看笑话?若是他们进来,看到你这副模样,可像什么样!」 林陌染淡然道:「哦,原来皇上也知道在王府偷情不像样……」 燕乐晟一滞,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把袖一挥,带着一脸好事被打断、欲求不满的神色,愤愤然下了床。 两人刚整理完毕,门被缓缓推开,一张小脸谨慎地探了进来,先是扭头查看屋内有无危险,然后才伸出一双小手用力将门拉开-- 待看清床上坐着和床边站着的一男一女,正是燕乐晟和林陌染,小脸蛋顿时喜笑颜开! 小瑾甩开身后数个锦衣卫就奔了过来-- 燕乐晟眉眼带笑地展开了双手,空出自己的怀抱……却眼睁睁看着那个小身影直接忽略他,一头扎进林陌染怀中-- 眉间狠狠一挑! 小瑾用脑袋拼命在林陌染怀里蹭,邀功道:「火烧云姐姐没事,太好了!是小瑾把晟哥哥找来救火烧云姐姐的!小瑾是不是很聪明?」 林陌染一边朝某个被冷落的公主亲哥哥飞去一记带笑的眼刀,一边低头抚着怀中的小脑袋瓜,柔声道:「是啊!小瑾最聪明了!来得真及时!」 小瑾「嗯」了一声,不忘出卖自家的皇帝哥哥,道:「可是晟哥哥不让我进来,说他和你在屋内有正经事要办……」 闻言,某人僵直的背影又是狠狠一抖。 「哦?」林陌染挑了挑眉,语调上扬,「可惜,正经事没办完,不正经的事倒是办了不少!」 某人听了,终于皮笑肉不笑地转过身,一把将燕乐瑾从那女人怀中扯开,揽在自己臂弯下,道:「小瑾啊,朕忽然觉得,还是让安姑姑继续教你宫闺礼仪比较好……」 小瑾歪了脑袋一想,颇有些明白过来,赶紧讨好地挽着燕乐晟的手,又挽着林陌染的手,甜笑道:「怎么会呢,明明是让火烧云姐姐进宫教小瑾比较好!小瑾明白,晟哥哥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以后火烧云姐姐进宫了,晟哥哥就可以天天和姐姐办正经事了!」 正歪在床边看戏的林陌染,顿觉形势不好,待要阻止-- 某人已经言笑晏晏一把将小瑾抱在怀中,看上去神色极为满意,原本冷肃的剔羽眉都快飘起来了,「还是我们家小瑾最懂事!」 小瑾低头朝林陌染一阵挤眉弄眼,大意是咱家皇帝哥哥最好哄,先把他哄好了,咱俩想咋地就咋地!然后才堆起一脸笑意,答得自然而顺畅:「那是当然!晟哥哥,小瑾是一心向着你的!」 林陌染只能无奈笑笑,伸了个懒腰,这才从床上走下来。她先是摸了摸小瑾的头,道:「以后不要再叫火烧云姐姐了,叫我染姐姐就好。」 又扭头对抱着她一脸得逞笑容的燕乐晟,毫不客气下起逐客令,「妾身深感皇上百忙之中抽空驾临王府处理这些后院杂务,不敢再劳陛下费神久留,这便与王爷安排车马送陛下回宫好好休息。」 她每说一句,燕乐晟笑容可掬的表情便被打碎一寸,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我救了你,你就这样急着赶我走?!」 「不然呢?」林陌然冷静道,「这是白日,这是王府后宅。皇上就算再怎么随心所欲,九王爷就算再如何无能,陛下也需得知道勿要将事做得太绝……家养的狗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燕乐晟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强硬地看着她,脚步就是不动。 直到林陌然低眸叹了口气,低声道:「皇上不是还想妾身入宫教九公主宫闺礼仪么?若是此间事传到太后耳中,妾身再想进宫,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余嬷嬷她……」 她只稍说到这里,燕乐晟已然明白。一挥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瞬间,眼神中的锐气已然敛去,不见丝毫波澜。 他放下正听得一头雾水的九公主,道:「小瑾乖,让魏公公把正院的大丫鬟喊来,就说王妃醒了,要她过来伺候。」 小瑾点点头,踌躇地看了林陌染一眼,双手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小小的身影就钻了出去。 燕乐晟目送她关好门离开,也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本想和你呆久一些……朕还是那句话,你若想进宫,说一声便可,朕会立即派人来接你!」 林陌染摇了摇头,拿出系在颈脖间的一条红绳,平放在掌间递过去给他,红绳的另一头,赫然是他随身携带的宫禁玉符! 燕乐晟觉得心尖一紧,下意识将她手推回去,「这是做什么?朕让你收好,你就好好收着!万一日后有急事进宫,只需将玉符给宫门侍卫查看,就能……」 「皇上。」林陌染制止他,「我不想进宫,是因为我在宫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玉符还你,是因为我想在王府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和你划清界限。今日之事已然过了,妾身请求皇上,从今往后切勿再如此冲动!」 燕乐晟眉宇一冷,语辞间掩饰不住失落,「这是你的真心话?」 林陌染别过视线,「是。皇上向来肆意,饱人不知饿人饥。妾身只愿皇上这一次,能体恤妾身的心有苦衷,无能作为。」 燕乐晟冷然笑了,「心有苦衷,无能作为?」他忽而伸手,一把拉住林陌染,「告诉朕!你在宫外有何事要做,朕可以尽全力助你!待事情毕了,你必须马上随朕入宫!」 林陌染默默皱起了眉头,这些日相处,她只道燕乐晟当惯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肆意惯了,想要什么就必须立刻得到,从来不懂迁就别人。却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对她尤甚…… 第三十五章 她盈盈一福身,顺势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轻不重道:「皇上帮不了,只会误了妾身。」又固执地抬起手,将玉符递上,「想必明日早朝,皇上就会为妾身讨回嫁妆,如此也算是钱货两清。这枚玉符,就请皇上带走吧!」 她说完,不顾燕乐晟目光中的抗拒,直直将玉符放在他掌心,口中拈轻避重又道了一句:「想来太后和余嬷嬷……也快到了。」 燕乐晟眸中锐光一闪。 她早已猜到! 余嬷嬷不是德妃的人,不然也不会任由德妃被打入冷宫而始终不露面!如此位高身重的老宫女,余嬷嬷甚至只要开口说一句话,德妃就能免受责罚,可是余嬷嬷甚至没有出现!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余嬷嬷是太后派来,借德妃这件事试探皇上和她之间有无暧昧! 所以才会在太庙前,示意林陌染前往水云榭;所以才会借故离开,以避嫌是非;所以,和柳姑离开的时候,余嬷嬷定然是第一时间去昆山寺回禀太后…… 「算来,朕进屋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燕乐晟颔首一叹,将玉符握紧在掌心,连同她的体温,一并郑重地收好,然后深深望了林陌染一眼,打开房门,步出院子-- 林陌染整了整衣服,也随在他身后。 然而两人刚出房门,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他们止住了脚步! 院子里,余嬷嬷神色肃穆地垂首而立。 在她身前,梳凤髻插着翠玉珠花,一身绛红福寿纹宽袖褙子的雍容妇人,正抱着怀中的八宝孔汤婆子,坐在专为她陈设的红木软榻上,神色悠闲地跟跪坐在一旁的小瑾说着话。 燕乐瑾苦起半张脸,朝这边的两人递眼色,嘴角还得耐着笑,道:「母后教训的是。小瑾不该偷偷出宫,下次再也不敢了……」 燕乐晟不动声色屏起眉,步子一横,将林陌染挡在身后,这才躬身道:「给母后请安。」 赵容淡淡地应了声,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他身后。 燕乐晟的心顿时提起半截,仓促间开口只想转移话题。「不知母后此来九弟王府……」 赵容哼一声,不客气道:「哀家来看一下祁儿和婉莹,顺带接你回宫!」 燕乐晟只好顺着她的话头,「有劳母后挂心,朕这便打算回宫。」 然而赵容此刻却没有走的意思了,她依旧冷冷地看向燕乐晟身后那抹身影。 察觉到目光的林陌染,只能缓缓步出。恭恭敬敬地屈膝一跪,目光不敢抬高,语气却是不卑不亢。「九王妃林氏,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她方才虽已拢好衣物,但细眼瞧来,还是能看出些许衣冠不整的模样。 赵容原本冷然的一张脸,渐渐起了变化,声音和眉头一并挑了起来,「这便是你赐婚祁儿的王妃,林博的长女?」 言辞间,她连「嫡」字都去掉了,足见她十分不满。 在场心系林陌染的人,都默默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小瑾更是急得想站起来,为她的火烧云姐姐辩解几句,却被余嬷嬷一手死死按在地上。 林陌染不动声色将这院子里的众人都扫看了一遍,还好。太后还是顾及几分皇家面子。在场的除了她从宫中带来的几个女官,连皇上身边的魏公公等人,都已被屏退。 她低声开口,才刚道了声,「妾身未知太后驾临……」 就被赵容扬声打断,「哀家跟皇上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又挥手唤余嬷嬷,「这等不识眼色,合该掌嘴!」 太后突然出现,还在她和皇上独处时将他俩抓个正着!为了打消她「勾引」皇上的念头。林陌染料到太后必定要揪她的小辫子发难,但却怎么也料不到--太后竟然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要先掌嘴! 燕乐晟大步一迈,挡在前面,「九王妃被德妃陷害,如今身体未愈,恐怕消受不起,依朕看来,还是免了吧……」 「免了?」赵容似听到笑话,冷冷肃眉一笑,「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将哀家三弟的大侄女、跟了你整整八年的德妃打入冷宫,还带着魏喜、十二公主大闹九王府!依哀家看来……」她态度一转,刹那饱含杀意,「此女不能留!」 跪在地上的林陌染哭笑不得,这位太后真不愧和德妃是一家人,动不动就打啊杀啊,真是任性! 无奈遇上德妃她还能反抗一下,遇上这位身处北燕食物链最顶端的老女人,她连爪子都还来不及亮出,就已被对方齐刷刷一刀剪断! 一念至此,对燕乐晟颇有些怨怼。 当初她说什么来着,不要那么张扬,这好歹是地下情,要暗中使劲,循循渐进,找准时间,一击制胜! 现在好了吧,最想要隐瞒的太后,其实早就从余嬷嬷那里探听了风声,如今闻风而至……且看他接下来准备如何收场! 燕乐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朕体念九王妃无辜受累,带人前来王府探查,此为体恤亲王内眷,是朕的本分!而德妃陷害在先,朕将她打入冷宫,是她罪有应得!试问九王妃何罪之有?!」 他言辞凿凿,在场众人有一半都露出了「确然如此」的神色。 而林陌染跪在地上并未看见,心中在想:这不是废话?在太后看来,她的罪过就在于身为九王妃,为妻不贤,毫不知足,还妄想攀上皇上这根高枝嫁进皇宫! 燕乐晟也真是的,难道非要太后一张金口说出来?届时就不是她一个人以死谢罪完事,恐怕整个林府都要被拉着一起陪葬……虽然她对林府也没有什么感情,但这等罪孽深重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她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正准备演一出哀恸的苦肉戏,对面的余嬷嬷却突然开口了。 「太后明察。皇上说的在理,皇家恩泽苍天,还不至于为了这样一件事就伤了与亲王臣民间的和气。恕老奴多嘴,今日且看在九王妃刚进王府,不识大体的份上,赏三个耳光,权且当作惩罚了。」 林陌染叹一声还要挨耳光,转念一想,又释然,本来自己也打着苦肉计的想法,想着挨几声打骂就将事情带过去……如今只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惩罚,而非自己主动领来的惩罚,内心有点不情愿而已。 燕乐晟却是身子一僵,正要阻止,想起方才在屋内,林陌染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帮不了,只会误了她…… 如今看来,此情此景,堪堪验证了她的话!心中一恸,话语尽数卡在了喉间。 赵容先将两人晾在那里,片刻后将两人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知道这威吓起了作用,便也放下架子,唤了身后一个年轻的女官,道:「安逸,这三个耳光,你替我打。」 女官应了声:「是。」带着满脸的严肃神色,就迈步走了过来。 一直委屈憋气的小瑾此刻终于按捺不住,喊了一声,「安姑姑!火烧云姐姐对小瑾很好的,小瑾求安姑姑下手轻些!小瑾愿意连抄三百遍《女四书》!」 咋闻此言,林陌染心中一暖,嘴角边淡淡一笑。 然而安逸才不会听她这一席话,连经过燕乐晟时,眼皮都未眨一下,直径来到林陌染面前。 先是恭敬施礼,道了声:「九王妃,婢官得罪了!」然后不带丝毫停顿,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盖在她左脸颊-- 「嘶」! 第三十六章 从来没被人这样打过的林陌染,顿时疼得眼冒金星!半边脸上那火烧火燎的触感,恐怕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还未回神,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啪」!脆响声回荡在安静的院中,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这一下正狠狠地打在她们身上。 林陌染两边脸上都是火红的巴掌印,疼得几乎当场昏死过去,亏得死死咬唇,才为自己争取片刻的清明。 燕乐晟几乎僵硬地站在一侧,目光紧紧盯着那张肿胀的小脸,眉宇间的心疼,双眸间喷火的怒意,根本掩饰不住,如同下一刻他就要化身为恶魔,将这些加诸在林陌染身上的疼,加倍还给施暴者! 又一个巴掌扬起来,夹带着厉风狠狠砸下去-- 「够了!」燕乐晟再也克制不住,狠狠一声吼,半空伸手截住那个巴掌,一把将女官擒住推了出去,「剩下这一巴掌!让德妃替她受!若还是不可,朕愿意替她受!!」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瞬间陷入惊愕。 皇上这是……在毫不掩饰地偏袒这九王妃啊!虽然此前一直捕风捉影,然而如今亲眼看来,还是免不了心中惊诧! 燕乐晟狠戾甩袖,对那叫安逸的女官喝道:「还不立刻着人为九王妃诊治!!」 那女官先是望了望太后的方向,见太后面无表情,余嬷嬷却轻轻点了点头,于是转身疾走出中堂。 盛怒的燕乐晟这才身子一松。 跪在地上的林陌染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见身旁那人一双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犹自不停颤抖,心中顿时泛起淡淡暖意,情知他此番当着众多宫人的面违抗太后,是个多么不容易的决定。 因九王爷的卧房不曾设在后院,而是在中堂后面独立建了一座二进的四合院,是以除了晋升为妃的林陌染和赵婉莹,以及伺候的婆子,所有后宅女性都不得进出。 闻风赶来的夏雪正被几个把门的粗使婆子拦在后院,满脸焦急。 咋见一个内廷女官匆匆跑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迎上去就劈头盖脸地问:「九王妃现今如何?奴婢是她的大丫鬟夏雪,求官人行行好,让奴婢进去服侍九王妃吧!」 安逸脚步一滞,「你是她的大丫鬟?」 「是是!奴婢是!」夏雪忙应着,想起黎笙被抬回来时,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泫然欲泣,「求官人让奴婢见一见九王妃!」 安逸点头,「你先随我去找太医,一会儿便跟着我进去。」 却说中堂院内,赵容冷冷起身,对燕乐晟道:「此间事了,你也该随哀家回宫了。」也不让林陌染平身,直径牵着燕乐瑾的手,就转身离去。 林陌染还跪在地上,两边脸颊涨肿,燕乐晟哪里放心就此离去?站稳了步子,一动不动,敛紧双眉,面无表情道:「还请母后先回,朕随后就到。」 赵容停了脚步,回身冷冷看着他,毫不掩饰怒气,「你真当这王府是自己家?马上跟哀家回宫!」 余嬷嬷也低声提醒了一句,「皇上还是回宫吧,九王妃自有王府的丫鬟好生照顾,且宽心。」 这是说,若他还赖着不走,指不定赵太后又要想出什么法子迫害林陌染。 燕乐晟狠狠皱了眉。 恰在这时,安逸领着太医和夏雪等几个小丫鬟,匆匆赶了回来。 几人面见天威,自然而然要先跪安。 燕乐晟不耐烦一挥手,「免了!赶紧给九王妃看看!」 林陌染不敢站起,只能跪着让太医查看。 太医余光瞥了瞥皇上的神色,想来此女身份尊贵,更加不敢怠慢,也自恭恭敬敬跪在林陌染面前,连手也不敢伸出去摸,只能睁大了眼睛细细地观察。 还好,虽然疼,虽然脸肿,但终归只是挨了两个巴掌,都是外伤。 不一会儿,太医就站起示意,「九王妃并无大碍,只需开几副消肿止疼的药内外服用即可。」 燕乐晟也是病急乱投医,张口就追问,「可会留痕?」 问得太医整个人一愣,稍一细想,谨慎地答道,「回皇上,这五日差人为九王妃精心调理,就不会留痕。」 燕乐晟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眼见着前面跪了一片的丫鬟,依稀想起其中一人叫夏雪,遂吩咐道:「夏雪,你过来。好生搀扶你家王妃回院休息,这几日精心调理,就不要让王妃劳累了!」 夏雪连忙应声,疾步躬身走过去,刚搀扶起林陌染,看到她高肿的脸颊,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带着哭腔低声唤了一句:「小姐……」一时竟然连称呼都忘了改。 林陌染虚弱地摆摆手,「我没事。」又转身向太后和燕乐晟告礼,「妾身谢太后娘娘开恩,谢皇上开恩。」 她此刻的表现守礼客气,赵容不好再追究什么,扭头就往府外走。 燕乐晟看在眼中,却是无比揪心。这一句「开恩」,生生将两人划成两个等级。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只是个一辈子困居九王府的王妃…… 林陌染低眸垂首,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开口提醒着他,「妾身恭送太后娘娘、皇上回宫。」 燕乐晟脚步一顿,心中再次刺痛,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终是几不可察地一声轻叹,直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他想起不久前,他问她是否愿意随他进宫,她言辞凿凿地给出了三点不愿的理由。 那时候,她是不愿。而如今,她却是不能。 九王府前院正门,两顶软轿早已备好。杜金等人远远守在一旁,燕肃祁却始终不知去向。 而一身华衣妆扮的赵容,则冷颜站在软轿旁,似正等着他。 燕乐晟微皱了眉,迎上去亲自替她掀起轿帘,一手搀扶起赵容,道:「母后请,仔细脚下。」 赵容缓缓提衣而上,坐入轿中后,冷不防突然开口道:「你可知……德妃已死。」 轿外的燕乐晟顿时一愕,手还维持着掀帘的动作,脸上却不知是何表情。 赵容叹气续道:「水云榭有人给她下了毒。赵府那几个老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探来的消息,这会儿正跪在政阳宫等着向你讨说法。这开国的三大元老,就他们最能折腾……」 她冷哼一声,语气一转,眉目间显出几分疲惫来,「你也别怪哀家太严苛,实在是这满朝风云暗涌,你又是刚即位,最忌被人抓到把柄!一旦他们借机闹起来,哀家担心你压不住,反受他们牵制!」 燕乐晟心头一热,嘴上应道:「劳母后费神挂念,朕自有分寸。」 只是德妃之死打乱了他的计划,还被赵府的人知道了……这一点颇让人头疼! 赵容错开视线往九王府深处看了一眼,又是一声叹息,「哀家今番让余嬷嬷试探你二人,并无恶意,你勿要放在心上。倒是依哀家看来,这林陌染能屈能伸,性格聪慧,也不失隐忍,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你中宫虚位多年,是时候该找一个皇后了。」 燕乐晟听在耳中,面上一喜,讶然抬头道:「母后?」 赵容摇摇头,「但你若真在意那个女子,往后行事切记要掌握分寸,不可急于一时。这事,你最好也不要出面……」 她转念一想,唤来安逸,道:「九王妃刚进王府,宫闺礼仪方面尚有不足,赶明儿等皇上降旨给她封了诰命,你就领她进宫,让她跟着瑾儿一起学吧。」 第三十七章 安逸神色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低低应了句「是」。 燕乐晟却早已是满脸按捺不住的喜色,乐道:「谢母后!」 赵容摆摆手,「哀家从昆山下来,赶了小半天的路,也累了,这便起轿回宫吧!」 待入了宫门,随在轿旁的安逸,却隐约听见轿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叹息。休杂乒扛。 赵容幽幽道:「他外祖双双在老宅被自家人害死后,哀家就发过誓,此生与赵家再无任何关联。今日帮了晟儿和赵家对抗,也不知做的是对是错?安逸,若是换作了你,你又会怎么做?」 安逸略一思索,谨慎回道:「安逸不敢妄自猜测太后所想,更何况安逸身份低微,着实难以像太后这般为人行事处处顾全大局。但依安逸看来,太后今日其实并无做任何事,九王妃或早或晚都要受封诰命入宫,而情这一事又太过虚渺,断不会因一件两件事就能改变结果。太后且放宽心。」 第二天,林陌染敷了太医给的药,脸已消肿,唤了夏雪服侍穿衣后,她急急忙忙就要赶去丫鬟住的东厢看望黎笙。 黎笙全身都是棍伤,还有指甲划痕,除了脸颊稍好些,外露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昨日被抬回来后,她直接就昏死过去,夜里听闻还发起了高烧,一直卧病到现在。 夏雪拨了两个小丫鬟日夜照料着,两人昨晚熬了夜,正在屋内打着哈欠,见九王妃亲自过来,连忙跪地行礼,齐齐唤道:「王妃娘娘万安。」 林陌染见她们的确累了,打发去休息,自己拉了夏雪在屋内关上门,低声交待起来,「一会儿用罢早膳,你找余嬷嬷到库房取回我嫁妆的钥匙,如今他们不知详情,还以为那些箱笼里只有石头,断不会加以阻拦。到了下午时,你再亲自去找林奕。就说黎笙病得厉害,让他今晚以黎笙亲哥哥的身份,到王府来一趟。」 夏雪默默点头记下。 林陌染静静在榻边又坐了一会,取了些昨日太医开的消肿止疼药,唤来小丫鬟,叮嘱按时给黎笙敷用。直坐到许妈妈来催用早膳,才肯离开。 不料林陌染才刚一脚迈出东厢,就见到一个头插荆条的素衣妇人,面容陌生,正领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言不发跪在院子里。 眉头当即狠狠一皱-- 许妈妈连忙凑过来低声道:「这是西偏院的大姨娘和初娘子。两人跪了有半盏茶的时间,说是来给你请罪。你看是先用早膳,还是……?」 林陌染淡淡看了一眼,心中闪过诸般念头。 自己初来乍到。还未有机会整顿内宅,正应该借此时机狠狠惩罚这两人,顺势打压一下侧妃姨娘们的气焰。 可是认真追究起来,这大姨娘其实并无过错。也许最大的过错就是没有约束好自己西偏院里的二姨娘,而一脸苍白犹在病中的初娘子就更是无辜……她实在不忍心! 林陌染摆摆手,当机立断,「去将她们扶起来。请到堂屋一块用膳吧。」 用膳期间,体弱多病的初娘子不停咳嗽,巴掌大的小脸更加苍白。原本还显清秀的面容,如今却显出了几分病态。 林陌染连忙叫了许妈妈将她亲自送回去,大姨娘自是千恩万谢,又是不住道歉。一顿饭吃得好不过瘾! 大姨娘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姓张,样貌非常老实普通。王爷还是皇子时,被拨了过来当填房,却始终没有受宠。不久后生下初娘子,她这才被提为姨娘。算起来,年龄和燕乐晟差不多,今儿也二十有九了。 林陌染命人将膳食收拾干净,屏退了无关人等,这才直奔主题,「皇上昨日特别吩咐过,本妃这五日内都不必打理各项杂务。想来张姨娘今日前来。可不单单是为了道歉的吧?」 张姨娘憨厚一笑。「娘娘说笑了。奴婢管教不严,叫院里的奴才冒犯了娘娘,真真是过意不去。」 林陌染一笑,轻巧道:「本妃不怪你。本妃一向信奉冤有头债有主。那原也不是你的错。大家出身都差不多,谁也没必要替别人背包袱,你说是么?」 张姨娘神色一愣,片刻才喃喃道:「确是,确是……」 林陌染静静喝着手中的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张姨娘左右看看,想了片刻。谨慎地开了口,「奴婢在这府里过了十余年,本也没什么盼头,只求平淡安稳过一辈子,偶尔替人顶个小罪,换来一时安宁,也是迫不得已……只是苦了初娘子跟着奴婢这个没出息的娘,又从就小体弱多病,这几日倒越发病得厉害!大夫来看了几次,拿药的钱是一次比一次贵……」 林陌染默默啜一口茶,不急不缓道:「若是药钱不够,就找中馈提前支取,你让大丫鬟去备案登记一下便可。但你若是想本妃帮忙,可不巧,本妃现在还未掌管中馈,手里能拿出的闲钱不多,倒是能借你解一时燃眉之急。」 谁知张姨娘匆匆摆手,黯然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着,请娘娘把初娘子接到正院里养着,以后嫁人,好歹还是正院出去的庶小姐,不若跟着奴婢,偏门偏院,没点出息。待今年八月她及笄后嫁过去,夫家自会好好照顾她……奴婢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了……」说话间已是泫然欲泣。 林陌染看着她一番举动真情流露,久久默然无语。若非真是到了极困难的境地,一个母亲怎会舍得将唯一的女儿匆匆送走? 她心中一酸,叹气道:「初娘子是王府头一位出嫁的女儿,她的婚事,本妃自当尽力。只是接到正院一事,一来如今正院人手尚且不足,没有余力照顾初娘子不说,她一介带病之身,还是由亲生母亲照料较为妥当。二来……」她坦白道:「本妃也不愿。」 她才刚进正院,就要帮带一个拖油瓶?算了吧!养好了,张姨娘自然是感恩戴德;她就怕一不留神,让小姑娘在宅斗无辜躺枪挂掉,张姨娘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还不得哭死?燕肃祁那边指不定也要找个什么罪名安在她身上呢! 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向来是不干的! 张姨娘还想劝几句。 林陌染冷冷摆手,「此事休要再提。你若还有别的事,且说;没有的话,本妃想休息了。」 张姨娘略略思索,似犹豫了一番,再次谨慎开口,「尚有一事,还请娘娘能为奴婢解惑一二。娘娘可知,二姨娘和我虽住在一处,但她却是侧妃娘娘院子出来的人。这些日子,她常去侧妃娘娘院中,依奴婢看来,次数太频繁了些,而且常常一去就是大半日,连午膳都不回来吃……」 林陌染避重就轻一笑,道:「二姨娘是和侧妃感情好,这有什么可疑惑的?」 张姨娘顿了一下,一时也不知对方听懂了没,只能喃喃地附和,「可不是,这主仆俩原就挺齐心的。」 林陌染微微侧头,不动声色提炼着张姨娘话里的重点,然后才装作随意地问道:「我刚来,和各位姐妹还未相见,姨娘若是不嫌弃,就多给我讲讲从前的事。」 张姨娘温和一笑,「娘娘还想听什么?」 林陌染也笑,「你方才说,赵侧妃和二姨娘主仆齐心,倒是怎么个齐心法了?」 第三十八章 张姨娘犯了难,「这……奴婢常年和初娘子深居偏院,也不太清楚这内宅的事。话说回来,如果娘娘觉得闷,倒是可以去倦芳阁走走,那里风景不错。」 林陌染就纳闷了,这张姨娘主动挑起二姨娘的话题,却又在关键时刻打住,到底是想将消息透露给她呢,还是想陷害她呢? 张姨娘说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就以想回去照顾初娘子为由,匆匆告别。 等送走了张姨娘,林陌染歪在床边的太妃榻上闷闷不乐。 她从不愿卷入王府宅斗,到被迫参与其中,本来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不料第一个送上门来的人却不是敌人,而是主动投靠她的盟友?! 「张姨娘这个人,能信几分?」她问一旁剥着橘皮的夏雪。 夏雪歪脑袋想了半天,肯定道:「奴婢觉得能信八成!毕竟没有一个母亲会拿自己女儿的婚事来当赌注!」她转念一想,又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找余嬷嬷来问问?余嬷嬷是王府的管事娘娘,又一心帮着我们的,想来定会告诉我们许多内幕!」 闻言,林陌染顷刻笑了起来,「你个鬼丫头,说你机灵嘛,火候终究是差了点!你道余嬷嬷是一心想着帮我们吗?她那是一心想着帮太后!」她压低了声音,「这个人,我们不但不能主动找她,还得提防她……进一步而言,我们要想做成那件事,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余嬷嬷!」 夏雪惊讶地「啊」了一声,「奴婢不明白。」 林陌染耐心给她解释,「第一,余嬷嬷在后宅是管事妈妈,又是太后拨过来的人,权利大,人脉广,中馈如今正牢牢掌握在她手中,严格算来,我们正院在后宅中只能位居第二;第二,太后如今正怀疑我和皇上之间有暧昧……」 夏雪头一歪,「和皇上有暧昧,是什么意思?」 林陌染连忙掩饰过去,「咳,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余嬷嬷算是太后派来监视我们的人……所以,我们要想不受限制,就要爬到后宅的顶端,做个食物链中最强的捕食者!所以,我们要除掉余嬷嬷!」 夏雪半懂半不懂地「哦」了一声,惑道:「娘娘与奴婢看似一般大,为何娘娘能看透那么多……」 林陌染一笑,却不答。难道要告诉夏雪,老娘活了两世,凑一块还比你大一倍呢! 夏雪见她不开口,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 「不急。等今晚林奕的消息,然后我们……」 林陌染还未开口说出她的计划,外面许妈妈一声招呼就喊了起来,「老奴给侧妃娘娘请安!侧妃娘娘这一大早的,是用过早膳了吗?」 未几,赵婉莹那把带着几分骄横的甜嗓子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冷冷地飘出三个字,「早就吃了。」 又一把清脆的声音笑着插嘴道:「侧妃娘娘是吃惯了东偏院小灶煮的膳食,几个厨师都是中宫御用的,告老还乡没多久,又被王爷请回来专门服侍娘娘。不是我夸嘴,这几个人啊,做的饭菜确实特别香,就连中馈那边的大厨房都比不上呢!」 方才还闲卧在太妃榻上的林陌染听了,顿时精神一振,心道:找茬的主儿,来了!! 人还未到,浓香先飘。 虽然早已做好准备捂住了鼻子,林陌染还是被熏得脑袋一懵。 夏雪很懂事地把那盏染着艾草的熏炉又挪过来几寸,林陌染这才满足地吸了一大口气。 赵婉莹一进门,脚步就顿住了,四下里望了望,「哎哟」一声用手帕掩住了鼻子,「这满屋子都是什么味儿!怪难闻的!」 夏雪再将熏炉往她身边挪近几寸,笑道:「回侧妃娘娘,这屋里薰着艾草呢!」 赵婉莹身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顿时就笑开了,「哪有人往屋子里薰艾草的!这不是没病找药,自讨苦吃么!」又瞪了夏雪一眼,凉凉道:「还是正院里的大丫鬟呢,就这么服侍你主子?」 林陌染靠在堂屋拐角的太妃榻上,冷冷听她们俩你一句我一句揶揄够了,才缓缓开口道:「这艾草是本妃让夏雪点的。」她若有所指一笑,看着来访的两个浓妆女人,一字一句道:「专门用来,杀虫!」 赵婉莹顿时脸色一白,刚要迈出的脚步,沉淀淀在原地抖了一下,又停住,朝身旁的女子打了个眼色。 一旁的二姨娘得了令,赶紧出来打圆场。一张艳俗的脸上立刻堆起明晃晃的笑容,一步一扭走过来,先是给林陌染盈盈请安,张口就意味深长地笑道:「妹妹不知正院里竟然长了虫,要点艾草来薰,还想着是丫鬟在胡闹呢!姐姐可不要见怪呵!」 不怪?你张口闭口就说我正院长虫,怎地不说你们两个是虫?还想我不怪? 林陌染柳眉一挑,冷冷笑着,就是不接话。 眼见着对方不接茬,二姨娘就有些词穷了,瞥一眼还在门口站着不愿进屋的赵婉莹,才又堆起笑脸道:「姐姐,可不是我们不愿进屋请安,实在是这屋里艾草味道太浓,你看能不能让丫鬟先撤掉一会儿,姐妹们好进屋坐下来谈谈心……」 林陌染坐直身体,这才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冷冷打断道:「谁是你姐姐?」 二姨娘一下子蒙住,不知该如何接话,「这……」 林陌染正色续道:「本妃身在正院,是九王府里明媒正娶的九王妃,何时竟与姨娘们平起平坐、姐妹相称了?」 二姨娘一听,冷汗顿时就要流下来。她哪曾想这林陌染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不给面子,拿捏了她的把柄,说骂就骂,完全不留任何情面! 「怎么?」林陌染伸手,让夏雪将自己扶起来,缓缓步到她面前。原身本来就瘦高,又因是站着,她比俯身请安的二姨娘略高一些,此刻得以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说起话来更加中气十足,「本妃说的不对吗?」 二姨娘又是一愣,回神后忙道:「娘娘教训的是!妹、奴婢知道错了……」说话间,神情极为不情愿。 林陌染满意地「嗯」了一声,抬眼去看还在门口杵着不愿进来的赵婉莹,心想:下马威她演了,对方的狗腿她也骂了,这赵婉莹竟还如此沉得住气?看样子,倒是比那位被打入冷宫的表姐姐聪明些! 上辈子没玩过这么多人的宅斗副本,一开局就遇上各种货色,林陌染暗叹了一声心好累…… 这时就听见赵婉莹金雀般清甜的嗓音笑开了,从门口一路带笑走了进来,看都不看一脸苍白的二姨娘,先是规规矩矩给林陌染请了安,才道:「方才见娘娘院里的桃花开得早,一时看得入了迷,忘了进屋请安,未曾想竟引起娘娘和二姨娘的误会,以为是妹妹不愿进屋……妹妹这便给娘娘请安谢罪。」 得!这就是她在王府的头号敌人,一枚披着白莲外衣的绿油油小茶花!张口闭口就是妹妹左、妹妹右,这是在提醒她:我赵婉莹怎么着都是个侧妃,你不准别人喊你姐姐,可没办法阻止我喊!而二姨娘是我的人,你要动我的人,少说也带看我几分薄面! 林陌染听出她话里的挑衅,当下决定敌不动我不动,也带笑回了一句,「原是看桃花去了。妹妹住的东偏院,想来是干燥了些,不若这正院温度宜人,养出的桃花也格外水灵。妹妹若是喜欢,姐姐叫人折几支给你带回去便好!何必大冬天的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瞧呢!」 第三十九章 赵婉莹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也不甘示弱,「桃花那是寻常物,不值得咱姐妹间相送。姐姐不若来瞧瞧妹妹这的几样稀罕物?」 她一挥手,唤了两个捧着食盒的丫鬟上来,道:「这是妹妹院里小灶做的甜点,几位师傅都是宫里出来的,手艺了得,妹妹便借花献佛,拿来给姐姐尝尝。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看着那棕红色沉甸甸的雕花食盒,林陌染心里突然一跳。又是这种感觉!她体内似乎有个危险感应装置,每次有危险逼近的时候,都会提前通过中枢神经传递到她大脑。 难道甜点被下了毒?这么明目张胆?赵婉莹看着不像如此笨拙的人啊。 林陌染点头示意后,夏雪带着两个小丫鬟上来道了谢,将食盒收到一旁的餐桌。趁着没人看见,打开食盒的盖子,手里的银针就飞快地滑了进去-- 半截银亮的针头,出来时已然成了黑色! 夏雪讶然抬头。 林陌染远远看着,不动声色将目光收了回来。视线从赵婉莹身上一扫,扫到了二姨娘处。 她冷冷道:「二姨娘且起来说话吧。这头一回来请安的,可别叫人传出去,说是本妃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二姨娘便站了起来,谨慎地立在赵婉莹身后半步的地方,眼神不断在赵婉莹和食盒之间飘忽不定…… 林陌染这下是看明白了,敢情二姨娘没啥本事,人也没有方才看上去那么醒目,最大的用途不过是给赵婉莹当枪使! 赵婉莹让她挑剔艾草的味道,她就开口骂丫鬟不懂事点艾草;赵婉莹让她喊自己姐姐,她就将姨娘的身份丢去一边,喊起她姐姐来;而今赵婉莹让她在食盒里下毒,她竟也傻傻地照做。 林陌染先给两人赐了座,唤屋外两个跑腿的小丫鬟送上茶水,这才幽幽道:「妹妹和二姨娘起得早,想来早膳还未吃饱,不若就将妹妹带来的这两盒甜点,咱姐妹现场分了吃吧。」 说罢,偷眼去瞧二姨娘,见对方脸上果然泛起淡淡的不安,扭捏着就要推卸起来。 赵婉莹不动声色将她按住,笑道:「我与二姨娘在东院一块用的早膳,如今已是十分饱了,甜点是孝敬姐姐的,如何好再分讨了去?」 林陌染也不勉强,却是转言道:「既然妹妹和二姨娘都吃不下,我又是个不爱吃甜点的人……夏雪,不若将食盒送到王爷房中,就说是侧妃娘娘的一片心意。」 说话间,她偷偷看那两人一眼,见两张小脸都是瞬间白了又白,心中顿时闷笑不已。 还想暗中整她?这点小招数,挠痒都不够! 赵婉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王爷那边今早已是送去了,就不必了吧……」 林陌染摆摆手,「爱心早餐,多多益善。」最好能把他直接毒死!敢趁她昏迷摸她,想想就觉得恶心! 「夏雪!」她唤道,「你领着妹妹院里那两个小丫鬟,亲自去一趟。」 夏雪应了声,朝她悄悄眨了眨眼。 却说三个丫鬟捧着食盒出了门,二姨娘是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睛直直望着门口。 赵婉莹似乎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道:「二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二姨娘愣愣地看了赵婉莹一眼,看到她眸中闪现的锐芒,踌躇一番后,又神色不安地坐了下来。 林陌染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两人演戏,始终不说一句话。 赵婉莹这才转向她,先是替二姨娘道了歉,然后又甩着手帕虚掩了掩唇,道:「也不知怎的,妹妹这两日都无甚精神。头一回来姐姐院中请安,本该坐久一些,不料就过去这么一会儿,竟隐隐有些疲乏了……」 林陌染听她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圈,就是想走,当下也不阻拦,道:「妹妹既然不舒服,那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婉莹盈盈欠了身,「如此,妹妹这便告罪离开了。」说罢,一手已经扯上了二姨娘,看样子,竟是想两个人一块走。 林陌染眯了眯眼,「妹妹且慢。本妃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二姨娘不能。」 二姨娘方自要站起来,听闻此言,脑袋一懵,又重重跌回到位置上。 赵婉莹满脸疑惑,眼神中已然泛起淡淡的不耐烦,「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林陌染端着手里的茶,轻描淡写,「本妃这里有个旧账,还得劳烦二姨娘给我算算。」 二姨娘猛地抬起头,一张灰白灰白的脸,满脸恐慌,精心绘制的峨眉粉黛尽皆失色。 林陌染才不管她神色间的恐惧,唤来许妈妈,「去把关在柴房的那个小太监带过来。」又转向二姨娘,「听说是你院里的人,待会儿走之前,麻烦你顺便领回去,搁在本妃这里,本妃嫌碍眼!」 二姨娘哪里还坐得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迭声道:「娘娘冤枉啊!奴婢是断断不敢指使下人去做那等事的!」她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瞥了一眼赵婉莹,突然尖声开了口,「娘娘明鉴!奴婢是受人指使的!」 站起来的赵婉莹深深看了二姨娘一眼,那正想迈出去的脚步,却是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与此同时,许妈妈疾步奔了进来,冲着林陌染大叫道:「娘娘不好了!柴房失火了!那小厮还关在里面呢!」休杂乒号。 林陌染面无表情站起来,道:「扑火救人!」余光扫向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赵婉莹,见对方神色间显然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却渐渐沉重起来。 这正院里来来往往,统共不过十二个下人,到底是谁替赵婉莹放的火? 九王府,后花园。 燕肃祁起了个大早,如今正指挥着几个小厮准备第二次下潭打捞银子。 大冬天的,被点名的几个小厮皆是一脸不情不愿。一个低声抱怨了一句:「爷,这湖水怪冷的。要不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捞?反正银子就在湖里,跑不了……」 燕肃祁在他身后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他踢下水,吼道:「爷白花花的银子,不好好收在库房。凭什么躺在湖里!都给爷下水捞!捞不上来,你们也不用上来了!」 几个小厮苦着一张长脸,只能稀稀疏疏脱了外衣下水。 一时间湖面翻腾不已。 不远处。燕乐晟悠闲自在地坐在湖边,瞧着手里纹丝不动的鱼竿,和鱼竿下被翻腾的湖水带动乱蹦的鱼饵,顿时皱了皱眉。 他刚下早朝,处理完好几桩「大事」,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九王府。魏喜一边跟着轿子小跑,一边将他那件月白双龙戏珠纹的锦袍递进轿子。 好歹在进府前,让他把一身龙袍换下来了。 如今正一边擦着满头的汗,默默立在一旁看燕乐晟津津有味地钓鱼,好半天,不满地挤兑了一句,「爷今儿急急忙忙来九王府,敢情就是为了钓鱼?」 燕乐晟理所当然点了点头,「九弟这桃花潭里养着的鱼。是江陵各地出了名鲜美的上等鱼。尤其前不久还喂了几锭银子下去,如今这些鱼,都是沾了财气的,该改名叫财鱼!朕得趁着九弟把银子捞出来前,多钓几只!」 魏喜很是不满地接了一句,「依老奴看,这桃花潭也该改名,改成花生粥。如此正应了江陵民间的那道菜,财鱼花生粥。」 第四十章 燕乐晟顿时大笑,不客气揭穿他。「魏喜啊魏喜,朕不就是今早催得你急了些,连累你没吃早饭,何必去到哪儿都念叨着吃……要不这样,一会儿等朕把鱼钓上来了,就让九王爷拿去厨房,给你熬一锅财鱼花生粥!」 魏喜淡笑受了,欠身道:「如此,老奴便谢过皇上,谢过九王爷了。」 不远处正走过来的燕肃祁将这一主一仆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暗自咬牙切齿一番:丢了爷的雪花银,还要吃爷的江陵一级菜花鲈?!想得倒美! 待走了过去,脸上却不敢有半点怨气,反而堆起笑脸,「皇兄,这一大早的到九弟府上,有何贵干啊?」 燕乐晟神色悠闲,嘴不饶人,「朕来监督你。」 燕肃祁当即想起昨天,自己在房中被他打断的好事,顿时觉得下半身非常不舒服,面上忍了又忍,才干笑着道:「皇兄有吩咐,小弟我哪敢不从,时时刻刻记在心上,莫敢违背呢!何需劳皇兄亲自来监督?」 谁知燕乐晟却挥了挥手,「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燕肃祁一听,皇上此来还要监督别的事情,颇感头大,硬着头皮笑道:「皇兄这其二指的是……?」 燕乐晟放下鱼竿,幽幽正色道:「朕……想来看看朕的女人。」 燕肃祁:「……呵呵,呵,皇兄真是好情趣。」 魏喜:「……」皇上,其实你不用这么直接的,真的……我们都懂…… 说话间,三人都瞥见不远处急急走来的几个丫鬟,为首那人却是夏雪。休杂女技。 燕乐晟理了理袖子,站起来,眼底的急切丝毫不加掩饰,「那人可是九王妃身边的大丫鬟?」 魏喜睁眼去看,「确是!瞧着手里还捧着两个食盒……」 燕乐晟顿时一喜,「不愧是朕的女人!知道朕急着赶来,没顾上用早膳,这么快就给朕做好了送来……」 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完全忽略了某九弟一张泫然欲吐的苦瓜脸。 夏雪领着两个小丫鬟走得近了,恭恭敬敬跪地请安,「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给九王爷请安,给魏公公请安。」 燕乐晟道了句「平身吧」,急着就要去掀食盒盖子。 两个小丫鬟哪曾想到皇上也在,这要不小心把九王爷和皇上都毒死了,自己还不得满门抄斩,连诛九族??一念至此,手顿时抖得更加厉害。 魏喜是练过家子的,眼睛忒毒,眼见着两个小丫鬟神色不对,夏雪又在一旁拼命朝自己打眼色,心念一动!趁着燕乐晟手还没碰到食盒,先自起脚一踢!一脚就将其中一个食盒踢翻在地-- 倾泻一地的各色甜点,瞬间将青黄色的草皮染成了黑色! 这剧毒,竟是稍稍一沾,草就枯萎! 燕乐晟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登时就消失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地颜色恐怖的毒点心,手狠狠握成了拳! 「大胆!」魏喜一脚落下,紧接着就是一声吼,「是谁指使你们给皇上下毒的,说!」 两个小丫鬟「啊」地一声惊呼,跌坐在地上,却是抖得跟筛糠似的,浑身发软,再也爬不起来,更别提回话了! 一旁的夏雪却是不急不缓,往地上一跪,面上从容不迫,道:「回皇上,这盒甜点,原是府里的赵妃娘娘送给正妃娘娘的,因娘娘已用过早膳,遂吩咐奴婢将甜点给王爷送来。却不知这甜点竟被下了毒!是奴婢一时不察,奴婢向皇上请罪!」 燕乐晟将目光从毒甜点上收回,原就冷峻的双眸,越发抖落出七八分的森寒峭意,深深望了两个小丫鬟一眼,却是猛地转向了九王爷,怒斥道:「你就是这样护她的?!朕若是不来,她今天岂非要死在你手里第二次?!!」 「这,这……」燕肃祁莫名其妙,百口莫辩,他压根不知道这毒是哪儿来的,谁下的,怎地突然自己就成了皇上口中的罪人了?? 燕乐晟一甩锦袖,「速请九王妃到后花园,朕要立刻见到她平安无事!」 夏雪领了命,看都不看那两个助纣为虐的小丫鬟,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就听得身后魏公公喝道:「来人!将这两人绑好了,一会儿审问出真凶,一并发落衙门!」 再走了几步,后花园看不见了,迎面却匆匆跑来一个青衣的三等小丫鬟,看着面熟,竟是刚买进来,在沉雪坞打杂的映初。 映初才六七岁,腿儿短,如今为了跑得快些,急得连头也不抬,奔了没几步,一溜烟就撞到了正准备让路的夏雪身上,抬头猛地吓了一大跳,半晌,辨出是同院里的大丫鬟,映初想都没想,脑袋一歪,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口中唤道:「夏雪姐姐,太恐怖了!正院里……正院里有个死人!」 夏雪心头一凉,扶着她,「把话说清楚!谁死了?」 映初哆嗦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柴、柴房里那个……」 「如何死的?」 「不、不知道啊!吓死我了!我一听许妈妈在院内喊,撒腿就跑了出来,都没敢回头看!」 夏雪心念一动,若真是正妃娘娘出什么事,许妈妈不可能如此沉得住气,柴房里那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若将计就计,趁机将皇上引过去! 她稳了稳口气,正色道:「映初,你听好,如今皇上和王爷就在后花园桃花潭边,我要你现在就跑过去,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清楚了吗?」 映初木了一下,呐呐地点了点头。 直到夏雪推了她一把,道:「赶紧去!」 她才猛地回神,又撒腿往后花园跑。 映初本就是小孩,还不太识府上的规矩,如今只是一味地乱跑乱喊,反而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整个后花园顿时都沸腾了起来。 燕乐晟正在焦灼不安地原地踱步,不停问身旁的魏喜,「她如何还没来?!」想了想,又冲燕肃祁道:「余嬷嬷呢!身为管事嬷嬷,内院出了事,她怎生不在!」 燕肃祁抹了一把汗,表情颇有些怨怼,「还不是你今儿早朝时参了我一本!害我不仅被母后罚了十个大板,还被扣了半年的俸禄!母后想知道我这些日子来行为是否规范,就将余嬷嬷叫去宫内问话了……」 燕乐晟眉角一跳,烦躁道:「那是你活该!想想你昨晚对她做了什么!」 「我又不知道你看中了她……话说你看中了她,为啥还要赐婚给我?」 「……」 「难不成你还想省聘礼费,让我这个当弟弟的假装娶了她,好替你出聘礼费?!」燕肃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不出来啊,真看不出来,原来皇兄你和我是一路货色!」 「一路货色,你确定?!」燕乐晟双眸危险地半眯起来,「你今日话这么多,是板子打得少了,还是板子打得位置不对?依朕看,脖子上面上三寸的地方,都该狠狠地敲几棍子!」 脖子上面上三寸?那不是他的脑袋?! 开口调侃了一句他的女人,竟然就要杀人灭口?!燕肃祁心中一声腹诽,嘴上立马乖乖禁了声! 燕乐晟狠狠地暼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念叨林陌染为何还没来。 魏喜看不下去了,劝道:「皇上,九王妃的沉雪坞,离这后花园还有一段距离呢,想来需要费些时间。」 第四十一章 燕乐晟急道,「那朕直接过去找她!」 魏喜正要阻止,后花园的沸腾就传了过来,沉雪坞的小丫鬟映初提着裙子当先跑在前面,口中还乱叫些什么,所到之处,各个皆是一副惶惶不安的表情。 「怎么回事?!」燕乐晟喝道:「把她带过来!」 映初被几个侍卫带过来,睁着乌溜溜恐惧的大眼睛,一时急得忘了要称呼皇上,就喊道:「正院出事了!正院出大事了!」 燕乐晟心中顿时一凉,眉头瞬间蹙起,沉声喝道:「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死人了啊!!」 燕乐晟身子一僵,来不及细想,一甩衣袍,挟着一股凌厉的疾风,箭步一迈,登时就奔了出去-- 却说此时,正院沉雪坞,院子内。三个女人端坐在院子前的专设的椅子上。 主位上那人面容冷然,银钗素服,略施粉黛,比之旁的两位盛装女人,气势上却是分毫不输,正是林陌染,如今居高临下看着地上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一言不发。 二姨娘哆哆嗦嗦地捏着手帕,掩面抽泣。赵婉莹却是铁青着一张脸,手帕死死捂住口鼻,眉头皱得老高,神色间颇为不耐烦。 眼见着日头东移,气温逐渐升高,这横陈院中的焦尸,也渐渐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院里的几个小丫鬟率先忍受不住,干呕起来。 许妈妈得了令,把着院门,却是一个人都不放,谁过去了,她都冷冷道:「主子说了,咱这院里出了细作,要一个个盘问清楚!什么时候找出来了,什么时候才能放行!」 小丫鬟们苦着一张脸,纷纷低声抱怨起来,「到底是哪个招人嫌的混账,还不赶紧出来认了!害我们平白无辜陪着他一块儿受罪!哎哟,这臭的……我快不能透气了!」 林陌染稳稳坐在主位,面上没有半分情绪。想当年最穷的时候,她为了躲避追债的地痞流氓,独自一人偷偷藏在停尸房,待足了一整个下午!如今就这点恶臭,这些人就受不了了? 她目光俨然地扫过在场众人,直觉气场已经构建得差不多了,这才正色道:「此人两日前假扮太监,妄图接近并调戏本妃,幸而本妃发现及时,才不致遭了毒手!本妃为了查出幕后指使,特将此人关押在沉雪坞柴房,不料还未及审问,今日此人却被一把火活活烧死!本妃倒是想看看,这火到底是事故,还是人为!恰好赵妃和二姨娘也在,就给本妃的审问做个人证!」 她四下环顾,面无表情问道:「今日看管柴房的是谁?」 语罢,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六七的三等小丫鬟抖抖索索站了出来,「回、回娘娘,是奴婢……」 林陌染沉声道:「看守柴房期间,有无闲杂人等接近柴房?」 小丫鬟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一直坐在柴房对面的石凳上绣花,倒是没看见有什么人特意接近柴房。」 「柴房失火前一刻,周围有何异样?」 小丫鬟这次倒是突然想起什么,表情一讶,道:「照顾黎笙姐姐的两个丫鬟,曾来过一趟!」 林陌染皱了皱眉,意识到那两人和黎笙都还在屋内,因是想着黎笙病重,不愿扰了她休息,所以三人都没叫出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两人替换进去照顾黎笙,黎笙居住的小屋屋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黎笙,晃悠悠地走过来。 林陌染担忧地移了移身子,却和黎笙的目光瞬间相撞,后者递来一道劝慰的目光,林陌染这才重又端坐好。 黎笙先给三位主子请了安,才缓缓解释道:「黎笙在屋内听得院子嘈杂,便留心听了片刻,大意也知道此事经过。娘娘若不嫌弃,黎笙幼时随家父学了些仵作的知识,倒是可以帮王妃验个尸……」 赵婉莹这时却发话了,「方才说到柴房失火前,曾有丫鬟去到附近,那个丫鬟,便是照顾你的这两个吧!这么说来,你们三个嫌疑最大!你要验尸可以,但你说的话,我们如何能相信?!」 林陌染却是登时明白过来了,和黎笙彼此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她才悠悠开口,「黎笙三人身系嫌疑,在未证明清白前,你们三人的话确实不足为信。不过,本妃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用验尸,也能问出杀害他的凶手是谁?」 赵婉莹柳眉蹙起,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什么意思?你要问?问谁??」 林陌染手往地上一指,「自然是他!」 一旁的二姨娘听了,登时一个激灵就跳起来,直直往后退了两三步,满脸恐惧地看看地上,再看看林陌染,神色不安到了极点-- 却在这时,屋外许妈妈突然几步奔了过来,朝着院中一群女人低声催促,「皇上来了,主子们快回避一下!」 几个内侍迅速搬来屏风,将林陌染、赵婉莹和二姨娘都隔在了后面。 燕乐晟当先一人疾步走进来,撞入他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屏风后三个婆娑婀娜的身影若隐若现,不辨是谁;屏风外,跪着三人,躺着一、额尸体;其余站着的人皆是神色各异,有恐怖,有不安,有面色蜡黄直欲作呕的胆小鬼,也有兴高采烈坐等看戏的奇葩…… 燕乐晟顿时愣了,「这是在做什么?」 屏风后,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带着三分凛然,七分被打断的不满,「如皇上所见,妾身正在审案!」端的是无比熟悉! 燕乐晟一颗悬起的心瞬间放下,竟是笑出声来,「审案?好好,朕便在一旁看着,看看九王妃是如何审案的!」 林陌染只当作没听见他语气中的揶揄逗趣,缓缓开了口,「皇上来得巧!妾身斗胆请皇上帮忙充当一下仵作。身为王府唯一一个外人,皇上的话,总该是无人不信了吧?」 燕乐晟更乐了,心道他身为皇上,说出来的话谁敢不信?就算当着几百万人的面指鹿为马,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这不是马。而是鹿!除非那人不要命了! 这丫头,倒是挺会就地取材,资源利用的! 他故意大声问了一句,「朕的话,有人不信吗?」 想当然,这院里少说二十号人,果然全场都禁了声! 燕乐晟这才像模像样回了一句。「弟妹,朕的话,他们都能相信。你且开始审吧!」 屏风后,林陌染忍着笑,余光瞥见一旁的赵婉莹死死捏着手帕,两只眼睛却是气得翻起了白眼,好不滑稽,差点就憋不住要笑出声来。 缓了口气,她才正色道:「有劳皇上,替妾身看一看,死者的身上有无出现斑状痕迹?」 燕乐晟俯身待要查看,一旁的魏喜已经抢着要替他查看了,还劝着,「皇上不可!千金之躯,万万要小心安危!这等事情,还是由老奴代劳吧!」 燕乐晟却闲闲摆手,「这点小事。何须旁人代劳?更何况。这可是弟妹亲自吩咐了,要由朕来做的事情,若是借了你的手完成,届时在场的人不信你,那可怎么办?」他眸光一闪,压抑着笑,道:「别忘了,如今在场的可就只有朕一人,他们不能不信……」 他挑眉一笑,拿过魏喜手中的白绢。仔细查看起地上的尸体。 第四十二章 片刻后,他站起,颇有些费解道:「尸身皆已烧焦,按理说身体应该是全黑的,不知为何,在咽喉和胸部却有几块暗红色的斑块。」 说话间,他面上并无忍受恶臭的厌恶神色,相反,淡淡的笑意始终挂着眼角,那眼神,仿佛可以穿透薄纱屏风,轻轻落在那女子身上。 林陌染听了他的话,心中方自浮起的想法顿时得到了肯定,盈盈一笑道:「妾身谢过皇上,此案真凶,妾身已然明了,还请王爷差人将这里清理一下。」 燕肃祁听得糊里糊涂,这时被点了名,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小厮们已经手脚利落开始收拾庭院了,其中一人还积极指挥着,「快点啊快快!赶紧收拾好,听王妃娘娘分析这个案子,太神奇了!为啥就让皇上看了一眼,真凶就找到,案子就结了啊……」 他的视线重点倒是落在准备用大缸水清洗地砖的许妈妈身上,一声吼脱口而出,「给爷住手!用一缸水冲?!太浪费了!!」 赵婉莹和二姨娘却是早已忍受不了此间的气味,躲到另一侧的回廊里,拼命让丫鬟点熏香去味。 而置身人群中的燕乐晟,却是焦急着往屏风连迈了好几步,眼神紧紧锁着中间主位上那个只戴着两根银钗子的女子,口中来不及斟酌用词,就急问道:「你可还好?你差人送来的点心有毒,你可知晓?有没有误吃?」 林陌染听他一叠声脱口而出的话语,句句都是对她的关心,竟没有丝毫怀疑是她下毒的想法,不禁心头一热,低低道了声,「妾身无恙。」想了想,换了一种不那么生疏的语气,问道:「你呢?可曾及时发现?」 燕乐晟眼角中挑起的担忧顿时一缓,渐渐扬起半抹微笑,有心逗她一逗,「朕当时饿了,没有及时发现,误吃了一口,这会儿肚子正疼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撒手人寰了!」 他话一说完,屏风后一阵桌椅翻到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后,一只芊芊玉手猛地就将屏风扯开,探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林陌染张口就开骂,「你个笨蛋!你不会真的吃……唔!」 燕乐晟哪里给她骂完的时间,伸手一捞将屏风摆正,自个儿拥着她就闪到了屏风之后的堂屋里,顺手将门一带,再反手将怀中娇躯一按,按在门板上,身子覆压上去,紧紧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中。 热辣的吻伴随而至,在她的挣扎中,他的力道不减反增,唇舌纠缠而上,灼热的气息和思念化为一张无形的让人窒息的网--他宁愿就此与她,在此间窒息而亡! 「皇上!」林陌染寻着了间隙,恼怒地反推他一把,门板「呯」的一声巨响,才震得他清醒了几分。 燕乐晟睁着一双迷离的双眸,深深锁着她的眼眉,神色中颇有一丝恼意,「小东西,朕一下早朝就紧巴巴地赶来看你,你却拿朕来试毒……你说,朕该怎么罚你才好?」 林陌染却是冷不丁一笑,别有深意道:「皇上罚我前,难道不应该先自罚?」 燕乐晟一愣,「为何朕要自罚?」 「因为你答应妾身的事,至今一样都没做到!」 燕乐晟缓缓蹙眉,「除了三年之约朕实在做不到外,还有什么,朕失信于你?」 林陌染先自推开他,站稳了脚步,才神色悠闲地理着衣服道:「妾身的嫁妆是其一,恶整九王爷是其二。」 燕乐晟大笑起来,「我道是什么事!」他眉峰一扬,「你且听好!嫁妆朕已经帮你讨回来了,至于是问谁讨回来的,这你就不用管了,听闻那人为了凑起这笔嫁妆,已经倾家荡产,自请归田,昨儿个上路的……哦对了!」他神秘兮兮续道:「过几天回家省亲的时候,千万别跟你们林府那个二夫人提这件事!朕听闻,那人和你家林府的二夫人有关联。」 林陌染了然一笑,「那另外一件呢?」 燕乐晟献宝道:「当初你和九弟王府门前约法三章,说好了嫁妆全归他任意使用,可有此事?」 林陌染点点头,「然后?」 燕乐晟笑道:「我寻了个理由,倒扣他半年俸禄,将那批嫁妆全部充了公。届时母后招你入宫封赐诰命时,再当做封礼,悉数还给你。」他说罢,神色很是骄傲,一副等着被表扬的样子,道:「如何?这一招狸猫换太子,是不是使的很聪明?」 林陌染点点头,肯定道:「你这只狸猫却是不错。」 燕乐晟讶然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愤愤道:「你竟然说朕是狸猫换的!」 「狸猫可比人可爱多了,我这是在夸你……」 燕乐晟挑起眉,困惑道:「哦?夸朕什么,夸朕可爱?」 林陌染当即忍不住了,「噗嗤」一笑。 两人在此间说笑,外面却是清理得热火朝天。片刻,黎笙轻轻敲了敲门扉,细声提醒道:「皇上,娘娘,外间打理好了。」 两人这才理了理衣裳,各自步出堂屋。 外间屏风已经撤掉,院子恢复了以往的干净,连一丝气味都没有,刚回到不久的夏雪正帮着黎笙打下手,吩咐小丫鬟道:「多淋些柠檬水,除味效果好……」 见林陌染一身素服走出来,夏雪忙走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奴婢请娘娘责罚!送给皇上和王爷的点心有毒,奴婢竟不曾察觉,差点就……」 林陌染摆摆手,「皇上和王爷都无恙,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下毒的真凶!你回来得正好!去将毒点心拿过来!」 被踢翻的毒点心已经收拾起来,如被放在食盒里,呈现在林陌染面前,其中还夹杂着被毒素侵染以致枯萎的草。 刚从回廊过来的赵婉莹和二姨娘,都是面色一白,眼睛紧紧盯着那两盒食盒,互相交换着眼色。 林陌染率先朝二姨娘开口问话,「方才本妃问你,你说是受了外人的指使,才将这两个食盒送到本妃院中,并不知道这食盒中装的是毒点心?」休杂巨划。 二姨娘忙道:「确是!将食盒给我的那个人,声称是小灶田师傅派来跑腿的,我想着是小灶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细想,还以为是小灶要来孝敬娘娘的,就直接拿过来了……」 林陌染又转向赵婉莹,「妹妹可能证实二姨娘的话?」 赵婉莹郑重点头,「二姨娘说的确是实话。」 「那么问题来了。」林陌染道:「二姨娘声称,给她食盒的那个人,是倦芳阁中的一个老嬷嬷,但是那个嬷嬷已经染病去世多年……」 咋听又出现一个诡异的事件,众人都是一惊。 然而燕肃祁的面色,却是在听到「倦芳阁」这三个字时,徒然一冷。 居高临下观望众人的林陌染没有错过他的面部神色的细节变化,心中一动,「倦芳阁」这三个字,进而最早是从大姨娘口中听到的,没想到如今却又在此时被提及……看来,她日后真有必要寻了机会,去倦芳阁赏赏风景了。 众人正等着她解释,林陌染收回思绪,续道:「不过巧的是,在场有一位,倒是和那个嬷嬷有关联。而这个人,又在方才被指认,在柴房起火的前一刻,曾刻意接近起火地……」 第四十三章 闻言,一直低头立在黎笙旁边的小丫鬟,猛地跳起来,左右一晃,竟然想突破人群逃跑-- 魏喜动作更快,一步跨过去就将她扭在了地上。 小丫鬟被按地上,死活挣扎不起来,这才哭喊道:「娘娘冤枉啊!娘娘,真不是奴婢做的!」 林陌染不急不缓看了她一眼,道:「不是你做的,你乱跑什么。且莫急着喊冤,听本妃分析完,再来看你到底是冤还是不冤。」 她接着续道:「不久前,你先是假扮成你那位逝去的姑婶,也就是倦芳阁病逝的老嬷嬷,在倦芳阁和二姨娘密会。顺便取了她给你准备的毒药,不巧却被大姨娘看见,后者及时提醒了本妃,本妃才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而你拿到毒药后,本只想毒死东偏院的那个小厮,来个杀人灭口。后来不知怎的,却又改变了注意。在赵侧妃和二姨娘进正院前,将毒药下在了食盒的甜点上。于是才有了本妃眼前这两盒毒甜点。」 「至于我是怎么看出来,凶手肯定是你的。那是因为……昨日,夏雪安排你和温九二人到东厢照顾卧病的黎笙。按理说,黎笙当晚未醒,照顾起她来根本不用费什么精力,更不需要两人同时守夜。可是早上我去东厢时,却看见你们二人都是哈欠连天。那么原因只可能是一个。」 她顿了顿,眼见着小丫鬟的脸色已然变了又变,冷冷续道:「你让温九一人守了全夜,而你却在柴房,拿关押在那里的小厮试毒药!今早,你怕别人发现小厮毒发身亡,所以才会匆匆在柴房放了一把火,企图毁尸灭迹……」 她言辞凿凿,根本不容小丫鬟反驳,后者一张脸灰白无比。愣愣地张大了一张嘴。连喊冤都忘了。 林陌染说得有些累,让夏雪取了几杯茶,和各主子分了喝,然后才悠悠甩出了今天的重磅炸弹,「先派小厮企图辱我清白,后派丫鬟企图毒我性命……二姨娘,我分析的这些罪名……你认么?」休大每划。 听闻矛头瞬间指向了自己!二姨娘腿一软,差点就要摔扑在地上——口中却很机灵地开始喊冤,「正妃娘娘冤枉啊!奴婢怎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双腿再顺势一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林陌染不动声色喝着茶。却唤温九,道:「本妃分析,昨晚你是守了全夜,可有不对?」 还扎着羊角辫的温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吓的一时不敢开口。 黎笙这时却站出来道:「不瞒几位主子,黎笙昨夜其实并未睡熟,子夜清醒时,亲眼看着她出了东厢,直到两柱香后我入睡,也不曾见她回来。」 林陌染「呯」的放下茶杯,冷然一笑,对着小丫鬟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小丫鬟见再也无可辩说,猛地挣脱两个内侍,忽地就往一旁的石柱撞了过去—— 魏喜动作更快,眼见着她要逃,轻功一起,不费力地将她整个就捞了回来,大力丢在燕乐晟和林陌染的脚边。 燕乐晟冷冷皱起半边眉头,护着林陌染退后了半步,又抬眼望着燕肃祁,漠然道:「姨娘谋害正妃,小丫鬟公然造次……九弟,你的九王府内宅,可比戏台还要热闹三分啊!」 燕肃祁面色一惧,狠狠地刮了二姨娘一眼,指着那个自杀不成反被吓掉半条命的丫鬟,吩咐左右道:「给爷将这个祸害拖下去!打到她招为止!」 左右喝一声,就要上去拿人。 林陌染慢悠悠一挥手,「慢着!」眼光凛然射向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的二姨娘,一字一句道:「要打,也是打这一个!」 「什么!」二姨娘听她说竟然要打自己,猛地抬起一双惊恐的眼睛,狠狠地瞟了林陌染一眼,扭头就转向赵婉莹,张口哭求道:「娘娘!!娘娘不要打奴婢!奴婢早已招认了,只是一时疏忽,没有管束好院里的下人,才教下人冲撞了娘娘!并非奴婢蓄意为之的啊!娘娘,如今那小厮已死,这笔账也勾销了一半,如何还要打我……」 赵婉莹不动声色将脚步往回一收。 二姨娘跪地而行,伸手想抱住她的双腿,不料却抱了个空,脑门狠狠磕在一旁的树干上,模样好不狼狈。 燕乐晟更加厌恶地皱起了眉,「什么时候有结果了,再来禀告朕。这府中的鸡毛蒜皮,朕实在……没兴趣奉陪!」 他把话一摞,转身就欲进屋,脚步一迈的同时,伸手一捞,想将林陌染也带进屋去,对他而言,「欣赏」这些妇人宅斗,哪里比得上和某人温存更有吸引力? 怎料林陌染面无表情将手往袖里一收,眼皮都不抬一下,那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整治内宅可比某人的邀请重要的多! 燕乐晟苦笑地摇摇头,带着一脸失望的表情步入里间。 林陌染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二姨娘面前,正色道:「二姨娘口口声声说并非蓄意为之,那么今天的毒点心又怎么解释?你和妹妹带来的人,放火烧死了作案的小厮,还烧塌了本妃的柴房,这笔账又该算到谁的头上呢?」 二姨娘不敢开口,捂着被撞破的额头,一个劲往赵婉莹身边缩。 燕肃祁是懒得开口,皇上一走,他干脆就袖手旁观,站在一旁冷笑起来。 既然王府的男主人都不管了,她这个女主人,岂非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林陌染冷冷一笑,直直走过去,吩咐许妈妈道:「许妈妈,二姨娘身为府中奴婢,主子问话,她公然不答,该如何惩罚?」 许妈妈如实道:「该掌嘴十下。」 二姨娘闻言,吓得两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她本就不受宠,全仗着自己是赵婉莹身边的大丫鬟,被临幸了几次,又有一张还算标致的脸,这才被抬成了姨娘……如果今儿连这张脸都被打毁了,她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林陌染不为所动,依然冷言道:「依本妃看,十下太少,该如方才王爷所言,打到她全招了为止!」 许妈妈得令,应声上前,一手扶正二姨娘的脸,狠狠一巴掌眼看就要砸下去—— 赵婉莹忽地拦在二姨娘身前,方才还无波无澜的脸,转瞬就阴沉下来,怒喝道:「住手!我今儿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我的面,打我赵婉莹院里出来的人!」 林陌染轻飘飘顺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心道:这女人忍了颇久,如今终于要跟自己叫板了! 赵婉莹一喝之下,又转身望向燕肃祁,二话没说直接双膝一屈跪下了,口中道:「王爷,姐姐口口声声说要算账,妾身此刻也想算一笔账!」 赵婉莹先指着烧毁的柴房,道:「那晚二姨娘不在东偏院,院里的小厮跑了出去冲撞娘娘,想来她是真不知情!更何况。当时小厮也招认,并无任何人指使,全是他自己肆意为之,妾身不明白,为何姐姐一定要将罪定在二姨娘身上?」 她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又指着昏死的小丫鬟,道:「至于这个丫鬟。点心是小灶的田师傅做了让送过来的,又是这个丫鬟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下的毒,柴房也是她烧的。小厮也是她毒死的!妾身和二姨娘完全不知情,今早也是想着姐姐刚嫁入王府,一心一意想来给姐姐请个安,怎知竟被姐姐说成是来下毒……妾身当真觉得十分冤枉!还请王爷为妾身和二姨娘作主啊!」 第四十四章 她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条条是道,将种种是非过错都撇到了旁人身上。 林陌染顿觉有些头大,看来她遍寻不到的宅斗对手,就在此间! 先是一跪,使得一手好苦肉计;再是神色委屈地辩论一番,避重就轻将黑说白,如今若是她林陌染还一味地要惩罚二姨娘,就是她心狠手辣,她不近人情,她是非不分了! 燕肃祁也是皱了皱眉,本想轻轻松松专心看戏。啥事都不掺和。不料赵婉莹却将决定权丢到他这里来………可是再一看面前跪着的那个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心先自软了一半,再看她那张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底还沉淀着汪汪的泪水,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哪里还有理智去明辨是非,当即一弯腰将她扶起来,满脸心疼,开口就哄道:「爱妃快快起来,地上寒凉,跪了膝盖疼怎么办?你且放心。本王定会为你做主!」 他转向林陌染,声色狠戾,「林陌染,依本王看,今晚最该打的人是你!小厮摸着你了吗?毒点心把你吃死了吗?没有!没有你穷叫嚣个什么劲儿!更何况,小厮死了,丫鬟也认罪了,你还有什么怨气,要撒在无辜的婉莹身上,啊?!」 靠!这么怨毒的话他也能说得出来?原以为他只是贪财,没想到还是个好色之徒!赵婉莹一招苦肉计就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口不择言了! 林陌染还没开口,身后里间的帘子突然被猛地撩起——探出来燕乐晟那高大挺拔的七尺之躯,满脸怒意,「燕肃祁!把你那满嘴狗屁给朕塞回去!」 他是真的怒了,不然不会张口就如此粗暴地骂人。林陌染心想,这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她且闭嘴,好好欣赏之。 燕乐晟盛怒之下,护着林陌染的高大身躯屹然而立,森冷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扫向神色复杂的燕肃祁,气势汹汹道:「依朕看,今天最最该打的就是你这张嘴!什么叫小厮摸着你了吗,什么叫点心毒死你了吗?!没有!这些全仗着弟妹能聪明化解!你身为她丈夫,为她做过什么?何曾护过她几许!燕肃祁,扪心自问一下,你今天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他话中的偏袒意味,早已比前几日更浓厚了几分,眼中的目光也分明在说,王府若待她不好,他今日当场就把她接走,哪怕冒天下之大不讳,谁都不能阻止他分毫! 燕肃祁怒睁双眼,想要争辩几句,却又不敢开口,尤其想起昨日在房中发生的种种,他的某处,就跟太阳穴一般疼了起来……真恨不得就此让皇兄把林陌染拎走算了!免得他王府老是为了这个女人闹得鸡犬不宁! 可是就这么让他把人抢走,又显得自己着实窝囊!林陌染明明是他的妻子,为啥今日他却管教不得了?! 他这边千般思绪,万般苦不堪言,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旁的赵婉莹见皇上将人护得这么牢,而自己这方的王爷却不敢言语,真真觉得好不甘心!她不知这些日子皇上和林陌染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凭什么林陌染能得到皇上的偏护,冷冷一笑,张口就讽刺道:「正妃娘娘,这可是九王府的家事,不好教外人插手吧。」 林陌染低头不言,这个时候,燕乐晟都站出来帮她了,她不应该再开口,而是要冷静,免得让事态更加失控。 燕乐晟却抢过话头,呛道:「怎么,朕身为九王爷的长兄,如何今日在你口中却成了外人?是你不想认我这个兄长,还是你不想我这个当兄长的认你为弟妹?」 赵婉莹脸色一白,她有怨气也只能仗着王府宠妃的身份,对着林陌染撒泼,哪里敢直接跟皇上争辩? 略一思索,忽而脸色转为哀恸,她半是嗔怨半是哀求地掐了燕肃祁一下,就撒泼道:「你到底站在谁那边,快说话啊!二姨娘是从我院里出去的,如今我若是连个身边的小小婢女都保不住,我也没脸活了!你是想看着我活活被气死吗?!」 说罢,帕子一捂脸,抱着二姨娘,两人就哭得个声泪俱下。休大每号。 她话说得严重,哭得又凄切,燕肃祁哪忍心看她这般哭哭啼啼,嘴一硬,憋在心里的话就悉数吐了出来,冲燕乐晟顶撞道:「皇兄若觉得我待她不好,那你直接带走便是!这么一个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女人,没了就没了,我燕肃祁丝毫不心疼!倒是皇兄你为了我府上一个姨娘,如此咄咄逼人,有点过分了吧!」 燕乐晟也老实不客气,用他的话直接反驳回去,「九弟也知道,为了一个姨娘,为难王府正妃,甚至放言要舍弃正妃保姨娘,这行为……何尝不教人引为诟病?!」 燕肃祁愣了愣。 燕乐晟冷眉斜挑,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再次将矛头转向了今天的重头戏,开口逼问道:「听你们说了这么多废话,朕耳朵都要起茧了!一个个都喊着要算账,朕也来给你们算一笔账!九弟,朕先问你,点心下毒案和小厮冲撞王妃的旧账,今日到底是算还是不算?!」 燕肃祁张了张嘴,既不愿算,又找不到理由推却。瞥一眼赵婉莹和二姨娘,两人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实在演不下去。都双双停止了哭泣,泪痕满面的瘫坐地上,眼中尽是怨怼,一时间更难开口了。 燕乐晟看一眼各人,冷冷道:「朕这笔帐很好算,该打的要打,该罚的也要罚。」他先指着那个昏死的肇事小丫鬟。「身上背了一条人命,还想再次祸害九王妃,连朕都差点误食了你的毒点心。这等心肠狠辣之人,就不必留着了!拖下去乱棍打死,家中所有人取消户籍,充为流民,九世不得入官家为婢!」 他顿了顿,看向二姨娘,却扭头问林陌染道:「至于这个嘛,内宅妇人,弟妹主持中馈,自然由弟妹处置。算来,太后赐封给弟妹的诰命,这两日也该下来了,作为这王府中第一位有诰命的亲王妃,即便朕后宫中的贵妃来了,也是堪堪比她虚高一级而已。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姨娘?弟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理,朕自然无二话。」 说罢,递过去一道暧昧带笑的目光,那神色,也不知是在百分百支持她做任何事呢,还是在为她争取到诰命而邀功? 林陌染装做看不懂,淡淡颔首,道:「既然是皇上算好的账,又已处罚了凶手,那么妾身今日也不再重罚其余各位。二姨娘这边。还是依许妈妈方才所说那样,掌嘴十下便可。」 二姨娘一抖,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声,「你怎么敢……」又扯着赵婉莹,哭道:「娘娘,她欺人太甚,费了这么口舌,竟然还要打我!」 赵婉莹却是一理云鬓,幽幽站了起来,并不理会二姨娘的哭求。她是个聪明人,如何不知,此时就算她再开口,事件也早已尘埃落定。再开口,也不过是平白泼了自己一身脏水而已。两相权衡,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了。 她道:「此事全凭皇上、九王爷、正妃娘娘定夺,妾身纵使不服,也不敢有二话。」赵婉莹把这满含怨气的话语一摞,冷冷站在一旁,阴沉着脸,再也不说话。 不管燕肃祁如何扯她的衣袖拉她的手,她都是冷着一张脸,眼皮都不抬一下。燕肃祁转而将充满怒意的目光都投向了林陌染。 第四十五章 站在对面的林陌染,将这一幕幕看在眼中,直觉自己和燕肃祁之间这点恨,已然是越积越大—— 不知道这九王府她还能呆多久,至少在那件事做成前,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小命保住! 许妈妈见各位主子话都说完,皆是一副冷冷对峙的做派,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二姨娘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话语显出几分底气,正色道:「今日主持中馈的余嬷嬷不在,老奴身为正院的管事妈妈,只好代为其劳,替娘娘赏你这十个耳光了!」 二姨娘怒睁一双眼,「你怎么敢!你个狗奴才怎么敢打我!!」把头一转,「王爷!王爷救我——」 话音未落,许妈妈一个爽利的耳光已然抽了上去! 「啪」一声脆响! 二姨娘被打得整个上半身一歪,差点趴在地上。 许妈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扶正她的身子,不停歇地又是两三个耳光直抽过去—— 眼看着那张浓妆厚抹的脸,上面的粉黛一层层掉,露出一张姿色只算中上的面容,还肿了一大半!二姨娘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两道泪痕挂在脸上,更显滑稽! 在场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二姨娘当众受罚,所有人都禁了声,面上神色各异,既有惊恐,也有快慰,还有沉思。正妃入主正院才几日时间,已经敢公然和府内的老人叫板,还第一个拿宠妃赵婉莹身边的人开刷,此等魄力,不得不让人甘拜下风…… 五六下耳光后,就连方才还惨哭叫嚣的二姨娘,也没了声响,高肿着两边脸,昏死过去。 安静的院中,只剩下一声声掌掴的声音,越发显得刺耳。 林陌染想起不久前,自己也在这府中,被太后一声令下,结结实实挨了两个耳光,那疼痛和屈辱,她此生再也不愿承受第二次。如今眼见仇人被打,自己心中却无半分快感,只觉得十分疲累—— 若非她感觉到危险,提前察觉,若非今日有皇上撑腰……就算她没有中毒、大难不死,只怕如今也要在院中跪着挨打。 内宅争斗,但凡示弱分毫,都会被人骑在头上。重活两世,她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斯境地! 十下耳光,也不过一盏茶时间,就悉数打完。二姨娘早已疼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赵婉莹则是死死揪着手中的帕子,望向林陌染的脸色更加阴沉,狠狠一挥手,让左右丫鬟上前将二姨娘扶了下去。 林陌染不动声色默默站着,面色如常。 这两人是头一遭在她这里吃苦头,若是从此吸取教训,安分守己,那是再好不过,就怕不服气,再来找茬,可就有够她受的了。 她稳了稳心神,道:「今日受罚,还望二姨娘能引以为鉴,下不为例。如今此间事已了,大家便各自散去吧。」又吩咐道:「夏雪,你且去找几个太医,为二姨娘开几副消肿止痛的药;许妈妈,下毒丫鬟的后事,还请你代为料理。」 几人领命,都准备离去。在场众人饱受震慑,也是巴不得赶紧立场。休双他血。 不料却在这时,院外忽然一声高喊,「圣旨到!」生生将这一方压抑萧杀的气氛驱散殆尽—— 在场的人又是一惊,不知道今天还要遭遇多少波折! 一行人来势汹汹,还未踏进正院,太监尖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九王妃林氏接旨!」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林陌染。 林陌染皱眉,这时候宫中降旨,莫非两件事:赐封诰命,退婚和离……这封谕旨,是为哪件事而来? 她神色颇有些担忧地和燕乐晟对望一眼,后者却胸有成竹一笑,低声回了她四个字:「别怕,有我。」 她才放下心,盈盈上前跪地接旨。 颁布谕旨的一行人,脚步匆匆,却面色沉静肃穆。院中人皆是战战兢兢跪着,尤其跪在队伍最前面的林陌染。此时也不由得有几分紧张。 然而当为首那人一脚刚踏进正院,就愣住了—— 皱眉看着这院中跪倒的、站起的一溜人,期间还夹杂着横眉冷对的皇室兄弟俩,昏死过去的二姨娘,和一个额头带血、不辨死活的丫鬟——眉头顿时皱得老深,就差没两眼一翻,直接背过气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进宫和太后叙话完回来的余嬷嬷。 余嬷嬷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宫中的太监和女官。 众人都是宫中的老人,见惯了宫廷内宅的腥风血雨,咋见眼前这让人浮想联翩的场面。都是默默不吭声,面色都不改。每人都稳稳捧着手上的一盘盘金银玉石等物,一动不动。 日光照映下,金银玉石光泽浮动,熠熠生辉。 贪财的燕肃祁几乎看直了眼,也顾不上去哄委屈的赵婉莹,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赐封的礼金上。 然而细看之下,可以见得他眼角渐渐勾起一丝疑惑:这些赏赐好生面熟,似乎正对应着某人的嫁妆礼单…… 燕乐晟冷冷将他的形态看进眼底,不动声色冷嘲一笑,心想,若你知道那些是林陌染的嫁妆,是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却被太后拿来赏赐林陌染,你连分毫都不得动用。真不知道要去哪里哭呢! 果然。片刻后,燕肃祁的眼神已由兴奋转为恼怒,再然后,他醒悟过来,扭头对上自家腹黑哥哥的目光,目光中恼怒一圈圈扩大,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受伤神色。 燕乐晟神色无辜地一摊手,悠然开口对着他唇语道:「太后赏的,为兄也没办法。」 燕肃祁顿时一脸气炸的表情! 他当然不信,却也无可奈何。愤怒的小眼神扫射了一圈,没找到发泄的对象,最终如石沉大海一般,缓缓地散去,双肩一塌,彻底颓然了。 两兄弟暗中较量,旁人都没看清,只把眼光都集中在刚进正院沉雪坞的一众人身上。 其中一名稍显老态的太监当先一站,抖开手中的谕旨,就念道:「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念九王府九王妃林氏品性贤淑,特赐封正一品亲王妃诰命,赏正一品朝服并白玉金钗八件,文房四宝若干,云锦十二匹……」 黎笙和夏雪朝林陌染投去一道欣喜的目光。 跪地接旨的林陌染,却是悄悄扭头朝燕乐晟看了一眼,后者眼底泛起淡淡的宠溺笑容,点了点头。 然而,林陌染还来不及回以一笑,那太监又念道:「赐封九王府侧妃赵氏从一品亲王妃诰命,赏从一品朝服并白玉金钗六件……两日后太后六十寿宴,宫中设宴,特邀请两位亲王妃入宫同聚,钦此。」 林陌染当即一愣。 太监催促道:「两位娘娘请上前领旨。」 她才站起来,往前迈了一步,身旁赵婉莹盈盈一福,带着满脸的意气风发,笑着从她身边一晃而过,手肘猛地在她身侧一顶——面上却是不温不火地将谕旨接过,捧在手中。 林陌染的肋骨被她这一下撞得生疼,无奈太监在前看着,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也将她那一份谕旨领了,耳边不时传来赵婉莹得意的笑声…… 想来,北燕历史上从没有哪位侧妃能受封诰命,还是和她这个正妃同日同时被赐封……足见她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是多么的低下;足见赵婉莹这个外甥女在太后眼中,是多么的受宠! 第四十六章 方才审案还言辞凿凿不可一世的林陌染,瞬间沉静下来。 她自诩一张伶牙俐齿不输任何人,一旦被人陷害,总能轻轻松松三言两语扳回胜局;而今看来,人活得聪明,不若找一个聪明的大腿。至少今日,在此刻,确确实实是赵婉莹胜过了她。 她走回自己的位置,燕乐晟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然而望了望她手中的谕旨时,顿时欲言又止。 太监宣布了太后的圣旨,领着宫中女官便离开,留下一个余嬷嬷,神色复杂地看着诸位主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道:「皇上,太后让老奴代为转告,王府内宅之事,还请皇上不要过多插手,还请皇上这便回宫吧!」休双他圾。 方才的太监宫女都未走远,而是静静立于院外,正是等着接皇上回宫呢! 燕乐晟面色一凛,手中下意识狠狠一握拳,眼角边的筋络泛起淡淡青色,足见他的克制和隐忍。 他望向林陌染,眼中泛起浓浓的不舍和不安。 此间事未了,太后又下诏,同时赐封两位王妃,平白横插了一脚,让方才还站在上风的林陌染,生生被扯下来一半,和赵婉莹不相伯仲间……林陌染内心,又如何不忧? 余嬷嬷又转向燕肃祁,「王爷,太后也让老奴代为转告,内宅之事,还望王爷能好生治理,该留的留,不该留的……早日斩草除根!」 怒气未减的燕肃祁,一把将赵婉莹再次牢牢牵住,很明白地显示出在他心里,谁该留,谁不该留。 余嬷嬷轻微叹气,又转向林陌染,道:「王妃娘娘,太后也有话让老奴转告你。」 林陌染欠身,「嬷嬷请说。」 「凡是以和为贵,娘娘切勿强势凌人。而今又正直太后寿宴将近,太后平生最不喜看到内宅利益相争,矛盾纠缠……」余嬷嬷顿了顿,斜眼看向林陌染,道:「太后希望,王妃能收敛一二。此外,由于娘娘刚进王府,对宫闺礼仪皆不熟悉,行为有失检点,等寿宴结束后,请娘娘每个单日午时进宫,随在安姑姑身边学习礼仪。」 余嬷嬷话一说完,赵婉莹立刻偷偷掩嘴,嗤笑出声来,又对着燕肃祁耳语了几句什么,两人都是一脸鄙视地看向林陌染,笑声越发放肆。 几句闲笑传了出来,依稀辨出是一句:「自己的宫闺礼仪都还没学全,倒来教训别院的姨娘!当真是贻笑大方呢!」 燕肃祁随即附和大笑,「皇兄,这场闹剧想必你也看够了!我看就这样结了吧。以和为贵嘛!更何况,林陌染连礼仪规矩都没学会,哪有资格来教训旁人。她说的话,自是半句都不能听的,你说是不?」 好不容易树立起正院的震慑力,眼看着就要被赵婉莹和燕肃祁压下去,林陌染真觉得这一道谕旨来得不是时候!虽然她懂得,燕乐晟想借这诰命,让她及早入宫…… 想了想,她悠然一笑,顺着话头道:「二姨娘犯了错,尚不知悔悟,还要叫本妃这个宫闺礼仪都没学全的人来教训,王爷,妾身斗胆问一句,二姨娘的礼节举止岂非还在本妃之下?这么说来,到底是谁礼仪没学全,岂不是一目了然?」 燕乐晟堪堪一笑。没忍住声音,索性微咳一声掩饰而过。 燕肃祁则沉着一张脸。 再一看赵婉莹和二姨娘,都是一脸尴尬气恼的表情。 眼看方才已经缓和的气氛再一次剑拔嚣张,余嬷嬷赶紧出来打圆场,「魏公公,时候不早了,该护送皇上回宫了!」 魏喜点点头,将手中撞得头破血流的丫鬟交给几个粗使婆子,走到燕乐晟面前,恭恭敬敬一俯身,「皇上,这边请。」 燕乐晟掩去神色中的笑意。对着燕肃祁等人。漠然道:「少养一些不长眼的人,身边就少一些这种不长眼的事。弟妹心善,下次若是朕遇到,可不是掌嘴十下就能饶恕的!」 赵婉莹沉着头,眼睛死死盯着二姨娘那张肥肿的脸,默不吭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燕乐晟冷哼一声,扭头深深望了林陌染一眼,这才领着一众太监宫女离开后院。皇上一走,此间事算真正告一段落。 林陌染和赵婉莹各自手中捧着谕旨,身后站着几个捧着礼盘的小厮丫鬟。两两相望。 一个神色平淡,一个怒目相向。 林陌染默立片刻,心知依赵婉莹那个性子,绝对不会因燕乐晟一句话就善罢甘休。索性懒得和这群人客套,丢下一句:「许妈妈,送客。」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后,夏雪和黎笙处理完下毒的事。进来如实禀报林陌染。 夏雪手里还拿着一串库房的钥匙,「娘娘,嫁妆放在库房西厢,钥匙奴婢已经拿到了,今晚……?」 林陌染望着黎笙,「你身体可还好?能撑过今晚吗?」 黎笙点点头,「奴婢自小习武,底子好,虽不能与人打斗,但这点伤痛,还是不碍事的!」 林陌染笑道,「看你瘦瘦小小的,昨晚让夏雪转告你盯紧两个丫鬟时,还怕你撑不住睡了去……如今没事便好!」 她旋即转向夏雪,正色道:「今晚林奕来时,你们俩便按我所说的去做。记住,六十四箱嫁妆,箱子左下角标了刻痕的,都装的是玉石,一共四十箱。林奕今晚若是取不完,明儿我就让黎笙回家休息,借此将剩下的一并送出去。」 夏雪和黎笙立刻点头应下。 林陌染想了想,续道:「余嬷嬷今日从宫中回来,声称太后六十大寿将近……我们的玉石,或许能派上用场!」 黎笙讶然,「娘娘是想将玉石卖给皇家?」 「 不错!」林陌染道,「把这个想法转告林奕,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林府的嫁妆换成玉石,自然早就想好了要如何从中牟利!」 夏雪犹豫道:「若是他将事情抖出去,说我们偷换嫁妆,还公然卖给皇家,给太后当寿礼……」 林陌染失笑,「不会的,且不说林奕此人对母亲和兄长多么忠心,我隐约还觉得,他应该是有求于我们,才会如此卖命!」 她眉头一锁,似突然想到什么,呐呐道:「只是,他为何会忠心?又为何一定要认着这支簪子……」他双反亡。 两个小丫鬟也是一脸茫然。 黎笙低声提议道:「奴婢可以找哥哥联系皇上,先同皇上商量一下,娘娘你看可好?」 「 有道理。」林陌染一挥手,「就这么着吧!」转瞬又笑了,「只是本妃不甘心,身边的这一群人,不是有求于我,就是别人安排的眼线,连你这个小丫头也是皇上的人……」 黎笙瞧一眼夏雪,急得就要跪下了,口中忙道:「娘娘!奴婢虽是皇上安排的人,但奴婢确确实实一心向着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其实皇上、皇上也一心……向着娘娘的!」 林陌染顿时嘴角上扬,「看看,本妃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急着替他说好话……」 黎笙脸憋得更红,瞠目结舌就是急得说不清话。 林陌染见逗趣这小丫头实在好玩,笑得止不住口,「本妃开个玩笑,别着急!」好半晌才停下,道:「天色也不早,今日大家都累了,你们且去休息吧!晚上可还有得你们忙呢!」 第四十七章 打发了两个丫鬟各自去休息,林陌染懒散地斜靠在罗汉榻上,一手捧着熏炉,一手举着闲书,心思却渐渐浮起,越发杂乱,半晌都没看进去一个字。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黎笙和夏雪的忠心,她已是信了八分,不然不会事事都交待她们亲自去做。至于许妈妈,在没法脱离余嬷嬷的控制时,她必须将她留下,好歹是娘家带出来的人,怎么说也比假情假意的余嬷嬷要可靠一点…… 一想起这纷杂烦乱的内宅诸事,真是头疼得很! 不想就这么思索片刻,竟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直到日头偏西,才悠悠醒转过来。 林陌染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唤人——这时,堂屋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探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却是余嬷嬷。 她在榻上坐直身体,恭敬地欠了欠身,道:「方才睡迷糊了,嬷嬷可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余嬷嬷进来后,先是不动声色将门掩上,才转身唤道:「不妨事。娘娘累了,便多睡会儿。若是娘娘已然睡醒,不知可否听老奴说几句话?」 林陌染眉宇一翘,心知她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前来,不敢怠慢,下了榻,亲自伸手将她虚扶起来,又赐了座,才郑重道:「可是太后有事要交待?」 余嬷嬷神色一缓,「不是什么大事,和太后也无关系。」她斟酌片刻,才缓缓续道:「是老奴心里有些话,想和娘娘单独谈。」 林陌染更加不解,嘴上还是应道:「嬷嬷不妨直说,妾身都一一听着。」 余嬷嬷点点头,道:「老奴今日进宫,听得一些见闻,不知娘娘是否感兴趣?」 「 嬷嬷且说!」废话,这摆明是和她有关系,怎能不感兴趣呢!林陌染心里一叹,老油条就是会卖关子!非得让自己求着她说,她才肯说…… 余嬷嬷缓缓续道:「一是关于娘娘的嫁妆,想必皇上今日也跟娘娘说了。早朝之上,顾察升顾大人亲口承认,是他贪财,差人偷取了林府的嫁妆,如今已将失窃嫁妆悉数归还,由皇上代为收缴。」 林陌染道:「皇上确与妾身提及此事。」但见对方欲言又止,她又追问:「嬷嬷可是有话想提醒妾身?」 余嬷嬷神色担忧,「顾察升同时还递交了归辞的奏折。老奴离宫前,听说皇上那边已然批了。只是外界有些传闻,说是顾察升大人请辞前几日,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如今带着家里老小,回了老家,守着那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 林陌染思索片刻,道:「顾大人此前已有品级,如今即便请辞归田,也可每年领取不菲的俸禄……嬷嬷想和妾身探讨的事情,想必不是顾大人的吃穿用度如何拮据,而是另有其他吧?」 余嬷嬷苦笑道:「娘娘所言极是。两日后,娘娘就要回府省亲。这顾大人,与林府上的二夫人,据说是远亲,当年他入朝为官,还是林大人一力提拔上去的……老奴只怕娘娘回府后,会遭到二夫人刁难……」 林陌染了然一笑,「妾身会注意的。」 回家省亲,想必就算没有这摊事,顾清媚也不会让她日子好过的!还有两天,想想也是头疼啊……然而余嬷嬷今日将话挑明,怕不只是让她提防顾清媚那么简单吧!林陌染暗暗思索,决定先将此事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 余嬷嬷啜了一口茶,并没有走人的意思,反而开口道了另一件事,「还有一事,老奴想提醒娘娘。娘娘可知,德妃已死。」她缓了缓,刻意压低声音,才续道:「……是被人毒死的。」 林陌染心里一惊。 德妃设计陷害王府正妃,有损于德性,自感羞愧,服毒自杀……这是皇家对外宣称的版本。细细想来,其实破绽百出。 但林陌染并没有细问其中因缘。而今咋听德妃竟是被毒死的,也不觉心神一诧,脱口而出问道:「嬷嬷可知那人是谁?」 余嬷嬷摇头,「老奴不知……但赵家的人,却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说是娘娘你派人下的毒手。前两日,左丞相赵琅坤大人领着两个儿子,在皇上的政阳宫外跪了一个时辰,声称皇上不给出一个满意的说法,就坚决不起来。」 林陌染苦笑皱眉,关于这件事,燕乐晟竟然一句话都不曾跟她说过!是怕她担心,还是觉得没必要? 余嬷嬷续道:「皇上差了几个嬷嬷去指认现场,证实确是德妃自己服的毒,这才将赵家的人打发了……只是老奴多嘴提醒一句,德妃乃是赵大人的嫡长女,赵家想必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娘娘往后还是多注意些为好!」 林陌染点点头,赵家人的手暂时还伸不到她这里来,她比较好奇的是,宫里给德妃下毒的那位。是站在她这边的呢?还是另有其人,来者不善? 余嬷嬷看出她的疑惑,摇头道:「关于那人……老奴倒是有些想法,但不好说。老奴只能提醒娘娘,赵家是皇上下的一枚棋子,下得好了,满朝安稳无事;下得不好……只怕又要引来一场腥风血雨。在这期间。少不得有好些人想从中作梗!娘娘虽和德妃、赵侧妃有些过节,但若能处理好,想必还是无碍!就怕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将娘娘你卷入这些政治是非中……这些是非,一旦卷入,再想抽身而出,可就难了!」 林陌染莞尔一笑,她还是很爱惜羽毛的,对于这些没必要的麻烦,她的看法和余嬷嬷一致,明哲保身! 只是没想到燕乐晟那似笑非笑的轻松神色背后,竟然背负了那么重的担子。这些时日,她只看到他是如何护她,如何在宅斗中伸出大腿让她抱……却没有看到,更多的时候,他要护的,是全天下的百姓,是这片北燕江山的长盛不衰。 或许这一刻。她才真真实实感觉到。燕乐晟是这片土地的帝王,是北燕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皇帝…… 林陌染收回思绪,回望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的余嬷嬷,了然一笑,直白道:「嬷嬷与妾身说了这好些话,妾身都一一铭记在心。如此恩情,无以为报,若嬷嬷有事相求,只管说来,妾身定当全力相助。」 余嬷嬷眼神中。再次一闪而过那种满意欣慰的神色。 她看得真切。想当然,这后宅之中,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永远的仇家,有的只是利益关系!她能给余嬷嬷的好处,必定是其他人给不了的,所以余嬷嬷才会这么好心,将这些有用的信息抖给她听。 余嬷嬷笑着赞许道:「娘娘把内宅诸事看得透彻,老奴此来,确实有求于娘娘。而且放眼整个九王府,也只有娘娘可以施以援手。」 「哦?」余嬷嬷竟然这么抬举她,林陌染轻笑道:「本妃一来没有钱,二来没有权,娘家虽是江陵首府,却也不甚亲近。想来,最大的优势,大概便是侥幸得了皇上的青睐……余嬷嬷要说的这件事,可是与皇上相关?」 「娘娘所言,八九不离十。」余嬷嬷点点头,神色中竟然有些紧张,「老奴是想求娘娘,让老奴离开王府……回宫!」 林陌染方才到了嘴边的话语一滞。她原以为,余嬷嬷是想将什么人安插到皇上身边,却没想到,竟然是请求自己助她离开王府…… 第四十八章 余嬷嬷笑着续道,「有些话,老奴不妨直说。娘娘心里其实也一直希望老奴离开王府,至少将中馈交出来,交给正院打理……所以老奴才斗胆向娘娘提出这个请求。」 林陌染有些尴尬,「其实,我原也没想过赶你出府,只是想将中馈掌握在手里,毕竟我不受宠,手中若是再没有些权利,在这王府的生活就有些难以为继了。」 余嬷嬷了然点头,「老奴这话并不是怨怼,而是真心的请求。老奴在宫中伺候了太后半辈子,若不是九王爷不争气,太后也断不会舍得让老奴出宫,长年呆在这九王府里……人老了,有些人和事,习惯了,就很难改变。」 她叹口气,「今日入宫,又听得太后抱怨,十二公主这两日吵着不去上安姑姑的礼仪课,说是一定要王妃娘娘进宫陪着方肯去。太后没办法,只好将十二公主接到自己宫里。太后毕竟年迈,如今又带着个小公主,身体更是吃不消,就越发怀念当时老奴在宫里照顾她的时日了。」 余嬷嬷这一席话,重点很多,林陌染听了半晌,取轻避重,只道:「余嬷嬷想回宫,只要太后一句话便可。如今看来,怕只是缺个由头吧?」 「正是。」余嬷嬷道,「这由头,还须得娘娘来起,旁的人就没这个能力。」 林陌染微侧了侧头,「此话怎讲?」 余嬷嬷却不再继续说,淡淡一笑,「等时候到了,娘娘自然知晓。」 送走了余嬷嬷,林陌染更加郁闷,心想,这人活久了,真的可以成精! 好比余嬷嬷,每次和她对话,都是话中有话,点到为止……说了半天,她都不知道对方求她什么,还在云里雾里!一眼能看透的人,她还能小心提防;看不透的人,防不胜防!真希望余嬷嬷是真心想离开王府回宫,这样的人,她真不知道怎么下手去和她斗! 眼见着日头偏黑,夏雪端来一盒子饭菜,亲自一道道摆上桌,道:「娘娘该用膳了,这是中馈特意让厨房送来的酒蟹,说是余嬷嬷入宫,太后赏赐的御膳呢!」 林陌染扫一眼那盘色泽上佳的酒蟹,顿时苦笑不已,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用酒浸渍过的大闸蟹么!上辈子在酒桌上可没少吃,如今到了这一世,竟成了宫里御赐的膳食! 夏雪见她胃口不好,还道是紧张今晚的事情,低声安慰道:「娘娘且放宽心,既然膳食都已备好,娘娘只管吃就是!能吃多少吃多少,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话语别有用意,林陌染自然一听就明白,索性擦了手,也坐到八仙桌旁,两根手指拈起一条蟹钳子——冷不丁夏雪一声轻叫! 「哎呀!娘娘快看,这螃蟹的壳上,好像刻了字!」 夏雪一声叫完,再一细看,顿时红了半边脸,赶紧将自己的嘴巴捂住,嬉皮笑脸地朝林陌染眨眼睛。 林陌染顿时有些头大。 只因这蟹壳上刻着不是别的,而是一句「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却是借用了王维思念家乡梅花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眷念……不稍说,只可能是出自燕乐晟的手笔! 这个人,还真是无处不在!连太后赏给她的大闸蟹都要染指!就不怕被府里其他人看见? 夏雪早已笑开了,「皇上对娘娘还真是情真意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把娘娘娶进宫呢?」 林陌染一手挥过去,「讨打!本妃可是九王府的正妃,哪有入宫的道理!」 夏雪还是笑,「王爷对娘娘不好,娘娘何不找个稀罕自己的良人?等哪日和离了,娘娘不就可以入宫了吗?」 林陌染一手按她嘴上,「没点分寸,叫人听了怎么办,小心隔墙有耳!」 然而等夏雪捧起食盒笑着离开,她还是没恍过神来。 燕肃祁对她确实不好。方才许妈妈来说,他在赵婉莹的云雀阁设宴,说是要哄赵婉莹开心,还特意破例请了好些个说书的女先生,说的是庶妾赶跑凶悍正妻的桥段…… 林陌染笑了笑,一手轻轻抚上眉间那三道黑色痕迹……不知道他的窗外,是不是真有一树蜡梅正独自盛开呢?休肝丰划。 此时,北燕宫中,政阳殿。 燕乐晟一手闲闲翻着案上卷宗,目光却倏忽望向了窗外。 柳条格的槛窗之外,是渐渐沉寂下来的夜。在这晕开的无边墨色中,一树新栽的六瓣白梅,正是开得最好最盛的时节。清雅的香味,化解了这大殿里压抑沉闷的气氛。 他禁不住嘴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放下了手里的奏折和笔墨,几乎是饕餮地深吸一口气,原本锁紧的眉头,也渐渐平展开去,神色间的疲乏已是减了七分。 「皇上。」一旁候着的魏喜轻声提醒道:「方才辰靳所言,九王妃有一批玉石要私下里卖给皇家,作为太后的寿礼。皇上如此轻易地应下,可有不妥?」 燕乐晟不以为然,负手踱步到窗边,隔窗凝望着那一树梅花,笑道:「如何不妥?朕倒是觉得,十分之妥!」 他回过头来,眼中显而易见一抹化不开的宠溺,嘴边的笑意更深,「她煞费苦心在嫁妆一事上做了这许多文章,可谓偷抢拐骗,招招用尽,想来也不过是为了钱。她需要钱,朕便给她钱!兴许有了钱,她才能尽快做完她想做的事……」 一言至此,他神色随即一暗,「等做完了那件事,她才能尽快来到朕的身边。朕,才不必每天空对着这一树梅花睹物思人。」 燕乐晟苦笑片刻,一挥手,释然道:「也罢!明日母后就该宣她进宫了!你说,朕届时该找个什么借口,去一趟母后宫中呢?」 魏喜无奈叹道:「皇上可以继续称病,说要散心……」 燕乐晟皱眉,「不可!朕今日出宫去九王府,已经用过这个借口了!你再想一个!」 魏喜苦着脸,「皇上兴许想去看望一下十二公主?听闻她今日又闹着不肯上课,被太后接去了宫中……」 「此话当真?!」燕乐晟顿时眉眼带笑,「真不愧是我的十二妹!闹脾气闹得太及时了!」 魏喜在一旁默默擦了一把汗,心想,但凡和九王妃沾上边,闹脾气都能成为好事。 燕乐晟笑意不减,续道:「魏喜,你去安排,明天下了早朝,我就去母后宫里看望小瑾。至于辰靳,让他今晚按时赴约,地点就是江陵城西新开的茶楼,切勿被人发现!」 魏喜应道:「是。」 夜色降临,沉雪坞。 夏雪将晚膳拾掇好没多久,林陌染算算时间,林奕也该来了。遂拉起夏雪就往院外走。 许妈妈在院外坐着纳凉,询问地看了一眼,林陌染故意大声道:「醉蟹吃了肚胀得很,夏雪,你陪本妃去散步消食,沉雪坞西侧有片竹林,白日里看着景色挺不错。今儿赶着夜色清明,赏会儿月去!」 许妈妈就没再说什么,亲自提了盏通亮的灯笼。将二人送出沉雪坞,才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里蒲扇,和几个婆子唠嗑。 走了没多久,就有一个小丫鬟远远疾走过来报,说府外有个男子,自称是黎笙的哥哥,听闻妹妹受伤病得不轻,特来探望,如今正安排在后院西门的小侧堂中候着,余嬷嬷让来禀告一声。 第四十九章 林陌染不动声色点着夏雪道:「且去把黎笙叫来,她身体尚未恢复,行动不便,你陪她一同去。」又拉过那个小丫鬟道,「这里夜黑路窄,你来提灯笼。给本妃带路。回沉雪坞吧。」 小丫鬟不疑有他,乖巧地提过灯笼就往前走。 夏雪打了个眼色,神色若常地往黎笙的偏房去。 许妈妈见她只有一个人回来,忙迎上去,「娘娘怎么一个人回来,方才夏雪回来说,黎笙的哥哥来了,说在西门等有一段时间,要赶紧过去,自个儿扶着黎笙就去了。」她边指手画脚解释。边领着林陌染往里屋走,「黎笙手里还拿了好些个香囊和布袋,说是带给家人的……真不知道这小妮子分来正院短短几日,哪里捞来这么多油水!」 林陌染只是笑笑,想来夏雪已经到了库房,便对那个一路跟过来的小丫鬟道:「回去复命吧,顺便告诉余嬷嬷,黎笙这次因为本妃而受伤,本妃准备了一些薄礼,算是答谢,已经差夏雪去库房领取,一会儿都放进马车,直接用马车送黎笙的哥哥离开西门,守门的小厮们就不必检查了。」 小丫鬟应下,请了安要走,林陌染又把她叫住,道:「还有一事,替本妃转告余嬷嬷,明儿入宫向太后谢恩,还请她陪同一起前往。」 她这话说得隐晦,旁人只道受封诰命入宫谢恩,带上宫里出来的嬷嬷,心里多几分底气,并不知道她其实是在暗示余嬷嬷,下午她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在心里。如今借谢恩入宫,说不定就是余嬷嬷离开王府重返皇宫的机会!只要余嬷嬷不拦着她安排给林奕的事,她自然就会帮她! 那边厢小丫鬟独自离去。这边厢,林陌染拉起许妈妈的手往里屋走,亲热道:「许妈妈随我进了王府这些日,衣食住行可还习惯?」 许妈妈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道:「习惯习惯!王府不愧是皇家大院,吃穿用度样样都比在林府强上几分。」 林陌染笑笑,装做不经意道:「许妈妈习惯就好,我还寻思着,若你吃住得不好,倒不若请示王爷,将你送回林府去安享晚年……」 话未说完,许妈妈就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娘娘!娘娘可不要赶老奴走啊!老奴既然已经陪嫁到九王府,在这给娘娘你当管事妈妈,可就再也没想过离开王府,离开娘娘了啊!」 林陌染心中鄙视,这话也不知道能信上几分!眼下不过是瞧着她混得还不错,才没想过离开;哪日要是她这棵大树倒了,许妈妈肯定巴不得立刻就滚回林府去给顾清媚当狗腿子! 想来,母亲也真是可悲!嫁给了首富,却不受宠;生了个儿子,好不容易养大,说没就没了;女儿脸上有胎记;陪嫁丫鬟生了异心……简直没有半分活路! 许妈妈见她低头沉思并不作答,面上更加焦灼,愈加急切地想表明自己的忠心,「娘娘定是还在为那夜湖畔的事情责怪老奴!老奴当时是真的急昏头了,一看到湖里有人落水,生怕是娘娘,也没分辨清楚,就去喊了人,害娘娘平白受了惊吓……」 瞧瞧,事到如今,仍然满口胡言!还以为她林陌染看不出来? 林陌染索性直言道:「许妈妈,你大概是忘了。是你丢我进湖,想将我溺毙的,如何却说分辨不出是谁落水呢?」 许妈妈惊诧得愣住了,「这……娘娘,你这是,说什么呢?」休刚来才。 林陌染反问:「你不知道?」 许妈妈紧紧蹙眉,死咬着唇,「老奴不知道,当真不知道!」 林陌染狠狠瞪她一眼,音量瞬间抬高了一个八度,喝道:「怎么,你以为本妃当时没有责罚你,就永远不会责罚你了吗?!」 许妈妈哆嗦了一下,神色越发畏缩起来。 林陌染投去嘲讽的目光,一声冷笑,「当时我不动你,是因为在林府,有二夫人护着你,不管我如何一心要你死,她都会想尽办法让你活!可是如今在王府却不同。且不说这沉雪坞是我的地盘,王爷不作理会,单凭你是我陪嫁过来的妈妈,我要你死,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就连中馈的余嬷嬷也管不了!更何况,我若复起仇来,可不仅仅是要你死这么简单……」 她凑过去,贴着许妈妈的耳朵道,「我这人挺变态的,谁得罪了我,我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最好能铭刻于心,一直到下辈子,这样……他下辈子也不敢犯我了。」 听闻此言,许妈妈面色已经白了大半截。 林陌染心中冷笑不已,嘴上继续恐吓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你到现在,而且提都不提吗?因为我知道,你最怕的不是死,而是一无所有,凄凉孤独地老去……我明日只要一根余嬷嬷开口……你的后半生就会是这个结局。」 许妈妈眼中尽是担忧,喃喃着,「不、不会的,二夫人会接我回府,会让我继续当管事妈妈……」 林陌染嗤笑道:「许妈妈,好生想想,你为顾清媚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她不想着杀人灭口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期待着哪天,她把你当恩人供起来?」 「这?这……」许妈妈终究是个明白人,片刻后就想明白了!这次再也不敢嘴硬,直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娘娘!老奴谢娘娘点化教诲!从前的事,具是老奴眼瞎,认错了主子!娘娘,你且狠狠地责罚老奴吧!只要别赶老奴走!老奴愿意后半生尽心尽力伺候你!」 林陌染满意地扬了扬眉,伸出手虚扶一下,并未将许妈妈真的拽起,就直起身不温不火道:「赶出府倒不至于,终究是自家人,母亲若在泉下有知,今日也会劝我原谅你的。但是惩罚么,依旧不可避免……」 她这一扶,又一放手,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原谅可以,但若想重新得到信任和重用,还是要许妈妈自己去争取。 也不知她听懂与否,但闻不会赶她出府,许妈妈方才的一脸惊恐,已转为满目忠心,哪里还敢有别的奢望,当即表决心道:「娘娘请罚!老奴绝无二话!」 林陌染这才续道:「要说是惩罚,这也谈不上是惩罚,只是需要你帮本妃做件事。」 见许妈妈面色闪过一丝顾忌,林陌染笑道:「这事并不难。你只需继续和二夫人保持联系,尤其是后日我回府省亲,她的一举一动,以及她安排与你的事情,你都要全部告诉我,如此即可!能办到的话,日后王府中馈,我便交由你来打理;办不到的话,明日你就拿着你的身契离开王府,我既不会给你钱,也不会给你地,你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从此以后与我、与王府和林府都再无任何瓜葛!」 一句话直接刺到许妈妈最痛处,哪里容得她仔细思考,当即就怕得一个脑袋磕向地面,郑重道:「老奴答应娘娘!这事一定极力替娘娘办好!」 林陌染点点头,避重就轻地添了一句,「今日余嬷嬷找我闲聊,说起不久后,她可能会离开王府,回宫休养……余嬷嬷一走,这中馈诸事,可不就得由我们正院来打理了?仔细想来,正院里除你,也没几个有能力、我又信得过的嬷嬷……许妈妈,你可要好生担当则个,切勿叫本妃失望啊!」 第五十章 先是放狠话,一棒子打下去,将她吓晕吓怕,再信誓旦旦地许诺她一些未来的甜头,这一手欲扬先抑的本事,可是她林陌染的看家本领,用来吓唬这些个有软肋的人,最是事半功倍! 许妈妈果然已经被她绕得晕头转向,咋一听不仅能当管事妈妈,未来还能掌握着王府的中馈,萎靡不振的模样顿时一扫而空,开始目光熠熠地想象起自己的美好未来!想都不想,立刻点头,「老奴定不叫娘娘失望!」 林陌染目送许妈妈兴致勃勃地出了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戏谑笑容。 这人心,既可以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又可以是最简单纯粹的事物。有时候让人捉摸不透,可有时候,一旦摸透了,就会发现,这一颗心想要的其实真的不多,只要能满足它,它就会死心塌、甚至乎盲目地跟随你。 林陌染一直静静地坐到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想来是夏雪和黎笙将事情办妥,回来复命了,便点着身边的小丫鬟去开门,自己坐在里间的榻上。 没想到小丫鬟去了许久,竟然都没有回来,更无丝毫声息。 林陌染警觉地站了起来,幽幽探头往外间看——不料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伸进来一双手,猛地将她口鼻捂了个严严实实! 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身边尽是陌生的气息。 她惊慌地抬眼望去,一张清秀的年轻面容,冷然的眉眼,目光犀利如剑,紧紧锁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在那人的颈脖间,却垂着一条黯淡的老银链,链坠是一颗十色琉璃玉石,趁着黯淡的银联,显得异常璀璨。 林陌染瞬间讶然,掰开他的手,一声低呼脱口而出,「林奕?!」 林陌染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满脸无法置信,「你怎么敢,进到王府内院来!」 林奕噙着轻蔑的笑。冷冷道:「这世间还没有哪个地方,是我琉璃阁玄色分坛坛主不敢去的!」 「琉璃阁?十色?」林陌染失笑,「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帮派叫琉璃阁,还刚好有十个分坛,分别以十个颜色来命令?而且又这么恰好,琉璃阁的信物就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这支十色琉璃牡丹簪??」 她本是觉得可笑。不料她每说一句,林奕就郑重点头,面上毫无表情。末了,补一句,「不仅如此,你还是丹色坛的坛主,琉璃阁主的继位人。」 「什么?」林陌染愕然,「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没有告诉我这些!」 林奕神色漠然,「簪在谁手里,谁就是丹色坛坛主。而历代阁主都是从丹色坛选出……」他望着她的目光沉了沉,「不然你以为,凭什么我会帮你?」 呵!这人还真拽!林陌染真想回一句,你不也一直在暗中查探簪子的下落么?不然为何她记忆中,总是出现他接近哥哥询问牡丹簪的往事! 顿了顿,她道:「母亲和哥哥都未曾跟我说过,这琉璃阁是什么来历?丹色坛、玄色坛又是什么来历?」 林奕淡然看她一眼。道:「琉璃阁由玉石商人起家。如今十坛仅存的四坛。分做不同生意,玄色坛主营西域玉石买卖,所以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的嫁妆都替换成原块玉石。至于丹色坛,在你母亲出嫁前,他们掌握着北燕最大的盐田……」 「那岂不是等于控制着整个北燕最重要最盈利的资源之一?」林陌染心里蠢蠢欲动起来,「那现在……?」 「现在?」林奕忽而冷笑,「丹色坛早已分崩离析,坛内分为三派自相残杀,如今活下来的人所剩无几,四散各地。你的祖父带着信物出逃。三个月前病重,临死前将信物转交给你母亲,所以我才会在探听到风声后,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三个月前?」林陌染忽而想到什么,「我哥哥!!他就是三个月前失踪的!是不是你们……」 「不知道。」林奕摇头,「至少,与我无关。」 「那也极可能是剩余的丹色坛人所为!」 林奕缓缓点头,「为了拿到琉璃牡丹簪,这些人会不择手段。」 「其他坛呢?」林陌染皱眉,「难道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同阁中的人内斗,而无动于衷?」 林奕侧开目光,「很显然。分坛之间各自营生,互不干涉……就算这场内斗最终的结果,会导致整个分坛消失,其他人也不会过问哪怕一句!」 林陌染的面色冷了下来,「所以其余六个坛,就是这么消失的。」 林奕默了片刻,沉重道:「……是。」 林陌染觉得这琉璃阁简直就是奇葩!想来金庸小说中那种丐帮拉帮结派成群结队的景象,并不是所有帮派的常态…… 她冷笑之下,脱口而出,「琉璃阁主呢?他对这事也不管不问吗?」 林奕神色一黯,「琉璃阁已经近三十年没有选出阁主了……」 林陌染又是一愣,敢情这人找到她,不是让她跟他回去当个风风光光的阁主,而是要她回去收拾烂摊子的啊?休有协亡。 林奕看出她神色中的嘲讽,脸色微有尴尬,犹豫地解释道,「上一任阁主是你祖父,他本已传位给独女,也就是你母亲,但是你母亲在即位前几天,违背了琉璃阁阁规……」他目光微闪望了林陌染一眼,续道,「若由女子即位,则该女子终身不得嫁人。」 林陌染下意识退了一步。终身不得嫁人……这个阁规也太变态了吧!还不如直接去尼姑庵里请个尼姑回来当阁主呢! 谁知林奕又淡淡补一刀,「女子动情,麻烦太多,不若不动。」 林陌染默然,设身处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境遇,好像……还真是。嘴上却不屑反驳道,「说得好像男子动情就没有麻烦事似的!」 林奕嘴角一抽,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她连忙摆摆手,决定结束这个诡异的话题。为了营造轻松自然的良好谈话氛围,她优哉游哉端起手边的茶杯,问道,「玉石都取了吗?」 林奕收回锐利的目光,淡然自若地望着窗外,道:「我的人正在将箱笼装上马车。」 噗!林陌染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苦心营造的轻松氛围一扫而空! 这人竟然还带了人来!当王府库房是集装箱码头,你来我往,门庭若市呵? 这句话带给她的震惊不是一点点,可是该死,这人竟然还能如此淡定地站在他面前! 林奕面无表情对上她震惊的目光,缓缓开口又道,「并非只有皇上才能在王府安插内线,自知道你母亲嫁进王府,各坛都在王府里安排了自己的人。今晚我只是让黎笙拿着牡丹簪去库房走了几步,那些人就自发加入了搬运玉石的队伍……」 林陌染估摸了一会儿,想象着九王府就如同一株外表参天的大树,内里其实早已被这些所谓的白蚁-各派内线,侵蚀得千疮百孔,而树的主人却丝毫不知……忽而又觉得在江湖中当个一呼百应的帮派之主是件挺有面子的事。可是一想到即位阁主不能嫁人,燕乐晟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二话不说立刻领兵将琉璃阁夷为平地?哈!想起他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就觉得好笑…… 正思索间,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许妈妈唤道,「娘娘,黎笙她们回来了,可要她们进来服侍就寝?」 第五十一章 林陌染一愣!进来?她屋里可有个大男人!夏雪和黎笙知道了倒无妨,就怕许妈妈…… 她转向林奕,「你躲一下?」 话音刚落,林奕立刻脚步一动,迅速打量起房间四处,寻找出逃方向。 林陌染一把将他胳膊拽住,指着自己的床榻,「上去!」 然后拽着他就往床上一扯,一手将床边垂着的青幔拉下来! 大概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女性床榻,闻着此间的香味,林奕神色极不自然地,端坐其中,绷紧身体,一动不动,一双冰冽深邃的眸子,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林陌染有心逗他,理了理衣袖,朝外面喊道,「进来吧!」 许妈妈当先迈了进来,先不动声色朝林陌染递了个眼色,比划道:「余嬷嬷。」 林陌染了然点头,不稍多说。定是余嬷嬷又有所察觉。许妈妈探听到了风声,立刻来告诉她。 瞧瞧,这大宅后院,从来没有绝对的盟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若不是她今日早早笼络了许妈妈,今晚保不准真的会被余嬷嬷带人抓个正着! 林陌染对夏雪吩咐道:「你和许妈妈在外间候着吧。黎笙留下来伺候我沐浴更衣即可。」这意思是说,你们都在外面守好了。没有她的应允,就以王妃正在沐浴为由,将所有来访者都屏退。 夏雪点点头。领命而去。 黎笙则掩上门,也不多话,自去为她整理床铺——不料她刚一手撩开半边帐幔,忽然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就迎面袭来! 黎笙还来不及呼叫,小嘴就被捂了个严严实实。 林陌染回头一看,顿时失笑,对林奕道:「放开她吧,她是我的人。」 林奕这才缓缓将手放下,目光紧紧锁着黎笙,锐利而深邃。 黎笙一下子红了脸,赶紧别过头去,低声埋汰了一句,「娘娘明知这榻上有人,也不早点和奴婢说……」越埋怨,头越低。 就连她对面的林奕。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两人照面的情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林陌染看着觉得好玩,正待说什么——门外传来繁杂的脚步声。 一把陌生的婆子声喊道:「余嬷嬷下午可是落了个香囊在娘娘院子里?老奴寻了好些地方,都寻不到!想是嬷嬷下午过来小坐时,落在这了!」 门外许妈妈立刻道:「什么模样的香囊?我今儿个一直在院子里,不曾见过什么香囊。如今天色已晚,看不真切,娘娘又在屋里沐浴更衣,你且回去,明儿天亮时再来找!」 那婆子又迭声说了什么,许妈妈冷冷几言硬是将她拒之门外。过了片刻。婆子才缓缓离开。 今晚和余嬷嬷的第一次过招,余嬷嬷败! 黎笙在屋里,来回望了望林陌染和林奕,一时有些担心,低声询问,「娘娘,可是想到什么办法?」 林陌染目光一闪,嘴上却有心嘲笑林奕,道:「哪有什么办法,某人既然放出狠话,说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困住他……想必偷偷离开我房间不被人察觉,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眼见着林奕一张脸黑了半截。 她更加觉得好笑,硬是将黑了半边脸的他晾在那里半晌,这才续道:「办法倒是有!一会儿你和黎笙且好好配合着!」 被点名的两人对望一眼,都琢磨不透林陌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婆子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波人,这一次领队的变成了燕肃祁! 老远就听到他在院子里吼,「都给爷搜仔细了!一个大男人,干什么不好,竟然敢到爷的后院偷鸡摸狗撒野!等爷把他找出来,千刀万剐!」 随后传来许妈妈讪笑的声音,「哎哟!王爷!这么晚了,你还惦记着王妃娘娘,特意来沉雪坞看她呢……」 燕肃祁恶心道:「滚一边去!爷什么时候惦记她那个贱女人!马上给爷把门打开!有人禀报爷,说她在屋里私藏男人!」 林陌染在屋内,一边指挥林奕和黎笙将浴盆放好,倒上水,一边幽幽地抱臂看着门外映出的数个身影。 仔细看来,燕肃祁带来的人应该不少于二十个。 余嬷嬷真是笑里藏刀,竟然一边来找自己谈合作,一边又暗中将沉雪坞这边的异动告知王爷……休住杂巴。 如今看燕肃祁这架势,定是余嬷嬷告诉他,要用私通的罪名直接将她林陌染一棒子打死! 门外,燕肃祁带来的人开始砸门,许妈妈和夏雪被推搡到了一边。 夏雪一边愤怒地大喊,「娘娘在屋内沐浴更衣,你们怎么敢!!若是冒犯了娘娘,该当何罪!」 燕肃祁冷冷道:「冒犯就冒犯了!本王的女人,本王还没说什么呢,你个狗腿子瞎操什么心!」 屋内,几人将浴盆倒上了水。 林奕担忧地看了一眼房门,忍不住道:「还是让我出去吧!他们抓不到我……」 林陌染一摆手制止,冷冷道:「我好歹也是王府的正妃,保你一个人,难不倒我。」 又一指床榻,「去上边藏好!黎笙,你过来替我更衣。」 黎笙面有难色,「这……可是娘娘,外面好多人,万一……」 林陌染冷哼一声,「就怕他带的人不够多!」言罢,先自动手将自己头上的金钗一抽,一头盘好的秀发流水般倾泻而下,铺洒满肩,又一手将自己腰间的绦带解了下来。 林奕连忙撇过头去,脚步却犹豫不决,迟迟没有迈出,「你何必……如此牺牲自己?」语气中听闻出一丝不忍。 林陌染笑道:「这又不仅仅是为了你。一时的牺牲,换来一劳永逸,难道不值吗?」 说话间,房门「呯」的一声被砸开—— 在黎笙、夏雪等人的惊呼声,林陌染的一脚跨进浴盆的落水声,和屋外众人的吵杂声中,林奕以几乎分辨不出身影的速度,迅速闪到了床幔后面! 风过即动的柔软床幔,竟然连动都未动一下! 林陌染半身赤裸泡在浴盆里,心中讶然,这人的武功,真不知道有多高深! 屋外,率先一脚跨进来的燕肃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屋里的一切,竟然也没看出任何异样,目光倏忽转到了房中间,瞪大了眼睛的黎笙,和正悠然自得窝在浴盆里的林陌染。 细长洁白的玉颈之下,一双雪肩堪堪浮于水面之上,水面之下,饱满春光若隐若现,光洁如玉,端的是摄魂勾人! ——他一时竟有些不愿移开视线! 随后闯入的众人都齐整整呆愣在门槛之外,只余十几双眼睛一动不动黏在这美艳不可方物的景色上! 林陌染冷冷一笑,看着傻掉的众人,轻蔑地丢出一句,「王爷闯入妾身房间,窥看妾身沐浴,难不成是那天用强不得逞,今晚想再接再厉继续用强?还带着十几个人,来给自己壮胆?」 燕肃祁张了张嘴,脸色瞬间浮起一抹愤怒和尴尬。 林陌染笑着抬起自己一只光洁裸露的手臂,扶在浴盆边上,将手中捧起的水花往自己后颈淋下去—— 耳边是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她又是冷嘲一笑,目光幽幽地看着燕肃祁,道:「怎么?王爷还想继续留在着,和十几个人一同围观妾身沐浴?」 燕肃祁「呯」的一下狠狠甩上门,转身就走! 第五十二章 林奕一直在帐幔中等到林陌染穿好所有衣服,重新将头发盘好,才低头走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若九王妃他日真正成为琉璃阁阁主。在下愿誓死相随!」 林陌染轻描淡写摆摆手,「我不会成为琉璃阁阁主的,哥哥还活着。他才是你该誓死效忠的对象。」 林奕愕然抬头,「你知道?」 「当然。」林陌染笑,「按理说,我已嫁人,早已没有成为阁主的资格。可是你。还有王府的那些眼线,却始终跟随在我身边……想来必不是牡丹簪的缘故,而是你们都知道。哥哥没有死。你们潜伏在他最亲的亲人身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回来,你们能第一时间知晓。」休介贞亡。 林奕默然点头,望向林陌染的一双深邃眸光,渐渐泛起复杂的神色。 林陌染失笑,「不要把我想得有多聪明,我也不过是在赌。赌他会回来,赌我这辈子能将他找到,替母亲报仇!」 她转而望向窗外,望着远方的夜色,轻声道:「时候不早,你也该走了。燕乐晟的人还在茶楼等着你呢!……对了,别忘了,茶楼明日挂牌,名字要叫玉楼春。」 「原块玉石全部为西域和田暖玉。共计四十箱。合则能制作三座屏风,十件玉如意,并十五件玉钗,二十件玉坠,十日内完工……要价一万两,黄金??」 燕乐晟哭笑不得盯着跪在地上的墨衣男子,摇头叹道:「她还真敢开价!第一次跟朕做生意就狮子大开口,竟然要价万两黄金!」 辰靳犹豫道:「不仅如此,依臣看来,昨晚与臣会面的那个男子……也不似一般人!」 燕乐晟闷哼望向寝殿外。渐渐亮起的天色,还有丝丝缕缕打落在大殿屋檐翘角上,乳黄色的暖阳。忽而嘴角溢出点点笑意,叹道:「她身边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罢了,你这便去答复他,这笔生意,朕允了!」 「是!」辰靳应了声,又悄无声息退出殿外。 魏喜站在燕乐晟身旁,替他穿上朝服最外一件单衣,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皇上,太后那边的意思是,让皇上您暂时和九王妃保持距离……」 燕乐晟暼他一眼,权当未闻,自顾自兴致勃勃道:「一会儿下了早朝,你替朕挡着赵家那几个老家伙!朕要快点赶去母后的清正宫,不然她就回去了。」 魏喜皱了皱眉,只能摇头闭上了嘴。 今天是个好天气!林陌染坐在一摇一晃的小轿内,轻轻撩起半边轿帘,望着外面青蓝色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当然,如果前方没有那个碍眼的骑着马的燕肃祁,身上头上没有这些碍事的衣服首饰!那么这一天,将更加完美! 余嬷嬷和夏雪分立轿子的两边,都带着茶灰色的面纱,整条队伍肃穆沉静,悄无声息从西宫宫门走了进去。 入宫后,燕肃祁自带着王府的家仆小厮赶去政阳殿,上完早朝后,他还要和皇上、丞相等大臣议事。林陌染的轿子则被几个大太监领着,慢慢晃进太后的清正宫。 清正宫内,两日不见的太后一身朝服,头戴金钗玉钿无数,脖子上三十六颗七宝佛珠链泛着冷冷的褐铜色。 赵容刚用完早膳,身边盈盈立着一个妃嫔打扮的年轻贵妇,正俯身为她递上汤碗。 林陌染进来时,恭恭敬敬双膝跪地请安。屋内两人却都未曾抬头看她一眼。 余嬷嬷跪在她身后两寸的地方,低声道:「太后身边这位,是先皇最宠的柳太妃。」 林陌染偷偷抬眼那所谓的柳太妃一眼,见她眉清目秀,风姿绰约,身段更是婀娜多姿,根本不像是太后那个年龄段的女子! 若非保养得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柳太妃是最后一次全国选秀时入宫的,那时她可能才刚及笄,不久后先皇驾崩。如今算来,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 只是先皇当年的妃嫔们,不是赐死,就是送入佛门清修,为何她竟然能被封为太妃,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入北燕后宫! 两人似丝毫未察有人跪在自己面前,只是悠然自得地享用膳后甜点。 柳太妃边优雅地用手帕擦拭嘴角,边跟太后打趣道:「这中宫的御厨,是越来越不上心了,我记得从前的梨子糖水可没有这么寡淡,入口的味道那可是甜得发腻啊!」 赵容淡淡道:「你我皆是清修之人,在吃食上不可如此讲究。这便如同做人,给你什么,你安心接受便是;不是你的,就勿要贪心。贪来之物,怎知入口之时是毒药还是补药?」 她话语中若有所指。林陌染心知赵容在指桑骂槐,变相骂她嫁了九王爷还贪心着要进宫。她默默听着,只是跪在地上,将头俯低。 柳太妃却掩嘴一笑,别有用意地朝林陌染看了一眼,道:「姐姐教训的是。贪来之物,还是勿要入口为好!」 这时,赵容才放下手里的汤碗,眼神落在林陌染身上,不动声色道:「九王妃平身吧。」却只字不提赐座。 「谢太后。」林陌染只得一直站着,心中思绪万千,行动上礼数却不敢少,给两个人一一请安,道:「太后万福。太妃万福。」 又唤余嬷嬷将王府里带来的各色玉石古玩并时令蔬果,一一呈送给赵容过目。 林陌染笑道:「妾身从王府中带来的小小薄礼,聊表对太后赐封诰命的谢意,还请太后笑纳。」 赵容的面色这才有所缓和,指着身边的柳太妃下首的位置道:「且过来坐。」 林陌染走近了方看清,柳太妃此人系真的年轻,估摸着应该还比燕乐晟小两三岁,她不敢怠慢,坐下后先是恭敬向对方请了安。 柳太妃盈盈一笑,态度和蔼道:「月余不见,九王爷竟然已纳正妃了。九王妃模样喜人,举止有礼,是姐姐的福气。」 赵容哼了一声,「祁儿的正妃是纳了。晟儿那边却不叫人省心!那柳贵妃死了大半年,他还恋恋不忘,竟为了她一直虚位中宫!」 此言一出,本是针对林陌染。然而林陌染抬眼之时,却意外发现柳太妃面色也飞速闪过一抹难堪。她顿时心存疑惑。 然而赵容的余光只冷冷锁着林陌染,并未发现柳太妃的异样。 她扫一眼林陌染额上的黑色胎记,目光中泛起一丝厌恶,顿了顿,转向柳太妃,又续道:「寿宴之后,我想给他办一次选秀,全国适龄少女都可参选。柳妃,你看哪个时间比较合适?」 柳太妃神色更加不自然,低头默想片刻才淡笑道:「姐姐寿宴后不久,就是清明。清明时节,万物复苏,各府闺秀纷纷外出踏青,正是相亲选秀的好时节!不若就定在那个时候吧?」 「嗯。」赵容点点头,唤道:「安逸,你且从今日起就着手操办,务必要邀请多一些名门闺秀。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女人,我就不信晟儿不会动心!」 柳太妃神色微有尴尬,却只是赔笑道:「可不是!男人最喜欢的,除了权利,就是美女。皇上手握天下大权已是不容争议,如今他身边,可不就缺点美色?」话说间,眉宇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林陌染一边怡然品着手里的茶,一边听这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两人都话中有话,不觉心中暗笑。 第五十三章 一来是笑这柳太妃。不甘为先皇守活寡,想来又看上了不知道哪个年轻公子,极有可能是燕乐晟身边的人……所以一提到选秀,就面色有异。 二来则笑这太后。想用选秀来逼迫她离开燕乐晟?可真是太小觑她的容人之量了……别说天下大选,就是强塞一百个女人进他的后宫,她也不在乎!因为她有一百种方法让燕乐晟对她们看都不看! 再退一步说,如今的她,对进宫为妃还没有丝毫兴趣呢! 赵容这会儿又转向林陌染,似不经意道:「九王妃入府也有三五日了吧,听余嬷嬷说,你和祁儿还未同房?」她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林陌染掩饰道:「回太后,妾身入府当天,在王府门前和王爷约法……」 话未说完,赵容冷冷哼笑打断,「那只是戏言!真当我会相信你的这套说辞?且莫说是否相信,我同不同意还是个问题!」 林陌染深吸一口气,暗自腹诽:领诰命进宫,还不若不领!进宫就要伺候这个更年期老太太,没说几句话就要挨一次骂,真真摸不透她的脾气! 嘴上还是笑道:「妾身还在守孝期……百日孝期内不同房,也是得了王爷首肯的。」 赵容笑容更冷,一手将杯子重重放在桌面,「呯」的一声,严酷的话语就丢了过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口口声声说要守孝,将自己标榜为贞洁烈女。可你是否想过,这样却是在置祁儿于不孝之地!」 林陌染冷汗都几乎下来了,「只是百日不同房,妾身并未说永远不同房,太后切勿心急……」 赵容气不打一处,「哀家心急?!是,哀家心急!哪个当妈的不心急!」她忽地站起来,道:「你今晚就留在哀家宫中,哀家要差几个嬷嬷亲自教授你伺候男人的本事!」 伺候男人的……本事??林陌染心中哀叹:不是吧!! 自柳太妃闷闷不乐地告退之后,林陌染就在清正宫里焦灼不安地候着。 太后一句「要歇息」,就自顾自转身去了后堂,带走了所有的宫女。还以叙旧为名,把余嬷嬷也带走,将她独自晾在这里,和夏雪大眼瞪小眼。 「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林陌染低声冲着夏雪使眼色。 夏雪第一次入宫,站得规规矩矩笔挺笔挺的,都不敢扭头回话,只低声道:「奴婢不知。可是奴婢有不好的预感。」话说间,对林陌染挤出了几分苦笑。 「我也有不好的预感!」林陌染默然点头,继续在大殿上来回踱步。半晌,皱眉道:「可是别看太后说话严厉,我总有种感觉,她似乎并不是只针对我……而是在针对柳太妃?」 夏雪摇摇头,「奴婢不曾看出来。方才只是听得,太后句句话都在指摘娘娘的不是……」忽而又歪了歪头,问道:「娘娘,还有一点奴婢不明白。什么是伺候男人的本事啊?」 林陌染脚步一滞,身子一僵,决定当做听不见,继续迈步走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当先一人尤其急切,直直闯进来,一手就将门撑开。目光热切地往屋子里扫了一遍。停驻在了林陌染身上—— 他张口就轻唤了一声,「陌染!」 此时殿外晴空正好,半壁阳光尽数落在他宽阔的肩上,勾勒出平直挺拔的身影,好似只要他轻轻一动,就会抖落一地的阳光,和一怀的暖意。 夏雪一愣,旋即找了个借口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林陌染和燕乐晟两人,两两对望,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怀热情。 燕乐晟有点受伤,「你就不想朕?」 林陌染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想你?不是昨天才见面?」 燕乐晟嘴角的笑容垮了下来,「昨天见了,今天可没见呢!今天不想?」 林陌染好笑,道:「不想。哪能天天想……」休介以扛。 听闻此言,燕乐晟又满意了,「那就是曾想过!」 林陌染扶额,撇过头不看他,望了望清正宫里间,正色道:「皇上若是来探望太后娘娘,不巧方才太后歇下,皇上不妨一会儿再来……」 燕乐晟不等她说完,恼怒地迅速打断道:「朕是来看你!」 林陌染一心想着方才赵容说的那些话,埋汰她不该贪心高攀燕乐晟的话,还为此要差嬷嬷教她伺候男人的本事,心里顿时添堵,嘴上不自觉就冷落道:「皇上如今也看到了妾身,这便回去吧!」 燕乐晟皱了皱眉,一步跨过来握住她的手,入手冰凉,顿时目含担忧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朕刚来,你就要赶朕走?」 「方才……」林陌染默了默,又闭上嘴。 燕乐晟眉宇蹙得更紧,「方才什么?」 林陌染依然望着里间,「方才太后对妾身说了些话……」 燕乐晟思索片刻,突然笑了,「方才母后是不是说,让你留下,差嬷嬷教你规矩?」 林陌染点头,「是。」又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觉得我受罚,这件事很好笑?」 燕乐晟连忙摆手,「不好笑不好笑!」 林陌染更气,「那你一个劲咧嘴笑!笑个什么劲儿!」 燕乐晟顿时苦笑不已,只得摊牌道:「是朕让母后这么说的!朕和母后一早就串通好了,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你留在这清正宫里,直到朕下了早朝赶过来……」 林陌染错愕瞪眼。难怪她一直觉得太后不是在针对她,竟原来,这母子两沆瀣一气在逗她玩儿呢! 她一怒之下脱口而认出,「那什么,差嬷嬷教我伺候男人的本事,也是随口瞎编的吗?!」 燕乐晟一愣,「伺候……男人的本事?」话语未落,他旋即大笑起来,两手捧着她的脸,目光带笑直直凝望着她,「母后竟然用这个理由!哈哈哈……不过,也差不多!」 一语罢,他迅速俯身在她唇边斯磨而过,细腻滚烫的触感——震得两人都同时战栗了一下! 林陌染推开他,低声责备道:「太后就在里间!」 燕乐晟笑,「母后早就从后院的侧门出去了。如今这清正宫,只有我和你……」 林陌染心中立刻泛起不好的预感! 她忽然明白,不好的预感正是源于此——这宫里太静了,一个人都没有!不正是为了方便他们干坏事?! 转念一想,当即迈开脚步要走。 燕乐晟无奈道:「等一下,我只是想看看你,没别的意思,这宫里人多眼杂,不得已只能避开他们……」 他还在解释,哪里料到林陌染走太急,脚下一个不稳,竟然直直仰面往地上摔了下去—— 「小心!!」燕乐晟忙一挥手将她整个捞在怀里!两个人重心不稳,一起跌倒在地上。为了减轻她落地的重力,燕乐晟直接垫在了她下面,摔下去时,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林陌染听在耳边,睁开眼急道:「你没事吧?」两手就要去将他拉起来。 然而她自己还重心不稳呢,如何能拉得动燕乐晟?燕乐晟苦笑不已,忽然先自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自己身下。 林陌染大窘,「你要干嘛?!」 燕乐晟理所当然道:「朕觉得这样更舒服!」 第五十四章 夏雪提着水回来,就看到大殿之上,两人翻滚做一团,一身黄袍的皇上在上,两手禁锢着身下一身朝服的林陌染……这姿势!太暧昧了! 她不禁「啊」的一声轻叫出来,讶然道:「这!这是!」 燕乐晟风轻云淡暼她一眼,回了一句,「朕在亲自教九王妃,伺候男人的本事!」 夏雪这才幡然醒悟,一把放下水壶,转身就走,掩上门前还不忘调侃一句,「原来这就是伺候男人的本事啊,奴婢受教了!皇上亲自教授,娘娘一定要好好学哦!」 林陌染嗔道:「死丫头!」 话音刚落,门已被轻轻掩上,殿外的光线被悉数阻断。如今这昏暗的殿内光线,映照得两人纠缠的身影更加暧昧。 林陌染冷冷瞅了瞅身上的男人一眼,道:「这便宜也占得差不多了,该起来了吧?」 燕乐晟轻咳一声,压根没有起身的动作,反而正色道:「便宜?朕可是花了一万两黄金呢!这如何能叫便宜?」 林陌染不能告诉他此便宜非彼便宜,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皇上不妨换个角度去想。黄金是金属,不保值,还容易腐蚀,难存放。玉石不同,且不说存放方便不易腐蚀,单说随便雕刻一件屏风、观音、如意,都是送人佳礼,美观又高档;更何况,如今太后寿辰,送上和田暖玉,不仅能讨太后欢心,还具有润肤养颜的功效,四十箱只收皇上万两黄金,如何能算是便宜呢?」 燕乐晟无奈苦笑,一手轻点她嘴尖道:「这张嘴!」 林陌染避开他的手,继续道:「皇上能在寿辰上讨得太后欢心,太后说不定在选秀时,就会为皇上多物色几个美貌闺秀!」 燕乐晟目光一凛,「母后这么说的?又要选秀?」 看着他一副对选秀极不耐烦的表情,林陌染不自觉心中舒了一口气,嘴上却仍然调侃道:「嗯!不仅如此,太后还说,这一次定要让你动心!」 燕乐晟皱了眉,片刻忽而又笑了,望着林陌染,若有深意道:「要朕动心不难,难的是,怕母后找不对人。」 林陌染在心里默默比了个中指,道,就知道无时无刻调戏有夫之妇!滚粗! 燕乐晟不理会她小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浓浓埋汰意味,自顾自将她抱了起来,这才松开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正色道:「朕今日来,其实有件事要与你说。」 「说罢!」林陌染悠悠然整理着自己的着装,也是正色道:「刚巧我也有有事要同你说。」 燕乐晟负手看着她,「昨日辰靳回报,你和你的人,准备开茶楼做掩护,再暗中组建商队,往返西域和江陵?」 林陌染面色一滞。开茶楼一事,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她没打算瞒过任何人;可是暗中组建商队一事,她除了林奕,连小翠儿等人都未曾告诉,那个辰靳仅凭一次见面交谈,就将所有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这种人,如何防之?! 燕乐晟瞧出她的警惕,叹气笑道:「你不必防着朕,朕不会害你。朕只是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谈到生意,林陌染立刻竖起了耳朵,「什么生意?」这是她降临这个世界后,前世遗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能力之一。如今她就指着这个本事生存了! 燕乐晟笑了笑,嘴边却泛起丝微苦涩,「朕想寻一件物品。」 他顿了顿,凝眉移开了视线,道:「此物唤作九命猫脑,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林陌染又是一愕。她根本不信世上有这样的物品,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然而嘴上,却不自禁脱口而出问道:「你想救活谁?」 燕乐晟默了默,「此人……」却截然而止,迅速转了一个话题,「九命猫,天生不惧任何毒物迷药。且有一致命弱点,怕朱砂。」 林陌染来不及追问上一个问题,就被这句「怕朱砂」堪堪震住——朱砂?! 她在水云榭被迷晕前,额上的那阵剧痛,到底是否跟朱砂有关?她至今仍然迷糊,却在听闻燕乐晟这句话时,心中一个「咯噔」,深深沉了下去。 如果她就是所谓的九命猫,那么燕乐晟要取的就是她的脑!那血淋淋的画面,林陌染不敢再想下去,面色徒然一片苍白冰凉! 燕乐晟并不知她被德妃迷晕是因为被点了朱砂疼痛所制,咋看她面色有异,还道是「九命猫脑」这个词把她给吓住了。忙道:「你不需自己去寻,吩咐给林奕即可。朕的人前不久才打听到,说是江陵附近也曾发现有九命猫出没,也许你的商队不用去到西域。就会有所发现。」 是啊!他还打听到江陵就有!最后发现,他要寻的九命猫就是她,他要的猫脑就是她的脑……那时候,他又会如何取舍? 林陌染决定先不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毕竟她是不是九命猫,此事还值得商榷。 她扯开了别的话题,「妾身方才说了,也有事要与皇上商量。」 燕乐晟点点头,「朕洗耳恭听!」 「既然皇上已经知道妾身暗中组建商队,那么妾身便开门见山,请皇上予以必要的便宜。」 「哦?」燕乐晟一挑眉。「如何予以便宜?」 林陌染笑,「很简单。让商队出行西域时,能暗中打着皇上的旗号。也就是说,妾身的这支商队,要成为皇上安插在江湖中的……官商!」 燕乐晟顿时失笑,「官商?林陌染。你的口气是越来越大了。要知道官商,那可是拿着国家的资源去做买卖营生!」 林陌染淡然道:「妾身正是知道,官商掌握着国家的重要资源,才敢提这样的要求。」她顿了顿,眉眼染上一层氤氲的笑意,「妾身还记得,皇上不久前才说过,妾身诸多任性行事,不过是仗着皇上你的喜爱罢了!如今,既然仰仗着皇上的这份厚爱,妾身口气大一点,想必也是不打紧的!」 燕乐晟一愣,眉眼更加笑开,「这倒是朕的不对了?一时宠爱,放任了你的所作所为?」 林陌染点点头。「对或不对,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妾身家乡有两种说法,一则是爱屋及乌,二则是裙带关系,就看皇上是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燕乐晟收起了笑容,目光带着淡淡的宠溺,凝望着眼前这个让他又气又恼又怜的小女人,摇头叹气道:「自然只能是……爱屋及乌。」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符,和之前被她抢走又送回的那枚样式相似,但在玉符表面「燕宫」二字下面,还附着一行小楷,写着「纪燕和元年」,落款「乐晟」二字。 「这是朕即位那日,太后命人铸造的燕和玉符,全北燕只有这么一枚,想来西域诸商不会不认。」说话间,燕乐晟将玉符递到她手里,笑道:「你要便宜行事,朕予你了,可不要打着朕的招牌坑蒙拐骗!」 林陌染道:「我可不敢!你身边还有个无所不知的厉害暗卫呢!」 「他叫辰靳。」燕乐晟笑道:「黎笙是他的亲妹妹。你若有事,自可唤他帮忙,不必和朕客气。」 说话间,已过去一炷香时间。燕乐晟不敢久留,因为今日,同样要来谢恩的赵婉莹随时会到。 第五十五章 转身出门之际,他回头,再一次深深凝望她的容颜,勾唇一笑,霸道情话自然而然道出:「下次进宫前,记得提前跟朕打声招呼,朕不想错过和你的每一次相遇。」 林陌染默了片刻,缓缓点点头。 离开清正宫,燕乐晟正准备招来魏喜,登上软轿,不料扭头一看,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道身影—— 赵婉莹深深皱眉,思疑不定地看着燕乐晟,又望了望殿内独自一人的林陌染,眼神中瞬间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燕乐晟不敢扭头看清正宫内的林陌染,心中却顿时跳慢了半拍! 千算万算,就怕被人发现他对她异样的感情!不料今日,却被最不想知道的人知道——赵婉莹!此人,必须除掉! 燕乐晟缓缓迈步过去,神色若常打量着对方,眸光却锐利地眯起,漠然道:「你来得正好,朕方才批阅奏折,发现又有几人上奏声称,你父亲赵琅坤在上届选举中,作假帮助长子夺得探花……」 赵婉莹堪堪退了半步,脸上的神色由讥讽转为怯意和不安。 燕乐晟冷笑道:「太后希望内宅以和为贵,所以那日朕没有重罚;朕如今也希望朝廷相安无事……你可懂朕的意思?」 赵婉莹呐呐地点了点头,道:「……臣妾知道。」 「如此便好。」燕乐晟冷哼,「去给太后请安吧!」说罢,甩袖负手而去。 赵婉莹抬起头,怨毒地望了林陌染一眼,不知心中又闪过什么念头,最终还是迅速恢复了一脸平常神色。 大殿之内,林陌染平静地听着燕乐晟的一番话,看着赵婉莹面上的神色变化,心中诸般滋味,一闪而过。又想起余嬷嬷那日说的那些话:赵家是一枚棋子,下得好,满朝风雨太平……她不愿拖燕乐晟的后腿! 虽然面上,她不断和他抬杠,可是她心里清楚,就算此刻让她放弃所有,去助他一臂之力。她大概也是愿意的。 片刻后,大殿内外的两人各自收敛了心神。 赵婉莹一脸笑容,盈盈走来,请安道:「见过姐姐。姐姐来得可真早。」 林陌染抬头望了望天色,若有所指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刚跟皇上在殿内说了几句话,赵婉莹就赶了过来。不是余嬷嬷放出的风声,还有谁会闲得无聊做这事? 她只是不明白,难道余嬷嬷整垮了她,自己就能离开王府入宫了吗? 「姐姐是已经见过太后了吧?」赵婉莹银铃甜嗓再度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大殿之中。 林陌染轻笑,「太后已经歇下了,妹妹不妨在殿中等会儿。」心中却盘算着,若燕乐晟没有骗她,那么太后如今早已不在清正宫,而是在外面,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且让赵婉莹在这里好生等着吧! 赵婉莹不疑有他,寻了一张椅子,领着两个丫鬟婆子入了座。 林陌染拾掇了衣袖,唤来夏雪,「我们回去吧!」就将赵婉莹丢在这宫里,优雅离去。 傍晚用膳时,听得云雀阁那边果然闹了起来,夏雪找了小丫鬟去打探消息,小丫鬟回来报,「侧妃娘娘刚从宫里回来,说是太后离宫去了一趟昆山,也没找人给她传个话,就这么把她晾在清正宫,等了大半天。如今正在气头上呢!砸了屋里好些个东西!」又吐吐舌,低声道:「王爷眼巴巴哄着,还被她骂了好几句……」 林陌染朝那丫鬟招招手,道:「你去西厢的小库房领两匹云锦,选色彩最鲜艳的,给侧妃送过去,就说我今儿忘了告诉她太后出宫这回事,给她赔个不是。 身后站着的夏雪「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催促着小丫鬟道:「快去吧!」木木帅技。 待小丫鬟走了,才转向林陌染笑道:「娘娘对她说这些话,就不怕梁子越结越深么?」 林陌染无所谓一笑,「难道我不说这话,她们就会收敛,再也不找别的事和我结怨了吗?」 夏雪一愣,「这……」 林陌染哼一声,续道:「既然梁子都结定了!她们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给她们痛快!」她转过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冷然道:「之前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余嬷嬷表面上讨好我,暗地里却临阵倒戈要害我,如今我倒是有了眉目……敢情她早就找了一个更大的靠山。」 夏雪诧道:「难道是,赵家?」 「不错。」林陌染轻笑,「赵婉莹有强大的赵家做靠山,而我只是林府一个不受宠的孤女,唤作是别人,肯定也会倒向赵婉莹。一旦将我除掉,正妃之位非赵婉莹莫属!再看王爷这一副为妻是命的忠犬样儿,到了那时,王府还不就是赵家的天下?」 夏雪疑惑地摇摇头,「这和余嬷嬷有什么关系?」 「别急,听我说完。」林陌染缓了缓,「还记得太后今日说要选秀一事吗?赵家只要打通太后这一关,将自己的某个女儿送进宫中,当选皇后……一女嫁皇上为后,另一女嫁皇上的胞弟为妃……」 夏雪顿时醒悟,「啊」地一声捂住了嘴,「赵家想……!」 林陌染淡淡一笑,「难怪余嬷嬷说,皇上在下一盘棋。赵家的胃口真大!」她叹口气,「就是不知道,余嬷嬷倒向赵家,是否意味着太后也倒向了赵家?」 「太后娘娘也是赵家出来的啊……」夏雪皱眉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是要除掉余嬷嬷,保住正妃之位?」 「不尽然也。」林陌染摇摇头,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们接下来,要过好每一天……尤其是明天!」 夏雪眯眼思索片刻,立刻了然地点了点头。 明天是回林府省亲的日子。首先要巩固好自己在娘家的地位,将林府争取为自己强大的靠山,才有能力和赵家对抗! 林陌染笑道:「让许妈妈把明天归宁的节礼都备好!咱们要风风光光地回家!」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林陌染坐在一摇一摆的小轿子里时,满心眼里都是想着这句话。 宅斗之路难于上青天,人家是一个地图接一个地图打,她是两个地图双开着打。王府的茶花还绿油油地开着。林府的庶母和庶妹也来虎视眈眈…… 轿子又晃了小半个时辰后,许妈妈隔着轿帘冲里面喊,「娘娘!快到了哈!已经瞧见落梅院绣楼的飞檐铃铛了!」声音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林陌染靠着轿子,嘴角也渐渐扬起一抹淡笑。 至少,她已经把许妈妈收在麾下了,身边还有黎笙、夏雪,在外有辰靳和林奕等人暗中相助,就算顾清媚和林萱要整什么幺蛾子,她也有恃无恐! 轿子到林府门前刚停稳,一双手就替她掀起了轿帘。林陌染定睛一看,傻眼了——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竟然又是燕乐晟! 瞧他一声龙袍穿得笔挺,竟然还不是微服私访!敢情是一下了早朝就赶过来林府做客? 她暗骂一声。「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燕乐晟悠悠一笑,认真道:「非也,朕来林府有公办。」 林陌染信他才怪!避开他的手,侧身挤出了轿子。 站稳后再次一看。又傻眼了——林府大门外,合家老小,整整身穿朝服,面朝两人的方向,跪倒一地,神色恭敬,大气不敢出。 第五十六章 她讶然,「这是做什么?」要跪安,也得等她走了啊…… 话未出口,跪在最前面的林博已率领众人大声喊了起来,「恭迎皇上降临!恭迎九王妃!」 哟!这和当初她离开王府被嫌弃抛弃的境遇,那叫一个天差地别!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的燕乐晟的光! 林陌染狐疑地扭头扫了后者一眼。 燕乐晟神色悠闲。暗中朝她打了个眼色,嘴角挂着欠扁的笑容,道:「朕不是早说了,来林府有公办!」就大马金刀一掀锦袍,几步跨过跪倒的众人,走进林府中。 留下原地纳闷的林陌染……这归宁林府。是进去呢,还是进去呢? 她还在犹豫,许妈妈低声催了一句,「娘娘,快让老爷夫人平身吧!」这是在提醒她,别忘了今日回来林府的计划。 林陌染才低头看了众人一眼,赶紧一扫面上的淡然,换上热切的语调,道:「爹、二姨母、萱妹妹,都快快起来吧!一家人,何必生分!」 哎呀,装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偏生林博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兴致勃勃指挥众人将她从王府带回的节礼收拢到府内,又左右望了望,愣道:「王爷呢?」 他还在妾室的温柔乡里睡懒觉呢!可是对着林博却不能这样说…… 林陌染歪了歪头。郑重回道:「他病了。」患了宠妻成瘾的病,不过此妻不是她,而是赵婉莹罢了。 林博顿时面露惋惜神色,用自以为别人听不见的语气喃喃道:「可惜了,还想问问,林府新进的一批稀罕古玩,他要不要买?」 林陌染嘴角一抽,老子爱财,相公也贪财……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燕乐晟这一道指婚,那叫一个精准投放!还不如直接将她丢进钱堆里呢! 心里又把他揪出来狠狠腹诽了一遍! 一旁的顾清媚领着林萱,也热情地将她拥进林府后院,直径回了落梅院上茶上座。 顾清媚一边布茶,一边念叨:「从前娘娘你在身边时,倒没觉得什么。如今娘娘一嫁入王府,将将十日不曾相见,萱儿和我都怪想念的!」竟是绝口不提顾察升被迫辞官归乡一事。 林陌染想起前日,余嬷嬷提醒她要提防林府二夫人……难道是她想岔了? 顾清媚又道:「娘娘受封诰命,昨日入宫谢恩,太后也赏赐了我们林府好些东西,姨母还特意给你留了一箱你最爱吃的岭南荔枝,一会儿便让丫鬟洗了送上来!」 林陌染费尽地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遍荔枝有什么毒性,和什么相克,愣是没想出来,只得笑着应道:「如此,可真是谢谢二姨母了!想来往后我应当多回娘家,还能不时讨得些好吃的,解解嘴馋呢!」 顾清媚一听她要多回家,脸上笑容又深了几分,开心得跟什么似的,拼命给她添茶添果子。 而林萱,自从进了落梅院,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两手交叠,手中还捏着一方水蓝色绣花帕子,精心打扮的妆容,让她看上去颇有几分沉鱼落雁的姿色。 若非出嫁前领教过她骂人的口吻,此时林陌染真以为她是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木扔台圾。 再仔细一想,她就明白了!选秀当前,顾清媚这个当娘的,还能打什么注意? 果不其然,顾清媚下一句就很顺口地将话题扯到了林萱身上,「萱儿这几日总闹着要去王府找你,说是那些日子说了好些混账话,心中过意不去,定要给你请安赔罪……我心想,娘娘可是在王府呢!王府是我们这些人能轻易出入的吗?好说歹说把她劝下来了!」她又唤林萱,「萱儿!快过来,如今你心心念念的长姐就在眼前,你想和她说什么,便赶紧说吧!」 林萱动了动身,掩饰着眼中的几分不情愿,慢慢蹭过来,低声冲林陌染道:「王妃娘娘,萱儿给你赔不是。还望娘娘看在我们是一同成长的姐妹的份上,宽宥妹妹吧!」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林陌染还能不接受道歉吗?那岂非落下话柄,被人说她九王妃摆架子,连亲妹妹都不留几分情面…… 林陌染收起三分冷笑,扬起七分感动,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姐姐从未责怪你!」 顾清媚就接口道:「说起来,萱儿再有两个月就及笄了……太后寿宴之后,选秀于天下,我就想着,要不让她也去试试?若是能进宫,好歹也能帮娘娘你分忧。娘娘,你看这事妥否?」 林陌染歪头一想,她要说妥嘛,顾清媚就指着她去太后面前替林萱说话呢;若说不妥嘛,人家又是打着为她分忧的理由……嘴上笑容不减,却转向林萱,把话头抛给了她,「萱妹妹这是想进宫?想伴皇上身边为妃?」 林萱不知她为何这样问,点了点头,「是。萱儿想入宫!想当皇帝的妃子!」 林陌染就笑了,「我昨日入宫,听来好些传闻。先帝驾崩后,后宫留下的单单有品级的妃嫔就有三十八个。其中十个曾被召临幸的,鸩酒生殉;未被临幸的,全部入昆山寺落发清修……」 林萱脚下一晃,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这!」顾清媚紧张地皱起了眉,左右看看,只能堆起笑脸劝道:「当今圣上体魄健朗,怎么会……会那个呢!娘娘你多心了!」 林陌染又笑道:「本妃还未说完呢!昨日入宫,还听得一个传闻,当今圣上专宠柳妃,柳妃死后,再未碰过任何一个女人。倒是将以德妃为首的好几位妃子打入冷宫……如今听得,冷宫里的妃子太多,都要两三个挤在一张床上睡了!本妃只怕,凭萱妹妹这姿色,入宫容易,得宠难啊!届时指不定才入了中宫,就要进冷宫呢!」 这话语中的刻薄劲儿,把林萱的面色又说难看了几分。林萱将手里的手帕捏得死死的,一双眼睛直望林陌染这边狠狠地瞪。 林陌染权当看不见,依旧笑着续道:「姨母若是真心为萱妹妹好,便找个家境殷厚,为人老实的夫婿,一来吃穿无忧,二来内宅安稳,萱妹妹能省却不少烦恼!何必入宫和众多妃嫔勾心斗角呢!」这倒是真话!若是能选择,她也希望当初不是嫁入王府…… 顾清媚是听进去了,当妈的一心只希望女儿过得安慰幸福,那些权势地位都是浮云。她默然而立,面上闪过一丝动容。 没想到林萱那股心高气傲的脾性不仅没改,反而变本加厉!方才一直隐忍着,就连被林陌染说姿色平平,她都千方百计克制了!可是如今,一听林陌染竟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要把她嫁给寻常富家男子,当即克制不住了!! 「林陌染你有完没完!以为嫁入王府,成了王妃,我们全家老小给你磕头,你就有多了不起了!」林萱一把将帕子甩她脸上,「我当时说你什么来着,王爷压根就不会碰你!不过是个弃妇!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的婚姻指手画脚!」 顾清媚连忙拦着他她,道:「别说了!」 林萱哪里肯听,气得双眼通红,「你是嫁了王府,有钱有权有势,什么都有,衣食无忧!却凭什么要把我嫁给那些平平常常的富家子弟,没权没势!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明明比你长得漂亮,我额头上也没有疤,就因为是个庶出的,就不能嫁得比你好?!」她尖细的手指比划过来,「林陌染!你真是太自私了!!」 第五十七章 林陌染笑着听她把话说完,始终淡定地端着手里的杯子坐在那里,待她声色俱厉发泄完毕,才悠悠开口道:「说完了?你若是说完,那便轮到我来说了……」她将杯子一放,起身望着面前的母女两人,「本妃嫁得好,是吗?你羡慕?要不要我跟你换?」 「……换?」林萱一愣。顾清媚更愣。 林陌染冷冷一笑,直接下令道:「许妈妈,让余嬷嬷将沉雪坞旁的小院整理出来,今晚萱妹妹跟我们一块回王府……小住!」 林萱错愕地瞪大眼睛,「我不去!难不成你要用强,要敢绑着我去?!」 林陌染根本不理会她的威胁,淡淡望着院外,道:「你觉得呢?」 院外。有她从王府带来的数个身强体健的婆子,和十几名侍女,更别提还有燕乐晟方才顺手拨过来,说是替她搬节礼的十名太监。 林萱更气了,「你果然是个贱……」 「萱儿!!」顾清媚使劲拉住她,「别说了!娘娘带你去王府,肯定是有一番打算的。你且赶紧去收拾行装,一会儿用了午膳,莫叫娘娘久等!」 林萱被极不情愿地推去收拾行囊。 一旁的顾清媚,虽然口口声声劝她去,可是暗地里连死的心都有了,脸色难看得就跟吃了一整锅臭豆腐似的。 「娘娘!这孩子刚及笄……」顾清媚支开了林萱,还想自己亲自来劝。心疼得眉毛眼睛全皱到一块。 林陌染这才缓缓叹了气,「姨母,我何尝不晓得,萱儿刚及笄。就要和你分开,你自然是心疼。可我这也是为了萱儿好!将她接到王府,让宫里退养下来的嬷嬷好生教教规矩,将来去选秀,也多一分胜算。」 选秀是顾清媚自己提出来的。如今林陌染将它抬出来做借口,她压根没法推却,惶惶不安地目送着林萱在自己小院里进进出出整理衣物,神色越发黯然。 林陌染看在眼里,心中闪过诸般滋味。 倘若顾清媚当初能对她稍微好一些,至少将她当成林府的女儿来看待的话,她如今也不至于将她们母女拆散……更何况。如今她只是带走她的女儿,当初她可是想要她的命! 此外,将林萱送进王府教导,确实对彼此都有好处。一则将林萱调教好了,行为举止不再如现在这般恣意妄为,将来就能少给林府丢脸。少给她这个挂着姐姐名头的嫡女王妃丢脸!二则若真像余嬷嬷说的,顾清媚想在暗处给她使绊子,她把她的女儿养在明处,顾清媚动起手来,也忌惮几分。 如此一想,更加坚定了要将林萱带走的念头。 顾清媚毕竟有求于她,不好再贸然开口,一边小心翼翼陪着喝茶,一边神色不安地坐着。 正喝了第三杯,一个后院院门打杂的小丫鬟,突然跌跌撞撞跑进来喊,「不好了!娘娘,二夫人!三小姐闯进前院中堂,跑到皇上跟前就跪下了!」 「什么!」顾清媚把被子一放,人就站了起来。「她们在哪里?赶紧领我们过去!」 林陌染皱了皱眉,「慢着!前院如何是我们这些女眷能随便去的?」她把小丫鬟叫到跟前,道:「二姨母,你且领着这小丫鬟,把后院的婆子妇人们,喊多几个过去,先把萱妹妹带回后院来!」 顾清媚一想确实如此,自己太过担心,反而没有考虑周全。 不料小丫鬟脸色更急了,张口就道:「不成啊,娘娘!三小姐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刀,正抵在自己脖子上呢!」 林陌染顿时哭笑不得,这个庶妹花样真多,不哭不闹,直接跑到皇上面前去上吊!细眼一瞧,顾清媚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萱这么一闹,初衷大概是想演一出苦肉计,博得燕乐晟同情,继而动怒,责怪嫡姐不能容人云云,然后直接将她领进宫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林陌染深知,燕乐晟决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林萱如此做法,只会让林府蒙羞而已! 顾清媚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老爷呢,他可有什么办法……」 林陌染一提衣裙,站了起来,当机立断,「我们先过去!」又转头,吩咐屋里几个丫鬟婆子,「去把面纱和屏风都准备好!速度点!再请一个女大夫过来!」 丫鬟婆子领命而去。其中自有年长的指挥着众人。 短短时日不见,林陌染处理危机的能力又显着了几分。 顾清媚一脚跨出门槛时,心里不由得嘀咕了一下:早前听闻林陌染和皇上有些暧昧,不知虚实,只怕……若是真的,这林陌染日后要是进了宫,林萱如何能斗得过她?可如今,林府后院还有事依仗着她,自己断断不能下狠手,该怎么办,才能在事成之后过河拆桥,不声不响将她除掉? 前院中堂。林萱跪在阶前,右手举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声哭诉着什么,神色间十分凄楚。 在她面前,燕乐晟一身明黄色龙袍,身姿昂扬挺拔,在日晖下十分扎眼,正双手负于身后,皱着一双冷眉,直直锁着她,锐利的眸光似乎要将她穿透。 再看两人中间,站着的林博,脸色苍白,怒不可遏地大声呵责着林萱,又气又急,几欲昏厥。 所有下人都战战兢兢围立在不远处,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上前一步夺刀。 婆子丫鬟赶来后,先是设好屏风。 林陌染戴着面纱提着衣裙,挽着许妈妈的手,疾步走到屏风后,定睛一看,眼前就是如此景象。 一旁的顾清媚哀叹一声,「萱儿!」眼泪就下来了。 林陌染隔着屏风,和燕乐晟对望一眼,看不清他面色中的所思所想,但那一双冷锐的眸子,必定不是想要救林萱的神色! 林萱不讨人喜欢,但毕竟是她庶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求死。 林陌染一咬牙,开口道:「萱儿!你且起来!你如今一心求死,也不过是怪姐姐要将你接离林府,带去王府教养。你若是不愿,姐姐不接便是!」 林萱眼神一亮,「当真不接?」木讨亩巴。 林陌染点点头,「当真!」 「那选秀呢?」林萱还天真地记挂着这件事,竟然还当着皇上的面问了出来。 顾清媚和林博都是神色一凛,生怕燕乐晟当场退掉她选秀的资格。 不料燕乐晟嘴角一勾,将目光投向林陌染,竟是把决定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林陌染心中好气又好笑,嘴上扬起几分苦笑,道:「选秀自然会让你参加,萱妹妹犯不着为这样的小事寻死……」 然而林萱仍旧坚定地举着小刀,「小事?我不认为将来嫁人是小事!我还需姐姐答应我一件事!」 林陌染摇头长叹,「你说。」心中却想,林府这脸面是丢大了啊! 林萱浑然不觉,张口就道:「我要姐姐答应我,不管选秀结果如何,都一定要将我送进宫去!」 「这孩子!」顾清媚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选秀是太后和皇上选,如何是我们说能进就能进的!」 顾清媚此话说得对,林陌染凝着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五十八章 林萱冷冷瞥她一眼,转向燕乐晟,凄凉道:「皇上。嫡姐入了王府为妃,嫁得好姻缘,却罔顾我这个妹妹的死活,甚至还扬言不许我嫁得比她好!皇上,求你看在我一心想伺候你的份上,让我通过选秀入宫吧!」 燕乐晟神色已然有几分不虞。 他方才把话语权交给林陌染,就是想听她一口回绝。如今见她犹豫不答,难道真的想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宫去,和她自己两人同侍一夫? 不回绝,不吃醋,还能一脸平淡地站在那里!她的反应,让他果断怒了! 一抬眼,就是一句狠话,「若是所有女人,都像你这般,自持有点姿色,就跪倒朕面前求朕带她入宫!那朕后宫的女人,岂非早已成千上百万?你道朕的皇宫是这么好进的?!」 他一边骂,一边不时抬眼狠狠瞪着林陌染,心道这皇宫不好进,偏偏有人,求着她进都不进!真是不知好歹! 林陌染淡淡听着他开骂,心知有几句话,必然是说给她听的,面上却权作听不懂。 眼看着林萱面色寸寸变成死灰一般,顾清媚于心不忍,拉着林陌染的手,「娘娘,你劝劝皇上吧!」 她叹口气,「萱妹妹,皇宫不一定就是你最好的归宿,你何必……」 她话语未尽,林萱竟然猛地站起来,恶毒地喊了一句,「难道就是你最好的归宿?!」然后奔向前院花园的假山屏障,一头狠狠磕在了上面—— 「萱儿啊!!」顾清媚推开屏风就冲了上去,一把将撞得头破血流的林萱抱在怀里,「快来人啊!大夫!大夫!救救我女儿!」 周围的下人都涌了上去,一早就候着的女大夫,当即提着药箱给林萱止血。 林陌染站在被推倒的屏风后面,疲惫地望着前方乱作一团的人群,没有上前的相助的意思。 她缓缓抬头,对上燕乐晟一双神色复杂的目光,后者眼中恼意未减,面色十分不虞,眯起眼睛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就进了中堂。 林博很快被叫了进去。再出来时,燕乐晟走在他前面,林博面色还赔着几分小心翼翼,将燕乐晟送上轿子,送出林府,这才转身回来,神色锐利地对顾清媚说了几句,顾清媚脸色就白了。 直到林萱被救醒,包扎好伤口,林陌染才知道,方才燕乐晟在中堂内,竟然对林博说,林萱必须参加选秀,且无论选秀过程中表现如何,她最终都会被送去昆山,给在昆山寺带发修行的柳太妃当随侍女官…… 通过选秀入宫,成为妃嫔身边的随侍女官,这算是对庶臣女比较合理的安排。但是安排到皇宫之外的昆山寺,照顾先皇的太妃……这就有点讽刺意味了。 不管怎么说,林陌染都松了一口气,这对林萱来说,是个锻炼,也是个机会。她年纪尚幼。若能从此悉心改正,将来还有可能被指婚给皇亲贵族。 顾清媚却不是这么想。本来求着林陌染相助,就是想为林萱找一个好归宿,不料被林陌染这么一折腾,反而弄巧成拙!捧着手心养大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却要送进宫去给别人当侍女!大好青春,全都浪费在青灯唱佛之中! 她恨恨起身,一双泪眼犹未擦干,就指着林陌染道:「你为什么不帮她!你眼睁睁看着她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居心可谓!!」 这一声骂得林陌染那叫一个冤枉,她明明一心想帮林萱,都是燕乐晟乱撒气,才把事情弄成这样的结局,可她该怎么跟顾清媚说…… 顾清媚一双手上还带着血迹。就走上前来扯住了她的袖子,喋喋不休,「是!我和林萱曾设计害过你!所以你一直记仇到现在,如今。在我求你时,你不动声色答应,暗地里却一手将她推向了那永无出头之日的昆山!」 许妈妈赶紧上前,将顾清媚抱住,「二夫人!快别骂了,动气小心伤着身子!」 顾清媚一把推开她,「你也被她收买了是不是!」她怒而转向林陌染,「你,从今以后,我不准你再进林府!我顾清媚,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嫡长女!」 几个婆子丫鬟。在林博示意下,忙过来将她拦腰一抱,半推半扛着送回了内院,一路上犹听见她在骂骂咧咧。刚归宁入府时,她强装出来的好态度,尽皆消失。 林陌染心中一叹。这就叫做典型的「无心再演」:可见再好的演技。也离不开一个好的心态…… 林博擦擦额上的汗,走过来先是赔礼,「林府有失礼数,让娘娘受到惊吓,实在不该!」 林陌染看着这个从前一贯对她不管不问的父亲,如今屈尊卑膝地给她赔礼,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坦。但是一想到每次她在府上,势必要闹出些风波,又觉得扯平了。 苦笑之下,淡淡道了一句:「若是母亲在世时,父亲曾对正院有那么几分尊重……想来如今,萱妹妹的脾气也不至于骄纵如此;而我这个当嫡姐的,也不会这么难为。」 此言一出,林博旋即一愣,诸般神色从他面上闪过。 林陌染无心再看。转身回了内院。也不用午膳了,喊了许妈妈等人,收拾好林府准备的回礼,就登轿离去。 回了王府,守在沉雪坞的黎笙,一看她袖子上的血迹,眼神就锐利了三分。忙先将她迎回堂屋,将闲杂人等赶退,又找了干净衣服给她换上,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问事情的缘由。 夏雪给她大致讲了一遍,黎笙是个聪明的,很快将期间种种猜透了个七八分。趁着余嬷嬷不在此间,便问:「林二夫人的话,想来是不作数的。但如今林二夫人一门心思扑在女儿的婚事上……娘娘若想将来倚仗娘家,还需得先帮林府三小姐谋一份好姻缘才行。」 夏雪嗔道:「你是不知道二夫人的那副嘴脸!从前大夫人在时,她没少欺辱正院!如今她女儿落得这个下场,正是活该!凭什么让我们去帮她!」 林陌染摇摇头,「黎笙说得对。这件事,我们还真得帮……许妈妈,你等后日寻个机会,捎上些如意首饰,回一趟林府。对外人就说是我给她赔礼;对顾清媚就说,太后寿宴那天,我自会想办法,替林萱脱困。」 没想到当晚,沉雪坞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陌染端坐主位,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个年轻男子,一身玄色锦衣,面容清癯,身形颀长,倒是和黎笙有几分相像。 对话话语也十分清冷,拱手作揖后,道:「在下辰靳,虚领皇上杜虎暗卫首领之职。今夜替皇上向九王妃传话而来。」木系向亡。 林陌染面色有几分不虞,道:「说罢。」 「十二公主这两日十分想念王妃,太后寿宴那日,皇上请你早些入宫,陪她说说话。此外,本月大选,皇上不会要任何一个女子……除了王妃你。」 林陌染不动声色将话听完,也道:「本妃也请你替我传一句话给皇上。以后不准再派男人夜里闯入我的沉雪坞……他也不行!」 辰靳一震,想来平时极少有人这样对皇上和暗卫说话。 还来不及反应,又听林陌染道:「你来一趟公差也不容易,就去东厢看一看黎笙吧。她这两天才把伤养好,想必也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这话虽然是逐客令,却饱含了善意和温情。 第五十九章 辰靳神色微微动容,抱拳道了一声,「九王妃的话,属下定会转达。此外……属下替黎笙,向九王妃道谢,谢王妃这许多日的照拂!」 林陌染一笑,「这是应当。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你且快去吧!」 辰靳走后,林陌染窝在床上,想起自己的哥哥林肃。 她虽不是正牌嫡小姐林陌染,却继承了对方的记忆和情感,知道这位林府千金从小最最依恋的人除了母亲,便是同胞哥哥林肃。 如今亲眼见证黎笙和辰靳之间深厚的兄妹情谊,不由得心中失落。林肃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过去三个月都杳无音讯,而他竟然也没有要回林府的意思……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此辗转勉强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终于没有任何安排了,林陌染索性穿上便服,领着夏雪去了城西茶楼。 远远望去,茶楼二层悬挂的匾牌上,「玉楼春」三个金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搭配着深褐色底面,真是说不出的醒悟! 林陌染不禁喜上眉梢,忙走进去。 如今正是早茶期间,一楼大堂早已人满为患。 小翠儿领着两位客人上二楼,眼尖一眼瞥见走进来的林陌染,忙拉过旁边一个面生的小伙儿,将客人转给他,就急急忙忙下楼走过来,低声唤:「娘娘!快这边请!」将二人迎入了三楼的雅间。 三楼窗户开得十分大,将江陵城西风光尽收眼底,远处山峦叠翠,中部护城河风波澜映日,近处繁华街景人来人往,处处皆是风景。 林陌染很是满意,「没想到你们将茶楼开得这么风生水起!」 小翠儿眉飞色舞道:「是林奕选的地儿好!前日我又把爹娘和小妹从乡下接回来,专在后院帮厨打杂;秋霜从前学过算账,便在前台带着自己的弟弟做账房先生。茶楼开办这几日,按娘娘的吩咐,明里做着茶水生意,暗里由林奕打理着玉石生意,如今算上和皇上做的那笔买卖,我们已经赚了有一万多两黄金。林奕说再过几日,就能组建商队,重走西域商路!届时,我们便将江陵的好茶卖去西域,将西域的好玉拉到江陵贩卖,来回两趟皆不走空!娘娘,你说这样可好?」 林陌染笑道:「林奕是商人起家,听他的没错!」 小翠儿又指了指茶楼下,正在门口迎客的一个年轻男子,面带娇羞道:「那是我夫君。我们俩从小在一块长大,虽然未及笄,但父亲想到茶楼要帮手,还是早早将婚事定了,两人一块搭伙干活,日子比较稳妥。」 穷人家孩子嫁得要么很早,要么就很晚,林陌染也是晓得这其中缘由,笑着拍拍她的手,「结了亲也不同我说一声!你为了我被赶出王府,牺牲颇大。以后若不嫌弃,便认夏雪作干姐姐吧!等明儿,我让夏雪给你带一份薄礼过来,权当嫁妆了!」 小翠儿忙谢过,又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娘娘且在这儿小坐片刻,一会儿我让林奕给你送盘小吃上来,还需要什么,你着夏雪姐姐喊我一声便是!」 林陌染顿时了然,点点头,「成!你去忙你的吧!」 小翠儿离开不一会儿,林奕便捧着食盒上来了,仍旧是那副冷然的扑克脸,锐利的眼神彷佛看穿世间一切,目光复杂,细看却又似乎空无一物。 「阁主。」他低声道,「你命属下在此密切监视王府动向,属下前日的确发现有异况。」 「王府西院侧门。」他朝窗外,手指比划了一个方向,续道:「每隔三日,王府的二姨娘便会从此门出入。辰时末出,戌时初归。属下暗中跟踪两次,发现她前往的地方是昆山寺。」 又是昆山寺!太后去昆山静养,柳太妃在昆山带发修行,二姨娘也跑去昆山……林陌染有点头疼。看来这个地方,她还真该亲自去一趟! 「阁主,你看是否?」 林陌染一摆手,「稍安勿躁。明晚是太后寿辰,你先将玉石准备好,联系辰靳送进宫去。寿辰过后,我们再来研究二姨娘和这个昆山!」 不料林奕又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摸样的小袋子,递到林陌染面前,道:「这是阁主身边那个唤黎笙的小丫鬟,昨日来核对账目时,不小心落在茶楼的,还请娘娘……」 林陌染噗嗤一笑,瞧着林奕方才还空无一物的眸子,如今闪烁着细微的动容,心中一动,将香囊推了回去,道:「既然是你捡的,你便收好,等下次黎笙来时,你亲自还给她便是!」 林奕脸色一红,收了香囊,就快速几步退了开去,神色很是有几分不自然。 林陌染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林奕,别说我没提醒你,黎笙的哥哥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你要想娶她,着实得花一些功夫,赶出几分大事业来啊!」 林奕就更加不自然了,喃喃地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林陌染已经带着笑,远远走开了。 转眼寿宴已至。幸而这两日,赵婉莹那边都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异动。林陌染也以身体抱恙为由,谢绝了所有的晨昏定省。 倒是大姨娘差初娘子带了些蔬果前来探望,她便差夏雪去沉雪坞小库房取了一个白玉玄纹瓶。剪了两枝新开的桃花插了送去西偏院。 「这大姨娘倒是有心。」夏雪将蔬果一一洗净,用毒针试了,才端上来,嘴边带笑,「初娘子也是个乖巧的,娘娘这次寿宴,倒是能为她谋一个好人家。」 林陌染便想起来,还要替林萱求情,顿时又头疼起来,一边细细叮嘱道:「去把我的朝服拿来,金钗玉镯,都预多几副,一会儿见了其他夫人娘娘。多送些出去,不好叫别人觉得王府失礼。」木池台血。 她虽然不喜欢燕肃祁的种种做派,但自己身为九王妃的做派,还是不能少的。 轿子很快就晃出了九王府。再一次经过朱雀大街,从侧门进入了北燕皇宫。 林陌染记着燕乐晟的话,先去太后宫里请安,顺便看望十二公主。 只是没想到,轿子方停下,小瑾就兴高采烈奔了过来,「晟哥哥说你今日会早些来,小瑾下了学堂就在这院子等着呢!」 林陌染笑着摸她的头,「小瑾乖。」 不料拉着她才走了几步,斜刺里又走出来一道声音,着湖蓝色云锦长袍。腰间金色回纹舞鹤玉带,一枚系着红绳的和田暖玉符堪堪垂在腰下。 燕乐晟笑盈盈望着一大一小,疲惫的眉眼顿时舒展成一道晴空平云。 小瑾连忙跑过去,一边拉着林陌染的手,一边拉着燕乐晟,唤道:「晟哥哥。你不是和赵家几位叔伯舅公在政阳殿议事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燕乐晟嘴角一僵,掩饰着面上的尴尬,道:「你舅公他身体不适,便早早回去了。」他哪里能告诉她,他是一听暗卫来报,说九王妃到了清正宫,就将所有人都赶退,火急火燎赶过来了…… 林陌染心知肚明得很,望着他笑了笑,却没有揭穿,目光穿过回廊投向清正宫堂屋,问道:「太后可在里间休息?」 小瑾抢着道:「母后在!但是母后说了,今晚柳太妃也来,她要好好梳妆,旁人莫去打扰。」 燕乐晟又是轻声一咳。低声向林陌染解释道:「从前先皇在时,母后就喜欢和柳太妃斗艳。」 第六十章 林陌染面上装出了然的神色,心里却想:这柳太妃统共也不到二十八的年纪,太后她老人家是要化多厚的妆,才能跟她斗艳啊? 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多了。 晚间入席寿宴时,赵容一袭华贵的孔雀羽披风,配上明艳的亮紫色云锦貂绒秀梅花窄袖襦,顷刻间就将柳太妃比了下去。 前些日子妆容得体的柳太妃,今日也不知怎的,竟然一身素衣素容,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中显得十分不起眼。 晚膳开始没多久,赵容就把选秀一事摞出来说了。 林陌染因位份居高,入座的地方离主桌颇近,听得赵容点了几户人家的名字,什么左丞相苏府,翰林府嫡小姐,其中还有林府。 顾清媚因不是命妇,不得入宫与宴,此间代表林府出席的只有林陌染一人,她匆忙点头应了声。察觉到赵容不动声色投来的一道锐利目光,心中一凛。 再回神时,身旁的赵婉莹和柳太妃——齐齐不见了! 她忙回头低声问一旁伺候的黎笙,「赵婉莹去哪里了?」 黎笙正取来水果和糕点,也是不察,茫然摇了摇头,「方才可是还在和邻桌敬酒的,怎地一转眼就不见了?」 林陌染提着衣裙起身,一边跟邻座客套了几句,装作不胜酒力要去净房的样子,让黎笙扶了她,往边处寻去。 「就这么一会儿,想是走不远。」黎笙拍了拍自己的暗器囊,「幸好娘娘提醒奴婢,将这个带上!不过,奴婢只希望今晚不要用上它。」 林陌染苦笑,「这宫里头,多得是不见血的杀人方式,我只怕有了暗器,也防不胜防……」 正说着,耳边就传来一声低低的哭诉。 「嘘!」她连忙将黎笙拉至一旁树丛蹲下,耳边就听见赵婉莹断断续续的声音。 「姐姐走得冤枉!太后身为本家人,竟也不管不问!爹爹不久前与我说了,如今咱们赵家,只能依靠您了!」 另一把声音随即响起,「可怜的孩子。当年我与她一同长大,我进宫嫁给先皇时,婉烟还未及笄,竟也喊着要与我一道嫁了,说是不舍得……先皇驾崩,也是赵家力保,我才免去赐死的下场,说来这条命,还是赵家给的。」 赵婉莹便止住了哭,恳求道:「太妃娘娘!婉莹求您看在赵家对您的这份恩情上,替姐姐讨一个公道!爹爹和几位兄长,这几日不停上奏、求见,都被皇上以各种借口挡了回来……爹爹怕皇上被小人蒙蔽,罔顾朝纲,怕皇上弃赵家而用佞臣,陷国家于不利!太妃娘娘,若说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劝一劝皇上,那个人非你莫属!请你一定要为赵家谋一条生命,为北燕谋一条生路啊!」 她声声如泣。一旁的林陌染,是越听越心惊动魄! 赵家竟然把柳太妃也串通了,还说皇上被小人蒙蔽,罔顾朝纲? 没想到接下来,赵婉莹丢出了一句更劲爆的话,让林陌染白眼一翻,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太妃娘娘,说句不怕被砍头的话!我们都晓得,皇上对您是有情的!他这些年迟迟不立皇后,可不就是为了等您,等可以名正言顺迎娶您的那天!娘娘你且放宽心,届时你若登上后位,赵家一定会全力站在你这边!」 先皇的妃子,和当朝皇上?!这无异于继母和继子乱伦啊!这么违背天罡伦理的事情,燕乐晟做得出来? 不远处,柳太妃轻声一笑,幽幽道:「只怕如今,晟儿对我的这片情谊,已然被别的女人横刀夺去了。」 赵婉莹旋即恨声道:「娘娘说的是林陌染?」 柳太妃却不再说下去,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指道:「星光就算再璀璨夺目,有月亮的夜晚还是会被掩盖。星星若想独占夜空,有时候并不需要将月亮除掉,只需将她……抹黑!」 林陌染头皮一麻!直觉这个柳太妃也不是个善桩,更不幸的是,她似乎下一个就要拿她林陌染开刀! 敢情这年头她不是命犯太岁,而是命犯太妃? 林府的事情还未了结,王府的破事还堆在那里,如今宫里垮了一个辈分的老女人也要跟她明争暗斗抢男人? 可见惹上一个销路太俊俏的男人,若非命格十分强硬,那可真是平生最大的不幸,没有之一! 眼看柳太妃和赵婉莹的谈话已然结束,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陌染也拍拍身上的落叶,和黎笙起身,准备回后花园宴会所在地。 不料她刚把头抬起来,走了两步,身旁一个老嬷嬷尖声就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十二公主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小瑾落水了?!林陌染顿时一慌,脚步一迈就要飞奔过去——才一转身,忽然一道身影疾速飞扑过来,牢牢地将她往隐蔽树丛处一推,一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林陌染瞪大眼睛,对上一张俏丽清秀的面容,还有一双笑意清浅的眼睛。再一细看,此女子竟然已经不动声色点了黎笙的麻穴,将她直接放倒在了一旁。 「不要喊出声。我马上放开你。具体等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女子低声道。 林陌染点了点头。感觉嘴上和腰间的力道渐渐减弱。 女子果然说到做到,将她放开,又一指不远处的一道人影,是方才大喊的老嬷嬷,「她在骗人,目的是为了将你引出去,推下水溺死!」 如今那个老嬷嬷身边已经布满了许多人,其中一个侍卫走过来厉声道:「老东西乱喊什么!湖中根本就没有人!」 那个嬷嬷低声认错,「是、是老奴眼花了!」 林陌染听得直接愣住——这人知道她在意小瑾,竟然敢拿小瑾做诱饵设计害她!好大的胆子!难不成是方才那个柳太妃? 她反问面前的女子,「你如何得知?」 女子清脆一笑,「我跟十二公主正在那边亭子里玩耍呢!难不成这里有两个十二公主?我赶过来时,正好看到那个嬷嬷朝你这个方向张望,猜想她是为了将你引出来。」 「如果我方才急着救人,奔了出去,那个嬷嬷就会将我死死按进水里,然后骗他们说,我是为了救小瑾而落水溺死的……」 女子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我叫阿九,上个月刚嫁给翰林府的二公子。」 林陌染感激地望着她一笑,「我是九王妃,唤我陌染就好。」 阿九将她手牵了,又解了黎笙的麻穴,黎笙因听觉和视觉并未受限,知道她们的对话内容,起身后也并没说什么。 阿九边引着她们往宴会处走,边叮嘱道:「我已经让十二公主先回去了,一会儿见了她们就说,你一直与我们在那个湖心亭里赏月,并未听见异响。」 林陌染笑着应下,道了谢,心中默默记下,翰林府二公子妻阿九,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今晚曾救了她一命。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嚣张王妃 卷一》作者:临云 2、《嚣张王妃 卷二》作者:临云 3、《嚣张王妃 卷三》作者:临云 4、《嚣张王妃 卷四》作者:临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