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张王妃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主桌上,赵容一脸担忧地抱着小瑾,不停询问。 小瑾远远见着林陌染和阿九走过去,一下子跳出赵容的怀抱就奔了过来,还不忘指着那个被押跪在地上的嬷嬷。道:「小瑾一直和定国公夫人,还有九王妃在那边凉亭里玩耍,这个婆子满口胡言,竟然敢说我掉水了!母后,你一定要好好责罚她,看到底是谁给的她胆子!」 正迈步过来的林陌染,脚步微微一滞,微不可察地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女子阿九,没想到她竟然袭承定国公府,是北燕开国功臣、先皇钦封的定国公唯一的嫡孙女! 阿九恍若不觉,回头看着林陌染亲热地将小瑾搂在怀中,笑道:「幸而只是虚惊一场!十二公主没事就好!」 赵容早就心疼不已,抬头将两人招呼到身边。「十二公主所言可是属实?你二人不曾离开小瑾身边?」 阿九正色道:「回太后,阿九和九王妃,确实一直都在十二公主身边,九王妃身边这位婢女可以作证。当时情形是。我二人听到不远处这个嬷嬷大喊,九王妃先领着丫鬟过去查看,我将十二公主送回宴席后,才跟过去,发现湖中并没有任何人,全是这个嬷嬷在胡诌。」 林陌染附和点头,「定国公夫人所言,便是妾身所见,还请太后严查!」 赵容略略思索,「除你二人外,还有谁在场?」 林陌染眉眼一折。瞬间犹豫之后,还是如实道:「太妃娘娘和婉莹妹妹,当时也在。」 被点名的赵婉莹面色瞬即一变,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她和柳太妃的对话。大概都被林陌染听到了!她冷冷站起来,掩饰着眼神中的不安,向赵容恭敬福身,「回太后,妾身当时确和柳太妃在湖边不远处叙旧。」 赵容淡淡点头,却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安静坐在自己身边啜茶的柳太妃,「妹妹当时也在湖边?可是有所听闻?」 柳太妃这才缓缓放下茶杯,先不动声色打量了林陌染一眼,才对赵容淡淡一笑,回道:「妹妹和婉莹好久不见,当时正在湖边小叙呢!倒也听到了这个嬷嬷在喊,可毕竟走得有些远,不知她喊的是什么。」 想当然,她和赵婉莹绝不会主动承认,这个嬷嬷是她们派去陷害林陌染的。林陌染苦于没有人证。只能哑巴吃黄连。 她转头和阿九对了个眼神,阿九轻轻一笑,示意她不要操之过急。她便只好转头对太后道:「依妾身看,还是请人将嬷嬷押上来询问清楚了才好。」 「嗯。来人!」赵容挥手,唤人将那个嬷嬷押上来。细眼分辨,却是中宫后花园守门的粗使嬷嬷,面生得很,应是刚入宫不久,她当即喝问,「你为何说有人在湖中!」 嬷嬷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回、回太后,老身是看错了!」 赵容抬眼望那处一看,长廊内外皆有灯笼,还有不少宫女在期间行走。她眯缝起眼睛,带着询问神色望向了林陌染。 林陌染微微摇头,转向嬷嬷,一声冷笑,「此处灯火通明,如何会看错!太后问话,你胆敢不据实回答?!」 嬷嬷低头一下子磕倒在地,两声求饶后——却没想到,竟然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太后明鉴!是九王妃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瞬间所有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林陌染身上! 林陌染诧异地皱眉,对上赵容等人的目光时,更是苦笑不已,朝跪地的嬷嬷正色道:「我从未见过你,指使你一事从何说起?」 嬷嬷窸窸窣窣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玉佩,递到赵容面前,振振有词,「这是九王妃陪嫁侍女夏雪所戴之物,上面刻有‘林府夏雪’四字!昨日下午,老身出宫办事,在王府侧门遇到她,她就将此物递给老奴,并指使老奴今晚这般行事……」 「你胡说!」黎笙厉声打断她,「九王妃和十二公主情同姐妹!如何会拿十二公主的安危开玩笑!」 「老奴所言都是实话!夏雪还告诉老奴,务必要趁九王府侧妃娘娘在时喊,届时侧妃娘娘被吸引过来,便将她推入水中溺毙!再对外宣称是为救十二公主,不幸罹难……」 在场众人尽皆一脸惊惶! 差点成了被害者的赵婉莹,更是脸色灰白,几乎站立不稳,被一旁的侍女扶着,才堪堪稳住,眼神凄楚地就望向了赵容,开口道:「太后娘娘明鉴啊!妾身自问并无做过什么对不起林姐姐的事!竟不知、不知林姐姐为何心怀如此大的怨言,一心要致妾身于死地!」 她这一哭诉,配上那张梨花带雨的娇俏面容,真是惹人怜得很!几个不明事理的人,纷纷低头窃窃私语,神色间对林陌染多了几分鄙夷。 林陌染不动声色站着,抬头迎视众人的目光,却是忽地一声,轻笑出来,望着那个嬷嬷道:「若我真心想害婉莹妹妹,只需趁着无人时,将她直接推入水中便可,如何还会差你在此大张旗鼓地喊一嗓子,闹得众人皆知?」 嬷嬷旋即一愣。 周遭的窃窃私语,也是顿了一顿! 赵婉莹生气跺脚,「难不成你真有此打算,想找个无人的夜晚,将我推入水中?林陌染,你好黑的心!」 林陌染却是耸肩一笑,「婉莹妹妹,你仔细想想,害了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位份比你高,诰命比你高,就连在王府中的吃穿用度也是样样不输于你……难不成杀了你,我还能获得比现在更好的待遇?」 她语气一顿,注视着赵婉莹微微一讶的脸,和众人有些了然的神色,接着续道:「可是反过来看,你若杀了我,却是能获得不少好处的。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这正妃之位,非你莫属了!」木庄豆巴。 听闻此言,所有人当即醒悟过来!利益往往就是杀人的动机!林陌染没有杀人动机,赵婉莹却有!这么两相比较,真的很难让人相信欲害人者是林陌染而非赵婉莹。 不料此时,一直静坐看戏的柳太妃,却幽幽然道了一句,「九王妃此言差矣。你和赵侧妃相比,却是少了一样东西……」她眉眼一刺,「王爷的宠爱!这深宫后宅的女人们都了解,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杀人算什么,为情而杀人的女人,还少了去吗?」 此言太过嚣张肆意,一时间竟没有人敢附和!虽然柳太妃所言,具是后宅尤其深宫女人们的现状。 可是谁愿意承认,为了爱情,一个人竟可以变得如此肮脏! 此时,赵容终于冷冷一咳,打断了宴席中冷凝的氛围,她扶着侍女的手臂缓缓站起来,神色肃穆地注视着两人,语气不怒自威,道:「将嬷嬷带回清正宫,哀家要好好审查!九王妃你们四人到偏殿等候片刻,其余人都散了吧!」 好好的寿宴如今闹得不欢而散,而眼前上演的宫斗大戏,众人又无缘目睹,都有些兴致恹恹,不情不愿随女官嬷嬷陆续出宫。 林陌染和阿九则跟着小瑾一起,回到了清正宫的偏殿。 小瑾也是恹恹地歪着脑袋,不满道:「小瑾还想去湖边亭赏月呢!都怪九王府的侧妃!还有柳太妃!」 第二章 「嘘!」阿九一指压在她唇边,「我的小祖宗,你说话小声些!」 小瑾就更没兴致了,干脆整个人窝在太妃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婢女从宴席端来的剩余的水果。 林陌染端坐在木椅下首,定眼望向阿九,笑了,「你是定国公的嫡长孙女,方才见面时,竟然不告诉我。」 阿九羞赧一笑,「这有什么好说的!外公没有子嗣,定国公府只留下我这么一个女娃娃,虽继承了定国公夫人的诰命,定国公府也不再存于世间。这个头衔,不要也罢!而今我只是翰林府的二夫人,和你是平级的!」 林陌染摇头一笑,「我只是钦佩国公前辈当年征战沙场的英姿。想来你身手那么敏捷,也是拜国公自小教导吧!」 小瑾来了兴趣,「阿九会武功!小瑾也要学!」 一旁的安逸冷冷打断,「公主不需要学武功,宫中自有内卫保护公主安危!」 小瑾便朝二人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三人具是相视一笑。 说笑间,清正宫大殿忽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三人都是一震,辨出那是方才胡诌的嬷嬷!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还伴随着重物击打的沉重回响! 小瑾吓得整个人缩到林陌染怀里,惶惶不安地问:「那是什么声音?那个嬷嬷为何叫得这么凄惨?」 身后的安逸面无表情道:「那是打板子的声音。如今听来,已经打了五下。一般的责罚,是至少要打十个板子的。」 小瑾更加害怕。林陌染连忙捂着她的耳朵,安慰道:「那个嬷嬷干了坏事,太后才会赏她板子!这是罪有应得。小瑾乖乖听话,不用怕!」 这样的惨叫一直持续了一盏茶时间,然后就渐渐弱了下去,直到最后完全没了任何声息。 小瑾惶恐地瞪大眼睛,「她是不是被打死了?」 林陌染不知外间情形如何,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能摇摇头,「不会的。她只是晕过去了,太后娘娘一向仁厚。不会轻易重罚下人。」 正说话间,太后身旁的一名女官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道:「太后请定国公夫人,十二公主,九王妃前往大殿。」 林陌染遵着位份礼节,走在三人最末。 刚出偏殿,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心头一震,忙上前几步将一脸迷茫不已的小瑾抱住,唤那个女官道:「十二公主身体不适,还请姐姐向太后告声罪,让十二公主在偏殿休憩!」 女官歪头思索片刻,最终了然点头。 林陌染将小瑾交给安逸时。后者急忙两手搂住,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她便淡淡点头,扭身继续和阿九往前走。 没走几步,果然见到前方不远处。方才那个嬷嬷五体投地趴在正殿前的地板上,皮开肉绽,也不知被打了多少个板子,眼看着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活不成了。 林陌染微微皱眉,太后这是有多气愤,才会将一个嬷嬷打成这样……想到被送回去的小瑾,不仅又松了一口气!若是方才没有阻止,任由她看见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会在心里留下多重的阴影! 三人经过陈尸的嬷嬷,脚步不停。继续迈进清正宫大殿。 不料一脚才踏入大殿,前方便传来嬷嬷一声怒喝,「大胆九王妃!还不跪下!」 林陌染一愣,还未抬头,膝盖处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身子不稳。「噗通」一下狠狠跪在了地上——一阵剧痛从碰撞地面的膝盖处传来!她疼得嘶叫一声。 头顶便传来了柳太妃似笑非笑的声音,「姐姐!我方才不是说过嘛,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女人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别看九王妃平时多清白端庄的一个人,内地里还是一样!可怜我那淑雅的德妃赵婉烟,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这么被她害死……那笔帐,本太妃还未跟她算,今日这祸害竟然又想害人!来人啊!给被太妃先狠狠地赏十大板!」 「慢着!」林陌染挣扎爬起,抬头正色望着主位上太后和柳太妃,「太妃娘娘责罚妾身前,还请告知妾身,错在何处?!」 柳太妃皱眉一笑,「你尚不知罪,还要本太妃来告诉你?」她冷哼。转向赵婉莹,「赵侧妃,你来告诉她,方才那个嬷嬷都招认了什么!」 立在下首的赵婉莹脸色阴阳不定,应道:「是。方才嬷嬷指认,今晚九王妃欲谋害我性命,谋害不成功时,便退而求其次,想诬陷我清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姐姐还想抵赖么?」 这便是柳太妃和赵婉莹说的,将月亮抹黑的计划! 先把嬷嬷一棒子打死,第一人证没法开口辩解她的清白;而物证他们又不知从何处得来,确确实实便是夏雪的玉佩……如今情形,真叫林陌染百口莫辩!这一招诬陷,使的是天衣无缝! 幸好还有一件事,她们并不知晓…… 阿九神色激动,站出来就欲替她辩解,林陌染悠悠一手拦住,却是转身向太后笑道:「太妃娘娘和婉莹妹妹有人证,不巧的事,妾身也有人证!」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容,此刻神色微微动容,「人证何在?」 林陌染瞧出她眼中露出的些许关心,心中一动,摸不透太后到底站在谁那一边,嘴上仍旧清晰叙述道:「嬷嬷口口声声称,是昨日下午在王府侧门遇到妾身的陪嫁侍女夏雪,可是昨日下午,妾身和夏雪都不在府中!而是去了江陵城西的玉楼春茶楼,此一事,茶楼所有人都可作为人证!」 赵婉莹神色一滞,偷偷望向柳太妃,后者皱着眉,默然不语。 还是赵容开了口,「既然如此,便速速差人去茶楼询问一二,若九王妃所言属实,那么今晚指使嬷嬷的,便另有其人!」说话间,她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了身侧的柳太妃,又加了一句,「安逸,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这是将自己的人安插其中,让安逸办事时暗中偏袒林陌染。 阿九顿时松了一口气,却是仍旧牢牢护着林陌染,不让身后的嬷嬷接近,那决然神色,俨然是一副「谁敢打她板子,我就跟谁拼命」的模样! 这位可是有定国公夫人诰命在身的翰林府二夫人,谁敢得罪,一时间,都远远退离了二人身边。 赵容缓了缓神色,淡淡吩咐道:「给定国公夫人和九王妃赐座。外间那人,便收拾一下,能治便治,治不好了,打发到乱葬岗去,给她家里一些赏钱,就说是病死的。」木庄扑圾。 古人身份等级泾渭分明,下层人的性命就如草芥……林陌染听赵容一脸淡然地道出这样的话,心下虽然觉得十分不舒服,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安然处之的模样。 未几,前往玉楼春的安逸便着人快马传来口讯,昨日下午,九王妃和夏雪确在茶楼三楼小坐,直到傍晚才离开,此事已得到茶楼账房、小四、厨娘等十余人证实,其中还包括几位茶客。 赵容的脸色这才终于缓和下来,摆摆手挥退传讯的内侍,转向柳太妃道:「妹妹啊,看来方才,我们着实错怪九王妃了。且德妃一事,尚无定论,妹妹还是不要急着定九王妃的罪才好。」 第三章 柳太妃闷哼一声,神色间压抑着恼怒,嘴上却道:「可不是!都怪我心急了!本妃这便向九王妃赔个罪,还请九王妃原谅则个!」 是心急着定她的罪,还是心急着将她处死?林陌染心中冷笑,如今面对着这么没有诚意的道歉,她真是一点都不想理会! 无奈对方身份地位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辈分,她只能含笑应道:「太妃心心念念着为太后分忧,打理后宫诸事,做事谨慎,审讯严厉,倒是让妾身佩服不已。」 柳太妃又是一声冷哼,忽地站起来,对赵容道:「姐姐,说了这么久话,妹妹也有些累了!这便告罪回去休息。」 赵容似巴不得她赶紧走,也不阻拦,也不告别,点点头,便任由她摇曳生姿地步出清正宫。 柳太妃走后,赵婉莹也不敢再留,作势告别也想赶紧离去。 赵容却冷起一张脸,「慢着。」 赵婉莹堪堪迈出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抬眼惶恐地应了声,「太后唤妾身还有事?」 谁知赵容方才冷起的一张脸,却突然堆起别有深意的笑容,柔声道:「素闻祁儿念叨,府中侧妃为人体贴贤惠,哀家算来也是祁儿的亲生母亲,想留你在身边伺候几日,享受一下传说中儿媳无微不至的照顾……赵侧妃,你看如何啊?」 林陌染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体贴贤惠?无微不至照顾?别人体贴她、照顾她还差不多!何时轮到她赵婉莹去照顾别人? 赵容这一招可真是够损的! 眼看着赵婉莹的脸上维持的笑容瞬间垮掉,比吃了黄连还苦…… 岂料赵容还不罢休,又加了一句,「大选前这七天,你便随在我去昆山小住几日吧!」 话至此,赵婉莹真是恨不得哭出来!早知道她就不恶整林陌染了!被困在昆山那个活死人待的地方,还不如被禁足在皇宫呢! 赵容摆摆手,「就这么定了!明日差余嬷嬷将你的衣物带过来便可。」 她又话锋一转,向林陌染道:「昨日皇上为哀家送来了一批西域和田暖玉做寿礼,哀家瞧着品质甚好,色泽翠绿,你和阿九一道去偏厢房挑几件吧。」 林陌染一笑,这可不就是她和林奕卖给皇上的那批西域玉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后这双眼睛。 她和阿九应下,自去了偏房。 偏房内,八仙桌上铺开一盘玉佩首饰,果然如太后所说,色泽翠绿,加之工匠巧手打造,越发显得高贵奢华。 阿九喜滋滋地拿起这串,又看看那串。林陌染则笑着站在一旁看着她,并不动手。 「你为何不挑?」阿九诧道。 林陌染仍旧笑着摇摇头,「你先挑,挑完了我再挑。」 她估摸着时间,让阿九挑了半柱香时间,自己才磨磨蹭蹭上前。 这时,太后才缓步走了进来。 阿九恍然大悟——敢情太后让她们来并不只是为了挑首饰,还有话想对她们说……她斜眼看向林陌染,后者轻轻一笑,并不显山露水,期间蕴含的聪慧气质却毕露无遗,神采飞扬,就连她额间那黑色梅花都压抑不住。 赵容在女官的搀扶下,寻了主位坐下,满意地打量林陌染一眼,笑道:「素闻余嬷嬷夸你聪慧,说话只说半句,便能揣摩全局,今日看来,确实名副其实。」期间神色,早已与在王府初见时大相径庭。 林陌染谦和应下,「太后谬赞。妾身不过是本分行事。」 赵容便开门见山道:「这里间并无外人,定国公府和翰林府,都是一心向着哀家和皇上的。哀家有话便直说了。这批玉石,其实是你差一个叫林奕的商人从西域进贡给皇上,皇上再转送哀家的,你还向皇上讨了一万两黄金。是也不是?」 林陌染面色一虞,忙道:「妾身自作主张,还望太后原谅则个!」 赵容淡笑挥手,「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她别有用意一笑,「哀家只是觉得。这么些年,能让皇上舍得付出这么大手笔的人,着实不多见了!」 林陌染默然而立,静静望着脚边的地面,脑海中却被这句话盘绕……他已经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阿九这时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太后,九王妃,恭喜恭喜啊!阿九斗胆说一句,将九王妃赐婚王府,好像还是皇上的手笔!把自己欣赏的女人赏给了别人,皇上如今可不得万般后悔啊?」 林陌染惊讶于阿九竟然敢在太后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 赵容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解释道:「阿九从小就是孤儿,老定国公夫人去世后,先皇就将她接到宫中抚养。算来,还是哀家一手带大的。」说话间。目光中露出一股慈母的神色。 阿九便依偎上去,亲热地喊了一声,「皇姨母!」 林陌染羡慕地看着面前这对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两人,目光便是一黯。这般景象,在记忆深处,自己似乎也曾看见过。那是她无辜病逝的母亲。 赵容于是拉过她的手,柔声开口道:「不管你嫁给祁儿还是晟儿,你都是我赵容的儿媳妇。日后来宫中请安时,不必如此拘谨。说来,小瑾也十分喜爱你,王府诸事不忙时。你便多来坐坐,也好陪哀家说说话。」 林陌染心中一暖,想起自己前不久还猜测,太后和余嬷嬷都一同倒向了赵家,就是一阵羞愧。如今看来,赵容是选择抛弃娘家。和自己的儿子坚定地站在一起。 赵容又续道:「哀家知道你今日进宫,还有别的事要说。」 林陌染顿时想起了那日当着燕乐晟的面大闹林府的林萱,头就是一疼,琢磨着开了口:「太后明察,是妾身那个不成器的庶妹,如今也到了选秀的年纪。」 赵容反问,「你意下如何?」庶妹品性为人,林府态度,她俱都不问,只问林陌染意下如何。 林陌染一下子便明白了,她这是变相地在询问自己,对这次选秀、对皇上到底有几分在意。 她绞着袖子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话语几经辗转,说出来一句。「妾身不知……」 赵容便笑得更有深意了,「你不知,哀家却看出来了。从前不曾见过你小女儿家姿态的一面,今日被哀家这么一问,竟然扭捏了起来……你说,哀家知不知呢?」 林陌染愣了一下,太后这亲昵的口吻,让她瞬间有些错位,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母亲,微一失神,笑着回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后您的一双慧眼。」 林陌染见如今三人间气氛融洽,顿了顿,不着痕迹将话题重新拉回林萱身上,「说到小女儿家姿态,这一点,我那庶出的妹妹林萱,倒是跟我不像。大抵是因为生母不同,她不仅生的样貌娇俏,性格也比我外向三分。再过两月余,萱妹妹及笄,林府如今啊,一边备着选秀诸事,另一边也愁着在给她找婆家呢!」 阿九便将话头接了过去,「这我也听母亲说了。母亲和两位姨母,原想着把萱妹妹说给我们府上庶出的五哥儿,后来不知怎的,又没了下文。」 林陌染便问道:「五哥儿今年贵庚?」 「十岁有六了。是府里最小的幺儿。虽说是庶出,可是长得乖巧伶俐,特讨人喜欢,我们府上谁也没把他当庶子看。」 第四章 林陌染点点头,心里明白了个大概,惋惜道:「想来是翰林府想为他谋个更好的人家。」 阿九安慰了几句,道:「说是想找个在正院养大的庶女。可惜林府正房去得早,不然将你那庶妹接去正院养个两三年,将来嫁人也能多说几个好婆家……」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醒悟,林府正房不就是林陌染的生母!连忙住了口,神色不安地望了林陌染一眼,「妹妹,怪姐姐嘴快,没留神就……」 林陌染没有放在心上,笑笑,「姐姐说得对。庶女若不放在正院里养几年,要想将来嫁得好,实在太难了……」 若是顾清媚在此,听到这些话,指不定要多懊悔呢!她把正院斗得死的死,散的散,到头来反而让自己的女儿失去了机会! 可是转念一想,正院出来的她,身为嫡长女,又捞到多少好处? 一直不发话的赵容,这时就笑开了,「九王妃这是在给自己的庶妹谋亲事?不打算选秀了?」 林陌染点点头,「庶妹虽一心想着要进宫,但她性子外向,想来也无法适应宫中生活。倒不如许个清闲富贵人家……」 阿九道:「若是她怨你,若是她不肯呢?」 林陌染叹气,「她就是怨我,也不过是怨那三五年,时间久了,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赵容蕴着淡笑,「方才还说不知道,这会儿不是明白了!你是不想让妹妹进宫,和你抢夺晟儿的宠爱!」 林陌染面色一窘,「太后说笑呢!」 赵容笑着思索片刻,恢复了正色,忽而唤阿九道:「你那二公子不是有个姑姑,嫁去了陇西李家?」 阿九想了想道:「是程临的三姑姑,前年才嫁过去的。据说李家是陇西的大族,虽未攀得一官半职,却十分富庶,先皇还曾赐了世袭爵位呢!」 赵容便转向林陌染,「李家有个嫡出的二公子,去年刚及笄,我和先皇在陇西呆过一段时间,曾见过他几面,浓眉大眼,性格十分豪爽,还是个习武的。想来定能治得住你那庶妹!」 阿九听了,率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皇姨母!你也太会找婆家了!」 赵容神色得意,「那是!哀家是过来人!」 林陌染只能用手帕掩饰着嘴边的笑意,心中是一阵感动。先不说陇西那地方,地处高原,多山,气候闷热,还十分偏僻,而李家公子又是个习武的粗人……虽说顶着个世袭的爵位,但总归不是个好夫家! 太后给林萱找这么一户人家,其实是在帮她出恶气! 然而林陌染一笑之后,不动声色拒绝了,「哥哥去得早,如今林府中就我们这对姐妹,父亲再无子嗣,想来是不愿妹妹嫁这么远的……」木来肠号。 赵容摆摆手,「让皇上把李二公子召回江陵,封个一官半职,从此定居于此,就没有什么远近之差了!」 林陌染默然苦笑。太后这乱点鸳鸯谱的本领,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赵容见她并不反对,又续道:「再说了。林博他意愿如何,你无需担心!你妹妹日后是要参加选秀的,按北燕制度,哀家有权将参选秀女直接指婚给受封爵位之人。巧的是,李家嫡出大公子去得早,爵位如今正落到二公子头上……」 此言一出,阿九笑得更加放肆,比划着扮了个鬼脸,「惹谁都别惹皇姨母!她有的是办法整得你生不如死啊!」 林陌染摇头轻笑。 赵容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点头站了起来,「就这样吧。一个庶女出嫁,值不当花那么多心思!有人要就成了!林博他该感到高兴,林府养出了一个如此聪慧的嫡长女!」 她笑着多望了林陌染一眼,顺手从桌上挑了一个玉镯,递到她手里,「这和田暖玉,哀家十分喜欢!如今这清正宫也没什么特别的物什,哀家只好借花献佛,将你送来的这些玉,制成玉镯又赏回给你了。」 林陌染连忙接过谢恩。玉镯入手十分沉重,想来是这批玉石中成色最好的一块,边上还仔细镶嵌了一层金边,入眼华丽贵重。 赵容又挑了几个玉坠赏给阿九,便称困回了内殿。 林陌染和阿九先去了偏殿,准备和小瑾告别,不料刚赶回来的安逸冷冷拒绝了,「十二公主已到休息时间,还望夫人和王妃择日再来。」就关上了殿门。 林陌染两人只好在嬷嬷的引领下,往宫门走去。 阿九眉眼间尽是笑意,「陌染,今晚你也太厉害!至始至终就说了一段话,比那赵婉莹苦苦哭诉一整晚都强!」 林陌染苦笑,「都是仗着太后的厚爱而已。」 阿九赞同点头,「我也看出来了,太后对你,确实不一般!」 两人在清正宫外道别。翰林府二公子亲自乘马车来接阿九,惹得林陌染和黎笙羡慕不已。 阿九走后,便剩林陌染领着黎笙,在昏暗的宫道上等九王府的轿子。 不料就那么一会儿,轿子没等来,却等来了一股熟悉的松木香,扑面而至——林陌染诧异地抬头—— 身旁的黎笙已然恭恭敬敬屈膝请安,「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面前那人一身回鹘纹紫袍,居高临下,负手而立,剔羽眉冷冷折起,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半弧度,浑然而成一种夺天地的气魄——可不正是燕乐晟! 她一下子愣在原地,想起方才,就是因为他,自己差点被情敌柳太妃诬陷赏板子,心中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懊恼!就这么直直瞪着他,也不请安,也不说话! 燕乐晟的眉宇瞬间便折了起来,低声对魏喜说了句什么,魏喜上前在黎笙耳旁低语几句,两人便前后离开。 转瞬间,此地又只剩下林陌染和燕乐晟二人。 林陌染仍旧端站着不动,就这么冷冷抬眼看着他,夜色中,她额间墨梅不黯反亮,衬着那双冰魄似的明媚大眼,闪得燕乐晟眼睛一疼。 他不自觉就是心中一揪,上前张开双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朕来晚,让你受苦了。」 原来他也知道她受苦!好端端参加一个喜庆寿宴,走到哪里都是为他争风吃醋的疯女人! 林陌染这才发现自己心中浮起来的情绪,不是委屈是什么?!难得她也会有感到委屈想哭的时候! 一把就推开他,恨声道:「你不去护着你心心念念的太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方才我可是听得真切。人家都道你对她有情,为了她中宫空虚这么多年……」 「为她?」燕乐晟声音低沉,「我究竟为了谁,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你的所有事我都要知道?你又不曾和我说……」她还未抱怨完呢——面前的男人突然一步跨过来! 一手狠狠抬起她的下巴,霸道的气势和松木香融合一体,沁人! 冰凉的唇瓣,就这么狠狠地覆压而下,将她的话全部堵在嘴边——无边的温柔的暖意悉数沁入她的心肺! 方才一直紧绷的情绪,一度膨胀的委屈和埋怨,被这一吻,深深地化解,最终浮散于夜色,消失殆尽。 燕乐晟哑着声在她唇间斯磨。「不要听别人口中说的什么,你若想知道朕到底最爱谁,便来问朕,朕亲口告诉你!」 第五章 他捧起她的脸。无尽的思念化作一句带着懊恼的话语,他微叹,「……是你,一直都是你。」 她被吻得没法顶嘴,一张伶牙俐齿这才消停下来。 耳边终于换得一时清静,燕乐晟感到十分满意,索性唇上用力,再次加深这个吻…… 良久,他才放开她,又想起什么,拉着她左右看看。担心道:「太后可有为难你?」 林陌染被吻得面红耳赤,当下更是熬不住他紧锁的视线,皱眉将他的身子扳过去,不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这才道:「不曾。但说到太后,我正想问你。你跟太后说了什么,为何她对我的态度转变这么大?」 「不好吗?」燕乐晟深笑,「朕可是费了一番苦功的!」 林陌染不耐烦了,「让你说你就说啊!别吊我胃口了!什么苦功,你是不是答应太后什么了?」说话间,语气已经莫名焦虑起来,要是他为了她,又乱答应下什么,她可真是要气死了! 谁知燕乐晟伸出两根手指,点头正色道:「朕确是答应了母后一件事!」 林陌染诧异地看着他,「一件事?那你伸出两根手指做什么?!」 燕乐晟苦笑道:「因为朕答应母后的事情是——三年抱俩!」 林陌染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手情不自禁就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这么艰巨的任务啊……半晌才反应过来! 一把推开他,「干嘛跟我说这事!你要抱俩,就赶紧去选秀。多选几个回来!别说三年抱俩,一年抱十个都没问题!」 燕乐晟嘴角就是一抽,反手将她捞回来,「女人!你是不懂还是装不懂!朕后宫的女人再多,也要等皇后生出了嫡长子,她们才能生育!」 林陌染顿时打断他,「那你立后啊,赶紧的!别拖了……」 燕乐晟听罢,眉宇又挑了起来,嘴边一抹莫测的笑容,「你要朕赶紧的?」 林陌染察觉不妙,犹豫着开口,「嗯?赶紧的……什么?」 他便转身一手拉起她,就要带着她往清正宫走—— 「你干什么?!」林陌染这才反应过来,猛甩他的手,「我让你赶紧选秀立后,你拉我回清正宫做什么?」 燕乐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说的!立后啊,还让朕赶紧的!朕这便找母后说,朕要退了你和九弟的婚事,朕要娶你,立你为皇后!」 林陌染脑子就是一阵雷劈——这人,说风就是雨,怎么如此任性啊! 「放开放开!」她站住脚步不动了,「三年!说好的三年呢?」 「三年?」燕乐晟耸耸肩,「你确定你能在第三年当上皇后时,一下子就为朕生两个?」 「这有点难度啊……」林陌染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燕乐晟了然一笑,「怎么?办不到吧!一年生俩太累!还是从今天开始好好计划培养,咱们不急,三年时间呢,慢慢来!」 什么叫今天开始?还计划培养呢——可是不对!林陌染无奈扶额,忽然醒悟过来,苦笑不已道:「这不是重点好吗!」 「那重点是什么?」燕乐晟追问,一脸她不说清楚他就不放手的表情。 林陌染欲哭无泪,「当时说好的……你怎么那么急?」 「朕能不急吗?」燕乐晟立刻回道,「再过三年,朕就到而立之年了!你瞧瞧北燕哪个皇帝,到了而立之年还没有子嗣的!」木来央号。 北燕到他这一代,也就三个皇帝好吧!林陌染真是不忍心拆穿他,只能配合点头道:「确实有点老了……」 老了?这个词让燕乐晟微微有些不爽——然而很快,林陌染又吐了一句更让他郁闷的话—— 「听说男人到了三十岁,刀就开始钝了,那处的功能确实每况愈下……」 燕乐晟狠狠折眉,捧起她的小脸,咬牙道:「是吗?哪个不要脸的竟然这样误导你?!」 见她一脸鄙夷,更加着恼,伸手就是一个掀袍的动作,恨恨道:「你!要不要,试试?!」 林陌染瞧着他一整套「朕豁出去了」的动作,顿时一个哆嗦,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肯定是例外!皇上嘛,保养得好,说不定能推迟到四十岁,哦可能五十岁都宝刀未老……」 「林陌染!!」燕乐晟简直怒发冲冠,「你就是欠干!」一把将她连人带衣横抱起来,大步就往中宫深处走—— 林陌染瞧着本来就躲到远处的黎笙这会儿离自己更远了,心里一慌,急得用手捶他,「这是皇宫!你要做什么!」 燕乐晟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恨声道出两个字,「磨刀!!」 他一路抱着她,兜兜转转寻了一处假山,才把她放下,一双臂膀就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和假山之间—— 林陌染慌得四处张望,然而他的贴得太近,长得太高,禁锢之下,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脸,他张开的手臂,他的怀抱。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她张口就是埋怨。 燕乐晟不爽地皱起眉,嘀咕道:「每次都问朕干什么?难不成每次都要朕回答说,是要干你?」 林陌染面上火烧火燎——这什么人,满口胡言秽语!她立刻反驳,「你怎么不说你是在耍流氓!」 燕乐晟义正言辞纠正道:「对自己的女人耍流氓不叫流氓!」 「那叫什么?」 燕乐晟暧昧一笑,「叫情趣!」 这么高级的词汇,他竟然也能用得这么顺手?把她这个活了两世的人都给说懵了! 燕乐晟便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道:「不说话?这是默认了?默许了?!」 默许你个头!林陌染推开他的手,「我这是无言以对,不忍直视!」 燕乐晟笑了笑,将手放下来,一路摩挲着直到她腰间,就这么放着不离开了,嘴上却很正经,「今夜母后与你说了什么?」 林陌染没好气道:「说了一堆你的坏话!」 燕乐晟知道她是在使小性子,也不理会,接着问,「母后可有说,很喜欢你送来的这批和田暖玉?」 林陌染不在嘴硬,点头道:「说了。还说她知道是我卖给你的。」 「是朕告诉她的!」燕乐晟一脸邀功的神色。「朕还想,将你那个茶楼御赐为皇室茶庄!」 林陌染顿时苦笑不已,「还是不必了!玉楼春因挂着你亲手书写的匾牌,已经有许多等闲人不敢入内了!若是再宣告天下。这是皇室茶庄……皇上,妾身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燕乐晟一刮她鼻尖,「怕是你开茶楼,不是为了做生意这么简单吧,还想着收集情报?」 一语中的!林陌染没话可说。 燕乐晟便笑着续道:「被朕说对了?那朕问你,收集那么多江湖情报做什么?与你不愿入宫的理由,可为同一个?」 再一次一语中的!林陌染抽动嘴角,犹豫着,却仍是没有开口。木低东才。 燕乐晟循循善诱至此,才耐心地抛出了心中的疑问,「告诉朕。你不愿入宫,是为了何事?你组建商队,必不只是为了钱!更何况,你我都清楚,林奕那支商队,根本不是普通的商队。他来自江湖一个组织,名叫——」 第六章 林陌染忽地一手按在他唇边,「我都告诉你……」她顿了顿,取下发间那支牡丹簪,「你派辰靳闯入我沉雪坞那日,辰靳不时打量我发间这枚簪子欲言又止。所以我猜想,你兴许也已经知道了。我的母亲来自十色琉璃阁的丹色分坛,而我……是他们口中丹色分坛这一任的坛主,同时也是琉璃阁主的候选人。林奕和他的商队,则是琉璃阁另一个分坛。」 燕乐晟皱了皱眉,「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这便是一个帝王的最看重的地方,一个只要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的组织,不管对方来历如何,从事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为己所用? 林陌染叹气,诚实道:「我不知道。」 「那么你是打算继任坛主,再当选阁主?」燕乐晟觉得有些好笑,「朕的皇后,竟然来自于江湖隐秘组织?」 林陌染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她两次犹豫的回答,让燕乐晟不自觉手中用力,更紧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口中连声追问:「你要做的那件让你不能进宫的事,也跟这个组织有关?」 「我要借用他们的力量。」 燕乐晟微微着恼,「你宁愿借用他们的力量,也不求助于朕?」 林陌染一愣,神色闪烁道:「你的力量太多人觊觎,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若琉璃阁可以暗中行事。更何况,你不也希望我暗中帮你寻九命猫脑么?」 她的回答,让燕乐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就好比自己设了一个圈套,他逼着她往里跳,到头来发现,自己和她都同时掉进去了——这拉圈套的手,是继续拉紧,还是松手呢? 林陌染续道:「余嬷嬷告诉我,你在利用赵家,下一盘棋。我……」她又是一顿。 这一顿,把燕乐晟心都揪起来了,忙道:「朕确在利用赵家!但朕绝不会为了牟利而牺牲你!」 「我知道!」林陌染点头,「我是想说,赵家赵琅坤高居左丞相之位,本身就是一颗不易砍伐的大树。而这些年来,朝中盘根错节,又埋下了太多赵家的眼线,利益环环相扣,皇上这盘棋,光是除掉赵家,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揪出赵家背后那些抱成一团的逆党……这事明处不好下手,那便从暗处来!妾身的琉璃阁,或许正好能充当皇上的暗线!」 燕乐晟眼神渐渐明亮,「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林陌染一愣,「没人教妾身。怎么……?」 「从前只道你是伶牙俐齿,比常人多一份小聪明。今日看来,不仅如此,你连朝中动态都了解得这般清楚。」他目光越发深邃,深深望着她。 林陌染被看得心里发毛。 一个皇上,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对朝中动态如此关注,很难不让人误会是有异心! 林陌染忙敛容,改口道:「妾身时常听父亲和王爷谈起。」 此言一出,燕乐晟突然笑了,幽幽叹一声,道:「朕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朕只是觉得……有些自豪。」他顿了顿,说话间,脸上那抹暧昧的神色已溢于言表,「林陌染啊林陌染,你不愧是朕相中的女人!」 转念一想,忽觉这个话题导向不太对,他猛地回了神,厉声道:「先别转移话题!朕是问你,你不愿进宫,究竟为了何事?」 还是不放过她,还是要亲口听她说出原因!林陌染顿觉疲惫不已,深深叹了一口气,颓然道:「……我想寻到我哥哥。」 燕乐晟一拧眉,「就这么简单?」 「简单?」林陌染要炸毛了,「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难得很!我怀疑哥哥还活着,他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因为一旦我哥哥回来,父亲有了帮手,林府必定会再次成为坚定的保皇派!有人不想让他回到林府,不想林府成为保皇派的力量……」 燕乐晟眯着眼,眼神中蕴着光,「这么说来,你还是在帮朕?」 林陌染耸耸肩,「也不全是为了你。还为了我自己。」 「哦?」燕乐晟折眉点头,「为了你什么?」 林陌染再次叹气,「琉璃阁有个变态的规定,继任阁主若为女子,则终身不得嫁人……我可不想独自终老!所以我得把哥哥找回来,让他担任这个变态阁的阁主!」 燕乐晟终于释然一笑,「这么说,还是为了我!」他狡黠眯眼,「为了嫁给我!」 林陌染双臂环胸,干脆不理他。 燕乐晟笑够了,琢磨半晌,忽而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柳太妃此人,你觉得如何?」 咋听他在这时提起柳太妃,林陌染只觉得像一根刺扎进心里,非常不舒服,方才好好的笑容也顷刻间垮下来,冷冷道:「不怎么样。皇上是指……?」 燕乐晟苦笑,「朕不是那个意思。朕的意思是,她从前与赵家走得很近,先皇去世时殉葬了一批妃子,她本也在殉葬名单之中,是赵琅坤一意力保,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他顿了顿,「此人和赵家,会否有所勾结?」 林陌染听他对柳太妃的经历竟然也如此熟悉,心里早就更加不满了,顺口就冲他道:「妾身与柳太妃才见第二次面,如何得知此人会否与赵家勾结!倒是皇上对太妃娘娘生平非常熟悉的样子,想来对她此人也应当很了解!皇上便自行判断得了!何必来问妾身!」 燕乐晟被她吼得一愣一愣,苦笑不已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又耍起小性子来了?」 林陌染便捡起他方才的话丢回给他,「对自己的男人耍性子不叫耍性子!」 燕乐晟瞬间失笑,「那叫什么?」 「叫——吃醋!」 林陌染咬咬牙,丢出这么一句话,猛地推开他就往黎笙的方向跑去—— 九王府的轿子早已停在宫道上,她脚步飞快,一溜烟钻进轿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任凭轿外燕乐晟又是气喘又是苦笑,她兀自淡定坐得笔直,口中喊道:「起轿起轿!再不回去,王府就要门禁了!」 燕乐晟好生着恼,「王府何时起竟有了门禁?」 「就是今日起!」林陌染在轿内冲他喊了一声,感觉脸上燥热得很,小手扇了两下。 再一细听,外面没了回应。不由得又有些眷念,探出小脑袋,偷偷瞄了一眼。 那袭紫袍还悠然挺拔地伫立在轿边,一张清隽的面容,只是这般静静地隔着轿帘望着他,蕴着无奈的浅笑,眼眸光亮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林陌染忽然就有些舍不得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话,燕乐晟对轿夫催促了声什么,依稀辨得「门禁」「快」「注意安全」几个字——噗!他难道还真信了?王府怎么会有门禁呢! 轿子很快被抬了起来,晃悠悠转了个方向,朝宫门走去。 燕乐晟应是没有追上来吧? 待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后,林陌染才小心翼翼撩起半阙帘子,探头去望——宫道上只有一排排昏黄的宫灯,哪里还有半分他的身影? 顿时心里浮起一阵失望。 轿子外,黎笙轻轻一笑,将她的帘子放下,「娘娘,皇上已经回去。走之前,让奴婢传话给你——三日后下朝,玉楼春见。」 第七章 林陌染坐在轿子中的身体忽地一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心颤了一下。 想起方才,她竟然对着他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在吃醋!嘴边就不由得泛起一丝笑容,越笑那弧度越大,最后止不住似的,一路笑到回了王府,心还是暖暖的,颤颤的。 晴空朗朗,春日渐暖,百花含苞待放。 林陌染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又懒懒地躺倒在太妃榻上,静看这院中的云卷云舒。真是太久没过这么惬意的日子了! 夏雪在一旁挑着早熟的樱桃。边笑道:「二姨娘自从那日被掌框后,就一直闹着头疼,到今日已有四日不曾前来请安了。大姨娘那边,听说初娘子又患了风寒,也是不曾出得院子。如今赵侧妃也不在……没了这些个姨娘,王府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不来才好!」林陌染白了一眼,「我巴不得这王府里就我们几个人!耳根清净!」 转念又一想,斟酌着开口,「初娘子一直都这么体弱多病吗?也不见王爷找人给她治治?好歹是王府长女呢!」 黎笙便道:「听府里老人说,因生育初娘子时,大姨娘和王爷都太小,刚及笄还不懂事呢!结果孩子小时候就没养好,落下了病根。」她顿了顿。又思索道:「不过听大姨娘院里的素琴说,初娘子原是多病,却没有病得这么频繁。是倦芳阁出事后,才开始这样的……」 咋听「倦芳阁」这个埋在记忆深处的词。林陌染顿时一皱眉,喃喃道:「倦芳阁,又是这地方……这地方出了什么事?」 夏雪也起了兴致,「这倦芳阁,名字倒是素雅,想来应是哪位夫人住过的地方?」 「也不算是夫人。但据说也曾宠极度一时。」黎笙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这事情,余嬷嬷原是不让说的。」 林陌染一摆手,「她那日送衣物进宫,到今日还未回!想来是太后又带着她去了昆山……余嬷嬷不在,你就放心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妨事!」 黎笙这才笑笑,开了口,「那会儿奴婢还未进府。是听余嬷嬷说的。说是五年前,王爷讨了一个唱戏的艺妓回来,模样很是秀美,当晚就临幸。被抬为三姨娘,赐住倦芳阁了。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王爷几乎是夜夜都宿在倦芳阁。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三姨娘没福气,还是王爷不让,反正一年的时间里,也没听说过她怀孕……」 这不奇怪!林陌染心道,艺妓入行时,多多少少都会被灌一些避子汤,服用时日久了,体性偏阴,就不容易受孕,得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然而对着两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这话她实在解释不出口。 黎笙继续说道:「就在三姨娘受宠快满一年的时候,倦芳阁的丫鬟传出话来。说三姨娘怀孕了!王爷得知了消息,是日日往倦芳阁进送各种补药!」 「这不是挺美满的吗?」夏雪讶道,又嘀咕了一句,「只是没想到,王爷在专宠侧妃娘娘之前,还曾如此宠爱过别的女人……」 「非也非也!不但不美满,三姨娘的结局还挺可怜的!」黎笙叹了口气,「就在三姨娘怀胎即将满六个月时,某一晚,倦芳阁忽然乱作一团,惊叫声不断,说是三姨娘流产了!余嬷嬷赶紧差大夫给治,进了房间,满床满地都是血!」 「啊!」夏雪害怕地捂住了嘴,还是忍不住追问,「然后呢?三姨娘的孩子保住了吗?」 黎笙摇头,「哪里还保得住!就连三姨娘自己的命,都搭上去了!」她忽而压低声音,「只是三姨娘咽气前,一直拉着余嬷嬷的手,说有人要害她!那人每天晚上到她房中恐吓她,她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见一层黑雾!自此以后,王爷就以闹鬼为由,将倦芳阁空置了,只余一个老妈妈,就是那日想用毒点心陷害娘娘的小丫鬟的姑婶。后来老妈妈病逝,倦芳阁就再也没有人住进去……」 「哎呀!」夏雪猛地打了个哆嗦,忙一手要去捂黎笙的嘴,口中叫道:「快别说了!太吓人了!」 黎笙「咯咯」笑了起来,就去刮她的脸,唤道:「胆小鬼!没出息!」 「看看黎笙这模样,没点规矩!」夏雪回过头来望着林陌染,「娘娘!你不觉得吓人吗?」 林陌染轻轻一笑,望着眼前半壁阳光,身上暖洋洋的,哪里会恐怖?便道:「还好。深宅大院里,多得是比这更恐怖的东西!」 黎笙更忍不住了,笑得越发大声,指着夏雪道:「看咱家娘娘多淡定!你个胆小鬼!哈哈哈!」 夏雪恼得不行!干脆甩下手里的樱桃,扭身就钻屋里去了。 林陌染这才唤住黎笙,「你也别闹了,就知道欺负你夏雪姐!」 她回神,眉宇微折,忽而正色道:「方才我是想,今天正好没事,不若就去倦芳阁走走。那日大姨娘不也说了吗,倦芳阁的景色不错!」 黎笙一愣,想起来什么,「可娘娘原不是说,今日要去一趟昆山的吗?」 林陌染叹气摇头,「太后和余嬷嬷都在昆山,我们就算今日去调查二姨娘的行踪,怕是也查不到什么。不若顺着大姨娘给的这条线索,先查一查倦芳阁。」 「是。」黎笙不再多问,轻声应道:「奴婢这便去安排。」 说来也奇怪,这倦芳阁并没有建在王府后院,也不在东南西北某个角落,而是藏在东偏院和西偏院中间,和林陌染的沉雪坞刚好隔着一个后花园。 「这三姨娘生前住的地方,怎生这般隐秘?」林陌染被黎笙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淌过没踝的杂草,「瞧这草疯长的,许是两三年不曾有人来过了。」 黎笙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应道:「可不是!听说三姨娘从前喜竹,王爷还特地在倦芳阁周围栽了三层竹子,这些年都快将倦芳阁整个围起来了!原就偏僻的地方,如今更显得幽静。难怪她们都说这儿闹鬼!这么阴森的地方,不闹鬼才怪呢!」 话一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噤。 扭头一看,自家主子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四处的景色,不禁好奇,「娘娘当真一点都不怕?不怕鬼?」 林陌染笑着点她额头,「怕鬼做什么?它就是长得丑了点,又不吃你,又不害你,你为何要怕它?」 黎笙愣愣一笑,琢磨道:「好像……还真是!」 「这世上比鬼恐怖的人和事,多了去!」林陌染叹道,「人心岂不是更恐怖。你看不着摸不到,连防范的机会都没有。它不仅害你吃你,还剥你的皮吞你的骨,甚至残害你的至亲。上一秒是情意绵绵的恋人,下一秒就是悬崖边推你后背的凶手……」 黎笙被她说得脸色瞬白,连忙喊:「娘娘快别说了!瞧把奴婢吓得!听你这么说,都不敢跟人相处了!」 林陌染便笑她,「让你方才欺负夏雪!」 黎笙哭笑不得求饶道:「奴婢错了还不行吗!求娘娘饶恕则个……啊!!」 她话未说完,忽然身子就是一歪!整个人瞬间摔坐在了路边! 「黎笙当心!」 林陌染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抓住她! 第八章 再一低头,才摔到地上的黎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猛地跳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吓得,脸色一片死白——木低尤扛。 「那里!那是……什么?!」 高高低低的草丛中,塌下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压过一样…… 林陌染小心翼翼探过去,将杂草拨开——地上伏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碑,只有人半个小腿高,灰色的花岗岩面上布满了藤蔓和杂草,不留神根本看不见。 「不过是个石碑,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林陌染笑她,俯身用手抚去碑面上的尘埃,露出了四个字「倦芳阁序」,下面还有几行小楷,已经模糊不清。 林陌染解释道:「这是倦芳阁刚建好时,九王爷提笔做的诗,字迹已经模糊了。」 黎笙边听边摇头,「不对!奴婢方才摸到这块碑时,只觉得凉,更恐怖的是……」她稍一回想,就吓得紧紧咬唇,好半天开不了口。 林陌染上前握住她的手,「是什么?说出来!说出来,你就不怕了!」 黎笙紧紧抓着她,手心全是汗,却是冰的,「奴婢方才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是我在喊你?」林陌染皱了眉。 黎笙思索着,「不是!那声音不是在我身边发出来的,似乎……是在这石头底下?」说完她也困惑了。这石碑深埋在地下,底下可不就是泥地? 「难不成真的是?」黎笙吓得直抖,那一个「鬼」字,辗转在唇边,根本不敢说出来! 林陌染只好抱着她,安慰道:「这世上没有鬼。别怕!我小时候算过命,额间这三瓣梅花是压邪的,鬼怪都不敢近我身,你若是怕,一会儿只要跟紧我就好!」 这话本是胡诌,可是黎笙听来,却觉得十分安心,抬眼去看她额间的黑色痕迹,似乎又多了几分神圣。 为了解释心中的疑惑,林陌染也往石碑上一坐。然而除了凉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连黎笙口中说的声响,也没有听见分毫。 黎笙后怕地拽她,「娘娘!我们还是快走吧!再不进倦芳阁,就要天黑了,奴婢怕……」 看得出她还是很怕,脸色白得不成样子,林陌染只好牵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手心传递给她温暖和安全感,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大概因为老妈妈从前时常清理,倦芳阁内并没有如此荒废,几树桃花夹杂在不断扩张的竹林之后,依稀可辨点点红花翠叶。 两人悄悄往里走不多远,头顶就传来了鸟鸣声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花香。黎笙这才放松了警惕。 「这倦芳阁倒像是有人来过?」林陌染忽而低头看着脚边。 黎笙吓了一跳,连忙又靠近她几寸,道:「娘娘别吓奴婢!这深宅大院,还闹鬼,怎么会有人来?」 林陌染指着脚边几株伏倒的小草,「你看这里,似乎不久前才被人踩过……」她略一思索,想到什么,拉起黎笙就大步往里走。 「娘娘悠着点!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 刚喊完,身前的林陌染就猛地顿住,脚步凝在路上,再也不往里走分毫。 黎笙更加不敢往前看,轻声唤她。「娘娘?」 林陌生忽然伸手往前指去,「黎笙,你看!」 黎笙哪里敢睁眼,忙撇开头。实诚道:「奴婢不敢看啊!!」 林陌染就笑了,将她扳过来,「那边有个门!这脚印,从东偏院一路拐到倦芳阁,从这里穿过去,直接出了那个小门。」她拉上黎笙,「我们过去看看!」 小门还有些距离,主仆俩手牵手穿过倦芳阁的院子。 院子不大,景色却十分精致,假山流水形成天然屏障,回廊错落。竹林叠翠。只是倦芳阁那朱红的大门,被一道黄底黑字的封条给牢牢封住,大煞风景! 林陌染忽而脚步一转,来到大门前,探头对着门缝,就往里张望—— 黎笙拽她。又怕又好奇,「娘娘!里面有什么?」 「和我们的沉雪坞差不多。」林陌染有些失望地回头,「摆设家具,看着比我们的还好些,就是落了灰。显然有几年没住过人了。」 小门也是锁着的。 林陌染瞅着锁头左看右看,皱眉深思,「这锁头是新换的?怎么一点生锈的痕迹都没有?」 黎笙道:「前不久王爷让人把整个王府所有的门都换了锁,说是防贼。」 林陌染失笑,「就是林奕闯进沉雪坞那次之后吧?」 提到林奕,黎笙面色就是一红。 她便笑着不再说什么,挥挥手,「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经过西偏院时,顺道去看看大姨娘和初娘子。」 两人转身正要往回走,忽然眼前一花,似乎不远处跑过了一道桃红色的身影—— 黎笙差点失声尖叫! 林陌染飞快捂住她的嘴。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目光紧紧锁着那道飞跑过去的影子。 「那、那是什么?」黎笙好半晌才敢开口,哆哆嗦嗦地问。 林陌染摇头,「我不知道,看着像个人。」 「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她的身法,太诡异了……」 林陌染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皱眉道:「许是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才觉得她身法诡异……」可是略一细想,又觉得那身影很熟悉。 「我们快点离开这吧!」黎笙苦苦恳求起来。 林陌然一拉她,「走!」手上的力道传递过去,想让她安心。 然而这次,她们刚走出倦芳阁的小院,就被几个面色惊恐的下人给包围。 为首那人,林陌染见过,却是大姨娘院里的丫鬟素琴。 素琴惶惶不安地疾走过来给林陌染请安,「奴婢见过娘娘!」 林陌染抬眼越过她身后,望着那群神色奇怪的人,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素琴不安地咬了咬唇,犹豫道:「奴婢们在,捉鬼……」 「捉鬼?!」黎笙毕竟年幼,经过这三番四次惊吓后,脸上顿时泛起惊恐的神色。 一个眼尖的婆子立刻踏前一步,「黎笙姑娘可是看见什么了?」 林陌染顿觉哪里不对劲!猛地一拉黎笙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自己接过这个问题,却是轻轻挑眉,笑道:「你觉得我们,应该看见什么?」 婆子答不上来,「这……」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 林陌染便厉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大白天的,一群人在这里神经兮兮地喊捉鬼,传出去,叫别人如何看待我们王府后院?!」 素琴哭丧着脸,「娘娘息怒啊!是二姨娘方才睡醒,忽然尖叫,说自己的床边站了个着桃红色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很是恐怖!大姨娘才差奴婢领着婆子妈妈们一路追过来查看的!」 桃红色衣服?方才那个身影……林陌染顿时觉得,上次差点吃毒点心时的那股心揪痛,就突然袭来,不急不缓地在她胸口上挠一爪子,真疼! 她稳住身形,嘴上淡淡道:「本妃听说倦芳阁这儿的竹子长得好,特来看看。别的,倒是没见着。」 素琴瞬间没了主意,和几个婆子朝倦芳阁的院子里张望几眼,既不敢进去,又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 林陌染心口疼得厉害,没精力跟他们在这里耗着,搭着黎笙的胳膊就往回路走。 第九章 黎笙倒是早就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从闹鬼的惊慌中缓过神来后,就一直紧紧扶着她,这会儿见离那群婆子丫鬟远了,才开口道:「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陌染抚着心口,「无妨,老毛病!」确实是老毛病,一遇到危险就会提前警告她的老毛病!疼得她死去活来……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 黎笙却是满脸担忧,「要不要奴婢唤婆子背你回去?」 「不用了。」她连说话都要费好大劲,干脆寻了一个回廊,就一屁股坐下,「缓缓就好。陪我坐一会儿。」 良久,她忽而望着倦芳阁的方向,「只怕这次九王府,是真的闹鬼了。」 黎笙惊诧道:「娘娘方才不是说世上无鬼?!难道我们刚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就是……」 林陌染神秘兮兮一笑,「你猜?」 黎笙撇嘴,委屈道:「奴婢如何敢猜?左右都是想都不想的!」 林陌染便安慰她,「我说的是内鬼!」 「啊??」黎笙皱了皱,忽而也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 林陌染续道:「我们才刚到倦芳阁不久,就有人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所以鬼也来了,丫鬟婆子也来了,二姨娘也开始闹了。」她说完苦恼抿唇,「只是这人,是谁呢?」 「我们回去把沉雪坞的丫鬟婆子都叫出来,一个个盘问!」 「不成!」林陌染斩钉截铁,「不能打草惊蛇。」她想了想,站起来,「走!先去一趟西偏院!」 这里离西偏院倒是不远。 林陌染走进去时,大姨娘正指着一个丫鬟给初娘子煎药,院里安安静静的。再一看右厢房,二姨娘的房门紧紧闭着,屋外连个守门的婆子都不见。 大姨娘抬眼见她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热情迎上来,「娘娘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院子里都是中药味,怕你闻不习惯!」 自她答应要为初娘子许个好人家,大姨娘对她的态度就分外亲和。木低叼才。 林陌染笑笑,似不经意道:「二姨娘也是怕闻药味吧,把房间门关得这么严实。」 大姨娘讪讪一笑,「倒也不是。」她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是方才,就在自己那屋子里头……见鬼了!把她吓得啊,那惊叫声,差点将房上的瓦片都震下来!这不,立刻把所有丫鬟都叫进屋里去陪她,说要增加点人气……」 林陌染了然点头,又讽笑道:「这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 大姨娘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娘娘可别把话说得这么绝!要知道,当时倦芳阁里头那人,去世前好长一段时间里,也是天天念叨着说床边站了一个人!如今二姨娘这情景,可不跟那人一模一样!」 她嘘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补了一句道:「二姨娘可千万别整的,最后跟那人一样的下场!」 正说间,一个面生的丫鬟走过来道:「奴婢见过娘娘。已经差人进宫将此事告知王爷了,王爷说用了膳后就赶回来!」 「嗯!」大姨娘应道,「辛苦这位妹妹!」 林陌染目送那小丫鬟离开西偏院,皱着眉道:「还惊动了王爷?」 「可不是!」大姨娘耸耸肩,眼睛望厢房撇去一道不屑的目光,「奴婢也觉得,不值当为这点事打扰王爷!然而这是侧妃娘娘的意思,说但凡和倦芳阁有一点关系的事情,都务必第一时间告知王爷。」 林陌染点点头,忽而冲黎笙道:「唉,我说要给初娘子捎点时令水果的,竟然给忘了!黎笙,你走得快,替我跑一趟沉雪坞,把给初娘子准备的东西送来。」 黎笙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眨眼一笑,得令而去。 大姨娘自是千恩万谢,「一点风寒,如何好劳烦娘娘这般照顾!不仅亲自降临鄙院,还送水果!」 林陌染也对她笑,「一点心意,不足挂齿。倒是初娘子,这风寒也染了许久,不曾见好,怎么也不请个大夫来看看?」 大姨娘神色遮掩道:「从前请过了,这次便没有再请,还是拿了上回那些药。药房先生也说,不是大病,静养就好!」 林陌染心中起疑,大姨娘不仅言辞闪烁,行为上也处处透着怪异:说话间,却是压根没准备请她进屋! 她迈开脚步,偏要往里走。 大姨娘几步赶过来拦住她,「初娘子正病着,不好给娘娘过了病气!」 林陌染正色道:「若是怕被过了病气,本妃今天大可不来!既然来了,自然要进去探望一二!怕只怕,大姨娘你不只是担心本妃会过了病气这么简单吧!」 大姨娘神色一滞! 趁着她愣住这片刻,林陌染猛地快走几步,一下子钻进了正屋的后堂! 后堂卧榻上,初娘子正一脸惊慌失措地瞪大眼睛,注视着她这个冒然闯入的外人! 那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面色红润,柳眉朱唇,端的是一个含苞待放的大美人!哪里有半分初见时的病容! 更让林陌染惊讶的是,初娘子如今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她在倦芳阁瞥见的,那抹一晃就消失的桃红色身影! 心中一诧,她讶然蹙眉,「你……!」 「娘娘!」 匆匆忙忙跌撞进来的大姨娘,抬眼瞧着林陌染一副全然知晓的神色,顿时就是一声长叹,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下—— 「噗通!」 初娘子起身就往林陌染面前一跪,「种种事情皆因初娘子而起!还请娘娘不要怪责姨母!」忍着泪。就是结结实实一个磕头,撞得地板闷响。 接着又是一下,再一下…… 大姨娘也跪着挪到她面前,「求娘娘饶了初娘子!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说罢。两人一个劲地只是磕头,神色隐忍而凄楚。 林陌染不忍地别过头,皱眉看向这跪倒在地的母女俩,神色一暗,叹气道:「别磕头了,起来吧!也别急着求饶,先给本妃一个解释。」 「是是!奴婢这便将所有实情都告知娘娘!」 大姨娘拉着初娘子的手,仍旧跪着,眼底一片湿润,「从前我一直对王府所有人瞒着,因为我怕、怕王爷怪罪!初娘子她。她自小就有梦游症,大夫说是天生的,治不好,只能慢慢引导。她一犯病,不分白天黑夜,闭着眼睛就往外跑。最远会去到倦芳阁。从前三姨娘在床边看到的人影,就是初娘子!」 「唉!」林陌染叹了口气,深深地扶着额头,默然不语。她哪里猜到竟然有这样的来历! 大姨娘更是伤痛,唉声叹气地续道:「这些年来,初娘子年长,梦游症倒是少犯了,我也道她是好了,所以把大夫开的药都断了……却没想到!这几日突然严重起来,午间歇息时还在床上,醒来就不见了人影!」 林陌染了然,「所以今日二姨娘看见的人就是初娘子,而导致误会,以为是闹鬼?」 大姨娘忙不迭点头,「是的!都是我不好。没把初娘子看牢。」 林陌染又道:「那本妃在倦芳阁看到的人,也是她?」 大姨娘一下子就懵了,「什么?什么倦芳阁?」 她这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假的,倒像是真的不知情。林陌染只好转去问初娘子,「你还记得你梦游时去过哪些地方吗?」 第十章 初娘子抿唇摇头,「若怡不曾记得。但记得睡下到醒来时,不超过三炷香的时间,醒来时人站在二姨娘房门前,当时也不觉得怎么累,不像是曾走到倦芳阁那么远的地方。」 这回答算是含蓄的。想必初娘子自知有这种病情,平日里还是会细细观察自己的身体是否疲劳,以推测是否梦游。 林陌染信了七分,却更加思虑,道:「若是你不曾去过倦芳阁,那本妃在倦芳阁见到的人,又是谁?」 大姨娘和初娘子面面相觑,都答不上来。 林陌染略微不安地在房中踱了几步,从窗外望见二姨娘紧闭的房门,想到什么,「你们与二姨娘同住一个院子,应该也有两三年了,她知道初娘子的病吗?」 大姨娘点点头,「知道的。但怕就怕初娘子打去年秋天起,就没再犯病,许是她早就忘了,所以今日才会被吓到。」 ……不应该。这么特殊的病情,怎么可能不到一年时间就忘了? 她又问,「二姨娘知道初娘子今日穿着桃红色的衣服吗?」 大姨娘想了想,「应该是知道的。毕竟同在一个院子里,初娘子早上还过去给她请了安。」 ……难道有人假冒初娘子来吓她?事后还可以借初娘子的病情推脱过去。但二姨娘怎么知道初娘子今日会犯病? 林陌染想不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黎笙忽然一拍脑袋,提议道:「那人穿着桃红色衣服,我们只要找到另一个穿桃红色衣服的人就好了啊!」 「那还得祈祷她不要在我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将衣服换下藏起来!」 林陌染说罢,示意大姨娘和初娘子起身,正色道:「本妃先查是谁在装神弄鬼。至于你们隐瞒初娘子病情,平日里又假装她体弱多病……本妃事后再来向你们讨要解释!」 她转向黎笙,「我们尽快回去!此间事情,先不要对外人说。」 黎笙应道:「是!」 西偏院闹鬼闹得厉害,沉雪坞这边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婆子们都去歇晌了,院子里只余一个扫洒的粗使丫鬟,在整理梅树旁的落花。堂屋台阶上,夏雪拉着许妈妈一左一右坐着,一人捧着一个荷包在绣鸳鸯。 林陌染领着黎笙走进去时,两人都是诧异地抬头一看。 「怎地去那么久还不回来?」许妈妈张口就道,「都快错过午膳了!」 她边唠叨着放下手中的荷包,边去厢房喊婆子们,「都起来!都起来!娘娘回来了!给我爬起来,去厨房拾掇拾掇午膳!别把娘娘给饿着了!」 说话间就走去了厨房张罗饭菜。 林陌染心疑,和黎笙悄悄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问:这沉雪坞太平静了!而且,明知道她回来晚了误了午膳,怎么不见有人去喊她? 这厢夏雪把针线收拾了,接过黎笙的手,就将林陌染扶进堂屋去,口中道:「奴婢还以为娘娘去大姨娘屋里用膳,不急着回来呢!」 林陌染眉宇一扬。 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黎笙已经诧道:「我们原是去的倦芳阁,去大姨娘屋里是临时起意,夏雪姐姐你如何知道的?」 夏雪笑着点她额头,「我见你和娘娘老半天不回来,就差小丫鬟去问了。小丫鬟回来说,娘娘中途拐去了西偏院。我想着娘娘和大姨娘感情不错,许是去探望初娘子了。」 「哦!」黎笙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林陌染却抬眼问道:「那小丫鬟今日可是穿着紫色的短布袄?」 夏雪一愣,回想了片刻,摇头道:「奴婢记着,是个三等的小丫鬟,唤绿鸳来着,是穿着青色的布衣。」 黎笙就皱起眉来,「那可就怪了!」 「怎么怪了?」夏雪不禁追问。 林陌染捧着手里的茶,细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拐去西偏院的中途,听说二姨娘见鬼了,那鬼穿着桃红色的衣服。」 黎笙见她直接把倦芳阁见鬼影的事情忽略掉,只字不提,脸色微一诧异,也不再说什么。 夏雪却是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把正准备进屋上菜的许妈妈也吓得一抖。 「哎哟我的夏姑娘!可把我这老家伙吓得不清!什么事值当你大呼小叫的!」 夏雪连忙捂着嘴,想说不敢说,「见、见鬼了?」 她是最怕这些怪力乱神,忙对许妈妈道:「咱们是不是要请个道长神婆来驱驱邪?那鬼都跑去西偏院了,指不定哪一天跑到我们这儿来!」 黎笙便安慰她,「夏雪姐姐莫怕!以后我每天晚上跟你一块儿值夜,鬼来了,我们还有两个人呢!」 夏雪拼命摇头,「不成不成!还是得做场法事!」 许妈妈淡定地上着菜,边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们家娘娘清清正正的,怕个啥!」 她撇着嘴,不屑道:「二姨娘那几个,每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娘娘,难怪被鬼缠上!缠得好!活该!」木上贞血。 这话把林陌染逗乐了,大咧咧走上去把碗筷一端,笑道:「就是!咱身正不怕影子歪!还是赶紧填饱肚子要紧!」 一眼瞅见餐桌上,一条不属于膳食的东西! 她两指将那根细细的银带拈起来,疑道:「这是什么?」 夏雪一惊,忙过来将银带抢到手里,脸上泛红,「是、是奴婢的。方才绣荷包时,放这忘了拿……」声音是越说越细。 林陌染瞅着有趣,有心逗她,「该不会是哪个情郎送的吧?哎,我们家的小夏雪长大了,知道思春了啊?」 夏雪急急看她,嗔道:「娘娘可不许这样拿奴婢取笑的!是府里一个好姐妹送的!」说罢,就拽着银带,捂着红透的脸蛋开溜。 银带太长,垂在她脚边,直直拖了一路过去。 许妈妈便冲着那个跑开的背影啐道:「小妮子!也不知道是哪个相好送的!给浆洗房用来晾衣服都嫌长,难不成她还要用来扎头发?」 林陌染一愣,低头望着那地上细长的银带,在阳光下反射迷离闪烁的光线,一时发起了癔症。 是有点长……到底是谁送给她的呢? 「啊!!」 她忽然感觉手臂一烫,轻叫一声,忙回神扭头—— 「娘娘!又想什么呢?」许妈妈拿着她的碗,里面装满了菜,放到她面前,「快吃饭吧!再不吃就凉透了!」 她便闷闷地低头咬了一口白玉饭,心中越发不安。 方才的倦芳阁时,心脏明明一阵绞疼,预示着有事情要发生,可是如今看来,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平静? 太诡异了!到底是哪里她没想明白? 这一下午倒是相安无事,各院守着各自的心事歇下,整个王府显得异常平静。 林陌染躺在她那张宽大的黄梨木榻上,一手卷着榻边的卷幔把玩,心中辗转思索。 从她决定去倦芳阁。到听见莫名其妙的人声,再遇到鬼影,最后是二姨娘闹着见了鬼…… 夏雪说,沉雪坞的绿鸳曾经去找过她,但她并未见着。 按理说这些个三等小丫鬟,去喊她回院吃饭,不管她是回还是不回,都得上前规规矩矩请个安,哪有见到她拐去西偏院,就自个儿回来复命的? 还有许妈妈说,银带很长,晾衣服都嫌长…… 第十一章 林陌染一拍脑袋,「唉!怎么会想到银带去了!」脑子真是成了一团浆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再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披着鼠绒短褂就往外走。 守在外间的是许妈妈,她便唤道:「把绿鸳喊来,我有话要问她。」 许妈妈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绿鸳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显然方才还在歇息,这会儿见到林陌染,也只是木木地请安,「娘娘唤绿鸳?」 林陌染直接问道:「夏雪说,上午本妃回来得晚了,是叫你去喊话的?」木上司巴。 绿鸳乖巧点头,「回娘娘的话,是奴婢。」 她目光一凛,「本妃为何没看到你?」 绿鸳忙不迭道:「奴婢才刚走到倦芳阁,就听素琴说。你折去西偏院看望大姨娘了。奴婢想着正院的大厨房还温着给娘娘准备的膳食,怕要是要直接送到西偏院去,就赶紧跑回来了。」 「那为何最后没有送膳食去西偏院?」 绿鸳摇摇头,「奴婢只是传话的,不知道厨房为何没给娘娘送。」 也是,一般涉及到膳食、衣着这些事情。都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或妈妈亲自操办,轮不到三等小丫鬟来插手。 林陌染点点头表示明白,渐渐放缓了语气,又道:「你去倦芳阁时,素琴未曾和你说过其他的事?」 绿鸳更加茫然,「不曾,素琴姐姐只是告知奴婢娘娘的去向,其余的,奴婢也未曾细问。」 她有些害怕自己做事没做周全,不安地抬头望着林陌染,「娘娘,可是奴婢哪里做错了?娘娘要责罚奴婢?」 林陌染淡笑,「本妃就是问问。」 她又对身边的许妈妈说,「怎地二姨娘院里闹了鬼,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未在下人中传开?」 许妈妈也是没有头绪,皱着眉呐呐道:「不知其他院子是不是也这样?」 此言一出,林陌染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棒! 瞬间想起什么,「兴许,真的就只有我们沉雪坞,什么都不知道!」 许妈妈迷惑不已,「这,这是为啥啊?」 林陌染冷笑,「恐怕是,有人在给沉雪坞下套呢!」 她拢好短褂,领着许妈妈和绿鸳就大步走出去,边吩咐道:「去把沉雪坞所有人都喊起来!要快,不然来不及了!」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许妈妈才张罗着把人喊来,那边匆匆跑来一个云雀阁的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侧妃娘娘,让奴婢、来禀告娘娘,云雀阁出事了!!」 夏雪先把对方拦下,护着林陌染,道:「什么事?先把话说清楚!」 小丫鬟兀自喘着,「死、死人啦!云裳姐姐被鬼害死了!」 「被鬼?!」 众人都是诧异—— 林陌染眉头就是一蹙!这人拿捏的好时机!她刚把人喊来,惊雷似的信息就炸过来!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教沉雪坞所有人都一下子全知道了…… 她噙着冷笑,面上却表现出关切,「云裳?可是婉莹妹妹身边的二等丫鬟?上次送毒点心的人其中一个人,可不就是她么?」 她先轻描淡写地将前账翻了一遍,才续问道:「你且说,如何被鬼害死了?」 小丫鬟害怕地绞起衣角,断断续续道:「奴婢不、不清楚。是侧妃娘娘身边的大丫鬟,云蔷姐姐让奴婢过来传话的。」 林陌染便道:「得了。许妈妈,叫众人先散了吧,夏雪、黎笙,且陪本妃去一趟云雀阁。」 一路上,王府的下人都是一副惊慌不安的表情,目送着林陌染一行人走进云雀阁,在她身后嘀嘀咕咕,都很好奇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 黎笙凑过来低声问,「娘娘方才说,有人给沉雪坞下套。可是方才叫了奴婢们聚在一起,却什么话都未曾说,这是为何?」 林陌染叹气,「不必说了。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祈祷在接下来的对弈中,能扳回一局。 云雀阁前院,一群人将大门围堵得水泄不通,有官府来查案的,有才赶到的仵作,还有王府一溜来看戏的闲人。 内卫们将人群拨开一条通道,林陌染等人才得以走进去。 撞入眼帘的,是三五个跪倒在地上的丫鬟婆子,中间躺着一个面色青白、已然泡得有些发肿的女孩,看上去十三四岁,和黎笙差不多般大,穿一件白色的寝衣,没有鞋子,披头散发,想来是死去有些时候了。 「啊!」 走得近了,黎笙忽然捂嘴轻叫一声,「娘娘快别看!」 林陌染已经低下了头,视线投向那个死去丫鬟的面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脸上的惊恐和绝望之色,瞬间让人心寒了半截! 她惶惶地移开视线,感觉一向淡定的心跳,竟然也不自禁地加快了好几下! 夏雪落在后面,见两人都是一副惊惧的模样,更加不敢看,直接就将目光撇开了去。 身后的仵作很快赶了上来,唤着几个官府的侍卫,「把屏风抬过来,我要先验尸!」 正跌坐在一起哀哭的丫鬟和婆子被赶了起来,几个人忙做了一团。 黎笙和夏雪忙扶着林陌染往云雀阁里屋走。 里屋台阶上,赵婉莹颓然着一张脸,跌坐在一旁的扶手矮凳上,脸上全是哭过的泪痕。大丫鬟云蔷在一旁伺候着,不时低声安慰几句。 她见了林陌染缓步而来,竟然突地站起恳求道:「姐姐!云裳是我从赵家带来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来,在王府一直非常忠心耿耿,我带她更是如亲姐妹般!如今她死得如此蹊跷!妹妹我心里难过得受不了!求姐姐一定要严查!让云裳死也死得明白啊!」 林陌染眯起眼,一时有些迷惑,若真如当初她推测的那样,这个局是赵婉莹下的……如今为了陷害她,而牺牲自己的陪嫁丫鬟,未免下手太狠了些? 但转念一想,若出事的是个普通丫鬟,而不是赵家的陪嫁,如今事情的影响力也不会那么大了…… 赵婉莹见她默然不语,又神情切切续道:「姐姐身为王府正院!如今王府后宅出事,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妹妹我对姐姐只有一个请求,查出害死云裳人凶手!」 呵!先是给她戴上一顶高帽子,让她骑虎难下,然后再放低自己的身段,可怜巴巴地只提一个请求……结果呢,这个请求恰恰是她最难办到的! 上午在倦芳阁遭遇的那阵心焦疼,仿佛还在隐隐作祟,提醒着她不能放松警惕。如今西偏院和云雀阁相继出事,很有可能,下一个就轮到她! 林陌染回望赵婉莹,正色道:「追查凶手,这是自然。妹妹也不好太过哀伤。我们先等仵作的验尸结果,也请云蔷姑娘为本妃讲解一下事情的始末。云裳之死,谁第一个发现的?」 「是奴婢。」云蔷微微福礼,道:「因侧妃娘娘平常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伺候,早上便打发了云裳等几个丫鬟去厢房休息,里屋只留了我一个。中午用膳时,我去厢房找丫鬟们出来伺候娘娘用午膳,却没见到云裳。那时想着她是贪玩,去了哪个姨娘的院子里串门,也没多在意,直到方才午歇起来,听到厢房几个小丫鬟说,云裳一直未归,这才起疑。奴婢原先在云雀阁周围寻找,后听人说,曾见云裳跟了什么人,往倦芳阁去了,便带了几个粗使婆子去倦芳阁寻,没想到……」 第十二章 她神色闪过一丝害怕,哆嗦了一下,才续道:「没想到却是在倦芳阁的一口枯井里,发现了她,已然……溺毙了。」 林陌染神色微动——竟然死在倦芳阁! 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夏雪忽然惊叫了一声,「啊!又是……!」 院里院外的众人,都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她。 夏雪脸色泛白地死死捂着嘴,却是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赵婉莹一下子越过林陌染,来到夏雪面前,一把拿开她捂着嘴巴的手,急切道:「你方才想说什么?什么又是?!」 夏雪拼命摇头,「不、没有。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赵婉莹不依不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云裳的死!你告诉本妃!!」 「不!娘娘!奴婢不知道!」夏雪苦苦地挣扎,想抽开自己的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陌染只好站过去,将她护在身后,淡淡看着赵婉莹,道:「妹妹切勿激动。夏雪若是知道什么和案情相关的事,一会儿等仵作验了尸,本妃亲自帮你问清楚!」 赵婉莹这才不甘心地放开手,又默默地跌坐到矮凳上。 这边黎笙将夏雪拉到一边,小声埋怨道:「你喊什么啊!真想让大家都知道娘娘上午在倦芳阁么!这会对娘娘不利的!」 夏雪已经知道错,喃喃地点了点头,神色间很是懊恼。 因众人都在,黎笙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就放开她,转向林陌染,「娘娘,此间杂乱,要不要等仵作验出了结果,我们再回去?」 林陌染正有此意。 不料赵婉莹又猛地站起来,道:「姐姐!此间事未了,你身为正院,如何能离开?妹妹一个人,怕是没法妥善处理后事啊!」 她说得神情凄楚,众人都觉得十分在理,怎么说,死者都是她最为亲近的陪嫁丫鬟之一。她一时伤神,没法处理后事,林陌染身为正院,理应在这个时候挑起大梁。 林陌染此时若是走了。大概就会被人扣上冷漠无情的帽子。 果然,院子里当即有人喊了一声,「是啊!如今官府的人都来了,王爷和余嬷嬷又都不在府上,奴婢们只能指望正妃娘娘了!」 真叫人费解!想当初她进王府时,没几个人把她当回事!如今怎么却成了只能指望她? 赵婉莹欺压正院的时候,这些人也在场,当时场景也还历历在目,众人也是一边倒向林陌染,觉得赵婉莹太过分! 可如今反过来,这些人又倒回去维护赵婉莹了。真是墙头草,是非不分! 林陌染好笑又好气,一想,也罢! 干脆找人搬来一张软凳,一屁股坐下去,准备看看某些人要演一出什么样的戏! 没多久。仵作验尸完毕,上来汇报。 「死者应是死亡之后才被人推入水中,并非溺水而亡,从肌肤发胀的程度来看,具体死亡时间应是今日巳时到午时之间。」 巳时到午时,正是她前往倦芳阁的时间! 林陌染不动声色,「先生可能看出,这个丫鬟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摸着下巴的一撇胡须,沉思片刻,斟酌道:「在下暂不确定,但从外表来看,身体并无任何损伤。而从死前肌肉紧绷和面部的表情来看,死者临死前最后一刻,一定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出所料。当中一部分人率先想到了二姨娘上午喊闹鬼—— 有婆子立刻嘀嘀咕咕起来,「难不成是见了鬼?云裳是被鬼吓死的!」 有丫鬟当即吓得面色惨白,「倦芳阁,鬼……是不是她?她又回来了?!」 「嘘!不准提她的名字!你是想她化作厉鬼来找你吗?!」 那小丫鬟立刻禁了声,只剩睁大眼睛怯怯地探头望向云裳的尸身。 林陌染转向赵婉莹,见后者也是一脸惊惧的神色,问道:「妹妹,我初到王府,尚不知,她们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木亚场巴。 赵婉莹失神道:「三姨娘……是三姨娘!她又回来了!她还不肯放过我们!」 看来倦芳阁当年发生的事,一定很惨烈,让王府的这些女人们都记忆犹新,时隔三年仍旧怕三姨娘会化作厉鬼回来报复。 林陌染挥挥手,正要让人将云裳抬走,门外一声高喊——「王爷驾到!」 燕肃祁风尘仆仆地当先一脚跨入院中,看都不看林陌染一眼,直接越过她,伸手将赵婉莹拥入怀中,「婉莹别怕!本王在这,不会让任何伤害你!」 唉,这绵绵的情话,他就不能等她这个顶着正牌妻子称号的人走了再说? 非要当着她的面演这么一出感情戏是为哪般? 林陌染撇过头去。 她还以为默不作声任由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合也就罢了,不料燕肃祁搂着怀中的赵婉莹,忽然扭过头来冲着她,厉声道:「本王不过离府半日!府内后宅竟然就闹出这么多丑事!你身为王府正妃,是如何作为的!」 林陌染白眼一翻,心想,你最宝贝的女人要闹,我怎么拦得住? 嘴上却淡然回道:「确是妾身疏忽。想来云雀阁和西偏院原就十分热闹,平日里更应该多留意才是。」 什么叫原就十分……热闹?这是在说云雀阁和西偏院一向都不安分吗? 赵婉莹和燕肃祁何尝听不出来,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捡着话头呛自己,当即心中更气! 燕肃祁指着不远处,静候他发令的官府官兵和仵作,怒道:「死因可是查清了?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本王问你,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处理?!」 林陌染一张嘴,「安葬死者,报案。接下来的事,自有官府处置。」 燕肃祁气不打一处,「就这样?你身为王妃,就这样把事情撇出去,不管了?」 林陌染觉得好笑,「一则本妃不懂验尸,无法查明丫鬟的死因;二则本妃是九王府王妃,不是衙门捕快,更不是巡捕官,追查凶手这类事,大概不是王妃的工作吧?难不成九王府的王妃,还得是捕快出身的才行?」 燕肃祁听了,放开怀里的赵婉莹,一步迈过来,眼神咄咄逼人,「这是在王府后宅发生的事!王府后院,就该你管!本王不管衙门捕快如何办事,本王如今只问你,你要如何处理?!」 燕肃祁从前不曾这般口齿伶俐,今儿怎么变了个样似的,眼瞧着这是跟她杠上了! 林陌染一时闭口不语。 一旁的夏雪神色担忧地走过来福安,劝道:「王爷,今日之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王妃娘娘也是刚刚得知,想必正在思索对策,还请王爷给娘娘留些时间,不要太过焦急。」 燕肃祁冷哼一声,移开了逼视的目光。 夏雪又提醒道:「方才侧妃娘娘正说到……倦芳阁的三姨娘……」 燕肃祁眼神一凛,「又提她做什么!」 赵婉莹「哇」的一声就委屈地哭出来,道:「云裳就是被她害死的!我如何不能提了!」 燕肃祁眯缝着眼,「谁说云裳是被她害死的?」 赵婉莹哭哭啼啼续道:「方才你未回来时,仵作说的!云裳没有外伤,又不是溺毙,死前却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那不正是见鬼了吗?今日上午,二姨娘也说床边站着人影!!难道还不是她回来了?」 第十三章 燕肃祁微微打了个寒颤,嘀咕道:「胡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她早就变成一具白骨,怎么回得来?更何况,上次请的道长,不是已经把倦芳阁用符镇住了吗?她就算真的回来,也出不了倦芳阁半步!」 赵婉莹一听「倦芳阁」三个字,突然猛地一个激灵,目光直勾勾地就看向了夏雪。 夏雪一惊。 还未想好要做何反应,赵婉莹忽然一把将她扯了过去,推到燕肃祁面前,「你问她!!她方才说‘又是’,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夏雪不安地拼命摇头,「奴婢不曾!不曾看到什么!」 「你不想说?」燕肃祁竖起一对冷眉,哼了一声,道:「你不想说,必定是因为,这个人凶手不但是你认识的,还是你一心要维护的!对也不对?!」 夏雪一个哆嗦,「噗通」一声就往地上跪了下去,忙不迭地磕头,「王爷冤枉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还狡辩!」燕肃祁怒气腾腾,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不吃点苦头,嘴巴就硬得很!我让你狡辩!」 说罢,又是「啪」的一声! 一记狠戾的耳光,直接将夏雪打翻在地上,半边脸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 一旁的黎笙看得心惊胆战!死死拽着林陌染的衣角,一张小嘴抿得紧紧的,泛起青灰的白色。 林陌染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步抢过去,横在夏雪面前,厉声道:「够了!不去找凶手,在这里抽小丫鬟耳光!有用吗?!」 赵婉莹大喊,「她知道凶手是谁!她知道!」 林陌染深深吸气,一字一句道:「不!她不知道!」她望向燕肃祁,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淡然道:「夏雪方才要说的话,本妃替她说!」 「娘娘!!」黎笙一听,暗叫不好!连忙跑过来拽林陌染,「你要是说出来,他们一定会误会你的!何必将清清白白的名声拿出来给他们践踏呢!」 她这话说得重了些。可亦非全然不对! 从在点心下毒,到寿宴上诬陷……赵婉莹的每一次嚣张行为,不都是为了践踏她的清白么? 林陌染苦笑摇头,「本妃若是今日不说,只怕他们要践踏的,就是夏雪的命了!清白和一条鲜活的人命相比,算得了什么?」 燕肃祁听她说完,已是满脸不耐烦,「你要说就说!唧唧歪歪那么多劳什子做什么!」 林陌染敛了容,沉声道:「今日大概巳时末,午时初的时候,本妃在倦芳阁附近散步。」 「难不成竟然是……!」赵婉莹惊叫一声,远远地退离她一步,目光又恨又惊地锁着她。 林陌染摇头续道:「云裳的死和本妃没有任何关系。本妃只是进府这么久了,还未去倦芳阁看过,闲来散步时走到那处附近,见景色陌生,便多心留了片刻。至于云裳和凶手其人,本妃当时却不曾看见。」 这时黎笙也站过来,紧随在她身后,道:「王妃娘娘所言,奴婢可以作证!今日是奴婢陪同王妃一起去的。」 燕肃祁嗤笑一声,「你是她的丫鬟,对她自然是千般忠心万般维护,你说的话,怎能作数!」 黎笙脸色一白,却无法开口反驳。 赵婉莹依旧用防范的目光盯着林陌染,却思疑道:「要不把二姨娘唤来,看她那边有无线索?」 燕肃祁略一沉思,点了头,「妥!」又指了一个跑腿的丫鬟,道:「快去唤二姨娘!」 二姨娘是被软轿抬过来的。整个人十分憔悴,披一件拖沓的锦绒长褂,发簪斜斜插着,碎发凌乱于耳鬓,就连妆也是匆匆补上去的。她却半分不在意。 跟随其后的是大姨娘和初娘子,母女俩可怜兮兮地牵着手,走得近了,双双抬头朝林陌染投去一道恳求的目光。 那意思是,求她不要把初娘子的病情抖出来! 梦游症可大可小,若是府里迷信,很可能会以为她被梦魇附身,继而将她赶出府去也说不定!本就是王府里一个可有可无、举步维艰的庶女,她们实在不愿冒这个风险…… 林陌染心中了然,也回以一个轻微的点头示意。 这边厢,二姨娘被抬进了云雀阁。轿子刚放下,她就急急小步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燕肃祁的腿。哭道:「求王爷救救奴婢!奴婢还不想死啊……」 燕肃祁压抑着神色中的厌恶,略略抽开了自己的腿,问道:「爷保证你死不了!你且说,午时是如何见了鬼的?」 二姨娘一个哆嗦。眼底浮现惊恐的神色,呜咽着道:「奴婢那时刚用完午膳,窝在窗边的太妃榻上歇晌,身边只留了一个大丫鬟伺候。睡得半梦半醒间,奴婢一个转身,突然就看见、看见……」 她无比恐惧地瞪大了双眼,仿佛那个恐怖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脸惨白一片—— 「看见什么!快说啊!」赵婉莹催促道。 二姨娘忍着啜泣,「看见一个身穿桃红色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的床边。那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燕肃祁倒吸一口凉气,「你可看清她的模样?!」 二姨娘捂着嘴,「是、是她……是三姨娘……」 林陌染低头苦笑。 这个二姨娘,果然是在演戏! 那人明明是初娘子,怎么会被她认作了三姨娘……十四岁的少女和十八九岁的少妇,相差还是挺大的。 她不动声色朝一旁的赵婉莹投去一眼。见她那张犹带泪痕的脸蛋上,也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得意神色。 这两个,又搞什么名堂……林陌染好生想不明白,难道又想出了什么新法子来整她? 二姨娘这话,林陌染和大姨娘这些知情人,是不信的。 然而燕肃祁却信了一半,喃喃道:「难道真的是她……殷阮她怎么会……怎么可能?」 赵婉莹敛去得意的神色,也踌躇不安地凑过来,低声道:「王爷,要不还是请个道士,来驱驱邪吧?」 燕肃祁很是苦恼地皱紧眉,犹豫良久,才痛下决定,道:「请!!马上找个可靠的亲信,去昆山将笞弥道长请来!」 未几。又厉声补一句,「此事,谁都不许对外声张!不准叫王府以外的人知道!」 笞弥道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一双小眼睛眯缝着,面容清癯,全身上下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威严,却无时无刻不在精打细算! 云雀阁、西偏院率先被围了起来,女眷在院外竖起屏风,都静静候着,不敢出声。 笞弥道长带着两个小道童,烧了符纸,将灰烬泡在一个小瓷瓶里,走到四个角落各洒几滴,又对着半空结印画符。 乱七八糟搞了一个时辰,笞弥道长才走到燕肃祁面前,皱眉道:「回禀王爷,据贫道观测,这两处院落中,并无任何鬼魅作祟;相反,院落各处十分清静安宁,倒是灵气十足。」 燕肃祁面色缓和了不少,任谁听了别人夸自己府上有灵气,心情都十分愉悦,但是转念一想,又正色道:「那害人的鬼魅躲到哪里去了?难不成害了人,就逃出了我王府?」 第十四章 笞弥道长掐指算算,提议道:「贫道既受了王府托付,今日必将鬼魅揪出!既然此处二院不曾有任何发现,不若贫道前往别处院落观测一二,王爷的意思是……?」 燕肃祁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好!好!有劳大师!」 先去的地方是倦芳阁,笞弥道长为阁楼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又加了一道封印,还是说没有发现。 再去的是燕肃祁的前院和书房等地,也是没有发现。 折腾到了晚膳时间,一行人跟着笞弥道长来到了林陌染的沉雪坞,这是王府最后一块没有被查验的地方。 林陌染大大方方开了门。 她从未见过三姨娘,自认冤有头债有主,三姨娘若是化作了厉鬼想来报复赵婉莹,就算再怎么路痴,也不会迷路到她的沉雪坞里来。 更何况,根本没有什么鬼,西偏院的鬼影是初娘子,大姨娘还想巴结她这座靠山,断不会害她! 笞弥道长有模有样地摆开香案,烧了符纸,正要依样画瓢到四个角落走一圈,临到东南的梅树边时,突然脚底一顿,半百的两道长眉就蹙了起来—— 眯缝的小眼忽而睁开,射出两道精光,跺着脚底的泥地,就朝两个小道童喝道:「挖!」 众人本已疲乏,咋见事情突然有了不一样的进展,纷纷来了精神,探头就挤过来看。 只见两个小道童自包裹里取了两个造型特别的小铲子,一左一右就开始松土。 刹那间黄土纷飞。 黎笙拽着林陌染的手,紧张得心都要飞出来了,「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林陌染安慰道:「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黎笙点点头,却见一旁的夏雪望着那翻飞的泥土失神,捅了捅她的胳膊,唤道:「夏雪姐,你怎么了?」 「啊?」夏雪一诧之下,猛地回神,「我、我也害怕……」 黎笙便也学着林陌染的态度,拍拍她的肩,「有娘娘在呢!莫怕!」 殊不知,林陌染此刻也有些不安起来。 只因为事件持续到如今,她没有看出丝毫破绽,只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推着她,走向一个个节点。 梅树旁很快被刨出一个小坑,约莫人半臂深。 一个小道童丢了铲子,俯身去扒拉松散的泥土,不一会儿,扯出一件软绵绵的物什来,用力一抖上面的泥土,甩在了前院的地上—— 「啊!!」 围观的人中,当即有丫鬟尖叫,都是害怕得远远躲开去。 林陌染细眼看去,忽而心中一个咯噔! 就像阴雨迷蒙中突地看见一道光,一下子将她心中的疑问照映得亮堂堂的—— 那是一件桃红色的云袖长褂。 想来原本的质地应是十分轻盈,如今却破兮兮地躺在前院青石板上,厚重湿润的泥土,早已将她的艳丽的色彩寸寸掩盖。 「那是……那是!!」二姨娘低头一看,两眼一翻,吓得就要昏死过去。 赵婉莹也是一脸惊恐神色地往后退去,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勾勾看着地上那件衣服,发不出半点声音。木亚沟亡。 燕肃祁却是气恼不已,一步踏过去,俯身就要将那长褂捡起来—— 笞弥道长急喊一声,「勿要碰触!小心鬼魅俯身!」 一听鬼魅竟然就附在这件长褂上,众人「啊」的一声炸开了锅,纷纷往后涌,想要离这衣服更远一点,胆小的丫鬟已然吓得抖成一片。 燕肃祁冷锐地眯起眼,忽而抬头,猛地看向林陌染,「你院里为何藏着殷阮的旧衣服?!」 这是殷阮的?那个三姨娘? 林陌染也是迷惑不解,喊来许妈妈,「我不在时,可曾有人偷溜进沉雪坞?」 许妈妈当着王爷和这么多人的面被问话,战战兢兢,细想了好半天,才肯定地点头,「回娘娘的话,不曾有外人进入!」 那会是谁,竟然能神不知故不觉潜入她的沉雪坞,还将东西埋在梅树下,而不被任何发现?瞬时之间,她只想到两个人,辰靳和林奕! 可是这两个人,怕是连三姨娘是谁都不知道,更不会突然想到要用这段往事陷害她…… 燕肃祁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又想到不久前,她还敢背着他,在沉雪坞窝藏男人!如今只怕里面还藏着更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一想到竟然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燕肃祁更加怒气滔天,喊着身边的小厮,就道:「给本王搜!把沉雪坞里里外外整个翻一遍!本王还就不信找不到凶手!」 黎笙和许妈妈当场就脑袋一麻—— 反应过来,只能死死护着林陌染,口中喊冤,「王爷!不可能是王妃娘娘!一定是误会了!一定是有人在陷害娘娘啊……」 燕肃祁充耳不闻,眼底泛起冷厉的血丝! 他终于找到办法,将这个嚣张不可一世、从不曾将他放在眼里的女人,狠狠惩治一番!就算今日凶手不是他,他也要把握机会,少说打个十几大板,多则将她毒哑毒傻,根本不在话下! 小厮们得了令,疾跑着越过林陌染主仆三人,鱼贯闯入沉雪坞内阁,奔跑间,还故意将三人撞得东倒西歪—— 林陌染被黎笙和许妈妈一左一右护着,面无表情望着燕肃祁,还有他身后,嘴角渐渐泛起冷酷又得意的笑容的赵婉莹和二姨娘。 目光再一转,转向了夏雪,眉宇一皱。 夏雪因方才站得远,来不及过来和她们紧紧偎依。这会儿已经被几个小厮故意推倒在了地上,还被狠狠踩了几脚。甚至有小厮在经过时,故意俯身摸了她一把—— 夏雪孤苦无依地抱着自己的身体,泫然欲泣。 林陌染瞬间心里泛起道不明的情绪——方才,在夏雪跌倒前的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夏雪埋下的衣服? 因为至始至终,只有她知道自己去了倦芳阁,只有她一直留在沉雪坞…… 可是如今见她如此凄惨可怜地,徒劳地抱着双肩,想保护自己…… 林陌染的心,就软了下来。 她怎么能怀疑夏雪? 这么些年,一直是夏雪在保护她不被庶母庶妹欺负! 后来嫁入王府,也是夏雪,为了能替她争得燕肃祁的宠爱,树立正院的威望,不惜将自己清白的处女之身送给燕肃祁糟蹋…… 就在方才,还因为替她求情,挨了两个耳光,半边脸到现在都是肿的! 可是她,什么都给不了夏雪!如今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林陌染觉得脑子很乱! 从前,她是清明的,对身边的人和事都看得很清楚!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个时候……中午那条银带又突如其来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银带!那条银带! 林陌染眼神就是一亮!她想到答案了! 可是就在这时—— 「啊!」 身边的黎笙突然惨叫了一声,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一个小厮在后面狠狠拽着她的衣裙,将她往地上拖去,脸上尽是猥琐的笑意。 林陌染急忙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黎笙「呯」的一下,脑袋磕在地板上,两眼一黑,就痛得昏了过去。 小厮见她没了反应,不但不害怕,反而得寸进尺! 第十五章 「哗啦!」 狠狠一下将她半边衣裙扯破,雪白的玉臂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林陌染何止是气愤!她恨不得就此一刀将那个小厮杀了! 「你们!都给我住手!!」 她猛地抬起一脚,凤回首硬邦邦的鞋底踹向那个小厮的后脑! 小厮只觉后背生风! 突然就是一个硬沉的重物狠狠砸了过来,就像脑袋被按在地板上狠狠剁了一脚! 还来不及叫一声,他就重重倒了下去—— 林陌染一解鼠绒短褂,就盖在了黎笙身上!又扯起摔倒的夏雪,另一手牵着许妈妈,将三人稳稳地护在自己身后! 这一秒钟的突变,让在场的人都看花了眼。 上一刻主仆三人还惨兮兮地被推来推去,下一刻,方才还嚣张的小厮们都是战战兢兢地躲到了一旁,一脸惊惶地看着被林陌染一脚踢晕的那个小厮,大气不敢出! 「闹够了没?!」林陌染瘦弱的身子如今却张扬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长发无风而自扬,「闹够了,就给本妃麻利利滚出去!」 她冷冷的目光转向燕肃祁,语气强硬,「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你的这些狗腿子都领出去,本妃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浑身喷发出一层无形的气焰,将那些小厮又生生震慑地退出去几步! 到最后,不等燕肃祁下令,小厮们一个接一个仓皇奔出,都不敢再多留。仿佛林陌染就是个厉鬼,随时会扑上去一口咬掉他们的脑袋—— 笞弥道长神色间有些忌惮,暗中和二姨娘打了个眼色,两人都是没有吭声。 林陌染将两人的举动收入眼底。心中已然肯定,又是赵婉莹和二姨娘,勾结了昆山寺的道长给自己使绊子!她决不能让两人计谋得逞! 「夏雪。」她先唤道,「去把别人送你的那条银带拿来。」 夏雪呆了呆,才回神转入厢房,过了片刻,手里捧着一条足有一人等身高长的银带走了出来,递到林陌染手上。 林陌染将银带抖开,任由它在风中摇摆不定,开口问夏雪道:「这条银带,是谁给你的?」 夏雪一开始支支吾吾,不愿开口,扭捏了好半天,才指着人群中的绿鸳,小声道:「奴婢瞧这银带好看,从绿鸳手里抢来的。」 原来是抢别人的,难怪一直不敢说! 许妈妈低声嗔道:「瞧你那点!一个银带,值当去抢别人的么?」 林陌染轻笑,又转头正色道:「今日本妃带着黎笙去倦芳阁散心时,的确遇到了一些诡异的事。当时没有多想,如今看来,却是和眼下这个案子息息相关!」 「绿鸳。」她又唤,将银带伸过去,「去!用银带将那件衣服穿起来,挂在树上。」 众人都道那衣服上附了厉鬼,绿鸳哪里敢碰!当即咬唇往后退,一脸不情愿。 林陌染只好指着那个小道童,「她们都怕鬼。小道士,你出身道家,想必是不怕的,还请你帮忙,将衣服挂起来。」 这话说得绝!若是小道士不去,那就证明他出身道家,竟然还怕鬼,可见道行不够精深……那么笞弥道长一行人捉鬼本领的真实性,也要大打折扣了。 小道童和笞弥道长打了个对望,果然没有办法拒绝,只好极不情愿地接过银带,捡起衣服,一穿,再一挂—— 桃红色的衣服在树杈上随风而舞,衬着渐暗的夜色,还有张牙舞爪的树杈,很是诡异!远远望去,就像一个身着红衣的厉鬼,在半空中飘荡! 看着围观众人纷纷担惊受怕地撇过头去,林陌染淡然一笑,道:「这就是本妃今日在倦芳阁看到的景象。至于二姨娘在西偏院房中看到的桃红色人影,也是云裳穿了这衣服入了屋内吓她的。」 二姨娘当即叫道:「不可能!守院门的婆子当时说了,不曾有外人出入!」 林陌染望着她淡定分析道:「确实没有外人。只因二姨娘你和婉莹妹妹感情好,云裳常出入西偏院,所以婆子并未在意,也就此忽略了。」 此言确实有几分可信!二姨娘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林陌染遂扭过头,续道:「绿鸳,你可是在倦芳阁附近拾到这条银带的?」 绿鸳苦着脸点头,「是奴婢在倦芳阁捡到的!可是这件事和奴婢没有任何关系啊!奴婢只是听了夏雪姐姐的话,去倦芳阁喊您回来用膳!奴婢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林陌染深笑,「这件事确实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因用这件衣服装神弄鬼吓唬本妃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目光冷冽地看向赵婉莹,沉声吐了两个字,「云裳!」 众人再次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是云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原来不是鬼,而是云裳在装神弄鬼,可是云裳怎么却……」 赵婉莹也抬头驳道:「妹妹斗胆质疑一句,若是按姐姐这般分析,装神弄鬼的人是云裳,那她为什么却死了?难不成她是觉得吓唬了姐姐你和二姨娘,内心过意不去,自尽的?」 「不,她不是自尽的。」林陌染摇摇头,「她是不幸遇到了过河拆桥的主人,替对方办完事,结果对方为了灭口,将她杀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赵婉莹。 云裳是她的丫鬟,能指使云裳干这种事的人,只可能是她!杀害云裳的人,自然也是她! 燕肃祁冷着一张脸,护着赵婉莹,喝道:「林陌染!无凭无据,你勿要血口喷人!」 林陌染轻描淡写一笑,「我无凭无据?好!这便给你证据!」当先一步往沉雪坞外走去! 燕肃祁拦下她,「事情还未了解!证据呢?如今你是想要逃走?」 林陌染扭头,乌发迎风,英姿飒飒,「证据,就在倦芳阁那个石碑下面!」 倦芳阁的石碑依旧静静地躺在杂草之中,像个蛰伏的小兽。 林陌染领着众人将石碑围成一圈,也学着笞弥道长的模样,对那小道童喊:「挖!」 笞弥道长听了她竟然用主子的口气吩咐自己的道童做事,面上闪过一片隐忍的怒云。小眼睛狠狠暼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木以叼圾。 林陌染浑不在意,看着小道童不情不愿拿出铲子开始挖,边给众人解释道:「今日本妃行到倦芳阁此处,随行的丫鬟黎笙突然被这块石碑绊倒,然后她告诉我,她听到了人声……」 人们打了个寒颤。 林陌染叹口气,「如今想来,那竟是云裳在求救。而我们却就这样走了开去,错失了救她的机会。倦芳阁地处偏僻,又是传说中闹鬼的所在,平常没有人走动,她获救的几率。可说是十分之低。凶手找的这处,当真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正说着,小道童忽然叫了一声! 原来他这一铲子下去后,石碑突然开始摇晃。未几竟然整个向后倒塌——露出下方约一米深处,一个半人等宽的小窟窿! 众人惊异莫名! 林陌染淡淡道:「你们不是想知道,云裳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在这里,被活生生闷死的!」 第十六章 仔细看来,那窟窿四面砌了粗糙的石砖,当上方石碑压下来时,被埋在此处的云裳只能或蹲或坐着,连抬起头都不行!再仔细看,四面墙壁还有深深浅浅的刮痕,想必是云裳被困时拼命抓绕想要逃出去。 「所以她死前的表情才会那么恐怖。」林陌染道,她没法告诉别人缺氧窒息而死有多痛苦。只能另想了一段措词,「试想一下你们自己被困在这暗无天日又狭窄的地方,没有人来救你,周围没有任何声音……」 胆小的丫鬟们立刻被吓得嘤嘤嘤低声啜泣起来。 林陌染便住了口,「凶手算准了时间,等她咽气没多久。就将她挖出来,丢在倦芳阁的枯井里。枯井里积了雨水,将尸体渐渐泡开,所以我们看不出任何她死前的痕迹。」 她的这段分析,无异于狠狠打了笞弥道长的脸! 笞弥道长很是不服气,呛道:「这全是你一个人的说辞!如何能信!更何况,就算她是被闷死的,也不能排除凶手是鬼怪!」 林陌染真心想开喷,有完没完!没见过知识这么鄙薄还如此强词夺理的,「那道长待要如何?」 笞弥道长支支吾吾了半响,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就是不愿松口! 正僵持着,不远处突然奔过来一个婆子,喘着气喊:「王爷!奴婢在沉雪坞发现一样东西!」 林陌染认得这个婆子,平常守在后宅大门。进进出出都要经过她,并不陌生。当时一行人来倦芳阁捉「鬼」时,她嚷着害怕,没有跟过来。 燕肃祁急急问道:「发现了什么?」 婆子这才举起手里的东西——一个样貌丑陋、穿着桃红色衣服的布娃娃!! 「这上面还写了东西。」婆子道。 燕肃祁一把抢过去! 众人这才看清,布娃娃画了五官,身上贴着一道道符纸,还写了「殷阮」二字。 燕肃祁气得两手颤抖,将布娃娃一把甩到林陌染脸上,「你扎布娃娃,还在上面写了殷阮的生辰八字?!」 乖乖不得了!被扣上这么大一定黑锅! 不等林陌染分辨。 笞弥道长疾步过来俯身捡起布娃娃,片刻,冷冷道:「王爷,这上面的符纸……是招魂用的啊!」 燕肃祁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投了过来,「这下我看你还狡辩!!」 林陌染不理他,转向婆子,「你在哪里发现的?还有,你为何会进入我的沉雪坞!」 婆子大喊冤枉,「是在埋褂子那个坑里发现的!夏雪姑娘说那个坑怪渗人,让我们几个上去用土填了……」见林陌染依旧不信,又道:「一起填的几个婆子都可以为老奴证明!!」 燕肃祁冷冷横在她面前,「林陌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旁的赵婉莹一副兔子受惊的模样,「你为什么要招她的魂,还要害我院里丫鬟!」 两人夫唱妇和,压根不给林陌染开口狡辩的机会。 笞弥道长也一步跨过来,「那鬼魅如今没了依附之物,定然是俯身在召唤它出来的王妃娘娘身上!」 一听鬼魅附在林陌染身上,赵婉莹迅速退后一步,「道长可有方法除掉它?」 笞弥道长道「有是有!就怕王妃不愿意!」 燕肃祁冷哼,「那可就由不得她了!」 林陌染被几个内卫反手扭住胳膊,猛地推出了王府大门。 燕肃祁站在门内冷冷看着她,讽笑道:「当初你强行进了我九王府的大门!如今,本王不也还是强行将你丢出去了!」 他大手一挥,「冰水备好,给我狠狠地泼!务必将她身上的脏东西给爷泼出去!」 立春的天气依然是寒凉的,被推出王府的林陌染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锦裙,他竟然还打算用冰水泼她! 一旁的笞弥道长烧了符纸,将灰烬洒在水中,小眼睛精光四射! 虽是夜晚,周围却也渐渐围拢了不少围观的百姓,都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里。 燕肃祁便朗声对着众人道:「九王妃行诡术,扎小人,招来厉鬼,毒害我王府中人!害死一名丫鬟,还让数人受到惊吓!今日本王便请来道士施法驱邪,并忍痛惩治恶妻,为王府除害!」 「住手!娘娘!!」黎笙拼命挣扎着想要越过身前的内卫,无奈她虽有武功基础,力气却不大,横冲左转就是无法突破重围,望向林陌染的双眼布满了惊惶。 林陌染握紧了拳头,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能退缩! 「王爷说的这些,都不是妾身所谓!难道方才,妾身为王爷分析的案情,王爷没听明白?也罢,妾身勉为其难,再为王爷分析一次!」 她目光坚定望着燕肃祁,却是大声对围观的百姓说,「王府里的那名丫鬟,是在一个石坑中被活活闷死的,不是鬼怪所为!而是人为!若王爷一意认为凶手是妾身,那么很抱歉,妾身当时并不在……」 燕肃祁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一甩手,「还等什么!给爷泼啊!!」 「哗啦」—— 一盆冰水不由分说兜头就倒了过来! 林陌染站稳了脚步不愿退缩,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咬紧牙关,准备承受这股刺骨的冰冷! 不料过去良久,竟一丝冰冷都未曾感觉到!! 反而身体周围,隐隐泛起一股温热的气息——这个气息!! 她猛地睁开眼! 燕乐晟维持着一手撑开披风的动作,另一手牢牢将她裹进自己怀中! 那一盆冰水,竟是丝毫都未曾溅到她身上!而是尽数被他的披风挡了下来! 燕乐晟发鬓全是喷溅的水珠,沿着鬓角一滴滴往下落,那削薄的双唇,此刻被冻得青紫,却仍是朝她缓缓扯出一个笑容—— 林陌染慌得伸手捧住他的脸,触手冰凉!! 呢喃了好半天,她觉得自己只会心疼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燕乐晟苦笑收回披风,身子冷得晃了一下,另一手仍然将她圈得很紧,很紧…… 片刻,他缓缓靠在她肩膀,哑声道:「你,冷么?」 下一秒,两眼一闭,身子就歪了下去—— 「皇上!!!」 他从宫中带来的太监一发全涌上来,又是给他解开湿透的衣服,又是递上汤婆子暖着他的心窝肚子各处。 一阵手忙脚乱之中,传来他清朗的笑声,「九弟这一盆冰水,倒是醒神!可惜了,这价值八十两黄金的西域进贡的鹰羽披风,朕还打算送给你呢……」 不远处的燕肃祁,听闻此言,原本还噙着锐光的双眼,一下就瞪直了!脸上尽是懊悔的神色。 林陌染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而手背擦上脸颊时,才发现上面却全是泪!可是心里,那种孤立无援的孤独感,是彻彻底底放下了—— 他来了……就定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太监们忙了半天,燕乐晟总算缓了过来,头发仍然半干,却掩饰不住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威严冷酷的王者之气。 他站起来,第一句话,「明日早朝,九弟你就不用来了,拿剩下的冰水洗个澡,去去污,你身上太脏。」 燕肃祁的脸「刷」一下白了个彻底。 第十七章 「至于九王妃……」燕乐晟扭头,寻到那个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女子,她虽然一言不发,但那双眼中透露出来的浓浓的担忧,早已将她的心事出卖……可爱的是,她自己犹浑然不觉。 他眼底渐渐浮起温润的光,轻笑道:「九王府闹鬼不干净,九王妃就随朕去昆山,陪太后小住几天吧。」 噗!这是约会吗?林陌染哑然失笑。 燕乐晟又转向赵婉莹,目光徒然升起冷意,「朕记得,你应诺了母后,要随她去昆山寺小住!为何没有告知一声,就私自下山回府?!」 赵婉莹一抖,「妾身、妾身听闻云雀阁出事……」 林陌染这才想起,赵婉莹本应该在昆山,怎地突然出现在云雀阁!都怪今日形势太乱,她都没顾上细想! 如今想来。赵婉莹等人必定是一早就谋划好,要在今天动手,所以她才会从昆山寺偷跑出来! 赵婉莹分辩完,就是一阵发抖,可怜兮兮地望了望燕肃祁,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 然而燕肃祁,也是恍然明白过来,赵婉莹竟然敢在答应了太后之后,又撇下太后私自逃下山,这罪可就大了……他怎么敢保她? 燕乐晟冷眼看着这两人神色各异,讽笑道:「云雀阁出再大的事,你也不能将太后一个人晾在昆山!你可知,这是犯了欺君之罪!」 赵婉莹一下就给跪了。「妾身知错!妾身求皇上宽恕!」 燕乐晟哼道:「你自去求母后宽恕!朕没这闲功夫管你这!」 赵婉莹委屈地咬牙,一双幽怨的目光只是望着地面,「妾身这便回府收拾细软!」 燕乐晟一挥手,「不必了!来人。立刻送她上山!」 说是「送」,然而看几个侍卫的架势,俨然是押送才对!一左一右架起赵婉莹的胳膊,就将她往府外拖,一路拖到早已备好的马车,像丢包袱一样,一发力就将她甩了上去! 「哎哟!!」 马车内顿时传来赵婉莹的惨叫声。 燕乐晟又转向林陌染,眼中的漠然点点褪去,化作温润笑意,用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语气,道:「弟妹是打算立刻与朕前往昆山。还是打算收拾一下细软?」 他不让赵婉莹收拾,却细心问她要不要收拾……这天差地别的待遇,任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对赵婉莹是厌恶到了极点,对林陌染却是宠得超越了兄长与弟妹之间的关系。 林陌染厌恶地瞅了瞅王府大门,和傻掉的燕肃祁。撇嘴道:「妾身在马车上等,就不进去了。黎笙替我收拾便可。」 黎笙「哎」的应一声,欢天喜地就往后院跑! 燕乐晟极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幽幽地勾起一道冷笑,转向了笞弥道长,似笑非笑打了一声招呼,「道长,别来无恙。」 笞弥道长还仗着自己是皇家寺院出来的得道之人,以为皇上也会仰仗他几分薄面,很是受用地应了一声,「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谁知史上嘴巴最毒皇帝燕乐晟,下一句话却是,「前几天母后请你做法。事后却发现清正宫里不见了几个前朝古瓷瓶……这笔账,朕今日与道长算算?」 笞弥道长一听,冷汗就下来了,「什么、什么瓷瓶?皇上与贫道开玩笑呢!」 燕乐晟煞有介事地摇摇头,郑重道:「朕平时是挺爱开玩笑的,砍个头抄个家,对朕来说,也跟玩笑差不多……」 「哎哟!皇上饶命!」一声哭叫! 竟然是笞弥道长身边那个道童,吓得没站稳,一下子跪跌在地上,哭丧着脸,张口就招了,「都是道长看那几个瓷瓶值钱,非要小的偷来!小的卖身契还在道长手中,不敢不从啊!还望皇上念在小的不是主谋的份上,饶了小的吧!」 燕乐晟眯眼笑了,望向笞弥道长,「道长?哦不!朕该改口叫你盗贼。」 笞弥道长依旧松树似的挺立在那里,也不知道是气硬,还是后台硬,总之就是死皮赖脸不认账,吐了一句:「孽障!自己做了坏事,竟然还诬陷师尊!」 燕乐晟果断不听他废话,也是一挥手,随意道:「把这个也绑了上山。」 侍卫们拿了绳子,要将笞弥道长绑上马车。 燕乐晟忽然又啧了一声,道:「慢着。素闻道长有日行千里之神功。想来是不屑于坐马车……将他绑在马车前面吧。」 还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意味深长一笑,「一会儿,还请道长放慢脚步,等我们一会儿。毕竟这四匹马的车轮,飞跑起来也不过日行百里而已。」 这话的意思在明了不过,一会儿你跟紧点,因为我要把马车赶得日行百里那么快! 笞弥道长脸色「刷」一下气得通红,竟然猛地喊了一声,「你怎么敢!我是赵丞相的舅老爷!」木土央扛。 他不喊这话还好,一喊,燕乐晟脸上就连维持的假笑都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冷冷地锁着笞弥道长一双小眼,丢给他一句话,「抱歉得很!这北燕暂时还未归赵家管!你是赵丞相的舅老爷?哼!对朕来说,跟大街上爬过的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区别!」他狠狠下令,「带走!」 天子气度果然不同凡响,一发威,连治三人!就连号称太后最宠爱的九王爷都不敢吭一声。 末了,燕乐晟始终未和燕肃祁说一句话。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径上了马车,坐在林陌染身边。 这一刻,他对燕肃祁失望到了极点。 这一刻,他终于不想再顾忌和林陌染违背伦理的关系。 马车一路晃悠,天色渐暗。 燕乐晟见林陌染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裙子,怕她冷,解下了自己的长褂披在她身上。还是不放心,喊了马车外的黎笙,从包袱里又拿了一件短褂让她穿上。 最后干脆将她整个抱在自己怀里,见她也只是略微推却了几下,便不再拒绝,心中一喜,哑声道:「你失约了……」 林陌染一愣,这才想起,今天距离那日入宫参加寿宴,已是三日过去了。 他们约好,今日在玉楼春想见。 「朕一下朝,就早早去了玉楼春,占了三楼最好的一个雅座,等着你……」 他娓娓道来,语气中并无丝毫抱怨,仿佛等她的过程,也是极为享受的美妙过程。 林陌染低了头,视线对上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的指干,如今正牢牢地牵着她,霸道地钻到她手掌,又反手将她十指扣住。 口中不自禁就问道:「后来呢?」 燕乐晟苦笑,「后来朕等不下去了,就抓了玉楼春一个小厮询问,你们老板娘去哪里了?」 「噗!你还真是!」林陌染住了口,她本想说他萌的…… 燕乐晟搂紧她,「后来林奕来了,告诉我王府出事,牵涉到你……朕急得一路上抽断了两根马鞭。」 他撩起马车帘子,指着马夫手里的某根东西道:「你瞧!马夫如今只能用藤条了……」 「哈哈哈!」她再也忍不住了,笑得整个人窝进了他怀里,嘴上还故意责怪道:「你把马都抽疼了!真是没点爱心!」 燕乐晟将脸埋进她肩膀,嘟哝道:「朕顾不了那么多,就怕你出事……」 此间温情,脉脉流动。 第十八章 林陌染一时竟觉得十分安逸。她想起那日在林府,和庶母一场恶斗之后,她疲惫地整个人浸泡在浴桶里……此时的感觉,就如那时一般惬意。每一个毛孔都舒展了,只为吸允他的气息。 燕乐晟再次开口,眉眼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思虑,「陌染,朕想告诉你……」 他话未说完,马车突然猛地减速! 一阵人仰马翻,两个人差点同时翻滚了下去—— 「怎么回事?」燕乐晟抬头就朝外面低喝。 马夫悄悄撩起半阙帘子,低声道:「爷,丞相府的马车,把我们的路给拦住了。」 这个丞相府的来人,自然不是别人,而是赵朗坤。 燕乐晟做了个「嘘」的手势,要林陌染乖乖坐在马上里,自己掀袍走了下去。 可是林陌染哪里肯依,取了一块头巾将面半遮住,也随着跳了下来,却不走过去,只是倚在马车旁,和黎笙并排站着,静静地看。 不远处,赵朗坤已经领着自己的儿子,恭恭敬敬跪在前方,见燕乐晟下来,齐声请安。 燕乐晟只淡淡回了两个字,「何事?」 半明半灭的前方道路上,顿时传来赵朗坤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臣此来,是为侧妃娘娘求情。请皇上看在赵家的薄面上,宽恕她这一回。」 燕乐晟漠然拒绝,「是太后要罚她。朕帮不了你。」 「那臣和臣长子赵楚垣,便求皇上……」赵朗坤忽然抬起了头,决绝道:「将她就地赐死!」 此言一出,莫说燕乐晟,就连林陌染都感到十分愕然,好半天回不了神! 旋即,旁边的马车一阵呯嘭乱响,却是赵婉莹推开了看守她的侍卫,一撩帘子跳了下来,张口就哭道:「爹!你说什么?你竟然要皇上将女儿赐死?!」 她难以置信地几步奔过去,想听赵朗坤当着她的面,再亲口说一遍—— 不料赵朗坤竟然站起来,一巴掌就甩上了她的左脸颊,「不成器的东西!太后指婚让你嫁入九王府,是要你给九王爷当贤内助,替他分忧!如今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赵婉莹「呜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爹,你难道就从未替女儿想过吗?女儿就是恨她,恨她夺了女儿的正妃之位!女儿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你!你个孽障!!」赵朗坤气得又要一巴掌扇过去—— 身旁一直半隐在黑暗中的赵府长子赵楚垣,突然跨前一步,一把拦下了他的手,一张桃花面上,丹凤眉眼笑意盈盈,「爹!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不妨等回家后再说。」 说罢,似有意无意往林陌染处扫了一眼,那一双迷情朦胧的眼眸,越发展露出几分入骨的媚意。 想不到赵丞相的长子,竟然是这么艳绝的一个男人!也难怪,德妃和赵婉莹姿色都不差……想来是有遗传的。 然而未几,又听他缓缓道:「皇上,九王妃,你们说,是这样吗?」言语间,又往前踏出一步,那张半隐在黑暗中的脸,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林陌染险险抑制住差点冲出喉间的一声叫喊—— 只因那张脸,她不久前才见过! 是辰靳! 虽然这人比辰靳多了一分媚骨,眼角也较辰靳更为上挑。但那秀挺的五官,颀长的身姿,无疑就是辰靳! 他不是燕乐晟的暗卫吗?为何又成了赵府的长公子? 身旁,黎笙镇定地拽了拽林陌染的袖子,「娘娘无须惊讶,哥哥向来知道他想要什么。」 既然燕乐晟都没有说话,她自然也不好插手管这档闲事。 林陌染敛去了面上神色。不动声色站着。虽然对方那魅惑勾人的目光直直打在她身上,着实叫她不舒服! 未几,赵楚垣转向赵婉莹,忽道:「妹妹,我瞧着你当不上正妃,其实是有原因的。」 赵婉莹跌坐在地上,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很是不忿,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是因为皇都新迁江陵,为了讨好江陵总督林大人而已。」 「非也。」赵楚垣将她扶起,目光一闪,狡黠地望向了林陌染。「原因是,九王府正妃娘娘,确实比你要漂亮聪慧得多。若我是九王爷,我定会很宠很宠她!」 他毫不掩饰对林陌染的爱慕之情。当着父亲和皇上的面,竟然就将这么热辣辣的情话脱口而出。木吗向圾。 林陌染都不禁被狠狠恶心了一把! 眼见燕乐晟皱起了双眉,没想到片刻后,他竟然也没说什么。 赵楚垣见好就收,转身对赵琅坤道:「父亲。皇上一向宽厚,今日定会看在妹妹是女子的份上,饶她一命。父亲也请息怒。我们这便护送皇上和九王妃一行上昆山寺!」 赵琅坤既不答应,也不摇头,却将目光投向了燕乐晟。 想当然,他就剩这么一个宝贝嫡女,如何舍得说杀就杀。今日这一出不过是演苦肉计,刺激燕乐晟松口而已。 其实赵婉莹并非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如今又有一介老臣跪地请求宽恕,甚至不惜大义灭亲,要当场赐死女儿…… 燕乐晟不好再冷然拒绝,淡淡道:「起来吧。」算是回应了赵楚垣的话。 赵婉莹这才凄凄惨惨地攀着自己哥哥的手。捂着浮肿的脸,一瘸一拐地往马车走。 然而谁都没记起来,赵婉莹乘坐的那辆马车前,还绑着一个笞弥道长! 被绑着走了一路,笞弥道长和两个道童都是苦不堪言,更有围观百姓沿街砸了一他们身的蔬菜瓜果,如今全身挂彩,气息奄奄。 眼见几人走过去,落在中间的那个可不就是赵琅坤,他妹妹的丈夫! 笞弥道长一个激灵站起来,张口大喊,「妹夫!」 赵琅坤脚步一缓,回头的瞬间就将此人认了个透彻,然而下一秒,神色间并未犹豫。又一撇头,继续走他的路。 燕乐晟故意道:「赵大人,此人你认识?」 赵琅坤当即摇头,「臣不认识,不曾见过,想来是皇上路见不平严惩的哪个地痞流氓,臣一家清白做人,如何会与这等人相识?」 燕乐晟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几人身后,这才了悟过来的笞弥道长,简直气得欲哭无泪!他怎么说也是他赵丞相的妹夫啊!他竟然敢当做不认识!还三言两语将赵家和他瞥了个干干净净! 小道童哭着去拉他袖子,「道长,怎么办啊,连赵丞相都不要我们了……」 笞弥道长内心被戳痛,一呲牙,吼道:「闭嘴!」 林陌染在一旁的马车边冷冷看着,心中好笑:还妹夫呢!你妹夫的! 转眼马车到了寺门,三米高白玉石牌坊上楷书写就「昆山」二字,笔劲浑厚。 燕乐晟自命人将笞弥道长与两个小道童解了绳子,让自行回屋安顿。算是多多少少留了些面子给他们。 其余人则依旧坐了马车,往深处走去。 原以为赵琅坤父子将他们送到昆山寺就会折返,没想到两人还客客气气嚷着一定要给太后和柳妃请安。 踏入寺庙后院一处僻静的小四合院,眼前景色突然一变! 此间山水流长,绿树合抱,纵然深藏夜色之中、庙宇之后,也丝毫不能掩盖它的优雅安宁。 第十九章 两位女官各提了一盏青灯,照着青石板路面,将众人引入小院主屋。 主屋内,赵容和柳太妃正一左一右卧坐在高榻上,续杯闲谈。 眼见几人进来,柳太妃不慌不忙地从榻上走下来,给皇上请安,「皇侄近日可好?」语气中隐约可听闻一丝愉悦。 燕乐晟却是面色如常,礼节性回道:「朕甚佳,也问柳太妃好。」 柳太妃脸上的笑,便几不可察地黯了几分。 站在他们身后的林陌染,却很明显察觉到两人之间,一股无形的暗涌正在形成。一个暗送秋波,一个无形推挡。你来我往之间,这暗涌便渐渐汹涌,成了波涛…… 林陌染待要细看这二人神色时,柳太妃忽然一道精锐的目光射了过来,直看得她把心提起来抖了两抖! 未免落下把柄,她先乖乖开了口,「妾身给太妃娘娘请安。」 柳太妃面色一转,仔细可见嘲讽的神色一晃而过。 然而很快,她眼中的锋锐便被悉数敛去,转而换上一副热情的模样,拉过林陌染的手,亲热道:「哎哟!这不是上回在寿宴上见的,九王爷府上的王妃吗?几日不见,九王妃是越发显得漂亮了!太后姐姐,你是越老越有福,可把妹妹我羡慕的!什么时候让九王爷加把劲,多来几夜春宵一度,来年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心思各异。 心知皇上对九王妃有情的,面露几分尴尬;不知情的,也觉得这柳太妃措词太不检点,人家夫妻两晚上那啥啥,是你挂在嘴边唠叨的么? 那一边,燕乐晟已然神色复杂地皱起了眉。 而这一边,林陌染冷冷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承太妃娘娘贵言。」 稳坐高榻上的赵容便发话了,「妹妹陪哀家聊了好些会儿,想必也累了。青衣,你提着灯,送太妃娘娘回院吧。」 柳太妃显然极不情愿走,眼瞅着那个唤青衣的小丫鬟应了取来灯笼,站在院外等她,她仍旧稳稳站着一动不动。 忽而柔媚一笑,朝着燕乐晟开了口:「皇侄一会儿若是从妾身那个小院的偏门抄近道回宫,不妨来妾身小院坐坐。这么些时日未见,妾身也有好些话想与皇侄说。」 语气中一股子滥于言表的痴心妄想! 没错!就是那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妄想! 林陌染顿觉心中有泛起一丝醋意,酸得她又烦又躁,恨不得用眼神在柳太妃身上射出几个洞来!手握成拳,幻想着柳太妃就被她捏在手心,捏得死死的! 还算燕乐晟够自觉,看都未看她一眼,冷冷回了一句,「朕明日还需早朝,恕不奉陪了。」 柳太妃自讨没趣,暗中向赵琅坤递了一道眼色,扭了身子就往门外走去。将一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部当做空气。 柳太妃态度如何恶劣,林陌染全不在乎,她只回头朝燕乐晟咧嘴一笑。 这一笑,把燕乐晟笑得浑身舒畅!看来身边多几个像柳太妃这样的烂桃花还是不错的,起码可以反衬出他对她爱情的坚定! 赵容将他们的神色都收入眼底,却没有点破,视线转向一直畏缩在人墙之后的赵婉莹,再次发话了,「婉莹回来了?」 赵婉莹一抖,连忙走上前,就急着开口辩解,「太后娘娘,妾身是因听闻云雀阁……」 岂料赵容挥挥手,压根不准备听她那一套说辞,「里间,安逸等着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人不懂,可她赵婉莹自小出入皇宫,对这话是再清楚不过! 这么多年来,从她到十二公主,「安逸」这两字代表的就是一种痛!一种根本没法求饶的痛哭的责罚! 「太后娘娘!」赵婉莹瞬间就跪下了,「妾身知道错了,求太后娘娘不要将妾身交给安姑姑!方才在山道上,皇上也说不会再责罚妾身……」 赵容不愧和燕乐晟是母子,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皇上是不罚了,可没说哀家不罚。来人,请九王爷的侧妃入里间!」 立刻有两个嬷嬷将赵婉莹一左一右架起,往里间拖去。 赵琅坤脚步一晃,下意识就想为爱女求情。 赵容却淡淡道:「赵大人啊,这人老了,就分外想见故人!不若今夜你就在此小坐片刻,陪哀家说说先皇的往事吧。」 女儿还在里间受罚,他却要在外间和太后闲谈那些狗屁往事!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可是赵琅坤身为臣子,不得不依从皇命,神色间压抑着怒意,只得应道:「臣幸甚。」 他的话音刚落——里间突然传来「啪」一声闷响! 紧接着就是赵婉莹撕心裂肺的哭喊:「唔!疼!别打了,安姑姑,求你别打了!」 安逸这个人,林陌染也是领教过的,铁面无私,处罚人时断然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下手就更加不会留情了! 所以赵婉莹这一番求饶,无异于是对牛弹琴。 很快,又是「啪啪」两声闷响! 赵婉莹哭叫得更凶。 然而安逸手中的板子似乎就要跟她的哭声对着干! 她哭闹得越凶,安逸下手越重! 到后来,整个主屋里都是「啪啪」打板子的回响,隐隐还能感觉到一丝震动。 众人仿佛都能想象出里间的场景,赵婉莹被几个嬷嬷像猪狗一样按在地板上,身侧,安逸高举三寸粗的后木板子,一下下狠狠地砸向她的臀部!一板子下去,瞬间皮开肉绽! 赵琅坤心疼地眉毛都竖起来了! 孰料赵容跟没事人一样,殷殷切切地请他上榻坐了,还亲自给他添了茶,仿佛根本听不见里间的动静,笑着就问道:「上回说到先皇带兵出征西域,寻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城?」 赵琅坤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堵上,又是心疼又是急切,却只能无奈地哭丧着脸,赔笑道:「是是,回太后,那是一座只有百余人的小石头城。」 赵容笑意更浓,「先皇为什么说它奇怪呢?」 说话间,里间又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叫——这一次比上几次都低哑了不少,想来赵婉莹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叫唤了。 赵琅坤脸上的神情,就像随时会哭出来。 方才他亲手给了赵婉莹一巴掌,是为了演好苦肉计。都已经心疼得不行! 谁知到了此间,太后竟然用惩罚下人的打板子打她……这才是真正的苦肉计啊!打在赵婉莹身上,疼在他这个当爹的心上! 赵容只做看不见,又追问道:「赵大人,给哀家说说吧,哪里奇怪?」 赵琅坤只好擦了擦额上的汗,心神不定地续道:「这石头城里的人,不信佛祖如来,却信奉琉璃神,还将头上戴了一根琉璃簪子的人奉为城主。只是那日臣随皇上出征,并未见着。后来询问才知,原来城主已失踪十余年……」 他断断续续地说,有时候甚至词不达意。但是一旁的林陌染却是猛地被震醒了几分! 琉璃,簪子! 先皇和赵琅坤去的那个小石头城,难道就是十色琉璃阁的总坛所在?! 她此间心神荡漾,两耳嗡鸣。竟不知燕乐晟什么时候唤了她一声—— 「弟妹?」 直到燕乐晟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四目相对—— 「啊……」她惊得差点退了一步。 第二十章 堪堪被燕乐晟一双大手扶住! 「你怎么了?如此心神不安。」 林陌染连忙摆摆手,「许是累了。」 她不想再听关于琉璃阁和那个石头城的事。无论琉璃阁主权利多大,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牺牲自己的情感,去成就所谓的野心。 对她来说,江湖很远,只有此间是她的归宿。 燕乐晟便转向赵容道:「母后与赵大人相谈甚欢,朕与九王妃就不做叨扰了。朕这便送九王妃去休息,然后再行回宫。」 赵容点点头,「去吧。出了门往右走,立雪苑已经收拾好了。」 林陌染一听这个院子名。乐了。九王爷让她住沉雪坞,太后却让她去立雪苑……这其间蕴含的种种意思,不言而喻。 她随着燕乐晟的脚步往门外走,一笑将方才的思绪置之脑后,有时候想太多不若不想。 立雪苑属于四合院中的偏院,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十分精致,处处落花飘扬柳絮舞,若是到了夏天,此间想必亦是昆山美景一绝。 不料燕乐晟忽然转身,嘴欠地问了一句:「方才,你可是生气了?」生生将此处安宁美景打破! 林陌染好不着恼,「胡说!我生什么气!」 燕乐晟笑道:「可朕眼见着你那小拳头都快捏成小石头了。」说话间,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一番,皱了皱眉,「可是捏疼了?」 林陌染一把将手抽回,「不疼!我只恨没把这石头砸出去!」 燕乐晟笑得更是畅怀,将她拉进怀里,「可不许这么任性!」 眼见着她一双大眼怒气冲冲瞪圆了,神色间显然是在嗔怪他竟然不帮她说话。还骂她任性! 燕乐晟觉得逗趣极了,才悠悠吐出下一句,「万一把自己的手砸疼了呢?你看谁不顺眼,告诉朕,朕让太后身边的安姑姑打她板子!」木吗匠技。 哈!提到安姑姑,林陌染就想起方才太后不动声色的手段,不禁叹道:「赵大人可惨了,自己的女儿正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挨着打,他还要笑意盈盈地陪着太后说闲话!」 燕乐晟狡黠反问一句,「这下你知道朕的手段是跟谁学的了吧?」 嗯!母子三人,各个都是大恶魔!偏生其中最大的一个恶魔将她看中了,另一个恶魔将她抢回家了,还有一个老恶魔死死盯着她一心要她当皇家儿媳妇! 林陌染一笑推开他,「好的不学坏的学!」又看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你该回宫了。」 岂料燕乐晟很自觉地替她将门推开,率先一步越过就大大咧咧走了进去。再一扭头,吐出一句话,「还早着呢!朕现在不想回宫!」 早?这月上中天的,过不了三个时辰,他又该上早朝了,哪里早? 林陌染赶紧走过去将他从凳子上拽起来,「你别是想赖在这不走了啊!方才你可是答应了太后……」 「然后再行回宫!」燕乐晟笑,「可朕又没说什么时候!」 「燕乐晟!」林陌染一把将他甩回凳子上,叉腰就怒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皇帝!」 燕乐晟突然被甩在凳子,正硌得慌,皱起了眉,咋听她这话,又瞬间乐了,「这话说的……你长这么大,见过几个皇帝来着?」 林陌染话语一滞!她总不能告诉他,中国上下五千年大部分有名的皇帝,她都从历史书上读到过吧!然而再一想,历史上比他无赖的多了去…… 燕乐晟见她神色变化,小嘴微启,好半天就是憋不出一个字,越看这副表情越觉得诱人,心痒痒的,大手一挥将人带进怀里,俯身就是一个吻深深印了上去—— 真真醉人! 偏生她还不安分地推搡了几下,小嘴嘀咕了一句什么,忽然就要了他下唇一口! 那阵酥麻,直叫他五脏六腑统统投降!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小东西……」他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再不控制一下,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举动! 忍下心间疾速腾升的燥热,他猛地将她拉开半寸—— 「朕……」他痛苦地蹙眉,视线只锁着眼前这张让他无比眷念的小脸。 透红的双颊还带着被他吻过的气息;微肿的双唇间,是方才他们唇齿缠绵的暧昧痕迹;起伏的胸腔,预示着她的动情不会比他少多少! 如此动人!如此媚骨!此间良辰,叫他怎可辜负? 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迈进了里间! 她挣扎着最后的半分清明,「你,怎么敢,在这里!」 他一路抱着她,肩膀撞开里间的珠帘,脚步生风,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转瞬间轻压在床上,伸手剥去她的外衣,滚烫健壮的身躯沉沉覆压下来—— 他噙着她的唇,锁着她迷离的目光,「女人,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朕不敢的!尤其为了得到你!」 说罢,热辣的手指游走上她微凉的雪肩。玉肌轻颤的同时,怀间的人儿亦低低轻呼了一声! 撩得他心弦颤动,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 「陌染……」他哑着声,紧紧扣着她的腰身,腹间灼热喷涌而出! 「朕要你!」 那一夜,红烛高燃,枕边垂帘轻颤,红棉被里,帝王恩情重,只恨春宵短。 那一夜,林陌染悲哀地发现,她处处都能将燕乐晟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唯有在床上,她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像个洋娃娃似的被他折腾来折腾去,一会儿这个姿势,一会儿那个姿势! 偏生这人不仅功力深厚,花样繁多,还能在数次之后仍然将她伺候得好好的! 结果不知不觉……就那个啥过度了…… 第二天寺庙敲钟打鸣修早课时,她才悠悠从梦中醒来。 身侧还有他的气息,那么霸道地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 可是伸手一摸——身边已经空了,林陌染顿时心里一阵失望……扶着床爬起来,下半身就是一阵透骨的扯痛!她只好就这么扶着,一寸寸往床边挪,心里早就把肇事者燕乐晟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不知道昨晚一共做了几次,好歹她也是第一次,爷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 好不容易挪到床边,这才发现,昨晚打湿的被褥也已经被人全部更换,就连她被撕碎的衣物,都已收拾干净,床边的八仙桌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一件一摸一样的新衣服。 方才对某人的痛骂又转为一声夸赞,不错!还挺细心的! 立雪苑外,晴空正好! 林陌染让黎笙搬了张软榻,舒舒服服地卧在院子里晒太阳!燕乐晟让她来这里静修,那她就什么也不干,只管静……休! 忽然眼前的光线被遮了个大半,下半身凉凉的!林陌染一惊,恼怒地睁开眼,「没看本王妃正在静休?」 眼前露出一张喜气洋洋的小脸—— 燕乐瑾捧着一个比她的脸还大一倍的水果盘子,踮起脚要塞给她看,「火烧云姐姐!小瑾从晟哥哥那里偷了些水果,特意出宫带给你吃的哦!」 林陌染瞧着那么大的盘子上密密麻麻都是些对孕妇身体好的水果,心中暗道:这果断不是你偷的,而是燕乐晟变着法子让你带给我吃的吧! 第二十一章 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地接了,「谢谢小瑾!」然后果断放在一边,根本不打算吃。 一伸手将小人儿抱到自己榻上,先摸摸头,再捏捏小胖脸,上下其手够了,才道:「小瑾似乎又长漂亮了,而且脸上的火烧云也渐渐消失了!」 小瑾立刻点头,「是啊是啊!是前几天一位云游到皇宫的女仙人给小瑾开的药方,小瑾才吃了几天,火烧云就变小了!」 林陌染诧异地回头去看陪小瑾一块儿来的安姑姑,见对方轻微地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道:「等小瑾长大,就是北燕第一大美人了!不过,你今日出宫,可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应允?可别是偷偷跑出来的!」 小瑾一撇嘴,「是阿九带我出来的!她说今儿是惊蛰,北燕的男女老少都出来踏青,女孩还将自己做好的荷包,送给喜欢的男孩……」 林陌染一扶额,阿九这教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为了扭正小瑾的世界观,林陌染正色道:「小瑾还未到送荷包的年纪!」 岂料小瑾很是懂事地点点头,「阿九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阿九说不要紧,小瑾可以先物色好驸马……」 林陌染:「……」 小瑾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难得一张小脸也学着林陌染,正色道:「其实小瑾今日出宫,还有一件要紧事!」 林陌染看着她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嘴上配合道:「如何要紧事?」 小瑾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火烧云姐姐,这是我从宫里偷出来的,晟哥哥最爱的苏绣云锦,还有针线。你今日加加工,还能赶出一个荷包送给他!」 「噗!」林陌染差点一嘴茶喷出来,终于忍不住了,点着她脑门笑骂道:「是谁教的你这样人小鬼大!」 小瑾毫不犹豫将尊师给卖了,「是阿九!」 正说着,两人身前忽然幽幽投下一道阴影—— 「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两人一抬头!可不正是阿九!一身清清爽爽的绿锦胡服,头上就简简单单扎了个马尾,束一条翠绿带子,整个人英姿飒爽! 小瑾完全没有被现场抓「奸」的直觉,大大咧咧道:「小瑾确实在说阿九!但不是坏话!」 阿九将她两个羊角辫子一拽,「得了!我不跟小无赖吵架!」 哪知道小瑾嘴快地就嘀咕了一句,「大家都喜欢无赖!你看火烧云姐姐就特别喜欢晟哥哥!」 林陌染瞪眼,「胡说!」 阿九在一旁就笑开了。指着那一盘水果又道:「太后让你送去给柳太妃,你怎么全端到立雪苑来了?」 小瑾撇紧嘴巴,不理她。 岂料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三人身后的安逸安姑姑,忽然接了一句。「十二公主也知道谁对她好。」 林陌染和阿九一时摸不透这句话的用意,倒是小瑾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 阿九便唤人又搬来两张软榻,分坐了,这才道明自己的来意,「方才只是想着到昆山探望太后,听她说你昨晚来这住下,就想起一事来!这事还得我亲自跟你说说!」 林陌染听她语气慎重,也坐直了身子,问:「什么事值当定国公夫人亲自跑一趟?」 阿九叹口气,「是我家小叔子苏靖。及冠后就跟着我那祖父去了西域守边疆,没成想一守就守五年!到如今快满二十岁了,还没有娶妻……」 阿九的小叔子,可不就是翰林府庶出的三公子? 林陌染听到这就明白了,敢情阿九是来说媒的!她笑了笑将话头接过去,「没想到大学士三公子。却是个武将出身。」 阿九眼睛就亮了亮,「可不是!自小就不喜欢念书,偏爱舞枪弄棒!公爹和相公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逼得急了,才及冠就拜入国公府,定要我祖父收他做关门弟子。」 林陌染一边听,一边想象,才及冠的翰林府三公子,和当时还是少女的阿九,定有一番意气相投的往事吧! 阿九笑了笑,又续道:「今年夏他便要班师回朝,受封辅国右将军,公爹想给他说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这不我就想到了你!」 林陌染点点头,了然道:「我那庶出的妹妹倒是和你府上三公子年纪相仿,又同是庶出,只是……」她默了默。才又道:「她一心想通过选秀入宫。我当时受了二姨母的委托,要帮她寻一门亲事,直到现在也未曾寻到……」 阿九便道:「那正好啊!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家三公子人品相貌,那是万众挑一的,就怕你们嫌弃他是个武将出身的粗人!」 林陌染赶紧打住她的话,「先别把话说那么满,我这边也有特殊情况!」她压了压声音,只凑到阿九耳边道:「庶妹脾性不好,怕配不上三公子。」 阿九想了想,也犹豫了,「这……」 小瑾见她们二人说话间如此亲密,早就不爽,一骨碌钻到两人中间,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小瑾!」 被这么一打断,阿九也不好再开口,只道:「这事你先记着,回去我也跟小叔说说这情况。」 林陌染瞧了怀里的针线包一眼,忽然有个想法! 她转头对阿九神秘一笑,「今儿不是惊蛰嘛!」 一个时辰后,九王妃在昆山开百花宴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陵城。所有未婚男女闻风而至,一时间昆山寺前后院人头攒动。 这一边,安姑姑带着黎笙和几个小丫鬟,按照林陌染提出的自助餐概念,张罗了一桌子百花宴,什么桂花糕、玫瑰酥,闻着香气扑鼻,零零散散摆了一个长桌。 那一边,阿九带着自家的三公子也来了。 三公子苏靖一袭清秀白袍,衬着黝黑的肤色,看上去十分阳光健美,倒不显得有二十岁。 林陌染一心本着自由恋爱的原则,并未向苏靖挑明,不料等顾清媚和林萱接一块来时,他竟然看都未看对方一眼…… 阿九在一旁远远看得真切,笑道:「合该我们家三公子没福气,攀不上你们江陵总督的高门。」 未曾想这时候,大姨娘竟然带着初娘子来昆山拜访林陌染。 两人下了马车就是一愣,黎笙亲自去带了路,到了立雪苑后,实在没办法避开了,只好领着二人穿过热闹的人群。 岂料就在这时,一直不动声色笑着应酬各色闺秀的苏靖,眼神就那么突然地一闪。 阿九瞬间就捕捉到了,猛拽林陌染的袖子,「哎哎哎!有戏有戏!」 林陌染一细看,乐了,心道这小子真有眼光! 初娘子如今是装出一副病容,都叫他看上了!待日后他有幸目睹初娘子的真容,岂非要惊为天人? 林陌染赶紧上前将大姨娘支开,又给黎笙打了个眼色,叫她将初娘子往苏靖身边领。 大姨娘没察觉她们的意图,见初娘子和同龄人友好闲谈,露出一脸欣慰笑意。 林陌染瞧了瞧她手里拿的药,也扯开了话题,「大姨娘这是给初娘子抓的药?」 大姨娘一愣,不自在地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讪讪道:「不是……是二姨娘托我给侧妃娘娘带的。」 林陌染皱了眉,「二姨娘不自己来,还使唤别人帮带……」 第二十二章 大姨娘眼神一飘,似在防备这里人多口杂,喃喃了一句,「二姨娘那些天不是受了惊吓,还未恢复过来么!这药也送得急,不然若是等她好了,自己来送也是无妨的……」 林陌染便留了个心眼,「昨天安逸姑姑委实教训得狠了些,方才我差黎笙去问了,说婉莹妹妹还趴在床上喊疼呢!想来寻常大夫开的药是治不好的,定要二姨娘找熟人开药才行!」 大姨娘脸色微微起了变化,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拉着她到无人的地方,嘀咕道:「娘娘是个有心的。奴婢也觉得,这油纸里包的,不像是药……」 她顺手掂量了一下,续道:「倒像是银票!」 「银票?!」林陌染故作吃惊,「二姨娘为何要给婉莹妹妹送银票?」 大姨娘便支支吾吾不肯继续这个话题了,「奴婢也不知道。」 外间,阳光明媚,人声鼎沸。 里间,林陌染却突然觉得一阵阴寒。 闹鬼事件才平息,这两人又开始谋划下一出戏了? 要按这个节奏宅斗下去,她林陌染不给玩死,也迟早被她们累死! 林陌染一伸手,将大姨娘手里的油纸包接过,「这个且放本妃这!本妃稍后亲自给她送去!」 送走了烫手山芋,大姨娘别提多开心,连连笑着点头。 林陌染心里又是一阵思绪万千。 原以为大姨娘是真心感恩,来昆山探望她……但其实呢,人家也是藏着私心的,其实她早就算好了要将这来历不明的银票脱手;就算方才林陌染不开口,大姨娘肯定也会寻别的法子!木记土巴。 说大姨娘这人不笨嘛,偏又长了一副胆小怕事的性格;要说她笨嘛,人家某些时候又精明得很! 这后宅女人,没一个是好惹的! 再看百花宴上,苏靖已经偷偷牵起初娘子,走到僻静处说体己话了!如今年轻人的速度可真够快的! 翰林府那边可以交差,林陌染也不用继续守在这里,跟阿九打了声招呼,领着黎笙就去隔壁院子探望赵婉莹。 赵婉莹还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喊疼啊疼,眼见着主仆两进了屋,也懒得客套了,两眼一闭,索性装睡。 林陌染笑吟吟自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伸手装做一掏腰包,又「啊」的一声轻叫起来—— 赵婉莹眼睛眯起一条缝,偷偷看她到底想干嘛? 这时就听林陌染慌张道:「黎笙,不好了!方才大姨娘托本妃交给婉莹妹妹的油纸包,怎生不见了?是不是刚路过小河桥时,失手掉河里了?」 黎笙也配合道:「哎呀!方才奴婢仿佛真看到,娘娘腰间什么东西一晃,落在河里就没影了!奴婢还道是落叶,也没管呢!」 两人话音刚落,刚刚还趴在床上装睡的赵婉莹猛地坐了起来,「什么?!你把它掉河里了?!」 才一声喊完,眼角顿时一抽! 后臀的伤口被狠狠一扯,疼得她就是咧嘴一叫,「哎哟!疼!疼死我了!」 看她眼睛珠子疼得皱到一块,林陌染也分不清她是伤口疼,还是心疼了,只和黎笙偷偷掩着嘴笑。 等她喊疼喊了差不多时,林陌染才悠悠补了一句,「妹妹且放宽心,若是寻常止痛药,我找大夫给你重开一剂即可……只是看妹妹这紧张样儿,难道竟是什么贵重物品?要不要姐姐找人替你打捞上来?」 她心知那绝不是止痛药! 因为她这话一说完,赵婉莹方才还疼得顾不上其他事的神色,瞬间就闪过一抹不自然。 紧接着,赵婉莹果然摆手掩饰道:「不打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且由它去吧!」 林陌染心里便有了计较,看来那油纸包果然有问题!极可能是钱,数额不大,但绝不会小!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笔钱是买通笞弥道长陷害她的封口费! 没想到她还是欠考虑了。等百花宴结束后,黎笙关了房门,她便一个人在里间将油纸包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写着:「砚斋,舍五推七,速取。」 砚斋是个地方;速取是说有一样东西?可是这舍五推七,又是什么意思? 林陌染将包纸条的油纸翻出来,想找找有什么线索,上面却空无一物。 看来赵婉莹平时没少和这个人用暗语对接,写得如此隐晦,竟然都不需要提示…… 黎笙点了灯进来,看她还捧着那个油纸包研究,便问:「娘娘,这包里包着的可是银票?」 林陌染心道,事态未明晰前,多一人知道不若少一个人,便淡淡道:「是银票,却不多,想来她们给笞弥道长的封口费也就这么一点……」 说罢,为了打消黎笙的怀疑,随手从妆盒里捡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道:「你且拿着,明日下山买些好吃的,犒劳一下立雪苑里的众姐妹,剩下的你便自己分了吧。」 黎笙不疑有他,欢天喜地接过,自去张罗。 当晚,林陌染始终对砚斋这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昆山寺并不是个很大的院落,加上太后住的四合院,便只有寺庙的前院,和道士居住的一个独立小院。并未见哪个院子上挂着「砚斋」的牌坊。 闷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唤来黎笙,提了灯笼,就说下午吃太饱,要去外面散步。 主仆两就沿着寺庙的院落走。 此间道士严格遵守清修规定,晚上定昏便眠,早上闻鸡而起,都睡得特别早,如今院落中倒不见得有几人。 如此一路缓缓便走到了昆山寺的前院。 前院是供奉道家尊神的地方,白日里香火缭绕,到了晚间,瞧着院子里伫立的高大石像,却显出几分诡异来。 正行着,忽然黑暗处就传来了几声低语,还伴随着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低吟…… 传出声音的地方,正是平时笞弥道长办公的书房! 乖乖不得了!难不成今晚竟让她遇上了现成的办公室活春宫? 书房的窗户刚好开了一条透气的小缝,她便探了头,踮起脚去看。 屋里摆设十分华丽,清一色红檀木家具,高榻矮凳四方八仙桌,西面墙还靠边放着一个九宫格立柜,收藏了不少古董!根本不想是道观清修之人的住所! 窗户右边,散落一地的衣服,有男人的道袍,还有女人的肚兜…… 再一看,榻上垂帘翻飞,正映出两道纠缠的身影—— 其中一人跪坐榻上,正弯腰用力;另一人却是伏趴着做狗爬状,被后一人用力顶得前后晃动! 垂帘中隐约传出高高低低的喘气声和求饶声。 「啊!我快不行了!道长,用力,用力啊!」 隐约还能看见两人的侧脸。 一张清癯,小眼睛眯缝着;一张容色清秀——赫然正是前日才见到的笞弥道长,和九王府的二姨娘! 好啊!这对狗男女! 难怪笞弥道长今日这么卖力地在沉雪坞捉鬼,原来并不是收了赵婉莹的钱,而是收了二姨娘的温香软玉啊! 毁了清白,卖了肉,就为了把林陌染赶出王府,赶到这偏僻的昆山寺清修……二姨娘真是好大手笔! 她故意将黎笙扯远几步,边慢慢地走,边道:「想不到昆山寺的夜晚如此静美,本妃以后定要多出来散散步……」 第二十三章 细耳一听,屋内的缠绵悱恻戛然而止—— 林陌染又故作惊讶道:「啊!此间可不就是笞弥道长的书房?这么晚了,他也未曾入睡?本妃正好登门拜访,为前日那事道个歉……」 话音刚落,书房的灯「噗」一声被吹灭。 林陌染差点没笑出声来,竟把那老色狼吓成这个样子! 不料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黑暗的夜色中,笞弥道长裸着上半身就疾步走了出来,眯缝的小眼射出两道可怖的精光—— 林陌染瞬间心里一寒,紧紧拽着黎笙的手,喝道:「你要做什么?!」 笞弥道长一声冷笑,精瘦的上身狠狠抖了两抖,道:「你个小毛丫头片子!真以为本道长会怕了你不成?!今夜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本道又刚巧兴致不错,便把你也一块办了!一会儿在榻上,看你怎么浪叫着求我要你!」 呸!这么恶心的话,他一个清修之人也说得出口! 林陌染一把抽下发间的簪子,将锋利的簪尖对着他,「你再过来一步!今日本妃便要放血了!」 「那你便试试!」笞弥道长全然不在意,加快了脚步,直欲整个人扑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当他将注意力全放在林陌染身上时,一侧的黎笙已经拉开了暗器囊,一枚飞镖精准打入他的膝盖! 「啊!!」笞弥道长痛得一阵嘶吼,口中发狠叫道:「你个小浪蹄子!」就猛地发力扑了过来! 黎笙又是两枚飞镖挥过去——来不及看有没有射中,拽起林陌染就往后院跑! 那里有燕乐晟安排给太后的暗卫,笞弥道长再大的狗胆也不敢在后院伤害她们! 这一跑就是一阵耳边生风,完全不知道沿着什么路,脚下踩了什么…… 跑了好一阵子,回头看去时,笞弥道长已经不见了踪影,两人才寻了路边一个假山,斜斜靠着,大口喘气。 「这笞弥道长真是不要命了!娘娘身为九王府的正妃,他竟然也敢出言侮辱!方才可把奴婢吓坏,万一娘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怎么跟皇上交待!」 林陌染安慰她,「他也只敢吓唬吓唬咱们,不敢动真格!」 两人歇了一会儿,起身再次往后院走。 这时才发现此处景色陌生得很,竟像是从未曾来过…… 「黎笙。」林陌染诧异道:「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黎笙也是莫名其妙,使劲地回想,却是怎么想不起来,「可能方才有个拐弯处,奴婢没见着……啊!那里是不是有个小院子?我们找人问一下就好了!」 黎笙口中的小院子,其实并不小,面积比立雪苑还大上三分,院里景色更是较之太后那间四合院,简直不相伯仲! 林陌染便有些明白了,低声警告黎笙道:「这是柳太妃的院子。一会儿问路时悠着点,就说我们散步行至此,不小心迷路了。」 黎笙点头应下。 两人缓缓走到院门前,抬头一看—— 顿时,林陌染眼神一闪! 小院前的牌匾上,用柳体仔仔细细写着两个字,可不就是「砚斋」! 她脚步一滞的同时,就听到黎笙低声嘀咕了一句,「咦?娘娘,似乎皇上也在这里……」 今晚是什么好日子?旧爱新欢统统来相会!一个王府姨娘在前院兴风作浪,一个柳太妃在后院偷情! 林陌染面无表情盯着那院里窗纸上映出的两道声音,「进去看看。」 有了方才的经验,黎笙胆子也大了不少。悄悄摸过去,无声无息将守院门的嬷嬷放倒。主仆俩缓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隐约可听闻柳太妃那把娇媚的声音正在埋怨什么:「当初你将我困在这昆山,还骗我说是为了方便相见,如今却是十年半月不来一次!」木围讨亡。 燕乐晟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只是负手而立,并未搭理对方。 至于黎笙如何看出皇上在此,却是他留在外面守着房门的辰靳。见林陌染来了,他并没立刻声张,而是嬉皮笑脸地望着她们。 黎笙悄悄摸过去,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赵府的大公子,他却摆摆手,示意她们专心听屋内的对话。 屋内,柳太妃又说了句什么,徒然抬高音量。「你当真要与那姓林的好?若我说,已经找到了救治柳妹妹的法子呢?」 燕乐晟身形微动,却始终不发一言。 柳太妃似不甘心,逼近一步。语气更加激动,「若我再说,你要是想救柳妹妹,就得牺牲林陌染呢?」 此言一出,屋内屋外,燕乐晟和林陌染两人具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子—— 屋内,燕乐晟忽而陷入了更加死寂的沉默。 屋外,林陌染渐渐焦灼地发现,她在等他的回答! 柳妹妹是谁,她不介意;每个人都有难以忘怀的过去。如此才能成就现在的他;可她在乎他的现在! 现在的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燕乐晟动了动,似准备做出回答,不料就在此时——方才始终沉默的辰靳忽地扯开了嗓子,一声高喊,「属下给九王妃请安!」 瞬间将屋内两人惊得一愣! 林陌染全副心思都放在听燕乐晟的回答上。突然被辰靳这么一打断,顿时气得全身僵硬! 他绝对是故意的! 就连手下一个暗卫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系弄于她,燕乐晟这个当主人的,能好到哪里去? 她因在盛怒之中,根本不想面对燕乐晟,当即扯上黎笙的手,转身就走! 然而脚步刚迈,「呯」的一声,房门已被人从里面推开—— 燕乐晟大踏步急急走过来,追上她离去的背影,一把将她扳正面对自己,脱口而出,「你如何会来?」目光里透露出淡淡的欣喜,和淡淡的焦灼。 林陌染倒是轻巧地笑出了声,不答反问。「皇上又如何会来?」 闻言燕乐晟一滞。 然而下一秒,当瞧见她笑意之中蕴含的丝丝怒气时,他扬眉就是一笑! 伸长了手,五指一拢将她牵得牢牢的,在她耳边低声道:「可不许乱想!朕是来寻东西的!」 林陌染细细的眉头当即一皱! 砚斋,寻东西?那张纸条……难道二姨娘和赵婉莹,并不是唯一的知情人? 这点神色并没有瞒过燕乐晟,他追问,「你不信?」 林陌染摇摇头,本想寻个隐晦的方式,将内情告诉他。忽然心念一动,又有了别的计较! 旋即亮着双眸,抬头看他,「真巧!皇上要寻的东西,妾身刚好知道在哪。」 「你知道?!」燕乐晟的眼神瞬间露出一股惊讶的神色。 他今夜收到暗卫风声,匆匆赶来柳太妃的砚斋,不料柳太妃这女人竟厚脸皮地以为他是来找她!死缠烂打就是不让他走,更不让他专心寻东西! 如今咋听林陌染竟然知道自己要寻什么,还知道在哪里!心中顿时震惊不已,便急着追问道:「那东西,在哪??」 不料林陌染似笑非笑看着他,并不答,却问:「方才那个问题,你待要如何回答?」 燕乐晟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捏她那雪白的小脸蛋,噙着薄怒道:「朕不是早就说过,朕永远不会牺牲你去换取什么,不管是柳琦,还是其他任何利益!」 第二十四章 林陌染点点头,却错开一步,移开视线,带着嘴边凉凉的笑意,目光一扬,对上了柳太妃,「娘娘,请问你听到了吗?」 柳太妃被她问得身子一震,根本答不出话来。 林陌染便不紧不慢地续道:「所以,还请娘娘以后不要用这么无聊的问题去骚扰皇上。皇上是来寻东西的,不是来施舍众生的。」 这便是说,她柳太妃要的爱情,皇上连可怜她施舍她的心情都没有。 瞬间,柳太妃眼神寸寸涣散,仿佛一具行尸,只是错愕地立在那里,瞪着林陌染,瞪着那道甚至不肯转身面对她的背影。 然而林陌染,并没有扬起那种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相反,她几乎是用一种怜悯的嘲讽的神色,冷冷注视着面前这个浓妆艳抹、不惜毁了自己的清誉去勾引别人的女人…… 爱情中的比较是最傻的!如果你某一天,沦落到和另外一个女人比,谁更能得到那个男人的宠爱,那只能说明:你的爱情是失败的;你所爱的男人对你并非专一。 问也问了,答也答了,柳太妃此事算是尘埃落定。 林陌染不再去看她落寞中夹杂着愤怒的神色,幽幽退出房门,对燕乐晟道:「皇上,请随妾身来。」 不稍说,她将燕乐晟和魏喜引到了昆山寺前院! 她原想着,若那两人就此消停,今日便放过他们。 不料二姨娘和笞弥道长竟然还在屋内纠缠!经过方才一场恶战,现在这两人更是酣畅淋漓,竟丝毫不受方才被林陌染打断的影响! 仔细听来,还能分辨出笞弥道长振振有词道:「方才那小浪蹄子被我吓了一下,想是不敢再来,咱们抓紧时间,趁回去前还能再来一次!」 还要再来一次?林陌染咂舌!不愧是那啥旺盛的一对狗男女! 走到近前,燕乐晟已然听到了那令人尴尬的声音,脚步一顿,皱着眉问,「陌染,这是……?」 林陌染一指那个传出暧昧声响的屋子,「皇上要的东西,二姨娘知道在哪里。而二姨娘,如今正好和笞弥道长在一起。」 辰靳一声冷笑,不等燕乐晟发话,一跃而起,身影飞快地窜进了屋内—— 随着屋内两人大惊失色的尖叫,和笞弥道长吃力的招架声声,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辰靳大手一挥,先将一个衣不蔽体、披头散发的女人丢了出来!再然后,是一手被打成骨折、脸上还肿起一个大包的笞弥道长,惨兮兮地趴在地上! 林陌染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场恶战已经结束了!转身就对黎笙道:「你哥哥身手这么好!为何你只会丢暗器?」 黎笙顿时不乐意了,埋怨道:「是哥哥不让我学,说女生会武,就没男人喜欢了!」 而一旁的燕乐晟,咋听自己喜欢的女人竟然在夸别的男人身手好,也是老大不乐意,闷哼一声,「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手下!」 意思是,他燕乐晟连这么厉害的人都能招至麾下,可见是更加厉害的。 林陌染暼开视线。 几人身前,二姨娘窸窸窣窣想将衣服穿好,无奈拾掇了半天,依旧是一副恶心的模样,顿时一声大哭,彻底心灰意冷地跌坐在地上! 被抓通奸,还是和清修的道士乱伦!这罪孽,可比当时下毒害林陌染更大了! 往重了罚,千刀凌迟是无法避免的;即便往轻了发,那也是要剥光衣服骑木马游街的! 燕乐晟厌恶地皱眉,冷然喝道:「太后在此清修!你们二人竟然还敢如此恣意妄为!」 二姨娘就是猛地一阵磕头,不住道:「皇上!饶了奴婢,奴婢是被迫的!是这个老道士挟持奴婢,定要奴婢从了他……」 笞弥道长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个荡妇竟然……」无奈伤势太重,没说几句,就咳出一口血沫子,再也发不出声音。 林陌染这时却将盛怒的燕乐晟拉住,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抖开给众人看,口中清晰叙道:「二姨娘,你好生看看,这可是你日间托人带给赵婉莹的纸条?」 二姨娘睁圆了眼,看着林陌染手中的罪证,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哪里敢说,本来通奸已是死罪,要是那件事再被爆出来…… 然而林陌染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将纸条收好,一弯身站在她面前,笑道:「若皇上说,只要你将这纸条上所指的东西找出来,带给他,他就饶了你这次……二姨娘,你觉得这笔交易如何?」 二姨娘原本惊恐的眼睛,顿时泛起一丝精明的亮光!她在算计,这样对自己是否有利! 片刻后,她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目光坚定望着燕乐晟道:「请皇上亲口予以承诺,若奴婢将此物下落告知,便不再追究奴婢的罪过!」 燕乐晟深锁重眉毛,缓缓点头,郑重道:「朕,允了。」 二姨娘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砚斋,是柳太妃的住处,那物品就在她的书房。舍五推七,是指墙……」 不料她话音中的「墙」字刚落,喉间突然猛地喷出一大股血沫!脖子和头颅的联结处,被可怖地撕开了一条血盆大口! 二姨娘难以置信地扭瞪大了眼睛,两手捂着自己正疯狂冒血的脖子—— 在她身后,笞弥道长手里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嘴边咧出一道嗜血的笑意。恐怖的血液已经渐满了他半裸的上身,让他像一个从地狱钻出的厉鬼! 「墙、面……」二姨娘挣扎着爬过来,想要将剩下的话说完,无奈脖子上的伤口已然割裂了她的气管,她只能发出「咕咕」的冒泡似的声音。 很快,她两眼一翻,整个人轰然躺倒在地面,四肢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此情此景,就是辰靳有心去救,都已来不及,更别提这样直接割喉的死法,根本就没法救! 林陌染心有余悸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和裙角,上面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沫! 就在方才,这些血液还流淌在二姨娘的血管里——不管转眼间,全部倾泻而出,成了地上一滩死气沉沉的腥臭液体! 二姨娘死了,就死在她面前! 林陌染似这时才反应过来——猛地捂住了嘴,也难以掩盖冲出喉间的一声尖叫! 燕乐晟瞬间就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怀中,低声安抚着,「乖,别看,也别想……」 然而没想到,就在辰靳准备上前将笞弥道长捉拿时,笞弥道长竟也反手一下,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连一声完整的音节都没发出,整个人就仰面直直摔倒在地,两眼一瞪,气息已绝。 眨眼间功夫,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惨死在自己面前! 林陌染再也克制不住,紧紧蜷缩在燕乐晟怀中,「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如果不是我带你们来,他们就不会死……」 这是真话!对她来说,间接害死他们的人,就是她! 燕乐晟心疼不已,一手紧紧拥着她的身子,一手轻柔抚着她的背,边替她顺着气,边哑声劝道:「傻孩子,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若非你发现了他们,而是叫其他人发现,他们的结局亦会是如此!他们自作孽,死有余辜!」 第二十五章 林陌染心里明白……然而想归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死了,还是觉得心里渗得慌! 那边厢,辰靳指挥着黎笙去屋内搜查,自己手里包一块手帕,开始搜查两具尸体。 未几,两人前后来报:两人气息全无,身上和屋内皆没有发现异样物品,倒是二姨娘的衣物中发现了一个小荷包,上面绣着拨浪鼓和风筝,想来是准备送给某个孩子的;荷包里还绣着一句话,「安康。二姨母赠。」 燕乐晟本想将它和尸体一块焚烧,林陌染却拦下了。从辰靳手中接过,和那张纸条一起包好,心中泛起复杂的思绪。 二姨娘这个人,虽然几番欲置她于死地,然而心眼其实并没有真的坏透,她也曾追求过人间至真至深的情感……这个荷包,应该是想着将来送给赵婉莹的孩子的。 她轻叹一声,感觉手心被燕乐晟轻轻握紧,传来他独有的温暖气息,心中一缓。 燕乐晟不放心地询问,「你还好吗?若是难受,便让黎笙先送你回立雪苑休息,砚斋那边,我和辰靳去一趟即可。」 一听「砚斋」二字,脑海中就浮现柳太妃那张欲求不满的脸! 瞬间,林陌然打起精神,毅然抹掉脸上的泪痕,摇头坚定道:「我陪你去!免得那个女人又骚扰你!你若是把持不住,北燕的后宫又得多一个祸害!」 听闻此言,燕乐晟差点笑出声! 知道她好歹是缓过来了,便一手捏她秀气的鼻尖,扬眉道:「小东西!还未嫁呢,就管起朕的后宫来了!」 林陌染一扬眉,哼道:「燕乐晟,你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娶了我,你就连后宫都没有了!」 燕乐晟将辰靳留在此间,和随后赶到的道士们处理后事,自个领着林陌染和黎笙,迅速前往砚斋。 然而砚斋之中,亦是突变横生! 守院的的嬷嬷方才被黎笙一针扎晕。如今不知给谁救醒了,却是整个人歪在门廊边,跌坐在地上哼哼唧唧。 燕乐晟诧异皱眉,几步上前查看,片刻后,回头沉重道:「陌染!你且留在这!黎笙,保护好你家主子!」说罢,轻身一跃,施展轻功就往砚斋深处飞速行去。 林陌染急了,「你要做什么?」在后面追了两步,根本赶不上! 她一扭身去看那嬷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心都提了起来——嬷嬷的整个胳膊已经被人卸掉,软绵绵地耷拉在身侧。 她诧道:「黎笙。这是你干的?」 黎笙忙摇头,「哪能啊!奴婢要有这么大能耐,也不来王府伺候人,早去闯荡江湖了。」 林陌染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知道事态并不严重,便道:「那你帮嬷嬷将胳膊装回去?」 黎笙点点头,边发力替嬷嬷接骨,边解释道:「看这架势,定是有人在方才闯入砚斋,不过此人武艺虽高强,却没有害人之心,不然这位嬷嬷恐怕早就死了……」 黎笙幼年随哥哥江湖学艺,颇有些江湖意识。 听她这般分析,林陌染也觉有理,当下放了心。就要往里走! 黎笙赶紧拉住她,「娘娘!皇上让我们在这里等着!」 岂料,还不等林陌染回答,冷不防身后的暗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要是我,就会让她进去。留在外间,无异于送死!」 那声音冰冷飘忽。如附骨之疽,仿佛一把利刃正悬在两人的后颈—— 两人具是打了个寒颤! 来者无声无息且速度惊人,她们竟然都没有察觉!若此人此时一刀挥斩而下,她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要扭头去看,忽然眼前一闪! 那人仿佛一块黑色的布帘,瞬间就从二人面前飞身离开,一跃进黑暗中,再也无从寻觅! 「来人啊!!」却是反应过来的黎笙,拉开嗓子高喊,「保护王妃娘娘!」 砚斋里的下人尽数被惊醒,一发涌出来,神色各异地到处张望,想来是看热闹的居多! 燕乐晟最先赶至,伸手就将她拉到面前端详,急问:「可有伤着?」 林陌染好笑道:「我没事。那人早走了!是黎笙这小丫头。非要吼得人尽皆知!」 被点名的黎笙,却叫得更加起劲,还领着下人直往外跑! 燕乐晟笑道:「她这样喊,那贼人就不敢再折返,是为上策。」 林陌染一撇嘴,闷闷道:「妾身又不懂!」再一看他两手空空,面上一愣,「东西呢?」木围投血。 燕乐晟望着那人逃离的方向,只是无奈一笑。 林陌染瞬间便明白,那人并非无故伤人,而是有预谋而来!甚至,竟然比他们还捷足先登,悄无声息便将物品取走! 随后,柳太妃也闻讯赶来,一边急急忙忙披上外衣,一边下意识地就往书房方向看。一看房门打开,先自大惊失色;再看燕乐晟等人都是空着手,心中更是惊恐,差点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一旁的侍女堪堪将她扶住,只见她一脸泫然欲泣的神色,可怜兮兮地望着燕乐晟,道:「皇上,是本妃无能!本妃应该方才就交给你的!」 燕乐晟朝林陌染递了个眼神,正色道:「不必说了。此间事已了,弟妹,你随我进屋,有些话要与你说。」又随手招了两名暗卫,让与辰靳汇合,寻找方才那人的下落。 进了里屋,柳太妃惊魂未定,一屁股在榻上坐了,不住喃喃道:「我以为没有人知道……我以为多放几日也无妨……」 燕乐晟自掀了衣袍,在主位坐下,又招了林陌染,坐在自己下首,开口解释:「柳太妃是朕安插在赵琅坤身边的一名内线。这一年来,她始终与赵琅坤保持联系,替朕查出了不少赵家犯下的丧尽天良的罪孽!」 原来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 林陌染稍一细想,便了然。柳太妃倾慕燕乐晟,心甘情愿替他做事;而燕乐晟,可以说是利用了她对他的这份感情。 燕乐晟淡淡续道:「这一年,赵琅坤和西域的乾罗国遗臣往来密切,隐隐有谋反征兆。」 「乾罗国?」林陌染偏头略略回忆,这个词,似乎在记忆深处也曾听谁说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燕乐晟眸中凝着光,笑问她,「你也知道乾罗国?」 林陌染嘀咕了半晌,实在想不起来,只能沮丧摇头道:「不知道。」 燕乐晟笑意更深,抚了抚她的发,低声道:「不知道很正常。因为在朕及冠前,乾罗国已举国倾覆。如今在西域苟且而活的,不过是些零散遗民,全靠商队和北燕的救济,才存活到现在。而乾罗国的国主……」 他一顿,微微错开了视线,才续道:「在随后的逃亡中,被朕的部下俘获,送入宫中,成了朕的妃嫔……」他微微一叹,道:「也就是柳琦。」 林陌染愕然!要不是亲耳听来,这故事简直跟狗血小说似的! 打了人家的城池还不算,还要将人家的国主抢到宫中变成自己的女人……这强占可真是占得够彻底啊! 瞧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浓浓的调侃意味,燕乐晟当即黑了一张脸,道:「朕得先纠正一下你的认知。首先,攻打乾罗国的人不是朕,而是先皇;其次,朕并没有想过要将她变成自己的妃嫔,相反,柳琦在宫中被软禁的前三年,朕都不曾见过她……」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那个叫柳琦的女子,是先经过一番绵长刻骨的相识过程,有了爱情,才最终走到了一起? 听起来,似乎是个美满浪漫的故事…… 林陌染心中忽然有些发酸。 想必当年,他与柳琦之间刻骨铭心的往事,定不会比如今和她在一起时少。 不然此刻,当她露出调侃的神色时,他也不会义正言辞地急于纠正她的想法。 正因为爱得深,所以才不容旁人亵渎。 林陌染掩饰着自己的失落,淡淡点头,若无其事地追问,「然后呢?」 这一次,燕乐晟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他一向是细心的,只是这一次,似乎心不在此处了…… 「后来?」燕乐晟苦笑,回忆似乎变得沉重,因为他的双眉已经越锁越深。 又是一声轻叹,他才续道:「后来,柳琦死了,被德妃毒死的。朕碍于赵家势力强大,一直没能替她报仇。随后,朕开始一步步调查赵家,包括将赵家长子赵楚垣发展成自己的暗卫,将柳太妃安插成内线。」 他转向林陌染,正色道:「这便是余嬷嬷与你所说的,朕的棋局。」 林陌染有些悲凉地想,他从前声声承诺不会牺牲她去牟取利益……其实根本就因为,她始终不在他的局里扮演着任何的角色! 他从一开始布下这个局,就是为了替心爱的女人报仇!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会突然出现一个林陌染……所以在他这场棋局中,是没有她的位置的。 林陌染低头思味的片刻,余光不经意接收到一侧柳太妃投来的嘲讽目光。 她都没有力气去看了。方才,她还在柳太妃面前夸夸其谈;如今,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爱情的失败者。 「陌染?」燕乐晟终于察觉了她的异样,关心道:「你若是累了,朕这便送你回立雪苑。」 她也不想多留,在这里每坐一秒,都会忍不住想象从前的燕乐晟,曾经那么忘我地爱过另一个女人,如今……还一心想将其救活。 「走吧。」燕乐晟扶起她,打开门的瞬间,冷风扑面,已是子时末刻。他很自然就解下了身上的外衣,披在林陌染肩上,又张开怀抱将她搂紧。 两人相依偎地走进了夜色中。伴随着前方,黎笙手中提的那一盏摇摇晃晃的宫灯,洒了一地的温情。 在两人身后,柳太妃眯眼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直看得眼睛生疼发肿,才猛地扭头,顺手将门「呯」的一声狠狠甩上。 一个人站在半明半灭的屋内,忽而阴测测地笑了,「内线?呵!燕乐晟,你当我是傻的吗?」 倏忽之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前,手中托着一个方寸见长的墨色小盒子。 柳太妃瞬间折起了眉,道:「赵二公子,这是你父亲要转交给九王爷的东西,你拿来我这里做什么?!」 来者一声清冷的笑声,声声染着邪魅的凉意,踏前一步将她抱进怀中,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怎么?我替你办了事,你不是该好好犒劳犒劳我吗?」 柳太妃媚笑一声,欲拒还迎地嗔道:「死鬼!昨晚直搞到天明才歇下,今日又要……」 嗔怨间,来人已将她一把扛在肩上,转瞬就丢上了床,一吹灯烛,沉实的身躯就狠狠压了上去。 片刻,只闻床榻摇曳,男人健壮的腰身沉沉发力的粗喘声,还有女人若有似无的浪叫…… 燕乐晟一直留宿到早朝时间,才匆匆起身。魏喜大老远从宫中跑来,手里捧着朝服,忍不住就是一阵唠叨:「皇上若是想,等将九王妃接进了宫后再……」 燕乐晟望着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睛的小人儿,也是一阵惋惜,「朕也不想每次都这么匆匆忙忙……」 靠!这一大早的!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好吗? 林陌染索性两眼一闭,继续装睡! 燕乐晟扬眉轻笑,一手去掀开她的被角,俯身就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忽而低声道:「昨晚……朕很满足!」 眼见着身下的小人儿脸色又红了几分,睫毛一颤一颤的,就是死活不肯睁开眼看他。 燕乐晟笑意更深,目光久久凝在那张小脸上,不愿移开视线。 直到魏喜又开口催促了几声,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忽而想到什么,从一旁取了纸和笔,瞬间挥毫书就几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床前的八仙桌上。这才理了理袖子,满意地离去。 却说燕乐晟走后,林陌染又贪睡了半个时辰,这才拖着酸疼的身子坐起来。 昨晚某人大发善心将她送回立雪苑;紧接着又大发色心,将她按在桌上给办了……啧啧!就是床前这张八仙桌!想想昨晚那个姿势就觉得害臊! 冷不妨斜眼一瞧,瞧见了桌上摆放的一张纸,上面还写了字! 林陌染拿在手里细看,不由得失笑! 燕乐晟这家伙,竟然大言不惭地在上面写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若是不论这内容,燕乐晟的字还是挺有看头的,横竖勾折,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她忽而也是心念一动,取了纸笔,又另拿了一张空白的纸,仿着燕乐晟的笔法,一笔一划地写——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却是越写越丑!根本没有燕乐晟的那份神韵!她气恼地将笔往桌上一丢,出门吃早饭! 出了门,才听说,昨晚一事已经交由官府处置,对外的说法就是,九王府二姨娘和昆山寺的笞弥道长通奸被抓,两人不堪受罚,双双自尽。 此事传出后,九王爷倍感蒙羞,亲自挥鞭在二姨娘尸身上狠狠甩了三下,命令将其尸身丢去乱葬岗喂狗。 林陌染静静放下手边的事筷,顿时了无食欲。虽然二姨娘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知道这些惨烈的身后事,可她这个大活人,还是不免想起二姨娘临死前的惨状……如果她能活下来…… 「娘娘!」黎笙一发喊打断了她的思绪,「方才安姑姑来说,因昆山闹出了这样的事,太后和两位王妃都不能久留,皇上下了朝会亲自来护送太后回府。你和侧妃娘娘也在那个时候下山。」 是吗?这么说,一会儿又要见到他了? 林陌染忽然一震,在被他发现前,要赶紧将屋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法清理掉!不然又要被他笑话了! 一张,两张……哎呀怎么到处都是!她越急,越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收拾好了,两只眼睛往屋内一瞧——愣了!这么多宣纸,压根没处塞啊! 正急着呢。外面忽而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林陌染平生第一次觉得,宫里太监这嗓门,怎么这么难听啊!没时间琢磨塞哪儿了!手里宣纸揉成一团,干脆胡乱就掖进床褥下面! 然后整了整衣容和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燕乐晟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她方才坐的榻上晒太阳,细长的手指拈着一盏白玉杯,放置唇边轻拂,缓缓啜了一口。木丽他亡。 眼见她出来了,这才抬眼道:「方才在里面做什么呢?」 林陌染撇他一眼,真是明知故问!明明就是自己留了几个字,紧张兮兮地就想知道她看了没有!偏生还装出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第二十七章 眼珠子一转,她故意道:「方才收拾屋子呢!不知道哪个流氓一大早在我房中八仙桌上留了一页字!居然还是一句艳词!」 她狡黠一笑,「皇上。妾身念给你听听?」 燕乐晟脸色一白,饮了一半的茶差点喷出来,好半晌才咳了一下,一脸不自然道:「不必了。朕不太想知道……」 林陌染不依不饶。「皇上不想听妾身念,妾身便拿来直接给你看,可好?」 燕乐晟猛地坐起来,「林陌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 他话未说完,林陌染已经嬉笑转身,进屋一把将桌上那张纸取在手里! 燕乐晟大急,连忙追过去夺——不料她竟然很是机敏,一下子就躲开了。 瞧那张一脸得逞笑意的小脸蛋,他就觉得心痒难忍!真想抓住她,好好按在怀中「教训」一番! 「林陌染!把那张纸给朕!」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道:「朕就在此间看!」 林陌染和他隔着一张八仙桌大玩捉迷藏,振振有词地反驳,「此间光线昏暗,只怕皇上看不清呢!还是去外面看,边看边念给众人听!」 燕乐晟真是苦笑不得! 瞅准了时机,忽然一个猛扑。两手直接勾住了她的腰身,反正按在了桌子上——刹那间,脸对脸,唇对唇,如此近距离,连呼吸间都是她清润的香气! 忍不住了,先亲一口再说! 薄唇缓缓急切地印上,斯磨,再狠狠地咬上一口! 耳边听见她猫一样轻声呼痛的声音,这才满意地将她放开,「小东西!敢和朕斗!」 燕乐晟扯走她抱在怀里的纸,甩开——然而视线触及,却顿时一愣! 只因那一张雪白的宣纸上,什么字都没有!空空如也! 瞬间,燕乐晟涨红了脸。「林陌染!你玩我!」 隔着半张桌子,林陌染像一只小兽,嚣张笑道:「对!玩的就是你!」 哟!耍了当今的皇上,还能如此义正言辞!她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燕乐晟深深叹气,无奈地搬出古训道:「玩物丧志,玩人丧德!」 「我没有德!」林陌染立刻反驳,眼中狡黠一闪,「女子无德便是才!」 「怎么能这样说?」燕乐晟苦笑,「明明古谚说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不是一样吗?」林陌染一脸正色,「无才是德,有才就不是德,无德便是才了!」 「有才不是德……无德便是才?」燕乐晟一愣,「这是怎么套出来的?」 林陌染不屑看着他,「逆向推理你懂不懂?」 燕乐晟又是一愣,片刻后才想明白其间的弯弯折折,旋即就是一阵哈哈大笑,恼得伸手去刮她鼻尖,「你这小脑袋瓜,这么多歪歪肠子!就知道跟朕抬杠!」 林陌染呛道:「是你先写那些艳词调戏我!」 「是吗?」燕乐晟望了望手里的纸面,嘴边忽而也噙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边绕着桌子来到她身旁,边抖开手中那张空白的纸,挑眉道:「若说我是写艳词调戏你,那你在这些纸上写的……又是什么?」 他一把将纸摊开,只见本应雪白的纸面上,赫然可见星星点点的墨迹,而且很明显,墨迹的轨迹,就是仿着他那一句话的笔画! 林陌染顿时浑身一僵! 糟糕!只顾着将有字的藏起来,竟忘了墨汁会渗透纸面,染黑下一页! 与其同时,燕乐晟忽然俯身,伸手在她床褥下一抽—— 「哗啦」! 她方才掖好的宣纸一下子全被他找了出来!! 林陌染的脸,瞬间滚烫泛红!连忙奔过去要抢! 燕乐晟仗着身高比她高,一手举高——待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时,不禁哑然失笑!最后再也忍不住,夸张地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写的,是字吗?!若非朕早已知道你写的是什么,还道是哪位大师在画符呢!」 林陌染面上更加燥热,知道丑态已暴露,哪里还肯留在此间任由他嘲笑!干脆一个转身就要往外走! 燕乐晟将她带回怀中,敛去了笑声,柔声道:「在朕面前,还害什么臊!」 他扶正她的双肩,深深望着她的眼眸,「陌染,你若是想学字,朕教你!」 为了弥补方才笑她的举动,他语气忽然转为如此郑重,仿佛在承诺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般。 林陌染一愣,其实原本就没有怪他笑自己,如今听他一个大忙人,竟然愿意抽出时间陪她练字,心中顿时泛起点点暖意。 然而嘴上却依然固执地嗔道:「我不学!有你在,哪轮到我来写!」 「怎么会轮不到?你当然要写,写给朕!」 燕乐晟深笑,已经抓起了一支笔,沾上墨,握进她手中,把着她的胳膊,脸就贴在耳鬓边,专心道:「今天便先教你写这句诗。春,先一横,末尾顿一下……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看着自己在他的带领下,一笔一划写出这一列字,不自禁地,嘴边就扬起了一抹止不住的淡淡笑意。 这本是在形容昏君贪恋美色误国。可是如今在她看来,却更像一位丈夫对妻子的许诺:因为有了她的相伴,他宁愿放弃早朝,放弃一整个敌国,只为能延长与她的一夜春宵…… 燕乐晟放下笔,看着两人合力完成的作品,神色十分满意,「学得有模有样,你看,写字一点也不难!」 林陌染忍着笑意,依旧撇嘴,扯着自己的袖边道:「还说不难?墨水都把我的云袖染黑了!」 「染黑了,朕便给你买新的!」 「有钱任性!」 正说话间,门外忽而走入一道身影。 辰靳一身青玉色蟒袍,扬着一抹清爽的笑意,大步走了进来,随意道:「给皇上请安!」目光转到林陌染身上,眼中笑意分明染上了一层不怀好意,「给美丽的九王妃请安。」 燕乐晟当即皱了眉。 辰靳却毫不收敛,大咧咧走过来,就突然执起了林陌染的手,放在唇边轻嗅,叹道:「好香的墨香!」 林陌染吓得猛然将手扯回来,被他凉唇碰到的地方,就如同触电一样!口中顿时讶然:「你想干什么!」 辰靳笑意更加放肆,深深凝望着她,道:「我晚上是他的暗卫,白天是赵府长公子,晚上我不能碰你,白天却想……怎么,不行?」 林陌染还未回答个「不」字! 那边燕乐晟已经极不耐烦地将他一把推开,催促道:「得了得了!该干嘛干嘛去!朕让你在赵琅坤面前表现出喜欢她的意思,如今他不在,你也没必要演!」 辰靳讪讪一笑,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恭敬退到一边,这下才有了从前当暗卫的样子。 林陌染迷惑不已,锁眉盯着燕乐晟,「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他要在赵琅坤面前表现出喜欢我的样子?」 燕乐晟低笑,「这是在保护你。将来,万一发生不好的事,比如赵家谋反,起兵攻城……他可以用这个理由,向赵琅坤请求留你一命。」 林陌染一诧。忽然想起昨晚! 原来,在他的棋局中,她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第二十八章 不是冲锋陷阵的棋子,不是他留给自己的后路,而是他要保护的那唯一的一个主帅。因为他把她藏得太好了,所以昨晚他分析时,她根本没听出来。 眼眶一热,她佯装低头理顺发鬓,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轻轻牵起了他的手,五指相扣—— 感觉到手心突如其来的温暖,燕乐晟神色一滞,愣愣地看向她,那冷峻的眉眼中,渐渐晕开几分惊喜和宠溺! 她看在眼中,加深了手中的力度,更紧地握住他,恬然道:「不是要送我下昆山么?这便走吧。」 前往马车的路上,辰靳没忘此来的目的,紧紧跟在燕乐晟身边,向他汇报昨日追凶的进展。 「一无所获。属下们追出去时,那人早已不见踪影……但昨日回府,却听闻二弟半夜出去,声称是逛窑子……是否?」 燕乐晟一摆手,断然道:「再等六日。」 回程的马车上,林陌染如来时那样,依偎在燕乐晟怀里。 两人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相依偎着,恬静宜人的气氛,就如同牛奶一样,带着淡淡的甜香,将两人寸寸裹了起来,裹在一起。 马车行近九王府时,燕乐晟忽然道:「昆山行窃的贼人还未抓到,这几日你且安心呆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 顿了顿,神色一暗,续道:「六日后是太后安排选秀的日子,你……」 不等他说出口,林陌染乖顺应道:「我不去。我相信你。」 燕乐晟愣了愣,半晌,嘴边渐渐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郑重道:「好。」 然而,两人都不曾想到,这一别后,昆山的数日欢愉……竟成了绝唱。 平生欢。 最恨平生曾欢。 这几日,林陌染安安分分呆在沉雪坞,和夏雪学着绣荷包。针线活儿十分细腻,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疯风,她竟然也耐下心。歪歪扭扭绣出了一对鸳鸯。 「就是看着有点像鸭子。」老师夏雪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并坚称,「这是夸奖!奴婢初学时,被大夫人说绣得像猪呢!」 她不禁放下针线莞尔轻笑,顺便伸了个懒腰。 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也过去五天了。 这五天,赵婉莹一直在养病,自然也是没有出过云雀阁,更别提来给她请安。就连她亲自将二姨娘遗下的香囊送去时,都被她连香囊带人一并赶了出来! 西偏院那边,燕肃祁以初娘子还有三月及笄,需搬出来单独住为由,把西厢房都拆了。用旧材料重新建了一座两层的小绣楼,如今才刚动工。 只因西厢房原是二姨娘居住的地方,初娘子嫌晦气,闹了好几日。就差没跑到燕肃祁的书房前下跪。 后来还是林陌染出面,燕肃祁才准了,让绣楼只是用来放嫁妆,另又拾掇了一间厢房做初娘子出嫁前的闺房。 转眼就到了二姨娘头七,这一天,发生了两件事。 翰林府大学士的大公子携妻子阿九,上门为自己的庶弟提亲。相中的对象自然是初娘子。 燕肃祁将贵客请到书房,闭门待客一整个上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时,听说大公子面色都是黑的。 彼时,阿九正躲在林陌染的沉雪坞饮茶。新出的早春龙井。味道十分清甜。 「瞧瞧如何?这是我绣的!」林陌染献宝似的将前几日绣好的荷包递过去,「送给你!你是我这么些年交的唯一一个朋友。」 阿九受宠若惊,却不接,又推回到她手中,道:「盛情领了!咱们之间何必这么客气!你还是留着,送给那某人吧!我猜他一定会感动得涕泗横流……」 两人正说笑间。门外恭恭敬敬走来一个面生的嬷嬷,却是翰林府上带来的徐嬷嬷,一迭声唤着阿九道:「夫人,大公子已经在马车上候着了,让你现在便回去。」 阿九皱了眉,「这人怎么回事?才坐了小半会儿,连午膳都不吃,就要急着走吗?」 嬷嬷踌躇半天,犹豫道:「大公子方才还说,若夫人不走的话,只怕待会儿九王府就要赶夫人走了……」 「胡说!」阿九站起来,「王妃娘娘与我交往甚密,如何会赶我出府!」 嬷嬷便低着头不再说话了,但看那架势,就是阿九若不走。她就抵死横在两人面前,也是不动一下! 「怎么回事?」林陌染察觉到不对劲,唤一个小丫鬟道:「去前院打听打听。」 又劝阿九,「许是大公子有急事,你便先回去罢,改日有空了再来。」 阿九无奈一笑,「我家那口子,平时性格温润得很,并不是这样急躁的性子,真不知今日发什么神经!」 听她这样大咧咧骂自己的丈夫,林陌染只觉得好笑,手帕掩在唇边。 送走了阿九,小丫鬟也打听到消息回来了。 「听说王爷嫌人家庶弟是个带兵的粗人……书房伺候的阿宝说,两人吵得可凶了!」 黎笙捧着茶炉站在一旁,听了也是诧异莫名,「怎生是粗人呢?那位庶公子好歹也是个将军啊!」 挥退了小丫鬟,回到里屋,林陌染才对黎笙道:「女子婚嫁最关系到利益往来……王爷恐怕,不只是嫌弃别人的出身问题。」 黎笙琢磨片刻,却仍然迷惑不解道:「初娘子不过是个庶女,就算王爷想借初娘子婚事,谋一个可靠的亲家,强强联手……放眼当朝,还有谁能比得上翰林府呢?」 「那可不一定。」林陌染摇头笑了,「别忘了还有赵家。」 这个时候,就能明显看出九王爷的站队倾向了。 他宠赵家的赵婉莹,不宠皇上赐婚的林陌染;他拒绝了保皇派的翰林府的婚事,却打算和赵家联姻…… 林陌染略一思索,道:「去打听一下,赵家可有到了适婚年纪又是庶出的公子?」 黎笙点点头,不解道:「娘娘是打算?」 林陌染眼眸发亮,「初娘子不能嫁过去,林萱却可以!江陵总督林府如今还未表态,仍然是中立的态度,我们可以借此打入赵府内部,给你哥哥当个接应!」 黎笙轻笑,「娘娘高明!」又追问,「可是三小姐会听我们的吗?」木余节号。 「她听不听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要让赵府觉得我们林府已经倒向了他们那边!」 这件事,黎笙自安排下去探问。 当日的第二件事,是北燕皇帝燕乐晟的选秀大典,于今日正式开始,为期三日。按皇太后的意思,入选进宫的秀女名额不限,多多益善,最重要的,是选出一名皇后。 消息传开后,当初报名参选的少女们全都炸开了锅。更有些早早打听到皇上喜欢马,为了投其所好,第一个才艺展示环节,甚至还真有人展示驯马的…… 余嬷嬷上午进宫回来后,陪林陌染用膳时,一直喋喋不休,「听说这批秀女中,有不少是西域诸国进献的,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容貌十分出众!」 林陌染夹菜吃饭毫不含糊,嘴上轻笑道:「可惜血统非汉人,当不了皇后。」 余嬷嬷神色顿时一滞。 面前这个女子,看似对选秀毫不关心,其实暗地里,比谁都更在意,也更清楚这一次选秀的目的:除了那唯一一位皇后,其他秀女就算入选再多,也可以说是白搭!因为皇上已到了而立之年,急需立下太子;这一次能当选皇后的女人,就是将来太子的生母!谁不挤破了头皮去争? 第二十九章 「借这次选秀,想当上皇后,诞下嫡长子的女人,想必不少吧。」林陌染淡淡夹了一快醉鸡膀子,咬一口,才又叹道:「只可惜,能当选的人,只有那么一个。」 她说完,见余嬷嬷坐在一旁,良久不发一言,自己接过了话题,「说不关心选秀是假的。不管将来是谁当上皇后,是否受宠,皇后所出的家族必定会迅速成长为一股强大的势力,身为臣子的家眷,多多少少还是要考虑一下,这些朝政风云。」 余嬷嬷轻飘飘一笑,显然是不信她这套说辞,又扒拉了几口饭,便匆匆告辞。 林陌染颇感郁闷,她说的明明就是真话!这些后宅女人,为何总是觉得,女人活着就是为了争男人呢? 黎笙过来收拾碗筷时,提醒道:「娘娘,今日还去昆山寺,给二姨娘上香吗?」 林陌染点头,「去!」 她并没有忘记,那日在马车上,燕乐晟说的话。 他说,「再等六日!」 如今六日已到,他和辰靳在等的人或事,到底是什么? 昆山出过人命后,香火依旧旺盛,并没有因此而折损香客。只是笞弥道长的书房被封了起来,对外宣称是在修葺墙壁。 林陌染入了正殿,执一把香,跪在铺垫上,恭恭敬敬磕三个头。 脑海里又浮现二姨娘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一幕……人之将死,其心也善。或许临死前那一刻,她是真的试图帮他们寻到那个东西。 因陷入悲伤的回忆中,周遭一切声响都显得模糊。再闻着檀香味,心中那股宁静越发深邃——然而突然,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种带有威胁的冷峻的气息,瞬间袭来! 那人先是一声嗤笑,忽而冷漠地开口,「九王妃的跟屁虫,这几日是去了西域?没有人保护你,你就敢独自上昆山……不怕死么?」 林陌染猛地睁开眼,扭头望去! 身边那人不避不躲,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 和辰靳相似的五官,却更为冷漠深邃,神色间仿佛一块冰凉的玉石,就连嘴边扬起的淡笑,也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林陌染打了个寒颤,正要唤人! 对方一指压住她的唇,续道:「别急着喊人,更别急着走,给你心心念念的人烧柱香,祈祷他能活过今日……」 他顺手将什么往她手里一塞!起身便混入了人群—— 林陌染低头去看时,猛地全身一僵! 那是三根香,却是反的!已经点燃的香头朝下,手稍一抖,燃尽的香灰就扑簌往她群上落去! 滚烫! 然而她来不及避让,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反! 一把将香丢在地上踩灭,她提起衣角就往外疾奔而去—— 守在外面的黎笙、夏雪等人,见她一句话不说,行色匆匆往软轿奔去,具是一愣! 「娘娘!你悠着些!等等奴婢!」 林陌染头也不回,「马上起轿,我们要在才艺展示结束前入宫!」 朱雀大街。 一辆马车沿着主干道路飞驰而过,沿途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却丝毫没有降低它的速度! 林陌染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乘软轿下山后,嫌轿子太慢,亮出王府腰牌,丢下一锭银子,就抢了一辆马车疾奔。 转眼入了宫门,马车又改成了轿子,直奔政阳殿。 那个人,方才在昆山寺遇到的男人,在地面上用香灰只留下了一个字,「赐。」 赐……刺!刺皇谋反! 她怕来不及! 政阳殿。 选秀大典的才艺展示环节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余下的十几名各府闺秀,正兴奋又紧张地守在政阳殿外,只等魏公公一声召唤,就入殿。将自己毕生所学悉数展示给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看。 殿内,莺歌燕舞,云袖飞扬。 燕乐晟正靠在龙椅上,心不在焉看着殿内盈盈起舞的这名女子,心中暗自揣度,还有两个和赵家一衣带水的官员没有进献美女。其中一个即将告老还乡,显然是不会再掺和后宫政权这档子事;另一个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魏喜忽然一声高喊,「请下一位秀女,左丞相苏大人进献,柳琪!」 柳琦?! 咋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燕乐晟全身猛地一震! 是她吗?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虽然情知不可能是那个人,他却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探向前方,目光紧紧地追随那道门外,那盈盈迈进来的身影…… 这名女子与之前参选的秀女都截然不同。她身着青色素衣,一脸素容。就连头上也只是随意插了一支玉钗。然而整个人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的清秀美。仿佛山中一弯清泉,汩汩地流淌,滋润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她走到近前,屈膝行礼,不卑不吭,形容举止称得上是大家风范。 然后,她站起身,一张清丽精致的小脸,缓缓抬了起来—— 「柳琦!!」 刹那间!仿佛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太阳穴! 燕乐晟猛地站了起来! 耳鼓生鸣,世界再无其他音容色彩!这一刻。他眼中只有这一张脸! 他疾走而下,目光紧紧锁着对方! 太像了!每一寸,每一个眼神,顾盼回眸间,一颦一笑间,完全就是她从前的样子! 「不可能……」 燕乐晟喃喃着。不可置信地伸出了手—— 林陌染冲进大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惊人的一幕! 燕乐晟为了一个秀女,亲自步下龙椅,那滚烫的目光,如今只望向那一人! 连她林陌染推开阻拦的侍卫硬闯进大殿,他都丝毫不曾注意! 而那个秀女,竟然长了一张和她十分相似的容貌!比她婉约秀美,额上也没有三瓣黑色梅花…… 这样的一张脸,即便不施粉黛,已是十分绝美! 这样一张脸,自然是要比她这张被胎记毁掉的容颜美上千百倍…… 她千辛万苦赶到这里,他却为了一个秀女而情动忘我…… 心念至此,就是狠狠一酸! 可是她顾不上这些,她知道,一定有事要发生了!木余亩扛。 刺皇! 谁都不曾看见。电光石火,就在燕乐晟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女子的脸的瞬间——女子右手袖子寒光一闪! 「小心!!」 一秒都来不及考虑,林陌染就这么倾身扑了上去—— 只要能救下他,就算牺牲自己,又有何妨! 那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燕乐晟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岂料就在她飞身护他的一瞬间—— 原本神色迷茫的燕乐晟,忽地翻出一掌,带着猛劲袭来——直直地击向了——林陌染!! 「什么人!胆敢行刺朕的柳妃!」 一声吼! 伴随着胸腔剧烈的疼痛,在同一时刻,猛地侵袭而上! 「噗!」一口腥甜的脓血冲口而出! 林陌染捂着前胸,像一块破布般跌了出去—— 痛!那么撕心裂肺! 可是怎比得上心尖碎裂的扯疼! 那一掌,他打碎的是她的心啊! 因为怕她伤害他的柳妃,因为那人是柳妃!所以他可以看都不看来者是谁,只为了护她,就毫不犹豫击出一掌! 第三十章 他的柳妃,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和她相比呢? 或许根本没法比! 在柳妃面前,她就是个蚍蜉!只要稍稍做出要伤害那人的举动,燕乐晟就能毫不犹豫地……对她痛下杀手! 就如现在这般。 疼痛袭来,无以复加的这一刻,林陌染感到一阵透彻的失望。 她交出了自己的身和心,她信誓旦旦说「相信你」三个字仿佛还是昨日……然而今天,就被他干脆利落的一掌给击得粉碎! 「陌染!!」 耳边是谁在喊……她疲惫地想要闭上眼睛,忽然想到什么,在摔下去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了那个今早才绣好的荷包。 歪歪扭扭的鸳鸯还在上面自由自在地游玩,不同的是,原本五彩的小小身子上,如今却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将荷包递到喊她名字的那人身上,抖抖索索想要劝他一句,「别喊了,吵得我睡不着。」 然而话一出口,却是那么清冷的几个字。 「……乃敢与君绝。」 挥出手掌的燕乐晟,几乎在同一时间,就猛地意识到——他击中的是谁! 来不及思索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更来不及询问她为何要对面前的女子做出不利举动! 燕乐晟在一秒的瞬间,已然倾身飞奔过去,在她身子落地前,牢牢抱住了她! 低头一看,心惊得无法言语!他怎么可以……怎么能,伤得她这样重! 那一掌,他用了近乎五成的力气,伤的是她内脏,外表根本看不出异状! 可是再看她的脸,昨日还红润清秀的脸,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白!唇间缓缓溢出的一口脓血,仿佛一刀割裂了他的心脏,让他再也没法呼吸! 「陌染!看着朕!看着我!」他低吼着,却眼睁睁看着她目光渐渐涣散,焦急得恨不得这一刻让自己代替她去死! 然而,就在他撕心裂肺呼唤她名字的时候,怀中的人却挣扎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对歪歪扭扭的鸳鸯……她嘴边溢出的血迹,一点一点滴在那鸳鸯五彩斑斓的身子上。 他的眼眶,一下子烫得,根本没法睁开眼睛! 她抖抖索索地将荷包塞进他手里,可是口中说出来的那句,却不是他想要听到的温婉的情话…… 「……乃敢与君绝。」 燕乐晟顿时全身发凉!就像被她一巴掌扇进了一座冰窟!她将他整个人冰封在里面,然后告诉他,她要与他绝决! 那个荷包瞬间变成最冷的坚冰,他一下子抓不稳—— 「噗」的一声闷响,掉在了地上! 「陌染!你醒醒!」 他要疯了! 「我以为……以为你是……」他哑声懊恼地自责,「你为什么要突然闯过来!陌染!答应我,不要有事!!」 可是林陌染回以他的,只有那一双无声无息寸寸黯淡的目光,还有越发沉重断续的呼吸。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越发冰冷的空气,将她一寸寸裹了起来。 没有了牛奶的甜香,没有他…… 燕乐晟急得抱起她,「太医!叫太医!!」 大殿之上,所有人忙乱成灾! 魏喜当先一跃飞出政阳殿,直奔守在外面不远的太医署女官,一手抓了一个,猛地又跃至空中! 数秒时间,起落之下,他已经抓来两名太医,稳稳地落在了政阳殿内。 气都不喘,急唤道:「皇上!请让太医为王妃娘娘诊治!」 燕乐晟抱着林陌染就往这边疾走。 然而就在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个展示才艺的青衣秀女,在人群中忽地身形一动,直奔过来! 猛地自袖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直直刺向燕乐晟后背—— 利刃生风,寒气逼人! 瞬间便要没入了燕乐晟的心脏! 同一时间,燕乐晟护着怀中的人,猛地转身,右手就是一个反抓,瞬间将匕首夺了过来! 然后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刀送入那女子的心脏! 一声闷响!寸刃尽数入骨! 实力悬殊!本无较量的余地! 青衣秀女连吭一声都没有,口中猛地喷出一道鲜血,仰面直直倒在地上! 从方才还目不转睛,全副心思还停留在她身上,到如今,可以毫不犹豫反手就将她杀死!燕乐晟的转变,让所有人的吃了一惊。 这一刀,直接要了那女子的命! 那张熟悉的脸,也在燕乐晟的注视下,渐渐脱落,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陌生的脸,还有一张做工精细、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 抽搐间,倒地的青衣秀女面上,更是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为何,杀我?我这么……像她……」 燕乐晟冷哼一声,双眸寒意刺骨,「利用朕思念之人的容貌,妄图置朕于死地!苏昶好大的贼胆!」 他厌恶地看着这个逐渐失去生命的女人,目光冷冷地越过她,直径抱着怀中昏死过去的林陌染,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政阳殿。 「传令左丞相!九王妃若是死了,朕要他九族殉葬!」 这是一个纯白的世界,白得没有任何杂物,就连脚下也是一片皑皑如雪,仿佛就连掉落一根发丝,对它来说都是亵渎。 林陌染缓缓睁开了眼。 身子很轻,她如同幽灵一样飘浮在半空,可奇怪的是,这种毫无依凭的感觉反而让她感到十分放松,恨不能两眼一闭,就此睡到天荒地老。 仿佛很久之前,她就是这么做的…… 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沙哑年迈的女人的声音,「还不打算醒来?」 没想到此处还有人! 她慌张低头寻去——却见脚边蹲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额间九瓣妖艳滴血的红莲!配着那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就如同灵体一般,一双硕大的琥珀色猫眼,炯炯地望着她,自有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还未等林陌染反应过来,那只猫再次幽幽地开口,依旧是沙哑年迈的声音,伴随着无奈的轻叹,「是覃婆忘了,你下凡历劫七世,早已不记得此间种种。」 林陌染更加迷茫,然而她谨慎地闭口不发一言。 那自称覃婆的老猫,便突然前驱立起,身形一幻,变作一个容颜靓丽的妇人,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然而一开口,仍旧是沙哑老妇的声音,「你想不想回去?」 林陌染一怔,「回去?」 回去哪里?她原来的世界,还是北燕? 覃婆轻笑,眉眼间尽是宠溺,反问她,「小十三,你想回哪里去?」 林陌染歪了头。 她唤她小十三……这个称呼,她似乎很熟悉,带着点小时候淘气的记忆,让她不禁莞尔一笑,「原来我的名字,叫小十三?」 覃婆抚着她的发,「你是九命猫族最后一位下凡历劫的嫡公主。小十三,前面等着你的,是最后一世。八命全舍,主命独留,方成仙身,你……可害怕么?」 原来林陌染,只是她历劫中遇到的其中一世;原来燕乐晟……心念至这个名字,她胸口猛然胀痛! 下意识就想摇头! 她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他……不想得知,原来他最爱的女人,如今依旧爱的女人,不是她,而是那个姓柳的乾罗国国主!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第三十一章 见她犹豫不决,覃婆顿时失笑,「傻孩子。覃婆给你看一些东西……」 她挥挥云袖,方才还空白模糊的前方,忽然聚拢起星星点点的光,光斑组合,出现了几个模糊人影,然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立体—— 再然后,她看到了燕乐晟。 …… 「皇上!左丞相近日聚集了一批制作人皮面具的能工巧匠,又花大价钱买进了数十名面貌相似的女子!」辰靳俯身站在他书案前汇报,「属下怀疑,左丞相会借选秀一事,大做文章!」 燕乐晟悠然自得描绘着笔下的一株红梅,淡笑道:「如何文章?这半年来去,统共也不过那一招,找人贴上面具,假扮柳琦,再送到朕的面前,待朕方寸大乱之际,他雇用的刺客便在暗处对朕立下杀手!」 辰靳点头,「确然如此。那么明日选秀是否?」 燕乐晟放下了笔,目光锁起一抹冷意,「明日,朕会假装没有识破秀女面目,假装震惊地走去她面前。你与魏喜且从旁留意,若有谁突然冲上前欲接近朕……格杀勿论!」 …… 林陌染愕然! 所以他才会在那一刻痛下杀手!他以为她是苏丞相派来的刺客! 「我真是太笨了!」林陌染懊恼地垂下了头,「我还以为他没看出来!我还想着去救他,结果白白送了性命!」 覃婆笑意更浓,「傻孩子,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仍旧会这样扑上去。」 「不会吧?」林陌染嘀咕了一句,却又有几分不自信。假若再让她重活一次……她还是宁愿死去的那一个,是她自己。 覃婆再一次挥手,眼前云彩变幻,显现出另一个画面。 …… 是一间忙碌的厢房。房外侍卫森严,房内重重垂帘尽数撩起。 丫鬟们端着杯盘匆忙来去,递汤换药,面容严肃。一名年迈的太医隔着屏风,一手搭上床上那人的手腕上,锁眉神思。 「怎么样?」却是双眼泛红的燕乐晟,疾步从外间走进来,「她伤势如何?」 身后跟着神情焦灼的魏喜,「皇上!你已经三天未合眼了,太后娘娘让老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劝回去歇下……」 燕乐晟恼怒地一甩云袖,「她还躺在那里未醒!朕如何能安心歇下!」 魏喜忽然一个闪身拦在他面前,「轰」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皇上!不要再等了!宫里所有的太医都已为娘娘诊治了三遍,仍不见好转!所有人都清楚,王妃娘娘气数将尽!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您就让她安心去吧!还是保重龙体要紧啊!」 此言一出,方才还毅然而然立于房中的燕乐晟,忽地神色一暗,眼眸尽数褪去了神采。 仿佛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他颓然地跌坐在凳子上,垂下头,竟当着屋内众多人的面,双肩猛地无声颤抖起来…… 这是林陌染第一次见到男人哭。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为她而哭。 她多想此刻能从床上醒来,睁开双眼,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告诉他,她在这里,她没有离去…… 覃婆在一旁顺着她的目光,轻声再问,「回去吗?」 这一次,她呐呐地脱口而出,「能回去吗?」 「当然可以。」覃婆嘴角一弯,自额间忽然抽出一束光,倏忽射入林陌染的额间—— 「这是什么?」她诧道。 「是我送你的一条命。」覃婆宠溺谈笑,「上一世,你为了爱情,搭上自己一条命。这一世,望你同样为了爱情,好好学会珍惜。覃婆我不赞成你用命换爱情,却十分赞同你为了爱情换命。去吧,孩子!」 话音刚落,覃婆额间原本的九瓣红莲,无声无息就消失了一条。 旋即,突如其来疾速的下落,让林陌染大惊失色,差点窒息。那一刻,伴随着下落的超速度,她脑海也猛地旋转起来—— 我是九命猫!燕乐晟在找的东西,就是我! 「呯」! 脑袋传来一声钝响! 她似击中了什么物体,身子一沉——胸口闷痛,四肢僵硬!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床边立刻传来几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有谁打翻了瓶瓶罐罐,乒乓作响!脚步瞬间一片杂乱! 然后是一声急促的叫喊,「来人!快来人啊!王妃娘娘醒了!」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燕乐晟那张憔悴万分的脸,微陷泛红的眼窝,下巴胡桩截截冒出。 「你醒了。」他低低呼唤,语气中带着满足。 「醒了。」林陌染迷蒙的双眼便渐渐有了焦距。凝在他一双眼中。 燕乐晟又为她理了理微乱的发鬓,小心问道:「胸口可还疼?」 她实诚点头,「疼。」 惹得燕乐晟又是一阵心疼皱眉,「我让大夫再给你开点淤血止疼的药。」 林陌染却摇头了,「不想吃药,苦。」 说完,将他拉上床,靠在自己身边,伸手轻轻扳过他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语气中带着恳求,「再陪我睡会儿。」 「嗯。」他便轻声应了,将半边身子缓缓靠了过去。又怕压疼她,不敢使出大力气,这般仔细与小心。 然而终究是太累,原是想着就倚一会儿。将她哄睡了便起来。没成想自己竟沉沉睡了进去。 过了没多久,林陌染耳边已传来他轻轻的打鼾声。 日头偏西,魏喜过来催了一次,没有叫醒他。魏喜乐颠颠地走了,走前留下一句,「多亏娘娘醒了,不然老奴真不知如何才能哄皇上睡下呢……」 晚上,太后过来催了一次,也没有叫醒他。远远在屋外坐了一会儿,赏了魏喜一把银子,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让苏丞相继续在政阳殿前跪着。九王妃护驾有功,林府和九王府那边,该赏的就赏,皇家绝不会亏了救命恩人!」 直到第二天早朝,燕乐晟自己准时醒过来了。 一睁开眼,诧异地就扭过头来看林陌染。生怕昨日种种只是一场梦。 这一扭头,就见身旁那人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眸,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终于醒了。这是有多久没睡过觉,一躺下竟然睡了整整六个时辰!」 燕乐晟讪讪一笑,「自你躺在了朕的床上后,朕就再也睡不着了……」 这一句话言外有意,太清早的说起来格外羞人! 林陌染不接话,将头瞥过去。 燕乐晟又俯身将她移过来,一个吻缓缓印了上去,似要验证着一切不是梦,唇齿缠绵间,还轻轻地咬了她鼻尖一下。 「疼!」 她一声呼唤,又把他给急的,连忙刹住了车。 慌慌张张坐直身,问道:「哪里疼?可是碰到你胸口的伤处?」 林陌染不禁笑出声。喃喃道:「是你咬得我疼……」 这话欲拒还迎,挑拨得燕乐晟心痒难耐,当即两手一按她腰身,就更加急切地索取了起来…… 因想着她昏迷刚醒,最后还是忍住了。只隔着肚兜抚摸,算是缓解了一下情绪。 燕乐晟便唤人将早膳送来,亲自喂她喝下热粥,又喂了药,这才让魏喜捧来龙袍,梳理穿戴齐整后,前往政阳殿早朝。 第三十二章 政阳殿外。 跪了一日一夜的苏丞相,早已体力透支,整个四仰八叉地昏倒在台阶前。 所有上朝的官员鱼贯从他身边经过,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扶他。 很快,八百里急报也从宫外传了进来。 「报!城东逆贼五千余人已尽数剿灭!贼党之首苏丞相一家阖府抄斩,现已将关押在天牢,等候处斩。其余包括尚书大人在内的十余名乱臣贼子,已全部画押认罪,等候皇上发落。」 龙椅上,一脸威严肃穆的燕乐晟,冷冷听完,忽而目光一转,问赵琅坤道:「赵丞相,依你之见,这群逆贼臣子,该如何处置?」 赵琅坤面无表情一躬身,没有半分犹豫,「全部论斩,以绝后患。」 燕乐晟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这个老狐狸!区区五千人马,必然无法掀起巨浪!可是若非弑君谋反…… 那么他的这次行动,真正目的是什么? 行动失败后,何以他不仅不力保自己的人,还主张全部论斩? 赵丞相一开口,满朝文武官员都不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 场面正僵持,不料这时,第二排忽然悠悠走出来一个发须半百的中年文官,却是翰林府大学士苏文彬。 苏文彬朗朗开口,声音清晰得场内人都能听个分明。他说:「臣以为,苏丞相刺皇此事,有冤情。」 众人皆知,苏文彬和苏相乃是嫡亲兄弟。前者此番说情,倒显得立场不足了。 燕乐晟却富有深意一笑,「苏学士何以见得,此事有冤?」 与此同时,后宫。 安逸亲自安排了一处宫殿,紧挨着太后的寝宫,又差人将林陌染从皇上的住处搬了出来。 前几日林陌染是昏迷,太医认为不要随意挪动;今日她既然醒了,自然是不能再继续睡在此处。身为王爷正妃,睡在皇上床上,终归要落人把柄的。 林陌染才被安顿好,阿九领着小瑾也匆匆赶来了。 「本该昨日就去看你,可是晟哥哥让人守在外间,死活不让小瑾进去。」小瑾一来就张口数落自家哥哥。 林陌染顿时失笑,嘴上还是忍不住要为某人说些好话,「晟哥哥是为你好。怕你看见姐姐我的惨状,担心。」 小瑾竟然有模有样反驳了一句,「看不见才担心呢!」 可不是!就连燕乐晟本人都是亲自守在床边,三天三也就这么守着,只求能看着她…… 只是如今这话由只有十二岁的小瑾说出来,却是惹得林陌染好一阵轻笑。 阿九在榻上坐了,听她和小瑾说说笑笑,却始终愁眉不展。 林陌染便问,「阿九,你怎么了?」 阿九抬眼看了看外间,欲言又止。 林陌染会意,唤来黎笙去外面守着门,这才催促她开口,「可是翰林府提亲,被九王爷拒了?」木帅宏巴。 此事那日她已听府上小丫鬟说了,只是今日才见到阿九询问。 不料阿九摆摆手,「这是小事了。」 林陌染仔细一想,翰林府是大户人家,即便庶出的公子小姐,也是大把人挤破了头皮想要联姻的对象,区区九王府的拒婚,对他们来说确实不是事儿。 然而没想到,阿九的意思却不在此,她叹口气,又续道:「是我公公的亲弟弟,苏丞相,不知听了谁的谗言,竟找了一个秀女戴上人皮面具,扮成柳妃入宫参选!还以为这样能博得皇上的宠爱!」 「哪成想,这女子竟然是被别人买通的死士,是混入宫来刺杀皇上的。」林陌染冷哼,「刺皇谋反,这么大一顶黑锅扣下来,苏丞相这死罪可是难逃了……」 「可不是。」阿九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公公和相公昨日就商量着,今日早朝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一家保下来,免得翰林府受到牵连。」 她拉起林陌染的手,难过道:「太后那边我也说了。可是太后年事已高,分不出太多精力掺和朝廷诸事。皇上这边,我就指望你了!」 林陌染摇头苦笑,「我自当尽力。但此事,还是要看苏相自己的造化了。」 待那边下了朝,阿九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也匆匆赶了回来,说是皇上已猜人将苏相抬去太医署,苏相一家暂时收押在狱。 阿九急问,「皇上没说要处斩?」 丫鬟摇摇头,「没说。倒是尚书府几位大人,被抄了家,即日起发配到西北充军。」 眼见事情有了转机,阿九就再也坐不住了,和林陌染匆匆告了别,领着丫鬟就去追她下朝的夫君。 小瑾陪林陌染用了早膳,也被安逸赶回太后的清正宫午休。 林陌染睡了三天,今天实在精神太足,躺在太妃榻上左思右想就是睡不着。 冷不防身后一双大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发,将她转了个方向。 眼前出现了燕乐晟的脸。 「可是吵醒你了?」他带笑询问。 林陌染一骨碌坐起来,再也憋不住了,脱口而出,「苏相是冤枉。」 燕乐晟一愣,皱眉不满道:「是不是阿九又跑来跟你说这些?身上还带着病,不知道好好休息,满脑子乱想这些不相干的朝纲之事!」 林陌染就笑着抚平他的眉,道:「如何不相关?凶手派人刺了你,让你间接害了我。我也想快点找出凶手替自己报仇啊!」 谁知燕乐晟脸色飘忽地坐下来,沉声道:「朕也知道,苏相是被陷害的。不仅如此……」他转脸面对着林陌染,眼中闪过怒气,「朕还知道,是谁陷害的苏相!」 林陌染旋即明白,「赵琅坤。」 「确然!」燕乐晟压抑着狠意,道:「除掉苏相,这满朝之中便再无人能跟他抗衡。」又叹了口气,「可是,若朕不除苏相,他这个老狐狸就永远不会露出尾巴。」 林陌染急道:「那也不一定非要是死罪!」 燕乐晟捏着眉间,「此事先缓缓,容朕思虑几日,再做定夺。倒是你……」他不放心地朝她投去一道担忧的目光,「那日朕实在不该……」 林陌染一指压住他的唇,「别说了,我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该冒冒失失地冲上去,打乱了你的计划。」 燕乐晟眼眶一暖,两手缓缓将她圈进怀里,慢慢收紧,口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朕好累,爱妃,帮朕按摩一下……」斯磨间,薄唇已吻上了她的耳珠,或轻或重地挑逗着。 这人!才过几天啊,就满脑子尽想着那个! 林陌染一把推开他,不满道:「我还病着呢!」 谁知他邪魅一笑更紧地贴上来,厚颜无耻打出了一个很正经的借口,道:「太医说了。要多运动,病才能好得快!」 林陌染憋屈地大喊,「庸医误人啊!」 不稍说,按摩到了最后,自然又变成了他上她下的原始运动。 明明满口喊累的某人,那一刻又突然满血复活,浑身上下充满了野蛮的干劲,直把大病初愈的她吃个透彻! 毕竟是后宫,他不敢久留,半个时辰后便欲求不满地下了榻,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匆匆忙忙离开。 因遭遇刺客,选秀被迫无限期推后。燕乐晟乐得不用费神去想立后的事,每天只管抓着太医问林陌染的病情。并且不分白天黑夜亲自用自己的身体检查她的身体状况。 第三十三章 此后,他简直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寝宫,每天午膳后都要来这里「按摩」一番。可怜林陌染卧病在床,根本没有力气拒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身上卖力耕耘。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她能下地行走了。他才有所收敛。 这日又是午膳,林陌染歪在榻上,却没有等来燕乐晟。 进来传话的是安逸。 「皇上让下官代为转告,苏相一家被放逐西域,百年内不得踏足北燕疆域,否则格杀勿论。」 林陌染闭上眼。她知道,这是燕乐晟能给予他们一家最大的恩赐。 又过数日,魏公公亲自领了九王府的家丁,抬着软轿来接她回府。至此,燕乐晟一直没有再出现。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轿子一路出了清正宫。拐出宫门,离燕乐晟越来越远。 最后索性不再撩起轿帘,就静静坐在轿中,天色渐暗,她的目光也渐凉。 因她护驾有功,九王府阖府受赏。她的地位也自然水涨船高。 不仅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魏喜亲自送她进了九王府门,府内院中,上至九王爷燕肃祁,下至各院丫鬟小厮,还俱都恭恭敬敬分立两旁,迎接九王妃的归来。 魏喜和燕肃祁寒暄了片刻,眼看着众人将林陌染安顿好,自告辞离去。 夜里用膳,燕肃祁破天荒地摆了一桌宴席,将林陌染、赵婉莹和其余各院主子都喊了上桌,分坐了一起吃。 赵婉莹竟然性情大变,亲亲热热拉了她添酒续杯,连敬了三杯,还提起那日她手里的二姨娘留下的荷包。 「妹妹我脾气不好,又遇上那几日。心情特别烦躁,竟将姐姐的善意拒之门外,妹妹真是罪该万死!」 林陌染嘴边噙着清冷的笑意,并不接话。 赵婉莹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无外乎都是恭维和道歉。等到众人吃喝得差不多了,她借口不胜酒力,定要拉上林陌染去旁边的小花园散步。 花园里没有小河,倒不怕被她推下水淹死;且此处设宴,花园里下人众人,她也没法伺机下手。 林陌染放心地只带上黎笙,就随她去了。 「姐姐大量,妹妹从前做了千般万般猪狗不如的错事!姐姐还能隐忍至今不曾揭发妹妹,真叫妹妹心中愧疚!」 赵婉莹一路嘀咕,林陌染便一路不动声色地听着。 待到了人少处,赵婉莹突然面色一变,正色道:「你准备何时与王爷和离?」 林陌染一愣,「为什么要和离?」 赵婉莹满口不耐烦,「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你和皇上有一腿!反正燕肃祁也不喜欢你,干脆和离,将正妃位置让给我!」 她满心满眼就是想着那个正妃的位置,林陌染有心戏弄她,「为什么要和离呢?这样不是挺好?皇上是我的,九王爷也是我的……」 「你!你个肮脏的……」赵婉莹气得一巴掌就要扇过来,被一旁的黎笙迅速截住。 她恨恨地放下手,口中依旧忍不住骂着:「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林陌染只觉得好笑。 她赵婉莹有家世,有燕肃祁的宠爱,仍旧不知足,为谋区区一个正妃之位,竟三番四次想置她于死地,还间接害死了二姨娘,将别人的性命权当儿戏! 到底是谁不要脸? 「你还笑?!」赵婉莹见她一脸毫不在意的笑容,更觉得气恼,又渗得慌,抖着肩膀怒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林陌染敛了神色,冷冷道:「只要能当上王妃,你就知足了?」木帅见扛。 赵婉莹一震。 林陌染深笑续道:「只怕哪日你当上了正妃,又觉得屈居王府,依旧低人一等,还是当皇后更有权势……」 她本是想讽刺赵婉莹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野心,没想到此言一出—— 赵婉莹竟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 「你!你如何……」 那神色,活脱脱是阴谋诡计被当场揭穿时的恐慌! 林陌染心中一动,当即多存了个心眼,嘴上却若无其事道:「就是你想,也没这可能!一个丞相府的小小庶女,能当上侧妃已经不错,还妄想当王妃!就算本妃和王爷和离,这正妃之位,恐怕也轮不到你来坐!」 她说罢,眼见赵婉莹堪堪松了一口气,旋即又似怕被人看出什么,急忙装出一副气恼的模样,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黎笙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娘娘,这侧妃娘娘,怎生突然变得如此古怪!」 「赵家的人,哪个不古怪?」林陌染悠然一笑,并不打算就此事做更深层次的分析。 然而,只要稍一琢磨,其间利益纠葛便一目了然。 柳太妃奉命接近赵家当内线,所以二姨娘托给赵婉莹的东西,被转藏到她的砚斋。 如此看来,赵家暗中的举动,不仅和赵婉莹脱不了干系,只怕就连九王爷,也是他们的人! 想一想,赵家弑君谋反,第一获利人是谁? 只能是九王爷燕肃祁。 林陌染边冷笑思索着,边穿过花园,往宴席走去。 此时众人已经散得差不多,只留一两个与燕肃祁往来密切的官员,几人聚在一起寒暄着什么,然而细眼看去,燕肃祁却不在其中。 「娘娘,我们还回宴席吗?」黎笙问。 林陌染摇摇头,正想说「回沉雪坞」,耳边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说话声! 林陌染打了个手势,比划道,「去看看。」 主仆便轻手轻脚踱了过去。因她们两身处偏僻的矮树丛间,前方又有假山遮掩,对方一时不曾察觉,还在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 立在一群人中间的燕肃祁,显然地位不低,说话非常有分量,他开口时,旁人皆是一脸肃穆听着。 而让林陌染心惊的是,此刻的燕肃祁,和平时见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的他口若悬河,言辞犀利,身形笔挺,气势强硬,丝毫没有人前那股子贪财迂腐的样子! 难道他平时都在演戏?!为的是装出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众人便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诧异间,其中一人开口了,「九王爷今日设宴,可不仅仅是为了和我们讲这些吧。」 这声音! 黎笙脸色一白,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林陌染连忙示意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燕肃祁冷冷道:「此处人多口杂,不是说话之地。今日请众人来,也不过是打着宴会的幌子,交换手中信息罢了!二公子请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瞧这说话的语气,有板有眼的!谁还能联想到平日里所见的那个无能王爷? 被称为二公子的人嗤笑一声,道:「反正东西我是交给你了,你接下来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说罢又暧昧一笑,别有深意道:「可别把我那庶姐折腾死就行!」 众人听了此言,都是一阵哄笑。 林陌染没听明白,正想再走近一点,拨开眼前的树丛看一下那些人都是谁——不料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 「喵呜」!! 瞬间将此处的沉寂打破! 她的手还扒在树杈上,定睛一看,对面燕肃祁的目光已经锐利地射了过来! 「谁在那儿!」 他发现她了吗?认出她了吗? 第三十四章 此时燕肃祁的目光简直让她通体生寒!若被他抓个正着,肯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眼前猫影一晃,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叫着夹着尾巴从她脚边的路上奔逃而去——林陌染急中生智! 一把狠狠掐了一下黎笙的细腰! 「哎哟!!」黎笙毫无防备,疼得大声叫了起来! 林陌染顺势就喊道:「让你给本妃逮个猫,怎生如此笨手笨脚!把猫都吓走了!」又提高音调喊了一句,「幸好这里没人!若是叫人看见,本妃连个猫都治不住,可不被人笑死!」 黎笙顿时明白过来,哭丧着求饶道:「娘娘别生气!奴婢瞧着猫往那边去了,这便替你抓过来!」 林陌染应道:「好!快去!我跟在你身后替你看着!」 此时两人身子左侧,隔着树林的那群人,都瞬间静默下来,紧绷的气氛随时会突然爆发! 趁着他们还未怀疑,林陌染再不敢多作停留,催促着黎笙去找猫,主仆两疾步离开。 而那群正在密谋被打断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看着燕肃祁一张脸。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由狠绝转为生疑,又渐渐释然。 直到林陌染主仆脚步渐远,再也听不到,被称为二公子的男人才一声讽笑,打破了此间紧绷的气氛。 「哈哈!九王妃果然妙人!」他谑笑,「王爷若是不喜欢,不若让给我!定帮你将王妃伺候得服服帖帖,在床上哭着求着要我爱她……」 此人说话毫不检点,满口荤话,惹得燕肃祁深深皱起眉,道:「闭上你的臭嘴!」 此后数日,林陌染难得规矩了一点,乖乖呆着沉雪坞,只是对外成天嚷嚷着要捉猫回来养。 燕肃祁道她那晚真的只是在抓猫,第四天就给她送了一只通体灰黑发亮的暹罗猫来。 只是这猫额间却有三条黑线。一直延伸到后脑,显然是在讽刺林陌染额间的胎记! 黎笙大为着恼,连带着看猫也不顺眼起来,没过两天,那只猫竟也似通人性般,被骂得不耐烦了,直接离家出走,阖府找了一天也寻不着。 林陌染只得作罢,唉声叹气说自己和那猫无缘。 这么过了十天,临近清明时节,皇家张罗起要祭祖了,燕肃祁这才忙碌起来,渐渐忘了那晚上的事。 又过数日后。许妈妈和黎笙各自带回一个消息。 「老奴昨日回了趟林府,和我那几个好侄女叙家常,你猜老奴听到了什么?」许妈妈一脸邀功神色,「咱家三小姐被人提亲了!」 林陌染神色一动。选秀取消,林萱也改性子,不再吵着要进宫? 她起了兴致,「可知是谁提的亲?」 「是北燕赵丞相赵家,亲自上门替庶出的二公子提亲!」 林陌染和黎笙俱都愣住。 前些时候,林陌染还让黎笙去打听,赵府有无适龄的庶出公子,没想到今儿个,他们竟然主动上门提亲了? 「父亲答应了吗?」林陌染问。 「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许妈妈喜气洋洋,「二夫人还让老奴回来问一声,娘娘什么时候回林府祭先人?」 林陌染一下子沉默了。赵府在朝中是什么立场。林博不会不知道,为何竟一口就答应下来?难道林博心中也想着谋反? 如此,麻烦可就大了!她必须得尽快回府一趟! 当即向余嬷嬷告了假,命中馈备好节礼,准备第二天就回林府。 晚上,黎笙偷偷将她拉到里屋。红着脸道,「林大人回来了。」 林陌染瞧她那思春的模样,有心逗她,「哪个林大人啊?」 黎笙恼得一跺脚,「娘娘就知道取笑奴婢!是玉楼春的林大人!」 林陌染「哦」了一声,思索道:「可本妃记得,他没有被封为什么大人啊?」 黎笙气得背过身,「奴婢不要跟娘娘说话了!」 林陌染这才哄着她道:「是林奕回来了啊?可带回什么消息?」 黎笙气撇着小嘴,回她道:「说是带了上好的玉石回来,还未定价,也未着人打磨,需请老板娘尽快便到茶楼会晤,将诸事商议好,推出市场卖个满盆!」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都是些商人算计。即便让旁人听了去,也不见得会生疑。 让林陌染觉得好玩的是,这林奕刚从西域回来,第一时间联系的不是她这个当家作主的老板娘,而是老板娘身边的小丫鬟? 哟呵!敢情这两人,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啊? 再想细问,黎笙已经红了一张脸,一溜烟跑出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林陌染领着丫鬟带上节礼,就往林府去。 一路上见大街人来人往,竟比往常热闹许多。她因许久未出府,不知发生何事,心中顿时好奇,忙喊了夏雪去打听。 夏雪回来报说:「关闭两年的昆山帝王陵,将于今日重新开启,皇上领着众臣前往祭祀,百姓都赶着去围观呢!」 林陌染撇撇嘴,不冷不热道:「祭个祖还这么兴师动众……」 心里却暗自有些不爽! 为什么他的事,她还得靠打听才能知道! 夏雪笑着续道:「听说这次与往年有些不同。说是修了三年的燕昭帝陵终于竣工,今日就要将柳妃的陵寝停放进去,所以请了许多道长法师在昆山做法,沿途还会免费派发馒头瓜果等物……」 夏雪絮絮叨叨说着,全然不知林陌染在听到「燕昭帝」、「柳妃」这两个词时,已经愣住—— 燕昭,是燕乐晟给自己立的号,今日竣工的便是他为自己修建的陵寝。 然而第一位停棺入陵的……不是皇后,不是贵妃,却是柳妃! 他是有多爱她? 爱到她死后,不只追封她为四妃之一,还要将她的棺椁放在自己的陵寝里,死后往生也永远相随! 甚至不惜短短三年时间就将陵寝修建好,提前竣工,只为早一点将她迎入,好让她能有个安身之所…… 「娘娘!」夏雪说到最后,见她全无反应,担忧地摇了摇她的肩膀,「可是累了?」 她便顺势点头,「是有些累了。你下去吧,让我歇会儿。」 虽说帝王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一想到即便日后自己成了皇后,和他同棺长眠,旁边还放着另一个已然死去数十年、被他追忆了数十年的女子,这心就酸得很! 这么一想,林府也不想回了,王府就更不想回了! 干脆找个别人寻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对这些让她无比厌烦的人和事,来个眼不见为净! 「黎笙?」她朝轿外低唤了一声。 黎笙马上凑过来,也低声应着,「娘娘何事?」木节大技。 等到了玉楼春附近,林陌染借口嘴馋要吃烤串,让黎笙扶着下了轿,远远走到一处人多嘈杂的小摊前。 街上人流本就多,黎笙又故意扶着林陌染口口声声唤着「娘娘小心」。 这些百姓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见过活生生的娘娘,闻言都是立刻蜂拥而至,将林陌染和黎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把原本紧随而至的侍卫隔出好远。 眨眼间,人流就多了起来。 又是一眨眼,方才和扶着林陌染的黎笙,不知为何忽而急急挥舞起手臂,口中大喊! 王府的侍卫们再细眼一看,哪里还有九王妃的身影! 第三十五章 这时才知道黎笙喊的是什么——「快来人啊!娘娘不见了!!」 王妃不见了,九王爷很头疼,皇上很气愤,后果很严重! 「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你们王府的侍卫都是猪吗?!」燕乐晟气得来回踱步,「还有黎笙!你说娘娘想吃烤串,你跑个腿,买几串回来让她尝个鲜,不就成了!至于让她亲自小轿走过去嘛!」 紧接着,又将同去的丫鬟婆子们,挨个数落一通,依旧怒意不减。 好容易有个暗卫来报,「皇上!江陵城西暂无发现!」 林陌染就是在城西失踪的,如今竟然说江陵城西毫无发现?! 燕乐晟怒火熊熊,一巴掌将手边的杯盘扫落,狠戾道:「继续找!找不到她,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是!」暗卫领命,又迅速窜出了王府。 燕肃祁则是一脸心疼地盯着被燕乐晟打翻在地的杯盘碎片,惋惜得直皱眉,忍不住就嘀咕道:「……那是前朝的贡品。」 人都不见了,他还有心思想这些?! 燕乐晟大怒,甩手又砸了一个,恶狠狠道:「找不到九王妃,朕把你满屋子的贡品全砸了!」 燕肃祁身子一僵,狠狠抖了一下,乖乖闭上嘴。 皇上这厢把江陵城翻了个底朝天。 另一厢,林陌染则换了一身男装,悠闲自在地坐在玉楼春三层的雅间,赏玉。 「这是西域上好的暖玉,是产量十分稀少,比和田出品的还要高价一倍。」林奕在一旁给她细细解说,「那一箱是上回送给太后的其中一种紫玉,价格不算高,但在北燕的贵族圈中似乎十分流行……」 林陌染边听边点着头,思虑道:「玉都是好玉,可是怎么卖个高价,才是关键。」 林奕也不知如何回答,默然不语。 不一会儿,小翠儿急急忙忙跑上来,道:「暗卫们又来搜了!娘娘快躲进暗阁去!」 此处雅间直通暗阁,只要将温茶的炉子半开,剥去上面的火炭,就是入口,旁人不知详情,断然不会发现。 林陌染裹了避灰的黑披风,窸窸窣窣往下钻。双脚才落地,炉子一盖,就听见头顶传来辰靳的声音,正在和林奕讨价还价。 「林侠士,咱们明眼人不说暗话,我知道王妃躲在这里,你只需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好将娘娘带回去交差,皇上不会怪罪任何人。」 林奕正色道:「在下一介布衣,如何得知娘娘行踪?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辰靳似顿了顿,忽又开口道:「皇上很担心娘娘的安危。祭祀中途,听闻娘娘失踪,皇上不顾众臣反对,当即宣布诸事推后,只身上马就冲下昆山,直奔九王府……」 听闻此言,躲在暗阁中的林陌染,心念一动,方才酸酸的感觉被冲淡了不少,如今竟然品出了点甜味。 辰靳又说了什么,林奕依旧强硬声称从未见过九王妃。 其余暗卫遍寻没有结果,只得无奈离开。 林陌染忍着笑,在暗阁中寻了一处坐下。 燕乐晟竟然为了她,将诸事推后?辰靳在这里强调了「诸事」,而非单单指祭祀……难道是说,燕乐晟竟然将柳妃停棺入陵的事,也一并推后了? 林陌染啊林陌染,你怎地心性如此狭窄了?死人的醋你也要争,如今胜利了,还这么喜滋滋的…… 她开始打心眼鄙视起自己来! 她不打算马上上去,以免暗卫又突然杀回来。 如今坐在这片灰暗的地方,如同置身电影院……电影院?好久远的记忆,她都快要忘记那一世的经历了。 看电影,逛街。看展览……那就是她从前的生活。上一世身边的人们,活得多无聊,哪有如今又被暗算又被追杀来的刺激! 等一等!她突然捕捉到什么东西!眼前猛地一亮! 展览?! 对啊!她可以在玉楼春办个玉石展,将最好的玉石拿出来拍卖! 「林奕!」她兴奋得一掀头顶的炉子,脑袋探了出来—— 然而眼前不声不响坐着的,却不是林奕,而是一张冷峻的脸!木亩讽圾。 剔羽眉威严地半挑起,薄唇抿得非常紧,深锁的双眉同样显示着主人内心的愤怒!然而可恨的是,纵然是如此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仍然无法掩盖这张脸英俊非凡的事实! 「玩够了?」燕乐晟噙着嘴边的薄怒,目光冷肃地凝着她,「还躲吗?」 林陌染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慢悠悠爬出来,还未站稳,就被一只大手猛地拽进滚烫的怀抱,对上燕乐晟那张盛怒的面容。 「满城的人都在找你!失踪!堂堂九王妃。玩这么幼稚的手段,嗯?」 林陌染把心一横,哼道:「本王妃今日罢工,有事改日再谈!」 燕乐晟又气又恼,索性大手一拎,将她直接拎到坐榻上! 放倒,身子一俯,反身沉沉压上去! 衣袂纷飞,男上女下,一气呵成! 大手锁着她的细手腕,目光直勾勾锁着她一双眼睛。看她臊得拼命挣扎躲闪,嘴边的薄怒这才转为一丝淡笑,道:「如今你人在我手里,有资格跟我说罢工?」 她一扬眉,直觉有什么不对劲! 「你知道什么叫罢工?」 燕乐晟想都没想,实诚道:「不知。」 林陌染顿觉憋屈。「你都不知道那是啥意思,就将我整个人按在这里,不准我罢工?」 燕乐晟一脸理所当然,「朕就是想找个理由将你按在这里,怎么,有意见?」 靠!哪能啊! 你是堂堂皇上!在你面前,我这个堂堂九王妃都成了区区九王妃!怎么敢有意见! 林陌染翻了个白眼,心中暗忖: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无赖之外更有高级无赖! 燕乐晟沉声一笑,手指挑起她发丝,一勾! 轻嗅,甜香沁人,滋润心肺! 这香气,怕是早已上瘾。一辈子都吻不够!不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哪天犯起瘾来,可怎么办? 嗅了良久,直到心情慢慢平复,他才满足地将她放开。 哪曾想,林陌染一得自由,便要破门逃逸! 提起衣角,脚还未沾地,就被人提了起来—— 燕乐晟眼皮都不眨,轻轻松松大手一捞,将她带回怀中,薄唇凑到她耳边,「弟妹别急,马车还没来,我们先坐下喝杯茶……」 林陌染像个被逗弄的宠物,被他耍得晕头转向,大汗淋漓,咋听他此言,半天没回过神! 「马、马车没来?你是怎么来的?」 燕乐晟风轻云淡一笑,「朕嫌马车太慢了,中途跟辰靳跳了车,一路施展轻功而来……」 「哇!」林陌染想象着他身穿龙袍飞檐走壁的样子。难道北燕的皇帝都是这么的才貌双全,文武双修? 燕乐晟一眼看穿她的遐想,冷冷道:「先皇出征西域失败,就是败在不会武功。朕,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美好的幻象破灭——不!应该说被他残忍打破!林陌染百般不情愿、万般无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回在他旁边的铺垫上。 望着他……大眼瞪小眼! 我瞪!我再瞪! 她瞪得眼睛都快酸了,对面那人始终怡然自若,悠闲自得地饮着手中的白玉杯。 「清香四溢,糯而不腻,先甘后饴……好茶!」 第三十六章 真是够了!林陌染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他的杯子,就着自己的嘴边,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 杯子一放,「呯」! 脱口而出,「爽!」 燕乐晟很是愣了一下,才失神笑出声来。 「今日倒是见着你不同以往的一面。」他揉着她的发,又算起了旧账,「方才你唤林奕要做什么?」 林陌染眨眨眼睛,玩味地笑了,「先不告诉你!给你个惊喜!」 燕乐晟很自觉接口道:「……要朕花钱的惊喜。」 林陌染:「……」 失踪半日的九王妃,就这么毫无悬念地,在玉楼春被当今圣上逮个正着,塞进马车,一路护送回了九王府。 马车里。 她生气撇头不理他。 燕乐晟抱着她,一阵失笑,「是在吃醋?」 她回以一个单音节,「哼!」 燕乐晟又笑,「怪朕将柳妃的棺椁送入皇陵?」 她回以两个音节,「哼哼!」 燕乐晟闷笑不已,「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将来和朕同棺长眠,永远和朕睡在一个棺椁里的人,可不就只有你一个?!」 古人的思维自是不可与现代人理喻的。燕乐晟似乎觉得这样很理所当然,与帝王同棺,已经是他百年后所能给她最大的恩宠,她不应该再争什么。 林陌染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她没有再跟他争执什么。他们之间的隔阂,相差几千年;他们思想间的差距,又如何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呢? 燕乐晟见她忽然沉寂下来,不再跟自己抬杠,担忧地抬起她下巴,轻声哄道:「给朕笑一个?」 林陌染咧开嘴,露出一个干瘪瘪的微笑。 燕乐晟非常不满意,「一点感情都没有!」 林陌染索性敛去所有笑意,就这么直直地凝望着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每一寸都仿佛上帝之笔,勾勒得如此完美。 燕乐晟微微失神,「又怎么了?」 林陌染欲言又止,「如果我就是……你……」 于此同时,马车一个颠簸—— 她本就没坐稳,身子顷刻歪进了他怀里。 燕乐晟好笑地看着她「投怀送抱」,干脆一手将她圈起来,牢牢抱着,头顶头,脸对着脸。 如此近距离看着他,看着这张让她越发沉迷的容颜。 方才到嘴边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林陌染勉强勾唇一笑,将头沉沉埋在他胸前。 余下半日,燕乐晟自去昆山,重新开始祭祀仪式。 林陌染在王府休整片刻,再次启程前往林府。 林府的生活节奏并未因为她的失踪而打乱。林博不在,顾清媚领着林萱,将她一行人直接迎进了后院,亲自在西偏院张罗了一席百花宴,就着青梅酒,请她边啜边赏花。 林陌染喝了两口酒,开门见山道:「恭喜林萱妹妹好事将近!听闻对方是赵家庶出的二公子?」 顾清媚一脸喜气洋洋的笑容,「可不是!赵大人亲自上门提亲,和老爷在书房聊了一上午,两人相谈甚欢啊!」 「婚期也定了?」 「还没呢!在请媒婆说日子!」顾清媚笑意止不住,道:「老爷希望越快越好!我却想着,林萱才及笄,再多留一年也是无妨……」 林陌染摸不透林博的心思。 若林博一心想着投靠赵家,林萱早点嫁过去,他便能早点表明自己的立场,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 若林博只是采取拖延政策,假意接受赵府提亲,与赵家交好,实际上却并不想投靠赵家,那他只会希望婚事越晚办越好,免得将来两家反目,耽搁了林萱。 她见左右都是自己人,便凑过去,在顾清媚耳边轻声道:「二姨母,实不相瞒,陌染这次回府,也是为了萱妹妹的婚事而来。姨母若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劝,对赵府先采取一个‘拖’字!能拖多久,就尽量拖多久,千万不要这么快就答应下来!」 顾清媚满脸狐疑,「娘娘此话怎解?」 林陌染摆摆手,却不再对她说了,道:「劳烦二姨母将萱妹妹唤来。」 林萱见到她,自然又是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顾清媚将闲杂人都带走了,留下她们两姐妹。 「林萱。」林陌染率先开口,「你在恨我什么?你是庶女出身没错,可论受宠程度,你在林府中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比我这个嫡女强?在这一点上,你完全没有理由恨我。」 她说罢,眼见林萱不安地抖了抖。 没有给林萱反驳的机会,她紧接着续道:「再论嫁娶。我虽嫁入了王府,当上了正妃,可正如你从前所言,我是在守活寡,根本不受宠,我的婚姻也不值得你记恨分毫!那么,今天请你告诉我,你到底不满我哪些地方?只要你肯开口说,从前你对我所做的种种,我林陌染都可以不做计较!」 林萱更加不安起来,白了一张脸,死死抿着双唇,就是不开口。 林陌染缓了缓语气,敛容正色,「你应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而来。而我也很清楚,你不愿嫁给赵家二公子。」 林萱颤得更加厉害,低下头,未几,连肩膀都是颤的,竟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林陌染叹口气,幽幽道:「你喜欢的人,是皇上……对么?」 「那么你应该也清楚如今北燕朝廷的形势。」林陌染沉声道:「若你嫁入赵府,就是站在了皇上的对立面。」 林萱突然抬起脸,大声哭道:「林陌染!你懂什么!我喜欢的人根本不是皇上!而是赵家大公子!赵楚垣!」 宛如当头一棒—— 林陌染整个震惊在了当场! 林萱什么时候起,竟然偷偷喜欢上了辰靳?那个玩世不恭、亦正亦邪的赵家大公子,燕乐晟的暗卫? 「可是他……」林萱呜咽一声。断断续续地哭道:「可是他说,他喜欢的人……是你!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了吧!」 「可是我猜你都忘记了!」她惨然一笑,手背一抹眼泪,狠狠地朝林陌染走过来,「我十岁那年,你十二岁。赵琅坤带着他来林府做客,那时候他也不过刚及笄。赵大人便开玩笑,说要讨你给他当妻子!后来,我们三个在河边玩,结果一不小心,我和你同时掉进了水中!我们都不会水,在水里扑腾挣扎,楚垣没有等小厮。率先跳入水中!」 她眼神渐渐露出迷恋沉醉的神色,「他本领很好,游得也特别快,我看着他。一时间就觉得不那么害怕了。我知道,有这么厉害的人在身边,我一定不会出事!」 「可是……」林萱突然一滞,眼神中沉醉的神色猛地一收,目光重又恶狠狠地投向林陌染,一指冷冷地指向她脑门,「可是你!就因为赵大人说了一句,你是他的未婚妻!他竟然不顾当时离他更近的我,直接越过我游向你,先把你救了起来!那一天,我差点被淹死!眼睁睁看着他怀抱着你。把我丢在身后……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绝望?!我恨不得那一刻就死掉算了!」 林陌染默默地听着,默默地摇头,「所以从那以后,你就开始恨我。」 「是!」林萱目光狠戾,就像欲喷发的火山,「直到现在。我依然恨你!恨不得能夺走所有属于你的东西!」 第三十七章 她冷冷一笑,带着扭曲的神色,「所以我,一定会嫁入赵府!做不了他的未婚妻,便当他的弟媳!只要能天天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只要能偶尔看到他,我就算死也满足了!而你……!」 她忽地一阵大笑,「我会毁了你!只要燕乐晟当不成皇帝,你就当不上皇后!待到那时,整个北燕的天下都是赵家的,我的地位自然也会在你之上!待到那时,我有一千一万种方法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林陌染难以置信地摇头,「你疯了!」将这种大逆不道谋反的话语,当众就说出来!不是疯了是什么? 是那积郁了五年的恨。把一个好好的姑娘逼成了这个样子! 可笑的是,她这个当事人压根就不记得那段往事!不记得她与辰靳早就见过面,更不记得自己竟然还欠了辰靳一命…… 「送你们三小姐回房!好好休息!」她唤了一个丫鬟,匆匆将林萱带去里屋,自己则坐在百花宴席旁,惊魂未定。 黎笙在一口犹犹豫豫,终是开口询问道:「方才来之前,娘娘还说要尽快安排萱小姐嫁入赵府,如今怎生又让二夫人尽量拖延时间呢?」 林陌染摇头喃喃道:「是我算记错了……一心以为林府没有表态,就能安全地处于中立的位置,但其实,赵家早就盯上了这块香饽饽!不把林府争取到他们那边,赵家那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道为什么?」 黎笙思索道:「因为林府有钱?」 「不错!」林陌染点头,「起兵谋反,一靠兵权,二靠资金。而父亲身为江陵第一富官,他的身家资产,是多少人说觊觎的山芋?偏偏他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女儿,偌大的资产,往后都将作为遗产分给两个女儿!」 黎笙惊道:「这么说,谁娶了林府小姐,谁就等于坐拥江陵的半座金山!」 林陌染惨然一笑,「可不是!而如今,在赵家看来,我这半座已经是九王爷的囊中之物,另外半座,他们自然要死活掌握到自己手中!」 她叹口气,「可偏偏,林萱又只能嫁给赵家二公子。否则,就会给林家带来灭顶之灾。他们得不到的好处,也不会白白让给别人,只会毁掉它。」 黎笙生生打了个寒颤,苦恼道:「可是三小姐方才说……说要嫁……」 林陌染站起身,敛去面上诸般复杂神色,轻声道:「走吧,回王府。此间事,我们谁都管不了!」 这几日,林陌染一边和林奕张罗着玉石展览的事,一边盘算着怎么将燕肃祁的阴谋,和赵家的诡计转告燕乐晟,然而后者却迟迟不露面,就连一向神出鬼没的辰靳,也不见踪影。 没过多久,却等来了北燕皇宫的邀请。木边夹亡。 为缓解朝中这几日平定逆贼的紧张形势,太后决定于清明这日,在宫里举办灯会,为北燕子民祈福平安,所有命妇都受邀入席。 这意味着,她又要和赵婉莹同时进宫。并且,又要见到柳太妃那个妖艳的女人。 可她没想到的是,原是祈福的灯会,最后竟然会演变成一系列悲剧的源头。 皇家园林,清明灯会,觥筹交错。 林陌染梳着近香髻,斜插一支喜鹊登梅簪,鬓边压着绢制翠柳枝,正应了清明头戴柳的习俗,景色相宜;额边则点缀着六颗小巧的白色琉璃步摇,与三瓣黑色梅花一黑一白遥相呼应,更添一分妩媚。 身上一袭云烟衫配青绿瑞草云鹤纹凤尾裙,外罩一件白地花缎女披。一身富贵又清爽,衬着那一张芙蓉似的鹅蛋脸,活脱脱一个下凡的谪仙,清高冷艳集一身,完完全全将身着一旁紫缎八幅裙的赵婉莹给比了下去。 阿九穿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绛色对襟绸短襦,老远见了她,只是眨眨眼,并不敢明目张胆过来见礼。只因受苏相一事的牵连,如今翰林府女眷各个都正襟危坐,不敢和任何人攀谈。 论品级,阿九在众多命妇中是最高的,林陌染也不避讳,便在她旁边挑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 阿九将头侧过来,低声提醒,「方才又见着你府上那个侧妃,与柳太妃在后面嘀嘀咕咕,不知道说啥。」 林陌染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笑,「阿九不必担心。我自当提防她。」 自那天几句话将赵婉莹气走后,她就没想过赵婉莹会放过她。一日得不到正妃之位,赵婉莹是不会消停的。 酒过三巡,太后率领众人诵祈词,放花灯,一时间湖面上星星点点全是荷花样的小灯,顺着水流摇摇晃晃漂入护城河,最终汇入宫外的江陵运河。 林陌染在花灯上写了字,正准备随在阿九身后将花灯放入河中,没曾想小瑾却偷偷溜过来,将手里的一盏灯递过去,悄声道:「晟哥哥让我给你的,说要和你一起放!」 燕乐晟和百官在政阳殿饮宴,放花灯不在他们的宴会进程中,顶多是一会儿她们的花灯飘到政阳殿附近时,他和百官会分神在两岸看一下。 她便笑着拿过来,一看,顿时乐了! 燕乐晟在花灯上写的一句诗,不是旁的,竟然也是她写在花灯上的那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小瑾偷眼一瞧,乐得笑不拢嘴,「你和晟哥哥真有默契啊!想的诗也是同一句!」 林陌染白一眼,心中笑着,嘴上却呛道:「这有什么默契不默契的。这首诗原本写的就是放花灯,最最应景,想必很多人都同时想到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花灯连在一起,并排放入水中。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两盏花灯被水流荡漾得歪歪扭扭,却始终没有分开,一路行到了临近政阳殿的位置,她还依稀见着两盏灯宛如并蒂莲一般紧紧偎依在一起。 再远些,就看不见了。她却暗暗希望着政阳殿上的某人,一不留神回头一瞥时,能看到这两盏相依相偎的花灯。 放了花灯,太后先回去休息了。大领导不在,底下命妇们的交流就随意起来,阿九拉着她四处结识朋友。 她时刻提防的柳太妃和赵婉莹,没想到这两人一点异动都没有,倒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家公子请你到西南角凉亭小叙。」 林陌染看着面前这个面生的小丫鬟,直觉地皱起了眉,「你家是谁家?」 小丫鬟不卑不吭应道:「奴婢的主子姓赵。」 林陌染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可是辰靳?」除了他,她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就连辰靳,恐怕也是奉了燕乐晟之命。 然而面前的小丫鬟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立着,等她一同前往。 林陌染和黎笙对视一眼,自己当先走在了前面。 黎笙故意拉开一段距离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只是远远跟着。 待走到西南角那处凉亭,远远看去,果然有人站在夜色中。 只见那人一袭白袍朗朗清风般俊朗挺立,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某物。 待走到近时,林陌染才猛地看清,他手中把玩的那物不是旁的,竟就是她亲手放入河中的一对花灯! 再抬头一看,这人哪里是辰靳!分明是位面目清冷的陌生公子,只是容颜和辰靳有几分相像罢了! 第三十八章 那人见她一脸惊讶的神色,突然勾唇邪魅地笑了。 不见如何行动,身影已如片叶般飘忽而至,猛地一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冷笑道:「几日不见,夫人便不记得在下了?」 林陌染浑身冰冷! 是他! 那日在昆山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眼前这张脸却让她印象深刻!和辰靳有着同样的冷峻线条,笑容中都夹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邪魅。 林陌染试图挣脱他的手,冷然道:「赵二公子。已婚男女私下相见,若是传出去,影响不好吧?」 闻言,赵楚珩竟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嘴角一扬,却吐出了一句清冷的话语,「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不说出去,就没有人会知道;而你……你以为,今晚来了这,我会让你回去?」 林陌染颦起眉,「赵二公子想要囚禁我?!」 「不不不!」赵楚珩失笑,将她手腕一带,猛地扯到自己身前。健硕的身体像一堵墙似的,将她逼迫到凉亭一角,目光似笑非笑锁着她,道:「九王妃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既然你来了。今晚就别想活着回去!」 林陌染瞬间瞪大眼睛! 还未来得及反应,这人竟然二话不说,手中用力,突然就将她整个打横抱了起来,堪堪压在凉亭的围栏上! 她的半边身子顿时悬在半空!只要他这边一放手,她就会像个石头一般砸进水中! 「你要做什么!皇宫园林,是容得你放肆的地方?!」 赵楚珩笑容中的讽刺意味更加浓厚,「皇宫园林?哼!只要再等数月,这北燕就是我赵家的天下,这里就是我赵家的皇宫!九王妃,你说……容不容得我放肆呢?」 「你!果然要谋反!」林陌染一手拼命扯着他。挣扎着要将身子缩回去! 赵楚珩突地上半身俯低,整张脸瞬间凑了过来,只差几寸,就要吻上她的鼻尖!灼热的鼻息,一寸寸锁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在渐渐变得沉重而紊乱…… 「真可惜……」赵楚珩深深埋首在她颈窝间一嗅。再抬头时,目光微眯,蕴着几分迷离,「如果你不是燕乐晟的女人,说不定……我会忍不住就在这里办了你!」 林陌染狠狠打了个寒颤! 这人就是个虐待狂加xing欲强! 「也罢,看在你将死的份上,少爷我再跟你多说几句。」赵楚珩咪咪笑着将她半身拉起几寸,凑到她耳边似吻似咬地边斯磨边开了口,「老头子其实不准我除掉你,因为我哥那个痴情种,竟然心心念念着要等谋反成功后,将你抢回府当女人!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林陌染你就是个祸害!」 说到这里,他磨了磨牙,忽地一口咬在她脖子上。狠狠地碾磨了几下,再抬头时,脸上露出变态的快意,又续道:「我让王府那贱女人暗中帮忙传个东西,差点被你中途劫了……好吧,这是天意,我赵楚珩认了!派刺客去刺杀皇上,被你识破,刺杀失败……好吧,这是我故意告诉你的,我也认了!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阻止你妹妹嫁给我!」 他抬手猛地拽了一把她的发,扯落几根发丝!林陌染疼得直咬牙—— 看到她这副模样,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又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 一按之下,薄唇狠狠欺身而上,就要吻她的唇! 林陌染哪里肯乖乖被他袭击!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就是一扬,准备一个巴掌狠狠扇过去! 不料他反手一挡!这一次,干脆将她两个手腕同时反锁在身后,大手一压,再次将她上半身反转按在了凉亭的围栏上! 被按压的同时,下巴也猛地磕在石砌的栏杆,疼得她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来到这个世界,她还没被这么欺辱过!可恨她如今竟然一点反抗的办法都没有! 赵楚珩也倾身附在她鬓边,冷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可还记得它后两句是什么?」 林陌染心中一悸。 她隐约忆起了后两句,脑海中顿时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不等她开口,赵楚珩已经替她吟诵了出来,「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你还天真地以为,这个花灯是为你放的吗?」 不……林陌染紧紧皱起眉!不可能! 赵楚珩满意于她隐忍的神色,笑意更加阴冷,淡淡道:「我还记得去年清明灯会,燕乐晟可是直接撇下大臣,直奔后花园,就为了同她一起放花灯……怎么?今年他只是让人把花灯给你,却没有亲自过来同你一起放?」 他冷笑,反手勾起她的下颔,让她目光只能望向他,望向他眼里漆黑如墨的阴沉。 赵楚珩也用那一双凄冷的眸子,带着点可怜的神色凝望着她,冷冷续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写的可不是这一句,而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呵!你……可觉得失望?」 不!那都是他的过去了!她说过,不会在意他的过去,他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他,都是由过去的经历一点点打磨而成!她怎么能还揪着他不能更改的过去,去怨恨现在的他呢? 可是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去年在这里,他还拥着另一个女子,对她说着深情的话,陪她一同放漂同样的花灯,写下一句他只愿对她一个人说的话……心就会胀痛发酸! 她可不可以不要听! 赵楚珩的冷笑就像魔音一眼灌输到她耳中,如今,他一只大手已然不要脸地探入了她的裙下—— 「怎么办?」他的语气听上去竟似十分苦恼,「看见你这可怜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把你变得更加可怜……」 他的大手渐渐往上游走,隔着她的亵裤,一路向她那处神秘地带进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富有挑逗性。 「只要你点个头……」他在她耳边满足地喟叹,「临死前,我会尽我一切所能满足你!」 「我保证……」他深深地吻下去,顺势挑起了她的裙角,「让你此生无憾!」木妖尽划。 林陌染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发狠地推搡起来,身上压着的男人却纹丝不动! 难道只能任由他将自己轻薄!前往地狱,还要带着不清不白的身子?! 如此绝望! 正无助时,岸边忽然传来一声娇唤! 「赵楚珩!你还同她废话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她淹死在湖中?!」 是赵婉莹…… 她和柳太妃为了除掉她,竟然不惜冒着暴露她们和赵家关系的危险……如果今日赵楚珩私闯皇宫后院被发现是她们授意,纵然不是死罪,也是活罪难逃! 「楚珩。」柳太妃柔柔的声音开了口,「快把她解决掉吧……我不想看到你和她挨得这么近。」 赵楚珩淫淫一笑,「呵!姘头吃醋了,这可怎么办?」 柳太妃噙着薄怒,「又说荤话!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和一个相貌如此奇怪女子在一起,平白辱没了你那张英俊的脸。」 赵楚珩忽而俯在她耳边沉沉一笑,道:「她的身子可没你的香,这小腰也没有你的摸起来软!」 林陌染恶心地呛了一下。 第三十九章 下一秒,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上半身一直压制着她的力量,突然就消失了! 「唔!」慌忙中她只来得及屏住呼吸! 紧接着「噗通」一声! 她一头栽进了漆黑的湖里! 幸好他们都不知道她会水。赵楚珩也只是匆匆往湖里瞅了一眼,就整了整衣袍,站到了岸边。 「她死了吗?」赵婉莹不放心地往湖边望去。 四周太黑暗,湖心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一圈圈涟漪无声地荡漾。 太平静了!难道林陌染连扑腾都来不及,就死死沉了下去? 柳太妃皱了眉,也扭头问身边的男人,「楚珩,她就这样……死了?」 赵楚珩耸耸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你只让我负责丢她进湖,又没说让我溺死她。本来我还想着先好好尝一下她的味道,你倒好,急得跟什么似的!这么好的女人,可是浪费了……」 柳太妃嗔怨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玩女人!你一颗心都要溺死在女人香里了!」 赵楚珩邪笑地两手环上她的腰,无赖道:「那今晚你便让我死一死!就上次那个姿势!从后面……」 「啊!!」 他话还没说完,站在湖边的赵婉莹忽然一声大叫,整个人就往湖里摔了下去! 死沉沉的,一点扑腾的水花都没有!仿佛被什么东西一路拽着,拽去了湖底! 「不好!」柳太妃的脸惊恐变色,「林陌染变作水鬼,来勾魂了!!」 赵楚珩嘲讽地「嘁」了一声,道:「下回想淹死谁前,先打听清楚了,对方会不会水!」 柳太妃一愣,突然更加惊恐,「不能让她活下来!她知道了那么多东西!」 赵楚珩三两下脱下外衣,冷冷哼道:「看我不下去弄死她!一会儿有人过来,你就说赵二公子刚好赶来,下水救人了!别让其他人看出破绽!」 柳太妃急急点头,催促地推了他一下,「快去!快去啊!」竟是半句不提救赵婉莹的话。 赵楚珩一个扑腾扎入水中。 原本渐渐平息的涟漪顿时又一圈圈四散。 林陌染沉在水中,身旁是被她死死拽住的赵婉莹,因为没来得及憋气,后者窒息得眼珠子都快炸出来。 她估摸着上面的人应该以为自己已经死透了,才缓缓地松开手。将赵婉莹往湖面一推,自己跟在她后面悄无声息地游了上去。 肺部的空虚,已经没办法支撑,再多过一秒,她就会溺死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湖中。 头顶上的湖面只有一寸,只要伸出手臂,她就能感受到那充沛的空气! 「噗噗」赵婉莹率先冲出了水面,竟然还能挣扎着游向岸边。 还不错!省得她还得费力去救她! 林陌染探出脑袋,满足地吸了一大口气,也准备展开手脚往岸边靠拢—— 冷不防,就在此时,脚下忽然被一个冰冷的东西缠住! 凉得刺骨!缠绕的力度如此狠戾!木见边号。 她吓得一个气息不稳,半口气卡在喉咙。整个人顿时就被拽着沉了下去! 那一口用来救命的空气,竟是倏忽就从喉咙转了个弯,变成了水中几个毫不起眼的气泡! 她要缺氧了!! 林陌染用力蹬脚,想把那个鬼魅的无声无息的东西踢开。 不料一个暗影忽然猛地从湖底窜了出来。一把拉住她—— 抬头一看,一张冷魅狂狷的脸! 是赵楚珩!他又追来了!他要杀了她!! 不!奋力求生的林陌染,突然之间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挣扎里,竟然在水下挥舞起自己的手肘,一个猛力顶了过去! 赵楚珩借着水流,轻易地将她挡下—— 然而就在此刻!林陌染突然另一手从发髻中一抽!三寸长的簪子宛如利刃般,寒光一闪,刺入了来不及防备的赵楚珩的左臂! 「唔!」昏暗的水流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呼痛!一直紧紧抓着她脚腕的手瞬间卸下了八分力度! 逃生!这是机会!不能再错过了! 林陌染一瞪腿,迅速往水面窜了几公分,然后灵巧地一摆腰,换了个方向。避开赵楚珩所在的位置,猛地半身跃出了水面! 张口就是深深地呼吸! 这种死里逃生的过程让她精疲力竭,趴在岸边,压根没有力气往上爬—— 可是容不得她! 一把娇媚的声音带着冷酷的狠绝,立刻在她头顶响起。 「竟然还没死!」 林陌染长叹一声,抬头望去——柳太妃那张半隐在黑暗中扭曲无比的脸。就在自己身前,一丝阴测测的笑意自那办勾起的丰润肥唇边漾开…… 「饶了我。」她苦叹不已,第一次下意识地想要求饶,「要皇上,我给你!要正妃之位,我给!要林家的金银财宝,我统统都给……」 说到最后,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给什么了。如今她上气不接下气,只想闭口闭眼好好睡一觉。 可是柳太妃冷眉一扫,哼笑道:「现在我只想要你的命!」长长的指甲就往她面上扫去! 林陌染好生苦恼! 这些女人只要还有一口气,满心满眼就想着斗这个斗那个,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好好歇息啊!大牌明星接了几部戏后都要放长假的!难道下次穿越前,她还得找一个靠谱的经纪人,先把休假制度给谈一谈? 脑子飞速转着,动作也没慢下! 一个翻身躲开柳太妃的攻击。顺势上了岸。为稳住身形,她还伸手拽了一把柳太妃……没想到就是这一拽,拽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来! 巴掌大小,檀香打造,样子古朴却难掩华丽。 林陌染一掰铜扣,「啪」的一声,盒子裂开两半—— 紫缎之中,躺着一枚精致的玉符。光滑的玉面上,只用行楷刻了一个字:陆。 她瞬间明白! 舍五推七!不是指位置!而是指这个物品!就是陆!北燕朝廷禁军,陆离军! 她猛地抬起头,讶然失色,「你们竟然偷兵符!」 「马上给我!」柳太妃大惊失措,抢过来就要夺! 林陌染一个转身就要闪开,不料一脚踩到身后什么东西,紧接着后颈一疼—— 她猛地全身一颤,摔跌在了地上! 天旋地转之际,扭头看清了身后,一身湿嗒嗒的赵婉莹,手里正举着一个青铜烛台…… 真狠啊!用烛台砸她…… 柳太妃阴冷地笑着,蹲了下来,先一手将兵符沟回去,藏好在怀中,然后长长的指甲就比划着,按在了她的脸颊上。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长得不如我,却偏偏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她恶毒一笑,忽然忆起什么般,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附在她耳边,像条毒舌似的吐着口中蛇信子,道:「我猜,许是因为你这张脸,和柳琦长得一模一样!」 被行刺那日,林陌染就知道了,早已死去的乾罗国国主柳琦,除了没有她额上的胎记外,面容几乎与她一个样! 如今听到柳太妃这样说,不禁哑然失笑,「你下一句该不会是想说,他是因为我这张酷似柳琦的脸,才对我青睐有加吧?」 柳太妃顿时一滞! 第四十章 林陌染忍着后颈的痛,头晕目眩四肢麻木之下,拼劲了力气就是一阵笑,「有这张脸总好过没有,所谓爱屋及乌,我多多少少总能靠这张脸分得一丝宠爱。而你……想必你和柳琦真是从头到尾没有一处相像,不然他也不会连正眼都不瞧你一下。」 「你闭嘴!」柳太妃猛然绷直了手指,长指甲朝着林陌染的脸颊狠狠就是一划! 「嘶!」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她林陌染就是现身说法。可是身体已经动不了,若在口头上还不恶狠狠地反击一把,这憋屈她实在忍受不了! 赵婉莹匆匆过来拦住,「柳姐姐!这毒妇最是懂得用言语挑衅人!我和二姨娘当时没少吃她的亏!你切勿要上当了!」 柳太妃青着一张脸,冷笑,「人都快死了!还怕她作甚!」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猛地一把抽出了头上的簪子,尖锐的簪针抵在林陌染的锁骨上,恶狠狠笑道:「你知道我偷了兵符,还知道我和赵二公子私通的丑事,我柳沁今晚绝对饶不了你!」 她用簪针比划着,从林陌染的前胸一直到腰部,扭曲的笑意漫上她的脸,「如果我挑开你的肚兜,再从你的胸口扎进去……或者在这里划一个血红的梅花!」 赵婉莹都被她吓得捂住了嘴,「太妃娘娘!你……」 柳太妃猛地一吼,「你闭嘴!再吵,我连你一块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撺掇那老道士去太后宫里偷兵符,你逼二姨娘将身子给他!呵呵,一个西域商贩之女生的庶女,还妄想着当正妃!」 「你!」赵婉莹又气又惊,一时间竟有些不认得眼前这个女人究竟还是不是人,亦或是个可怕的恶魔! 她远远地望向湖面,希望能找到赵楚珩,一起将柳太妃说服。可是漆黑的湖面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泛上她心头。 赵婉莹不安地拽了拽柳太妃衣角,低声劝道:「柳姐姐?太妃娘娘……我们还是快走吧?」 柳太妃一把甩开她,阴冷惨笑,「走?走去哪里?去昆山?守着那个早就死透的老男人?」 赵婉莹捂住了嘴,「太妃娘娘!你疯了!那是……是先皇啊……」 「闭嘴!」柳太妃忽然疯狂地一挥簪子,恶狠狠的目光充血外凸,「不准叫我太妃!我恨那个老男人!恨他夺了我的身子!恨他明明说要将我迎入宫给他当儿媳当太子妃!却临时将我和德妃掉包,把我娶进了皇宫!我恨德妃!如果不是她,陪在燕乐晟身边八年的人,就是我……」 她越说越是凄惨,最后声声如夜鸢泣诉,又如幽魂啼哭。 一旁的赵婉莹,和躺在地上没法动弹的林陌染,则是越听越心惊动跑! 原来当年的真相是这样…… 赵婉莹猛地后退,大惊失色,「所以杀德妃的人……是你?!」 柳太妃阴测测地抬起头,一双眸子像鬼火一眼飘忽不定,哑声笑了,「是我。我早就梦想着有一天能亲手杀了她……我还梦想着,要杀了燕乐晟身边所有的女人!」 林陌染哼笑一声,淡淡地替她补了一句,「所以柳妃也死了。」 「你杀了那么多人……」赵婉莹又惊恐地退了一步。 别看她平时宅斗冷酷得跟女魔头似的,其实她根本就不敢杀人,更不敢面对杀过人的凶手!退了几步,见柳太妃并没有扑上前杀她的意思,脚下猛地一动,她转身就奔入黑暗之中! 真好!林陌染余光追着她的背影,心想,她逃可以,倒是边逃边喊救命,把人群给吸引过来啊…… 柳太妃像个侩子手似的,举着一把长簪针,青色的眸子像地狱之火似的凝着地面上躺着的她,「在你死之前,我要先毁了你这张脸!」 说罢一针挥过来!先挑断了她脖子间绑肚兜的锦带,一把扯开—— 原本就湿透的身子,这下更加凉快了! 可怜林陌染没有力气,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逐渐将自己的外衣撕碎剥去——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粽子,被一层层剥开外面的皮,露出里面白色的肉! 原来粽子被吃的时候,就是这么害臊羞涩的感受!这么惨无人道?! 可是被一个男人剥成这样还挺正常……如今她竟然被一个女人给剥成这样!这叫什么事! 三两下,她的肩膀已经暴露在外,浑圆半隐半现。 柳太妃突然不再剥了,猛地举起手里的簪子,往她左胸受过伤的地方,就是一针狠狠扎了下去! 「唔!」剧痛猛烈袭来! 皮肉被撕开的感觉,如此真实,叫人全身都跟着抽搐! 林陌染闷声一阵颤抖,刹那间疼得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然而柳太妃竟然不给她喘气的时间,又举起了手。第二针狠狠刺入了她的右肩锁骨!直接挑破了她的经脉! 这一次她已经痛得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纷飞的血沫——她的血,正沿着被柳太妃刺破的伤口汩汩流出—— 要死了吗?林陌染悲剧地想……还好这条命是借来的,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可是覃婆不会让她还吧? 猛然之间,肋下又是一阵剧痛——柳太妃一脚踢过来,将她踢向湖边,凤回首尖尖的鞋面刺得她皮开肉绽! 「噗通」一声! 她终于像一块染满鲜血的破布般,被柳太妃这个恶魔给推进了水里。 水下一片漆黑,红色的血液像染料一样,成絮状渐渐散播开去……就如她的意识。渐渐涣散…… 就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猛然被拥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大手牢牢地扣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捧起她的小脸,惊慌失措的眸子紧紧锁着她——突然。唇上一烫,那人狠狠地吻了下来! 温热的空气瞬间充盈了她的肺部! 可是还不够,她还想要更多! 林陌染张开手搂住对方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像孩童一样拼命地吸允着他传递过来的空气! 那空气中,有股温润的、带着松木香的、熟悉的味道。 「燕乐晟……你终于……来了……」 她才喊了一句,那人猛地一颤!下一刻,用力将她往怀中扣紧,脚一瞪,就往岸上游去! 湖面之上,柳太妃焦急地洗掉手上血水。一把将簪子丢进湖里。 守在岸边片刻,琢磨得差不多了,这才扯开嗓子喊:「救命啊!来人啊!九王妃掉湖里了!」 她原以为要等好一会儿才会有人过来!然而没想到,才喊了一句,突然四周灯火大亮! 就好比她在黑暗的舞台中演了一整晚的独角戏,灯亮时。才猛然发现,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围观她的人! 心下一沉!她知道自己中计了! 柳太妃惊恐万状地捂住了嘴!惊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眼睁睁看着就在自己推林陌染入水的不远处,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燕乐晟,一身湿淋淋的,从湖中走了出来,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湿淋淋的人,林陌染。 他竟然亲自下水去救那个女人! 身为九五之尊,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如此奋不顾身! 第四十一章 燕乐晟看都不看柳太妃一样,先焦急地唤来太医,亲眼看着太医开始为林陌染包扎伤口,确认已无大碍后,这才站直身,目光冷冷地转向了柳太妃。 怒火滔天,一脸阴冷!那震强烈的一触即发的怒火。狠狠将她灼伤! 他迈开大步,几步踱到她面前,带起一股冷冽如刀的风!刺得她身心又冰又疼又麻木! 「偷兵符!杀皇亲!通奸!」 他一字一句清晰狠戾地念出她所犯下的罪行,那双冷峻的眼眸,仿佛一把剑,早已将她千刀万剐! 柳太妃感到一阵无力的绝望……她慢慢地、颤抖地跌坐下来,目光毫无光彩地凝望着那片湖水,心仿佛已经死去,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来人!」头顶上,那把一向温润沉稳的声音,如今没有丝毫温情可言,冷冷地宣判出她的结局,「将柳太妃押往昆山,处极刑,殉葬先皇陵!」 魏喜领着几个侍卫走过来,先将她怀中藏好的兵符搜出来,然后漠然宣布:「柳太妃勾结逆党,背叛朝廷,杀戮皇亲,冒犯帝室尊严,和宫外男子通奸,淫乱朝廷,犯下谋叛、不道、大不敬、内乱四条大罪!处剜目烙手极刑!身殉昆山先皇陵!」 柳太妃被几个人架着,拖了起来。 她双脚不稳,披头散发,狼狈之极!然而被带走前,她忽然猛力一个扭头,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了林陌染,「他一直在这里等着,眼睁睁看着你被我扎成血人,眼睁睁看着你被我推下水差点溺死!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救你!呵呵呵!林陌染,你看清楚了吗?这是他布下的局,为了抓我,用你做饵!知道饵是什么下场吗?被撕得越碎,猎物就越大、越兴奋!设套的猎人,就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林陌染面色一凛。她想起方才在水下,她说他终于来了的时候,他猛地一颤…… 余光飘向了燕乐晟,后者忽然烦躁地蹲下来,惊慌不安地望着她! 柳太妃被拖着一路跌跌撞撞远去,声音也渐渐变小,可是在这静寂的宫墙内,还是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脑海。 「燕乐晟,你要用来救柳妃的东西,就在你眼前,你竟然一直都没发现,还当成宝贝来宠!哈哈哈!还有林陌染!我诅咒你!诅咒你终有一天会死在最爱的人手中……」 黑暗中传来魏喜一声冷哼,然后是骨头撞击的闷响! 那股魔音般的喊叫也戛然而止—— 林陌染缓缓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前是燕乐晟不安到极点的一张脸。 「我没……」他张口欲辩解! 林陌染疲惫地摇了摇头,「别……」 这种时候,说什么解释都仿佛是掩饰,还不如不说。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夜,她躺在沉雪坞的榻上,梦到了柳琦那张同她相似的脸。木见岁血。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柳琦的哭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折磨着她……梦到最后,似乎又变成了她的哭诉,那些施加在柳琦身上的痛苦,变成了她的痛苦。 头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 不知怎的,耳边又响起覃婆那天说的话:「八命全舍,主命独留,方成仙身,你可害怕?」 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什么……然而猛然之间!就仿佛身子被分离了一部分出去,她轻飘飘地往空中升腾,又猛地摔醒在榻上! 「呼……呼!」她剧烈地喘了几口气,才从这奇异的梦中缓过来。 就这么迷迷糊糊昏睡了六天,身上的伤才结了痂,被太医允许下地行走。 然而没想到,她才费力地走到沉雪坞院子口,就和从外面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夏雪装了个满怀—— 毕竟身子弱,林陌染瞬间就被撞倒在地,屁股和硬邦邦的大地亲密接触! 「哎哟!」她轻唤一声。 然而夏雪这次,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抢过来扶她,而是愣在了当地! 林陌染心眼一提!咋见对方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思。 这种神思,她在很多人面上都见过。余嬷嬷将她带入德妃的院子时;赵婉莹给她送毒点心时……可是她怎么也没办法把夏雪和前两者联系到一起! 这时夏雪才似突然醒悟过来般,一弯身将她搀扶起来,恼得连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看把奴婢给急的!都忘了扶娘娘起来!」 林陌染顺势一笑。没有揭穿她,而是望着她手里的红布包,「这么急急忙忙的,是去买这个?」 夏雪淡淡一笑,「可不是!娘娘昏睡那几天,云雀阁那边传出喜讯,说是侧妃娘娘怀孕了!可是不知怎的,进宫那晚就染了风寒,太医说胎象不稳。奴婢今日便自作主张,替娘娘上了一趟昆山,为侧妃求来了一对保胎的镯子!」 她说罢,小心翼翼将红包掀开一角,是个款式大方端庄的银镯。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镂空的细小花纹。 林陌染点点头,「既然求来了。你便替我送过去吧。我这些日不舒服,改日再去看她。」 夏雪应了声,扶着她就进了屋。 只是这几步路的距离,林陌染却分明觉得,身边扶着自己的这个人有些陌生。 赵婉莹有了身孕,她竟然会这么好心地眼巴巴上昆山替人家求镯子保平安?这还是当年那个被她带进府,与她同仇敌忾的夏雪吗? 林陌染定了定神。许是这些天只顾着和黎笙探讨赵家的阴谋,把她忽略了,才导致如今两人间生分起来。这诺大的王府,要是连夏雪都靠不住,她身边可真没几个能用的人了…… 林陌染一边悠悠地走。一边和夏雪闲扯着。 夏雪一歪脑袋,忽然道:「许妈妈前些天又回了一趟林府,说是三小姐要出嫁,府里忙不过来,二夫人请她去帮两天活儿。」 一想起那个变态的赵二公子,林陌染就兴致恹恹。也不知道那晚他躲在什么地方了,竟然没被人发现!随口问道:「萱儿的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 「许妈妈说就是两天后。」夏雪道:「赵家为了喜庆,还特意请求皇上,宽恕柳太妃三天的时日,让太妃娘娘可以在昆山为新人祈福完后再身殉……」 林陌染淡淡一笑,「赵家对这个庶出的二公子,倒是宠爱。嫡长公子都未娶呢,庶子先娶了不说,还要劳烦太妃娘娘在人间多耽搁几日。」 她转念一想,又笑,「不过,这倒是给了我一些时间。」 夏雪不解,然而片刻后却又什么都没问。 主仆俩就这么无话找话地往前走。越到最后,林陌染心中越生出一股子低落。从前夏雪不明白的时候,都会缠着她追问。而如今,她故意将话说一半,夏雪却学会了不去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夏雪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形的墙。她竟然没法走进对方分毫。 到了傍晚,消失许久的余嬷嬷来了。 「柳太妃如今关押在昆山帝王陵,太后让老奴来问一句,娘娘是否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林陌染一愣。她下午才想到,既然柳太妃被宽恕了三天后才死,那么她倒是可以趁机去见她一见……没料到太后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第四十二章 余嬷嬷见她微微动容,便淡淡添了一句,「有些事情,娘娘还是亲口问清楚为好。若是由那人带进棺材里,这疙瘩可就要杵在心里一辈子了。」 林陌染心知有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人命又不比指甲,断了还能再长。 她迈了迈脚步,可是这一迈之下,又猛地收了回来,眼睛一转,「若是她骗我呢?」 余嬷嬷一时无言以对。 林陌染又道:「我还不如直接去问燕乐晟?」她兀自笑了笑,道:「你说对吧?」 谁知余嬷嬷冷冷地摇了摇头,「皇上不会见你的。」 「为何?」林陌染觉得今晚的自己有点明知故问。 果然,余嬷嬷略有些鄙视地看着她,道:「因为林府倒向了赵家。」 因为林博把最宠的女儿嫁给了赵家的二公子,不管林博是否情愿,从明面上来看,他都已经选择了赵家的队伍。而赵家,为了区区一个庶子的婚事,竟然公然挑战皇权,要求皇上宽恕一个他亲自下令处死的人多活三天…… 林陌染低语,「可是他答应了。」 余嬷嬷续道:「可想而知,皇上应是有不得已之苦衷。而他越是不得已,就越是……不情愿。」 「对林府的怨也越深。」林陌染叹气。古往今来,帝王都是这样的,唯我独尊,鲜有体谅下臣的苦衷。 「走吧。」林陌染道,开口正想唤黎笙,然后话到嘴边,一想,又改成了夏雪。 马车载着她和余嬷嬷在昆山昏暗的山道上穿行。道路两旁新设了专为帝王陵而点的长明灯,蜡烛的光线飘忽不定,一闪而过间,弥漫着一股幽静悲伤的气息。 看得林陌染心情有些复杂,干脆放下车帘,望向余嬷嬷,良久,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余嬷嬷似快要睡着了,沉沉的眼皮一抬,视线对上来,「老奴说了,娘娘会行?」 林陌染轻轻一笑,「只要你不是说林府,我都信。」 余嬷嬷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却缓缓开了口,「我是赵家出来的,陪嫁进了宫。赵家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自四岁被卖进赵府,这颗心始终是向着赵家的。前三十年,我一心随着太后;可是后来,我知道,她虽然还姓赵,但已经不是赵家的人,而是燕家。她心里只有先皇,只有两个皇子,赵家与她的养育之恩,她转身就能忘得彻底。可是我没有。我这一生不负她,亦不负赵家。至于你……」她淡笑续道,「只要你不触及到赵家的利益,我都不会将你赶紧杀局。」 林陌染默然。德妃是赵家的,所以在水云榭,余嬷嬷将她领入德妃的圈套;当得知赵家意图谋反后,所以她急着要回宫回太后身边,去助赵家偷取兵符;所以她才会在发现沉雪坞窝藏了男人时,第一时间将燕肃祁喊来捉歼,就是为了除掉她…… 「我不是好人。」余嬷嬷又补了一句,「你也不是。入了这深宫后院的,好人通常都是最早死的。剩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余嬷嬷在太后清修的小院门前下了车。 如今三道上,只剩下林陌染的马车「笃笃」寂寞地行走在山道上。她有些冷,只好把夏雪也喊上来,两个人相依偎着,就如同刚进王府那一天。可是后来才发现,是心冷,根本暖不回来。 帝王陵。夜深,月凉如水。 几个守陵的侍卫不知去向,蔓延几里的雄伟建筑群静悄悄的,宛如鬼城。 思绪至此,林陌染不禁莞尔,这本来就是鬼城。 只是如今这鬼城里,多了两个活人。一个她,一个柳太妃。 柳太妃已经被剥夺了妃位,如今身穿一袭脏兮兮的破布裙,依稀可辨是推林陌染下湖那天用来当做底裙的。 她缓缓走进去时,柳太妃就像个傻子似的坐在陵寝主室的一具空棺材边。 空棺材上悬着两幅空画像,上绣龙凤祥和。 这是为燕乐晟和他的皇后准备的寝室。 那些守陵的侍卫,竟然让柳太妃到处乱闯,闯到了这里? 这时,柳太妃才似终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头呵呵一笑,又低头把玩起手里的捏着的一根发丝。 跟着林陌染一同进来的夏雪,被吓得连退几步,却是怎么都不敢过来了。 林陌染只好将她留在主室门口,自己走了过去,蹲在柳太妃面前。 短短三日没见,她不相信这个昔日强悍的女人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还记得我吗?」她抽掉柳太妃手中的发丝,迫使对方抬头看着她。 不料柳太妃抬头猛地瞪了她一眼,忽然就像个受惊的小兽般往后一摔,连窜了好几步,口中一叠声惊恐地喊着,「鬼!鬼!!」 林陌染皱起了眉,缓缓地作出一个无害的动作,走过去,「我不是鬼……」 柳太妃浑然不听她口中说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后退,一直喊着,「鬼!死了……是你!!」 林陌染停下脚步,眯起眼,试探着问道:「我是谁?」 「柳、柳琦……」 林陌染心中一动,继续逼问,「柳琦是谁?」 柳太妃却似根本没办法再回忆了!一脸惊恐万状的神色,猛地站起来就往一旁的耳室连滚带爬飞奔而去—— 林陌染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耳室同样装饰华丽,然而不同的是,这里只有一具棺材。 可是林陌染只稍抬头看一眼那棺材旁的壁画,就明白过来——这是柳琦的陵!那壁画上,画着她的生平,从乾罗国灭被俘虏,到入宫成了燕乐晟的嫔,到盛宠时伴在燕乐晟身边坐看台下莺歌燕舞,两人甚至还同骑射猎…… 太扎眼!林陌染别过头去,不想再继续看她和燕乐晟曾经又多恩爱。可是冥冥中又有种错觉,这些地方,这些事,她似乎都能感应到,就像从树干延伸出去的枝条被微风拂过时,树干也能感受到微风中夹带的花香。 在她陷入沉思时,柳太妃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一把将扣在柳琦棺材上的盖子给推开了!不可思议的是,这么重的实木盖子,她竟然凭自己蛮横的力量,给整个推掉在地上! 林陌染倒吸一口冷气,还以为棺材中的那具尸体会顷刻间坐起来和她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间棺材仍旧只是静静地蛰伏在那里,才知道自己被盗墓小说荼毒得有多深。 她小心翼翼探过头去,眼见柳太妃也和自己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心中了然。柳太妃是在确认棺材中的人没有跑出来,面前这个只是一个和那人长得很像的人而已。 棺材中,柳琦静静睡着。 温婉静美的容颜,一如生前。 从林陌染这个角度望过去,那果真是一张和她自己的脸极度相像的容颜,只除了额间的三瓣梅花。木肠状巴。 无数次照镜子时,她其实都想过,若自己的脸上没有这黑乎乎的胎记,会是什么样子? 就是柳琦这个样子。 不是她自恋。这个样子,确实很美。美得世间都难以再寻。 难怪燕乐晟会那么宠爱柳琦…… 在察觉到心中突然泛起的酸意时,她猛地将头缩了回来,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脸,不断提醒着自己,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第四十三章 然而一旁的柳太妃却似乎已经疯掉了。她没办法分清眼前这个和躺着的那个,哪个才是她毕生的仇人柳琦!她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又恶狠狠地打量着那个,目光凶残得像一只正在觅食的野猫—— 然后缓缓地,目光最终凝聚到了林陌染身上。 这只是活的,会动,更具有威胁力! 林陌染暗叫不好!她是来询问柳太妃关于柳琦的事情的,可不是来陪她打架的!如今既然柳太妃已疯,她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闪要紧! 偏头向夏雪投去一道目光,示意她赶紧找人来帮忙! 夏雪目光一闪,眼中流露出瞬间的意味深长,然后一扭头就冲了出去—— 那目光,让林陌染心中一动,忽然不太确定今晚带她来而不带黎笙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而这一边,柳太妃显然不会给她更多思索的时间,一发狠,就整个人扑了上来! 已经癫狂的她,比之在皇宫湖边的那一晚,更加力大无穷,挥舞起簪子来简直毫无顾忌、所向披靡! 林陌染一边躲,一边不知不觉就往柳琦的棺材靠了过去—— 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额间顿时一阵入骨的刺痛! 她中招了! 抬手一抹——鲜血淋淋! 「嘶!真狠!」林陌染伸手就想从棺材里捞几个瓷器往柳太妃头上砸,却不料一滴血从额间滴落,堪堪落在了柳琦的眉间…… 几乎同一瞬间!火辣辣的灼伤感再一次袭来!比误点朱砂的那一次尤甚! 林陌染死死咬住了牙关,一手猛地撑住沉重得仿佛要裂开的脑壳! 痛!比被生生撕开皮肉更痛! 她没有力气应付一旁的柳太妃了,后者更加无所顾忌,又是一簪扎向她那天受伤的锁骨! 林陌染后悔了,她不该来,不该自己一个人来!余嬷嬷根本就是想要她的命! 「呯」—— 谁在耳边挥出了一掌!那重拳击碎胸骨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引发一阵阵嗡鸣!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还完好,没有受伤,证明这个来者击打的对象不是她……脑袋被谁一把捧住了,按进温热的怀抱里…… 在一抬头,对上燕乐晟的脸。 「陌染?你怎样,可还好?」 林陌染回了回神,才发现柳太妃那一簪根本没来得及扎中她,就已经被燕乐晟一掌推了出去—— 如今整个人歪坐在墙角,挣扎着要爬起来。 「我……没事……」她有些不太确定,只因额间那一股疼痛又瞬间消失了,只留给她一阵余悸。 燕乐晟目光担忧地凝望着她,「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若非朕恰好在太后清修的小院……」 林陌染一时有些迷糊了,余嬷嬷难道不是要她死,而是又一次,要燕乐晟在她和柳琦之间做出选择? 「先把伤口包扎好。」燕乐晟急急挥手招来随行太监中懂医术的人给她包扎,边又解下自己的披风拢着她,「一会儿朕亲自送你回府。」 小太监过来给林陌染处理伤口,侍卫们自去搬那棺材的盖子——突然,其中一个低叫了一声。 燕乐晟和林陌染回过头去。 就听见那侍卫诧道:「我的娘啊……柳妃娘娘,醒了?!」 她猛地一震,感觉身边燕乐晟的身子,更是瞬间一僵! 还来不及拉住他,他已经几步越过她,直直走上前去——带起一阵风,将他原本拢在她身上的披风,都给刮了下来! 林陌染颤了颤,觉得有些冷。 她默默地弯下身,将披风抱在怀里,抬头再看时,燕乐晟已经将柳琦整个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小心翼翼拥着那具身体,掏出怀里的手帕,替她擦拭额间被林陌染不小心滴上去的血迹。 一点一点,仿佛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玉器。 林陌染的心,也随着他轻柔的动作,一点一点,悬了起来。 悬得太高,有些缺氧,脑袋很胀,心尖儿很疼。 她思维已一片空白,却不妨碍身体自发做出选择。 林陌染一步步走了过去,在燕乐晟微讶的目光中,在众人诧异的神色间,走过去,抬手轻轻抚了一下柳琦光滑的额间。 就那么一下,肤若凝脂,带着柔软的弹性,还有淡淡的体温。 她就这么站着,站着看着燕乐晟抱着她。缓缓扯开了嘴边一丝笑容。 就像在说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般,林陌染突然笑着问:「你想不想她活过来?燕乐晟,你知道吗?其实我就是九命猫,我能让她活过来,让她回到你身边……你说,这是不是很奇妙的缘分?」 燕乐晟面色猛地一白! 他僵硬地站起来,将柳琦放回到棺材中,两手扳住了林陌染的肩,「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救她……」林陌染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咯咯笑着,「我的脑袋可以救……」 不等她说完,燕乐晟已经飞手一把将她脖子上的刀甩出几米远,眼眸沉着漆黑的光,怒气腾腾地看着她,「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朕不许你死!」 林陌染失神低笑,「你怎么能这般贪心?既想她活,又不许我死……我不死,她怎么能活呢?」 燕乐晟恼怒得快疯了,两手紧紧环着她,脸上一片死灰的白,固执地一遍遍强调:「不许!朕不许你做这样的傻事!林陌染,你听到没?!」 他扳得她肩膀有点疼,额间那股子灼烧感似乎又渐渐袭来,眼前越发模糊不清。 正要让他放开她,燕乐晟的脸色忽然又变了。 从死灰般的白,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脸惊讶,目光深深凝着她眉间。 「怎么了?」她伸手摸去,没有发现异样,然而目光一扫,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惊怖的表情。她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直气息奄奄跌坐在墙角的柳太妃,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笑声。 「消失了!三瓣梅花,没了一瓣!燕乐晟,你还不下手吗?!九命猫已经渡了一命给柳琦,这个时候,只要你一声令下,砍下她的猫脑,给柳琦服下,柳琦就能复活!你忘了你寻它寻了大半年?你忘了你有多爱柳琦?快下手,砍了林陌染的脑……」 她话语中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胸口突然爆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花! 一柄飞刀直直插入她的心脏处——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那颗跳动的心脏击碎! 柳太妃的身后顿时溢出一滩血,染红了画师才绘好不久的壁画。 定睛细看,已然气绝。 这个为爱疯癫一辈子的女人,就这么可恨又可怜地惨死在最爱的人手里。 燕乐晟缓缓收回甩刀的左手,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再睁眼,眸色一片清冷得几近绝情的平静,「所有人,谁胆敢再提一句杀九王妃救柳妃,朕……杀无赦!」 林陌染被他送回了王府。 大半夜的,王府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窸窸窣窣披好外衣出来迎接,跪了一地。 燕肃祁脸色尤其不好! 他在云雀阁和赵婉莹正斯磨到了关键此刻,一声「皇上驾到」又把他吼得半软! 本想说睡下了。草草将自己这位皇兄打发走,没成想弄了半天,实在弄不起来,只得垂头丧气爬起来跪地请安。 第四十四章 燕乐晟压根当这一群人如空气,连满脸怨怼的燕肃祁都不曾放在眼里。怀中抱着半昏睡的林陌染,就这么当着王府主人的面,大步直径迈入了沉雪坞。 夏雪不在,黎笙和许妈妈领着丫鬟婆子出来时,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将人接过放到床上。 安置好林陌染后,扭头一看,皇上没走,杵在那儿一言不发。人们才发现这位当朝天子全身冰冷僵硬得仿佛一尊雕像,就这么绷紧了神色,脸色阴骘黯沉地站在床边。 没人敢上前跟他说话,更没有人敢劝他离开。 被急召而来的太医们紧张兮兮给林陌染查看了身上的新伤旧疤。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看皇上这一脸关心备至的神色,又不敢怠慢,磨磨蹭蹭检查了大半个时辰,才推了一名年长的太医向皇上禀告了实情。 燕乐晟疲惫地抬手,「都退下吧。」 太医们先鱼贯退了出去。其他闲杂的丫鬟婆子,也纷纷被赶出院子。沉雪坞立时清静下来。 燕乐晟又抬眼看了看正在给林陌染擦拭身子的黎笙,哑声淡淡道:「你也出去吧。朕来给她擦……」 让九五之尊的皇帝来给她家主子擦拭身体?黎笙蒙了蒙,不敢违抗,还是犹犹豫豫退了出去。 燕乐晟拾起盆中的手帕,拧干了水。先替林陌染仔仔细细擦去额上细密的冷汗,动作虽然笨拙,显然从不曾干过这样的活儿,好在他耐心十足,就这么慢慢地擦,细细地凝望。竟也将林陌染照顾得十分周到。 如此一晃眼,半夜过去,黎明将至。窗外日晖融融正当好。 魏喜捧着朝服再次赶到时,看到燕乐晟累得趴在榻边水着了,手里还捏着一方帕子,另一手轻轻包裹着林陌染交叉在胸前的一双小手。梦中的神色平静而温柔。 魏喜一时有些不忍心吵醒他们,又捧着朝服原路退了出去,对守在外面的内廷侍卫长,淡定道:「皇上昨晚偶感风寒,为安养龙体,今日早朝取消。」 侍卫长不解地左右扫了扫这明显是王府后宅的院子,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问。随在魏公公后面,脚一踮地,施展轻功直接跃出院墙。回皇宫交差去了。 里屋。 两人一趟一坐静静相依偎,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陆续醒来。 燕乐晟率先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触手温暖,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发烧……咳咳!」话未说完,自己先咳了几声。 林陌染支起半身坐着,好笑道:「你不会是在这守了我一整晚,都没好好歇息吧?」 燕乐晟怕她担心,急忙摇头,「朕不累。」 「不累?不累眼睛肿成这样?一脸倦容,还咳了……」木肠在弟。 燕乐晟连忙起身,担心地握着她,「好了好了,朕这便回宫休息,你不要动气,太医说要静养。」 林陌染瞧见他眼中真真切切的担忧焦急,乖乖闭上了嘴,只是望着他笑。 燕乐晟俯身在她额上轻轻琢了一下,不舍道:「反正早朝也误了,朕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林陌染大笑!还真应了那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燕乐晟听她笑意盈盈,嘴角也是一勾,陪着微笑起来,道:「朕不过为你误了一次早朝,你就这么开心?」 「开心?」林陌染一愣,旋即又大笑起来,「我在笑你呢!不久前说的话,这会儿就有报应了!」 燕乐晟微微侧头,很快想起不久前自己写给她的那句艳词,脸色有些讪讪,又好气又好笑地俯过身去,哄她,「知道笑话朕,怎么不知道报答朕?朕在这守你一夜,就换来你一句有报应?」 林陌染便坐起来,顺手拿了放在一旁的杏仁酥、梅花糕,一股脑塞进他嘴里,边看他一嘴巴鼓鼓囊囊费劲地嚼着,边自顾自笑得开心,道:「多吃点,别客气!本妃赏你的!」 换来他两指轻轻掐了一下她鼻尖,酸麻! 他却在这无比甜腻的味道中,失神沦陷。 「再睡会儿。朕下午就来看你。」好不容易将满嘴的糕点咽下去,燕乐晟深深凝望她一眼,轻笑算是告别,然后转身走出沉雪坞。 沉雪坞外,日光高照。 初夏温暖的气息,合着院中初生新草的清香,扑面而来。他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中的凝重也一点点四散而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卸下心中的担子,一下马车,抬眼便看见辰靳正端坐在政阳殿主殿的偏倚上,见他来了,立马站起来,一脸沉重,往日那股子玩世不恭的浪荡气质,荡然无存。 「我爹打算起兵谋反,拥九王爷为皇。」 燕乐晟面无表情穿过大殿,一掀袍摆,却是坐在了辰靳的上首,并不坐那张龙椅,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悠悠地啜了一口。 辰靳明显焦急难安,一手夺过他的杯子,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优哉游哉地喝茶!早上为何不去早朝,我爹说你沉迷妖色,不务正业,即位两年毫无作为!他快把所有大臣都策反了!」 燕乐晟又拾起另外一个杯子,慢慢斟满了茶,啜一口,眼中神色明灭不定,面上始终那副冷冷的表情,毫无动容。 辰靳长叹一声,「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可知道,那晚我二弟从宫中回来,和我爹关了书房门,密谈了一整夜!」他顿了顿,稳着自己的情绪,「你知道他们出来后第一个决定是什么?」 「哦?」燕乐晟挑了挑眉,依旧语气淡淡,「是什么?」 辰靳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案,「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萎靡不振!他们说,第一个要除掉的人,是林陌染!」 燕乐晟眼中锐光一骤,然而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淡笑问道:「这又是为何?她一介女子,一无兵权,二无政谋,值得你们这般兴师动众?」 「她牵扯着赵家手中最重要的两枚棋子!」辰靳厉声喝道,「九王府,和林府!」声音一顿,又极冷地飞快吐了一句,「她还是你的软肋,你的心尖上的宠儿。」 燕乐晟嗤笑一声,放下了酒杯,脸色忽然变得冷硬阴沉,「赵家以为,除掉她,除掉了朕心尖上的宠儿,朕就会因此一蹶不振,弃朝纲而不顾?赵家还以为,除掉她,林府才会心无芥蒂地完全倒戈?有了林府庞大资产的协助,起兵谋反就能毫无阻碍、勇往直前?」 辰靳一滞,讶然低语,「难道不是?」 「可笑至极!!」 燕乐晟忽然站起,满脸怒容地一挥手袖,将一桌的杯盘茶具狠狠扫落在地! 「哗啦啦」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转眼间,方才还被他兴致悠然握在手中的杯子,就已变成了一地狼藉的碎片。 辰靳捉摸不透他此刻古怪的情绪,正要抬头询问。 燕乐晟又一个转身,轻笑着扬起一双剔羽眉,眸子里方才那股阴骘复杂的神色,已经全部散去,变作一汪明亮的光。 他神色柔软,吐出了一句让辰靳始料不及的话。 「朕想接柳妃回宫。」 辰靳猛地脸色一变,「林陌染怎么办?」 「赵家不是想她死吗?」燕乐晟淡然轻哼,「朕也不能让她活……」 第四十五章 「你……!」辰靳大惊失色,「陌染」他低喃了一声,猛地转头,三两步跃出政阳殿,直奔九王府! 在他身后,燕乐晟冷然看着他冲出殿门,拧紧眉,沉声喝道:「魏喜,拦住他!」 林陌染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很多从前不记得的事情:小时候,哥哥牵着她在林府后花园放风筝,她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哥哥将她一路背回正院,还折了一朵牡丹插在她鬓边,母亲看到时,脸色大变,一巴掌就将那朵牡丹打了下来…… 后面画面一变,她梦见自己和燕乐晟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同骑,雪白的海东青盘旋在他们头顶。燕乐晟回头笑了笑,指着前方不远一簇草丛,忽然拉弓射箭!直到他将一只吓破了胆的小白兔拎进她怀里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在给她抓兔子…… 然而渐渐的,林陌染忽然发现,那个女人不是她,是柳琦! 壁画上的画面,成了她的梦境,如此真实,仿佛身在其中的就是她自己!可是她却永远都成不了柳琦…… 她不想再躲在别人的梦里寻求慰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这时,梦里突然升起一股浓郁的白雾——她站稳了身子,看见了雾气蒸腾中,一脸慈祥笑意的覃婆。 万般委屈瞬间涌上心头,一向倔强的她,竟在这一刻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迭身扑进了覃婆的怀抱。 「傻丫头。」覃婆抚着她的背,「好好的,哭什么?」 她断断续续抽泣,低声问,「覃婆,我是不是不该借你这条命?我是不是该那一晚就死掉,他就不用这么痛苦地去选择,就可以用我……去换柳琦回来。」 「是啊……」覃婆低声应着,却在林陌染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目中神色一凛!一边仍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沉着声,「只要你不后悔。」 她会后悔吗?人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何来后悔? 然而覃婆下一句话,却让她更加迷糊。 「她迟早会回来,不用你再舍一次命去换……」 再舍一次?林陌染皱眉,她以为覃婆说的是,她已经渡了一条命给柳琦,不用再死一次将这一条命也渡给她。 可是覃婆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她语气有些阴狠寒凉,「一旦她回来……这一世,只有她欠你,没有你欠她!小十三,所有她从你这夺走的东西,你都要一一夺回来!」 什么意思?柳琦欠了她什么?又从她这夺走了什么?!为什么说柳琦迟早会回来? 林陌染想追问,覃婆却只是担忧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娘娘!!」 梦外,忽然有人急急唤她。 「记住!柳琦很快就要回来了……」白雾一闪,覃婆丢下这句话,消失了。 她猛地从梦中睁开眼睛—— 黎笙在榻边揉着她的手臂,「云雀阁!侧妃娘娘中毒,流产了!」 云雀阁。 赵婉莹面色苍白地倚在榻上,半张小脸上布满冷汗,发丝紊乱,眼睛半吊,喘着大气。曾经丰润的身子,竟然短短时间内就瘦了一圈,往日卡在手腕的银镯如今都能套到手臂上了。 榻边,来来往往的人肃容忙碌,脸上尽是憔悴担忧。 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去,一碗碗续命的名贵药材被送了进来。木狂鸟弟。 却还是没能保住她未足三月的胎儿。 胎儿还没成形,在她腹中化成了一滩血水,此刻正汩汩地自她下身流出,场面可怖狰狞。 燕肃祁一脸怒容地站在屋子里,指着跪了满地的太医怒喝不止,脚边是摔碎了一地的杯盘。 他竟然动怒到将一向吝啬珍爱的杯子都摔翻了? 林陌染意识到事态严重,谨慎地立在一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是何人下的毒?!这几个月。我不是让你们严格把控出入云雀阁的各类食材了吗?为何还会出现下毒事件?!」 燕肃祁一脚将身边跪着的一个嬷嬷踢翻,怒气腾腾,「马上给爷去查!查不出来,爷让你们一院子的人全给我孩子陪葬!!」 几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子。跌跌撞撞消失在傍晚的夜色中。 他又一指两个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的太医,怒容相向,「不是鸩毒更甚鸩毒?!这是什么狗屁托辞?!你们要的东西,爷都给了,九草续命露、千年老人参!才忙活了一炷香,孩子就没了?!」 两个太医抖抖索索,吓得脸色早已泛白。 燕肃祁气得浑身颤抖,「保不住孩子!就给爷把侧妃治好!再出人命,爷让你们永远消失在太医署!」 「是……是!」太医们抖着两条小腿,从地上爬起来,又围坐在榻边神色紧张地给赵婉莹诊治。 这个时候。燕肃祁才将喷火的一双红目转向林陌染,「守院的嬷嬷说,你昨日将夏雪带出去后,就没见夏雪再回来过!」 林陌染耸耸肩,「这事我还想问你呢,把我院子里的夏雪藏哪里去了?」 她自在帝王陵晕倒前最后见了夏雪一面。就再没看到她。一直到现在云雀阁出事,赵婉莹流产,一片忙碌混乱中,她根本没精力去找她。 没料到此刻,燕肃祁竟然怀疑夏雪是畏罪潜逃,到她这儿兴师问罪! 燕肃祁此刻的脾气十分火爆,看林陌染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顿时更加恼火,「府里出事,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况且,夏雪别的时候不失踪,偏选在这个时候失踪,嫌疑更大!」 「哎哟!」一旁的赵婉莹适时地发出几声低低的痛苦呻吟。 燕肃祁眉宇锁得更紧,眸子气焰沸腾,「看看她!怀了身孕。染了风寒,身体本就柔弱!你们竟然还能对她下手!对那么小的胎儿下手!简直丧尽天良!」 「确实很丧病。」林陌染肃容点头,表示赞同,「可这件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王爷你清楚,我至昨晚回府后,就一直昏睡到方才……」 燕肃祁一时间哑了声。 按照赵婉莹毒发的时间推断,她确实有不在场的充足证明,连当今圣上都可以为她作证。所以林陌染此刻才这么有恃无恐。 燕肃祁拿捏不到她的把柄,满腔怒火逮不到人发泄,又抬起一脚踹向身边的小厮,「去问问太医署,宫里最好的段太医怎么还没到?」 小厮揉着被踢得生疼的屁股,一瘸一拐跑出去。 半刻钟的时间,领着一位蓄着半百山羊胡的老者匆匆赶了进来。 「娘娘毒发至今,有多尝试时间了?」段太医将药箱里的工具一字摆开,有模有样地把着脉问。 赵婉莹身边的大丫鬟云蔷道:「约莫三个时辰前,娘娘就开始止不住地呕吐,说肚子疼,过不了多久,身下就开始出血……」她捂着脸,带着哭腔续道,「是奴婢没察觉,其实娘娘半个月前就常说胃口不好,总是反胃恶心,奴婢们还道是妊娠反应,没有细问……」 太医边听着,突然疑惑地「啧」了一声,摸了两把下巴的山羊须,沉重敛眉。 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紧张兮兮地将目光投向他。 片刻,他开口郑重道:「王爷,恐怕这毒并不是这几天才下的,而是很早之前就有了。侧妃娘娘这症状,应是中了慢性毒药一品红!」 第四十六章 一品红,长时间服用,会导致患者恶心反胃,最终流产,严重者则可能终身不孕! 到底是谁,竟然这么歹毒!想绝了九王府的后代吗? 赵婉莹惊得两眼一翻,差点又要昏死过去。 燕肃祁更是气得满屋子来回踱步,「是谁?!谁敢对婉莹下如此狠手!爷将她千刀万剐!!」 他毒辣的目光巡视到林陌染身上,直勾勾地盯着她,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一丝破绽。 然而林陌染只是漠然而立,并不为他的怒视而动容分毫。 段太医开了几副药,算是保住了赵婉莹的命,便告辞离去。赵婉莹腹中可怜的胎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林陌染望着赵婉莹惨然的容颜,面上毫不动容,心中却有些戚戚然。若今日怀孕的人是她,她也不敢保证能识破所有阴谋诡计,顺顺利利将孩子生下来。 赵婉莹在一片哀号中渐渐睡去,燕肃祁伴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林陌染被毫不客气地请出了院子,回到自己的沉雪坞中。 闹腾了一夜的九王府,终是渐渐平静下来。然而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林陌染又想起夏雪最后冲出陵宫的举动。那举动至今还让她心有余悸!如今想来,她似乎是在逃跑? 难道她真的对赵婉莹下了毒,可是她一直呆在沉雪坞,根本没办法接近赵婉莹,更别提还是下的慢性毒药……等等! 林陌染眼皮猛地一跳—— 那个镯子!! 夏雪是用那个镯子给赵婉莹下的毒!! 林陌染从榻上翻身而起,抬眼一看,外面天色已亮!来不及梳妆,她披上外衣匆匆走出里屋。 这时就听闻前院传来消息。 夏雪找到了,正被王爷押在前院的马廊里抽鞭子呢! 她急忙找来许妈妈、黎笙,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声势浩大地赶过去抢人! 在夏雪被活生生打死前,她一定要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未到马廊时,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已经远远传来,声声刺耳! 林陌染皱着眉,突然有些不敢看那个被半吊在廊柱中间,全身血肉模糊的少女。 不过是一天一夜未见,那张往日清秀的面容,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浮肿的眼睑青黑一片,肮脏的小脸上一道道血痕沾染了黑色的污渍。 她急急冲过去,一把拦住正用力挥鞭的小厮,扭头朝燕肃祁喝道:「住手!我有话要问她!」 燕肃祁噙着满眼的嗜血杀意,冷冷道:「让她问!问完了给爷继续打死!直到打死为止!」 林陌染迅速将夏雪手腕的吊绳解开,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半边身子,不忍去看她满身的伤痕。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忍着心中的痛,低低地问。 夏雪抬眼望了望她,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张口道:「娘娘,你问我?」 林陌染一诧,「什、什么意思?」 心中突然泛起非常不好的预感!往事一幕幕迅速跳过她眼前,可是她捕捉不到其中的深意! 夏雪挣扎着,突然放声狂笑,「你问我?!哈哈哈!娘娘,是你指使奴婢在那对手镯里藏毒药的!你还问我为什么?!」 「嘭」宛如当头一盆冷水,直直地泼了下来! 林陌染瞬间全身冰凉! 她早该知道!早该知道夏雪有了异心! 林奕闯入沉雪坞那天,是夏雪把燕肃祁喊来捉奸的,并不是余嬷嬷! 假扮太监被她关押在柴房的小厮,是夏雪示意丫鬟去毒死的,只因怕小厮暴露她在点心里下毒的事! 还有倦芳阁闹鬼,是夏雪她用银带在树林里挂衣服装神弄鬼吓人,是她藏的布娃娃来陷害她! 「为什么?」林陌染惨然一笑。 她什么时候亏待过她?夏雪,这个被她林府带来的陪嫁丫鬟,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与她相依为命的少女,这个她始终无保留信赖甚至当做姐妹的亲人……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谋划着要取她的性命! 「为什么?」夏雪阴测测地笑着,笑得嘴角扭曲,「因为你不让我给九王爷当通房!说什么亲如姐妹情同手足!都是骗人的鬼话!凭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享受所有人的膜拜和宠爱!凭什么我就要给你当奴婢!我也想嫁给王爷,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也好过一辈子当奴婢,最后嫁个那些无能的俗夫!」 「可是你!」她恶狠狠地用目光刺着林陌染,「连我当通房那么小小的一个请求都要驳回!哼!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你着想,想替你邀宠吗?!不!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那么傻!我是为了我自己!」 林陌染沉着眉,痛苦地闭上了眼。 她想起来了,或者说她从未忘记,那一晚,夏雪跪在她面前,声声泣诉说要替她邀宠,给九王爷当通房……她当时确实天真地以为,夏雪是在替她着想!因为她不喜欢燕肃祁,所以想当然地认为,夏雪也不应该嫁给燕肃祁,而是应该嫁给一个更好的男人!可是没想到…… 夏雪冷冷一笑,方才说了这么多话,已经让她有些气喘,大口大口咳出了几口浓黑的血,才断断续续又道:「等你死了,我才有机会,咳咳!所以,我要陷害你,同时又能除掉赵婉莹肚子里那个孽种!哈哈,如此一来,只要我怀上子嗣,就能被王爷抬为姨娘,就再也不是奴婢……咳咳、咳……」 她越说越激动,咳出的血也越来越多。 林陌染虽被她陷害至此,却仍是于心不忍,颤着手替她顺着气,「别说话了,你的伤……太重了……」 她甚至连说她一句「太傻」都不忍心。 夏雪却自己说了出来,「我知道我傻。可是,我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她惨然一笑,又是一口黑血咳出,这一次,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半吊着一双白眼,陷入了濒死前的昏迷。 燕肃祁冷冷一挥手,「你们,方才都没听到?!是这个妖妇指使她的丫鬟给侧妃娘娘下的毒!还不给爷将她拿下!」 「是!」几个小厮听得真切,不敢怠慢,几步奔过来,将林陌染反手一扣押。 黎笙和许妈妈这才从方才的混乱里清醒回神,扯开了嗓子就要去护自家主子,「王爷明鉴!这都是夏雪一家之言,怎能就此定我家王妃的罪!!」 燕肃祁愤愤高喝,「把林陌染押在沉雪坞,没有爷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也不准给她吃喝!这几个妖妇的余孽,给爷各打二十大板!统统赶出府去!」 黎笙和许妈妈被打得半死,像块破布似的,「嘭」的一声,被随意地丢在了王府门口,浑身鲜血淋淋。下身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肉,伤口中流出的浓黑血液,很快将身下的青石板染红。 围观的百姓渐渐将她们包围,指指点点,就是没人敢上前扶一把。 丢她们出来的小厮说了,九王爷要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烂死在王府门口!谁要是敢收留这两个人,就是打九王府的脸,九王爷会让他和这两个人同样下场! 黎笙昏死过去两回,又挣扎着醒了过来,被板子打过的地方皮开肉绽,火辣辣地疼。 头顶上,王府小厮的目光和天上的太阳一样毒辣!直勾勾地瞪着,要亲眼看着他们两个死在当场! 第四十七章 闻到腥味蜂拥而来的苍蝇。开始在她们头顶盘旋。 小厮发出几声残忍的嘲笑,随手又砸过来几块石头。 黎笙没有力气防备,被砸得头破血流,几欲痛晕过去。她咬了咬牙。将许妈妈喊醒,两个人相依偎着爬坐起身。 小厮见这两人不但没死,反而爬了起来,顿时气得不行,抄起门口一把用来扫洒的大扫把,打算亲手将两人打死! 这时,闻讯赶来的林奕,到了! 阴沉着一张冷硬的脸,目光狂嚣狠绝! 二话不说,脚步一横,手中剑舞如雪。三两下将那个小厮剁成了肉酱!血肉纷飞间,他身上连一丝血迹都未沾! 围观的百姓纷纷被震慑,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畏惧和崇敬!几个人迅速退开几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林奕快步走到黎笙身边,难以置信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两人,尤其当目光触及黎笙那张苍白的小脸时。心疼得无以复加,痛苦神色写满眉宇。 他颤着手解下外衣,小心翼翼将黎笙包裹好,才弯腰俯身将她抱在怀中,又另取了一件给许妈妈,搀扶着她,沿着人群退开的小路,缓缓离开王府门口。 黎笙忍着全身刺骨的痛,犹在他怀中挣扎着喊,「找我哥,找辰靳……叫皇上!」而后一口气接不上来,终于痛得昏死过去。 林奕稳稳抱着她,脚步走得更快!木狂节巴。 他知道,阁主出事了!九王爷敢如此欺辱阁主的人,欺辱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黎笙!这笔血债。他玄色坛林奕,定要加倍讨回! 他的人,出山的时刻到了! 林奕扭头,和许妈妈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目光。 许妈妈皱着眉,目光瞬间阴凉无比,「我要让这些人知道,丹色坛的人,还没有死绝呢!」 王府门前已如此惨烈,可想而知被囚禁在沉雪坞的林陌染,整整饿了一天,滴水未进,本就大病初愈的身体,更加虚弱,堪堪扶着桌子站着,冷冷和一波又一波被燕肃祁派遣来的丫鬟婆子对视。 「九王妃!老奴我还尊称你一声王妃,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不然早就把你抽得皮开肉绽,和那两个被丢出去的贱人一样!」云雀阁的管事陈嬷嬷,挥舞着手里的小臂粗的铁棍恐吓道,「劝你赶紧把一切罪行都招了!痛痛快快地伏诛砍头,免受皮肉之苦!」 林陌染恨恨道:「燕肃祁把黎笙和许妈妈怎么样了?!」 「怎么样?」陈嬷嬷冷哼,「打了二十大板,还能活下来就已经算不错了!如今被丢在王府门前暴晒!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活生生晒死,最后尸体被丢去乱葬岗喂狗!」 「不!」林陌染抓起手边的杯子,狠狠地砸到嬷嬷脚边,「让燕肃祁来见我!马上!」 「哟呵!」陈嬷嬷阴阳怪调一笑,「你以为你是谁?九王爷正忙着呢,没空见你这个杀人凶手!」 林陌染忿忿地夺门而出,「他既然没空见我!那就让我去见他!」 守在门口的婆子丫鬟迅速将她给挡了回来,猛地一推,将她整个人推翻在地上——猝不及防,脑门狠狠磕在了桌子角上,生疼! 林陌染捂着额头,跌坐在地上,一身狼狈,却忽而咧开嘴,无声无息地笑了。 那样子配上眉间张牙舞爪的黑色胎记,别提多诡异! 把几个婆子当场吓住! 「燕肃祁不是想我认罪吗?」林陌染冷笑完,阴测测地吐了一句话,「告诉他!我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没法证明,我就当着他的面,将剩下的一品红全部喝下去!」 所有人都被她这句话给震慑住了!包括陈嬷嬷在内,一时间竟都没办法定夺。 「不敢去?」林陌染一声冷笑,满脸嘲讽神色地看着眼前这一群人,「难怪赵婉莹会中毒,瞧瞧她身边养的都是一群怎样胆小如鼠的窝囊废!」她目光一凛,「不敢去传话的人,一会儿我就拿她试毒!」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当即有几个丫鬟撒开腿奔去了前院。 陈嬷嬷此时才反应过来,急追了几步,「都不准去!什么证明清白,都是她的狗屁话!下毒的人就是她!」 她见丫鬟跑得太快,再喊也喊不回来,气急败坏地一扭身走进来,几步上前拎起林陌染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就打死你!谁都不用证明你的清白!赵大人说了,不能让你活下来!」 林陌染心中一片清明。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切又是赵琅坤和赵楚珩的阴谋!那一晚没能溺死她,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放过她! 只是她没想到,赵琅坤竟然狠毒到用自己庶女三月大的孩子去设局算计她! 让二姨娘出卖肉体勾引道长,她只当是大手笔了! 怎能料到,赵琅坤为达目的,连自己亲生孙子、九王爷的长子都杀!真真是惨无人道! 她挣扎着推开陈嬷嬷,突然一个起脚,狠狠踹了过去,将陈嬷嬷手里的棍子踹出老远! 陈嬷嬷没了手里凶器,发狠似的冲上来,像头疯狗,竟然想用牙齿去咬林陌染! 林陌染饿得头晕眼花,还要分神躲避对方的攻击,实在累得不行,反应迟钝了好几拍,被生生咬出几排血印子! 太恶心了! 她瞅准了时机,捡起地上的棍子,正准备一棍子敲过去! 院子外,一声怒喝响起—— 「你个疯女人!给爷住手!!」 燕肃祁带着一身戾气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小厮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汤。 一品红。 陈嬷嬷跪地大喊,「王爷,切勿方才几句言语不和,这个疯女人就要杀了老奴!还请王爷不要听信这个疯女人的满口胡言!赶紧将她赐死吧!」 燕肃祁一挥锦袍,冷冷道:「本王自然不会听她的荤话!」 他目光狠戾地锁着林陌染,一摆手,命小厮将一品红端了上来,嘴角勾起一道冷酷的弧度,「林陌染,今日只要你把这碗一品红全部喝下去!本王就对你曾做过的所有事既往不咎!」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处置非常妥善,隐隐露出一抹得意的讽笑。 林陌染冷眼看着那一碗被端到自己面前的浓黑液体,脑中思绪万千—— 这是仅剩一品红,用量不足以致命,却是一碗十足的……绝育汤!只要喝一口,她就有可能终身不孕! 可是她在赌,赌自己是九命猫,百毒不侵!小小的一品红,自然也不在话下! 「希望王爷说话算话!」她端起那一碗毒药,凛然扫了燕肃祁一眼,然后眼都不眨一下,将碗里的汤全部喝了下去! 一滴不剩! 饮罢,她狠狠地将碗砸了过去!摔碎在燕肃祁脚边!满眼挑衅的神色! 燕肃祁被她的目光和举动震得倒退了一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直勾勾地看着这个疯狂的女人! 那是一品红!绝育汤!她竟然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全部喝了下去! 她不想要孩子了?她成了不孕不育的人,燕乐晟还会立她为后吗?她是疯了,还是在装疯卖傻? 燕肃祁突觉脊背生寒!再不敢多看她一眼,闷哼一声,就如来时一眼,又冷冷地转身,将沉雪坞和这个一身狼狈却坚毅得像疯子一样的女人,丢在了身后。 第四十八章 陈嬷嬷早已被她疯狂的行为吓得说不出话,咋见靠山走了,自然不敢多作停留,惶恐不安地跟在后面,也奔出了沉雪坞。 很快,一群人,都跟着她作鸟兽散。方才还来势汹汹的,如今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林陌染手背横抹嘴角遗留的毒药液体,目光冷朔地盯着这一方寂静的院子,还有院外,那凄凉如霜的月色。 立夏就要来了。这一场阴霾,很快就会过去了吧…… 她扶着门扉,想走出去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可是突然!下腹传来一阵剧痛! 「嘶!」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似的,她痛得矮下身子,死死捂着小腹!要紧了牙关,冷汗却不受控制地往下飚! 不会的!她是九命猫,不惧任何毒药! 可是为什么喝下这碗一品红,她会痛成这个样子! 林陌染挣扎着爬到那瓷碗碎片旁,抬手拾起一片,瞳孔顿时放大,惊惶得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普通的一品红! 这碗里……抹了朱砂!! 上次被无意中抹了朱砂,她额间都疼得好比火燎!而今一整碗喝下去……她不敢想象五脏六腑将被烧成什么样子! 林陌染猛地抓过桌案上的茶壶,逼自己咕咕咕地狂灌下一大壶水!火烧火燎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可是不足以让她保持清醒! 这时门又被人大力撞开—— 她努力撑起痛得快瘫痪的身体,抬眼望去! 赵琅坤捧着一纸金黄刺眼的谕旨。在宫廷太监的簇拥下,当先一步迈了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倒地的林陌染,冷冷哼了一声,「堂堂九王妃,今日竟如此狼狈,面目可憎!当真好笑!」 「赵丞相说我面目可憎?」林陌染撑着桌沿稳住自己,脸上浮起一抹更加冰冷的笑意,忍着痛,不甘受辱地反击道:「那我也送大人四个字,俗不可耐!前日抢了我庶妹做儿媳,分得了好大一笔嫁妆!今日前来,可是还想把我也抢去。给你的大儿子当媳妇,再大捞一笔?」 她直言不讳地指出他赵府娶媳妇,不看品性不看他人意愿,而是看谁有钱就抢谁!说白了一个字。俗! 赵琅坤一张老脸气得抖了两抖,眼里迅速闪过厌恶的杀意。他拧死眉头,无情地吐出一句话,「本官今日是来送你下地狱的!」 赵琅坤拉开手中的谕旨,声声染着讽刺,「皇上诏曰!九王妃接旨!」 话音刚落,马上有个太监一脚踹上林陌染膝盖窝—— 钻心的痛!纵使她再不情愿,也只能瞬间跪倒在地! 在赵琅坤身后,辰靳,不——应该说是赵楚桓!此刻正睁圆了锐利的眼眸,目光紧紧锁着她。 从进屋到被迫下跪。他隐忍地看着她遭受种种迫害,一双握紧的拳头死死垂在身侧,克制着自己的怒意,那眼神中流露出不忍、酷戾,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愤恨。 而另一旁,赵楚珩带着看戏的心情。嬉皮笑脸地两手环肩斜靠在门扉上,那神色分明是说,上回让你逃了不打紧,我有各种方法将你拿捏在手心,在我面前,你林陌染就是区区一介蝼蚁! 赵琅坤的声音冷冷地响彻在沉雪坞里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林氏继九王妃以来,上不能积内德以交修,下无以妥善治理后宅,进犯无须有之罪,今贬为庶人,赐匕首,即日处死!」 赵琅坤收起谕旨,塞进林陌染手里。两侧太监立刻端上一个蒙着金锦的盘子,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把匕首,寒光凛然。 「九王妃!」赵琅坤阴沉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你只需一刀刺入心窝,直接毙命,还能留个全尸,皇恩如此浩荡,你该心怀感激才是!」 感激?林陌染像听到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夺她性命,还要她心怀感激?!她不信,不信这是燕乐晟亲自下的诏曰! 可是翻开谕旨,上面鲜红的玺印如此清晰,每一笔每一划,确实是燕乐晟亲笔写就的字体,每一句都宛如刀刃,狠狠地刺进林陌染的心窝。 无须有……呵呵!真好!古有岳飞以莫须有之罪被处死,想不到她林陌染也能步其后尘,以无须有之罪被她最爱的人亲手处死! 她嘴角撕开一抹惨然笑意。 再抬眼去看赵琅坤手中华丽的玉制轴柄,只觉得如此碍眼!那是彰显林陌染一品夫人身份的象征,可是这丝毫不能让她感到骄傲,反而如此讽刺! 皇恩浩荡?!转眼就能将她弃如敝履! 赵琅坤不耐烦地催促,「时辰不早了!九王妃,赶紧领死,下官也好早日取了你的猫脑,回去救治皇上心爱的柳贵妃啊!」 他话一说完,先自沉沉一笑,满脸嘲讽的神色。 这就是败寇的下场。 林陌染缓缓拿起匕首,锋利的刀尖指着自己的心窝。有句话其实赵琅坤说的没错,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再无痛苦,她也不必背负这九命猫的宿命,况且她的死还能救活一个人…… 可是,但凡人不愿死,都是出于不甘心罢了。 如今她,便不甘心!十分不甘心! 林陌染毅然放下匕首,站起来,眼中坚毅之色渐浓,「我要见皇上!我要亲口听他说,无须有之罪,到底是什么罪?!」 「哈哈哈……」倚在门侧的赵楚珩突然爆发一阵冷嘲的大笑,「九王妃是想知道,无须有之罪是什么罪?也罢!小爷我就让你死得再明白一点!」 他嗤笑一声,不冷不淡地走过来,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就在方才,你心心念念的皇上已经将柳妃迎回了皇宫,加封贵妃品级!而这一边……」 他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狠笑道:「他转身,就将你这个替代品处死!无须有,哈哈!世间独有柳琦,无须再有你一人……这便是你的无须有之罪!」 他一拧她的下巴,迫使她目光转向院外。 漆黑的夜空,突然间绽放出五彩耀眼的烟花!将一片沉寂的墨蓝色,染成了金光的海洋! 「你看!那是皇上亲自下的令,命令全江陵百姓同庆!庆祝他最爱的贵妃回朝!你的死,不会在这欢乐的时刻,为他增添丝毫哀愁!」 他狠狠将她下巴甩开,厌恶地抓起她的裙摆擦拭了一下碰过她的手指,冷然大笑着走出了沉雪坞! 林陌染崩紧的双肩,一下子松了。 烟花绽放的光芒映照出她苍白的脸,仿佛也在庆祝着她的死亡。 燕乐晟拥着柳琦的时候,是否也会想到和她曾经在一起时,也曾有过的欢乐……太少了! 她这个替代品还没来得及被他深深爱上,正主就回来了。 不会有人来救她。 很久之前,她就和黎笙说好,如果她不幸出事,商队和茶楼都归黎笙,哥哥的下落则交由林奕继续寻找。 她望着手里的匕首。这一刻,生死似乎再也由不得她。 然而—— 「父亲!」 一直抿紧双唇的赵楚桓却在此时开口,一字一句咬着牙,悲切道:「请父亲恳许,让儿臣亲自动手,取她的脑袋!」 赵琅坤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始终对九王妃怀有念想,不止一次请求他谋反成功后,留九王妃一命,好让他得以一尝夙愿,将心爱的女人娶做妻子! 第四十九章 可是皇上要她死,他也要她死,九王妃注定活不了! 方才前往九王府的路上,大儿子已然悲痛欲绝。如今只有这么卑微的一个请求,他实在不忍心拂了他的意。 赵琅坤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为父日后定会给你再寻一个更好的女子!」 赵楚桓踏前一步,声色更加哀恸,「还请父亲留一炷香的时间,让儿子和九王妃独处片刻。」 苦恋了人家大半年,如今却只剩最后一炷香时间能和人家独处,赵琅坤闻言更加心酸,哪里还会拒绝! 当即唤里屋的太监,「都出去吧!我儿想和九王妃告个别。」 门再次被关上,里屋只剩下赵楚桓和林陌染两人。 「赵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陌染洗耳恭听!」 林陌染嘲讽冷笑,抬头恨恨地看着他,想知道最后时刻,他抑或燕乐晟,还有什么话要辩解! 不料方才还哀痛欲绝的赵楚桓,此刻神色一变,又成了那个玩世不恭的浊世翩翩佳公子辰靳,只差手里一把折扇,他就可以用那张清隽美艳的容颜招摇花丛间! 「你什么意思?!」林陌染诧然站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深深为方才自己所流露出的真切悲伤所不值! 赵楚桓学着自家二弟的动作,也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笑眼神采奕奕,搬出方才的话依样画葫芦,道:「也罢!小爷就让你做个明白人!」 林陌染立刻拍掉他的手,一脸反感,「放开你的狗爪子!」 赵楚桓捂着自己泛红的手背,非常受伤,「方才我演得可是不错呢!将你们所有人都骗了!」 林陌染恨不得一刀剁了他,「有屁就放!燕乐晟到底让你来说什么!」 赵楚桓轻咳一声,里屋的床榻下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定睛一看,却是满身伤痕的夏雪! 林陌染瞬间明白了,「你想让夏雪代替我去死?!」 赵楚桓点点头,不忘补了一句,「这是皇上的意思。让你假死,逃脱九王妃这个身份。无论于你,于林府,还是于皇上,都有好处。至于夏雪……」他耸耸肩,「她是自愿的。」 「燕乐晟的意思?」林陌染止不住地摇头,冷笑,「如若我执意要死,如若我今天一不小心,真的死了……他会为他这个愚蠢的主意后悔一辈子。」 赵楚桓只当没听明白她话中的讽刺意味,道:「嗯,确实会!」 话音刚落,林陌染突然拿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窝,作势要一刀捅进去—— 赵楚桓大惊失色,急忙飞起一脚将匕首踢飞!好半天气喘不定、神色惊慌地看着林陌染,吓得面色苍白,「你疯了!你要是死了!他饶不了我!」 林陌染淡然道:「关我什么事?」 赵楚桓抓起自己的头发,「你不要这样,皇上真的是为你好!你要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啊!你只有‘死’了,摆脱了九王妃这个身份,他才能将你光明正大地迎进宫!你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林陌染冷笑,「他不是已经将最爱的女人迎进宫了吗?」 赵楚桓闻言一滞,撇过头去,不自然地喃喃道:「这不是一码事。他迎柳妃进宫,应该也是为了将来迎你进宫而做准备。」 林陌染淡淡挑眉,面无表情,「什么准备?」 赵楚桓急道:「我是猜的!但是你想一想也应该明白!他迎一个死人进宫有什么用?当然是为了偷梁换柱啊!你假死后,随我进宫,先藏匿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皇上就能昭告天下,这是他的迎进宫的贵妃!反正他是皇上,他说谁是贵妃,谁就是贵妃!没人敢提出异议!」 林陌染笑意更冷,「那万一,柳妃不是个死人呢?」 「怎么可能!」赵楚桓摇头,「没有九命猫脑,不可能救活她!」 「她会活的。」林陌染沉声道。她记得在梦里,覃婆很肯定地告诉过她,柳琦会回来,柳琦这一世欠她的。 在赵楚桓的诧异神色中,林陌染退后一步,神色可见一抹决然,「我不跟你走,我不进宫。」 赵楚桓猛地抬头,「什么意思?你不进宫,要去哪里?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林陌染轻笑,「也许。」 「江湖险恶,可不比皇宫!」赵楚桓显然不乐意,「何况你只身一人!如何教人放心?」 「谁说我只身一人?」林陌染眉眼间升起一股挑衅意味,「我有茶楼,有商队,有你那会施暗器的妹妹黎笙,虽不足以成天下事,却总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赵楚桓边听边琢磨,似觉得可行,但一听到林奕的名字,就坚决摇头,「不行!」他低声警告,「万一林奕那小子对你有非分之想……」 「打住打住!」林陌染皱眉,「你且放心,那小子是你的准妹夫,跑不了!」 听闻此言,赵楚桓足足张大嘴巴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话题扯远了,赶紧将主题又扯回来,恳切道:「皇上希望你能回他身边!」 他这里用了「希望」二字,已是婉转! 需知燕乐晟交待他这件事时,是蹙紧了眉,声色无比肃然,「务必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她少一根头发,朕就削你一条手臂!」 而如今……她竟然说她不进宫! 赵楚桓头疼地抱着自己两根手臂……这都不够燕乐晟泄恨的! 林陌染却很是坚决,「他既助我脱离了牢笼,我便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这天地广阔,我重活一遍,何以不活出一个新的身份,享受新的生活?」 赵楚桓凝望着她眼中的光彩,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时,方才一直寂静的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片刻后,传来赵琅坤的声音,「楚桓!处理好了没?王府前院有马贼打进来了!!」 光天化日,怎么会有马贼?! 然而细想之后,赵楚桓和林陌染都明白了!是林奕!率着他的人来救主了! 「快!」赵楚桓生怕妹妹黎笙也混在其中受了伤,连忙催促林陌染道:「快躲进床榻下,有个暗道,你一直往外走,就能去到城西茶楼附近!」 林陌染急乱中不忘扭头去看夏雪,她伸出手,「夏雪!跟我走!」 不料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匕首拿在了手里,深深望一眼林陌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反手一刺,将匕首整个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不!」林陌染失声叫喊,拼命上前要将她搂在怀里,「不要死……林奕来了!我们闯出去!」 夏雪忍着最后一口气,扯出一丝恬然的笑,「我不死,赵大人没法交差,还会继续找你的麻烦……小姐,夏雪之前做了许多荒唐事,这是我唯一可以弥补的了……」 说罢,再也没有力气,眼皮渐沉,终是阖上。 林陌染再也无法克制,声泪俱下,抱着夏雪哭成了泪人,「我答应过你,要为你谋个好人家!夏雪,你回来!」 赵楚桓却不由分说将她和夏雪扯开,大力将她推进了床榻下的暗道,急喊:「快走!!」 床褥一盖,眼前一黑,外面的景象再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和夏雪相依相偎结伴而来,如今只剩她孑然一身而去。 第五十章 从此江湖冷暖一人饮,相忘不见。木吉巨才。 漆黑的暗道,林陌染跌跌撞撞奔出去十几米,终于忍不住,矮下身子,用力环抱住自己,放声大哭。 立夏。万物繁茂。 燕和元年的第一个春天,终于逝去。 北燕皇宫后院,陌雪坊。 一身玄色蟒袍的燕乐晟默然站在院中,负手而立。往日里熠熠生辉的眸子,如今沉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中。淡淡地,凝着一抹令人窒息的愁绪,望着院子里那一株撑开满枝绿叶的梅树,久久不语。 日落西山,他落寞的背影也渐渐地,融入到夜色中,站成了一樽石像,只有眸子里那一抹阵痛似的入骨思念,愈演愈烈。 辰靳神色黯然地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面前那张冷峻又憔悴的面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六日前,这座专门为迎接林陌染入住而修建的陌雪坊终于竣工。 燕乐晟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想给林陌染一个惊喜。这是他送给刚入宫的她,一份特别的礼物。 他要亲口告诉她,这是离他的寝宫最近的院子!这个院子,只有她一个女主人。等她搬进来。他们就可以日日相见,夜夜相拥而眠。 可是六日前,正当他兴致勃勃地守在政阳殿前,焦急等着林陌染入宫的消息时,辰靳却独自空手回来复命,告诉他,她不会来了…… 那时候,他眉眼中的凝重比今日还更深几许。 那时候,他神色紧张焦灼,拽着辰靳,连手都是颤的。「她逃了吗?」 辰靳不忍地移开视线,终是缓缓点头,「逃了。逃走前,她还让属下转告陛下一句话。」 「什么?」燕乐晟蹙眉紧紧追问。 辰靳沉声开口,「她说……她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绷紧的双肩,终于轰然颓塌。燕乐晟长叹一声闭上眼。痛苦的神色难以克制地,一点一点侵袭而上他眉间。 他得到辰靳的回复后,第一时间奔赴玉楼春,打开上次她藏匿的暗道口,满心期待着她会突然蹦出来,惊叫:「怎么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可是……没有! 也曾带着大队人马执意冲进九王府,亲自走了一遍林陌染当晚逃生的暗道。 暗道很黑,他想象不到柔弱的她,是如何在黑暗中独自走完全程,离开高墙的庇护,走向那个没有他陪伴的、腥风血雨的江湖。 每当想起,心总是痛得狠狠一拧!没办法呼吸! 这一次失踪,她不再是上次那样,纯粹和他开玩笑而已。 虽然他多么希望,她真的只是跟他开玩笑!等她玩够了。就会乖乖地回来,回到他身边,依偎在他怀里撒娇,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没了他,一点都不精彩! 他每日派人外出寻找她的下落,却每日都等来一个绝望的消息,她不在茶楼,不在林府,不在他所能想到的任何地方! 每日傍晚,他都要来到这个新建好的华丽院子,从日薄西山一直站到天色全黑。每次来时都不会进去,只是默默地负手站在门口,凝望那院子里繁茂的梅树。 不止一次地去想象,倘若她此刻就在院里,像个知足的小女人在等他这个丈夫回家,听到他的呼唤后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给他递上一杯新泡的上好毛尖…… 他的所愿只有那么卑微,她却忍心让其统统落空。 第六日,外出寻找她下落的暗卫再一次空手而归。 他摔碎了书案上所有的杯盘砚盒,冲着跪了一地请求他停止搜索的暗卫一通怒吼,差一点就不管不顾地骑马飞奔出城,想要亲自去寻她! 这狗屁皇帝有什么用!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他还当皇帝做什么! 他固执蛮横地扯下一身龙袍,连太后来劝都没有听进去半句! 魏喜率领所有大太监,和百官一道,在政阳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一边磕头一边劝:「江山为重!请皇上三思!」 他站在伏跪了一地的臣子面前,迎着刺眼的晨阳,忽然觉得自己那么无助。 辰靳沉着声在他耳边低低劝了一句,「皇上,她再也不欠你什么了……放她自由吧。」 瞬间,那股憋在胸腔里的气焰,消散无形。仿佛被彻底掏空了似的,他一下子全身颓然,大病一场。 卧床三日才见好转。 自由?是啊……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却将他从此丢进了名为「林陌染」的终身囚笼里,思而不得见。 佛经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也许林陌染就是他一心求见的谪仙。他以色见她,以音求她,她却离得更远。 从此北燕皇帝燕乐晟,只是一具空壳。 从此庭院重重的北燕深宫,只是一座空城。 立夏。 他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江陵城中,百姓们庆祝夏天来临所燃放的五彩焰火,升腾而起,照亮夜空,灼伤了他的双眼。 那一夜,他骗所有人说,是为了庆祝柳贵妃回宫,邀请江陵百姓们普天同庆共燃焰火。 其实那一场焰火,他只为她一人而放。 柳琦是被接回来了,送进她原来的柳翠斋。 至今六日,他只去看过一次。木吉记血。 只一眼,看到那张和林陌染相似的容颜,他就止不住的内心抽痛!匆匆走出柳翠斋,再也没有兴致踏进去一步。 那只是一个活在他过去的死人罢了。林陌染,才是他最想要的现在! 「嘭」! 又一簇火树银花被射向了夜空,爆裂出缤纷的火光。刹那间,将江陵点缀成一座不夜城。 他轻轻握紧了手中的荷包,上面针线歪歪扭扭绣着一对鸳鸯,姿态憨厚可爱,实在是惹人喜欢。但是绣工着实太差,好几处的线头甚至飞出针脚,显得毛毛躁躁。仔细看,荷包布面上还染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色液体,像血迹似的。 下人们都不明白,这么难看的荷包,皇上为何天天带在身上,不给任何人触碰?就连夜里睡觉都要端端正正放在枕边,平时没事时,也要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端详…… 只有燕乐晟知道,这是她送给他唯一的礼物。 虽然那日她送给他时,清清冷冷地说了一句:「……乃敢与君绝。」 原来……她竟不是说说就罢了的。 她是真的,与君绝了。 燕乐晟沉沉地叹了口气,将荷包仔细收入怀中。 眼神飘向远处,被焰火映亮的江陵城,以及江陵之外,更为广阔的万里江山。 她就在某处,是否也曾抬头看着这半壁夜空,细细思量着曾如此深刻霸道闯入她人生的某个人…… 是否知道,他也在思念着她?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五月,阳光明媚。立夏刚过,早熟的樱桃已经摆上了檀木桌案。 江陵城西。 一间破旧的小四合院里,身着茜红罗裙的少女,贪婪地伸出两个指头。拈起盘里最后一颗樱桃,红唇微启,轻咬,酸甜的汁液喷香四溢。 她满足地喟叹一声,边用手做扇子状扇着风,小嘴儿凑近身侧那碗冰碟,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因为炎热,芙蓉似的面上,晕起两团淡淡的红云,连百叶髻上的穿珠步摇也跟着一颤一颤。 第五十一章 忽而门外传来脚步声,少女猛地坐直,捧起方才被丢飞到身后的线装书,有模有样地念了起来。「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一旦……哎哟!」 从门外进来的小女孩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玉扳子,头上的羊角辫张牙舞爪。细眼一瞧对面那人嘴上一溜的樱桃汁,当即面色一凛,猛地一板子就敲了下去! 「短短的《女训》都念不顺溜!还敢偷懒!趁我不在的时候吃樱桃!」 小瑾学着安逸姑姑平时训话的摸样,也有板有眼地训斥起林陌染来。木爪找技。 林陌染赶紧一擦嘴边的证据,讪讪一笑,「我的姑奶奶!你不是去午歇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小瑾一张圆团团的小脸蛋儿装得十分严肃,「我不放心!怕你偷懒,就折回来看看!没成想还真让我逮着了!今儿个罚你抄《女训》三十遍!」 「哎哟喂!」林陌染当即头疼地叫了出来,「我吃樱桃,可不是偷懒!这是调剂心情!调整状态啊!需知读书用功。也得讲究个劳逸结合,你说是吗?」 小瑾歪了歪脑袋,似乎没转过来,还在想这个劳逸结合是什么意思…… 林陌染一见对方面色松懈,心知有戏,连忙将小瑾往怀里一抱。哄着道:「一会儿姐姐带你去玉楼春看花灯,怎么样?好小瑾就不要罚姐姐抄《女训》了!」 小瑾一听可以看花灯,当即将所有事情都丢到爪哇国去,扭头兴奋道:「今晚有花灯?小瑾好久都没看过花灯了!自从上次清明灯会出事,晟哥哥就不准宫内再举办灯会!也不让放焰火!小瑾可闷坏了!」 听到久违的名字,林陌染微微失了神,愣片刻才恍惚地笑道:「放花灯是怕人多耳杂,又闹出不好的事来。可是为什么连焰火……他都不给放了?」 小瑾撇嘴道:「晟哥哥说,他平生第一次为了一个放焰火,那个人却离他而去。那个人一日不回来,他就一日不许全北燕的放焰火!他还说,他是堂堂帝王,若是连这点哀愁都不许有,那他干脆就不要当皇帝了……」 林陌染顿时哑然失笑,许久不见。这人是越发无赖了。 小瑾从她怀里下来,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细细瞧了她一眼,很是纳闷,「染姐姐其实也很想念晟哥哥,小瑾看得出来,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回去晟哥哥身边,还不让小瑾告诉他你在这……小瑾觉得这样不好!有时候,晟哥哥太想你了,会半夜突然爬起来,一个人走到陌雪坊,一言不发地坐上一夜。」 她越往下说,见林陌染的神色越是黯然,终是变成了喃喃低语,最后闭上了嘴。 这些话,自她无意中发现林陌染在这个小四合院里藏身时,就说了不下十次,可是没有一次能把她劝回去。 小瑾干脆学着大人的模样,也是一声长叹,人小鬼大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位置上,满脸愁容。 林陌染觉得好笑,「你小小年纪,愁什么啊!我又不是永远不回去!」 小瑾怒道:「你总是这样说!立夏前,你说阿九怀孕了你就回!如今阿九真的怀上了,你却又说等黎笙嫁给林奕时你就回!后来我问辰靳,他告诉我,你是在寻你的哥哥,一直要等寻到你哥哥,你才肯回去……」她可怜巴巴地嘟起小嘴,「若是一直寻不到呢?你是不是就不回去,不当晟哥哥的皇后了?」 林陌染苦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寻不到呢?我很快就能找到他。小瑾,你的染姐姐一向是最有把握的!染姐姐的话,你还不相信么?」 小瑾揪着胖胖的小手指,一脸纠结,「可是我不想看到晟哥哥每天这样颓废下去了。」 「这样啊……」林陌染侧了侧头,眸中明光一闪,立道:「我有办法了!今天你回去,就告诉你的晟哥哥,你在翰林府午歇时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跟你说了一些话。」 小瑾提起精神,马上就入戏了,「你对我说了啥?」 林陌染笑笑,迅速在脑中意淫起来,「你就说,梦见我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迎着西域猎猎的风,顶着头顶毒辣的艳阳,豪气万丈,率领商队纵横千里走单骑……」 小瑾听得异常兴奋,羡慕道:「哇!好英武的女汉子。」 林陌染气息一滞,女汉子这个词,还是前几天她随口用来取消小翠儿的,没想到小瑾这小屁妞这么快就现学现用了,咋一听,还当自己又回了现代…… 回神,清了清嗓门,继续说:「我在梦里跟你说,商队最近找到了一张稀有的藏宝图,我和林奕率领着大家正前往西域寻找!等我找到了宝贝,就会回宫了。」 小瑾起先还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就皱起了眉,「这跟我昨天说的那个梦,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林陌染坐直身子,「昨天我跟你说的是,我飞越了时空,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正忙着寻宝……」 小瑾一手托腮,鄙视道:「看!还是寻宝!真没创意!」 受到打击的林陌染神色十分委屈,埋怨道:「天下这么多宝贝!今天寻一个,明天再寻一个,哪里有寻完的时候?怎么能说我没创意呢!」 这时,布裙荆钗打扮的黎笙捧着一篮子洗好的衣服走了进来,抬眼就朝小瑾笑道:「十二公主又听我家小姐瞎掰什么呢?」 林陌染顿时一个激灵拉住小瑾,「嘘」了一声,「别!别说!」 谁知小瑾张口就将她出卖了,「染姐姐说要去寻宝!」 黎笙又是一声嗤笑,直言不讳道:「寻宝寻宝,这话小姐都说了上百次!哪次作数了!昨天林奕还邀她去西域跑个商,她都不肯挪一步!按奴婢说的,小姐要是想去,早就走了!如今赖在这里不走,不过是为等皇上罢!」 瞧黎笙这么直接就戳中她深埋在心里的痛处,林陌染恨不得当场抱头鼠窜!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黎笙一眼。 后者头也不回地自去院子里晒衣服,留下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小瑾拽了拽她,「染姐姐别生气!咱不听黎笙的!」 「嗯!」林陌染一把抱住身边这个贴心小棉袄,「关键时刻,还是小瑾最懂染姐姐的心!」 哪知小瑾一边点头,一边又很风轻云淡地补了一刀,「因为黎笙姐姐说的是实话。我们不用听她说出来,都知道……」 林陌染恨恨地将她扯出自己怀抱!两手环胸! 宁愿抱着空气哭泣,也不要抱着没良心的小屁妞假笑! 门外又一人撩起了半壁帘子,探进来一张清隽的面容,狭长桃花眼,染着暧昧不明的笑意,「今儿天气甚好,染妹妹不出来走走?」 是辰靳。该死的!自从这人辞了官,搬到她隔壁院子住后,就越发娘炮起来! 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海棠红锦袍也就算了!可是手里这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是怎么回事?! 林陌染看不惯地一手将他的折扇抽去,淡淡道:「一个大男人,穿着舞凤纹的衣服,还舞着粉红色的团扇,像个什么样!」 辰靳抿唇一笑,「你不喜欢?」 废话!喜欢她还会说吗?林陌染白了他一眼。 第五十二章 辰靳顿时站直身子,敛去那副意兴悠然的样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喜欢我哪点,我统统改掉,一直改到你喜欢上我为止。」 林陌染皱紧了眉,一脸恶心地推开他,「我不喜欢你这个人,可以直接把你从我的人生中删改掉吗?」 辰靳闻言一滞,又立时失笑起来,抽回扇子一收,往她脑袋上就是一敲,嗔道:「这么狠心!把我删掉了,你的人生可是要少很多乐趣……」 林陌染一拧眉,「比如?」 「比如……」辰靳眸子一闪,忽而从身后变出两盏精致的花灯,「比如今晚染妹妹若是肯赏脸的话,靳哥哥我就带你们去赏花灯!」 还不等林陌染反应过来,一旁的小瑾已然恍惚雀跃,「好啊好啊!靳哥哥最好了!」两手一伸,搂住辰靳的脖子,毫不客气「吧唧」就是一吻! 辰靳漂亮的眉眼弯成一道优弧,一把将小瑾抱起来,也由着她在自己怀中胡作非为。 林陌染却失神地望着那两盏花灯。上绣百鸟归巢,浓稠的笔墨,大气滂沱的写意手法……还有那右侧,用行书写就的两行小字。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这是?」瞬间,她只觉呼吸有些不畅,千言万语,说出口时却只有这两个字,「这诗……」 辰靳不知这是清明灯会上,燕乐晟和她不约而同写下过的诗句,只纳闷道:「这是大文豪欧阳修的诗,以乐景寄哀情,悼念物是人非的怅惘。」 他忽而醒悟了,紧张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觉得这首诗不好?那我去换了它!」 「别!」林陌染鬼使神差地将他拦了下来,急急将花灯抢过来,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别换!我……挺喜欢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冲动是魔鬼啊!就为了这一句诗,她躲藏了半个月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这一次小满灯会所造就的遗憾,比之清明灯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雀街熙熙攘攘,四面八方都是赶来参加灯会的百姓。 小满是个不亚于惊蛰的重要节日,不仅意味着谷粒开始丰收,也意味着今年第一个完满的日子到来了。 林陌染牵着小瑾,做了普通人家公子的打扮。混迹在人群中,慢慢地沿着玉楼春周围闲逛 辰靳为了不让赵家引起怀疑,没有跟她们走在一起,而是远远找了几个旧日同僚结伴而行,目光不时警惕地注视着这边。 「那个糖葫芦,小瑾好想吃!」「还有这个瓜,黄黄的,长长的……」 小瑾指着一个小摊上的水果,歪着头纳闷不已。 小贩见她模样可爱,凑上来道:「小公子,这是西域的哈密瓜,味道可甜了!让你哥哥买一个回去!保准好吃!」 林陌染摇了摇头,一眼瞥见那小贩腰间垂着一枚玉佩。 她眼睛尖。一看之下,已然变色,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把小瑾一抱。道:「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小心乳娘又打你屁屁!」 小瑾一脸茫然,却还是配合地没有问什么。 待两人走得足够远,林陌染一扯她的手,两人混在人群中,拐进了玉楼春。 小瑾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回事啊?染姐姐,你怎么突然把小瑾赶走了?」 细心的她也发现林陌染神色不对了。 林陌染稳了稳情绪,深深望了小瑾一眼,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哄她道:「那个小贩是个大骗子,姐姐之前买过他的哈密瓜,根本就不甜!难吃死了!」 「啊?」闻言,小瑾失望地张大了嘴,「我还没吃过呢……既然那么难吃,那就算了吧!回去我让安逸姑姑她们都不要买这个小贩的东西了!」 林陌染叹了口气。小贩大哥,实在不好意思,为了保命,把你的名声都搞臭了。 两人上了玉楼春三楼雅座,阿九和夫君苏孟正在靠窗的位置上品茶闲聊。苏孟前年考上了探花,托父亲的照拂,如今在翰林院担任一个小小的编修,官职虽然不大,两口子的生活却十分美满富裕。 阿九见小瑾一蹦一跳上了楼,当即乐得将她抱上榻,分出一半铺垫给她,并排坐了,讶然道:「怎么才逛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瑾撇着嘴,只把目光投向林陌染。 阿九便抬头去看,这才发现林陌染神色不对。 林陌染无奈一笑。低声道:「小瑾累了。阿九你坐得累不累,要不我陪你走走?」 虽说阿九为了隐瞒她的行踪,早早把闲杂人等都赶到一楼大堂,如今这里只剩她和夫君。但为了保险,林陌染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幸而阿九一点就明,当即点点头随她走到三楼另一头。 「方才发生时什么事?」阿九直接便问了。 林陌染略作回忆,这才谨慎地开口,「方才我在一个小贩的玉佩上,借着反观,看到了身后一处景象。」 阿九皱了皱眉,她没问林陌染是如何眼睛尖锐到能在小小的玉佩上看到反观,但她向来直觉林陌染有些常人不及的能力,诧异道:「你看到什么?可是与你的安危有关?」 林陌染摇摇头,「我不确定。」她咬着唇,「我看到赵楚珩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直打量着我。从玉佩折射过去时,我几乎觉得,他的视线已经和我的对上了!」 她苦恼地捂着脸,「我今晚就不该出来!我还想着,他们应该放过我了!我现在不是九王妃,不是林府的嫡长女,只是一个死掉的人……」 阿九走过来双手抱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辰靳把易了容的夏雪带回去,当时赵琅坤和赵楚珩虽然有过怀疑,也想过暗中找寻你的下落,但沉雪坞那晚被林奕带着马贼一闹,什么痕迹都闹没了!他们就是想找,也无从下手。更何况,皇上后来也打着确认你是否已死的名义,明里暗里寻了你好几天,虽然还未亲口证实你已不在人世,但所有人都道你已经死了……」她肯定道:「赵家,至少赵琅坤目前,还未怀疑!」 林陌染勉强地点了点头。 阿九续道:「如今林奕又不在你身边,没个保护的人,这可怎么行?」她纠结地拧着眉,「要不,一会儿我找个理由把辰靳叫来?苏孟与他素有来往,应该不会叫人起疑。」 「不不。」林陌染生硬地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自身安危。我担心的,是燕乐晟明明知道赵家的阴谋,却为何迟迟不动手?他是不是有把柄落在赵楚珩手里?这个把柄,是不是和我有关?」 阿九不解,「你的意思是?」 林陌染语气沉重道:「我怕赵楚珩骗他,说我在他手上……我更怕,万一哪天我真的被他拿捏在手上,真的成了燕乐晟的软肋。」 她愤愤地摇头,深深地望着阿九一双眼,忽而神色一亮,「阿九!也许……我们该反击了!」 阿九简直失了神,「反击?发什么疯?你一个人,无权无势,没有任何后台背景,怎么反击?!」 第五十三章 林陌染双眸越发熠熠生辉,「这不正是我的优势吗?从前我身在王府,受诸般限制!你可还记得,我审问尸体追查下毒真凶,差一点就能查到赵婉莹和柳太妃头上,结果太后阻止了我!」 这事她从前与阿九说过,后者点点头,神色有些悟了,「身在大宅后院,确实什么事都瞒不过众人。」 「可如今我身在江湖!江湖那么宽广,就算他们有心找我,也不能在第一时间摸透我下一步将要干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的事已经办成!」 林陌染低笑,「说白了!我现在就是一街头小混混!小混混聚众打架,一涌而来一哄而散!事儿闹完了人都跑了,官府大概都懒得派人来抓!」 「不错不错!」阿九大笑点头,「林陌染,你上辈子就是个地痞无赖!」 她定了定神,又慎重道:「只是这事事关重大,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你须得仔细策划。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找我和苏孟!」 林陌染感激一笑,「这是自然!」 两人谈完话回去继续喝茶,小瑾已经无聊犯困,歪在铺垫上睡着了。 阿九自喊了人将小瑾先接回翰林府,又差人进宫向安逸传话,说小瑾今晚继续歇在翰林府,就不回去了。 另一边,苏孟去把辰靳唤来,准备让辰靳护送林陌染回去。 没想到就耽误这么片刻的时间,玉楼春出事了。 小满灯会。两丈宽的护城河里,花船纷纷亮起了五彩的灯。 容颜俏丽的姑娘们插花髻坐在船头抚琴唱曲,吸引着风流墨客纷纷驻足,更有人一挥千金包下姑娘一夜同船共游。 这其中就有以风流成性而闻名全江陵的赵二公子,赵楚珩。 当夜最大的花船上,他一口气包下了六个姑娘和七个舞娘,一个人端着酒杯,衣冠不整地游戏花丛间。 「爷!咬一口嘛!」一个姑娘将葡萄放在自己唇上,大胆地凑过去要他咬。 赵楚珩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揽对方腰身,张口就咬了上去,罢了还恋恋不舍地吸允了一番,惹得姑娘娇嗔连连。 「爷连着五六天没来,好不容易来一趟,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宿在我这花船上!」姑娘得寸进尺摸向他腰间。赵楚珩也不阻拦,反而将腰一挺,动作十分暧昧。 这时,船外有小厮跑进来掀起了船帘,一双小眼谨慎地朝赵楚珩递了个眼色。 赵楚珩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冠,走出去,「怎么回事?」 小厮哈着腰道:「上回爷让小的盯着大公子……方才发现,大公子果然又去了一趟玉楼春。」 赵楚珩琢磨一笑,「这玉楼春背后的老板娘是林陌染,他还当我不知道?哼!」他随手把怀中的姑娘一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看看去!」 姑娘失落地在后面扯他衣服,被他嫌弃地反手一甩,摔倒在地,爬起来满脸委屈。他看都不看一眼。 旁人只道他找到了线索,心急想一探究竟。 哪里知道,那天他一听闻林陌染很可能没死的消息,心窝就一直躁乱不已!他要寻到她!狠狠地蹂躏她! 赵楚珩暗暗握紧双手。就是这一双手,至今还怀念着触碰她肌肤的感觉,怀念着将她死死按在怀中、看她拼命挣扎所带来的力度! 黑暗中,他脚步急乱而沉重—— 林陌染!别让我找到你!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杂乱的人群中,他没有看到辰靳,也没有立刻赶往玉楼春。只是像头追踪猎物的犬,嗅着街上的异动。 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赵楚珩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她若敢这个时候出来,势必要做些伪装。 他信步来到玉楼春附近,一条小贩云集的街道。街道两旁用红绳挂了一溜花灯,都是百姓写了祝福语后自己挂上去的。 都是些寻常的诗句,没有什么特别。 赵楚珩一路看过去,无聊得几乎开始发怔。他开始纳闷,自己这么急切地想要寻到林陌染并折磨她……是不是一种病?一种变相的相思病? 呵!他笑了笑,想起新婚夜当晚,林萱掀起红盖头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别碰我!赵楚珩,你就是个肮脏的小人!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堆里!」 他就是喜欢征服女人,越是反抗,他征服起来越爽。 于是当晚,他把林萱绑在床头,狠狠地碾压,直到她彻底晕死过去,三天后才能下床行走…… 这是男人的优势,有力气,有权势,还有让女人又爱又恨的「武器」,他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去强霸所有他能霸占的女人? 正思索着,一抬头,他看到了那盏花灯。 和别的花灯款式差不多,顶多就是材质好一些,灯上的水墨写意画得更精细一些……没有什么特别。引起他注意的,是那首诗。 几乎瞬间,他脑海中浮现一个疯狂的念头! 林陌染就在这里!这对花灯,就是她放的!木欢帅技。 赵楚珩转身往玉楼春大步走去——就在转身的同时,他看到了她。 牵着一位小公子,背对着大街,清瘦柔弱的身子虽然裹在了一件质地普通的男式布袍中,却丝毫无法掩盖那婀娜的身段。 赵楚珩立刻就能感受到,那晚她被自己按在皇宫、在燕乐晟眼皮子底下折磨时,那透过薄薄的衣料,那完美的胴体带给他的触动! 隔着人群,他就这么望着她。直到她突然拉着小公子的手,转入拐角。 细看,是进了玉楼春。 赵楚珩冷厉一笑,穿过人群,大步跟了上去。 来到玉楼春大堂,赵楚珩寻了一个坐在热闹处的年轻公子,走过去将自己腰间的荷包往他脚边一丢—— 那位公子尚未反应过来! 赵楚珩毫无预兆忽然就是一拳狠狠揍了上去! 打得对方晕头转向,耳边嗡鸣! 他才旋即骂道:「狗娘养的!竟然敢偷小爷我的荷包!不要命了!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可怜那公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疼得嘴巴鼻子皱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赵楚珩将掉在地上的荷包踢起来,单手捞住,伸到他面前,「你是说不知道,还是说没有偷小爷的荷包!没有偷的话,这是什么,为何会从你身上掉下来?!」 公子瞬间就懵了! 还没开口辩解,赵楚珩又是重重一拳劈头盖脸揍上去,直将他打翻在桌子上! 旁边众人忙过来劝解。 有人认出这是赵府二公子,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这么一来,玉楼春大堂算是彻底沸腾了! 赵楚珩一人骑在那公子身上,只管卖力地打!旁边几个手忙脚乱来劝。又是拉又是推,反而被他揍了几拳,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正在账房对账的小翠儿一看形势不对,连忙将夫君赵七推过去劝架。指着赵楚珩,低声道:「千万别让这人上三楼!」 赵七一脸疑惑。 来不及解释,小翠自个儿悄悄奔上了三楼,见林陌染和阿九还在,并未打算下楼,顿时松了一口气,张口就道:「赵府的二公子寻来了!正在楼下闹事呢!」 林陌染面色一变,「坏了!方才必定是叫他认出我来了!」 第五十四章 阿九忙道:「这可怎么办?」转念一想,「要不我先下去探探风声?」 「不可!」林陌染伸手一拦,「如今他会找到此地闹事,必然是几分把握知晓我在此。如若冒冒失失地下去探口风,反而会被他察觉。」 阿九更急了,「不能下去,又不能避开!难不成就等在这里?」 林陌染低头飞速思考,忽道:「就等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阿九诧异。「你可是有计较了?」 「不错。」林陌染点头,「此处有个暗阁,我且藏进去。你坐到那个暗阁上,该干嘛干嘛,千万不要露出异样!至于赵楚珩,便由着他闹,闹上三楼的话,你们也不要多做理会!」她又转向小翠,「想办法通知辰靳,让他尽快赶到,将他那个麻烦的二弟带走!」 赵楚珩意在林陌染,在大堂上闹着闹着,果然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楼上的动静上。并且脚步刻意往楼上挪。 任赵七等人如何劝阻,他一句也不听,声称还有一个小贼在三楼。定要上去将他痛揍一顿! 就这么相持了片刻,赵楚珩终于一步踏上了三楼。 三楼,雅座。 宾客不多,但大多是江陵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挺着微凸小腹的女子。 赵楚珩定睛一看,认出这是翰林府的大夫人!嘴角狞笑,当即走了过去。 「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独自一人饮茶的定国公夫人!」 阿九端着茶,漫不经心抬头一看,回以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她品级比赵楚珩大,即便如何冷漠,后者都不能指摘她分毫。 但还有一个原因,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露馅!需知此刻,盘坐在榻上的双腿早已禁不住抖了起来。 赵楚珩冷冷瞥了暼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当他亲眼看着林陌染进来,又未见她走出去,此刻定然还在玉楼春!何况,与她相交最亲密的阿九也在,足以证实他的猜测是对的! 赵楚珩也不走,一屁股坐下来,拈起案上的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半笑半不笑道:「这玉楼春风景端的是好!不愧是皇上选的御用茶楼!只是这个位置的风景不太好,看不到朱雀街上繁华的景象。」 他将目光投向阿九,若有深意续道:「自然,夫人也看不到方才,苏孟急急奔出去寻我哥时,正巧遇到我带来的小厮。本少爷好心,便让小厮领着他去寻人了……」 阿九一时气急,「你!」 赵楚珩状若无辜道:「本少爷一片好心,夫人无需这般客气!」说罢,将手里杯子冷冷一放,起身便走! 待他下楼,阿九绷紧的身子猛然一松,掩面就哭了起来。 林陌染掀开暗阁上的盖子,起身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方才她在暗阁中听得真切,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安慰阿九,只得搂着她道:「苏孟是翰林院编修,想来赵楚珩不敢拿他怎么样……」 阿九狠狠地抽泣了一下,摇头苦笑道:「怎么不敢,他敢!如今满朝都被赵家控制了,莫说编修,就是他今日带走的是我公公翰林府大学士,皇上都不敢拿他怎么样!」 林陌染眉头一拧,「为何皇上今日竟如此受制于赵家?他明明知道赵家要谋反……」 阿九止住哭声,恨恨道:「还不是拜赵家这个二公子所赐!如今辰靳辞官,再也没有人能桎梏这父子两!平日里,只要有哪个官员得罪他们,私底下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林陌染深深皱眉,「皇上为何不作为?」 阿九叹气,「你以为皇上不想?他是苦于拿捏不到这二人的把柄!没有人敢站出来公然反对他们,每每皇上查到了关键处,证人要么就突然消失,要么就突然改口!根本没办法治这父子俩!」 此言一出,林陌染脑海中碎片迅速积聚。拿捏不到把柄,没有官员敢作证是么?那是因为他们都身在朝廷,受到牵制!不像她,身在江湖,根本无所顾忌……对!就是因为她无所顾忌,所以,她反而能帮燕乐晟这个忙! 这时楼下又闯入一人。 一上三楼就直奔林陌染面前,脸色惊惶不已,却是辰靳。 「你如何?可有受伤?」辰靳急急将林陌染拉到自己近前,担忧之色难掩,「方才听得小翠急急来说,我二弟竟然找来了玉楼春?」 林陌染摆摆头,尽量稳住自己的语气,平静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一旁的阿九却猛地醒悟过来,「我夫君呢?你可见到他?」 辰靳茫然摇头,「苏孟?我不曾见到他……怎么了?」 阿九一下子颓然跌坐在榻上,失魂落魄,「怎么会,他明明是去找你了……难道?」她不敢再往下想,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抽泣又开始了。 林陌染将辰靳拉到一边,仔细问道:「你确实不曾见到苏孟?方才赵楚珩来之前,他下楼去找你,被赵楚珩的小厮领走了。」 辰靳面色一变,转身便要下楼,「我且去寻!你二人尽快回去,不要耽搁!」 阿九还是尽责地将林陌染送到了四合院附近,亲眼看着她被黎笙接回院中,这才往翰林府赶。 然而这一夜,苏孟都似失踪了般,始终没有出现。 第二天,林陌染神色不安地在院子里踱步,就黎笙急急奔回来道:「苏编修失踪一夜未归,翰林府到衙门报官了!」 一颗心,瞬间薄凉! 她不想让任何人为她的事受到牵连!如今却…… 「黎笙!」她定下神,回想了一下昨天突然从脑海中冒出的计划,郑重道:「你去找几个地痞小混混,每人给一两碎银,让他们到江陵城各处放出风声,就说玉楼春新招了一个茶艺师,额间有两瓣梅花!」 黎笙诧异不已,「小姐!你这是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林陌染摇头,「放心!我知道分寸。你且照做!」 而后,林陌染雇了软轿,直奔玉楼春,把小翠和赵七叫到后院,吩咐道:「你们暗中多找几个可靠的人,将玉楼春的贵重物资全部搬到四合院去!记着,不要让任何人看出异样!然后对外宣称,茶楼今晚会邀请一位茶艺师前来表演助兴,希望大家前来捧场!」 小翠和赵七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是一副想发问的表情。 林陌染没空跟他们解释了,言简意赅一句话带过去,「今晚,我要火烧玉楼春!」 面前两人,顿时陷入了呆滞状! 玉楼春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好几个月打理起来的产业,怎生今日说烧就烧! 林陌染望着面前那两张苦瓜脸,顿时失笑,道:「相信我,烧了一个玉楼春,皇上会马上赔给咱们一个更好的!」这就是抱了个有权有势的大腿的好处! 有钱能使鬼推磨。拿了好处的小混混果然不负众望,很快就将这位身份特殊的茶艺师今晚莅临玉楼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陵。 林陌染一直呆在玉楼春,看着小翠等人一点点将贵重物品搬走,直到玉楼春成了一个彻底的空楼。 一个只为了赵楚珩而设置的圈套。 她生怕他中计,又怕他不中计。 她甚至不敢去想后果!今日她将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若是没法将赵楚珩彻底扳倒,明日还能否保住自己的小命? 第五十五章 正失神间,面前的桌案被轻轻叩响。 她一抬头,辰靳绷紧了一张脸,怒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你为了帮燕乐晟抓到赵家的把柄,竟将自己的性命安危,置之不顾?!」 她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却不料,下一刻,辰靳却突然俯身,紧紧地将她拥进了怀中。 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跳动,陌生的滚烫气息让她不禁浑身一僵。 这时便听到辰靳压抑着情绪,在她耳边哑声道:「林陌染!你今日哪怕只是看我一眼也好!你看着我!看看我,我为你做的,甚至一点都不比燕乐晟少!」 他捧起她的脸,眼眸中那股子狂嚣纨绔的玩笑神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林陌染顿觉呼吸沉重的认真。 她撇过头,不忍心看。 辰靳却固执地追随着她的目光,一定要让她注视着自己,将心中的话全部说与她听,「我奉他之命保护你的安危,在昆山,在王府,甚至如今我辞了官,住在你隔壁的院子里,天天守着你!你以为,我真的只是在执行他的命令?」 「不……」林陌染摇头。她知道,辰靳不过是在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去表达对他们之间来说略显沉重的爱意。 可她从未想过他会将这种情绪挑明!她原以为,他一日不说清楚,她就可以继续装傻下去。 辰靳叹口气,「你始终只看到他一人。今日甚至为了助他铲除异党,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他颓然地肩膀一松,两手放开她,面色难堪,「我想知道我败在哪里?我可以不顾前程,辞官!带你远走高飞!我不需要你以命助我!和我在一起,那些沉重的东西,你都不需要再背负!林陌染……我辰靳和他相比,到底输在哪里?」 林陌染长长叹气,古来最难解答的命题就是爱情!要她对一个被她拒绝的人,解释他到底输在哪里……这让她怎么开口? 「也许……」她艰难道:「你只是来晚了。」 辰靳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颓然一笑,还是在替她着想,道:「你能说给我一个答案,总比毫无理由就不喜欢我来得强。」 他说罢,忽然极快地俯身,噙着林陌染的下颔,轻轻地就是一个吻,吻在了她额间,那两瓣宛如翅膀展翅欲飞的梅花上! 林陌染身子一僵!愣愣地,感受着那薄凉微冷的唇,从自己额头一滑而过——心中,就这么不期然地泛起了一丝不安! 辰靳收回自己的情绪,恢复了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浪荡模样,笑道:「本公子第一次吻一个女人,味道不错!」木厅序划。 「少来!」林陌染白他一眼!她才不信他这么风流成性的男人,竟然没吻过女人! 下一刻,辰靳掀起自己的衣袍,毫不客气坐在她身边,根本没打算离开! 「你怎么不走?」林陌染皱眉抱怨。 辰靳坦然自若,「陪我坐会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陌染哪里知道,当她计划付诸行动的这一刻,辰靳竟然也在心中暗暗做了打算。 她更没想到的是,辰靳竟然为她,连命都不要了。 这一个白天过得非常漫长,茶艺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陵城,小混混没法散播消息的地方,大概只有燕乐晟的北燕宫。 也好,这件事。她不想他知道。 可她万万没想到,赵楚珩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一整个白天的时间,不仅不露面,也没有放出丝毫苏孟的消息。 下午,辰靳离开。 临走前留给她一句话,「放心,那是我的弟弟,我自然会想办法将他带到。」 傍晚,阿九匆匆来到,没有带来苏孟的消息,却忍着担心反过来劝林陌染,「你无需为了我相公以身涉险!相公怎么说也是个编修。皇上不会坐视不理的!」 林陌染摇头,「赵家抓了苏孟,随便安一个理由,就能将他置之死地。燕乐晟需顾及满朝全局。根本没办法去抢人。可是我不一样,赵楚珩最想抓的人是我,若我以身作饵……我相信,赵楚珩会愿意冒这个险!」 阿九劝说失败,怒极离开,皱眉丢给她一句话,「我和公公、二弟,就在翰林府时刻候着!虽然我们手中没有兵权,但只要你这边开口,我们马上进宫晋见皇上和太后,绝无二话!」 林陌染心中感动。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催促她离开。 此后再也没有人来,她一个人,静静坐在专为她这个「茶艺师」准备的高台上,俯看着台下大堂中云集的来客。 她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排紫砂茶具。没有人知道。离她右手边最近的这一壶,里面没有茶,也没有水,只有满满一壶烈酒。在她左手袖中,三个火折子蓄势待发。而她背对的屏风后,一排排淋了烈酒的柴木已经堆放整齐,拿着火把的人就在旁边小心看守。 这个圈套很粗糙。 她在赌,赌她在赵楚珩心中的地位。 夜幕很快降临,宴席开始。 林陌染像模像样地在高台上开始了茶艺表演。云袖翻飞间,水流如注如瀑。 她从前喜欢喝功夫茶,这难不倒她。而云集来此的客人也不是为了欣赏茶艺而来的,他们喜欢看任何表演,只要表演者是个美女。 直到那人踏进玉楼春……他果然还是来了! 赵楚珩一脸张扬冷厉的笑意,目光森森锁着高台,以及高台上面纱覆面的女子。 那一举一动柔若无骨。却分明有种张力,举杯倒茶,细细的皓腕挑起人们的神经。她的茶艺真不怎么样!可有什么所谓?她人长得美就行了! 赵楚珩凛然一挥手! 原本热闹的云楼春大堂,顷刻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赵府的随从蜂拥而上,拳打脚踢,泼酒砸桌,粗暴地将大堂里的客人全部赶了出去! 在客人哀嚎奔逃的哭叫声中,赵楚珩悠悠地寻了一个离舞台最近的位置,掀袍,不急不躁地坐了下来。 一双深不可测的冷眸,始终没有离开他今晚的目标。 仿佛每一眼,都要将那包裹在层层薄透衣料下的肌肤看遍! 雪润如玉,冰肌丝滑。 他几近贪婪地,吸允着空气中传来的,那近在咫尺的女人身上所散发的清香。 台下的一片混乱,都没能打断林陌染有条不紊的表演。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如同猎豹看着一个猎物。 那深寒的布满欲望的目光,片刻不停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终于,他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来到她面前,贴得那么近,只要再往前跨一步,他的小腹就要撞上林陌染的唇。 她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甚至隔着这两寸距离,她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躁动和灼热。 猎豹,已急不可耐!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嚣张王妃 卷一》作者:临云 2、《嚣张王妃 卷二》作者:临云 3、《嚣张王妃 卷三》作者:临云 4、《嚣张王妃 卷四》作者:临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