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不要脸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我委实惊叹段云成野外生存的过人本领,他彷佛完全不畏冰天雪地的严寒天气,我裹紧他的外袍还冻得瑟瑟发抖,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火堆上,他却着一件单衣来行动自如,每次外出总能带回一些受伤或是冻僵的野味。 我举着烤得香喷喷的兔腿啃得不亦乐乎,心中纳罕不已,这个男人到底还有什麽是不能的呢? 大雪在三日之後终於渐渐止息,空山之中万籁俱寂,满目纯白,彷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颜色,亘古未变。 雪停後,段云成用一百两银子向山中的樵夫高价购买了几件足以御寒的棉衣棉靴,还有一枝柏木手杖。 我估摸着眼前足有半腿深的积雪,暗自抹一把冷汗,道:「云成,我们当真要这麽走出去吗?」实则我更想问,我们走得出去吗? 「不妨,更大的雪我都见过。」他将一顶厚重的棉帽扣在我的脑袋上,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 我弱弱道:「我很重的。」 段云成以一种我又不是没看过的神情,将我上上下下好一圈打量,目光在我胸前停留一瞬,嗤笑道:「你这是在嘲笑我的力量吗?」 我噎了噎,乖乖地爬到他背上,他利索地背起我,拄着柏木杖一步一个脚印,朝那无边无垠的雪地里迈步。 天地苍茫,四周除了白雪,再也见不到任何风景,凛冽的西北风呼啸而过,间或拂落树梢上沉甸甸的积雪,露出光秃秃的黝黑枝干,这才平添了几分颜色,那些积雪落在地上瞬间便砸出若干雪洞。 松软的积雪踩起来吱吱作响,彷佛甚是有趣,我听得欢乐,不禁道:「云成,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这个雪踩起来好好玩。」 「不成。」他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道:「雪能湿鞋,你不会功夫,没有内力护体,脚趾会冻掉的。」 我嘟了嘟嘴,啊呜一口咬住他的肩啃来啃去,以此泄愤。 「哎哟……」口中骤痛,我立即松开,捂着嘴痛苦地哼哼。 「怎麽啦?」 我皱着一张脸,「磕到牙了。」 段云成轻轻撞了撞我的脑袋,好笑道:「活该。」 「不理你了。」我赌气别过脸。 「你敢。」 「我怎麽不敢?」 「你敢,可你舍得吗?」 我决定不能让他如此这般继续自我感觉良好下去,遂咬咬牙,狠道:「舍得,圆润说三条腿的狗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转,舍了你,指不定还能找到更好的。」 「嗯?」段云成似是挑了跳眉梢,扬高声调,「此话当真?」 心下顿时刮过一阵小冷风,我不由吞了口口水,嘴硬道:「当、当真。」 只听他风轻云淡道:「听说武夷山中时有豺狼出没,暴雪之後,豺狼难以觅食,若是将你丢在这里的话……」 「不要不要!」我奋力扒紧他的脖颈,做小伏低道:「不要丢下我,我不找别人,不找。」 「嗯,玉柔乖,这就对了。」段云成满意地扬了扬唇角,道:「下次再这麽说,非要好好整治你。」 「怎、怎麽整治?」 「你说呢?」他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如同一把燎原之火,顿时将我烧了个面红耳赤。 从晨起走到迟暮,我们终於走出武夷山区,站在人来人往的崇安街道上,我顿生一种欲泪流满面的冲动,又回到人间了。 刘掌柜匆忙迎出来,「二位总算回来啦,哎哟,这可真真是急死我了,这些天都没有消息,武夷山又已封山,我当二位遇到了危险,被困山中出不来,正盘算要不要去报官呢。」 夜深寒重,冷风拂面,有如刀割。 我已然冻得眼泪鼻涕一把抓,段云成揽了我,笑道:「无妨,刘掌柜不必挂心,只是我家娘子好像有些受凉,劳驾刘掌柜替我请一位大夫来医治。」语毕,他不动声色地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刘掌柜手中。 那刘掌柜接了银子,陪笑连声道好,毫不含糊地亲自出去请大夫了。 回到房中泡了个热水澡,整个人便舒坦许多,照实说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可段云成却甚是紧张,非要我将那大夫开出的药方喝下。 我望着那碗黑漆漆、热腾腾的药汁,心中蓦然升起几分惆怅,不禁蹙了蹙眉。 从小到大,我素来最忌惮两件事,坐马车与喝药,因为我一怕苦来二怕晕,偏偏这两样各占其一,如何能教我不望而生畏、敬而远之,我幼时身体孱弱,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真真是喝药喝怕了。 段云成敦促我,「快趁热喝了。」 我义正辞严地抗议,「有道是是药三分毒,平白无故喝药有伤身体健康,云成,我当真没有着凉,不如这药便免了吧?」 「哦?」他微挑剑眉,似笑非笑道:「要我喂你?」 我噎了噎,道:「不要。」 段云成摆出一副抗议无效的表情,不咸不淡地嗯一声,道:「那便自己乖乖喝了它。」 「不要。」 「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喂你的意思。」语毕,他端起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我尚未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下一刻他的唇便堵了上来。 味蕾将将触碰到那一丁点的苦涩,旋即无限放大,我暗自叫苦不迭,奈何他早已将我禁锢在怀中,我半分都动弹不得。 清苦的味道自他口中渡来,伴随着温柔的厮磨与辗转,这药彷佛也不是那麽难喝了。 一口药尽,他仍是没有将我放开,执意在唇齿之间纠结缠绵,我推了几下,他却将我搂得更紧,呼吸渐渐粗重,湿热烫人的气息如春潮拂面,吹人心底蠢蠢欲动。 床笫之内几番对阵下来,我始醒悟什麽诊脉喂药担心我的身子,通通是藉机轻薄我的藉口,我娇喘连连地躺在他身下,心中仍是不甘心、不死心,连连嗷呜,我要在上面! 自暴雪之後,武夷山被封,再寻茶农的计划便成为泡影,所幸段云成从女娃娃手中骗了那串佛珠,来日或许可以成为指证乔氏的有力证据。 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正事干不成倒是有了时间干闲事,横竖大老远从临安赶来崇安,自然要四处逛逛才不枉此行。 用过早膳,我与段云成相携四处游荡,顺带买些当地土特产,权当作礼物回去派发,雪霁天晴、冬阳明媚,街边随处可见白白胖胖的雪人,间或有顽童互砸雪球追逐嬉闹,一派欢喜热闹的景象。 转了一上午,收获颇丰,段云成又当钱袋又当小厮,真真像个贴心的小棉袄,我不由暗叹,原来传说中那傍大款的感觉竟是如此妙不可言。 我揉了揉早已饥肠辘辘的胃腹,指那不远处的酒楼道:「云成,我们去吃午饭吧。」 岂料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自街角缓缓转出,段云成眸光一变,眼疾手快将我迅速拖入近处的僻静小巷,不动声色地护我在怀。 只见乔若鸿与一中年模样的男人谈笑着步入我方才指着的酒楼,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我奇道:「乔若鸿,缘何他会在此?」 见他二人不在视线范围之内,段云成稍稍放松戒备,却仍是一瞬不瞬地凝望那间酒楼,淡淡道:「我认得,他身旁那人是崇安知府。」 思及前几日他与我提到的那私开金矿一事,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啧啧道:「果真是官商勾结,蝇营狗苟,想来假金大案乔氏必定有份参与,而这崇安知府便是帮凶。」 「我早料到事情是如此这般,从前乔氏管家在此打理此事,不承想这次竟劳驾乔若鸿亲自出马,想来年後他们必定会有大动作。」顿了顿,段云成薄唇翕动,吐出四个字:「不得不防。」 「不错,看来我们应当尽快回临安将此事告知爹爹。」说话时,我将将欲走出巷子,忽然只听尖锐刺耳的马嘶声破空传来,眼前袭来一阵阵天旋地转,脑中蓦然一片空白,只有呼呼的风声自耳畔疾速掠过。 第二章 一声喝斥生生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定睛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马儿不安分地来回扬蹄,一个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子剑眉倒立,正怒气冲冲地瞪视我们。 「何方贱民,竟敢冲撞我家马车,可是活腻了不成!」 如今的世道怎生都流行睁眼说瞎话,驾着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竟还反咬一口,责怪行人走路不长眼睛。 不难看出这辆马车低调而奢华,从车帘到围栏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包括这两匹上好的千里马,想来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能拥有的,再看这年轻男子,一副二世祖的模样,便知车中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然有钱有权便可胡乱撞人、为所欲为了吗?真真是没天理。 段云成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护在身後,不咸不淡道:「这大路朝天开,又非你家专有,谁爱走何处便走何处,况你家坐马车,我走路,你强我弱,到底是谁冲撞谁?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切莫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 那人显然没料到段云成敢这样对他说话,被抢白一通,顿时气得面皮涨红、双目圆瞪,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委实有趣得紧。 恰在这时,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自车内传来,「尧儿,不可乱生事端,走。」虽只是淡淡一句,却不怒自威。 那人冷哼一声,忿然甩袖,登上马车遂扬长而去。 段云成将我拉回巷子,我纳闷不已,正欲张口问询,他俯身对我咬耳朵道:「玉柔,你且看。」 岂料没走多远,那马车便停在酒楼门口,自车内走出一位相貌端庄的男子,远远望去不过不惑之年,浑身上下散发出慑人的威严,他警惕地四顾一圈,一撩衣袍走进酒楼。 「他是谁?」 「乔氏的靠山,大司马大将军,马彦博。」 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道:「你早就知乔氏的靠山是他,对吗?」 「不难猜。」段云成笑得如同世外高人一般高深玄妙,道:「包庇私开金矿非同小可,放眼当今朝堂,有能力这麽做的人不多,丞相范重延清正廉洁、美名远播,是首批天子近臣,皇上一手培植的臂膀,忠心耿耿,排除;几位参知政事和尚书未必没有此心,却难有此力,排除。 满朝上下,唯有大司马大将军有此瞒天过海的本事,据闻他不爱美人、不爱美酒,独独贪财,敛财之时不择手段,皇上念他军功卓着,太子殿下根基不稳,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惊道:「想不到你对朝廷之事竟了若指掌,江湖百晓生在你面前恐怕要惭愧得抬不起头了。」 段云成敲了敲我的脑袋,略带鄙夷道:「是你不关心国家大事。」 我黑了黑脸皮,道:「那你方才还出言顶撞,不怕他一把怒火烧得你灰飞烟灭,或是以後给段家穿小鞋?」 「我又没在额头上写我乃段家人,他如何能知道我是谁,况做偷鸡摸狗之事,还敢声张吗?」字字句句隐有不屑。 呃,也对,我一愣,道:「这麽说,你是故意激他?」 「谈不上,谁教他冲撞我家娘子。」他说得风轻云淡,「我看他儿子嚣张得很,不过想灭灭他气焰罢了,要不是朝中无猛将,还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我默了默,道:「可毕竟他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有他给乔家撑腰,我们想要指证乔家,其困难程度不啻於上青天。」 「这倒也未必。」 「欸,你有办法?」我现在觉得段云成是无所不能的,若他告诉我他已有办法对付乔家和乔家背後的马彦博,我绝不会感到奇怪。 「没有,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後没有,毕竟姜国还不是他马彦博一家独大。」 这回轮到我鄙夷地望了望他,道:「是的,你可以去告御状,若皇上信你,你就赢了。」 「我不可以。」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语意一顿,道:「但你可以。」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回我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此话乃至理名言,如果说进山走访突遇暴雪侵袭,还能用巧合来解释,那眼下这个情况又怎麽说? 我只能说我与段云成的运气委实也太差了些,真真是个霉运当头,诸事不宜。 且说我俩收拾行装,预备启程回临安,这马车将将出了崇安城门,一支冷箭倏然飞射而来,插在马车内壁离我脑袋不到三寸的地方,我心有余悸地抚摸头顶,心道幸亏爹爹娘亲将我生得矮了三寸,否则今日定然小命不保。 不知从何处杀出来一帮黑衣人,不由分说,挥剑便朝我俩攻来。 段云成眸中一凛,森冷的杀伐之意徐徐浮现,他将我紧紧护在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出一柄剑。 剑如藤蔓,柔软无骨却铮而不鸣,招招凌厉,杀机毕现。 数十名黑衣人将我们团团围住,孰攻孰守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想来绝不是落地为寇的一般山匪,倒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或死士。 剑啸风吟、刀光剑影,寒芒明明灭灭,晃得人真不开眼,兵器交接声此起彼伏,凛然在耳畔炸开。 黑衣人不要命地进攻,段云成却是游刃有余、应付自如,步伐稳如泰山,不见丝毫紊乱,我心下暗赞,原以为他的功夫了得,不承想竟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说是个中高人亦不为过。 黑衣人见久攻不下,忽然改变策略朝我攻来,试图分开我与段云成,段云成的手腕蓦地灵活一动,我只觉眼前虚晃一瞬,下一刻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他怀中,健硕的臂膀有如铜墙铁壁,将我牢牢禁锢於胸前,不教黑衣人有半分可乘之机。 然段云成这般全心全意地护我,到底分散了注意力,有如猛虎被制,便是再厉害的功夫亦无法施展,几番下来渐渐示弱。 黑衣人交换眼神,其中一人倏然後退,却是以退为进,堪堪借助身後巨石之力,飞身向我刺来迅猛一剑。 段云成大惊失色,一个转身替我挡去杀招,左肩生生受了他那剑,血肉撕裂声沿耳入心,堪堪在我心上狠狠剜下一刀,殷红刺目的鲜血顿时汩汩流出,将那天青色长袍染得一片狼狈,他垂眸闷哼,眉宇之间疾速闪过一丝痛楚之色。 见势不妙,我又惊又急,道:「云成,你觉得怎麽样,要不要紧?」 「这点小伤,简直不够我塞牙缝。」他淡淡地勾了勾唇,不动声色地往我怀中推了一把冷硬之物,压低声道:「稍後我助你突围,你速速将那束缚马儿的绳索砍断,一定要快,明白吗?」 我颤抖不已,握紧手中的匕首,沉重点头道:「我明白。」 段云成挥剑刺伤最近处的那名黑衣人,过了须臾,沉稳厚重的掌力自背後传来,我的身子不听使唤地朝前奔出,眨眼间已离他数丈,我照他吩咐,用最快的速度将绳索割断,那厢段云成仍与黑衣人战斗不休,我心急如焚,连连悔恨自己怎的没有请个武打师父,便是会些花拳绣腿也好过杵在这里乾瞪眼。 抛开我这个包袱,段云成应付起来倒是自如不少,只见他利索地化开攻势,俄顷已然不慌不忙地杀到我身旁。 他执了我的手,腾身一跃带我上马,只听头顶上传来凝重的声音,「抓紧我!」他以软剑代替马鞭,扬手一挥,马儿驮着我们像箭一般奔腾出去。 我紧紧攀住段云成,浑身是止不住的颤栗,方才不曾注意,直到此刻才蓦然发觉鲜血已从肩後蔓延扩散,直至前襟亦是猩红一片,他俊脸惨白,紧抿的双唇毫无血色,气息凌乱不堪,我始知这一剑定是刺得极深极狠。 马虽不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却因段云成马术高超而疾驰如风,身後追赶的马蹄声慢慢淡去,耳畔只余风声呼呼而过,四周的景致急急倒退,快得晃了眼,彷佛凭虚御风、风驰电掣,也不知黑衣人究竟可曾追上来。 段云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我知他支撑不了多久,估摸身後已无追兵,又见前方似有城门,遂道:「云成,前方有城镇,不若我们进去暂避,也好找间医馆替你疗伤。」 第三章 他默了默,无声地点了点头。 待进城後,我果断下去牵马,段云成虚弱地伏在马背上,衣裳上的血迹越来越大片,手中的软剑早已不知去向,我们所携带的贴身财物都落在马车上,此时此刻已是身无分文,这可如何是好?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医好段云成的伤,情急之下,脑中忽的灵光闪过,心中遂生一计。 一路问询,终於摸索至当地府衙,我将临行前圆润交给我的玉牌取出,交给衙差,道:「这位官大哥,小女子有要事求见,劳驾您将这块玉牌交给府衙大人。」 那衙差效率甚高,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颇为古怪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道:「姑娘,大人有请。」 我小心翼翼地将段云成扶下马车,他仰头望了望府衙匾额,眸底骤起涟漪,薄唇翕动彷佛有话要说,我只当他想安慰於我,遂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道:「来,我们进去,我自有办法。」 衙差将我们引到内堂,只留下一句「稍候」便扬长而去,我强压住心头焦躁,替段云成拭去滚滚而下的冷汗,他拍了拍我的手,温柔的眼神示意我莫着急。 圆润说倘若路上遇到危险,将这玉牌交予当地衙门,自然会有人助我脱难,虽不知此话真假,但事到如今也只得勉力一试,横竖不能坐以待毙。 半晌後终於有人自後堂步出,定睛看去,只见为首那人月白风清,眉目清浅若画,柔和的目光宛若三月暖风吹拂,看不出年岁,彷佛很年轻,却又不失沉稳气度,见了我,清亮的眼中瞬息万变,隐隐浮现一丝惊喜与宠溺。 我道:「敢问这位大哥可是府衙大人?」 紧跟於他身後的年轻女子噗嗤一笑,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笑道:「大哥……哎哟,相公,小柔叫你大哥呢,你好年轻哟。」 他们认得我? 「瑶瑶。」男子假嗔她一眼,旋即扬起玉牌微笑道:「请问姑娘,这枚玉牌可是你的?」 我点头,「正是。」 「是了是了,她是小柔,我就说肯定是小柔。」那女子扑上来捏了捏我的脸颊,又哭又笑道:「来来,让我好好看看……像啊像,小霖的那幅画像还是比较写实的嘛,记得那时候还是那麽小那麽可怜的一个团团,现在竟然长这麽大了,相公你瞧我们家的小囡囡长得真标致真水灵,甚好甚好,我要重赏钱老儿!」 我一头雾水。 男子半拖半拽将那女子拉回身後,低声说了句什麽,半晌後,目光落至我身旁奄奄一息的段云成,道:「这位是?」 被二人搅得一头雾水,险些误了正事,我握了段云成的手,急道:「这位是我家相公,方才我们在路上遇人偷袭,随身财物尽数丢失,相公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是以特来向府衙大人求助。」顿了顿,我试探道:「二位认得我?」 「你就是袁……他的孩子?」女子狐疑道。 段云成淡然点头,「是,他乃家父。」 男子眸光微动,略带几分审视地凝望段云成,忽的绕过我,一手握上段云成的手腕,又细细查看他後肩的伤口,沉吟片刻道:「伤势有些重,但不碍事,你且随我进来。」 段云成勉强勾了勾唇,露出苍白的笑,「多谢世伯。」说话时,视线却片刻未离开那女子,目光灼灼,眼底隐有几分我看不明白的深意。 女子顿时黯然失色,全然不见方才的嘻笑之色,默默垂下眸,不动声色地拽了男子的衣角,男子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眼色,她别过脸,咬唇不语。 他温声关照,「瑶瑶,我先医他,你且等我一等。」女子望了一眼段云成,似是欲言又止,终究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真真是个莫名其妙。 段云成应当是认得他二人的,否则断然不会称呼男子为世伯,天啊,看起来比段云成大不了几岁,不承想竟然是个世伯,可这女子……段云成缘何会用如此这般异样的眼神看她? 他二人显然也认得我,却彷佛不太愿意透露身分,以致几次三番绕开我的问题。 古怪,绝对有古怪,然转念一想,且不提他二人的真实身分了,只要能救得了段云成,还管他那麽多做甚? 男子将段云成扶进屋里安顿好,他本想让我在外回避,在我的再三坚持与申明下,这才同意放我进去帮忙,不知是否错觉,我似乎听到他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他娴熟地替段云成清理伤口,上药包紮,不过眨眼的工夫,一切便处理得妥妥贴贴,我对他的医术已是叹为观止。 将将愣怔之际,他开出一帖药方交予我手中,道:「你按此药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三次,不出十日定可痊癒。」复递给我一个碧玉小瓶,道:「这是金疮药,两日上一次,记得伤口要定时清理。」 我完全沉浸在他温润浅淡的眸光中,只是愣愣点头,口中喃喃道:「谢谢。」 「我尚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走一步。」他极温柔地笑了笑,眼底漾出慈爱之光,轻揉我的脑袋,道:「小柔,好好照顾自己,年後再见。」 不待我作出回应,他向段云成道:「替我们向你爹爹问好。」 後来我才晓得,这座小镇名唤霞山镇,离崇安不过几十里地,府衙大人是个满头华发的老儿,对待我们万般殷勤、嘘寒问暖,唯恐我们有不如意之处,他将一个锦囊交予我,只道是故人所赠,我打开一看,竟是数张面额不小的官家银票。 一切安顿妥贴,我修书一封回临安,大致与爹爹报了个平安,免教他老人家平添担忧。 那位年轻的世伯留下药方和药瓶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连个询问恩人姓名的机会都不曾有,孰料段云成对二人的身分亦是讳莫如深,无论我如何严刑逼问,所得的答案皆是「我父亲的朋友」几字……摆明有意隐瞒。 也罢,看在段云成为救我而负伤的份上,我便不与他计较这些。 照方服药不过三天的光景,段云成那厮便又能活蹦乱跳,彷佛完全无恙,每晚我都用热水替他清理伤口,复涂抹药膏,是以伤口癒合得很快,第三天时已然结出大块血痂。 我不禁赞叹那世伯之医术委实高超,便是当世神医苏皇夫只怕也不过如此,段云成听後,闲闲附议,「他未必不能与苏皇夫比肩。」 十日後,我们告别府衙大人,预备启程回临安。 直至踏进临安城的那一瞬,我方觉此番出行委实不易,可谓险象环生、一波三折,想来日後再度远游前,定要上灵隐寺拜上一拜,求些好运好傍身。 娘亲带着陪嫁侍婢回金陵外祖家,小姨娘早已命厨房师傅备好丰盛的晚膳替我们接风,爹爹近来感染风寒,加之先前风疾未癒,整个人堪堪消瘦了一圈,越发显得苍老,好在精神尚佳。 饭後独处时,我粗粗将茶叶一事的调查结果讲与爹爹听,当然略去山洞和被袭那段。 爹爹愤然拍案,怒道:「早就猜到乔家宵小不安好心,不想竟狠毒至此,背地里玩阴招,钱家绝不是好欺负的,断然不能让他这般为所欲为!」 我放下茶杯,替他顺了顺气,温声安慰道:「爹爹莫急,既然我们对乔家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往後便不会那麽容易给他算计,况且乔若鸿还不知道我们已对此事了若指掌,现下他在明,我们在暗,该是我们还击他的时候了,不过乔家有大司马大将军撑腰,此事又牵扯私开金矿和假金大案,只怕不能操之过急,还须从长计议。」 爹爹捋须道:「可将此事告知王大人,请他上疏皇上。」 段云成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道:「这点不必担心,那马彦博只手遮天,妄图欺上瞒下,皇上乃是明君,又岂会毫无知觉,论起靠山,马彦博亦非姜国最大,总有人治得了他。」 爹爹默然沉吟,半晌道:「玉柔,年後送你进京,届时林公子派人来接你,云成,你且随她一道去吧,他们会想见你的。」 第四章 我接过话头,坚决反对道:「不成,年後春季新茶上市,不能再让乔家抢占先机,眼下这段时间是钱家的紧要关口,我还是不要走的好。」 「怎麽?」爹爹沉下脸,斥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他说话过急,引得喘咳连连。 我放柔声音解释道:「不是的,女儿只是不愿意看着钱家……」 「咳咳!」爹爹咳得涨红了脸,断然道:「此事已定,不必再说。」语毕遂蹒跚而去。 一双手温柔地环上腰肢,段云成从後将我搂住,湿热的气息在耳际喷洒,「怎麽啦?还在想方才的事?」 我将脑袋靠在他的下巴,凭窗眺望,见藏青色的夜幕上寒星闪烁,点点如芒。 「我委实不明白,爹爹为何执意要赶我走?」我半是委屈、半是不解道:「若是我走了,留下病重的爹爹和年幼的弟弟,谁来支撑钱家的大局呢?谁知道钱家到底还有没有内鬼,万一我走了之後,有人再对钱家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世伯是舍不得拖累你。」他的声音如清醇的甘酿,教人沉醉其中。 「话不能这麽说,这里到底是我家,我如何能眼见钱家落难,自己却独自逍遥呢?」我垂眸叹息,道:「我会良心不安的。」 段云成轻轻将我扳过身来,揽入怀中,道:「玉柔,你留下来不见得能帮助钱家多少,或许进京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我便奇了,「此话怎讲?」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你想对付乔家,自然要拔除他们背後的靠山,京城达官贵人云集,倘若你我进京,凭藉钱氏和段氏在姜国的影响力,说不定会有机会上达天听,直接面奏太子殿下,甚至皇上、皇夫。」 告御状?我在心中将他的话好一番掂量,默了默,道:「也对,可爹爹的身体状况不佳,那风疾是什麽病我自然也晓得,一时医得好却断不了根,只怕来日还会再次发作,就这麽走了,我始终放心不下。」 「世伯最想见你平安无忧,你若执意留下,便是与他为难,岂非加重他的病情,况你并不是一去不回,若能尽早将此事禀明皇上,也可尽早回来临安。」 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我抱着他,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容我再想想。」 连日奔波甚是劳累,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洗沐梳妆後,我正随意用些早膳,圆润溜进来奉上一张请柬,道:「小姐,这是乔家大少爷托人送来的请柬。」 我打开一看,原是那乔若鸿不知从何处请来一位口技先生,小年夜那日将在乔府摆台演出,邀请我与段云成前去同赏玩耍。 我扔了帖子冷笑,心道此人演技倒是不错,一面算计一面示好,不去当戏子未免太过可惜。 圆润揣摩我的神情,试探道:「小姐,这帖子……」 我淡定道:「不过是耍猴戏,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翻出什麽花样。」 圆润笑了笑,正欲退下,我心念一动,将他唤住,道:「等等,圆润,我且问你,你给我的那面玉牌究竟是什麽来历?为何竟能差使官府?」 上面那个「楚」字是何含义? 圆润浑身一哆嗦,道:「小姐,这一路可用上了?」 「算是用上了,那日在崇安城外,我与云成遭遇……呃,山匪打劫,他受了点伤,途经霞山镇时,便用这玉牌向当地府衙大人求助。」为免圆润一不留神透露给爹爹,教他老人家担心,我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带过。 圆润问:「那府衙做何反应?」 「府衙甚是热情,简直将我俩奉作上宾。」我想了想,道:「不过那日在霞山,我们还碰上了一对奇怪的夫妇,他们彷佛也识得这面玉牌的。」 「奇怪的夫妇?」圆润的绿豆小眼里陡然闪起光芒,又急问:「什麽样的夫妇?」 「看起来非常年轻,可云成唤那男子世伯,听口气他们认得我。」思量一瞬,我又补了一句:「那男子医术了得,云成的伤便是他医好的。」 圆润顿时泪流满面,「是了是了,是他们,是皇……老大和公子,呜呜呜,想死奴才了、想死奴才了,奴才要回去、奴才要回去。」 我一头雾水,道:「圆润,你哭什麽?」 「小人高兴。」他抹泪。 「你高兴什麽?」 孰料他竟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一面神神叨叨,一面小碎步跑下去了。 额间挂下三条黑线,我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心道这货现在是越发诡异了,不过他好像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玉牌是个什麽宝贝? 段云成身为一名称职的帐房先生,早早便到钱庄开始整理这些日子堆积的帐簿,如今钱庄的生意已然步上正轨,客源不断,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上官景为了全力准备殿试,遂辞职在家复习功课,据圆润说,他在辞职前撂下狠话,要嘛高中要嘛死,要嘛娶我要嘛死……这个毒誓未免也太狠了些。 想到年关已至,也不知他家境况如何了,说到底毕竟是我先招惹他的,现在与新欢卿卿我我,却将他抛在角落不闻不问,到底不太厚道啊,是不是像那个什麽陈世美? 然横竖我已是段云成的人,若此刻我再去招惹上官景,好像又有一点水性杨花的感觉啊,是不是又像那个什麽潘金莲? 啧啧,真真是个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心下还在纠结,脚下却已不听使唤走到了悠然胡同,我默默地望一眼幽巷深处那户人家,颇有些五味杂陈、恍然隔世之感。 「玉柔?」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後响起。 不、不会这麽巧吧?我缓缓转过身,不意外地看见上官景正一脸惊喜地站在我身後,笑道:「玉柔,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我乾乾一笑,道:「还成。」 「那便好,起初听闻崇安突降大雪,我还甚是担心你的安危,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也放下心了。」他上来握了握我的手,道:「话说回来,你怎麽会来这里?莫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我望着上官景那充满希冀的清俊面庞,张了张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他已抢先道:「玉柔,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坐吧。」语毕,他不由分说便将我拉了进去。 小宅依然简朴乾净,与上次所见没有分别,似乎并没有因为春节将至而添上半分喜庆之意。 上官夫人不在外堂,上官景将手中的菜篮放下,斟上一杯茶递给我,笑道:「听圆润说你最近爱喝苦荞,我便买了一些备着,不承想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我手捧热腾腾的茶,漫起的气雾模糊了双眼,心下不禁涌起一阵酸楚,不忍归不忍,事已至此却不得不挥刀斩乱麻,与他说清楚方好。 半晌後,我搁下茶杯,正色道:「阿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上官景一撩衣摆坐於我身旁,闻言他深亮的眸底隐有微不可见的惊慌,他勉强地勾了勾唇角,道:「何必如此认真,有话直说便是。」 静默,两人皆是陷入静默,他定定凝视我,我垂下眼眸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虽左躲右闪,却仍避不开那灼亮如火的目光。 许久之後,我深吸一口气,斟酌道:「阿景,其实我与段……」 「玉柔!」 将将不过开了个头,他却蓦地打断我,恍然而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可我并不想听,倘若这话由你亲口说出,对我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你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我亦有自下决定的自由,我不想亦不能左右你的选择,但我更不愿意就此放弃抱憾终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可我已经是段云成的人了,阿景,来日鲤跃龙门、金榜题名,你的前途必将无可限量,到时你会认识很多更好的姑娘。」我试图安慰上官景,然望见他脸上无可掩饰的伤痛,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我终究是彻彻底底地将他伤透了。 第五章 「我虽读孔孟之道,却断断不是迂腐万古之人,不管段云成对你做过什麽,我对你的情意是不会改变的,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只有你愿意靠近我、帮助我,玉柔,我心中早已认定,今生今世非卿不娶。」字字句句坚定不移,犹如毒誓。 上官景倾斜着身子慢慢迫近我,我不自在地站起身,略退两步,道:「阿景,你别这样,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般好,我只是、只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过去便是过去了,错过便是错过了,事至此处又何必揪住过往念念不忘呢? 「只是什麽?」他亦随我起身,双手扶上我的肩膀,道:「玉柔,我只问你,你是否真心喜欢过我?」 「是。」我垂眸,无可否认。 「那便对了,若非段云成横插一脚,你我早已心意相通,我相信你只是受他一时蒙蔽,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上官景轻柔地捧起我的脸,目光将我牢牢锁住。 我暗暗叹息,上官景外表文弱,不承想内心却倔强执拗至此。 我别过脸,缓缓道:「一切都已发生,再追究过去也於事无补,你不介意,我却不能做那水性杨花、受人唾弃的荡妇,阿景,过往终究是过往,你便将我忘了吧。」 「我不!」他的眼底隐隐透出一股狠厉,陌生而火热的气息迅速堵住我的双唇,舌尖霸道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他使劲地吮吸我口中的汁液,一手按住我的後脑,不让我有半分退路。 一瞬间,我被他夺取了呼吸,心下万分震惊,遂使出劲儿试图挣开他,孰料他却越发用力,彷佛要将我揉进身体里方才甘休,果断蛮横的吻将我迫得几欲窒息。 情急之下,我发狠地咬破了他的舌尖,霎时间,一股腥甜旖旎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上官景吃痛地闷哼一声,捂口惊看我,唇畔残留一丝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我连连後退,惊慌地大口喘气,一把推开他夺路而逃。 心中烦乱不已,如有万般思绪纠缠错杂,堪堪如那缠乱的棉絮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我闷闷不乐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晚风裹挟着寒意不时袭来,时近年关,街上人来人往,贩卖年货的小贩叫唤声此起彼伏,一团欢喜热闹之景。 口中还残留几许腥甜的滋味,如同浓烈的鸩酒,由舌尖开始肆虐,直至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教我胸口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今日此事万万不能告知段云成,否则依他的性子,非直接冲过来将上官景碎屍万段不可,然上官景执念已深,我究竟该拿他如何是好? 这厢我正神思愣怔,冷不防撞上了一堵结实的人墙。 「欸,这是……钱小姐?」只见面前那乔若鸿一袭锦袍洒然而立,笑道:「何事令钱小姐如此神思不属?」 我下意识退後两步,警惕地与乔若鸿保持一定距离,旋即又惊觉不可表现得如此明显,免教他生出疑心,遂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乔公子,好久不见,街上随意转转罢了,正打算回家吃饭。」 「真巧啊……」他似真似假地叹气,又道:「不知钱小姐可曾收到请柬?」 我点头,道:「自然是收到了,多谢乔公子美意,当日一定准时出席。」 「容我介绍。」乔若鸿指点身旁一位面皮白净的年轻公子,道:「这位便是我在请柬中所提及的秦先生,他的口技本领在姜国之内可谓首屈一指,天下间没有他模仿不了的声音,秦先生曾御前献技,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在下秦易生,钱小姐有礼。」那秦先生恭敬地作礼,举手投足之间隐有倜傥之姿。 我瞧了瞧面前这秦先生,又望了望乔若鸿,不禁奇道:「乔公子,这……可是你说话?」 秦先生笑道:「是在下。」说话时却已然换成另一种声音,「在下冒昧,方才模仿乔公子的声音,小姐切莫见怪。」 我拊掌道:「秦先生果然好本事。」心下暗惊,此人竟能如此轻易地模仿他人声音,定不简单。 乔若鸿道:「我亦时常被他耍弄。」 这个乔若鸿,满腹曲折、心机深沉,每将我算计於无形,此番不知又打什麽鬼算盘,我心道了一声此地不宜久留,遂藉口天色已晚,与二人告别。 临别一眼,见乔若鸿不动声色地与秦先生互换眼神,唇畔抿起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回钱府时,天已大黑。 爹爹的风寒越发沉重,只好卧床静养,小姨娘不放心下人,便亲自服侍照料,圆润带着两个弟弟出去看皮影戏,偌大的钱府显得冷冷清清,只有段云成静坐在桌旁等我用晚饭。 柔和微动的烛光映出修长娴雅的身体,教人蓦然心头一暖。 「玉柔,怎的今日回来得这麽晚?」语毕,他转身命下人传菜。 我默了默,决定避重就轻,「方才我在路上碰到了乔若鸿那个传说中的口技先生。」 段云成眸光一沉,甚是紧张地将我上上下下好一通查看,见我安然无恙,松一口气,肃颜道:「以後不要单独与他打交道。」 「我明白,今日也是凑巧而已。」回想种种,忽然心下惶惶,我握住他的手,忧道:「我觉得乔若鸿不会就此甘休,云成,我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好像有什麽事将要发生。」 「怎麽了?」段云成探手抚摸我的额头,「可有不舒服?」 我摇头,蹙了蹙眉,道:「那口技先生看起来高深莫测,彷佛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奇怪在何处,乔若鸿在这个关口请他来,恐怕绝不是表演那麽简单。」 圆润说,女人的第六感精准无误,他称之为灾难探测器。 段云成手腕一动,将我轻轻带入怀中,耳鬓厮磨,温柔辗转,下人见此,纷纷知趣地四散而开,我也不作羞,紧紧揽住他的腰肢,不祥之感越发强烈。 知那乔若鸿心怀鬼胎也非一日两日,今日倒真真奇怪,竟心中不安至此,莫非是癸水要来了,才这般疑神疑鬼吗? 段云成温声道:「玉柔,不要担心,有我在,不管发生什麽,我都会站在你身前,护你周全。」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上天真真是待我不薄,在危难关头尚且有人不离不弃,愿意与我同舟共济。 心底的柔软被人触碰,鼻端发酸,我埋首在他的胸膛,轻声唤他,「云成……」 「我在。」 「云成……」 「玉柔,我在。」他抚了抚我的脸颊,清亮的眸光意甚缱绻。 「云成,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对。」 「我们成亲好不好?」 段云成的身子微微一颤,笑道:「甚好甚好,我求之不得。」 「我对上官景……从前我的确喜欢他,我承认我为他做过很多事情,可我没有……我对他发乎情、止乎礼,我……从来都是你。」 我不知该怎麽说,话出口时,语句残破不堪,这些心迹我早已表露过,许是因为今夜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忧,我始知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之重,已到无法承受失去的地步。 细想当初,他蛮横霸道地闯进我的世界,将我的生活搅了个天翻地覆,却不知何时起,我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陪伴,渐渐对他产生了依赖,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知道。」他含笑凝视我,道:「我相信你,父亲对我说过,当一个人爱到至极,爱便成了包容,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谁没有曾经呢?玉柔,我爱你,我爱的是眼前这个你,所以我不会计较这些,倘若我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如何能配与你厮守终生?」 「你当真愿意娶我?」 段云成哑然失笑,「可要我指天为誓?」 「不用不用。」我依偎在他怀中,只觉悬在半空之中的心终於妥妥贴贴地放回原处,「我信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心意已在,何须誓言,不信他,我还能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