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真国色 一》 第一章 【第一章】 初夏的早晨,有些凉意的风透过木窗吹进了房间里,房间的梳妆台旁,沈牡丹手持眉石,对着铜镜仔细地描绘着一双细细的眉,转而看到右边眉头上方一道半指宽的伤疤时,描眉的手指顿了一下,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眉石,食指抚摸上那道颜色暗红、凹凸不平、丑陋无比的伤疤,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眶都有些红了。 她轻轻的蹙着眉头,用食指一遍遍地抚摸着那道丑陋的伤疤,正抚着,门外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继而一个轻声软语响起,「大奶奶,大爷说了,您若是梳洗好了就去他书房一趟,大爷有事找您。」 沈牡丹急忙把头顶的发扒拉了几下,盖住了细细的眉毛和那道丑陋的伤疤,转头冲着後头的房门说道:「青竹,你去跟大爷说一声,我马上就到。」 「是,大奶奶。」门外青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牡丹对着铜镜照了几下,瞧见额前的头发把那道伤疤遮盖好了,这才起身整理了下衣裳,抱起桌子上的食盒,开门朝着书房走去。 绕过几重院落,来到府中有些偏僻的西园,夫君是个聪明好学问的人,只是在书房看书、想事情的时候不得有半点声音,所以夫君的书房设在府中偏僻的西园,这几日夫君为了今後府中的谋路一直寝食难安,这几日更是夜夜宿在书房之中。 沈牡丹捧着手中还是热呼呼的食盒,心中想着前两日瞧见夫君的时候,夫君都清瘦了不少,待会一定要让夫君多吃一些才好。 来到偏僻的西园,沈牡丹隐隐看见位於一片树林之中的院落,这是个很小的院落,里面也不过只有三间房而已,一间是夫君的书房,一间是夫君平日里可以休息的房间,另外一间是丫头待着的房,不过平日里夫君身边也只有青竹一个丫头。 青竹是专门伺候夫君看书的丫头,平日都是待在这边的小院落,所以就算沈牡丹嫁入罗家已经一年了,对青竹依然不怎麽熟悉。 迈着轻巧的步子穿过树林走进小小的院落里,并没有看见平日里安静的待在院落里的青竹,沈牡丹也未多想什麽,拎着食盒踏上台阶来到了房檐下,正想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娇柔女音。 「罗大哥,呜呜呜……前些日子月事一直未来,心中忧虑万分,前几日寻了个郎中把了脉,却不想……却不想竟是怀上了,罗大哥,如今、如今我再也没脸见人了,这可该如何是好?呜呜呜……」 沈牡丹的手停在半空中,面上闪过一抹疑惑,这不是月儿的声音吗?这里是夫君的书房,月儿怎麽会在这里? 里面娇柔的女声不是别人,是沈牡丹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姚月,两人的交情差不多有十来年了,之後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罗南,後来的日子三人也都相识了,月儿跟罗南的交情也很好,两人也一直都是兄妹相称,沈牡丹心中也是欢喜万分的,毕竟两个都是她爱的人。 之後与罗南成亲,月儿也经常来罗府看望她跟罗南,只是却从未一人来过罗南的书房,如今这是怎麽一回事?沈牡丹忽然又想起刚才好友说的月事一直未来,请了郎中把脉竟是怀上了,月儿有了身孕?可是月儿未婚,再者这种事情又怎麽会告知自己的夫君? 莫不是……沈牡丹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抖了抖,停在半空的左手也微微有些抖动,她收回左手,紧紧的抱住怀中还散发着热气的食盒,只觉得这不怎麽烫的热气,生生的把她的心熏得滚烫滚烫、生疼生疼,连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她面色惨白的听着里面响起罗南有些严厉的声音,「月儿,你怎麽这般不小心,每次不是都嘱咐过你,事後一定要喝汤药?如今是罗府平步青云的关键时刻,这种时候我根本不可能纳妾,或者休了牡丹迎娶你进门,要不……要不就先打掉吧,你再等我一年,之後我定会娶你进门的。」 里面又响起姚月低低哭泣的声音,似乎在说着什麽,只是沈牡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海中一片空白、全身发冷,再也没有力气去捧紧怀中那个温热的食盒了,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乾,她觉得轰的一声响,有什麽东西砸在了脚背上,有温热的东西溅在小腿上、脚上,她低头,愣愣的去看洒了一地的粥水。 房内的两人听见门外的声音,脸色剧变,罗南快速走到房门边,拉开了房门,一眼就瞧见了面如死灰的沈牡丹,他皱了下眉头,不耐的伸手拉着沈牡丹进了房。 看着眼前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的沈牡丹,姚月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惊惶无措地转头看着罗南。 罗南压下心中的怒气,如今正是他出人头地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这时候出错,所以一定要先把牡丹哄好了,他压下心中的不耐烦,伸手握住沈牡丹的手,柔声道:「牡丹,你怎麽来了?也没让青竹通报一声。」 沈牡丹抬头,脸色惨白,她看着罗南,眼中的不安、惊恐、无措和绝望交织在一起,她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沙哑着声音道:「你……你们……为什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罗南正想劝说,旁边面色不安的姚月却突然冲撞了过来,扑到沈牡丹面前跪了下来,泪如泉涌,「牡丹,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是真的爱罗大哥,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变成这般模样……可是我怀上了罗大哥的孩子,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牡丹,对不起,求求你成全我跟罗大哥吧。」 「呵……」沈牡丹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声音,似哭似笑,「成全你们?你们、你们……我当你们是最爱的亲人,你们……」她说着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浑身颤抖着,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最爱的男人会跟她最好的闺中密友厮混在一起,甚至……甚至做了苟且之事,她不明白,她对他们的掏心掏肺为何换来的却是背叛? 姚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她抬头看着悲痛欲绝的沈牡丹,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沈牡丹的双腿,「牡丹、牡丹,对不起,你……你对我那般的好,求求你再成全我这一次好不好?」 沈牡丹此刻身上没有半分力气,哪里承受得住姚月这一抱,只觉得重心一个不稳,身子倾斜朝着右边的桌子倒了下去,她最後的意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疼痛以及姚月的尖叫声。 沈牡丹不知自己是什麽时候醒过来的,这种醒过来又跟平日有些不大一样,好似没有身躯一般,什麽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心跳,身子轻飘飘的。 耳边传来姚月慌张的声音,「呜呜呜……罗大哥,我害死了牡丹,怎麽办、怎麽办?」 沈牡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姚月颤抖着躲在罗南的身後,罗南皱着眉头,好看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烦躁,两人的视线都汇集在地上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女子身上,女子倒在血泊中,看着那女子的侧颜,沈牡丹忽然就愣住了,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地上那女子明明就是她,可……可为什麽她还能看到自己的身体? 她死了,她竟然死了,如今不过是一缕飘荡在空间的魂魄而已,沈牡丹无数次的靠近自己,手指穿透自己的身体之後,她终於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她再也不作任何挣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听着罗南让姚月先回去,听着姚月离开的脚步声,看着罗南整理了下衣衫,慌张地出门叫人,看着小小的书房涌进一大堆的人,看着公公、婆婆直嚷着晦气,看着别人搬动她的身体,清理地上的血迹。 看着她的身体收入棺材、下葬,看着小弟跟爹爹伤心欲绝的痛哭;看着罗南安慰姚月,让她打掉肚子里的胎儿,看着姚月虽然不满,但是因为他的承诺欢天喜地的喝了药,流了胎儿。 看着罗南一步步的平步青云、娶妻生子,纳姚月为妾室;看着小弟上门质疑两人,却被罗家下人赶出门,看着小弟一次次的上门,直到最後在阴暗的巷子里被人打断了腿,在寒冷的巷子里冻了一夜,活活的被冻死。 看着朝代的兴衰,看着改朝换代,看着天下一天天的改变,看着硝烟、战乱、革命、改革,一座座废墟成为高耸的巨楼,看着这世间沧桑的巨变,看着这世间一切的阳谋阴谋、阴险恶心、狡猾奸诈。 第二章 沈牡丹从一开始的失魂落魄,到最後的麻木没有任何感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世间飘荡了多少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经历的这一切是怎麽回事,她以为自己将要永远、永生永世的这麽飘荡下去的时候,却猛的感觉脑海中传来一阵阵的剧痛,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她想,之前那些模糊的记忆、模糊的人、模糊的亲情,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其实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作的一个梦而已? 沈牡丹又梦到临死的那一刻了,抱紧她双腿的姚月,巨大的冲力,如枯槁般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朝着桌角倒了下去,眉头传来的剧痛,以及罗家大爷那解脱的表情。 沈牡丹捂紧胸口,大汗淋漓的从床上翻坐了起来,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表情隐晦不明,只能听见沉重的喘气声。 这种喘息声也不过持续了几个呼吸,很快就平稳了下来,沈牡丹转头看向撑开的窗,窗外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房内隐隐也有些光亮。 沈牡丹迷茫的看着房内的摆设,屋子虽然不大,但是胜在乾净整洁,里面的摆设也都还算精致,这就是她住了十几年的房间? 时间过得太久,沈牡丹实在有些记不清楚了,醒来的这几日她一直都很迷茫,不明白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虽然记忆模糊,但是她记得很清楚,她已经死了,被自己的好友给害死了,临死前的那一幕,这几日日日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沈牡丹抬手摸了摸梦中被磕碰到的右眉角,总觉得有什麽东西被她给遗忘了,她坐在床头想了许久,都未想起被她给遗忘的事情,只得甩头甩掉脑中那一片混乱的记忆。 已经快卯时了,她也睡不着了,起身下床,门外立刻响起思菊轻柔的声音,「姑娘可是醒了?」思菊是她的丫鬟。 沈牡丹嗯了一声,「醒了,你进来吧。」 沈家这一脉一共三房,她爹沈天源是沈家庶出三房,上头还有两个嫡出子的大房和二房,沈家祖上也是为官的,後来就渐渐落败了,说白了,如今沈家也就是个落魄户。 如今当家的还是沈牡丹的祖母跟祖父,她爹是庶出,自然不得老太太的喜欢,分给他们一个偏僻的院落、一个伺候人的丫头思菊、小厮六儿,另外还有一个老婆子,这老婆子说是伺候他们,倒不如说是老太太用来盯梢儿的,因此谱大得很,她爹都说不得这老婆子。 思菊推开房门,瞧见沈牡丹正坐在床沿边上,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春衣,忙把手中端着的木盆放在旁边的木架子上,几步走了过来替她把春衫穿上,「姑娘,你风寒刚好,可受不得凉气,早上天气还有些凉,赶紧把衣裳穿上吧,厨房的炉子上已经熬好了药,奴婢先伺候你梳洗,再把药端过来,喝了今个的药,姑娘就能痊癒了。」 自从前几日醒过来,沈牡丹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几日,喝了几日的药,直到今日身子才算是利索了些,她点了点头,按住思菊的手,「我自己来吧,你去把药端过来就行了,对了,爹爹跟小弟可都起来了?」 思菊笑道:「三老爷已经起来了,正在书房里,焕少爷还未起床。」 看着思菊出门,沈牡丹穿好衣裳,就着木盆里的水梳洗了一遍,刚忙完,思菊已经端着药碗跟一小碟蜜饯进来了。 沈牡丹的目光定在那一小碟蜜饯之上,心中有些发酸,蜜饯是前几日她生病,爹爹去买回来的,他们三房是庶出,日子很是难过,手中的银钱也很是拮据,爹爹平日里更是省吃俭用,只是对她跟弟弟却是极好的,知晓她从小就怕喝药,立刻就去买了这上好的蜜饯回来就药。 想着前世的时候,爹爹最後落得个孤老无依的悲惨下场,沈牡丹就觉得胸口处生疼生疼的,她也明白了,不管过了多久、经历了什麽,这份亲情一直都在她心底的最深处,稍一触碰便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姑娘,快把药喝了吧。」 沈牡丹接过药碗,一口口的把碗中的药喝净,没有一丝的停顿,放下碗,口中的苦味依旧浓郁,想到过去那不见天日、没有任何感觉的日子,沈牡丹觉得连这种苦味都是一种享受,至少知道自己是存在於这世间的。 「姑娘,你真厉害,喝下这般苦的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要不要吃颗蜜饯压压苦味?」思菊把手中的蜜饯递到了沈牡丹的面前,心中也有了一丝疑惑,姑娘自从前几日生病之後,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她从小就跟着姑娘了,姑娘平日里生病可是最怕喝药了,一碗汤药往往能够拖延半刻钟的时间才能喝完,喝一口汤药还必须吃一颗蜜饯,可如今姑娘竟然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把一碗汤药一口气喝完。 沈牡丹捻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口中的苦味立刻被蜜饯的香甜味道压了下去。 思菊想着或许只是姑娘懂事了许多,便不再多想什麽,看了眼手中的小碟蜜饯,问道:「姑娘,要不要再多吃几颗?」 沈牡丹摇头,「不必了,待阿焕醒了,将这碟蜜饯端去给他吧。」 思菊端着药碗跟蜜饯出去後,沈牡丹捧着一本书坐在靠窗的竹榻上看书,看了好一会书都还停留在那一页,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过了好一会她才露出一个笑容,心里想着,爹爹跟阿弟都还在可真好,而她也还没有嫁给那罗家大爷,虽说两人如今已经订了婚约,但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她找到机会解除婚约了。 想了一会心事,沈牡丹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研读手中的书,过了一会思菊在外面敲门,「姑娘,已经备好了早饭,该去用饭了,三老爷跟焕少爷也都出来了。」 沈牡丹放好书籍,起身去开了门,随着思菊来到厅里,爹爹沈天源跟弟弟沈焕已经坐在桌前,沈焕冲她招了招手,清俊白嫩的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姊姊,快过来坐下。」 沈牡丹快步走了过去,来到沈焕旁边坐下,先冲对面的沈天源笑了笑,「爹爹。」又转头看向沈焕,温柔的唤了一声:「阿焕。」 「姊姊,快喝粥。」沈焕说着把一碗熬煮得精细的白米粥推到了沈牡丹的面前,沈牡丹看着那碗白米粥,心中更是酸疼,爹爹宁愿自己在外面辛苦一些赚钱,却从来不会短了她跟阿焕的吃喝,吃的方面必定是很好的。 吃了早饭,思菊收拾了桌子,三人说了会话,沈天源从怀中掏出一样用棉布包着的东西,一层层的打开,露出里面用金丝缠绕的簪子,簪头是梅花形状,同样用金丝缠绕着,中间镶着一颗不大的珍珠,样式精巧大方。 沈天源把簪子递给沈牡丹,笑道:「明日就是牡丹及笄的日子了,这是爹爹送给你的礼物。」 沈牡丹看着眼前的簪子,这才记起上一世爹爹也送给她一支这样的簪子,簪子是爹爹自己做成的,世上仅此一支,及笄那天她就戴上了想给罗南看,後来是怎麽回事? 好似是姚月看中了她这支簪子,求她送给她,她不过才戴了一会就送给了姚月,之後就是两人一起去见了罗家大爷,罗家大爷夸奖姚月戴的簪子漂亮大方,想到这里,沈牡丹露出个自嘲的笑容。 「姊姊,爹爹送给你的礼物还不快快收下,待会阿焕也有个礼物送给你。」旁边的沈焕唤回了有些走神的沈牡丹。 沈牡丹抬头冲沈天源一笑,接过他手中的簪子,「谢谢爹,这簪子真好看,肯定是爹爹亲手做的,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沈天源笑道:「傻孩子,珍藏起来做什麽,明日就是你及笄的日子了,好好打扮一番,戴上这簪子去跟月儿好好玩一天。」姚月是跟沈牡丹从小就认识的好友了,经常来沈家找沈牡丹,沈天源对姚月自然也算得上熟悉了。 沈牡丹的笑容暗了暗,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听思菊说,她生病的这几日姚月每日都来,不过她并不想见姚月,所以都让思菊给回绝了。 「姑娘,月儿姑娘又来了,今日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让月儿姑娘进来?」思菊并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只以为自家姑娘是不想把风寒过给好友,这才不让好友上门的。 沈牡丹想了想就点头了,「好,你带她去我房间吧。」说着又转头冲沈天源跟沈焕道:「爹爹、阿焕,我就先回房了,等……等她走了我再去找阿焕。」 沈焕笑道:「姊姊快去吧,莫要让月儿姐姐等急了。」 第三章 沈牡丹脚步一滞,便又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了房,沈牡丹把爹爹送的簪子用布仔细的包好放在箱子里,这才在凳子上坐下了,等着姚月的到来。 很快,姚月就在思菊的带领下来到了房间里,思菊笑道:「月儿姑娘,你跟我们家姑娘聊,奴婢去准备茶水。」说罢便出了房间,房里只剩下坐得稳当的沈牡丹,以及迈着轻快步子走向沈牡丹的姚月。 姚月来到沈牡丹旁边坐下,笑嘻嘻地道:「牡丹,这都好几日没见着你了,对了,你今日能出门吗?我们一起去见见罗大哥吧。」 十年的好友了,明明知晓她得了风寒,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不是关怀,而是央求她一起去见自己的未婚夫。 沈牡丹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姚月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还有喜悦,白皙的皮肤、明亮的双眼、饱满红润的嘴唇、微微发红的双颊,一副去见情郎的表情,她暗叹了一口气,上辈子她到底有多愚蠢,才会连这麽清楚的事实都看不清楚,好在如今她还没有嫁给罗南,一切都还有机会。 没有听见沈牡丹的回话,姚月这才转头看向她,瞧见沈牡丹脸上有些陌生的表情,姚月一怔,心下有些不安,「牡丹,你……你这般看着我做什麽?」 沈牡丹收回自己的表情,转头看向一旁的窗户,再次看向姚月的表情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包容了,她笑着说:「月儿,我染了风寒,身子还没好利索,只怕是不能出门了。」 姚月啊了一声,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好友得了风寒,她不好意思地冲沈牡丹笑了笑,「牡丹,你风寒好些了没?瞧瞧我这记性,一见到你太高兴了,连你得了风寒都给忘记了,牡丹不会怪我吧?」 沈牡丹笑了笑,「不会。」 正说着,思菊端着茶水进了屋,把茶水糕点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後就退了出去,姚月喝了口茶水,侧头看着沈牡丹低着头,又问道:「牡丹,这几日你生病了,罗大哥可有来看你?」 沈牡丹摇头,「这几日一直昏沉沉地睡着,罗大哥并没有来看过我。」说这话时,她一直低垂着头,虽然过了那麽多年,但看见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伪闺友,她的心还是乱了,静不下来。 姚月根本没有注意到沈牡丹的异常,心思全部都在罗南身上,闻言不由得有些失望,心中却又隐隐的有些高兴,牡丹都生了病,罗大哥却没来探望,是不是表示罗大哥对牡丹并没有多少感情?可是牡丹不愿意去找罗大哥,罗大哥又没来探望牡丹,她也好几日没见到罗大哥了,如今真是想念得紧。 姚月又抬头看了沈牡丹一眼,试探的道:「牡丹,是不是你生病的消息罗大哥还不曾知道?要不你派人去跟罗大哥说一声,罗大哥知晓你生病肯定会来探望你的。」 还没放弃?就这麽渴望见到罗南?沈牡丹低着头嘲讽一笑,再次抬头看向姚月的时候,目光轻柔,「不用了,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差不多就能出门走动了,如今再去叨扰罗大哥只怕是不好的。」 姚月深知沈牡丹的性格,知道沈牡丹什麽都依着她,所以又劝说了好几次,让人去通知罗南,沈牡丹全部拒绝,姚月最後有些生气的离开了。 沈牡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就去找了沈焕,去的时候沈焕正在读书,瞧见沈牡丹忙放下手中的书,拉着沈牡丹坐在了书桌旁,笑咪咪的从书桌下面的木箱子里面翻出一个东西出来,递给了沈牡丹,「姊姊,这是我存了好久的银钱才买来的礼物,姊姊莫要嫌弃。」 沈牡丹看着手中的礼物,是一块圆形玉佩,雕工跟玉种并不是很好,可是她握着这块玉佩,心中却觉得暖呼呼的。 小心收起玉佩,她笑道:「谢谢阿焕,这玉佩姊姊很喜欢,以後一定会天天佩戴的。」看着沈焕面上欢快的笑容,沈牡丹又想起青年的他去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却落得个断了双腿被冻死的下场,眼睛不由得一酸,手掌心紧紧的攥起,这一次她定不会重蹈覆辙了,一定要让阿弟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姊姊,月儿姐姐走了吗?」耳边传来沈焕的声音。 沈牡丹抬头,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已经回去了。」说着又看向沈焕的书桌,上面有一本摊开的书,沈牡丹翻开看了一眼,发现是论语,不由得感叹道:「阿焕可要好好努力,再过三个月就是儒生的考试了,只要成为儒生,日後才有举孝廉的可能。」 这时代想要成为官员有两种方法,一是举孝廉,首先要成为儒生,成为了儒生之後才会被三老考察,只有品行出众的才会被三老推举成为官员,二是被贵人看中。 沈焕闻言,使劲点了点头,「姊姊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翌日一早沈牡丹天不亮就醒了过来,思菊瞧见自家姑娘醒了,立刻备了热水进来伺候沈牡丹梳洗,待沈牡丹梳洗过後,思菊已经把沈牡丹今日要穿的衣裳准备妥当了,一件姜黄色织锦银线上衣,下身是海棠红长裙,两件都是新衣,是沈天源为了女儿及笄的日子特意置办的。 思菊瞧见姑娘看着两件衣裳发愣,不由一笑,「姑娘,今儿个是你及笄的日子,奴婢帮你梳个发髻,再把新衣穿上。」 沈牡丹笑了笑,在铜镜面前坐了下来,任由思菊用牛角梳在她柔顺的黑发上轻轻的梳着。 沈天源从来不肯委屈了她跟沈焕,所以吃的喝的方面都是很好的,沈牡丹被养得不错,皮肤白皙,一头黑亮柔顺的发丝,五官长得也不错。 只是当思菊把她的双平髻换成了随云髻,额前的发全部被梳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原本不错的五官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明亮的双眸、小巧的鼻头和粉嫩的嘴巴,明明还是那样的五官,配合着光洁饱满的额头,整个人却完全不一样了,妩媚清丽,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思菊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姑娘露出额头会如此的美,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姑娘,你这样可真好看。」 沈牡丹看着镜中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心中忽然就记起被她遗忘的事情了,她摸了摸右边的眉角,轻轻扬起了嘴角,风情万千。 梳了发,在思菊兴奋的叽叽喳喳声音中穿上了新的衣裳,「姑娘,你这样可真好看,月儿小姐都不及你漂亮……」 沈牡丹看着铜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把压在箱底,爹爹送的簪子拿了出来插在发间,又把阿焕送的玉佩系在了腰间。 等到早上和爹爹、阿焕一起吃早饭的时候,看着漂亮的沈牡丹,沈天源的眼眶都红了,颇有一种「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感觉,沈焕更是直嚷着姊姊真漂亮。 刚吃了早饭,姚月就来了,沈牡丹让思菊把姚月带进房里,一瞧见沈牡丹的模样,姚月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牡丹,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这才哆哆嗦嗦指着沈牡丹,「牡、牡丹,你……你这模样……」她的声音都隐隐的有些颤抖。 沈牡丹冲她温柔一笑,「月儿,怎麽了,我这模样不好看吗?我倒是挺满意的。」 姚月压下心中的慌乱和那淡淡的妒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不如的笑容,「不,你……你这样很好看。」她从来没想到沈牡丹会这麽的漂亮,要是罗大哥见到这样的牡丹……姚月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子恐惧,不行,一定不能让罗大哥见到这样的牡丹。 沈牡丹看着姚月脸上快速转换的表情,笑了笑,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右眉角,她道:「月儿,今儿个是我及笄的日子,我打算去见罗大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姚月抬头「啊」了一声,遮遮掩掩的道:「牡丹,现在时辰还早,待会儿再出去吧。」说罢又注意到沈牡丹头上的簪子,「牡丹,这簪子可真别致,能不能摘下来给我瞧瞧?」 沈牡丹闻言,把簪子拔了下来递给了姚月,「这是我爹爹送我的及笄礼物,是他亲手做的。」 姚月接过簪子细细的看了起来,簪子虽然不是很名贵,却看得出来制簪子的人定是花费了极其大的心思,整个簪子看起来异常的细腻、精巧、漂亮,是个女人,目光都会忍不住在上面流连忘返。 第四章 姚月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从簪子上面移开了,冲沈牡丹笑了笑,「牡丹,这簪子可真漂亮,我好喜欢。」以往她看中沈牡丹什麽东西的时候,只要说句真漂亮、真好或她喜欢,沈牡丹一定会把那样东西送给她,所以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姚月满心欢喜的等着牡丹把这簪子送给她。 沈牡丹却是冲她莞尔一笑,「是的,我也觉得这簪子真的很漂亮、精巧,我也很喜欢这簪子。」 「呃。」姚月脸上的笑容一怔,想了想,试探的道:「牡丹,这簪子是沈伯父送你的,但我实在很喜欢这簪子,要不让沈伯父再做一支送给你,这支簪子送给我好不好?」 可真够不要脸的,不过当初的自己也真够蠢的,沈牡丹面上笑容不变,「月儿,对不起,这是爹爹送给我的礼物,所以不能送给你。」 「啊,没关系的,是我唐突了。」姚月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心中却疑惑了起来,为何牡丹如今跟变了个人一般?难不成是察觉出她跟罗大哥的关系了吗?不过这似乎也是好事,若是牡丹知道了他们的事,她跟罗大哥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了。 只是姚月心中还是突突的,她虽然跟罗大哥互生了情意,但跟牡丹也是十年的好友了,若是真给牡丹知道了她跟罗大哥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会没脸面对牡丹的,可是她觉得感情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事情,那种每天都想见到他的、见到他之後雀跃羞涩的心情…… 罢了,若是牡丹知晓了,自己求她原谅,她一定会原谅的吧?姚月担忧的侧头看了一眼沈牡丹,瞧见沈牡丹清丽的容貌,心中又开始发酸,暗道,牡丹这模样一定不能给罗大哥瞧见了。 沈牡丹把手中的簪子插入发间,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又摸了摸右眉角。 姚月看见沈牡丹清丽的容颜,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觉得在这小小的房间里,闷得连气都有些出不来了,不由得有些烦躁的说道:「牡丹,这房间里有些闷人,我们去院子外面走走吧?」 沈牡丹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站起身来朝着房门外走去,身後的姚月也起身跟着一起往外走。 从後面看见沈牡丹乌黑的发髻、白皙的颈子、圆润纤细的肩膀、细细的腰身,姚月觉得心中越来越难受,一股子发泄不出的火气在心中越来越旺盛。 看着就要踏出房门的沈牡丹,还有门槛处踏脚的石块,姚月觉得心中突突的跳着,有个止不住的念头在心里头滋长,这个念头一出,她就犹如魔怔了一般,突然鬼使神差的「啊」了一声,身子往前倾倒,双手朝着沈牡丹的背後推去。 让姚月没想到的是,前面走得好好的沈牡丹脚步突然加大了一些,一下子就跨出了门槛站在了门外,她自己却受不住倾倒出去的身子和双手,整个人直愣愣的朝着门槛处摔了下去。 头上方响起沈牡丹惊恐的呼叫声,「月儿,你这是怎麽了?思菊、思菊,快过来!」 姚月只觉得整个脸面一痛,鼻子中有什麽东西喷涌而出,脑袋也被撞得嗡嗡作响,她连自己什麽时候被扶了起来都不知道,被扶到房间里等着大夫到来的时候,姚月从房间的铜镜里瞧见自己一脸血的模样,当下就有些受不住,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六儿去请大夫,思菊去准备热水,沈天源跟沈焕闻言也都过来了,看见姚月一脸的血也都吓了一跳,沈天源抬头问沈牡丹,「牡丹,这怎麽回事?」 沈牡丹也似惊魂未定的样子,「爹爹,刚才月儿说房间闷,想出来走走,没想到走到门槛边突然叫了一声,等我转头看的时候她就朝着门槛摔了过去,我想去扶她都来不及了。」 姚月吓得不行,捂着脸嘤嘤的哭着,肩膀也不停的抖着,思菊很快端了热水过来,让姚月松开双手,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水。 大夫很快就过来了,替姚月清理了伤口,把了脉,「姑娘并无大事,鼻子里的血止住了,额头上的伤口擦上几天药膏就能痊癒了。」 姚月惊慌的道:「大夫,我、我额头上的伤口可会留下疤痕?」 大夫有些为难,「姑娘额头上的伤口有些深,这个老夫也无法断定是否会留下疤痕,姑娘若是担心的话,可以去回春堂买一瓶玉肌膏,这膏药对伤口的恢复有很大的帮助。」 大夫很快就离开了,沈天源急着出门,沈焕也要去见好友,两人安慰了姚月几句就离开了。 沈牡丹稳当当地坐在姚月的对面,愣愣的看着姚月额头上的伤口,觉得有些可惜,这伤口比起前世她的伤口可是要轻上太多了,前世这好友在背後推了自己一把,右眉角正好磕在了门槛石块上的尖角上,她因此破了相,右边眉角留下一道丑陋不堪的伤疤,额头前只能留了发来遮挡伤疤。 其实这件事情再刚重生回来时她并未想起,时间过得太久,好多的事情她都有些模糊了,这事还是早上梳了发髻,看着镜中完全不一样的自己时才想起的,毕竟促使姚月在背後推她的原因就是她嫉妒了自己的容貌,只是死後她的经历太多,见过太多比她伤得还严重的,所以也就渐渐把额头上的伤疤给忘记了。 沈牡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事情,她及笄的那日梳了好看的发鬓,穿上了好看的衣裳等待着姚月,然後打算跟她一起去找罗南的,姚月到来,眼中有惊叹和惊慌,後来又看中了她的簪子,要去了她的簪子,再然後说是房里闷,要出去走走,失声的尖叫、背後传来重重的推搡,她摔了下去。 後来请了大夫,包紮了伤口,为了遮挡伤口她又梳回了平日的发式,厚重的发挡住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也挡住了贴着膏药的伤口,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顶着脑袋上的伤口跟着姚月去见了罗南。 之後见到罗南,罗南夸了姚月戴着簪子真漂亮,又转头敷衍了她几句,明明那麽明显又不耐烦的神色,当初的她竟然看不懂,沈牡丹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下,当初的她可真够蠢的。 姚月呜呜咽咽的哭声让沈牡丹回了神,她又盯着姚月额头的伤口看了几眼,这才把思菊叫了进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麽,思菊就出了门。 沈牡丹又对着姚月好一通的安慰,她的安慰让姚月心中好受了许多,直到沈牡丹觉得思菊快回来的时候才冲着姚月道:「月儿,刚才大夫说让你去回春堂买一瓶玉肌膏,你快些去吧,我听闻回春堂的玉肌膏对伤口很有用,说不定用了那药膏,你的伤口一点伤疤也不会留下。」 「牡丹,你陪我一起去吧。」姚月扯着沈牡丹的衣袖恳求道。 沈牡丹为难的看了姚月一眼,「月儿,对不起,我的风寒好似还没有彻底好,现在头又有些疼了,只怕是不能陪着你去了。」姚月无奈,最後一个人出了门。 很快,思菊也回来了,手中握着一个小瓶子,她在屋里四下看了一圈,「姑娘,月儿小姐回去了?那给月儿小姐买的玉肌膏怎麽办?」 沈牡丹道:「留下吧,以後自己有个小伤口什麽的也可以用,对了,思菊,我现在挺想吃西街那家糕点店里的红豆糕,你现在去买一些回来,另外阿焕的笔墨纸张也没了,你让六儿跑一趟。」至於另外一个老婆子,只怕现在都不知道蹓躂到哪里去了,也无须她打发离开了。 思菊跟六儿很快就出门了,沈牡丹握着手中的玉肌膏,扯出一抹笑容。 姚月从沈家三房的後门出去後就直奔回春堂去了,她心中又急又怒,怎麽都没想到一时的妒意害的竟然是自己,走了半个时辰终於来到了回春堂,买了玉肌膏就打算回去了,却不想刚从回春堂的大门走出去,一个人影直直的朝着她撞了过来,躲闪不及,手中的玉肌膏被撞得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她的肩膀也被撞得生疼生疼的。 姚月怒气冲冲的抬头看了过去,发现是一个头戴帷帽、身着葛麻粗布长褥,身材有些粗的人,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你撞我做什麽?」 「对不起。」那人道,声音沙哑粗糙,说着往旁边走了几步,把地上的玉肌膏捡了起来,又转身回到姚月身旁,把手中的玉肌膏递给了她,「姑娘,是在下鲁莽,真是对不住了。」 姚月瞪了这人一眼,伸手接过这人手中递过来的玉肌膏,看着这人身上的粗布长衣,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隐隐的觉得这有些粗壮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违和,直到那人消失在拐角的地方,姚月才收回了目光,握紧手中的玉肌膏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