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桃花压相爷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千百眉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着他,笑道:「前面的问题都回答了,为什么不干脆把最后一个也回答了?装也装到底才是。」 当局者迷,旁观者却是看得最清楚的。这人定力了得,根本没有中桃花的媚术。 沈在野笑了笑,看着他道:「这是在下的事,下又何必多问?」 「好,我不问了。」千百眉转身走到院子里:「那你想跟我聊什么?」 「自然是聊姜桃花。」沈在野跟着他过去。淡淡地道:「她想要的东西,只有我能给,下想必也问过她自己的意思。她不会想离开这丞相府。」 「那又如何?」千百眉笑了:「她不愿意走,我便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想走的时候,我再带她走即可。」 心里一沉。沈在野皱眉:「下如此行径,会不会有些逾越了?你与她只是师徒。」 「师徒怎么了?」千百眉失笑,眉眼之间满是盈盈的光:「我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娶她收的徒啊。」 沈在野:「……」 脸色难看极了,他瞪了面前这人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无耻!」 「哎,当时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就无耻了?」千百眉哼了一声:「饶是她现在嫁了人,我也不嫌弃,只要她什么时候想通了跟我在一起,那我随时都能带她走。」 这算什么?在她背后安对翅膀,只要她不高兴,那就可以离开他?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胸口微微起伏,沈在野皱眉看着他道:「下是在逼我让她从你我之间做个选择?」 「你能逼得了她?」千百眉有些意外:「拿什么逼啊?」 「姜桃花最在意的是什么,下不会不知道。」沈在野目光幽深地道:「我能让姜长玦上战场,也能让他死在战场。」 神色一凛,千百眉突然就飞了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敢!」 「若不是她在我院中。姜长玦对在下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沈在野平静地看着他,没挣扎也没还手:「你大可以掐死我,看掐死了之后,你在乎的人能活下来几个。」 好生阴毒的人啊!千百眉咬牙,他嚣张了半辈子了,头一次被人捏着软肋威胁! 放在他喉间的手僵硬了好一会儿,千百眉眯着眼睛收回来,低声道:「你敢动他们一分,我就敢灭你满门!」 轻笑一声,沈在野转头看了看这院子:「所谓我的满门,除了她。也不过就我一人。」 微微一怔,千百眉意外了:「你说什么瞎话呢?这满院子不都是你的女人吗?」 沈在野没打算跟他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不会把自己无法掌握的东西留在身边,她也该做个抉择,要么跟你走,之后你们的事,我再不插手。要么留下来,你也该远离她。」 「好生霸道啊。」千百眉笑了:「依相爷的意思,桃花在你眼里只是个东西而已?」 沈在野没吭声,千百眉绕着他转了两圈,上下打量:「看你也算是权倾一方,天下在握之人,怎么就对自己这般没信心?竟然窝囊到要靠威胁女人做决定来让你心里踏实?」 「分明是下太过任意妄为,在下才不得不有此决定。」沈在野道:「下若是守规矩。不肖想他人之妻,在下又何必出此下策?」 「我看是你自己都知道自己亏欠了她,不敢保证她会一直喜欢你,所以才会这样说吧?」千百眉勾唇,看着他摇头:「要是当真喜欢她,想留下她,那就争取得到她的心不就好了?使这些手段,有什么用?」 沈在野笑了笑:「在下无法全心全意对她,也不敢全心全意对她,换不来人的真心,无话可说。但她留在这里,就是要与在下合作的,若是相互之间不能完全信任,那分道扬镳也罢。」 「你们大魏的人都是这么复杂的?」千百眉万分不悦地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还这么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你有毛病啊?」 沈在野:「……」 也是真的打不过他,不然他真想把这人给千刀万剐了! 「你也就是捏着姜长玦,知道那小家伙心疼弟弟,所以才敢这么无法无天的。」千百眉眯眼:「你都不用问,她都肯定是会选择留下来继续跟你合作,然后让我走……说起来也是伤心呢,小家伙从来没把我这做师父的放在心上。」 心里舒坦了半分,沈在野看了看他:「既然知道她的决定,那下是自己走,还是等她来跟你说?」 「哼。」千百眉一甩袍子,傲气地道:「你有张良计,我就没有过桥梯?让我走可以,离开这相府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开这国都,随时都会看着你们,你又能奈我何?」 沈在野咬牙:「至少晚上别在她院子里过夜!」 「哎,我们以前还都睡一间屋子呢。」千百眉翻了个白眼:「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 深吸了一口气,沈在野冷笑:「过去也只是过去而已,在如今看来,又算得了什么?」 「好一个过去也只是过去而已。」千百眉看着他的眼睛:「那你过去的东西呢?都放下了吗?」 微微一愣,沈在野皱眉:「她连这些都给你说了?」 「没有,我查了查你而已。」千百眉撇嘴:「自己都是个放不下过去的人,还管她那么多?」 他院子里有个女人竟然是先帝的妃子,这事儿外头的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明说罢了。要不是用情至深,他怎么会冒那么大的风险,留那样一个女人在府里? 沈在野抿唇,垂眸道:「在下的事,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下来教。天已经亮了,下还是准备离开吧。」 「现在啊?」千百眉不悦地道:「都不等小家伙醒过来给她说一声?」 「我自然会解释。」沈在野眯眼:「反正下也走不了多远。」 他只是一想到这两人晚上也在一个院子里,就浑身不自在。让他出府虽然没太大作用,但好歹能让他少做点噩梦,至少他晚上能守着她,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人就不见了。 千百眉看了他几眼,潇洒地就走了,反正这天地间他来去都自在得很,想来看小家伙,也不过是多走两步路。 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真的遇见个十分难缠的男人啊。不嚣张也不跋扈,冷不防地就捏着人家的软肋掐,这种人……难怪她对付不了。 看他走了,沈在野才终于松了口气,推门进去,和姜桃花一起补眠。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他也正困。 天慢慢透亮,相府里却是一片安静,有人坐在梳妆台前认真地打扮着自己,娥眉轻扫,红唇点绛,眉心画上一朵梅花,再穿了自己从宫里唯一带出来的一件衣裳。 陆芷兰打量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笑着抚掌,问身后的芳蕊:「好看吗?」 芳蕊是沈在野派来的,先前一直在宫里伺候她,她出宫了,她自然也跟着出了来。 「好看。」她道:「只是您许久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打扮得这么美,是要同相爷去哪里吗?」 「今天不是同他出去。」陆芷兰笑了笑:「今天咱们该去祭拜祭拜先帝。」 芳蕊一惊,脸色微白:「主子?」 「我与沈在野之间的账,算是还清了。」陆芷兰道:「接下来欠先帝的债,也该还一还。」 「……」芳蕊害怕极了,想了半天才想到词儿安慰:「咱们如今是进不去皇陵的,又何必跑这一趟?」 第二章 「没说要去皇陵啊。」陆芷兰笑了笑:「我如今哪来的资格进去,你也别担心,我不会给先帝殉葬的。」 她早就没那个资格了。 轻轻松了口气,芳蕊算是放心了,只要她别做傻事,其余的一切好说。 「那奴婢现在出去准备马车。」 「好。」陆芷兰颔首,坐在屋子里等着,等她准备好了,便提着裙子跟她出去。一路上她都是微笑着的,看得芳蕊心里很是踏实。 「你当真是在开心吗?」脑海里响起明德帝的声音,陆芷兰一愣。 眼前的景物瞬间转换成了芷兰宫里的场景,她正对着窗外头傻笑呢,他从后头进来,眼里满是怜爱地道:「开心才能笑,伤心的时候,你只管哭就是了。」 「臣妾没有伤心。」她嘴硬:「臣妾好着呢。」 轻叹一声,明德帝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你又何必跟朕逞强?」 陆芷兰怔愣,伸手回抱着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出声。 她以为她已经不难过了,反正人已经死了,她还可以靠着沈在野活下去,这债来世再还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跟沈在野两清之后,她怎么觉得很多被压着的东西都翻涌了上来,纠缠她,啃噬她,叫她痛不欲生。 世上最懂她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被她亲手杀死了,不会有人再明白她笑就是哭,也不会有人再温柔地给她说凡事都有他在。 自作孽,不可活,她都不想原谅自己,何况是他呢?吗史节技。 「主子。」芳蕊吓坏了,连忙扶住她:「您怎么了?」 先前还笑着呢,怎么突然就哭了? 陆芷兰回过神,这才发现身前空空荡荡,连忙将眼泪都擦干,整理了一番妆容,笑道:「突然想起些事。伤心一番罢了。还有多远才到?」 「咱们去不了皇陵,只能去附近的九重山上,您远远看一眼。祭拜一番也就是了。」 「好。」陆芷兰应下,乖乖地靠在车壁上等着。等到了地方,便抱着祭拜用的东西下车,回头看着芳蕊一笑:「我自己上去。你们不用跟来。」 「这……」芳蕊皱眉:「山上万一有野兽怎么办?还是带两个随从上去吧?」 「不用。」陆芷兰道:「这山我来过。」 她最开始就是在这里,装作迷路的民女与明德帝相识的。那样的把戏很老,换个人来定然是不会成功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聪明了半世的明德帝,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神竟然动了动,当真让她上御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民女陆芷兰。」她幽幽地答:「被未婚夫抛之山中,想来也是要葬身狼腹,多谢皇上相救。」 一切都是从谎言开始的,她从来没跟明德帝说过真话,当时还带着对沈在野的惦记,所以编了个未婚夫出来。 没想到这谎倒是让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皇帝心疼她竟然遇见那般狠心的未婚夫,带着她一起爬这九重山。听她说了不少心事,最后笑着道:「朕还没遇见过你这般的女人,不如跟朕回宫,试试宫里的日子?」 陆芷兰有些惊讶,因为他们安排她在这九重山见皇帝,其实只是第一步罢了,想试试她是否合皇帝的眼,要是合了,之后便另有安排。 没想到明德帝凭这一见,就要带她回宫。 陆芷兰怔愣地点头,又不解地看着他问:「民女心里难免还有未婚夫的影子。皇上也不介意?」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明德帝笑道:「你不知道吗?君王都是最喜欢征服的,不管是领土还是女人。」 她被这话逗笑了,想了想,便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吗史爪弟。 本以为两人都是不带真心地开头,她在宫里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谁知道她进宫之后,明德帝竟然是将三千宠爱都放在了她一人身上,哄着疼着,要什么给什么。 陆芷兰是有感觉的,她感觉得到最开始明德帝只是想征服她,然而日子久了,他也动了真心,便慢慢地对她卸下所有的防备,放下了帝王的架子。温柔地拥着她道:「你告诉朕你未婚夫是谁,朕让人杀了他。」 哭笑不得,她不能否认的是,被人宠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以至于她慢慢地也将这个人放在了心上。 在与沈在野见面之前,她一直都很平和,然而在相见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心里不是没有埋怨,也不是可以完全不在意的。明德帝的温柔宠溺没能消了她的执念,以至于后来一步错,步步错。 「你们两人竟然是兄妹?」在他们见面的时候,明德帝长出了一口气:「朕还一直查不到兰儿的底细,若是如此,那朕也就放心了,沈爱卿与朕之间有了兰儿,那朕必定会更加信任你。」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目的,她帮他们达到了,然而从此开始,她便一直活在了对明德帝的愧疚和对沈在野的怨恨之中,日夜辗转,不得安眠。 现在想想,她要是早些放下就好了,安心地跟在明德帝身边,陪着他就好了。 可是,就算她想那么做,他们怕是也不会放过她。陆家的人性命都还在沈在野的手里,他与她一言不合想闹脾气的时候,他都总会拿出来威胁。虽然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但她知道,就算沈在野不会下手,焦常安也会下手。 她只是他们手里的棋子,挣不开也逃不过。 慢慢登上了山顶,风吹得她衣袂翻飞。陆芷兰松了口气,拿出包袱里的酒罐子,喝了一口,然后盘腿坐下。 「我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她看着对面皇陵所在的崇仙山,笑道:「这世上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除了你。」 「我没资格给你殉葬,黄泉路上你可能都不再想看见我,所以我就不过去了,就在这里吧。」 拿了香案出来摆上,点燃三根香往香炉里插好,又拿了两个杯子出来,并着个药瓶子。 「最后那一杯茶好喝吗?」她垂眸:「你要是对我多一点防备,让人检查了那茶再喝,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好歹是个帝王,你怎么就那么笨呢?」 打开药瓶子,将逍遥散倒进茶杯,陆芷兰低声笑了笑,喃喃道:「现在你应该已经喝了孟婆汤了,我去追你就刚刚好吧?这次我将所有的东西都放下了,心里再也不会有别人了,等追上你,我一定对你说真话。」 「民女陆芷兰,一心一意爱慕皇上,只求皇上让民女伴君左右,必定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芳蕊等人终是觉得不对劲,跟着追上了山来。然而等她们到的时候,陆芷兰已经仰头,纤指优雅地捏着茶杯,朱唇微张,将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秋风烈烈,吹得她的裙子和长袖不停翻飞,芳蕊大喊了一声,就见自家主子回过头来,朝她妩媚地一笑,唇红齿白,眼里泛光,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逍遥散,任逍遥,解世间之烦忧,免红尘之苦楚。不能被埋在一座山里,那好歹饮同一种毒吧。 芳蕊傻了,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她的身子探了探鼻息,怔愣了半晌。 九重山和崇仙山隔得那样远,她怎么舍得就死在这里的? 「主子……」喉咙里哽得难受,芳蕊抱着她的尸体,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是一直陪在主子身边的,只有她知道主子的挣扎和痛苦,知道她的不甘和无奈。本以为她可以平静地过完这一辈子的,不是还要去抢相爷吗?不是不会给明德帝殉葬吗?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选了这条路? 第三章 沉睡中的沈在野莫名地就被惊醒了,起身茫然地看着四周,皱了皱眉。 桃花翻了个身,也醒了过来,眼里满是忧伤:「外头出什么事了吗?」 「怎么?」沈在野挑眉:「你睡着了还能感觉到出事?」 慢慢坐起来,桃花披散着头发,皱眉道:「突然觉得有点心酸,也不知是梦境还是什么,好像有谁在哭。」 沈在野一顿,仔细听了听外头。 的确是有人在哭。 芳蕊哭着回来,跪在争春门外大喊:「相爷!」 心里一跳,沈在野连忙翻身下床,披了外袍便打开了门:「怎么了?」 「主子……主子在九重山上。」芳蕊一边磕头一边道:「求您去看看吧,奴婢没办法将她带回来。」 九重山?沈在野皱眉,立马让湛卢去备车。湛卢应了,屋里的桃花也连忙起身,顺手将头发挽在身后,穿了衣裳就跟着沈在野出门。 「什么叫带不回来?」坐在车上的时候,沈在野很是不解:「她难不成想住在山上?」 桃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沉得难受。芳蕊一路都在哭,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说,只让他们快去。 沈在野觉得,大不了陆芷兰就是闹脾气发酒疯不肯离开,那他把她打晕了带回去也是可以的。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在九重山上看见的会是陆芷兰的尸体。 脸色青白,身子僵硬,陆芷兰的表情是柔和的,像只是在睡觉一样。但伸手触碰,尸体的冰寒之气传过来,渗人骨髓。 桃花傻了眼,怔愣地看着她:「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沈在野脸色很难看,伸手拿起旁边的茶杯看了看,又瞧见燃尽了的三根香,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是自尽。」 桃花抿唇,跪坐在旁边,皱眉道:「我以为她都放下明德帝了。」 「是啊。」沈在野伸手拿帕子将她的脸盖上:「我也以为她放下了。」 原来这么长时间与他的纠缠,不是仅是为了让她自己释怀,更是为了减轻他的戒心。他一直是防着她自尽的,也就是觉得她看开了,所以才没让人再监视她,没想到…… 陆芷兰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聪明了? 心里堵得慌,沈在野伸手就想将她抱起来,好歹选个好的地方让她长眠,谁知道一伸手才发现,她的尸体竟然重得他都动不了分毫。 「怎么回事?」沈在野皱眉,回头看着芳蕊:「你们做了什么?」 芳蕊摇头,哽咽道:「奴婢们什么也没做,可是叫了护卫来抬也一样,不管怎样都抬不动主子……所以奴婢才去请您来。」 尸体,也就是一个人的重量,为什么会这么重?沈在野皱眉,眼神幽深地看着地上的陆芷兰,低声问:「你是不肯离开这里吗?这里有什么好?隔皇陵很远,也不是什么风水好的地方。」 姜桃花红了眼,看了她一会儿,问沈在野:「爷有没有听过何满子的故事?」 「何满子是谁?」沈在野皱眉。 桃花道:「何满子曾是一位皇帝的宠妃,后来失宠,死于宫中。众人去抬她的棺木的时候,经过宫门,突然就变得如同一座山一样重,让人抬不起来。直到皇帝跑过去。抚着棺木喊了她的名字一声,那棺木才重新恢复正常,让人能抬走。」 微微一顿。沈在野看了陆芷兰一眼,苦笑道:「难不成我还得让明德帝死而复生,来叫她的名字?」 「不。」桃花摇头:「妾身的意思是,她死前最记挂的应该就是明德帝。这山头虽然离皇陵很远,但在这儿恰好能望见崇仙山,所以她不想走,爷不如就吩咐人准备棺木,将她埋在这里,想来也是她的遗愿。」 沈在野沉默,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转身让湛卢去准备陆芷兰的后事。山上风很大,他是该走的,然而看了地上躺着那人一眼,还是在旁边找了地方坐下。 「她欠明德帝的东西很多。」他低声道:「我欠她的也不少。」 桃花伸手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掌,捧在手心里呵了口热气:「您下辈子记得还就是了。」 「人当真有下辈子吗?」沈在野转头看着她,很认真地问。 「您要听实话吗?」桃花歪了歪脑袋:「实话就是没有的,就算有,来生谁来记得谁?说下辈子偿还这种话。无非是这辈子无法负责,或者是不想负责了,所以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 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沈在野道:「所以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责备我?」 「妾身哪来的立场责备爷?」桃花叹息:「爷从头到尾也没做错什么,路是她自己选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哪能怪在您头上?」 只是人都会有迁怒的心态,一个人因情而死,找不到人责备的时候,就会怪被她喜欢的那个人。她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喜欢她?也许你当初要是喜欢她,她现在就不会死了。 然而这种心态是很不公平的,被喜欢的人没有任何过错。 沈在野「嗯」了一声,情绪却是很低落,垂着眼眸不说话,等着人来料理之后的事情。 棺材被抬上来,然而却没人动得了陆芷兰的尸体,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她周围的泥土都挖开,想直接掩埋。 沈在野起身,将棺材的底板卸了,亲自动手将陆芷兰身下的泥土都挖掉,让她躺在坑里,然后将随葬品放上去。最后罩上棺材,填土立碑。 碑文也是他亲手刻的,穆陆氏芷兰,朝着皇陵的方向立好,再上了香,带着姜桃花一起行了礼。 桃花问:「爷后不后悔?」 「后悔。」没问她问的是什么,沈在野抬眼,看着那墓碑便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打断她的腿我也会将她留在陆家,不会带她出来。」 可是,不带她出来,她恐怕又会一直活在对他的执念里,一辈子难以释怀,也更不会遇见疼她爱她的明德帝。 有得有失吧。 桃花无声地叹息,在山上站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跟着沈在野一起回了府。 刚到府门口,沈在野就被人叫走了,说是朝廷里出了事。桃花一个人回去争春,正想坐着喝杯热茶,却发现自家师父正躺在软榻上,银发散乱,牡丹袍子依旧很嚣张。 「小家伙,我被你男人欺负了。」一看见她,千百眉立马就告状:「他把为师赶出府了!」吗史丰才。 桃花点头,平静地在旁边坐下:「能把您赶出去,说明您也是自愿的,不然他也拿您没办法。」 就这点反应?千百眉皱眉,委屈地道:「你果然是偏心于他!」 桃花没吭声。 察觉到了不对劲,千百眉恢复了正经,瞧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陆芷兰死了。」桃花低声道:「是一个很喜欢沈在野的人,为他杀了一个很喜欢自己的人,现在为那个很喜欢自己的人自尽了。」 「……等等」千百眉听得眉头直皱:「什么喜欢来喜欢去的?」 桃花不说话了,眼神有些怔愣,千百眉瞧着,明显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难过,连忙伸手给她喂了口热茶,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想不通的事情就说出来让师父听听,别自个儿瞎琢磨。」 「徒儿没什么想不通的。」桃花道:「徒儿知道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跟谁都没有关系。只是徒儿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那么想,会不会一辈子都带着对她愧疚过活?」 虽然听起来让人一头雾水,但是千百眉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瞬间有些严肃:「小家伙,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 「嗯?」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桃花问:「师父很了解?」 第四章 废话,他就是个男人! 千百眉叹了口气:「男人是有英雄情结的,不止是做事方面,在感情方面他们也坚信痴情的男人是好男人,所以在有过一段感情之后,会始终对那女人念念不忘,即便后来有了别的女人,也喜欢把以前的人挂在心里,感动一下自己。你得相信,他的感情压根没那么深。」 眨眨眼,桃花道:「沈在野对她似乎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只是单纯的愧疚。」 「愧疚就更不用担心了。」千百眉道:「反正人已经死了,他没办法弥补,还不许他把人记在心里吗?又碍不着你吃饭睡觉,你难不成还要去跟他计较?」 桃花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当真与我没什么相干,徒儿也不是想计较什么,就是觉得有些莫名的难过。」 「可能是因为陆芷兰的下场太惨了吧。」 盯着她看了几眼,千百眉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吃个死人的醋吗?」 「啥?」桃花吓了一跳,皱眉看着他:「师父你别胡说,陆芷兰与我也算是相识一场,人都没了,我还吃醋干什么?」 「因为她一死,就会在沈在野心里一直留有位置了。」千百眉耸肩:「而你,还不确定他对你到底有几分情意。」 他先前还抱着侥幸的心态,决定相信这小家伙当真没对沈在野动心,现在想想,他也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吧。 桃花傻眼了,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她就是在意沈在野心里从此多了一个别人动不了的位置。就是在意他会记得陆芷兰一辈子。因为…… 也没别的原因了,她再回避也没任何意义,她就是喜欢上沈在野了。跟个傻子似的一直提醒自己前头是坑,要小心,可一到坑边儿,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她对那人的感情。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一些,一直躲着不敢承认,不过是怕以后再发生先前那样的事,自己会过于伤心罢了。 然而,她嘴上不承认有啥用?心里反正都会跟着痛。 长出了一口气,桃花倒在软榻上,闷声道:「多谢师父,您就是来打通徒儿的任督二脉的。」 千百眉一愣,低头看她:「什么任督二脉?」 「徒儿喜欢他。」桃花翻过身,很是认真地看着他道:「所以吃醋了,在意了,都是因为徒儿先动了心。所以这个人,徒儿拿他没办法。」 袖子里的手一紧,千百眉脸上仍旧带笑,低声道:「这么说来。为师来这一趟倒不是没意义,至少让你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多谢师父!」桃花感慨地道:「幸好有您在,不然徒儿不知道还要纠结于此到什么时候。」 千百眉不说话了,缓缓转头看向窗外,唇角上扬着,眼里却是黯淡了下去。 他与这小家伙,是不是总会错过? 在她最崇拜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把握主机会,也没看清自己的心思。等她出嫁了之后,他才发现之所以这么多年了都不想成亲,根源在她这里。终于做完事追过来的时候。她却已经爱上别人了。 是他做什么都慢了一步,还是缘分不够啊? 「师父?」桃花好奇地看他两眼:「您怎么了?」 「无碍。」千百眉笑了笑,目光温和地回头看着她,道:「只是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也不知道今年有谁能给为师做件袍子。」 桃花一愣,猛地一拍大腿:「您不说,我都还忘记了,我还欠沈在野一件袍子没绣呢!」 微微眯眼,千百眉看着她道:「你的意思是,今年帮他做,就不帮为师做了?」 「嘿嘿。」桃花心虚地道:「要不让青苔给您做?她手艺比徒儿好多了。」 「得了吧。」千百眉哼笑:「嫁出去的徒儿泼出去的水,为师还是自己去买。」 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师父?」桃花有点惊讶:「您现在去买?」 走到门口的人脚步一顿,倒也没回头。语气轻松地道:「反正也没事做,你继续呆着吧,为师也去这国都里四处看看。」 「好。」桃花应了,看着他出去,也没多想,转头就找青苔来准备绣袍子。 大魏的街道比赵国的要宽上许多,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千百眉拖着牡丹袍子,眼里没什么焦距,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看路。 不看路的后果就是撞着了不少的人,女儿家被撞了,抬头看他一眼,都纷纷红了脸问公子您疼不疼?男人撞着了,倒是遇见几个脾气冲的,堵在他面前骂:「你长没长眼睛?」 浑身都是寒气,千百眉挥手就将面前聒噪的声音给拂开了,眼里依旧什么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被他拂出去的人摔了老远,惊得众人纷纷退避,热闹的街上都安静了下来。人群分开,都给这美极却满是落寞的男人让出一条路。 千百眉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累了,所以散散步罢了。穿过街道,走到城郊,背后冷不防就有杀气袭来。 看也不看,他挥了挥袖子,就跟赶苍蝇似的,将几个人顺手甩出去,砸在地上口吐鲜血。 闻到血腥味儿,千百眉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他们一眼,轻轻一笑:「找死?」 「是你动手在先,还不许我们找人讨个公道?」躺在地上的人皱眉道:「你方才将我们盟主丢出去了,没长眼睛吗?!」 盟主?千百眉无辜极了:「哪里的盟主?」 「我大魏的武林盟主!」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千百眉回头,意外地发现后头来了百十来号人,齐刷刷地拿着刀剑,气势汹汹:「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他们的旁边有人抬着担架,上头架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千百眉看着,半点印象也没有:「你们认错人了吧?」 「就你这一身不男不女的袍子,谁会认错?!」为首的人举着刀道:「别敢做不敢当!」 眼神一暗,千百眉身形一动,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机会,飞身过去就狠狠抽了说话的人一巴掌,打得他一个侧翻摔倒在地。接着长袖飞出,卷着前头十个人,狠狠地往天上一扔! 气氛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前头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摔得人事不省。本来仗着人多势众,他们的底气是十足的,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厉害。吗投长号。 「都愣着干什么!」担架上的武林盟主气不过了:「一起上,给我拿下他!」 「是!」众人应了,纷纷朝千百眉冲过去! 冷笑了一声,千百眉伸手夺了一人的长剑,一剑断喉,一剑斩腰,下手又狠又快,杀气极重。以一人之身从百人中过,切他们就跟切白菜一样毫不留情。 站得远些的人吓得腿都软了,眼看着自己前头的人一个个地倒在地上,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儿,他们终于站不住了,拔腿就跑! 千百眉杀上了瘾,眼眸都红了起来,见人要走,飞身便想去追,却被个凭空飞出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千大人!」杨万青脸色不太好看,拿着手里的剑接下他一剑,硬生生后退了好几步。 「这里是大魏,莫要再杀了!」 眼里恢复了些许清明,千百眉冷眼看着她:「你在赵国管这些就够烦的了,在大魏也要当护卫长?」 杨万青咬牙,看着眼下尸横遍野的场景,推着他就走:「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第五章 千百眉不悦地皱眉,跟着她跑了几步,便停下来道:「我爱杀人是我的事,他们有本事就杀回来,没本事就是来给我送命,又与你有何相干?」 杨万青气得跺脚:「好,与我没什么相干,那我去告诉姜桃花!」 「你站住。」千百眉眯眼:「活腻了?」 「您要么直接连我也杀了,要么就说说,您杀人做什么。」杨万青皱眉:「还以为您来大魏看见二公主之后会高兴,结果怎么如此暴躁?」 伸手拂了拂袍子上的血,千百眉淡淡地道:「我不暴躁,是他们先动的手。」 杨万青眉头皱得更紧,低头就看见他手背上的一道口子,连忙道:「先回驿站吧,正好李缙也在,咱们还可以商量点事,顺便将你这伤口包扎了。」 李缙?听见这个名字,就想到某件无望的事,千百眉摆了摆手:「不去了,这伤口我自己会处理。」 不去?杨万青惊讶了:「是关于桃花的事,你也不去?」 「没必要了。」随手将长剑扔远,千百眉转身,扬起衣袍就往外头走。杨万青震惊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之后才想起来跟上去,问:「什么叫没必要了?你先前不是还跟李缙合作,要取吕氏手里的解药吗?我们才离开几个月,怎么就没必要了?你已经拿到了?」 「没有。」 「既然没有,那为何不继续合作试试?」 烦躁地甩了袖子,千百眉懒得同她多说,直接飞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吕氏手里没有解药,这是他找了这么久之后得出的结论。那女人手里只有制抑制蛊毒的药的方子,却无法完全将蛊毒解开,五年期满,姜桃花必死无疑。她一直骗人说有解药,就是为了拖住他们这群想给姜桃花找解药的人。要不是他在桃花走后杀进皇宫,这消息可能要直到她死才能知道了。 蛊毒无解,时间还剩三年,他这么急忙过来,就是想带她去昆仑山,延长几年的寿命。 然而……她竟然对这里的人动了心,那便不会安心随他守在那冰洞里了。 伸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千百眉叹息,心里沉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知道小家伙命不久矣,还是因为她爱上了别人。 心烦意乱之中,他也没察觉自己惹上了大麻烦。 自古以来就有强龙难压地头蛇一说,大魏的武林毕竟人还是多的,被外人闯进来搅天弄地了一番,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千百眉就被人跟踪到了客栈,夜幕一深,杀意四起。 沈在野收到消息的时候,杨万青也已经来告诉了姜桃花,两人都想去看情况,正好在门口撞上。 「爷。」桃花皱眉:「妾身要出去一趟。」 「我去即可,你老实呆着吧。」沈在野道:「听闻已经打得厉害了,刀剑无眼,你去了有害无益。」 桃花摇头:「是妾身的师父出事,妾身不可能在院子里呆得住的,您若是不允,那等会妾身翻墙出去。」 「……」沈在野皱眉:「他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桃花没好气地道:「你爹对你来说重不重要?」 脸色一沉,沈在野凉凉地道:「不重要。」 管他那么多呢!桃花径直就拎着裙子冲了出去,跳上马车使劲抱着车厢边儿不松手。 沈在野抿唇,只能跟上去,吩咐人往天香客栈去。 一阵风吹过来,血腥味儿扑满脸。来之前沈在野就想过可能是修罗地狱,但没想到当真看见的时候,场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尸体残骸到处都是,看得姜桃花捂住嘴不停干呕,沈在野皱眉,伸手将她拎到怀里抱着,把头埋进自己胸前,低声道:「给你两个选择,一,回去车上,二,抱紧我,跟我进去。」 桃花二话不说就伸手将他抱得死紧。 沈在野咬牙,吩咐官府的人在外头守着,清理尸体,然后带着她跨进去。 整个客栈没有哪儿不沾血的,空气里的味道简直让人无法呼吸。沈在野找了许久,才顺着声音找到还在与人打斗的千百眉。 或者说,是在单方面杀人的千百眉。 他脱了那身牡丹袍子,一头银发混着血,看起来没了先前的温和,就像是刚从地下爬出来的阎王,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在切掉最后一个人,转头看见他们的时候,千百眉愣住了,眼里的红色慢慢地就褪了下去。 沈在野上前,正想给桃花说人找到了,却见千百眉跟鬼魅一样,瞬间就从房顶上消失了。 「爷不用着急。」埋在他怀里的桃花道:「给师父一点时间,让他洗漱干净,他自己会过来找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沈在野皱眉,她分明都埋着头没看的。 「听声音就知道啊。」桃花闷声道:「他杀人最爽快了,一剑挥过去,除了骨肉撕裂的声音,一点杂音都没有。」 听得他毛骨悚然,沈在野皱眉扫了四周一圈,道:「你师父这样杀人,恐怕是逃不掉的,会被严惩。」 「哦。」桃花道:「师父身上的人命成百上千,的确是该严惩的,但前提是你们得能抓住他。」 这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沈在野不悦地道:「你连你师父是个杀人狂魔都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桃花道:「但是他毕竟是我师父,况且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这些人想必是主动送上门来的,那也怪不得他。」 还真是了解啊,沈在野冷笑。听见空中有些动静,抬眼一看,果然是千百眉回来了。 「把她带来这儿,也不怕熏坏了?」伸手就将桃花抢了过去,千百眉转身就走:「要说话也得换个地方。」 怀里一空,沈在野皱眉,立马飞身跟上去。 天香客栈里血气冲天,整个国都今晚都被笼罩在恐惧之中。然而罪魁祸首却温柔极了,抱着桃花小声问:「你这是担心为师?」 桃花点头:「自然是要担心的,好端端的,怎么又开了杀戒?」 低笑一声,千百眉道:「大概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所以被人寻仇呢。你说他们都送上门来了,还口口声声要取我性命。我站着不动也不像话吧?」 不动的确不像话,但他这动得也太厉害了…… 在上风口站着,四周的血腥味儿总算少了点,沈在野追上这两人。伸手便将桃花拉回了自己身后,看着千百眉道:「大魏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如此血案了,你打算怎么办?」 千百眉挑眉:「什么怎么办啊?他们要是有能耐,就来抓我好了。」 真是嚣张至极!沈在野冷哼一声,看着他道:「你一个人是没人能奈你何,但万一被人发现你是桃花的师父,连累了她,你又当如何?」 「不是还有你吗?」千百眉轻笑,睨他一眼:「堂堂丞相,若是连我徒儿都护不住,那我就当真该带她走了。」 「同样的话多说便没什么意思了。」沈在野凉凉地道:「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能护住她,但你也不能做事完全不考虑她。」 眼瞧着这俩又得吵起来。桃花连忙跳到中间举起双手,一边挡一个:「停!」 两人一顿。都低头看向她。 桃花先扭头看向沈在野,一本正经地道:「我师父就是这性子,大魏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有你在,也没人能把妾身怎么样。所以这事儿也用不着怪我师父,毕竟是别人找上门来要杀他的。」 说罢,又扭头看向自家师父,就说了四个字:「下次轻点。」 第六章 沈在野不服气了,冷着脸道:「你还真是是非不分,就因为他是你师父,做了坏事你就觉得没什么?」 「遇见这种事,不都是不看对错,只分立场的吗?」桃花认真地看着他道:「站在我师父的立场上来看,他只是自保。当真没什么过错。爷为何偏站在那群人的立场上来看?您与他们又非亲非故,他们做的也是半夜杀人的勾当哎!」 反正双方在道义和律法上来看都不是很站得住脚,都没理,那不就只有帮亲了? 心里无名火起,沈在野闭眼,深吸了两口气才冷静下来,盯着她道:「你不觉得你与你师父之间,有些逾越了吗?」 啥?桃花怔愣:「什么地方逾越了?」 「你知他懂他护他敬他。」拳头微微收紧,沈在野道:「他知你懂你护你爱你,既然如此。你们两人怎么不一早成亲,也免得如今被我这个外人在这里说道。」记阵有亡。 微微一顿,姜桃花惊奇地睁大眼,跑过去围着沈在野就绕了三圈,上下打量,最后拍手道:「爷吃醋了?」 这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是什么意思?沈在野冷笑:「我没有。」 还叫没有?桃花撇嘴:「妾身都闻着酸味儿了,不过您吃醋都不挑人的吗?我与师父是师徒,相识多年,本就相知相护、相敬相爱,但也到底只是师徒而已。照您这样的说法,妾身与青苔岂不是也该成亲?」 到底只是师徒而已。 千百眉轻叹,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手撑着身子往后仰,轻哼了一声:「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在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她只把你当师父,你呢?」 「我什么我?」千百眉瞥他一眼:「我自然也只将她当徒儿,有些玩笑话,你难不成还当真了?」 玩笑话?沈在野笑了:「你心里若真是只在开玩笑,就不会总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 男人是最骗不了男人的,野兽天生有的对别的野兽入侵自己领土的警戒感,男人也有。 千百眉没看他了,转头看了一眼姜桃花:「小家伙,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啊?」桃花眨眼:「你俩不是吵得挺开心的吗?我要说什么?」 「说说看,在你心里,为师是什么样的地位?对你又如何?」 桃花点头,乖巧地道:「师父在徒儿心里自然是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徒儿是要给您送终戴孝的!至于师父对我,那定然是尽心尽力。」 说罢,转头拉了拉沈在野的袖子:「爷当真别多想了,师父有时候说话口无遮拦,但当真对妾身没师徒之外的情分。」 「你何以见得?」沈在野眯眼。 「因为老早我就问过他了啊。」桃花道:「他自己说的,妾身这样的小家伙适合当女儿,这辈子与他是没什么缘分了。」 「……」沈在野挑眉,看了千百眉一眼。后者苦笑,什么叫年少轻狂,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不就是吗? 眼神幽深,沈在野心里舒坦了些,甚至有点同情地看了看千百眉。 还有什么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惨的事呢?他这般狂放不羁的人,没想到最后也栽在了女人手里。还得当人家师父,看她跟别人在一起,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弹了弹袍子,沈在野目光温和了起来,勾唇对桃花道:「那就是我误会了。」 「您能听解释就好。」桃花耸肩:「妾身可是怕您回去立马给妾身扣个出墙的罪名,拿去沉了湖,湖里的鱼肯定都会被妾身的美貌惊得死亡,那多不好啊。」 沈在野:「……」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不说这个了。」桃花拍了拍手,拉他去千百眉旁边坐下,道:「爷肯定是有事要和师父商量的,对吧?」 「你又知道了。」沈在野微微不悦,他来的时候分明什么都没说,她到底是怎么察觉的? 嘿嘿笑了两声,桃花拎着裙子就往后退:「妾身先回避一二,你们慢慢谈。」 「别走太远了。」千百眉道:「这地方也不是很安全。」 「好。」小家伙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就不见了。 没了她,两个男人就坦诚多了,也没必要瞒着什么,沈在野直接便道:「心里不好受吧?」 「我不接受同情,更不接受嘲笑。」千百眉冷哼:「毕竟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而你,晚来了好几年。」 「那又如何?」沈在野嗤了一声:「她下半辈子都是我的。」 下半辈子?千百眉眼神黯了黯,低声道:「你以为她的下半辈子能有几年?」 「你是说她体内的蛊毒吗?」沈在野抿唇:「我会替她想办法的。」 真羡慕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啊,千百眉苦笑,他们心里还有希望,完全不会尝到他的绝望。 「这个暂且不提,这会儿来,在下是想跟下做个交易。」沈在野侧头看他:「就看您是否有兴趣了。」 「请讲。」 「下在大魏境内杀人无数,势必会引起赵魏两国的争端。」沈在野道:「而下想必也会一直被人追杀,没个安生的日子过。若你想回到安安稳稳的日子,可以肆意在大街上走动,那不如就帮我杀几个人。」 这买卖听起来倒是挺划算的,毕竟杀人对他来说就是切白菜而已。千百眉侧头看他:「哪几个人?」 沈在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给他,低声道:「这些人的府邸守卫都甚为森严,杀了一个,其余的人便会更加警惕,所以不算是一件容易的差事,但交给下,沈某十分放心。」 仔细看了看上头的名字,千百眉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人:「你可真是心狠手辣。」 要杀的都是大魏朝廷里几个地位极高的官员,如今大魏皇帝不在国都,这么一杀,当真不会出大乱子吗? 「清君侧而已。」沈在野道:「下可愿意帮忙?」 「我帮你这个忙,你便可以让我身上的罪孽全部扫清?」抚了抚自己的银发,千百眉眯眼:「你们大魏的百姓怕都是已经记住我的这个杀人魔头了。」 「这是我要做的事,你不必担心。」沈在野道:「只要你完成任务,沈某也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甩了甩手里的纸,千百眉哼笑道:「你可真像一条毒蛇。」 「她也是这么说我的。」沈在野不悦地道:「但我觉得自己很温柔。」 得了吧,他这叫温柔,那他就是佛祖座下最慈悲的弟子了!起身将纸条收进袖子里,千百眉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呵欠道:「现在就是个杀人的好时候,这任务我应了,现在就去做,你也最好说话算话才是。」 「好。」沈在野朝他拱了拱手:「静候佳音。」 千百眉飞身走了,不知道躲在哪儿的桃花立马蹿了出来,啧啧有声地道:「爷也太冒险了,您如何得知师父在意自己身上的罪名?他也大可以不洗清的,反正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沈在野没看她,垂眸低声道:「他武功高没错,但是个人都不会想天天被追杀,没个安稳日子,况且他还是经常去找你的,早晚被发现身份,将你也卷进去。所以不管怎么看,他都肯定是会答应的。」 桃花没能看见他给的要杀的人的名单,但看一眼天色,总觉得国都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穆无暇不在,朝中诸事都在沈在野的手里捏着,自然是有不少不满的声音的。 第七章 先前楚山等人都以为沈在野是要造反,与穆无暇作对,所以情急之下,便立即拥护穆无暇登基。结果到如今众人都反应过来了——沈在野根本不是要篡位。他就是要扶穆无暇为帝! 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的时候,天下大局已定,回天已经是乏术。楚山这叫一个气啊,给人当了台阶不说。还被人耍得团团转!本以为穆无暇是单纯良善之人,没想到却与沈在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这样的人,怎么能统治大魏的天下? 于是最近几日,朝中以梅奉常为首的一群官员便常常往太尉府走,暗暗的像是在密谋什么。 这样的行为简直是把沈在野当个瞎子了,这群人不除,等穆无暇回来,朝中怕是要大乱。到时候以新帝的慈悲,肯定下不了狠手,那不如他就提前将这些人料理了。 徐燕归杀人可以,但要杀这么多人还是有难度的,幸好来了个千百眉。第二天的一整天里,国都都被笼罩在腥风血雨的恐惧之中。 沈在野悠闲地将桃花抱在怀里。看着她细心地沏茶,然后将她沏好的茶端过来喝一口。低声道:「再泡浓一点。」 桃花白眼直翻,看了看外头阴沉沉的天空:「爷,我师父在外头拼命呢,您是不是太轻松了点?」 「我也在拼命。」沈在野皱眉:「嘴里都快喝不出味道了,你就不能有点长进?」 姜桃花:「……」她很想把茶壶扣他脑袋上。 「相爷!」外头有家奴冲了进来,急惶惶地道:「国都里闯进了杀人魔头!衙门的护卫和各府的护院都拦不住,已经有好几位大人被杀了!」 「这么厉害?」沈在野皱眉,一脸严肃地道:「性命比什么都重要,让他们都小心些。」 就这样就完了?家奴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爷,不用调动禁卫吗?」 「禁卫?」沈在野看着他道:「禁卫是护卫皇宫的,现在只是官邸出事,把禁卫调走,万一宫里再出事。你们谁来负责?」 家奴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转身就出去回禀来求救的人了。 「相爷如何能见死不救?!」各个官邸过来的家奴对他怒目而视:「我们家大人可是朝廷重臣!」 「不是相爷不救。」相府家奴很无辜地道:「咱们相爷更害怕呢,现在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只说禁卫一定要护住皇宫的安全,各位还是请回吧。」 众人转念一想,好像也是,沈丞相做的亏心事可不比被杀那几位少,现在的确应该更害怕。 谁也不知道那杀人魔头从何而来,也没人见过他的样子。国都中的百姓不知为何都开始传他是替天行道的神仙,专杀贪官奸臣。九卿之中已经有两人相继丧命,惹得能人异士纷纷开始调查被杀官员曾经做过的事。 下午的时候,沈在野就听见外头传来了消息:「主子,梅奉常死了。」 桃花一顿,想起梅照雪,下意识地就看了沈在野一眼。沈在野颔首,嘴角带笑:「速度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 湛卢都有些懵,呆站了一会儿才道:「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八名官员丧命,现在他大概已经往太尉府去了。」 「很好。」沈在野颔首,低头看向桃花:「府里有不少人该回家戴孝,你便送她们回去吧。」 轻轻点头,桃花站起身,眼神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就打算往外走。 然而还没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姜桃花一愣,不解地回头,就见沈在野略微有些犹豫地道:「并非是我无情,而是她们从进府开始就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她的结局,早就改写了,不可能跟她们一样。 桃花有些意外,好笑地看着他道:「爷为何要跟妾身解释这个?」 微微一恼,沈在野松开她的手,别开头道:「随口一说罢了,你快去吧,府里也该乱了。」 「好。」桃花颔首,笑着转身,带着青苔便往院子里去。 府里的确是乱了,哭声四起,顾怀柔迎上来,看见她便递了个单子:「家里出事的人有四个,除了古清影是娘子,其余的人都是侍衣和暖帐,送出府也不是很麻烦。」 桃花点头,看了看她有些担忧的神色,笑着道:「你不用担心,顾大人识趣又会顾全大局,定然是不会有事的。」 顾怀柔一顿,回过神来看着她道:「妾身倒不是担心这个,妾身……罢了,有些话,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府里很乱,夫人也要多小心。」 桃花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顾怀柔没说出来,但她有个直觉,她会不会是发现了徐燕归了?记阵呆弟。 来不及多想,面前猛地就扑过来一个人。桃花下意识地伸手一挡,那人就弹飞了出去,跌坐在她面前。 「夫人!」古清影哭得脸上花成一片:「妾身家里出事了!」 低头看着她,桃花心想,先前自个儿就劝过她好好劝导她爹爹,别跟着楚山等人混,她大概是没放在心上的,所以现在成了这样的局面,怪得了谁? 「出事了你便回去看看吧。」她道:「马车已经在外头准备了。」 古清影猛地摇头,抓着她的裙摆就道:「妾身不想走!妾身当真知道错了,只有帮着咱们爷才有好日子过,妾身终于明白了!」 明白得晚了有啥用?桃花叹息,蹲下身子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节哀顺变,但爷吩咐了要送你们出去,你想留下来便是不可能的了。」 眼里满是恐惧,古清影抬眼看着她道:「妾身离开这里,还有活路吗?」 「怎么没有?」桃花笑了笑:「就看这日子你要怎么过了。」 沈在野不会无聊到去为难女人,他要的只是那几个官员的性命。至于女眷,他的马车上也是给够了银两的。 古清影痛哭流涕,一路被丫鬟扶着出去,上马车的时候还挣扎了许久,无奈旁边的护院力气比她大,直接就将人塞了进去。 相比起古清影的激动,梅照雪就淡然得多了。自从上次御林军攻府的事发生之后。她就一直被关在凌寒院。这次出府,倒算是解脱,所以出门的时候,还朝姜桃花行了个礼。 「妾身这几日经常在想。」看着她。梅照雪目光幽深道:「既生瑜,何生亮?」 桃花笑了笑:「咱们这点手段,哪里能跟那些大人物相比?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自作聪明的人,往往败得最惨。」 「是我技不如人罢了。」梅照雪看着她道:「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三国开战,总有一天,你会落得跟我一个下场,再怎么聪明都没用。」 心里一跳,姜桃花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梅照雪轻笑:「今日妾身家破人亡,来日就会轮到夫人国破家亡,谁先前不是真心以为他宠着爱着自个儿的?可如今您看,为了他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想想你以后会跟我现在一样可怜。妾身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勾唇一笑,桃花朝她颔首:「多谢提点。」 她又不傻。不会任由沈在野算计的。三国交战,大魏不是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她知道,但现在别无选择,她只能让长玦跟着大魏去攻吴。但,攻吴之后会是什么形势,那就谁都不好说了。 梅照雪看她一眼,目光里满是怜悯,端着手就上了马车。桃花站在门口,看了看寂静的街道,笑着转身回府。 晚上的时候,沈在野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正好在千百眉回来的时候上齐。 第八章 「你倒是算得准。」千百眉满身血迹,头发和脸颊上也有些红色。看了旁边的桃花一眼,先将几个印章丢朝沈在野丢过去,然后便问:「哪儿能沐浴?」记阵叉血。 「已经准备好了。」沈在野指了指侧堂,千百眉起身,风一般地卷过去,没一会儿,又拖着一头湿哒哒的头发,风一般地卷了回来。 他又穿上了牡丹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完全没了血腥气。 沈在野对功臣的态度一向是极好。收敛了脾气,笑着道:「下似乎十分爱惜这袍子,都舍不得沾血。」 每次打斗完,他这袍子都是丝毫未损。 没好气地坐下,千百眉道:「谁让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没人给做新袍子了,旧的还不得好好爱惜?」 沈在野一顿,微笑着转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他的目光也算温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吓得姜桃花筷子差点都没拿稳。 「这是妾身的拜师礼啊。」桃花小声道:「师父说白收我这个徒弟,也不能孝敬他什么,就给了图样和东西让妾身绣个袍子,妾身当初绣了好几个月呢!」 「看来你不是不会女工。」沈在野皮笑肉不笑地拎起自己的衣襟:「那这种奇怪的花纹,你可以解释一下是为什么吗?」 今儿下午拿着袍子他还挺高兴的,虽然绣工真是惨不忍睹,但好歹她终于肯多花点心思送他个东西了。 然而,这点儿高兴,在千百眉这件牡丹大红袍面前,立马被浇灭了。 给人绣几个月的袍子,在他这儿就是几天完工,还是最简单粗糙的花纹,这女人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桃花干笑,伸手摸了摸他衣领上的直线花纹:「这不挺别致的吗?一看就是出自妾身的手。」 千百眉也看了他一眼:「你要是不喜欢,那就脱下来给我。」 咽下一口气,沈在野冷哼一声拿起筷子:「先用膳吧。」 千百眉已经开始吃了起来,一边嘀咕府上厨子手艺不错,一边道:「你们大魏的官邸守卫真的不怎么样,我还以为那么多人,起码要花上两天时间,没想到只一天就搞定了。」 沈在野皱眉:「你去的官邸,每家都有几十个护院,这也算不怎么样?」 桃花干笑:「爷,赵国的官邸都不用护院,用的全是禁卫。」 「为什么?」沈在野不解:「有那么危险?」 看了自家师父一眼,桃花没吭声。 千百眉道:「大概是因为我经常喜欢去他们家逛逛,把人都吓着了吧。」 沈在野:「……」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常闯官邸,杀人如麻,还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不过他们也得感谢我。」千百眉道:「正是因为他们提高了警惕,所以一般的刺客根本拿不下他们。」 沈在野闭眼:「今日之后,大魏的官员也得感谢你,戒备也怕是要提高许多。」 「反正你看不顺眼的都死了,剩下的戒备不戒备,你又不在意。」千百眉放下碗,眯眼看着对面这人:「你答应我的事,能做到吗?」 「放心。」沈在野颔首:「沈某从不食言。」 「可是……」千百眉道:「虽然看见我脸的人都死了,可这一头银发藏不住,人人都知道最近杀人无数的大魔头是一头银发,不久便会有人查出我的身份,你当真能有办法?」 抬眼看他一眼,沈在野道:「你若是不放心,用完膳之后,不如先去街上看看?」 那还不得立马被抓起来?千百眉皱眉,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决定去试试。 于是华灯初上之时,千百眉就上了街,一头银发没遮没挡,嚣张地拖在身后。大红的牡丹袍子松松垮垮,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危险。 街上的百姓都惊呆了,看着他的时候都僵在了原地。千百眉瞧着,心想这些人应该是在怕他,看样子这一日他的名声当真已经传遍整个大魏国都了。 正想着呢,旁边冷不防冒出个人,伸手就将他拉进了旁边的学堂里。 「……」他是讨厌人碰触的,下意识地就要挥袖,转头却见是个大婶,一脸着急地看着他道:「英雄,您怎么敢在这时候大摇大摆地出来啊?官府还在抓您呢!」 她叫他什么?千百眉怔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英雄?叫我吗?」 「自然是您!」大婶拽着他就往里走:「虽然老身不认得英雄,但这一头银发准没有错,您就是那个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大英雄!」 千百眉:「……?」 一脸茫然地被拉进去,学堂里还都是些书生文人,一看见他,都傻在了原地,接着就纷纷涌上来,一齐推着他藏进屋子里。 「侠士小心!」有个书生皱眉道:「我们会帮您做掩护,您快走,官府巡逻队会经过这里的!」 「是啊!」一群书生望风的望风,找路的找路,离他近的几个干脆直接跪了下来,拱手道:「今日得见侠士,实属大幸,请受我等一拜!」 目瞪口呆,千百眉做坏人也是做久了,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忍不住伸手就拎过旁边的人来,皱眉问:「为什么称我是英雄和侠士?」 「因为您为民除害了啊!」旁边的大婶道:「咱们老百姓也不是愚昧无知的,您杀的那些人,都是做尽了坏事的!已经有人查出来了,梅奉常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家里金银有几十万两呢!那个楚太尉也是,纵容亲戚在军中杀人,欺上瞒下,陷害忠良!天不卫道,还有英雄为民请命,真是太好了!」 千百眉:「……」 沈在野这引导民心的本事也真是厉害啊,他分明就是杀人罢了,竟然也能变成英雄。 不过,当官的人,能有几个清正廉洁?一刀砍十个,九个都是贪官,所以这英雄之名,他倒是受得起。 百姓都自发为他掩护了,那接下来只要官府停止对他的追剿,便天下太平了。 那人怕是几天前就布好的局,就等着他一把人杀完,民间便一片拥戴之声,江湖人士若再追杀他,那便是与民心相悖的不义之举,自然会引得人讨伐。 他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沈在野这人功夫不怎么样,能力倒是不俗。 受着众人的爱戴,千百眉心情甚好地回府,难得地对沈在野正眼相瞧了:「人没白杀,算你厉害。」 沈在野笑了笑,摇着手里的茶杯道:「之后自会有人查清死去那些人的罪状,上表于我,我便会令官府不再追究你的杀人之过。武林联盟那边的事,也有徐燕归替你摆平,你大可放心。」 「好。」千百眉拍了拍手,眯眼看着他道:「不过有一事我不太明白,你既然能引导民意,让他们觉得我是英雄,那为什么不洗清你自己身上的骂名?」 方才街上不少人在说,为什么不连沈在野一起杀了,他才是最大的贪官奸臣。这么厉害的人,如何会让自己混得这样的名声? 「没必要。」沈在野道:「我本就不是好人,旁人怎么说,我也不在意。现在我更在意的是,姜长玦能不能帮着皇上将吴国边城拿下。」 「他好歹也是我的徒弟。」千百眉道:「只要无人在背后使绊子,打下吴国的边城不是什么大问题。」 「背后使绊子?」沈在野挑眉:「难不成平时在赵国,他堂堂皇子还能被人陷害?」 哼笑一声,千百眉道:「你以为我没事去人家官邸里做什么?权谋之术我不会玩,杀人总是会的。」 第九章 可惜他才杀了几个贼人,长玦就以死相逼让他莫再添罪孽了。以至于终究是没能让他的路走得平顺。 「杀人没什么用。」沈在野摇头:「你杀一个人,还会有另一个人继续给他使绊子,只要他在赵国的地位没提上去,就逃不掉这种命运。」 千百眉不语。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道理?但他是江湖中人,对朝廷之事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沈某如今倒是能帮上他一把。」看了看他的表情,沈在野道:「只要他能助大魏陛下夺得边城,沈某便愿意助他握紧赵国兵权,夺取皇储之位。」 这听起来倒是不错啊?千百眉想了想,正要说话,姜桃花却从外头冲了进来,急急忙忙的的模样,脚下一个没站稳,托盘里的茶就要朝沈在野洒过去了! 眼疾手快地扣住那茶杯,沈在野起身接住她,皱眉道:「外头起火了还是怎么的?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眨眨眼,桃花站直身子。朝他一笑:「妾身这不是想让爷快点尝尝妾身刚泡好的茶吗?还有茶点,在青苔那儿。」 说着。回头就朝身后喊:「快端上来。」 青苔应了,将两碟糕点分别放在沈在野和千百眉手边。桃花赔着笑,看着沈在野重新坐下了,便挪到自家师父面前,伸手拿了糕点就往他嘴里塞,一边塞一边打眼色。 别乱说话啊!被人套进去了都不知道! 千百眉无辜极了,看了自家徒儿两眼,嚼着糕点不再吭声。 沈在野眼神微暗,看着她道:「你的事做完了?」 「做完了!」桃花笑眯眯地道:「您不用挂念后院,尽管去做您想做的事便是。」 「那好。」沈在野颔首:「朝中死了这么多人,接下来一个月怕是都不会有安生日子,你老实呆在府中,哪里也不许去。」 「妾身明白。」 吃了点心喝了茶,沈在野便想守着姜桃花就寝了。无奈刚送千百眉出门。就有人急急忙忙地骑马而来,朝他拱手:「相爷,宫中大乱,太后请您即刻进宫。」 南王的母妃去得早,明德帝的皇后自然也就成了太后,尚且掌管着后宫诸事。沈在野一听,只能先将桃花拎回去塞进被窝,然后便跟着往宫里赶。 桃花捏着被子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坐起来喊了一声青苔:「师父走远了吗?」 「没有。」 青苔还没来得及回答。千百眉直接就从窗户翻了进来,看着她笑道:「一看你就知道还有话要跟为师讲。」 桃花跳下床,拉着他就坐在外室,一脸严肃地道:「师父,您千万别答应沈在野任何关于长玦的事,这些事都交给徒儿来办。」 「怎么?」千百眉有些意外:「你不是那么喜欢他吗?为何还如此防备他?」 「喜不喜欢跟防不防备是两回事。」桃花认真地道:「您听徒儿的就没错,长玦若是能拿下吴国边城,那是他的本事,兵权也该在他那样的人手里握着。但是,您千万别听沈在野的话,一定不能伤了我父皇和吕氏以及姜素蘅的性命。」 「为什么?」千百眉不悦极了:「你忘记那几个人是怎么对你和长玦的了?要不是急着来找你,为师早就该再闯一次皇宫,将他们都切了!」 「现在没法儿切。」桃花使劲摇头:「虽然我也想让长玦登基为帝,但是如今长玦与大魏的兵力在一起,一旦父皇驾崩,皇长女又薨逝的话,他只能提前回国继位,那就必定带着大魏的军队回赵,根本甩不掉,到时候就是引狼入室。若长玦冲动反抗,很可能还会被大魏的人挟持,以便让赵国无主,更好攻破。」 「所以无论如何,在这场大战彻底结束之前,赵国的皇位必须有人占着。」 千百眉听明白了,眉头皱得更紧:「他心思怎么这么多?都没考虑过你的感受吗?长玦毕竟是你弟弟。」 桃花耸肩:「他为什么要考虑我呢?家国天下,难道不比儿女情长来得重要?」 「既然如此,那你还留在他身边做什么?」千百眉道:「跟为师走了算了。」 「不行啊。」桃花长叹一口气:「我若是走了,长玦就更加会被他们玩弄于鼓掌。现在在沈在野身边呆着,他若是有什么动静,我起码还能想着对策。」 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千百眉有些心疼地道:「你没想过自己该怎么办吗?」 「我自己?」桃花挑眉:「我不是挺好的吗?锦衣玉食的,还不用上战场打仗,比起长玦来说,我是在享福。」 「为师不是在说这个。」千百眉摇头:「为师的意思是,你与他是这般相互算计的情况,那将来若是到了赵魏必须对立的时候,你当如何?」 「还能如何?」桃花道:「自然是站在长玦的那一边。」 千百眉目光深邃:「可是,你不是喜欢他吗?」 「也没人说喜欢就必须长相厮守一辈子。」桃花嬉皮笑脸地道:「现在不是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在一起吗?那就没什么遗憾了啊。」 「傻子。」千百眉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眼里满是怜爱。 为什么这国家兴亡的大事,像是都落在这小女子肩上了一样?她还这么小,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去扛的? 于他而言,这天下倾覆也不是什么大事,苍生蝼蚁,各有宿命,与他何干?但这小家伙却是在意极了,虽然总骂长玦是个二愣子,可她自己何尝不是呢? 轻叹一声,千百眉想,要是长玦能快点长大就好了,替他皇姐分担些,也不至于让她事事操心。 秋末的风从大魏国都吹过,一直吹到了吴国边境。 穆无暇手持长矛,御马立前,完全无畏城楼上不断投下来的石头,跟着将士一起厮杀。他旁边有个与他一样大小的少年,战袍烈烈,英气逼人。 「长玦。」穆无暇喊了他一声:「你先退回去,你皇姐跟朕说过,要保护好你。」 姜长玦的一张脸与桃花有六分相似,气场却是格外阳刚,挥起长剑便道:「男儿战场若不在前头,活着有什么意思?况且,陛下都未退,哪有臣下先退的道理?」 「朕是没办法退。」穆无暇抿唇,一边挥着长矛取人首级,一边冷静地道:「多少人等着看朕的战绩,不然无法服众。」 「巧了。」姜长玦道:「臣下跟您一样,也得向人证明这主帅的位置不是白坐的。」 赵魏联军都在后头与吴国的士兵拼杀,就见大魏的皇帝和赵国的主帅一起策马,左右分开,将城门口守得死紧,出来多少人就收多少人头。记阵上才。 几个副将看得冷汗涔涔,安稳日子过久了,军中不少人都开始怕死起来。然而没想到这初战竟然就打得这么激烈,魏国皇帝和赵国主帅都在前头,他们自然也不敢退,本来打算两天攻破的城门,还来不及等休战,就已经攻下了。 发战报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主帅和魏王都回营了,捷报才八百里加急地传了回去。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焦常安站在旁边,看着穆无暇和姜长玦,轻笑道:「这天下也注定是你们的天下。」 姜长玦有些好奇地打量这老者,他似乎是在他们进入吴国境内之后才出现的,但穆无暇对他是完全信任,还让他当了军师。 是个什么人? 穆无暇笑了笑,看着他问:「以大人的看法,拿下边境十城之后,有多久能攻下吴国国都?」 焦常安慈眉善目地捻着胡须,想了想道:「明年的春天,陛下即可凯旋。」 第十章 如今已经快入冬了,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把吴国的都城拿下?姜长玦听着其实是不信的。 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当真如那老者所言,他们一路从边城打到吴国国都,冬天都还没过完。 「我回来了。」看着皇宫那巍峨的宫门,穆无暇笑得很开心:「不知故人是否都安好?」 姜长玦在他身后不远处立马,觉得好奇极了。穆无暇是大魏的皇帝,怎么会在这里说回来了呢?难不成还记挂着当初的人质之辱? 老者引着他们进宫,吴国惨败,帝王自尽,皇室之人只留下了几个皇子,如今正跪在殿前,惊恐地看着他们。 「你……惊蛰?」吴国太子惊愕地看着穆无暇,不敢置信地摇头:「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是大魏的皇帝!」 「皇兄,别来无恙。」穆无暇笑了笑:「我来讨我母妃和大皇兄的命债了。」 瞳孔微缩,太子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忍不住边后退边摇头:「不会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惊蛰,你最善良了,怎么舍得对皇兄动手?」 「善良是佛祖和菩萨该有的东西。」抽出长剑,穆无暇平静地看着他道:「我送你去见他们,你会发现他们很善良的。」 焦常留捻须微笑,看着穆无暇的长剑落下去,溅起一片鲜血,不由地点头道:「沈在野将你教得很好,对不仁之人,你再也没有多余的宽容了。」 收剑回鞘,穆无暇回头看着他道:「这一点,大人可以回去的时候再感谢他。」 「哈哈。」焦常留摇头:「老夫还是留在这里替您料理接下来的事吧,他见着老夫,怕是要发火的。」 他可是陷害了他不少回。 穆无暇有些意外:「您不随我回去?」 「不用,等两国真正合并成一国的时候,老夫再去见您也不迟。」焦常留笑了笑,看了不远处的姜长玦一眼,突然道:「这位姜元帅颇有统领军队的天赋,不知可愿臣服于吾皇?」 姜长玦一愣,眉头皱起:「我是赵国的人。」 赵国之人,哪有臣服于别国皇帝的道理? 「赵国。」焦常留转头看着穆无暇道:「赵国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从这里回大魏,正好也要经过,皇上不如就去看看吧?」 「不必。」穆无暇抿唇:「朕从来时的路回去便是。」 「那样很耽误功夫。」焦常留摇头,伸手取了封信出来:「您不如看看沈在野的意思,再做决定?」 姜长玦心里一紧,眼睛盯着那信,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冬日天地冰寒,桃花缩在棉被里,然后带着棉被一起缩在沈在野的怀里,正在跟他一起看战报。 「你弟弟当真是厉害。」沈在野道:「竟然能让陛下夸他。」 同样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这两人打了几个月的仗,没有互相看不顺眼,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桃花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妾身一早就说过,只要你们肯给机会,长玦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嗯,他们也该班师回朝了。」沈在野抬头,看了一眼平静的院落,满意地道:「如今的一切都是刚刚好。」 这三个月,他清理了朝中所有的异己,收拢了不少贤士,虽然未必是效忠于他的,但一定会很满意穆无暇那样的君王,继而为他做事。穆无暇现在回来,适应一番之后,就可以…… 「啊!」桃花正绣着帕子,一个不小心,针线就掉到了炭火里头去。微微皱眉,她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突然有些不安。 「爷。」桃花道:「大魏战事初歇,不会另起争端吧?」 沈在野轻笑,看着手里的东西道:「你不用操心。」 不用操心才怪,大魏只要吞下吴国,赵国也便是囊中之物,只看大魏什么时候休养好,再有力气吞而已。如今这时候,就是她该与背后这人好好过招的时候。 「分割是按照盟约来的吧?」桃花笑眯眯地问。 她不可能指望沈在野会仁慈地放过赵国,哪怕这几个月来他们关系很顺畅融洽,他也绝对不会在大事上容情。赵国国力衰弱,比起吴国来说更容易攻下,与其养虎为患,沈在野是定然会选择先下手为强的。 「妾身看过当初的盟书。」桃花笑了笑:「赵魏两国联手。各出兵力和将领,按照兵力之比,吴国国土的分割也是赵三魏七,可对?」 沈在野松开了她。起身去倒茶:「是如此没错,但当时未曾细说,吴国的国土毕竟也有繁华和荒蛮之分,具体该如何分,也该等陛下他们回来再商议。」 身后一空,桃花抿抿唇,缩到软榻里头去坐着,没吭声了。 沈在野垂着眸子,眼里满是深思,突然想起来问了她一句:「你师父去了哪里?感觉有半个月未曾看见他了。」 桃花微笑,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道:「他想家了,所以说回赵国去看看。」 神色一动,沈在野转头看向她:「你为何一直没跟我说过?」 「爷不是不喜欢妾身的师父吗?」桃花无辜地眨眼:「他的事,妾身便都未同您说。」 沈在野轻笑,回到软榻伸手将她困在自己的臂弯和墙壁之间。眼神深深地看着她道:「你与我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不曾相信我?」 桃花麻利地摇头:「爷误会了,妾身最相信爷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虚假,相信他?相信他会在这个关头让千百眉赶回去? 「陛下班师回朝。」沈在野看着她道:「会借道赵国。」记休叨才。 心口一凉,桃花呆呆地点头,脸色有些苍白:「妾身相信爷和皇上,只是借道,不会做出其他的事。」 「我有事要做。」沈在野抿唇,伸手抚上她冰冷的脸:「我想杀了赵国的皇后。」 吕氏?桃花有些意外:「为什么?」 不杀皇帝,倒是杀皇后,能有什么作用?虽然吕氏把持朝政,但她毕竟没有帝王之名。 「因为你啊。」语气柔和下来,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低声道:「你不是有重要的把柄,落在她手里了吗?」 蛊毒?桃花身子僵硬。想了一会儿才问:「师父告诉您的?」 「谁告诉我的你别管。」沈在野道:「你就告诉爷,你想不想拿到解药,让吕氏死?」 桃花摇头:「解药妾身是想要的,但没必要让吕氏死了。」 「为什么?」沈在野挑眉:「我听闻她和她女儿对你都甚为苛刻,你竟然不记仇?」 「再苛刻。也是一家人。」桃花道:「家里的事,要动用别人的兵力来处置,有些过了。」 这是场面话,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怕沈在野借着杀皇后的名义。把她父皇一起送上西天,那可就不太妙了。 然而沈在野听着,整张脸却是瞬间就沉了下去:「别人?」 「嗯?」桃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这人又把她松开了,一张脸跟含了冰似的,眼里带刀子地看着她:「我对你来说,还是别人?」 这……算计之心未消,隔阂之处仍在,非要说的话,也的确尚算「别人」。不过看他当真生气了,桃花连忙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扭啊扭地撒娇:「妾身一时口误,爷别往心里去啊!这脸色真是吓死妾身了,快来笑一个!」 沈在野是当真生气了,然而这小丫头跟只猫咪似的软绵绵的模样,看得他没出息地就消气了,只是脸还不服输地板着,沉声道:「算算时候,你嫁过来也快有一年了,难道还当我是外人?」 第十一章 「不是不是。」桃花摆手:「爷是最内的内人!」 沈在野:「……」 哼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些,他睨着她道:「既然是内人,那我为你讨解药也是应该,至于赵国皇后的性命,你若不要,那便给她留着。」 「多谢爷。」桃花笑了笑,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沈在野一愣,勾了勾唇,翻身就将她压在软榻上。 「一直以来妾身有个问题没敢问爷,现在突然想问问。」桃花伸着爪子搭在他肩上,眼波盈盈地望着他:「爷心里,可有过妾身半点位置?」 身上的人没回答她,直接低头吻住她的唇,辗转缠绵,吻得她下巴不得不高高仰起。衣衫松散,这大白天的,软榻上春光无限,吓得青苔连忙退了出去。 「爷这是什么意思?」桃花委委屈屈地承着欢:「都不说话,还这样欺负妾身?」 一声哼笑,沈在野垂眼看着她:「你是个傻子吗?」 他用行动回答的,不比三言两语更有分量? 「那……」桃花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妾身要是有朝一日命在旦夕,爷会不会在意?」 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沈在野睨着她道:「你说呢?」 身子放松下来,桃花笑着缠上他,很认真地道:「多谢爷看重。」 女人是不是情浓之时都喜欢想东想西的?沈在野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姜桃花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有些话他不说,难道她就不知道吗? 桃花闭眼,摒弃杂念,陪他投入这一场鱼水之欢里。两人缠绵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久,沈在野心情不错,像是感觉到这小丫头对自己的依赖了,晚上离开的时候,唇角都不住地往上扬。 冬意正浓,他如约赶到浮云楼的时候,徐燕归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好冷的天气啊。」徐燕归搓着手看了他一眼:「该换更厚的袍子了吧?你还穿这花纹稀奇古怪的棉袍做什么?」 不是他说,这人也太别扭了,一边嫌弃姜桃花绣得不好看,一边又死活穿着不肯脱下来。 沈在野摆了摆手:「说正事。」 旁边的人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取道赵国,赵国三皇子也跟着一并回去,焦大人留守在了吴国国都。」 「很好。」沈在野伸手摊开羊皮地图,指了指上头的赵国国都:「在到达这里之前,让他们都不要动手,以免打草惊蛇。」 「都明白的。」徐燕归道:「我的人会比他们更早到赵国国都,届时他们的皇帝和皇长女就可以先‘病逝’了,留着皇后给你处置。」 微微皱眉,沈在野道:「你恐怕得不了手。」 「为何?」徐燕归挑眉:「我都安排好了,都是赵国皇帝身边的人,下手很方便的。」 「千百眉回赵国了。」沈在野垂眸:「你的人打得过他?」 讶异地看他一眼。徐燕归很不能理解:「他这个时候回赵国做什么?」 「桃花说他想家了。」 「才怪!」徐燕归瞪眼:「千百眉哪里来的家?他本就是孤身一人!」 沈在野抬眼,平静地道:「所以我说会有变数,你也不必那么早动手。」 有门客听得糊里糊涂,皱眉问:「那如今我们该如何?要等陛下到了赵国国都再动手?」 「嗯。这是最周全的办法。」沈在野道:「等抓住他们的皇后,再将赵国皇帝和皇长女统统关起来,赵国大乱之下,趁机扶姜长玦上位,然后收赵国为属国。这样的条件,姜长玦只要不傻,都会答应。」 众人颔首,立刻商议起细节来。徐燕归将沈在野拉到一边,低声问他:「你给姜氏说了此事吗?」 「没有。」沈在野斜他一眼:「我是得有多想不开,才给她说这些?」 「可是。」徐燕归皱眉:「我总觉得你不说她也能察觉到,还不如提前说个明白。赵国反正已经是日落西山,收做属国,免了战乱还能让赵国的人过得更好,她应该也能理解。」 理解?沈在野笑了,睨着他道:「我把你家房子拆了让你跟别人一起去住大棚,告诉你大棚周围的环境比你家原来的房子更好。你愿意不愿意?」 徐燕归摇头:「那我肯定还是更喜欢自家的房子。」 「这便是了。」沈在野道:「赵国之人还是都有几分傲骨的,你别想当然。此事等大功告成之后,我再与她说不迟。而你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的皇后给我抓来。」 「明白。」徐燕归点头。 大战的捷报已经传回了魏国国都,李缙与杨万青等人也便准备启程回赵国了。临行前几天,李缙请了桃花在北门亭喝茶。 「沈丞相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看着对面的女子道:「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桃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李丞相,您连棋盘都没有摸着过,就别论什么输赢了。」 李缙一顿,颇为无奈:「你还怨我?我以为你此次答应与我出来,多多少少是原谅我了。」 「呵呵。」桃花皮笑肉不笑:「李丞相不用想其他的,我今日来,不过是想与你说些国家大事,并非儿女私情。」 国家大事?李缙皱眉:「你一个妇道人家,操心这些做什么?」 桃花双目平视他。淡淡地道:「要是赵国的男儿都有用,也的确轮不到我来操心。问题是,李丞相您觉得,以您的能力,能守住赵国江山吗?」 李缙一噎。有些难堪地低头:「我这丞相之位是怎么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你得帮我个忙。」桃花道:「赵国的生死,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缙微惊。抬眼就见姜桃花递了个东西过来,打开看了看,他皱眉:「你确信你能办到?」 「能。」桃花道:「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你只要在上头画红线的地方等我便是。」 「……好。」 桃花起身,深深地看他一眼:「你这次,可别再出卖我了。」 「你都说事关重大,我又怎么会出卖你?」李缙有些急:「你相信我!」 上下看了他一眼,桃花抿唇,没多说什么,行了礼就戴上斗篷往外走。 「主子。」青苔从外头来接她,低声道:「跟着的人在半路都甩掉了,奴婢仔细查看过,周围没有其他人。」 「很好。」桃花上车:「去集市吧。」 「是。」青苔应了,驾车便赶往集市。桃花慢悠悠地在首饰店里选着东西,没一会儿,店外的街道上就响起一阵马的嘶鸣声。 「爷?」桃花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您怎么过来了?」 沈在野大步跨进首饰店,打量了她一圈,才松了口气:「回府没看见你人,所以出来找找。」 「看爷说的。」桃花失笑,捏着根白玉簪便插在了他的发髻上:「妾身只是出来给爷选个新簪子,又不是不见了。」 微微挑眉,沈在野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东西,眼里有些喜色:「你倒是难得大方一回,会给我买东西了?」 「在爷心里,妾身就是这么小气的人?」桃花扁嘴:「先前不是没攒够银子么?现在攒够了,给爷买最贵的,您还挤兑起妾身来了?」 最贵的?沈在野挑眉,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你有心了。」 轻哼一声,桃花让青苔付账,然后挽着他的胳膊便往外走:「回去府里啊,妾身还给爷准备了好东西。」记休尤圾。 「哦?」沈在野侧头看她:「你是怎么了,突然想讨好我?」 第十二章 桃花一笑,眼睛眨啊眨的:「您这不是已经帮了妾身大忙了吗?回报您一二也是应当。」 真有这么好?沈在野是不信的,然而回府一看见满桌的好酒好菜,再加上她捧过来的新袍子和斗篷,他心里还是不免柔软了些,拥着她道:「你早有这么乖巧,也不至于让我生那么多气。」 桃花扁嘴:「妾身一直很乖巧的,您没发现罢了。」 轻笑一声,沈在野不打算同她这个问题,下巴点了点桌上菜的方向:「我要吃那个。」 桃花莫名其妙地抓起他的手在他面前扬了扬:「爷不会自己夹吗?」 收回自己的手,牢牢地环抱在她腰上,沈在野一脸严肃地道:「我手没空。」 姜桃花:「……」 这人幼稚起来,有时候也真的像个小孩子啊! 好笑地替他夹菜,再喂到他嘴里,之后又让他试穿了袍子和斗篷,桃花抚着衣襟上精致的花纹,嘟囔道:「这次可是实打实地绣了两个月!」 沈在野点头,冷漠地道:「等会去账房领赏。」 姜桃花:「……」 气得转身要走,腰却被人一揽,沈在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柔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逗逗你罢了,别当真。」 抬脚就踩了他一下,听他一声闷哼,她才消气:「爷再这样,以后都不给您做了!」 轻轻应了一声,沈在野从她身后拥着她,扯了斗篷将两个人都罩在里头,低声道:「以后每年都给我做一件吧,要花色不同的。」 要求可真高啊!桃花抿唇,想想还是点头应了,反正应下又不吃亏,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两人相拥而立,气氛甚好,沈在野却突然问了一句:「李缙他们是不是该回赵国了?」 「是啊。」桃花垂眸:「既然联盟已经胜了,他们自然也该回国,等开始分割吴国的时候,再派别的使臣带国书过来。」 「那你到时候要不要去送送?」 「不去了。」桃花摇头:「也不是什么亲近的人。」 沈在野颔首,正想再说两句,却听见怀里的人一声惊呼:「下雪了!」 微微一愣,他抬眼,就见天上有细细碎碎的雪飘了下来。 桃花有些兴奋,伸手就想去接,雪却触着她的手就化了。沈在野低笑,将斗篷遮在她的手上,再抬着她的手去接,雪花落在斗篷上头,便还来得及看清形状。 「好漂亮啊。」桃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六角的小雪花,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神仙们要做这么精致的雪花扔下来,是不是很辛苦?」 沈在野失笑,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神仙这么忙,哪来的时间做雪花?」 「可是您看,真的好精致。」桃花不服气地把斗篷上的雪花递到他面前:「六个角,中间还有这么多纹路,比珍宝轩最贵的那簪子还巧妙。」 一口气将雪花吹掉,沈在野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小脸:「太冷了,你还是进去吧,最近看你脸色都不太好,有空还是要找大夫来看看。」 「嗯。」桃花跟着他进屋,关上门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最近吃东西吃少了,头总是很晕而已。」 「做什么不好好吃饭?」沈在野皱眉。 桃花贴上去就撒娇:「因为爷很久没陪妾身用膳了啊。」 「……最近有些忙。」沈在野道:「今儿不是陪了?」 今日也是她提前准备好,他才勉强吃了两口啊?桃花叹息:「明日的晚膳爷也能陪妾身用吗?」 「可以。」沈在野点头,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有些凉了,便将她整个人塞进被窝里去:「你把自个儿照顾好,别拖爷后腿。」 「知道啦。」盖好被子,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桃花问他:「爷晚上还要出去?」 「嗯,还有些事要进宫处理。」沈在野道:「你先睡,可以不用等我。」 「好。」桃花应了,乖乖地闭上眼睛,沈在野坐在床边守了她一会儿,瞧着她像是睡着了,才起身往外走。 房门开了又关上,桃花睁开眼,等了片刻,便叫了青苔进来。 「安排好了吗?」 「好了。」青苔有些紧张地道:「多亏徐管事还念着您的恩情,愿意帮忙。」 「那就好。」深吸一口气,桃花道:「明日要是有任何意外,你都别管,只管带着我去北门。」 「奴婢明白。」 赵国需要喘息的时间,只要他们肯高抬贵手,亦或是长玦能争气,抵御住他们半年,那都还有救。但,这说起来容易,几乎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也不能再留在这里,成为长玦的顾忌、和沈在野的筹码。 她得回去,说不定能成为沈在野的顾忌。 过了这么久,她能感觉到沈在野是有些许在乎自己的,只是还不太肯定这在乎的深浅。若是在乎得浅,那她得回去,以免以后当真被他用来威胁长玦。若是在乎得深……那她更该回去,兴许能换回赵国的一线生机。 穆无暇那孩子没有沈在野那么心狠,让他立马转身攻打赵国,他定然是不会同意的。但他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万一阳奉阴违,那情况也是不妙。她只要能及时赶到,劝住他,那起码在借道赵国的过程里,他们就没那么容易开战。 与李缙约好在北门相会,只要她能顺利与沈在野告别,不动声色地逃走,那就万事大吉。但,未知数也是甚多,姜桃花也担心自个儿被他看穿,这最后的晚膳,万一露馅了,那便是前功尽弃。 她本可以不冒这个险,直接跟着李缙走的。但…… 苦笑一声,桃花低声喃喃:「好歹也快一年了,以后再见若是敌对,这回怎么也该好生再给他做顿饭啊。」 青苔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叹息。 第二天,一切如常,姜桃花从早上开始就泡在厨房里,研究出了八个菜式,一一试着做出来。等她做得满意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低声问了青苔一句,桃花抬起菜刀就砍向鸭脖子。 青苔点头:「一切都妥当了,只是爷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桃花一顿,有些不安:「他做什么去了?」 「听闻是宫里出事了。」青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关系。」轻轻松了口气,桃花道:「还早呢,再等等。」 傍晚的时候,她做好的菜全端上了桌,还热了好酒等着,结果直到酒冷了,外头也没消息。 「主子,来不及了。」青苔皱眉:「宫里还是一团乱,相爷估计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 两个时辰?桃花叹息:「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她起身,进内室去更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无奈地道:「我担心多余了,这顿饭吃不成,那就万无一失了。」 青苔不语,飞快地替她换好一身丫鬟的衣裳,然后拉着她便从争春离开,一路往相府侧门而去。 在离开相府之前,桃花还是一步三回头的,但在彻底离开了之后,姜桃花跑得比青苔还快! 「主子。」青苔哭笑不得地追着她:「您方才不是还舍不得吗?」 「舍不得是一回事,现在是逃命的问题。」飞快地蹿上马车,桃花冷静地吩咐青苔:「什么都不要管。使劲儿往北门跑!」 「是。」青苔驾车,马鞭高扬,没半个时辰就冲到了北门。李缙正等得有些着急,见她终于来了。神色一松,上前就想说话。 第十三章 桃花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下车换乘上他们的车,然后把人和行李都拎上来,继续让青苔策马狂奔。 「这么着急?」杨万青被吓了一跳:「后面有人追吗?」 「没有。」桃花捂着心口道:「但能跑多快跑多快,别走官道,从小路包抄!路上要吃喝的东西都在我的包袱里,等出了国都境内,咱们再找地方休息。」 李缙皱眉:「咱们是半夜走的,等他发现,也不一定还能追得上。」 「你傻啊?」桃花气不打一处来:「这毕竟是大魏的地盘,前头我们要经过的许多个城池都是唯一必经之路,等他发现,还不得派人传令去堵我们?我们必须跑得比他派去传令的人还要快。」记休叉圾。 杨万青脸都白了:「这不是要了人命吗?」 「留在这儿也是死,赶路只会半死,你选一个?」桃花挑眉。 杨万青不吭声了。三个人都死死地抓着车厢,感觉整个马车就是在天上飞。 看见国都边界的标碑之时,姜桃花轻轻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的沈在野,怕是已经回到府里了吧? 有楚山一派的余孽闯宫,挟持太后威胁沈在野,让他自尽以谢天下。沈在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们许久,直接让人上去将他们拿下。 「你……你不怕我们杀了太后吗?」那些人把刀架在太后的脖子上,慌张地道。 沈在野一脸沉痛地看着太后道:「臣必定是要救驾的,但贼人若如此丧尽天良,臣也没什么办法。」 太后苦笑:「哀家一不是新帝的生母,二不是新帝的养母,与丞相也素来没什么交情,丞相做这样的决定,哀家是能理解的。」 贼人吓得慌了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沈在野抽了软剑便挑开他们的手,将太后往后头一扔,长剑杀贼。宫里顿时鲜血四溅,惊叫连连。 等他平复完宫中这一场动乱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皱眉出宫的时候沈在野还在想。那小丫头会不会等他等急了,又闹脾气? 没乘轿子,沈在野一路策马飞奔,回到府里便直往争春而去。 丞相府今晚格外安静。半点声音都没有,沈在野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前头就是争春,这次门没关,大门敞开,可以从门口直接望到主屋里去。主屋的门也没关,灯还亮着,桌上好像摆满了菜,但已经闻不见香味了。 「湛卢。」心里有些慌,沈在野回头问了一句:「府里有人出去过吗?」 湛卢摇头:「按照您的吩咐,最近任何人出府都会有人来禀告的,但今日奴才还没听见什么消息。」 轻轻松了口气,沈在野抬脚便跨了进去。 桌上摆着八大盘子菜,看起来很是精致,想必她也当真是下了功夫的,只是煮着酒的小炉子已经熄火了,沈在野看了两眼,抬头喊了一声:「桃花?」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内室里也没个动静。 叹息一声,他走过去掀开内室的帘子,低笑道:「你别生我的气……」 话没说完,便被空荡荡的内室给震住了,沈在野皱眉,里里外外将争春找了一圈,拉了个丫鬟来问:「你家主子呢?」 花灯战战兢兢地伸手,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主子……主子说等您半天您也不回来,她便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 瞳孔一缩,沈在野伸手就抓过信,打开来看。 「爷亲启:妾身离家已有一年,正好长玦凯旋,妾身便决定回去看看,本想与爷当面说,但爷忙于朝事,妾身便只能先斩后奏,切莫见怪。」 手慢慢收紧,沈在野黑着一张脸便将信撕得粉碎,暴怒之下,一脚便将旁边放着的大花瓶给踹得砸下了台阶。 瓷器的破碎声响彻整个争春,花灯吓得抱头就跑,湛卢皱眉喊了他一声:「爷?」 「立马派人往赵国的方向追。」沈在野冷笑:「传令给赵魏要塞上的城池,一旦发现姜桃花的踪迹,即刻将人扣住,等我过去!」 夫人竟然跑了?湛卢错愕,见自家主子已经怒不可遏,连忙跑下去吩咐。 好个回娘家,好个先斩后奏!她分明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回赵国,知道他不会同意,所以决定私逃。这个关头她回去,就是摆明了跟他过不去,他还傻傻地对她放松了戒备,当真以为她会安心在大魏呆着! 气得头晕,沈在野扶住旁边的门框,缓了好一会儿的神。 还来得及,只要在她回到赵国之前把人拦住,那就还来得及!可是这该死的,难道不知道卷进这趟浑水里会朝不保夕吗?怎么还这么蠢!身子也还不太好,谁给她的勇气跑这么远的路的?万一路上出什么事,谁能保她?! 烦躁地挥袖,沈在野转身就想出门,可刚到门口,湛卢就回来了:「已经按您的吩咐……主子,您要去哪儿?」 沈在野拉着马的缰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把缰绳松开,下了马道:「没去哪儿,国都里也不能少了我,我们等消息吧。」 湛卢一愣,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长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消息,您还愿不愿意听?」 「说。」 「赵国的两个主要的使臣也不见了。」湛卢道:「刚刚有人来禀告的,李缙和杨万青的房间都空了。」 一拳砸在旁边的大门上,沈在野气极反笑:「她真是好样的,带着那两个人,通关文牒也就有了,好得很!」 湛卢低头:「奴才倒是觉得,既然与人结伴同行,主子就不用太担心,至少一路上有人照应,他们的速度也不会太快。」 「谁在意有没有人照应她!」沈在野沉声道:「她敢瞒着我跑出去,就摆明了没将我放在心上!这样的女人,我还管她的死活?!」 看他一眼,湛卢道:「那主子这么生气做什么?夫人是一定跑不出大魏的。」 「我……」沈在野眯眼,目光凌厉地看着他道:「你话怎么这么多?」 湛卢无奈地道:「因为奴才太久没见过主子这样暴躁了,换做其他人,您可还会如此?」 沈在野一顿,恼怒地拂袖就往府里走。 他只是生气,感觉自己像是被欺骗了一般,这两日跟个傻子一样还觉得她对自己上心了,懂得好好对他了,结果那根本就是在迷惑他,好让她自己顺利地离开!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真心的?! 回到临武院,沈在野扯起床上姜桃花做的新袍子就想丢,可转念一想,毕竟是上好的锦缎,丢了也可惜,于是便放了下来。转头一看床上的枕头,拿起来也想丢,但想想自己已经睡习惯了,丢了可能会失眠,于是也放了手。 「你干什么啊?」徐燕归在暗处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道:「要当真那么恨她了,就麻利地全扔了,做什么这么优柔寡断?」 沈在野凉凉地扫他一眼,冷声道:「都是有用的东西,扔了可惜。」 「那不如就扔你头上新买的白玉簪好了。」徐燕归幸灾乐祸地道:「反正你也有很多簪子。」 「你给我滚出去!」沈在野暴怒,抓起他的衣襟便将人从窗户扔出去老远,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窗。 好大的火气啊,徐燕归挂在树枝上边叹息边摇头,虽然一早预料到这两人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不过姜桃花也真是狠,要走的话,就别对沈在野那么好啊。沈在野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说话也不饶人,但内心真是很好收买,一旦倾心了,也是个会伤心的傻子。 第十四章 「啊嚏!」 马车上的姜桃花打了个喷嚏,皱眉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李缙关切地道:「一直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上路?」 「不必。」桃花摆手:「过了下一个城镇再说。」 她有直觉,沈在野一定是生气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已经选了最温柔的措辞了,他实在想不通要怪她,那她也无话可说,毕竟是各为其主。 她与他都是有家国观念之人,他想让大魏统一天下,她也想让自己的国家独立而繁荣。在这条岔路口上,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是要分开走的。能与他平平静静地过完这最后三个月,她已经是心满意足。剩下的时日不多,她要做自己想做而且必须做的事。 他们这一行人一路狂奔了八天,终于到了第一个赵魏要塞,一进城门李缙便想下去补充些干粮,然而桃花拦住了他,二话不说便让青苔继续驾车,等过了主城才松懈下来。低声道:「去前头的村庄里拿碎银子换点东西便是。」 杨万青刚想说她是不是太紧张了,就见背后的城门突然戒严,任何进出的马车都开始拿着画像盘查起来。 脸色白了白,她道:「咱们的马车是跑不过人家单匹的快马的。这样下去,第二个要塞咱们就过不了了。」 「放心。」姜桃花道:「我有办法的。」 这能有什么办法?李缙担心得很,然而桃花晕车晕得厉害,车每次停下来,她都能吐个昏天黑地,脸色也越来越差。 「你……」杨万青皱眉:「是不是怀着身子了?」 摆摆手,桃花漱了漱口:「不用多想,我怀不了孕。」 杨万青一顿,这才想起她身上的蛊毒,忍不住叹息一声,眼里也带了些怜悯。正想安慰她两句呢,却见她突然狡黠地道:「不过到了下一个要塞的时候,你们就当我是怀孕了吧。」 李缙皱眉:「你又在盘算什么?」 「自然是盘算怎么顺利回赵国。」桃花认真地道:「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只要还能留一口气,那就想尽办法快些回去。」 青苔咬牙,闻言便将车赶得更快些。中途到驿站换马,瞧着自家主子吐得厉害,她道:「您怎么也得保重自个儿,若是让三皇子知道您这么折腾自己,他也会不高兴的。」 桃花蹲在地上,捂着肚子道:「已经没多余的精力考虑他高兴不高兴了,能见着人就行。等到下一个要塞的时候,你拿些银两,替我去收买个大夫,我有用。」 「好。」青苔应了,扶着她继续上马。 十天过去了,丞相府里依旧一片凝重。 顾怀柔皱眉在沈在野旁边坐着,看着他苍白又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劝道:「您再忙也得好好用膳,不然大事还未成,身子就先垮了。」 「无妨。」沈在野眼睛盯着外头。嘴唇紧紧地抿着:「我没那么容易垮。」 叹息一声,顾怀柔摇头:「上一次爷这么难过,还是夫人上山养病的时候了。」 冷眼一扫,沈在野沉声道:「与她有什么相干?」 「难道不是因为夫人不告而别,您才这么不高兴吗?」顾怀柔头上还罩着黑纱。透过黑纱看他,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壮着胆子道:「在妾身看来,爷真是爱惨了夫人。」 「荒谬!」沈在野冷哼。起身便想走,却见湛卢从外头进来,喊了一声:「爷!」 神色一动,沈在野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如何?」 「第一个要塞没找到人,恐怕是已经走过去了。」湛卢皱眉:「四人同行,能有这样的速度,也真是不要命了。」 脸色更加难看,沈在野道:「继续派人知会下一个城池,说什么也能赶上。」 「是。」湛卢应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要是堵住了人,是生擒还是?」 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沈在野道:「你还想让人带她的尸体回来见我?」 「这不是您先前说的吗?」湛卢小心翼翼地道:「就前几天,您还说死要见尸。」 「我说你就听?」沈在野皱眉:「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什么话是气话,什么话是真心的,你还分不出来?」 湛卢老实地摇头:「您在夫人的事情上的态度,奴才一直没能好好分辨。先前您那话……奴才是原话传下去了的。」 「……」一把将他推到墙上,沈在野冷声道:「重新去下令,谁伤她一根毫毛,提头来见我!」 男人心,可真是海底针啊!湛卢很想咆哮,就算您是主子,也不带这么玩人的,一天一个主意,这么远的距离,很容易出岔子的! 「奴才这就去办!」脚底抹油,湛卢跑得飞快,沈在野有些焦躁,垂着眸子在门口转了两圈,才重新坐回屋子里去。 那么快的赶路速度,她身子可还吃得消? 明显是吃不消的。到第二个要塞的时候,姜桃花看着城门口处等着抓他们的人,二话没说便上去自首了。 「给我准备个房间,请个大夫。」桃花看着他们道:「我的肚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一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官兵本来是准备上来抓人的,看她这态度,当下也被唬住了,交头接耳一番,便将他们都带去了驿站,安顿了一番。 「这怎么办?」杨万青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会儿,回到桃花的床边道:「外头人很多,恐怕很难逃出去。」 「不急,好好歇上一天。」桃花道:「这里离大魏国都有十几天的路程,不担心会有人马上过来。只要国都那边没人过来,从这里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李缙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真是聪明,什么事都能想到办法,怪不得素蘅那么忌惮你。」 翻了个白眼,姜桃花道:「她忌惮我多半是因为我长得比她好看,脑子这种东西,她是不在意的。」 姜素蘅要是有脑子,也不至于把李缙送上丞相之位。 李缙:「……」 「主子。」青苔从外头进来,领了个大夫,后头还跟着当地的县令。桃花没吭声,伸手将手腕递给大夫把脉,眼角余光就瞧着那虎头虎脑的县令。 看神色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应该是消息还没传到位,还有余地。 「这位夫人。」大夫诊脉之后,一脸严肃地道:「您这似乎是喜脉,但奔波太过,有动胎气之兆,得好生休养才是。」 桃花「哎哟」了一声,立马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身子了?早知如此,我定然就不离开国都了啊!相爷一直想要个孩子,要知道这消息,定然会十分开心!」 那县令愣了愣,上前拱手道:「这位夫人是?」 「你们抓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桃花挑眉。 「恕下官愚昧。」县令道:「上头的意思,是要将您抓住送回国都,但没言明身份。」 「原来如此。」桃花笑了笑,从脖子上掏出沈在野的玉佩,递给他看了看:「这个认得吗?」 县令一看,脸都吓白了,连忙跪下道:「认得认得,您是丞相府里的夫人?」 「正是。」桃花笑眯眯地道:「我一时兴起想回娘家,倒没想到相爷会这么紧张。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他派人来接我好了。」 「这……」县令犹豫道:「上头的意思,是让咱们将您护送回去。」 「这怎么成?」桃花瞪眼,捂着自己肚子道:「你没听见大夫说吗?我都要动胎气了,再让我上路,路上孩子要是没了,你们跟相爷去交代?」 第十五章 县令有些慌,回头看了看师爷,师爷小声嘀咕道:「这责任咱们担不起,就传信回去,让上头来处置吧。」 有道理,县令连忙拱手朝桃花道:「那您便移驾县衙去休息几日,等国都那边的消息?」记休豆亡。 「我肚子疼,不想动,就在这里吧。」桃花皱眉道:「你多派点人保护我即可。」 说罢,又跟个小妇人一样碎碎念:「真是的,我不就任性了一次吗?怎么追我追得跟犯人一样?」 见状,县令也不好多说什么,吩咐了人好生伺候,便急忙找人去传信了。 李缙和杨万青都傻在了旁边,两人都知道她身上蛊毒之事,所以看青苔给那大夫银两的时候,两人都不吃惊,只是……姜桃花这演技也太好了! 「你就不怕以后沈在野发现你骗他,要跟你算账吗?」杨万青咋舌。 桃花轻哼一声,闭眼道:「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时候呢?现在先过了这关再说。你们都赶紧去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便启程。」 「这要怎么启程?」李缙道:「你还特意让他多派人保护,要是出去,不就被人发现了?」 「你也知道他们是来保护,不是来监视的。」桃花无奈地道:「既然是保护,就没人还会防着我们逃跑了,明日想个法子翻墙行不行?」 为什么跟这些人交流起来会这么困难呢?还是跟沈在野在一起最轻松了,这点小心思,她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 不过……怎么又想起那人了? 摇摇头,桃花赶紧入睡,肚子还有些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月信快来了。 杨万青拉着李缙出门,将门关上之后,突然感叹了一声:「你也的确不适合她。」 「什么?」李缙皱眉。 「姜桃花太聪明,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杨万青摇头道:「她一定会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地。」 「你这是瞧不起我?」 杨万青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但自从在大魏看见姜桃花的那一刻起,她就发现她不一样了,完全没了在赵国时那种敛尽光华之感,整个人明媚夺目,仿佛能将天下都握在手里一样。 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做赵国的帝王吧。 姜桃花怀孕的消息传回国都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逃离了第二要塞,继续往前赶路了。因着桃花的身子,县令也没敢派人猛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跑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沈在野坐在临武院里。听湛卢说完一遍之后,怔愣了半晌,看着他道:「再说一遍。」 湛卢硬着头皮道:「那边快马加急传回来的消息,说夫人怀了身孕。一路奔波动了胎气,现在正在第二个要塞城里养着。」 「……」沈在野傻了,起身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回到主屋,眼里突然就亮了起来:「她怀孕了?!」 湛卢笑了笑:「您这反应也太慢了些。」 沈在野是很高兴的,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两人成亲已经快一年了,终于听见了身孕的消息! 不过,高兴之后,沈在野就暴怒了。有了身孕还敢这么跑?!出事了怎么办?!还已经动了胎气! 「湛卢,备马!」沈在野咬牙:「去那边看看!」 吓了一跳,湛卢连忙摇头:「主子,您就算快马加鞭,从国都去那边也得十几天的路程,国都怎么办?」 「暂时让徐燕归关在屋子里装成我,反正他有我的声音,一切看着办,十几天要是都挺不住。那他也就废了。」推开他便往外走。沈在野边走边迅速地安排府里和朝中的事:「宫里再出乱子,一律交给南宫远处置,该打的打该杀的杀,陛下那边若是有消息回来。你也让徐燕归看着办。」 听着他这急切的语气,湛卢就知道自家主子是完蛋了,本来遇上夫人的事就不太冷静,如今夫人还怀了身孕,那就谁也别想拦着他了。 但,这个关头离开,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由于距离很远,那头姜桃花等人逃走的消息还没传来,沈在野便已经上了路。湛卢不放心,找庞将军调了一个营的人去跟着他,然后便急忙去找徐燕归。 这世上的事就是有这么巧,沈在野刚离开国都,穆无暇那边便有人传消息回来了。 「即将抵达赵国国都,届时陛下打算休整五日,丞相可有吩咐?」 徐燕归头都大了,甩着袍子在屋子里团团转:「有什么吩咐?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吩咐?竟然将这摊子甩给我就走了,也不怕我搞砸?」 湛卢也很着急:「这决定是越快下越好,耽误一日,路上再耽误半个月,说什么都会迟了!」 徐燕归无奈地道:「先前他的意思是让他们到了国都之后再动手,那这个时候就回他们按兵不动吧?」 「……」湛卢心里没底,犹豫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摇摇头,又点点头。 「哎呀,不管了!」徐燕归烦躁地道:「他自己这么冲动,那后果都交给他去承担,咱们胡乱来吧。传令,暂时让他们按兵不动!」 「……是。」湛卢应了,犹豫地离开去传信,心里也不免埋怨,主子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沈在野从来都是睿智冷静的,难得有一回冲动的时候,他觉得子嗣这回事,一向是靠缘分的,不能着急。但一听见姜桃花动了胎气,他就什么都来不及想了,也没想过自己一旦过去,要怎么带她回国都的问题。一路上策马狂奔,比八百里加急的信使都跑得快。 然而满腔的期待和喜悦,在抵达第二要塞的时候,统统化作了愕然。 「夫人已经走了十几日了。」县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丞相饶命,下官实在没拦住,也不敢拦啊!」 这算什么?明知道有身子了,明知道动了胎气了,还要继续跑? 一股子火气从心底蹿上来,沈在野周身都是杀气,盯着远处的官道看了好一会儿,嘴唇都白了。 她是压根没想留住那孩子吧?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血脉相通的生命,在她眼里,也比不上她的家国天下? 「下官已经派人拼命追了,只是他们走得实在很快,好几次追上了,碍于夫人的身子,都没能下手抓住,最后就已经逃离了下官的管辖范围。」县令还在求饶:「相爷饶命!」记豆岁亡。 这不关他们的事,跟姜桃花玩手段,他们实在差太远,抓不住也是情理之中。沈在野低头看着这县令,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慌张。 见他不说话,身后跟着他的庞展飞也有些迟疑地道:「相爷,您息怒吧,滥杀无辜也追不回夫人。」 「你们哪里看出我想滥杀无辜?」沈在野平静地问。 庞展飞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寻了个镜子给他递过去。沈在野低头,就看见自己眼里满是血丝,整张脸憔悴又充满杀气。 「……」闭眼将镜子丢开,沈在野捏着缰绳沉默了许久,道:「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展飞,你去传令,让庞将军带兵往赵国的方向走,我们在边境等他们。」 「是!」庞展飞应了。 半睁着眼看了看下头还跪着的人,沈在野道:「都起来吧,替我传令给后头的几个要塞之城,不要再堵她了,放她走。要是她需要大夫,便将城里最好的大夫送过去。」 县令愣愣地拱手应是,心想那位夫人可真是了不得,他刚刚还以为丞相要气得下杀令了,没想到竟然还对她那么温柔。 那好端端的,回娘家做什么啊? 桃花脸色苍白,捂着肚子掀开车帘问青苔:「到哪里了?」 第十六章 「前头就是永安镇。」青苔皱眉回头看她:「去那里找个大夫吧。」 「嗯。」 杨万青将她扶回来,皱眉道:「你没事吧?怎么当真跟怀孕了似的?」 「路赶得太急,我身子一向又不是很好,自然会有问题。」桃花靠在车壁上喘气:「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最近的几个城池里,好像都没有追兵?」 「不是你的错觉。」李缙神色复杂地道:「应该是沈在野知道了你有身孕的消息,让他们都停手了。」 微微一愣,桃花干笑道:「他竟然这么在意孩子。」 那要是发现她是骗他的,会不会把她碎尸万段啊?一想到沈在野那双眼睛,桃花就有点心虚,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让他多点顾忌,那就是好的。 马车在永安镇停下。几人在客栈里休整,青苔去外头请了个大夫回来,那大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应该是大药堂的名医。却不知怎么在这小镇上,还十分主动地随青苔回客栈诊脉。 「老夫刚好到这里出诊,遇见夫人也是缘分。」那大夫仔细把脉之后。给了她一瓶子药:「这是保胎丸,夫人若是必须舟车劳顿,那便每日服上一粒。」 桃花一愣,伸手将药接了,看了这大夫一眼:「保胎?」 「自然是要保胎的。」大夫笑道:「夫人这喜脉的脉象与寻常女子不同,但可能跟过度劳累有关,等调养好了,再找其他的大夫,约莫就能确定身孕的月份了。」 眨眨眼,桃花不敢置信地多问了一遍:「您的意思是,我这肚子里的确有孩子?」 大夫一愣,心下突然也不太确定,再搭上丝帕诊了诊,犹豫地道:「夫人这般脉象。老夫行医数十年也没遇见过。故而不是很确定。但,既然有怀孕的征兆,夫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桃花轻笑,打量他两眼。收回了自己的手:「多谢大夫。」 「夫人保重。」大夫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嘱咐了青苔一些保胎良方,听得青苔很是意外,回来的时候关上门道:「这大夫人怎么这么好?」 桃花靠在床头,打开手里的瓶子闻了闻,一股子清香扑鼻,怎么都不像是民间能有的好药。 「大概是听人吩咐做事吧。」桃花笑了笑,看着青苔问:「你请他来的时候,可有说过我怀了身孕?」 「没有。」青苔摇头,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对啊,奴婢都没说您怀孕了,他怎么知道您有怀孕征兆的?」 旁边坐着的杨万青和李缙都是一愣,李缙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桃花轻笑:「明显就是沈在野的人,才会把我这不确定的脉象都诊为喜脉。我身上有蛊毒,脉象一直是紊乱的,医术不够高明的人,觉得是喜脉也不奇怪。」 杨万青惊讶了:「他不但不派人追我们,还派人给你送药?」 难不成沈丞相当真对桃花用情至深? 「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啊。」桃花垂眸道:「他不追不抓,还一路派给大夫,那咱们就可以顺利回到赵国了。」 「可是,你不会觉得愧疚吗?」杨万青皱眉:「他对你这么好。」 桃花一愣,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李缙微怒地扯了扯杨万青的衣袖,后者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明日再继续赶路。」 「嗯。」桃花点头,躺下就闭眼睡觉。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床的原因,这一路上她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总是辗转许久才能入眠,半夜也时常会惊醒。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她一向睡着了雷打不醒的,结果怎么不知不觉的,她竟然习惯了抱着沈在野的腰才能睡着,一个人睡,反而是睡不好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桃花翻来覆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屋子里有人。 睁眼一看,李缙正坐在桌边,眼睛看着她的方向,目光复杂。 「……」按了按心口,桃花没好气地道:「你是打算吓死我?」 李缙叹息:「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 「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聊的?」桃花撇嘴:「别打扰我休息。」 「你不是也睡不着吗?」李缙道:「在想沈在野吧?」 姜桃花:「……」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够奇怪的。 翻身起来坐好,桃花皱眉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李缙垂眸,瘦削的脸上满是苦涩:「这一路上我都在找机会想弥补你,就算你我不能回到过去,也好歹做个朋友。可是,不管我怎么做,你好像都不在意了。」 弥补?桃花想了想,这一路上李缙的确是对她多有照顾,烤鱼会多给她一条,晚上也会让她一人睡马车,拉着其他人去外头睡。然而,这点程度说要让她感动的话,那她能感动的事情就实在是太多了吧? 「你我之间,以后江湖不见即可。」桃花道:「没必要冰释前嫌,你也没必要弥补我,李丞相已经有崭新的日子要过了,又何必将我再牵扯进去?」 「可……」李缙沮丧极了,抬眼看着她道:「我不甘心。」 嘴角一抽,桃花瞬间觉得这人是不是贱得慌啊?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不甘心她过得比他好?那他还是继续不甘心下去吧。 「我原以为,我是最喜欢你的人。」李缙道:「你嫁给沈在野,他不是真心对你,你迟早要后悔。」 眯了眯眼,桃花冷笑:「所以你就巴不得我后悔莫及,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然后可怜兮兮地求你垂怜,你再用普度众生的慈悲救我于水火,以消除你自己心里的愧疚?」 「李缙,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呐?」 心口一窒,李缙连忙道:「这想法是先前的,现在我已经没那么想了,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 「哦。」翻了个白眼,桃花点头:「谢谢你啊。」 「但……」李缙皱眉:「沈在野这个人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哪里奇怪?」 「我以为他是当真对你不上心的。」李缙道:「上次我跟他说了你身上的蛊毒之事,想让他想办法,结果他完全不在意……」 桃花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儿原来是你告诉他的!」 她就奇怪以她师父的性子怎么会去跟沈在野说,原来是这个人! 「你不生气吗?」李缙不解地道:「不气他对你置之不理,倒气我走漏消息?」 「他对我如何,用不着你来说!」深吸一口气,桃花道:「我身上的蛊毒本也就不关他的事,要他为我与赵国作对,他不是那么愚蠢的人。」 深深地看她一眼,李缙摇头:「你这算是在自欺欺人吧?他不救你,摆明就是因为没将你的性命放在心上。哪个男人会不想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却完全无动于衷,但现在,知道你有身孕,立马就改了态度,又是给大夫又是给药的,还不追捕咱们了。桃花,你真的不觉得自己是被他利用了吗?」 「……」她觉得他有病。 李缙就是一个典型的没出息的男人,先选择的抛弃她,但一旦她过得好了,他心里就有不平,纠纠缠缠地以弥补之名行破坏之事,就要看她落魄,然后央他搭救,以满足他心里那种卑微的成就感。 这样的人,让人无力又觉得可怜。 「我喜欢他,他也不是不喜欢我。」停顿了许久,桃花道:「我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我,这种了解不是外人可以来指手画脚的,他对我有几分真几分假,我自己清楚,您还是歇着去吧。」 第十七章 「你……」李缙皱眉:「你要是当真觉得他是喜欢你的,那以后定然会伤心。」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桃花扯了被子重新躺下,淡淡地道:「现在这根本不重要。」 不重要吗?李缙咬牙,起身出去,将门给关上了。记叼反划。 那样一个都不看重她性命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走后,桃花更是睡不好了,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继续赶路,觉得肚子难受,就吃了一颗大夫给的药,反正也是好药,不吃白不吃。不过吃下去之后,还是感觉舒服多了,给了她多余的精力来想别的事。 沈在野当真不在意她的死活吗?要是如此,那她假怀孕的事就一定不能传出去,否则她对他来说,就算不上什么威胁了。 「主子。」青苔在路边打听了点消息,坐回车辕上道:「相爷追出来了。」 「什么?!」眼睛一亮,桃花掀开车帘就问:「真的?」 「嗯,听说是已经到了第二个要塞,然后四周的城池似乎都开始征兵了。」 桃花咋舌,心想竟然能把他给引出国都,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沈在野不在国都,那穆无暇那边肯定就会出乱子! 好机会啊!兴奋地拍了拍青苔的肩膀,桃花问:「还有多久能到?」 「马上就能过边境。」青苔道:「以这个速度,五日便可抵达赵国国都。」 「好!」桃花点头,安心地坐回马车里,看着旁边两个人道:「你们一路跟我出来,也该知道沈在野是什么样的狠角色,所以回到赵国,请你们务必劝说住皇后和皇长女,听我的话,不然赵国必定要毁在她们手里!」 「这……」杨万青皱眉:「恐怕有些困难。」 「国难当头,还有什么好困难的?」桃花道:「你就问问她们,是要赵国成为别人的地盘,还是选择听我的话就是!」 看她一眼,李缙道:「她们可能宁愿赵国成为大魏的属国,也不愿向你低头。」 姜桃花沉默。 她跑路跑得太紧张了,以至于一时间忘记,目前最难缠的可能还不是沈在野,而是姜素蘅母女。李缙说得没错,以姜素蘅的性子,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这才是真的前有狼后有虎! 本来打算一到赵国国都就去见长玦和姜素蘅等人的,现在一想,桃花改主意了,直接准备递牌子去见穆无暇。 在外征战半年。穆无暇晒得黑了些,眉目间的英气却更盛,正带兵驻扎在赵国国都的城郊。任凭赵国的人怎么请他进城,他也按兵不动。 「朕只是路过,来得也匆忙,就不必正式拜见了。」他看着面前的使臣笑道:「你们不必再来请。」 赵国的大臣心慌啊,你说你路过就算了,还带着几万大军,不肯进皇宫,就在城郊外住着,这万一要是一时兴起往国都里打,那他们该怎么办? 「魏国陛下。」一个老臣无奈地道:「来者是客,您如何也得进去与咱们陛下见上一面吧?」 「你们陛下既然这么诚心想见咱们陛下,那何不请出来,就在咱们这营帐里见?」旁边的副将笑问了一声。 几个大臣脸都青了,他们陛下怎么敢来啊?万一出什么乱子可怎么办?眼瞧着三皇子野心勃勃不肯归还兵权。又有大魏的皇帝在这儿杵着。赵国皇帝是左右为难,进不得也退不得啊! 「朕有些乏了。」穆无暇淡淡地道:「你们先回去吧。」 「这……」使臣们面面相觑,正尴尬呢,就见外头有人拿着个玉佩进来。在穆无暇耳边嘀咕了两句。 眼眸一亮,穆无暇竟然笑了,眼神陡然温柔起来:「姜姐姐竟然来了?请她进来。」 说罢,又一挥手,旁边一群傻站着的使臣就被「请」出了营帐。 这几个人正在思考方才大魏陛下说的「姜姐姐」是谁,个个脸上都是一片茫然。「姜」是赵国的国姓啊,姓姜的人,又怎么会是大魏陛下的姐姐?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姜桃花带着青苔,被护卫恭迎着,直接进了营帐。这昔日被当做宫女看待的二公主,如今竟受着贵礼,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旁边经过,将他们晾在了外头。 「……」几个使臣在朝中都是颇有地位的,其中不乏有吕氏和长公主的人,怔愣了片刻之后,立马回去禀告。 姜桃花回来了! 「姜姐姐。」穆无暇笑着起身,上下打量她一圈儿:「朕先前就在想,朕到赵国,你会是什么反应,没想到你竟然直接追过来了。」 桃花浅笑,上前便朝他行了礼,然后道:「恭喜陛下大战告捷,妾身只是想家了,回来看看,顺便向陛下请安。」 眼含深意地看她一眼,穆无暇道:「姐姐难不成还将无暇当成小孩子?」 微微一愣,桃花摇头:「妾身哪里敢,陛下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这天下都将会是您的天下,您又怎么会只是小孩子。」 「那姐姐有话,为何不能同无暇直接说?」穆无暇眼神灼灼地看着她道:「姐姐分明担心朕会攻赵,何不直接劝劝朕?」记叼协号。 桃花笑了,看着他问:「妾身劝,陛下就会听?」 穆无暇点头:「会。」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攻赵,只是他身边的人不停劝谏,想让他一举拿下赵国。军心不稳,他才选择在这儿多停留一段日子。不过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姜长玦当真是个不错的人,一起征战了半年,也算有点交情,再加上姜姐姐的关系,他也是想助他登位的。 桃花有点意外,盯着穆无暇看了好一会儿,不过随即她便反应了过来,穆无暇这孩子天性纯良,跟沈在野完全不同,她也不能拿揣度沈在野的心思去揣度他,这孩子就是单纯地觉得善恶有别,与赵联合之后再攻赵为不义,所以不想有动作。 那就好办多了。 「既然如此,妾身就当真要劝了。」姜桃花正了神色,朝着穆无暇便行了大礼下去,严肃地道:「赵魏有联盟之谊,此为一。大战之后,魏国兵力损耗较大,尚未复原,此为二。如今陛下在赵国的地盘,粮草供应不比赵国之军来得顺利,行军无粮草则必败,此为三。有这三点,陛下可还觉得有攻赵的必要?」 穆无暇笑了,看着她道:「姜姐姐竟然还懂行军打仗之事?」 「妾身只是一介女流,但也没少翻兵书。」桃花道:「若有说得不对之处,还望陛下指正。」 「你说得都很对。」穆无暇道:「但朕收到消息,丞相已经领兵往赵国的方向来了,就驻扎在魏赵边境上。若当真要打,他便来接应朕,一旦兵力汇合,要快速攻下赵国不是难事。至于粮草,朕也可以在这赵国的城池里征收。姐姐觉得呢?」 背后冒了些冷汗,桃花点头:「陛下说得有道理。」 「但就算是如此,朕还是不想听沈丞相的话。」看了看她紧张的神色,穆无暇伸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朕觉得路是要一步步走的,如今这么快吃下吴国已经是勉强,再夺赵国太不明智。所以朕已经传了密令回去,让丞相撤兵。」 心里一跳,桃花感激地看着他:「多谢陛下!」 「朕这皇位,也是有姐姐的功劳的,谢字就不必,毕竟是对两国都好的事情。」穆无暇道:「而且,朕看丞相心里也是有姐姐的,本还一直催着要攻赵,但最近朕身边的人都消停了,兴许是丞相心疼姐姐了吧。」 心疼她?桃花干笑:「这要是真的就好了。」 第十八章 「怎么?」穆无暇有些意外:「姐姐和丞相又吵架了?」 「倒不是吵架。」桃花叹息:「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皇上可知长玦在哪儿?」 姜长玦?穆无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才想起人家姐弟两个还没相见,连忙让人去请。 「姐姐坐会儿。」他道:「长玦早上的时候说进宫去给他父皇母后请安,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请安?姜桃花一愣:「早上就去的?」 「是啊。」穆无暇颔首:「大概是太久没跟家人说话了,所以耽搁得有些久。」 脸色微变,桃花摇头:「他跟父皇和新后都不亲近,没有道理请安请这么久。」 肯定是出事了! 「皇上。」桃花白着脸道:「能借妾身点人吗?」 「姐姐别慌。」穆无暇道:「朕陪你一起去找长玦。」 桃花一愣,摇头:「您进国都太危险了,只要借妾身一些人便可。不必亲自……」 「你的脸色太差了,朕不放心。」穆无暇皱眉,挺直了背脊,颇有男儿风度地道:「朕能保全自己。他们不会把朕怎么样,反正也是求着朕去皇宫里相见,那不如就顺便随了他们的心意。」 「皇上可知。您一旦踏进皇宫,会有什么后果?」桃花神色凝重:「在他们的皇宫里住下,您便等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他们手里。」 「朕知道。」穆无暇点头:「可那是在朕要攻赵的前提下,他们有可能会封锁皇宫挟持朕,然而朕没有这个打算,加上重兵压城,他们能如何?」 ……好像也颇有道理?沉默了一会儿,桃花朝他行礼:「皇上大恩,妾身铭记于心!」 「姐姐言重。」穆无暇扶起他,转身掀开帘子便朝外头的人吩咐:「准备进赵国皇宫。」 外头的人都吓了一跳,不少谋臣副将上来劝谏:「皇上三思!」 「朕三思过了。」穆无暇道:「你们挑选两百精兵随朕一同前往便是。」 沈在野不在,没人能把穆无暇如何,一群将领僵持了一会儿,也只能听命行事。 桃花站在他身后。看着外头冬日的阳光将他的背影勾勒出来。突然发现这孩子已经比自己高一个头了。 真的不是小孩子了啊。 赵国如今的朝政依旧掌握在吕氏和姜素蘅的手里,虽说赵国男女地位平等,女人也可做大事,但明显。这两个女人不是做大事的料。平时安逸的时候便享福,现在眼瞧着有威胁了,两人都慌成一团。 「母后。」姜素蘅焦急地在吕氏面前转悠:「怎么办?他们说姜桃花回来了!」 「回来又如何?」吕氏冷笑:「她可没能嫁成当初的南王,如今的大魏皇帝,现在也不是皇后,就算回来,顶多是个丞相的夫人,能把咱们怎么样?」 「可……」姜素蘅皱眉:「他们不是说魏王对她态度很好吗?万一她蛊惑魏王,要帮长玦夺位怎么办?」 脸色微沉,吕氏捏了捏手:「本宫不信她有那样厉害,若是有蛊惑魏王的本事,她现在就该是皇后!」 这么一想,姜素蘅也放了些心,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是道:「夜长梦多,母后还是快些把东西给姜长玦喂下去吧!」 「你以为本宫不急吗?」吕氏皱眉:「媚蛊三年才得一只,那只恐怕还没出盅,本宫已经吩咐一旦出盅,立马送来的。」 「来了!」外头的宫女急急忙忙地端着托盘进来,跪下道:「娘娘,出盅了!」 眼睛一亮,吕氏连忙朝她勾手:「拿过来。」 说罢起身,拧了拧旁边的机关,内殿里就开了一道暗门。 姜素蘅提着裙子跟过去看了看,看见暗门里被五花大绑的姜长玦,忍不住轻笑:「真是太好了。」 本来在父皇面前还有些顾忌,不好直接抓他,谁曾想这傻子竟然还去花淑妃的宫里祭奠,被人围了个正着。这只能怪他太愚蠢了,怨不得别人。 姜长玦睁眼就看见吕氏的脸,挣扎了两下,皱眉问:「皇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心疼你二皇姐吗?」吕氏捏着晶莹剔透的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那要不也来体会体会她当初的痛苦?」 瞳孔微缩,姜长玦咬牙:「你这蛇蝎妇人!」 眼神微凛,吕氏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让旁边的宫人将他的嘴给掰开,直接将蛊给灌了下去! 姜长玦咬牙,脸色铁青,干呕了两嗓子,却没能把东西吐出来,身子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慢慢地就痉挛了起来,如万蚁噬心,疼得他忍不住大吼。 姜素蘅吓得后退了两步,眯眼看着他道:「这模样可真难看,要是姜桃花瞧见,兴许得心疼死吧?」 正幸灾乐祸呢,背后的门却被人猛地撞开。姜素蘅一愣,回头就瞧见门口站着的男人,当即腿就是一软。 千百眉浑身杀气,飞身过来一手一个,将吕氏和姜素蘅的脖子死死掐住,抵在了墙上。 「啊!」姜素蘅吓得大叫,但很快就叫不出来了,脸上涨得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 吕氏倒是镇定些,毕竟见千百眉这样的架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当即便冷哼道:「你有本事掐死我,那样连姜桃花的解药都会没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有解药?」千百眉抬眼,眉目清冷:「上次走之前就该杀了你们,这次你以为我还会留情?」 说罢,当真往死里掐。 吕氏这才慌了,一边挣扎一边道:「等……等等!本宫就算没有彻底解开蛊毒的药,却有抑制蛊毒的药,那个你也不要了吗?那他们连多活几年都不能了!」 背后一群禁卫涌了进来,纷纷用刀剑对着他,千百眉又怒又气,甩开这两个女人,转身便大开杀戒,抽出袖子里的软剑,将禁卫全数砍杀! 几十个禁卫倒在血泊里,尸骸成堆,吓得吕氏脸色惨白,抓着姜素蘅的手便想跑!然而千百眉长袖一挥,直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拿出来!」 吕氏抖了抖,伸手拿了一瓶子解药给他。千百眉打开数了数:「十二颗?我可没那么多耐心陪你耗,把所有的解药都拿出来!」 「做解药也是要花时间的,而且只有本宫会做。」吕氏心惊胆战地道:「所以你更不能伤了本宫性命!」 火气上涌,千百眉转头看了一眼地上正痛苦的姜长玦,只怪自己在外头耽误太久,懊恼之下,便放过这两个女人,过去给他喂解药。 长玦疼得厉害,神智都不是很清楚了,眼里没什么焦距,全身都在颤抖。 「姐姐竟然这么疼过?」他嘶哑地低吼:「疼得人快死了……」 千百眉咬牙,把解药喂给他之后,便起身想运气给他疏通一二,结果却听得殿外传来姜素蘅的尖叫。 这皇长女半点也不稳重,遇见什么都是尖叫,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心下鄙夷,他正打算继续运气,却听见了自家徒儿的声音。 「两位这是要去哪里?」姜桃花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我还没过来给母后请安呢。」 吕氏震惊地看着她身后的魏帝以及一众剑指她们的精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皱眉道:「你竟然带别国的士兵进我赵国的皇宫,可是要谋反?!」 「母后将刚刚立下大功的长玦困在宫中,才是与天有违吧?」吹过来的风里有血腥味儿,桃花心里不安极了:「他人呢?」 吕氏抿唇:「有刺客闯宫,长玦还在里头呢。」 第十九章 刺客?桃花皱眉,正要往里走,却见自家师父从宫殿里出来,迎上她便道:「小家伙,你怎么会来赵国了?」 「师父。」没空聊别的,桃花急忙问他:「长玦呢?」 「你放心。」千百眉垂眸道:「他没事,只是里头有些血腥,你还是别进去了,不如待会儿为师将他送到花淑妃的宫里,你们去那边说话。」 听他这样说,桃花就放心了,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回头看着吕氏和姜素蘅道:「那便晚上再正式请安吧,告辞。」 穆无暇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说,却是气势十足,摆明了这人是朕罩着的,谁敢动她?于是吕氏本还有话要说,结果都咽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姜桃花离开。 「母后……」姜素蘅生气了:「您看儿臣说什么来着?这不就还是蛊惑了?」 「怕什么?」吕氏低声道:「姜长玦媚蛊都吃下去了,你还担心你活得没他长?」 刚说完这话,旁边就是一阵凉风袭来。吕氏一惊,转头果然就又看见千百眉的长剑。 「我对你们没别的要求。」千百眉垂眸看着她们,冷声道:「姜长玦中毒的事,你们若是泄露出去让姜桃花知道,那无论天涯海角,我也必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段!」 心里一跳,吕氏强子镇定地道:「本宫又不傻,说出去对本宫有什么好处?你放心就是。」 姜素蘅也轻轻点头,有些恐惧地看着他。 收回剑,千百眉多看了她们两眼,一甩袍子便去将长玦背了出来,毫不意外的,外头又来了新的禁卫,将皇后和长公主护在一边,长矛指他。 「都闪开,今日没心情陪你们玩。」他低声道:「若还拦着,我便不会留全尸了!」 赵国皇宫里的人对千百眉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就算他身上有官职,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杀了这么多人,最后也多半是不了了之,都习惯了。所以这拦他的架势,也只是做给皇后看看罢了,他进一步,一群禁卫便退一步,直到他离开宫殿。 「这个疯子!」吕氏心有余悸,恼怒地道:「就没什么法子能杀了他吗?」 姜素蘅摇头:「父皇曾经也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没用。」记叼坑号。 「那咱们就得一直被他威胁?!」吕氏气得直抖。 姜素蘅沉默,威胁她倒是不在意,反正都只是让母后做解药罢了。现在姜长玦也中了蛊毒,姐弟两个的性命都不会有多长,那便没资格跟她抢皇位了,这才是她在意的事。 姜桃花再厉害又如何呢?折腾这一年,她的命还不是捏在她们手里? 千百眉把姜长玦带到个隐秘之处,帮他调了内息,看药起作用了,便拍了拍他的脸:「长玦,先别睡,你皇姐还在等你。」 姜长玦咬牙,掐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清醒些,然后看着面前的人道:「师父,姐姐看见我了?」 「没有。」千百眉叹息:「她现在在常宁宫等你,你这样子不太好,我怕她担心。」 长玦一愣,连忙打坐自己调息,然后站起来勉强动了动身子:「现在好些了吗?」 「嗯。」千百眉垂眸:「你中毒的事也先别给你皇姐说,你们的毒,为师都会想办法。」 「好。」姜长玦点头,他还尚且不知此毒无解,只道:「有师父在,徒儿很放心,现在先去见见姐姐。」 「嗯,走吧。」千百眉随他一起往常宁宫的方向走,心里的绝望又多了一个人的份。 这两姐弟,为什么命途这么坎坷? 桃花紧张地等着,生怕长玦其实是出了什么意外,然而人过来的时候,除了脸色有些不太好之外,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伤。 「皇姐。」一看见她,长玦就飞扑了过去,双眼里满是亮光:「终于见到你了!」 「是啊。」桃花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有好多话想说,却发现喉咙堵得慌,只能垂眸打量他的身子,嘟囔道:「让姐姐看看,好像变壮实了?」 长玦一笑,亮了亮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我很努力地在练武,又带兵打仗,自然更加壮实。以后我就可以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眼睛红了红,桃花点头:「好,那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报你的名号!」 姐弟俩一笑,气氛好极了,穆无暇坐在主位上羡慕地看着,听姜桃花唠叨关心了她弟弟半个时辰,突然也有些想自个儿的姐姐了。 他也变壮实了,也能保护别人了,只是……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皇上。」桃花笑眯眯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宫里晚上会准备给您的洗尘宴,您去还是不去?」 回过神,穆无暇颔首:「自然是要去的,你们姐弟二人在这宫里,似乎也还有很多债没讨。」 桃花乐了:「陛下这是要给咱们撑腰去讨债?」 「是啊。」穆无暇笑了笑:「不然朕进宫是做什么的?」 千百眉听得有些意外,看了穆无暇好几眼,道:「大魏的皇帝倒是比丞相好上许多,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过奖了。」穆无暇颔首:「听闻大人也甚为厉害,还没机会领教。」 「领教就算了。」桃花连忙摆手:「我师父下手没分寸的。」 穆无暇低笑:「姐姐还是瞧不起朕,不过如今也的确不是切磋的时候,姐姐和长玦与那皇后和皇长女有什么恩怨,不妨说给朕听听?」 「那怕是得说上几天几夜。」桃花啧啧道:「等明日再慢慢说吧,今日先准备晚宴。」 「好。」穆无暇应了,起身吩咐人准备礼服,然后大致了解了宫里的状况,便在黄昏之时,与他们一起去赴宴。 赵国的嘉武帝虽然昏庸不管事,但如今人家都兵临城下了,他终于从美人堆里回过神来,开始正正经经地想与大魏谈谈。然而,宴会一开始,竟然有个小美人先上来请安了。 「儿臣叩见父皇、皇后娘娘。」 儿臣?嘉武帝愣了愣,试探性地问:「桃花?」 听他这语气,穆无暇眉头就是一皱:「这年头还有父亲不认得自己的女儿的?」 千百眉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后,低声道:「赵帝已经有几年没正眼看过桃花了,如今这小家伙女大十八变,他自然是要认不出来的。」 穆无暇沉默,他本还觉得自己的父皇荒唐,没想到还有更荒唐的。 「免礼吧。」嘉武帝笑道:「你如今有了好归宿,也得多谢魏帝的照顾。」 说着,又举杯朝穆无暇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魏帝还如此年轻,便坐拥强国,执掌天下,实在了不起。」 「过奖。」穆无暇捏着杯子道:「贵国的三皇子也是人中龙凤,此番上阵杀敌,军功累累,若是我大魏的人,定然能封个兵马大元帅。」 嘉武帝一愣,好奇地转头看向皇后:「长玦竟然立了这么大的功?」 吕氏没好气地小声道:「人家的客套话,陛下也当真不成?长玦就是个小孩子,不拖累别人就不错了,您还真当他有多少能耐?」 「皇后娘娘的话可以大声说出来。」千百眉开口道:「在场的各位除了在下,恐怕都不太能听见您的声音。」 吕氏一惊,抿唇不说话了。嘉武帝皱眉看了千百眉一眼,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千爱卿怎么能坐到魏帝的身后?与礼不合。」 「那。」千百眉起身,朝他拱手,挑眉轻笑:「微臣要坐到皇上身边去吗?」 「……」吓了一跳,嘉武帝连忙摇头:「既然已经开席,你还是好生坐着吧。」 第二十章 坐他身边,万一又突然发疯杀人,那怎么办? 穆无暇觉得有趣极了,千百眉这人分明才在皇宫里当着皇后的面杀了人,一转眼这些人却不能跟他计较,还得捧着他。 厉害的人就是好,不用什么身份,自己本身就能让人畏惧。 「父皇。」桃花站在下头还没动,抬头看着他道:「儿臣这次回来,就是想跟您说说长玦的事情。」 「哦?」嘉武帝点头:「什么事,你说。」 桃花低头道:「长玦此番随魏帝征战,半年的时间便拿下吴国,给我赵国也带来了诸多好处。放眼整个朝廷内外,论领兵能力,无人再能出他左右,父皇难道还只让他当区区的百夫长吗?」 嘉武帝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吕氏,吕氏不悦地道:「二公主这话怕是有些夸大其词,长玦到底有多少本事,大家心里还不清楚吗?」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儿臣才来说这番话。」桃花没看吕氏,抬头直接看向嘉武帝:「同样是父皇的子女,素蘅无功无德,便直接坐上储君之位。而长玦为国厮杀。受伤流血,最后竟然连个将军都不是?」 「这……」嘉武帝心里也有些过不去,看向旁边的长玦道:「此番你也的确受苦了,不如……」 「皇上!」吕氏打断他,皱眉道:「您怎可听人三言两语便草率改变主意?这两姐弟狼子野心,至今未曾将兵符归还,您还想让三皇子的兵符拿得名正言顺?」 嘉武帝低声道:「毕竟都是朕的亲骨肉……」 「呵。」吕氏笑着摇头,掩唇道:「陛下您得记得,您这些亲骨肉与您可不亲近,什么时候反了都不知道,只有臣妾和素蘅是真心对您好的。您要是一时心软,招致的可能就是大祸患!」 穆无暇看着,很是天真地跟千百眉道:「好生奇怪,你们赵国竟然是皇后掌权?本以为大魏有朕这样的少年君主,已经有些特殊,没想到这儿还有更特殊的?」 「回陛下。」千百眉与他一唱一和。低笑道:「咱们赵国女子也可为帝,只是皇后娘娘大度,屈居后宫,不争不抢。」 这两人的话说得一点也没顾忌,直接就传到了嘉武帝的耳里。嘉武帝一顿,脸色当即便有些难看,坐直了身子。离皇后远了些。 吕氏微恼,转眼看向穆无暇道:「这是赵国的事情,魏帝何必插手?」 「娘娘误会了,朕没有要插手的意思。」穆无暇笑得单纯得很:「朕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很少,看见这样的场景,有些好奇罢了。不过……贵国三皇子毕竟是跟朕一起征战吴国的,别的朕不知,但他手刃敌军三百余,屡次献计助我军突围。这要是在大魏,一定会被给予兵马大元帅的头衔。」 「想来赵国是大国,可能赏罚与大魏有所不同吧。」 众人都是一噎,桃花更是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当今天下,还有哪个国家能比大魏更厉害?魏帝竟然坐在这里夸赵国是大国。分明就是讽刺啊!然而他脸上一片天真无邪,又看不出讽刺的意思,旁边几个赵国的大臣又怒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脸都青了。 嘉武帝沉默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姜素蘅便笑道:「既然魏帝这么看重敝国的三皇子,那不如就带回去封兵马大元帅好了。咱们赵国的兵马大元帅,已经有人当了。」 「素蘅!」吕氏脸都吓白了:「你闭嘴!」记以吉血。 姜素蘅一愣,莫名其妙地看自家母后一眼:「儿臣哪里说得不对吗?」 凭什么要给姜长玦兵马大元帅之位啊?那位子上本是她们的人,他一个在宫人堆里长大的皇子,就算立了功,那也不该得这样的奖赏!瞧那魏帝摆明是护着这姐弟俩的,那不如就把人都带走好了,她还眼不见心不烦呢! 吕氏使劲朝她使眼色,然而姜素蘅还是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改口。桃花笑了笑,回头看向穆无暇:「长玦若愿意带十万士兵去大魏做兵马元帅,陛下可乐意?」 「欢迎之至。」穆无暇举杯一笑:「朕喜欢能干的人,长玦是个好将军,不带一兵一卒,朕都必定重用,更别说还带着十万兵力。」 十万兵力?姜素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姜长玦手里还有赵国的兵符,现在她把人往外赶,那他肯定就更不会将兵符归还,那兵力岂不是都归了大魏? 姜桃花根本不是在跟她们讲道理,而是直接在威胁啊! 「岂有此理!」姜素蘅拍案而起:「赵国是你们的母国,你们竟然要做此等吃里扒外之事?」 「难道不是皇姐与母后先对人赶尽杀绝,才把人逼到了这个地步吗?」桃花平静地看着她道:「谁都不想背叛母国,但若在母国生存不下去,难道还要傻傻地任人宰割?」 姜素蘅皱眉,有些语塞,转头就看向自己的母后。吕氏眯眼看了她半晌,道:「要长玦做兵马大元帅,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交出手里的兵符。」 「母后老糊涂了吗?」桃花歪了歪脑袋:「兵符本就该在兵马大元帅的手里,哪有坐上这位子,反而把兵符交出来的道理?」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吕氏冷哼:「这世上的好事,哪有被你一个人占尽的道理?」 没什么好说的了?桃花点头,回到穆无暇身边去坐下,看着他道:「陛下,该说的妾身都同他们说了,他们不答应也是没办法的事,之后长玦便同咱们一起回大魏吧。」 「好。」穆无暇拍了拍手:「这是个好事,朕正愁征兵都不够用,难为赵国皇后还送朕这样一份大礼。」 「你们……」姜素蘅急了,站起来就瞪向桃花和长玦:「你们可是赵国的人,做这样的事,不怕姜家先祖从地下爬出来找你们算账吗!」 「在赵国人之前,我们也是人。」迎上她的目光,桃花道:「人都做不好了,还论什么赵国人?你们又想收回兵权,又想对我姐弟二人赶尽杀绝,借用皇后娘娘方才的话,这才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你们占尽了!」 「你们本就该死!」姜素蘅怒道:「是当初母后一时仁慈才留了你们性命,没想到你们竟然恩将仇报!」 桃花笑了:「长公主的逻辑可真是有趣,一个人杀人没杀死,留了他半条命,被伤了的人还得感谢杀人犯的恩典?」 「儿臣再敢问父皇一句,我姐弟二人在赵国长大,可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家国之事?皇长姐口中的‘该死’二字,到底因何而来?」 嘉武帝皱眉,看了姜素蘅一眼道:「朕也想问,到底都是朕的骨肉。她姐弟二人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姜素蘅一愣,跺脚道:「父皇还不明白吗?姜桃花狼子野心,分明是想要皇储的位置!处心积虑嫁去魏国,就是为了回来夺位!您看长玦捏着兵权不还。姜桃花又有魏帝撑腰,您竟还当他们是亲骨肉?」 嘉武帝转头看向桃花,直接开口问:「你果真有夺位之意?」 桃花:「……」自家父皇也是被吕氏等人迷惑久了,脑子都不会想事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问她这个问题。她能怎么答?肯定答没有啊! 「没有。」脸不红心不跳,桃花道:「儿臣此番回来,只是为了赵国江山着想,只要父皇愿意听儿臣一言,必能懂儿臣之心。」 嘉武帝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颔首道:「晚宴之后,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朕也愿意听。不过这晚宴是为了给魏帝洗尘的,便莫要再议赵国之事。」 第二十一章 这一句话就将吕氏等人的嘴给堵住了,吕氏咬牙,很想直接杀了这姐弟两人,无奈前有魏帝,后有千百眉,都是给这两个人撑腰的,她动不了他们。 不过不急,他们身上都有蛊毒。始终是在自己的手心里,翻不出什么浪来。 丝竹之声重新响起,晚宴上顿时觥筹交错,就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穆无暇脸上未动,微微侧着身子对桃花道:「朕觉得,那皇长女比起姐姐来,真是差远了。」 桃花乐了。眉眼间都是笑意,低声道:「陛下真会夸人,妾身很受用。」 「朕不是夸,只是说实话罢了。」扫了一眼旁边闷不吭声的李缙,穆无暇很不能理解地皱眉:「他到底是有多瞎,才会舍了珍珠选鱼目?」 方才他们吵得那么激烈,李缙坐在旁边也是一声没吭。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用? 桃花耸肩:「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不过这时候看见李缙,她倒是想起沈在野了。那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她的气。菜香盈盈之中,她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那一桌子菜,最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沈在野驻扎在赵魏边境,主营帐之中人来人往,湛卢低声跟他禀告:「夫人已经见到了陛下。」 「知道了。」沈在野冷漠地点头。盯着手里的册子看了一会儿,又问:「她怎么样了?」 「路上没少折腾,虽然有保胎丸,但也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湛卢试探性地问:「咱们是不是要快些过去看看?」 「怎么快?」沈在野轻嗤,拎了拎手里的兵符:「这里有十五万的大军,新兵也还在招募之中,这么大的摊子,你能扛着很快到赵国国都?」 这样过去,恐怕算大军压境吧。 「您不打算先走一步去看看夫人吗?」湛卢小声道:「奴才瞧着您也是一直在担心,辗转反侧,既然如此,又何必等在这里?」 沈在野皱眉:「你几时见我辗转反侧?」 「昨晚。」湛卢耿直地道:「还有前晚,前前晚……」 「闭嘴!」微微有些恼,沈在野道:「我是在为大事烦忧,并没在意这些个儿女私情。」 湛卢不吭声了,自家主子这死鸭子嘴硬的习惯真是改不了了,营帐里没别人,承认一句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如今夫人有孕,又处于危难之中,他都有些担心,更何况自家主子呢? 「您不担心没关系,奴才倒是有个法子,能把夫人完好无缺地带回您身边。」 「什么?」沈在野挑眉。 湛卢道:「把夫人怀孕的事告诉千百眉,以那位大人的性子来说,肯定也不会让夫人再犯险,必然会将夫人送回您身边,以保周全。这样一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沈在野沉默,脸上露出些无奈的神色来:「不行的。」 怎么不行?不是挺好的吗?只要夫人回来,他就不用再担心了啊。湛卢很不明白,却见自家主子长叹了一声,收拢桌上的东西,低声道:「准备好攻打赵国吧。」 「……」 背后发凉,湛卢怔愣地看着沈在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主子,陛下的意思不是……」 「如今赵国又不在姜桃花和她弟弟手里。」沈在野淡淡地道:「你照我吩咐去做便是。」 可是,就算不在,夫人的意思也是要保住自己的母国的啊!湛卢有些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连忙就跑出去找徐燕归。 自从正式招兵出征,徐燕归就赶来军营跟他们汇合了,现在正寂寥地蹲在军营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忧郁地望着天。 「徐门主!」湛卢皱眉:「您又怎么了?」 「唉。」徐燕归摇头:「多情自古空余恨……我没事,你找我有事?」 「主子下令攻赵了。」湛卢道:「这样一来,他与夫人岂不就是彻底对立了?夫人还怀着身子呢!」 徐燕归一愣,回头看着湛卢:「你家主子脑子被门夹了?抛妻弃子也要在这个时候攻赵?」 「奴才劝不住他。」湛卢无奈地道:「还望门主能去劝劝。」 「这世上除了姜桃花,还有谁能劝住沈在野?」徐燕归哼笑,跳下石头就往马棚的方向走:「给我找匹最快的马,我去赵国的都城里看看。」记以岁扛。 「好。」湛卢应了,连忙给了他令牌和马匹,小声道:「您若是能直接将夫人带回来,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我知道。」一扯缰绳,徐燕归绝尘而去。 晚宴之后,桃花与长玦跟着嘉武帝去了御书房,吕氏和姜素蘅被关在了外头。 「父皇可知此番魏帝来赵的意图?」桃花开门见山地道:「儿臣究竟是赵国的人,不会想眼睁睁看着赵国沦为别国的属国,所以有些话,儿臣便直接说了——您若再由着吕氏和姜素蘅把持朝政,那赵国必定会毁在她们手里。」 嘉武帝一顿,叹息道:「朕知道这赵国天下已经被她们弄得乌烟瘴气,但现在要收回来,谈何容易?」 「只要父皇相信儿臣,让长玦为皇储,掌握兵权,抵御外敌,儿臣便有七成的把握能守住赵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桃花道:「但父皇若是觉得吕氏母女更可信,那儿臣也无话可说。」 皇帝皱眉,他是不太了解姜桃花姐弟的,身边最亲近的一直是吕氏母女,突然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的确是难以相信她。 「你不是说不想争夺皇储之位的吗?」他不悦地道:「方才在外头,是骗朕的?」 「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居上位。」桃花严肃了神色:「儿臣并非要争抢,只是这位子的确只有长玦来坐最为稳妥,况且……」 话还没说完,殿门就被人推开了。姜素蘅怒不可遏地冲进来,挡在皇帝面前看着她道:「你这贱婢,果然是想花言巧语欺骗父皇!」 桃花皱眉,没看她,只看向后头的嘉武帝:「父皇真的不为天下多考虑一二吗?」 嘉武帝不语,人都是分远近亲疏的,两个女儿立场不一致了,他下意识还是会选择偏心跟自己亲近些的姜素蘅。 谁让桃花长玦的母后去得早呢?死后还因罪被贬为了淑妃,他实在是对这一双儿女偏爱不起来。 大殿里有禁卫冲了进来,将桃花和长玦团团围住。姜长玦皱眉,拔剑便护在自家姐姐前头,无奈地道:「看样子是没办法了,姐姐,咱们走吧。」 「想走?」吕氏在宫殿门口笑了笑:「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 桃花回头,凉凉地看她一眼:「皇后娘娘一意孤行,这地方也迟早不会再是你的地方。今日我姐弟二人还非走不可了!」 被她的眼神震了震,吕氏抿唇,正想说她哪里来的自信能从这儿离开,结果就见空中有一道银发飘过,红色的牡丹袍子将嘉武帝一卷,剑上寒光闪的众人都眼睛一疼。 「让个路吧。」千百眉挟持住嘉武帝,淡淡地道:「总玩这一套也没意思的,你们要是觉得宫里禁卫很多,多到可以胡作非为,在下倒是不介意帮皇宫里清理些人。」 气不打一处来,吕氏咬牙:「你这江湖中人,为什么总爱管我皇家的闲事?!」 「你把我两个徒儿困在这里,还说我多管闲事?」千百眉笑了:「在下今日若是将皇后娘娘的姘头小白脸抓出来挂在城门口,那才叫闲事。」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吕氏脸都青了:「你瞎说什么!」 「让开。」有些不耐烦了,千百眉沉了脸道:「大半夜的,我徒儿还要回去好生休息。再拦着路,陛下可能就得先驾崩了。」 第二十二章 嘉武帝僵硬着脸看了看桃花:「你就是这样找人来对付你父皇的?」 桃花很无奈,看了看四周都指着自己的长矛:「父皇在责问儿臣之前,没有看看儿臣是处于怎样一种境地吗?」 「都让开。」嘉武帝皱眉:「真想把朕的命赔进去不成?!」 吕氏一顿,无奈地挥手让这些人散开,眼睁睁地看着千百眉带着皇帝和桃花长玦一起突出重围,直到走出宫门。才将皇帝放了回来。 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嘉武帝怒不可遏,捶着地道:「混账!」 「父皇!」姜素蘅过来扶他,皱眉道:「您不觉得千百眉那样的人。一旦留着就一直是个祸患吗?」 「朕当然知道!」看着宫门外头,嘉武帝咬牙:「可是谁拿他有什么办法?」 「以前咱们没抓住他的软肋,现在却是应该知道了。」姜素蘅眯眼:「只要用姜桃花的命来威胁,千百眉一定会就范。」 她们一直没发现千百眉与姜桃花的关系。等发现的时候,姜桃花又已经远嫁了。如今她终于回来,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千百眉不除,她们睡觉都难安! 嘉武帝垂眸,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千百眉抱着桃花一路飞奔,姜长玦则在后头用轻功跟着。跑到一半的时候,千百眉忍不住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小家伙,你是不是又重了?」 桃花一愣,伸手捏了捏最近肚子上养出来的赘肉:「这……好像是丰腴了些。师父要是抱不动了,不如就我自己走吧?」 「只是问问而已,你这二两骨头,为师还抱得起。」看着前头军营门口站着的人,千百眉有些意外:「魏帝?」 穆无暇竟然出宫了? 「一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晚宴一散,朕就溜出来了。」看了看他怀里的桃花。穆无暇微微皱眉,伸手将她扶下地:「姐姐怀着身子,就莫要再这么折腾了。」 怀着身子?!千百眉脸色一白,震惊地低头看她,桃花干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应了穆无暇的话。然后道:「我们与父皇怕是没办法协商了,还请陛下帮个忙,助长玦夺下这赵国帝位,之后两国永修联盟之好,互不侵犯,贸易往来,共享盛世,如何?」 穆无暇顿了顿,沉默片刻才道:「方才朕接到丞相传来的消息,大军已经驻扎在了赵国边境,不日便将攻赵。姐姐的想法朕是同意的,但……丞相现在,似乎不会听朕的话。」 啥?桃花傻眼了:「他要攻赵?为什么?」 「丞相一直有攻赵之心,现在是个好机会。他选择抓住机会,朕也不意外。」穆无暇叹息:「只是你夫妻二人,该如何是好?」 脸色微白,桃花咬牙:「皇上会助他里应外合,一起攻赵?」 「朕不会。」穆无暇摇头:「朕说过朕觉得此时攻赵不妥,丞相一意孤行,那朕也会一意孤行。」 好样的!桃花握拳:「等这一场大战结束,妾身一定会好好报答陛下!」 穆无暇笑了,挥手便让人整理出几顶营帐来让他们休息。桃花本还想跟长玦说说话,结果自家师父却道:「我找长玦有事,你先去休息吧。」 看了看这两人,桃花皱眉:「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长玦摇头,千百眉也摇头,神情都是一致的坦荡:「没有。」 狐疑地盯了他们一会儿,桃花点头,回了自己的营帐里去。 「主子。」青苔铺好了床,忍不住担忧地道:「丞相要攻赵,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您替三皇子把皇位拿到手,赵国也怕是保不住的。」 桃花也有些慌啊,沈在野派人追她追了那么远,她以为他好歹会顾忌她一二的,没想到还是说打就打。她现在手里唯一能跟他谈条件的筹码就是这个肚子,可…… 可这个肚子也是假的啊! 「青苔。」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桃花闭眼道:「你能不能请个神仙来,将我这肚子变成真的?」 青苔一愣,无奈地道:「主子,奴婢怎么可能有办法?但……您这迹象跟怀孕相去无几,也能暂时蒙住相爷吧。」 话刚落音,帐篷里的屏风后头就是一响。 桃花一愣,立马起身,青苔的反应也极快,转身就将屏风整个给扯开了! 徐燕归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打算继续躲了,直接走到姜桃花面前道:「你骗他?」 嘴角抽了抽,桃花干笑:「迫不得已。」 「你……」徐燕归扶额,颇为无奈地道:「你可知道他因为你这肚子,多操了多少心?结果到头来,竟然是假的?」 眼神微黯,桃花点头道:「没办法,我一个人,他哪里能轻易放过?若不是靠着这肚子,我也跑不出大魏。」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燕归眯眼:「他不是只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他连你也是一起在乎的,你看不出来?」 「在乎是一回事。」桃花笑了笑:「可是你看,他还不是下令攻赵了?可考虑过将来与我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微微一噎,徐燕归放柔了声音道:「我这次来,本就是想带你回去劝劝他的,分明很在乎你,但却还是要攻赵,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连陛下的话都不听……」 「没用的。」桃花摇头:「他做这样的决定,就算是我也拦不住他,而且……事已至此,我更不可能离开。若是之后他当真攻来了国都,那我便在城墙上等他。」 总要拼尽最后的力气,试试将这赵国天下给保住吧? 徐燕归有些生气,又有些着急,皱眉道:「真搞不懂你们两个人都在想什么,干脆一起抛下这些凡尘俗事,一起隐居去吧。」 「我倒是想。」桃花微笑:「可你们丞相能舍得下这锦绣江山吗?」 徐燕归沉默。 青苔皱眉道:「既然要开战,那大人与咱们便是敌非友,还请快些离开。」 长叹一口气,徐燕归闭眼:「我本来是想带你回去让他安心的,但你的身孕既然是假的,回去了可能更多波折,不如就罢了吧。至于之后会怎么样,我也不好说,你自己多保重。」 桃花点头,还是朝他行了一礼:「多谢。」 徐燕归是个有人情味儿的人,知道她骗了沈在野,也没对她如何,这份恩情也是可以被记下的吧。 帐帘被掀开又落下,营帐里恢复了平静,桃花躺在床上松了口气。骗人的滋味儿也真是不好受,让徐燕归回去说清楚也好。但,沈在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千百眉正在另一个营帐里尝试给长玦运功驱毒,然而跟桃花当初一样,不管他耗费多少真气,那蛊毒都是牢牢停留在他们的丹田里,怎么都不动。 「师父,算了吧。」长玦停止运功,苦笑道:「这样也好,算是与姐姐同甘共苦,只要能拿到最终的解药就好。」 千百眉皱眉,张了张嘴想告诉他没有解药了,但又觉得对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只能忍住,收了内息。 「你记得按时吃药。」他嘱咐道:「千万别被你姐姐发现了。」 「嗯,我明白。」长玦点头,看着他道:「师父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好。」千百眉点头,出了营帐之后,想了想,还是往皇宫里去了。 就算没有最后的解药,也得先让吕后多做些每月要吃的,以免她后头又耍什么花招。 已经是深夜时分,宫里一片寂静,千百眉如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到了皇后的宫里,却突然听见还有人说话。 第二十三章 「母后,您竟然连那千百眉都骗了过去?」姜素蘅惊讶地道:「蛊毒有解药?」 「这天下有毒就有解,是他自己蠢,当真以为姜桃花没救了,那能怪得了谁?」吕氏冷笑:「不过解药就一颗,本宫已经藏在湖心岛了,你莫要告诉别人。」 「是。」姜素蘅笑眯眯地应了。 千百眉靠在窗外,听着这些话,怔愣了一会儿,二话不说便往宫里的湖心岛上去。记土何扛。 有解药的?先前他几乎杀了吕氏,她都没肯松口,竟然是骗他的?心里一阵狂喜,千百眉根本没多想,直接就冲去了湖心岛。 湖心岛算是赵国皇宫里的奇景,湖不大,水却不是很干净,听闻喝了会浑身出疹子而死,所以一般没人靠近。但那湖中心却有个小岛,上头修了个简单的宫殿,没人知道做什么用的,只是偶尔会看人划船来回。 这地方千百眉去过,岛上全放着皇室的贵重之物,所以吕氏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那他定然是要去拿的。 飞身朝岛上而去,刚要落地,四面八方却飞来了无数羽箭,闪着寒光要将他射成刺猬! 眼睛微眯,千百眉侧身闪过,无奈羽箭太密,手脚上都受了点伤,更心疼的是他的袍子,被划了条口子。 皱眉将外袍脱下来,千百眉扫了四周一眼,冷笑道:「还不出来?」 几十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四周,他的神色终于严肃了些。 都是绝顶高手。 千百眉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些人多半是一早就在这儿等他的,但看了看岛上的宫殿,他还是决定杀过去看看。 「可惜了今日里头是白袍子。」他皱眉喃喃:「你们的血能别溅上来吗?」 四周的黑影一顿,杀气四溢。千百眉朗声大笑,腾空而起。破他们的阵法。然而,他毕竟只是个凡人,武功修为再高,被这么多高手围攻。身上怎么也是要带伤的。白袍子慢慢地被血浸透,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像一朵朵艳红的牡丹,开得也煞是好看。 十几个黑影最后剩下八个。一齐跑了。千百眉拍了拍手,提剑就继续往里走。毫不意外的,打开宫殿的门又是一串飞镖机关,千百眉挥剑挡开,直接进去找东西。 「大名鼎鼎的三国四神之首,竟然这么蠢吗?」 正在翻找的时候,千百眉就听见个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却是吴越。吴越也是三国四神之一,只是还没同他交过手,应该是吴国的人,竟然都跑到这里来了? 轻笑一声,千百眉潇洒地甩了甩银发,看着他道:「下来此有事?」 看了看外头满地的血,再看看他身上的伤,吴越笑了:「我自然是等在这里杀你。好夺位的。」 「哦。」千百眉点头,继续四处翻找:「要打也等我找到了东西再打。」 「你还不明白?」吴越嗤笑:「这根本就是个陷阱,故意要引你入套,你还当真就来了?」 身子一僵,千百眉缓缓回头看向他:「陷阱?」 「她们骗你的,没有解药。而这岛,将是你的葬身之地!」吴越拔剑便冲了过来。 千百眉没反应过来。肩上硬挨一剑,退后了两步,皱眉低声道:「骗我的,那解药就是假的?她还是活不了?」 吴越一愣,继而皱眉:「你傻了?要站着给我杀?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抬剑重新冲过来,他眼里满是兴奋,却见那银发血衣的男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浑身杀气暴涨,捏住他的剑,直接将他整个人翻过来砸进了地里! 「你找死!」千百眉红了眼,武器也不用,一脚就踩断他的肋骨,反手一套断筋错骨手,直接折断他浑身的骨头和筋脉! 整个过程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用到。吴越傻眼了,浑身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大喊,哀嚎之声响彻半个皇宫。 千百眉头也不回地离开岛上,慢慢地往皇后的宫里而去,路上遇见的禁卫都难逃他的杀招,血从他衣摆后头一路淌下去,在路上划出很长的红色痕迹。 「快……快找人护驾!」禁卫们都慌了,连滚带爬地去禀告,然而来的人越多,千百眉就越兴奋,不用武器,直接一拳一拳地震碎这些人的心脉,一路杀到了吕氏的宫殿门口。 「还不出来吗?」千百眉轻声问。 姜素蘅一个人跌坐在宫殿里,怔愣地看着这仿佛从地府里出来的男人,哆哆嗦嗦地道:「母后……母后不见了!」 「不见了?」千百眉笑了笑,带血的手掐起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举在了半空:「方才骗我不是还骗得很开心吗?」 眼里满是恐惧,姜素蘅拼命摇头挣扎,却没什么用,千百眉已经暴怒,一双眼通红的情况下,根本没人能阻止他杀人。 「皇长女!」宫殿外头的人一阵惊呼,就见姜素蘅被掐得脸色由红到紫,最后一片青白,脚也脱力地垂了下去。 死了! 众人惊愕不已,一部分人去传信,另一部分人堵在门口颤颤巍巍地举起刀剑,就见那魔头一把将手里的尸体扔开,转头看了过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你们皇后娘娘呢?」千百眉温和地笑着,眼里却是血红:「再不出来,我可是要拆了这宫殿了。」 旁边一个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急忙道:「娘娘方才被人掳走了!长公主说不能泄露消息,以免民心混乱……」 被人掳走?愣了愣,千百眉很是不解,除了他,谁还有这个闲心来掳赵国的皇后? 这也算是她逃过一命了,冷笑一声,千百眉继续往外走,没人敢拦着他,他便拖着一身的伤,一步步出了宫门。 比绝望更让人绝望的是什么呢?就是在绝望之中重新给一点希望,再当着面掐灭这点希望。千百眉觉得很累,身心俱疲,他不想看着桃花那小家伙比自己先死,也不想看她那么痛苦,这世上为什么就没有媚蛊的解药呢? 眼里的红色渐渐散去,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想了很多过往的事情。最后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累得半跪了下去。 天已经亮了啊…… 「千大人!」青苔刚起床,正准备出去打水,却看见浑身是血的千百眉,当即就转身去知会了自家主子。 「师父?!」被他这一身伤惊得脸色惨白,桃花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皱眉打量着他:「怎么回事?您这是怎么了?」 恍惚地看她一眼,千百眉安心了,闭眼就倒在这小家伙的怀里。 他没看路,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结果也还是能找到她。 真好。 若是以后她不在这世上了,他说不定也能找到一条追上她的路。 桃花急了个半死,招呼了长玦出来便给自家师父看伤敷药。长玦惊讶极了:「谁能把师父伤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桃花皱眉:「有些伤口还带毒,你看看有什么药能用,大夫一会儿就来。」 「好。」长玦应了,将千百眉平放在床上,看了看伤口,眼神微动。 宫里的毒,师父又去宫里了?回头看看自家姐姐,长玦突然问了一句:「皇姐觉不觉得,师父当真对你很好?」 「你现在还有闲心说这个?」桃花皱眉:「师父对你我不是都很好吗?」 张了张嘴,长玦叹息,还是老实给师父上药吧。 也不怪自家皇姐迟钝,师父从未表明过什么,以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与皇姐绝不会有师徒之外的情谊。也就怪不得她再也不曾注意过师父某些格外温柔的举动了。 第二十四章 赵魏边境。 沈在野冷眼看着远处驾着马车回来的徐燕归,等他勒马下车了,才寒声道:「谁告诉你可以去接她过来的?」 徐燕归挑眉,看了自己身后的马车一眼:「你不想见姜桃花?」 「不想!」抿了抿唇,沈在野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依旧是落在那车厢上:「你等着领罪吧!」 「得了,罪我就不领了。」徐燕归撇嘴:「我也没把姜桃花带回来,车上的是吕后。」 沈在野:「……」 悬着的心落回原处,一声闷响,疼得他心口紧了紧。深吸一口气,沈在野回过神来,点头道:「你能把吕后抓回来,那便是有功无过,人交给你,把方子给我套出来。」 「好。」徐燕归点头,看了看他,有些犹豫地道:「有跟姜氏有关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不听了。」沈在野转身就走:「下一个要攻的是赵国的第三边城,我很忙。」 这种口是心非的习惯,徐燕归也是很明白的,但这一次,他当真不打算主动去告诉他了,还是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些,能承受得住再说吧。 赵国皇宫一夕之间形势大变,皇长女惨死,皇后失踪,整个朝廷乱成了一锅粥。嘉武帝气得中了风,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桃花咋舌,摸着下巴问:「这难不成就是报应?」 背后床上斜靠着的千百眉翻了个白眼:「没良心的小家伙,这分明是为师替你讨的债,怎么能归功给报应?」 「是是是。」桃花连忙回头笑道:「师父最好了!」 轻哼一声,千百眉还是有些担忧的:「皇后到底被谁掳走了?」 桃花笑了笑:「大概是徐燕归吧,除了您,也只有他的功夫能进宫把人带走,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刚好他又来找过自己,猜也猜得到是他,只不过掳走吕氏能做什么呢?让朝局大乱,好一举攻破? 「姜姐姐。」穆无暇从外头进来,神色有些不好看:「你们赵国的边城急报,沈丞相已经开始攻城了。」 倒吸一口凉气,桃花连忙拖着姜长玦进宫。朝中百官群龙无首,都围在皇帝的寝宫外头,看见他们姐弟二人,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如今也只有这两个皇储了……」 「荒唐!」御史大夫那老头子皱眉道:「皇长女就是被他们的师父所杀,为的就是坐上我赵国的皇位,你们还当真要让小人的奸计得逞?」 步子一顿,桃花回头看他一眼,笑道:「蔡大人看了边城战报了吗?」 御史大夫一愣,皱眉沉默。 这个关头,边城偏偏又有战乱,国更加不可一日无君。可……要让这俩姐弟中的一人登位,他们实在是不甘心。 跟了皇长女和皇后这么多年了,现在就算识时务者为俊杰,转投三皇子麾下,也必定不受待见,以后权力被架空,然后被贬谪,那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如抱着如今有的荣华富贵,大家玉石俱焚吧! 定了定神,御史大夫道:「二公主不必多虑,赵国的事情,赵国之人自然会处置,您请回吧,皇上根本说不了话。」 桃花皱眉,还是进去看了看。嘉武帝躺在床上,整张脸十分僵硬,动都动不了,更别提说话。 旁边坐着三朝元老赖史清,看了她和长玦一眼,道:「微臣在此照顾陛下,会等陛下写出遗诏为止,在此之前,微臣不会让任何人染指赵国的皇位。」 冷哼一声,桃花问:「哪怕人家打到了咱们国都,要将赵国变成附属国,你也要死守着那没什么用的皇位?」 「公主言重。」赖史清道:「微臣相信以我赵国的实力,不会那么容易……」 「报——」外头有信使进来,直接跪在皇帝榻前道:「大魏之军已经攻破边境三城,国都城郊外的驻军尚且按兵未动。」 赖史清脸上终于有了些慌张,看了桃花一眼,勉强维持镇定:「二公主和三皇子都请回吧,剩下的事情,老臣们会处理。」 会处理个鬼啊!人家都打过来了,他们还在纠结这些,那不是等死?姜桃花微怒,转头便对长玦道:「你速速去整军,先与魏帝协商,让他带兵退后三十里,然后把你手里的兵力都调过来,无论如何也得守住都城!」 「好!」长玦应声而去,桃花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赖史清道:「我希望大人明白,这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赵国也不止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人,大难当头,姜姓保不住天下人,那就换一家姓氏来保,没必要让天下人都为姜家送葬!」记土肝才。 赖史清一震,十分不能理解地看着她道:「二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若皇室地位不稳,那天下也定然不会稳,在皇室和天下之间,定然是要先保皇室的!」 冷笑一声,桃花摇头,觉得跟这些人根本没法儿说话。一群啃着祖宗基业,跟蛀虫一样残害国家的人,哪里能指望他们什么? 转身离开,桃花带着青苔就骑马在国都里转了一圈,加强城墙的戒备和守卫,再让长玦驻军城外,最后亲自去找了穆无暇。 「朕知道姐姐的意思。」穆无暇道:「大魏的军营会退后三十里,必定不会犯赵国国都,你安心就是。」 朝他行了大礼,桃花急忙又去张罗粮草的事。穆无暇瞧着,忍不住让人去知会沈在野——你家夫人怀着身子还这么操劳,你又何必逼她逼这么紧? 捏着信纸,沈在野冷笑一声:「江山社稷,本就与妇人无关,她硬要牵扯进来,又怪得了谁?」 说罢,转头问湛卢:「国都里情况如何?」 「赵国文武百官都不支持姜长玦继位,姜长玦独自带兵镇守国都,朝局一片混乱。」 「真是一群老顽固。」沈在野轻哼:「那便继续进攻吧,他们各个城池都没多少兵力,三天之后,便可以去国都的城门口问候问候故人。」 湛卢有些意外,自家主子这样的计划,攻下城池也不花什么精力接管衙门和官府,那不就只等于是打开了路,却没彻底占领吗?既然已经决定攻赵,这一路的城池。为何要白白放弃? 这疑惑放在心里没敢问出来,反正主子做事都有他的道理,也许说了他也不明白。湛卢叹息,正想出去看看粮草的征集情形。却听得沈在野道:「你随我去看看那吕后。」 「……是。」 赵国的吕后手握政权,然而被抓过来关了几天,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慌张的女人。一直被徐燕归变着法儿拷问制药之法,吕后狼狈得很。却是十分聪明,说了几张假的方子,企图糊弄过去。 然而,徐燕归也不傻,他以前让御医研究过解药,虽然没能说出全部的药材,但好歹也列出了几种。这女人写的方子对不上,那就多半是假的。 「娘娘可真是倔强。」徐燕归眯眼:「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肯说实话,是不想活命了吗?」 披头散发地坐在囚笼里,吕后冷笑:「本宫说出来,不也是不能活命吗?有本事你们直接杀了本宫,那就还有两个人给本宫陪葬!」 「两个人?」沈在野从外头进来,负手而立,皱眉看着吕后:「除了姜桃花,还有谁?」 吕后久居深宫。自然是不认得他们是谁的,但一看沈在野相貌俊朗,一股子温文儒雅的味道,不由地就放松了些戒备,看着他道:「这个本宫答应了别人不能说,不过你若是求求本宫,本宫说不定就愿意告诉你了。」 沈在野眯眼。徐燕归大笑出声:「传闻赵国吕后风流无度,沉迷男色,果真不假。」 第二十五章 不过敢调戏到沈在野的头上,也真的是胆子很大! 冷哼一声,沈在野走近囚笼两步,低头看着她道:「皇后娘娘不说也可以。」 「怎么?」吕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别吓唬人,本宫不说一个名字而已,你还能杀了我?除非你们再也不想要解药了!」 「杀你做什么?」微微一笑,沈在野打开囚笼,抽出袖子里的匕首,温柔地看着她道:「在您写出方子之前,您都能活得好好的,只不过。看您也不像是想过好日子的,这头发跟眉毛没了,想必没关系吧?反正伤不着性命。」 吕后:「……」 头发和眉毛对女人来说何其重要!她又不是要遁入空门,没了头发和眉毛像什么话?还不如一刀杀了她来得痛快! 「你……你住手!」瞧着那匕首当真过来了,二话不说就割掉了她一大截头发,吕后尖叫了一声,彻底慌了:「本宫说,本宫说就是了!还有一个是姜长玦,也中了蛊毒!」 微微一震,沈在野怒不可遏,伸手就将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什么时候的事情?」 被他这浑身的杀气吓了个半死,吕后颤抖着道:「就是不久前,姜桃花还不知道,她师父知道……」 这该死的,姜桃花最心疼的就是她那个弟弟,要是知道了还得了?沈在野抿唇,冷眼看着她道:「马上把解药方子写出来,不然我不介意把你做成人彘,只留你的双手和嘴,其余的东西一律毁掉,说到做到。」 吕氏傻眼了,她这个时候要是说没有解药,会不会立马被杀掉? 「本宫……本宫写就是了。」 这人比方才那人更加令人恐惧,浑身上下的气息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她有直觉,得罪了这样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 他们手里应该是有半张方子,所以才能知道她刚刚写的是假的。吕后咬牙,看着送上来的纸笔,仔细想了想平时的抑制蛊毒的药的方子,挑了容易寻的药都写上去,然后再将寻常大夫查不出的药材打乱,少写一味关键的,再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这解药每次都是本宫亲自做的。」吕后道:「就算你们有方子,也得留着我来制药,不然解不了也不一定。」 沈在野捏着方子看了看,递给徐燕归,徐燕归对照一番,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个。」 「最终的解药呢?」沈在野问。 吕后一愣,在身上随便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瓶子:「……这儿。」 蛊毒没有最终的解药,暂且先拿个东西顶一顶,以免惹怒这几个人。 沈在野和徐燕归都是不了解蛊毒的,接着解药看了看,想着反正吕后还在这里被关着,那便无碍,于是就暂且放过了她,让人好生看守。 「本宫不明白。」看着他们,吕后皱眉道:「姜桃花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们这些人都这么维护她?」 沈在野一顿:「他们?还有谁?」 「自然是千百眉和魏帝。」侧头听了听外头兵器盔甲的动静,吕后眯眼:「你们该不会也是魏帝的人吧?」 冷哼了一声,沈在野掀开帘子便出去了。徐燕归跟在他后头,手里捏着解药道:「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地给出来,我反而觉得心里不踏实。」 「那就想法子再问问。」沈在野不悦地道:「你徐门主的本事,还问不出这点东西,不怕砸了燕归门的招牌?」 微微一愣,徐燕归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谁又惹着你了?」 沈在野没吭声,抬脚就往前走。 他传话给穆无暇,要他与自己里应外合攻打赵国国都,结果那孩子死活不肯,还撤兵三十里。他本还想不明白原因,谁曾想又是因为姜桃花。 吕后问的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这女人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替她操心的? 大军一路逼近国都,国都里的文武百官吵得不可开交,有人主张姜长玦继位,毕竟兵权都在他手里,他又是唯一的皇子,皇帝瘫痪在床,皇后失踪,长公主惨死。这样的情况之下,不就只有三皇子能撑起局面了吗? 有人不同意,痛斥姜长玦等人就是残害皇室手足的凶手,此种德行,不足以为帝。 桃花任由他们吵,只将御史大夫和赖史清请出来喝茶。 「二公主不必说了。」赖史清道:「臣等不会同意三皇子继位的。」 不慌不忙地给他们倒了茶,桃花笑道:「话何必说那么急呢?也该听听我想说什么吧?」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赖史清开口:「公主请讲。」 「眼下朝局已乱,二位坚持不让长玦登基,无非是觉得他登基之后会对以前的吕后一党赶尽杀绝。」桃花笑了笑:「可现在长玦若是不守这国都,您二位全家上下,可能更加难以幸免于战乱。」 微微一愣,赖史清皱眉:「公主何必吓唬臣等?二皇子不是已经准备粮草,安排兵力守城了吗?」 「他安排是因为他是赵国人,怎么也该护着自己的母国。」桃花道:「但您二位可不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人都有利己之心,若长玦无法继位,那他这一番拼杀就没有意义,到时候魏国大军兵临城下,他做的可能就不是守城,而是打开城门了。」 「……」两个老臣纷纷皱眉,樊御史道:「二皇子本性纯良,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纯良就得任由各位理所应当地拿他当挡箭牌,却不给他该属于他的东西,那我便宁愿教他做个坏人了。」桃花笑了笑:「世上的好人,反正都是不会有好报的,做好事是理所应当,做坏事是十恶不赦,那还不如坏人来得好,偶尔做一件好事,还会被人夸心地善良。您说是吗?」记役长才。 樊御史沉默,赖史清抿唇道:「打开城门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二皇子没必要担这卖国贼的罪名。」 「我嫁到大魏,与大魏的皇帝和丞相关系都不错,像是一家人。」桃花道:「如今大魏有将赵国收为属国之心,想想赵国也不吃亏啊,干脆真正当一家人,让百姓免于战乱。而且这属国的国主,也一定会是长玦,何乐而不为?」 言下之意,你们不让长玦登基,那赵国成为属国之后,他依旧会是国主,依旧不会让你们好过。 赖史清眉头紧皱,深深地看了桃花一眼,道:「想不到昔日宫墙下洗衣的二公主,如今会有这翻云覆雨的本事。」 「过奖了,我只是个妇人而已。」察觉到他们语气里的松动,桃花伸手递过去两卷东西:「这是两道没有盖玉玺的圣旨,若长玦登基,玉玺便会被盖上,二位看看如何?」 赖史清和樊御史一顿,都拿起来看了看。上头竟然是一连串的封赏,还许他二人爵位,世袭富贵。 「这……」 「长玦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桃花一脸认真地道:「若是二位能力排众议拥他登基,那他心里自然对二位感激不尽,多加倚重。若二位不愿做新帝登基的功臣,那我再找别人也可以。」 说到底人都是在乎自己的利益的,如此丰厚的条件,加上没别的退路可选,两个老顽固终于是动心了。 姜桃花之所以选上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在朝中地位最高,而是因为他们党羽最多。在这个要选边站的关键时刻,他们的态度会改变很多人的态度。 沈在野在这个时候攻打赵国,说起来其实也算帮了她的忙,毕竟若是没有外患。这群人更是不会轻易同意长玦继位。 第二十六章 但,长玦一旦继位,就是当真要与沈在野正面交战了。 摸摸自己有些小赘肉的肚子,桃花有点发愁。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一只毒蛇吞他最喜欢吃的鸟蛋呢? 两个老臣回去仔细考虑了。朝中一时平静,姜桃花正打算松口气,却见长玦急匆匆地过来道:「皇姐,要开战了。」 开战?桃花一脸茫然:「跟谁开战?」 「还能有谁?」姜长玦叹息:「沈在野带了前锋营。已经到国都附近了。」 这么快?!桃花吓傻了:「他长翅膀的?!」 「沈丞相行军速度很快,攻下城池也没多做停留,加上赵国是战后,各个城池的守卫都薄弱,没人能拦得住他。」姜长玦道:「不过照这样来看,他是想速战速决,那只要我们守住国都,拖上他几个月,大魏便只有撤兵。」 「拖得住?」桃花有些担忧。 长玦笑了笑:「皇姐应该相信我,只要这国都里别出叛徒,那就一定拖得住。」 点了点头,桃花也没耐心多等了,直接将青苔拎到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主子……」青苔有些忐忑:「您要问奴婢什么,直接问便是。」 「朝中有哪些人是吕后的死忠,你可知道?」桃花当真直接问了。 青苔好歹也曾是吕后的人。虽然不知她能知道多少,但至少也该比她更清楚。 为难地看了她两眼,青苔道:「这个奴婢的确不知,但奴婢知道吕后的宫里有个册子,上头记得有,就是不知那册子放在了哪里。」 皇宫如今都空了,找个册子还不简单?桃花起身就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自家师父。 「你要去哪里?」千百眉脸色尚还苍白,精神倒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桃花皱眉看了看他身上四处包扎着的样子,摇头道:「这话该徒儿来问,您伤势未愈,下床干什么?」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千百眉道:「为师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骨头没断,就是些皮肉伤,也要一直跟个残废似的躺着不成?倒是你,最近不是一直不舒服吗?还往哪里走?」 桃花干笑,正想糊弄他两句,旁边的青苔就耿直地道:「主子想进宫去找册子。」 「册子?」千百眉拎着桃花回去她的屋子里,把人往被窝里一塞:「什么册子?我去找。」 「师父。」垮了脸。桃花道:「徒儿也不是残废啊,为什么要在床上躺着?」 「叫你躺你便躺,不用这么多话。」千百眉伸手在她额头上一弹:「你身子要是垮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撇撇嘴,桃花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告诉他那册子是什么、在哪儿,然后乖乖地躺下休息。 千百眉起身出去,麻利地就将册子给找到了。打开看了看上头的人名,挑了几个特别不顺眼的,先过府去「问候」了一声。 赖史清等人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听见朝中有人暴毙的消息,一共三个人,全是帮吕后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的心腹。 这算是杀鸡儆猴?赖史清吓白了脸,当即没有再犹豫,拉着樊御史便去向桃花表明了立场:「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愿意拥护二皇子继位!」 桃花有些惊讶,笑眯眯地接了他们的好意,又商议了一番,决定先让长玦暂管玉玺,等大战结束之后,再行登基。 「师父好聪明啊!」送走这两人,桃花忍不住夸奖千百眉:「徒儿都没说要做什么,您怎么就知道要除掉这几个人?」 千百眉一愣,垂眸道:「这几个人先前是跟长玦过不去的,我只是去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 他是没想杀人的,结果下手没把握好分寸,弄死了几个,本还怕坏了她的事,结果竟然歪打正着了? 姜桃花:「……」 不管怎么说吧,这个结果反正是很好的,说服朝中其他人的任务就交给那两位了,现在长玦只需要安心应战,再也没了后顾之忧。 她也只能帮他这么多了。 城郊外穆无暇的军营里。 沈在野一路赶来,风尘仆仆,上前就朝他行礼:「微臣给陛下请安。」 「好久不见了,丞相。」穆无暇深深地看他一眼:「你这么急忙赶过来,马也该累坏了。」 收袖平身,沈在野道:「再不急,等赵国新帝继位,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那就麻烦了。」 穆无暇皱眉:「你当真要攻赵?」 「不然陛下以为臣带这十几万的大军来,是吓唬人的吗?」沈在野挑眉:「既然来了,定然是要求个结果的。」 「可……」可姜桃花还在城里,一旦打起来,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记役肝弟。 沈在野微笑:「皇上居高位,可不能只顾自己。开疆扩土是对整个大魏都有好处的事,难不成要因为些私情就放弃?」 穆无暇沉默,他原以为沈在野只是装装样子,好让姜长玦能顺利继位,因为他最开始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到底还是想得太单纯了,沈在野有毒蛇的名头,就定然不会只吐吐信子。 「丞相不想见见姜姐姐吗?」他低声道:「毕竟姜姐姐还怀着你的子嗣。」 「这么危急的关头,臣没有心思见她。」沈在野一本正经地道:「况且如今臣与她已经是对立的立场,见了也没什么意思。」 竟然这么冷淡?穆无暇皱眉,觉得他也未免太无情。但到底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他这个小孩子,还是安安静静看会儿兵书好了。 沈在野一脸冷漠地出了主营帐,然后镇定地找到了马棚,再平静地牵了两匹快马,带着湛卢,趁着夜色,朝赵国国都狂奔而去! 湛卢忍不住道:「主子,您不是不想见夫人吗?」 「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沈在野冷哼:「还是多吃点猪脑子吧!」 他这一路上都在担心她怎么样了,已经到了国都附近,怎么可能不去看看?场面话自然是要在场面上说的,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他自个儿来决定。 夜深人静,桃花正在宫里睡着,眉头紧皱,像是在做噩梦。青苔关上门出去,冷不防就遇见几道黑影,将她挟持到了一边。 「什么人?!」青苔皱眉。 黑影扯下面罩,愤怒地看着她道:「你竟然选择出卖皇后!」 是吕氏身边的暗卫,当初跟她一起被训练出来的。青苔抿唇,捏着烛台道:「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错的应该是皇后娘娘。」 「荒唐!」黑影咬牙:「皇后娘娘供你吃穿长大,你却背叛她,还觉得自己没错?」 青苔沉默,微微低下了头。他们的确都是吕氏花银子养大的,所以要为她效力,但…… 「给你这个。」黑影递了药瓶子给她,沉声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杀了她,为皇长女和皇后娘娘报仇,此后咱们便不欠吕氏任何,可以去过逍遥日子了。」 死士培养的时候都会讲究效忠和报恩,不将吕氏的人情还了,这群人也都不能安心。 青苔皱眉,正想拒绝,空中却有另一道影子飞过,二话不说就将几个黑影踹出去老远! 「自己的债自己还,为难个姑娘算什么本事?」湛卢恼怒地看着这群人道:「为虎作伥还讲道义,还了吕氏的人情,你们拿什么赔我家夫人的性命?」 几个黑影跌倒在地,被他这一脚踢得竟然爬不起来,当下就有些慌了:「你是什么人?」 湛卢眯眼,一步步靠近他们:「这个问题你们可以去问阎王。」 第二十七章 被他这杀气吓着了,几个黑影拼命后退,谁知却又撞上了个人。 回头一看,背后这人正俯视着他们,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喉咙上就是一凉。 鲜血四溅,几个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便倒在了地上。 「主子。」湛卢神色凝重,下意识地挡在青苔前头:「这些人是吕后的人。」 「我知道。」沈在野步子没停,直接走到他们面前,越过湛卢看向青苔:「所以你也是吕后的人?」 青苔沉默。 软剑直接飞到她脖颈间,沈在野眼里满是凌厉的杀气:「她那么信任你,你却帮着别人来害她?」 膝盖一弯,青苔朝沈在野跪下:「奴婢绝无害主子之心,今日就算相爷不来,奴婢也不会答应他们。」 微微眯眼,沈在野怒意难平:「你这样的人,留在她身边也是祸害,自己走吧。」 身子一僵,青苔没敢抬头,只捏紧了手。 她才不想走呢,欠主子的东西都还没还完! 没同她多说,沈在野直接推开后头主殿的门,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姜桃花最近睡得都很沉,任由外头吵闹,她也是没醒的。沈在野点了灯,在她床边坐下,皱眉看了看她的脸。 这才两个月不到,她怎么更憔悴了?摸摸脸颊上。都没剩多少肉。分明在睡着,眉头却还紧着,做噩梦了? 他只是打算过来看一眼她到底怎么样了,没有时间做太多的停留。要马上出城才安全。心里这样想着,沈在野还是脱了外袍,躺到了她身边去。 桃花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抱住他腰。眉头渐渐松开,还吧砸了一下嘴。 勾了勾唇,沈在野的心情总算是好些了,伸手撩开她脸上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背。 湛卢从外头进来,正想说什么呢,一看这场景,立马一巴掌捂住自己的眼睛,退出去关上了门。 「怎么?」青苔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不能帮我求情吗?」 湛卢摇头,将她拉到了旁边道:「不是不能,是现在不太方便。」 不方便?青苔一愣,看了主殿一眼,皱眉道:「我家主子逃离赵国,与相爷作对,相爷都不生气吗?」 「怎么不生气?」湛卢轻笑:「主子气得好几天都没能睡好。」 「那……」那现在怎么会这么温柔? 「相爷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知道你家主子的想法。气也就是气那一会儿,一听闻你家主子身子不舒服,还不是心急火燎地让人沿途照顾,怕她出事?」无奈地叹息一声,湛卢道:「其实相爷人很好的,你家主子若是能多体谅他一些,两人必定是琴瑟和鸣。」 「体谅?」青苔皱眉:「我家主子还不够体谅相爷吗?先前在大魏的时候。虽说总想着给自己找活路,可选的路都是能帮着相爷的,她才是嘴硬心软呢,绣个袍子手都被扎成筛子了也没讨赏,为了做几个菜从早上一直学到晚上,最后相爷还多半没吃。」 湛卢一愣:「是夫人最后留在争春那一桌子菜吗?」 「是啊。」青苔点头:「她做了很久的。」 「夫人在酒里放了迷药,爷察觉到了,所以更生气,让人把菜统统倒了。」湛卢哭笑不得地道:「幸好我懂爷的心思,没当真倒了,检查了一番,第二日热了热就又送上去,爷都吃了。」 也就那一顿他吃下去了,之后别的菜都没能让他提筷子。折腾了好几日,才被徐燕归强行灌了东西下去。 徐门主当时是怎么骂的来着?壮着胆子揪着爷的衣领吼:「你是女人吗?情人跑了就不吃不喝要死要活?你以为你当真是神仙,什么都不吃还有力气做其他的?」 这话是为相爷好的,然而结果就是他还是被相爷暴打了一顿,爷什么都没说,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还有力气。 徐燕归服了,躺在地上无奈地道:「你真是个疯子!」 「我没疯。」沈在野道:「只是府里的菜越做越难吃,吃不下去而已。」 青苔听得目瞪口呆,呐呐地道:「我家主子那几道菜虽然做得挺好,但也不至于比厨子做得还好吃啊?」 「你怎么这么笨?」湛卢摇头:「他哪里是喜欢那几道菜,分明就是在意夫人得要命,却不愿意直接说出来罢了。」 青苔沉默,想了好一会儿才问:「既然爷这么在意夫人,那为何还要攻打赵国?主子定然是不会愿意让赵国沦为大魏的属国的。」 「这个我也不明白。」伸手撑着下巴,湛卢道:「有些心思,只有这两位主子自己才知道,咱们这些做随从的,只能听命办事。」 青苔叹息,看了看依旧关着门的主殿,觉得相爷多半是要在这儿过夜了,干脆就拉了湛卢起来,去收拾尸体,让他们好生歇息。 姜桃花已经有许久没梦见过沈在野了,然而今晚在做过一场血光滔天的噩梦之后,竟然梦见他了。梦里的沈在野温柔地搂着她,带她远离了血海,站在一处高高的屋檐上。 「你怎么来了?」她恍惚地问。 沈在野一笑,低头看向她的肚子,道:「我来看看我们的孩子。」 孩子?!桃花一惊,连忙心虚地捂着肚子。面前的人神色一变,皱眉问她:「你是不是骗我?」 「……徐燕归没给你说吗?」桃花连连后退:「这孩子是假的啊!」 「假的?」沈在野大怒,当即就推了她一把!脚下一空,她整个人就朝那无边无际的血海里栽了进去。 「没有孩子,那你也去死吧!」 「啊!」 失重的感觉将她整个人从梦里扯了出来,桃花睁眼,茫然地看了四周好一会儿,发现自己正在宫殿里,外头温暖的阳光已经从窗户的雕花缝隙里洒了进来。 「主子?」青苔推门进来,端了水给她擦脸:「怎么了?睡得不好?」 喘了口气,桃花摸摸肚子,摇头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这梦也是有点可怕,徐燕归应该已经给沈在野说过她肚子的事了吧?要是没说,那又该怎么办? 起床洗漱,桃花正打算找人去打听打听,就见自家师父和长玦从外头进来了。 「皇姐。」长玦神色凝重:「沈在野已经与魏帝汇合,现在就在国都界外三十里地的地方,暂时没什么动静。」 「嗯。」桃花点头:「那朝中的情形呢?」 「反对我登基的人已经都没多少了,但更多的人是保持沉默,没说看法。」姜长玦道:「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现在若真打起来,光我一人不行,定然还会用到朝中其他的将军副将和文臣。」 但就怕这些人不是全心全意臣服于他,反而会添乱子。 「知人善用也是帝王该有的本事。」桃花拍了拍他的肩膀:「姐姐相信你。」 千百眉也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个,若是谁要背叛你,为师亲自动手取他性命!」 无奈地将千百眉拉到一边,桃花摇头道:「师父,杀人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您得让长玦自己想办法平衡朝中关系,找出关键的人捏在手里。」 「我知道。」千百眉含笑看着她:「但杀人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这不,吕氏的余党今日一早就来投诚了。」 哈?姜桃花有些意外,连忙回头问长玦:「真的?」 长玦点头:「以冷奉常为首的一党,今日一早就来找我,说愿意弃暗投明,跟着我守卫国都。」 早知道吕氏一失踪,能有这么多好处,那一早就让师父把她给绑走好了啊。桃花拍手,看着他道:「那你便自己权衡,看要不要用这些人吧。」 第二十八章 「除了这些人,也已经无人可用了。」姜长玦道:「我打算试试。」 「好。」桃花笑眯眯地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皇姐和师父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我明白。」长玦拱手,朝他们行了一礼,便急匆匆地走了。外头还有官员在等着,迎上他便继续禀告着什么事情。 「长玦长大了。」桃花看着他的背影,感慨地道:「不知不觉就已经顶天立地了。」 千百眉站在她身侧,颔首道:「说的话是没错的,但是小家伙,你也才十九不到,装什么老成?」 「师父,徒儿心老了。」桃花一脸严肃地道:「人不是靠岁数活着的,是靠心,心老了,人就老了。」 「胡说八道。」千百眉摇头:「你还嫩着呢,瞧着长玦能独当一面了,你也就别多操心了,好生过你的日子吧。」 「他长大是他的事,该操心的还是得操心。」桃花眨眼,突然讨好地拉着千百眉的衣袖:「师父能带我出去走走吗?」 斜她一眼,千百眉有点不好的预感:「你要往哪里走?」 「冷奉常的家里。」桃花道。记役阵弟。 ……果然还是要操心,千百眉无奈,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她裹上,将人整个抱起来:「你去他府上能做什么?」 「不递拜帖,咱们偷偷地去。」桃花狡黠地道:「最好能躲个房梁,踩个屋檐什么的。」 哭笑不得,千百眉却还是应了,护着她潜入奉常府,躲在人家书房的房梁上。 冷奉常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带着个随从,在桌边坐下便问:「大魏的兵力打探清楚了吗?」 「清楚了。」随从点头:「还有魏帝和那沈丞相的喜好,也都打听清楚了。」 「很好。」冷奉常挥手让他出去,然后继续看手里的信件。 桃花没吭声,窝在千百眉的怀里听着,等他有事暂且离开的时候,便央师父带她离开。 「这冷奉常倒像是真心要帮忙守城的。」千百眉道:「功夫下得不少。」 桃花垂着眸子走着,低声道:「他若当真是在守城上下功夫,那倒是好了。」 千百眉一愣,继而皱眉:「为师最不擅长的就是与朝中的人斗心思,你若是想到了什么,便与长玦商议吧。」 「嗯。」乖巧地应着,桃花倒是没打算告诉长玦,只招呼了青苔来,让她再去奉常府守上几日。 大军压城,文武百官有再多的意见也放在了一边,暂且全力支持姜长玦守城。 姜长玦坐在主位上,看着面前的文武百官,道:「既然各位都有护国之心,那就请治粟内吏拨下粮饷,也免得粮草供应不足。另外布阵和石料采集都缺人手,若是有什么好人选。也可举荐。」 冷奉常等人恭声应着,呈了折子给长玦,道:「这名单上的人都可用,但如今城门紧闭。有殿下的重兵看守。国都之中的储粮恐怕不够,还请殿下给个手令,也好让治粟内吏调度粮草。」 姜长玦看了看他,微微皱眉:「我怎么记得国都储粮应该至少能坚持半月?」 「半月哪里够?」冷奉常摇头:「臣以为还是准备充足些好。」 犹豫片刻。姜长玦还是应了,给了手令之后,又让治粟内吏将粮仓的钥匙交出来一把,好放心些。 百官散了,姜长玦捏着钥匙想了一会儿,还是去找了自家皇姐。 姜桃花正躺在软榻上捂着肚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皇姐?」姜长玦一愣,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怎么了?」 「没事。」桃花皱眉道:「这几日肚子都疼得厉害,兴许是吃错东西了。」 「御医来过了吗?」 「来过了,就让我好生养着。」勉强笑了笑,桃花转移了话头:「你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事?」 姜长玦点头:「方才冷奉常问我要了出城的手令,说让治粟内吏调度粮草。」 眼神微动,桃花看着他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听起来没什么不对。」长玦皱眉:「但我感觉冷奉常未必是真心投诚。」 桃花笑了:「那他此番若是拿你的手令出去,与大魏的人私下交易,危害赵国,你当如何?」 微微一顿。长玦道:「斩草除根。」 「好。」拍了拍手,桃花道:「那便按你想的去做。」 「可是。」姜长玦皱眉:「万一是我误会了呢?」 「那也该提前做好准备。」桃花拉着他的手,认真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既然已经对冷奉常一党起疑,那便要先捏住他们的把柄,一旦他们想做有害赵国之事,便可以在第一时间阻止他们。」 姜长玦点头。冷奉常一党打的是护国的旗号,所以在朝中多受拥护,若当真做出卖国之事,那本身就是一个把柄。 冷奉常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一切都是在私下进行,拿了出城的手令之后,他便派了心腹跟着治粟内吏的人出去,然后趁着夜色,一路往大魏军营而去。 沈在野正在看书,湛卢突然掀帘进来道:「主子,有国都里的人求见。」 不出他所料,沈在野勾唇,放下书道:「请进来便是。」 少顷,一个戴着斗篷的人进来。取了帽子便行礼:「在下冷奉常门客张天,拜见沈丞相。」 微微一笑,沈在野颔首:「深夜来访,想必是有要事。」 「时间不多,在下便开门见山了。」张天道:「奉常大人手里握有赵国的粮草和军需,也正受二皇子信任,丞相若是想攻下赵国国都,与奉常大人合作,是最快最好的做法。」 「哦?」沈在野一脸沉思地看着他:「奉常大人想要什么?」 「很简单,如今姜氏没落,只剩两个背负残害手足之名的皇嗣,奉常大人以为,赵国一旦成为大魏属国,这国姓也该换一换了。」 他想当国主?沈在野咋舌:「胃口倒是不小。」 「这买卖,丞相大人不吃亏。」张天道:「只要大人同意,双方取得信任,奉常大人便愿意将之后调度来囤积的粮草,全部送进大魏的军营。」 粮草是个重要的东西,不给自己人,反而给敌军,这冷奉常也真是半点没有爱国之心啊。 沈在野看着面前的人道:「这条件对我方来说,的确是不吃亏。但奉常大人想要我方如何做,才能信任?」 张天一笑,拱手道:「世人皆知,赵国二公主是丞相的正妻,虽然丞相举兵攻赵,已有夫妻破镜之意,但……感情这东西,谁也说不准,所以奉常大人的意思是,想看看您对二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若是人家夫妻突然重归于好了,那岂不是坑死了他们这些中间的人?别的都不重要,这个一定要先弄清楚才行。 「这个好说。」沈在野一脸冷漠:「贵国二公主未经我允许私逃回赵,我与她夫妻情分已尽,如今也不过是陌路人罢了,若她挡着了大魏的路,在下也不会顾忌,必定除之而后快!」 张天看了看他,道:「二公主肚子里可还有您的子嗣,您也不在意?」 旁边的徐燕归轻哼一声:「她那肚子是假的,是为了骗沈丞相,好顺利离开赵国罢了。一个假肚子,谁会在意?」 沈在野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如此。」 还有这么一出?张天顿了顿,仔细瞧了瞧沈在野脸上的表情。提起二公主,这人满眼都是不悦和记恨,当真没有半点情意。如此真实的表情,应该是装不出来的。 第二十九章 心下信了些,张天拱手就交了个信物给他:「既然如此,那奉常大人就静候丞相佳音,希望能有好的结果。」记役他亡。 「放心。」沈在野看着他道:「选我合作,是你们大人明智,先等着看吧。」 「好,那小的便先告辞了。」张天拱手,松了口气,立马回去报信。 沈在野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坐在椅子上捏着手里的信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真的要合作?」徐燕归问。 「有何不可?」沈在野笑道:「你看人家多有诚意,都愿意把赵国的粮草全给我,如此一来,这仗还有得打吗?国都里的人也该投降了。」 徐燕归叹息:「虽然她那肚子是假的,但你们的情意好歹是真的,真打起来,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沈在野眼里满是算计,勾渠搭桥,心思百转,以至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徐燕归的前半句话。 「你刚刚说什么?」他皱了皱眉:「肚子是假的?」 「先前就该告诉你的,但那时候你身子不太好,看你到了这儿好了不少,不如就直接说了。」徐燕归低声道:「姜桃花的肚子是假的,她没怀孕,只是为了让你不忍心追她,好顺利离开大魏罢了。」 怔愣了好一会儿,沈在野气不打一处来:「她竟然骗我?」 骗的不就是他么?这人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心里却紧张得要死,岂不是上好的软肋送给别人捏? 「你也别太难过了。」徐燕归道:「她有她的苦衷,孩子这东西……」 「没孩子也就罢了。」揉了揉眉心,沈在野恼怒地道:「但已经离开大魏这么久了,她就不能早些告诉我?」 他不是强求子嗣的人,但一想起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担忧和噩梦都是一场骗局,沈在野简直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竟然也会有被女人骗得团团转的一天!姜桃花真是好本事! 「你……」哭笑不得,徐燕归道:「在野,你可真是奇怪,孩子没了,不失落吗?」 「有什么好失落的。」抿抿唇,他垂眸道:「如今这样的状况,没了孩子也是好事,我就不用再顾忌那么多了,做起事来畏手畏脚,生怕她一命呜呼。」 「哈?」徐燕归挑眉:「怀着身子怎么就容易一命呜呼了?天下大把的孕妇不都活得好好的?」 沈在野没吭声了,他不可能告诉徐燕归,他偷偷翻过许多讲诉女人怀孕事宜的书,书上说孕妇容易动胎气,容易流产,生孩子还会没命,所以一连好几日他都梦见姜桃花倒在血泊里,总是半夜惊醒。 现在一想她没怀孕,他倒是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只是…… 他讨厌被人欺骗,这笔账,怕是要跟她好生算算! 起身就往主营帐走,穆无暇还正在看书,抬头就见沈在野一脸严肃地道:「陛下,明日攻城吧。」 穆无暇:「……」 昨日还说好再多等等的,怎么又变卦了?放下书,穆无暇皱眉道:「赵国国都的守卫还没到位,若是这时候大举进攻,倒是可以直接拿下这都城,只是,把姜姐姐逼急了,丞相有考虑过后果吗?」 「微臣说过,做大事不能顾忌私情。」沈在野一本正经地道:「微臣不会考虑她要如何,聪明的将领,就该在正确的时候下令进攻。」 袖子一挥,穆无暇低头道:「你若要攻,就带你的人去攻,朕累了,要休息。」 眯了眯眼,沈在野气笑了:「姜桃花对陛下不曾有什么大的恩惠,陛下何以就这样看重她?」 捏着书的手一顿,穆无暇轻笑了一声。 是啊,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姜姐姐是个好人。他喜欢看她笑盈盈的样子,并不想看她满脸愁容,伤心落泪。 十六岁和十八岁之间只差了两年,南王府和丞相府也只隔着两条街,然而这辈子,他与她,到底是没有缘分。 「朕不想再多说。 」穆无暇道:「你改变不了朕的看法,朕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定,就各做各的吧。」 固执!沈在野无奈地摇头,朝他行了一礼,便当真掀帘出去自己安排。 鸣金攻城。 姜桃花听见消息的时候,沈在野带着兵离国都只有十里了。长玦那边尚在马不停蹄地补充物资。一条运输线刚好从沈在野他们必经的路上跨过,若是撞上,那一大批的物资也算是喂了狗了。 「这该如何是好?」朝中大臣们都慌了,围着桃花团团转——长玦已经去城外了。他们绕不了。 桃花没吭声,看了冷奉常一眼,心平气和地喝着茶。 「咱们只要拖住他们半个时辰,让运输队快些进城就可以了。」冷奉常焦急地看着她道:「二公主毕竟是那沈丞相的夫人。可有什么法子拦住他?」 「没有。」桃花耸肩:「沈丞相那人,做起事来,谁都是拦不住的。」 「不会吧。」冷奉常皱眉:「微臣倒是听闻,那沈丞相对公主甚为宠爱。」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带兵去阻他?」桃花挑眉,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们这一群大男人,就这样躲在我身后?」 众人都被这话一噎,冷奉常尴尬地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如今是危难当头,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公主若是能为赵国尽力……那臣等必然感激不尽。但若公主不愿意与自己的夫君为敌,那就当微臣没有说过。」 这话说得,意思就是她不去就是因为沈在野是她夫君?好大一顶帽子,盖得桃花冷笑连连:「冷大人既然这么希望我前去。那我去便是了,只是,若是阻拦不住,你可别怪我。」 「微臣不敢。」冷奉常连忙拱手。 桃花起身,带了青苔点了些精兵,便去与长玦汇合。姜长玦就在城郊,一看她来就皱紧了眉:「皇姐。你来做什么?」 「冷大人要我来的,我便来了。」桃花轻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挡一挡沈在野,你去接应那运输队吧。」 长玦一愣,对上自家皇姐别有深意的眼神,也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我随你一起去。」桃花背后响起个声音。 回头一看,竟然是一身素衣,捆着白色腰带的李缙。桃花挑眉,自从姜素蘅死后,就好久没看见这个人了,现在倒是冒了出来。 「不必。」桃花道:「我自己去即可。」记吗巨才。 「我不放心。」李缙皱眉:「你别管我,我就跟在你后头便是。」 桃花不悦,也没空与他多扯,直接便上了马。看着长玦道:「师父正在城里守着,一旦发生任何情况,你放个信号烟,他会将里头的人都控制起来。」 「好。」长玦点头,看着她策马而去,后头的李缙也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离赵国国都还有十里的时候,沈在野就停止了行军,像是在等着他们一样,优哉游哉地看着四周的风景。 他的先锋营有三千人,桃花只带了三百人。不是她自信过头,而是反正都拦不住,也不必多添无谓的伤亡,人少还撤退得快呢。 已经有许久没见过沈在野了,她也没想过两人再见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形。远处兵马森立,姜桃花勒马,朝着对面最前头立着马的人就喊了一声:「沈丞相!」 眉梢一跳,沈在野脸色难看得很,冷笑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就不敢了?桃花嘿嘿笑道:「您最近身体好吗?」 「好得很!」沈在野冷声道:「你既然已经背叛了我,如今也就不必再虚情假意了。我要过去,你若不想死,那便让开。」 第三十章 李缙怔愣了片刻,皱眉小声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以前就算没真心对桃花,也不会对她这样凶啊。 姜桃花倒是很适应,笑眯眯地道:「这路我让不得,丞相要过,不如就踩着妾身的尸体过去吧。」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沈在野嗤笑。 心口一窒,桃花点头:「您自然是敢的,先前不也杀过吗?」 沈在野顿了顿,别开了头:「那次若能彻底杀了你,也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了。」 「爷后悔了?」桃花轻笑:「不是说,是想救妾身的吗?」 「骗你的。」沈在野伸手就将背后的大弓拿到了前头,取了羽箭出来道:「再不让开,我当真会杀了你!」 他话说得伤人,但不知为什么,桃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沈在野不是真心想杀她的。 可惜,两人现在是对立,久别重逢,她也不能扑到他怀里去抱抱他。 深吸一口气,桃花捂着自己的肚子便冲他吼了一句:「有本事放箭让我一尸两命!」 沈在野一顿,手里拉着的弦松了松。就算知道她肚子里没孩子,不会因为受惊而流产,但他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冷静地道:「好的,一路走好。」 弓满月,箭飞出,在那羽箭朝着姜桃花射过来之前,李缙都没想过他真的会这样做。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沈在野当真想杀了姜桃花! 冰冷的羽箭从她耳畔飞过去,激起她半个身子的鸡皮疙瘩,桃花捂了捂耳朵,有些怔愣地看着对面那人。 她的直觉错了吗?这人来真的? 「让不让开?」沈在野冷声问。 还不让开,她又不傻!虽然没拖到半个时辰,但两柱香的时间是有了,她尽力了。 「是妾身太把自己当回事。」扯了缰绳,桃花扁嘴道:「还以为能跟相爷多聊一会儿,没想到您心里是半点都没有妾身了,还想要了妾身的命。」 话说得娇娇柔柔,眼里却是真伤心了,一片冰凉。 沈在野一顿,捏紧了手道:「你的命本就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拿都可以。」 桃花点头:「您高兴就好,要不要现在拿去?」 沈在野轻哼,正打算说什么,目光落在她身后,却是猛地一凛,什么也没想,立马抽了第二支羽箭,飞射出去! 桃花吓了一跳,扯着马缰绳就想跑!她只是开个玩笑啊,他还当真要拿? 长箭破空,从她身边经过,带着凌厉的杀气,将一人射在了马下。「哐当」一声。有匕首落地,摔出去老远。 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李缙,桃花皱眉:「这是做什么?」 胸口的位置中了箭,李缙喘了几口气。看了沈在野一眼,嗤笑道:「分明还是舍不得的,做这一场戏又是给谁看?」 桃花一愣,回头看向沈在野。后者手一挥,身后的大军冲过来,将她这三百多人团团围住,一点退路都没留。 怎么回事?桃花眯眼,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又看了看李缙,突然明白了过来:「你方才,是想杀我?」 李缙苦笑:「你们杀了素蘅,我不该杀你吗?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姐姐,却被你们那么轻易地杀掉了!」 「那你可以早点动手。」桃花道:「这一路上我对你都不曾有防备。」 捂了捂胸口,李缙轻笑:「桃花,我是当真舍不得杀你,所以犹豫了这么久。我爱你,也恨你,这一辈子最多的感情全用在了你身上。一时半会儿,如何下得去手?」 「得了吧。」姜桃花淡淡地道:「你分明是想试探沈在野是当真舍得我,还是做戏给人看,方才不就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又来跟我装什么情圣?」 微微一顿,李缙急喘了两声:「你这人……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在感动你自个儿,并不是真心想对我好。」桃花笑了笑:「李公子风流倜傥,天下的女子都倾心于你。你却独爱我一人,求之不得,还痴心不悔,这样一想,还真是可歌可泣。如今姜素蘅死了,你为自己的妻子来杀自己喜欢的人,你挣扎你痛苦你咆哮,天地间就你一人情义双全,感天动地。后世不为你写两段传说歌颂都对不起你!」 「你……」李缙一急,气得吐了口血:「亏我还心心念念想替你找解药,你的嘴怎么就这么毒?」 「比不上李丞相心毒。」桃花看着他,眼里像是结了一层冰:「方才若不是那一箭,你的匕首是不是就该插在我的背心了?」 他一直靠她很近,马都是挨着的。刚开始她还以为是他想保护自己,没想到还是她太天真。记吗他扛。 姜素蘅与他毕竟是有感情的吧,只是这人从未看清自己的心,就跟姻缘庙里的解签人说的一样,不懂怜惜眼前人,注定姻缘坎坷。 李缙笑了,嘴里的血也越来越多,咬牙看着她道:「这世上最爱你的人都想杀你,你活得也未必比我好……」 沈在野策马到桃花身边,看着地上的人道:「你话真多。」 「还有话没说完呢……」李缙笑道:「沈丞相不是联合了人要置她于死地吗?我倒是想看看,你们两人的姻缘,又能修成什么正果!」 摸着下巴反省了一下,沈在野又抽出一支箭:「我方才是不是没射准?还给他这么多说话的机会。」 说着,就要补上一箭。 李缙咬牙瞪他,心口的疼痛却再也抵挡不住,没一会儿就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桃花沉默地看着他的尸体,沈在野睨了她一眼:「你还愣着做什么?我要杀了你了。」 侧头看他一眼,桃花问:「爷打算做什么?」 「你问了我就要答?」沈在野轻笑:「那岂不是太随便了。」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士兵全部都行动起来,将她身边的三百士兵逐一砍杀! 「沈在野!」姜桃花捏紧了缰绳:「你方才还说让我走的!」 「方才是方才。」沈在野面无表情地道:「现在我改主意了。」 李缙突然冲出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三百多人都看在眼里,他哪里还能留他们活口?湛卢带的人都很明白他的心思,只伤她身边的人,绝不伤着她,做出一副要全部砍杀的样子,却给青苔留出了一条护主的路。 「主子快走!」青苔大喝,护着桃花就从人群的缝隙之中奔逃而出。 沈在野看着她的方向,她骑着马,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茫然和惊讶。 他轻笑,将赵国的三百士兵一个不留地全部剿灭,然后看了一眼李缙的尸体。 「这是个痴心人啊。」沈在野道:「湛卢,去将他埋了吧,好歹是赵国的丞相。」 「埋在何处?」 「他不是为他妻子报仇来的吗?」沈在野勾唇:「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喜欢成人之美,他既然那么喜欢姜素蘅,你便带人去将姜素蘅的坟给刨开,把他一并葬进去。」 合墓而葬,来世还为夫妻。 湛卢表情复杂地点头,心想自家主子真是太善良了。 桃花面无表情地策马回了国都,冷奉常等人都在城楼上等着,一看见两匹马回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二公主?」冷奉常迎上去,皱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青苔:「其余的人呢?」 「死了。」桃花眼神幽深地看着他:「有负大人厚望,我们拦不住沈在野,李丞相为了保护我,死于沈在野的箭下。」 第三十一章 「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冷奉常惊呆了:「李丞相死了?」 「是。」桃花点头:「沈在野那一箭本是要取我性命,不想李丞相却替我挡了,大恩大德,我必定铭记于心。」 说好的去试探,怎么会还替人去死?冷奉常心里直骂,那果然是个不靠谱的人,那么轻易就能被女色所迷,改了想法,死了也是活该! 不过,沈在野当真舍得对姜桃花下手啊?看着她衣裳上的血迹,以及后头的青苔狼狈的模样,冷奉常微微点头,一脸悲伤地道:「二公主也别太伤心了,既然阻挡不住,那便守城就是。」 「嗯。」桃花颔首:「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片刻,等敌军兵临城下之时,大人再派人知会我一声。」 「微臣遵命。」冷奉常拱手低头,送桃花离开之后,才叫了人来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去的人都没能回来,只有探子去看了情况。」手下的人道:「李丞相的确是殉国了,大魏的人还在清扫战场,尸体遍地,有人说若不是李丞相护着,二公主定然不会跑得掉。」 看来沈在野还当真是舍得啊?摸着胡须想了许久,冷奉常点头:「那便让张天传话过去吧,之后的事情,老夫听凭沈丞相安排。」 「是。」 桃花就近在一家客栈休息,千百眉没一会儿就来了。 「冷奉常家可真是有钱。」捏着一锭金子,千百眉道:「他家地底下有一个好大的金库,进去那一片的金光,差点瞎了为师的眼。」 桃花挑眉:「金库?」 「是啊,瞧着倒是够三军将士吃穿一年无忧的。」千百眉笑了笑:「徒儿有什么想法吗?」 搓了搓手,桃花也笑了:「正在愁粮草军需的问题,这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最近青苔也正在练轻功,师父若是不嫌弃,就把她带过去,活动活动?」 千百眉点头,看了看旁边的青苔,语重心长地道:「你可要努力才行。」 青苔一愣,瞧着面前这俩一起打坏主意的师徒,总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沈在野举兵而来,却没急着攻城,就在城郊扎了营,看样子是在等后头的援军。姜长玦顺利地将运输物资接进了国都,然后就被桃花拎到了宫里。 「粮饷和军需都是治粟内吏和冷奉常在管吧?」桃花问。 姜长玦点头:「国都正门被堵了,我已经将侧门的出入令给了他们,好让他们继续从别处调粮。」 「很好。」桃花笑了:「那咱们就来看看冷奉常大人到底是忠心于国,还是忠心于自己吧。」 两国交战,火烧眉毛了,赵国看起来胜算不大,不少官员已经有了想私逃的心思。桃花没拦着,只是让青苔在「练轻功」的同时,去他们府上走走。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千百眉是很不屑的,然而当真去帮忙的时候,他又扛得比青苔多多了。 青苔哭笑不得:「千大人真厉害。」 淡定地将一千两银锭放在库房里,千百眉抬头看了看四周堆积如山的银两,啧啧道:「怪不得赵国每况日下,民脂民膏都在这些人口袋里,朝廷穷,百姓穷,能指望这国家怎么兴旺?」 「是啊。」青苔点头:「该整治整治了。」 桃花一边看着账本,一边乐呵呵地数着一大笔横财,冷奉常等人来说银子不够的时候,她很大方地就划了一笔钱出去:「这些银子可以买十万担粮食,先运回国都再说。」 冷奉常惊讶了:「您哪里来这么多钱?」 「冷大人连这个也要管?」桃花嗤笑:「我在大魏存的私房钱,行不行?」 「……」私房钱存了这么多,也怪不得沈丞相这么恨她了。 眼看着粮饷这边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冷奉常连忙让人去请示沈在野什么时候攻城,这国都的侧门可是在他手里的。 夜黑风高,冷奉常的人一路出城去了大魏的军营,沈在野已经在等着了,见着人来,便道:「大战在即,不知冷大人可考虑好了?」 张天拱手道:「丞相之诚意大人已经收到。大人答应的粮饷会立马送来,运送的路线在此,还请丞相配合,派人去劫。」 沈在野挑眉。伸手将地图接过来:「这路线可还有别人知道?」 「自然是没有的。」张天笑道:「这算是机密,大人肯给丞相,便是对丞相绝对信任。」 「这一路的粮饷被劫,你家大人不会被牵扯?」 张天拱手:「这便是在下今日来的目的。大人如此做。难免会被怪罪,所以想将全家老小的性命先托付给丞相,之后再无退路之时,便会带人投奔丞相。在此之前,大人都会尽力帮丞相做事。」 「好。」沈在野颔首:「将人送来,我定然会好生护着冷大人全家性命。」 「等人送来之后,这国都的侧门也会为丞相而开。」张天道:「丞相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 沈在野一笑,挥手让人送他出去,然后坐在营帐里捻着手指。记吗以扛。 徐燕归从暗处出来,皱眉看着帐门口道:「这冷奉常也真是放心,竟然把全家的性命都交给你。」 「他没别的选择。」沈在野勾唇:「此举也是在真心诚意地向我投诚,搭上他这条线,要攻下赵国的确容易得多。」 徐燕归皱眉:「姜桃花不是那般聪明吗?怎么就没留意到这个人?」 「她应该是留意到了。」沈在野微笑:「只是现在赵国国都里乱成一锅粥,冷奉常又是九卿之首,没有铁证。她奈何不了他。」 徐燕归睨他一眼:「如今我们和姜氏算是敌对,这立场也是你自己选的。既然已经是敌人了,提到她的时候,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宠溺的语气?」 不悦地板起脸,沈在野道:「是你耳朵出了问题,我的语气很寻常。不过,她的身子当真没问题吗?今日一见。脸色也没什么好转,还是甚为憔悴。」 虽说没怀身孕让他少操心了些,但那箭射出去的时候,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徐燕归哼笑了一声:「你当真那么关心她,就速战速决结束这一场战争,早点把人带回去养着。」 速战速决吗?沈在野叹息,赵国的人幺蛾子那么多,一时半会儿怕是解决不了。 千百眉和青苔掏空了不少贪官的巢穴,由于这两人功夫都了得,官府也是抓不到人的。官员们告到姜长玦面前,长玦无奈地道:「最近城中正乱,兵力紧缺,哪里来的精力去追盗贼?各位都是清正廉洁的官员,丢的钱财想必也不会很多。之后再行补偿吧。」 几个官员听得脸都绿了,他们总不能给三皇子说那是很大的一笔钱财,只能吃下这闷亏。 桃花和千百眉关在房间里点账,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师父和青苔真是辛苦了!」 这么一大笔银子,真是足够救济整个天下的了。 千百眉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早知道这些东西就能让你这么开心,为师就把整个国都里的银子都给你偷来。」 桃花一愣,呆呆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后者也是一顿,连忙别开头道:「也免得你总是愁眉苦脸,带着我们这些在你身边的人也不开心。」 这样啊,姜桃花又笑了,数着银票道:「你们该开心就开心啊,不用管我的。」 你不开心,谁开心得起来?千百眉叹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道:「对了,冷奉常家有动静了。」 「哦?」放下银票,桃花连忙问:「什么动静?」 「他似乎有意送家里人离开,已经在收拾细软,但……他家金库是被搬得最干净的,估计不久便会来找你。」 第三十二章 掩唇笑了两声,桃花道:「找我有什么用?我可不会承认银子在我这儿。」 话刚落音呢,外头就响起了青苔的声音:「主子,冷奉常大人求见。」 来得还真是快啊!桃花挑眉,一把将自家师父推出窗外,然后上前去打开了门。 冷奉常脸色难看得很,一进来眼神就不太友善,看着她道:「二公主,赵国国库空虚,没有多余的银两可以花在粮饷上头,您却大手一挥给了那么多银子,微臣想问一问,您那些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桃花镇定地笑道:「都说了是私房钱,大人不信?」 「微臣的确不信谁家的私房钱能有这么多!」冷奉常道:「最近国都之中多个官员家被窃,二公主手里的钱财,该不会跟此事有关吧?」 「大人多虑了。」桃花从容地道:「本宫在大魏存的私房钱一向不少,若是不信,大人还可以去贯通钱庄查一查,先前本宫就寄过一万多两黄金给长玦用作军需,是送到他所在的军营的官户里头的,记录应该仍在。一万两黄金,大人觉得是小数目吗?」 微微一顿,冷奉常皱眉,心想大魏难道当真这么有钱? 「况且。」桃花笑了笑:「大人也说本宫给的银两很多,咱们朝中的官员难道都是贪官不成?只几处府上遭贼,就能有这么多银子?」 抿了抿唇,冷奉常拱手:「是微臣唐突了,没仔细调查清楚,此事,微臣会另外派人去查。」 「好。」桃花道:「大人要怎么查,本宫都管不着,但有一点,大人可要始终记得,自己是赵国的人,千万别做对不起赵国的事。」 心里一凛,冷奉常下意识地看了姜桃花一眼。 她看出什么来了? 事到如今,自己根本没有别的退路,若当真被看出来了,大不了他就逃吧,也比在这里一直屈居人下来得好! 「微臣明白。」拱手行了礼,冷奉常转身就退了出去。 桃花撑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叫了青苔来,传话给长玦,让他小心准备。 最后一拨粮饷眼看着就要到国都了,这一批粮饷一进仓,姜桃花觉得自己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十分隐秘的运输路线,竟然还是被沈在野发现了,运输队全军覆没,粮饷被劫走,姜长玦一听便大怒。 「有内奸!」 运输的路线改了很多次,就是怕被大魏的人知道,所以还特地选在了半夜运粮,没想到还是被劫走了。大魏的人又不可能半夜全在外头一直埋伏,所以只能是提前知道了消息。 冷奉常和治粟内吏跪在外头,齐齐喊冤:「臣等不知,绝无消息走漏,请二皇子明察!」 姜长玦咬牙,愤怒地道:「路线只有你们知道,你们若是不知,那还有谁知?冷大人口口声声说为赵国而战,却在背后捅赵国一刀?」 群臣议论,冷奉常坚持道:「微臣无罪!」 觉得他是内奸也只是个猜测,毕竟手里没有明确的证据,姜长玦气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只能暂时将冷奉常关押起来。 「皇姐。」回去宫殿里,长玦皱眉道:「我能拿冷奉常怎么办?」 桃花不慌不忙地道:「他叛心已显,只是还没确凿的证据,眼下他家里人正打算出城,被你的人堵在门口了不是吗?你放他们出去就是。」 「放了他们?」姜长玦摇头:「那怎么能行?明知他有反心,还放他的家人离开国都,那他岂不是更加无所忌惮?」 「要的就是他无所忌惮。」桃花道:「你只缺一个能定他罪的名头,他要送给你,你还有不要的道理?」 脑子转了一阵子,姜长玦想明白了,立马吩咐人去将冷家的人放出城。这放还不能直接放,要装作不小心让他们逃脱的样子,将他们赶出城门。 冷家人一走,冷奉常松了口气,朝中却是议论纷纷。 「大难当头,冷大人还想独善其身?」赖史清不悦地道:「二公主都尚在城中未走,你将家眷都送走是什么意思?」 「是啊。」樊御史也道:「莫非当真如他们所说,冷大人要做叛徒?」 「怎么会呢?」冷奉常笑道:「家里人只是胆子小,所以出去避避难罢了,毕竟咱们这国都也不一定就能守住,二位大人难道愿意拉着全家老小陪着二皇子一起死?」 说得倒是有道理,只是这行径始终令人不齿。 「二皇子如今不信任大人,那大人便将侧门的同行令交出来吧。」赖史清道:「粮饷的事,暂且交给其他的人做。」 冷奉常笑了,低头不语,两位老臣见状,心里都是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交出来?」 「不是不愿意。」冷奉常叹息:「下官只是身不由己。」 那令牌早就不在他这里了,现在估计已经把大魏的人当成运粮兵给从侧门带进来了吧。 桃花正和千百眉蹲在侧门的城楼上。 惆怅地叹了口气,桃花道:「这朝廷里贪官奸臣一大堆,瞧瞧这冷奉常,嘴上护国,背后却做这种买卖。」 城楼下头正有运粮兵进门,千百眉随手拎了一个上来,放在桃花面前给她拷问。 桃花跟个小痞子似的捋了捋袖口,笑着问他:「哪儿的人啊?」 运粮兵懵了,看了她半晌才答:「自然是赵国人。」 一巴掌盖在他天灵盖上,桃花眯着眼睛又凶巴巴地问了一遍:「哪儿的人啊?」 「……」这女子看起来是不可怕的,但是她背后还站了个阎王一般的人物,运粮兵犹豫再三。只能答:「大魏的。」 「很好!」桃花一挥手,旁边的守兵便上来将他以及方才进城那十几个人全部抓住,押在地上。 「来做什么的啊?」桃花问最前头那人。 这一群人都是死士,被抓了都是要自尽的。然而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千百眉已经一个个把下巴给他们卸了,然后捏着一把柳叶刀,在旁边把玩。 自尽是最轻松的死法。所以死士被抓都选择自尽,但是一旦没自尽成,他们心里的恐惧也比一般人来得多。桃花明白这一点,所以把他们的眼睛都蒙起来,分开拷问。没一会儿就有人招了。 「今晚夜袭都城,我们是来开城门的。」 桃花冷笑:「什么时辰开?」 「子时等信号烟升空,便开城门。」 很好,桃花点头,沈在野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分明做出了攻打正门的架势,却想着从侧门偷袭。 幸好她察觉到了,不然这闷亏还真得硬生生咽下去! 将这一群死士关进大牢,桃花就在侧门蹲着,没一会儿青苔就回来禀告:「主子,援军过来了。」 「好。」她点头:「你与师父一人去守一处城门,从现在起。绝对不能放人出门,要是冷奉常的人敢出去,逮一个杀一个!」 「是。」青苔应声而去,千百眉倒是哼了哼:「为师乃江湖逍遥人,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保家卫国的事情里来?」 「因为没了国,师父也没地方逍遥了。」桃花扁嘴:「更重要的是,您的两个徒儿都身兼重任。您作为师父,还不得帮着分担些?」 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千百眉想了一会儿,还是听她的话去守城门了。 于是外头的人根本不知情况有变,沈在野按照原先的计划,正跟徐燕归吩咐:「冲破侧门之后,你让后头的人不必赶上来增援,我接了冷奉常便出城。」 徐燕归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你为的是攻城,城攻下来了你又不进去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三章 「跟女人和孩子过招,我若是还要玩阴招取胜,那岂不是要为天下人所耻笑?」沈在野一本正经地道。 「得了吧。」徐燕归哼笑:「你一直是为天下人所不齿的,什么时候在意过了?我看你就是想拱手山河讨她欢……」 话没说完,就被沈在野一巴掌给捂住了。 「我肩上还担着天下苍生,大魏百姓。」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沈在野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还要我来教吗?」 徐燕归一愣,想起军中将领今日的商议结果,当下便沉默了。 的确,沈在野就算手握大权,也不是可以任意妄为的人,他也许是当真心疼姜桃花,想护着她,但是他背后的那群跟着他拼命的人也不会允许。 高处不胜寒,他的日子,也未必有看起来那么好过。 「既然如此,那你进城又退兵,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徐燕归问。 沈在野笑了笑:「咱们的陛下不是已经长大了吗?也是个有主见的帝王了,他的话,咱们还是要听的。」 让穆无暇来背锅?徐燕归气极反笑:「你这样,可有问过陛下的感受?」 「只要为了他姜姐姐好,陛下是没什么意见的。」沈在野起身,满脸狡诈的笑意在迎上外头的阳光之时瞬间变得温和无害,整兵准备出发。 桃花正在城里准备,手里拿着很长的麻绳,将冷奉常绑在了城楼最高处的房顶上。 「公主这是做什么?!」冷奉常脸都吓白了:「微臣怕高!」 「本宫觉得大人兴许能有保佑我赵国的能力。」桃花严肃地道:「把你捆在这里,大魏的人说不定就不进攻了呢?」 看了看脚下的环境,冷奉常慌了:「这不是侧门吗?今日大魏要攻的是正门,公主搞错了吧?」 「没搞错。」桃花笑了笑,食指一挑,就将他的通城令给拎到了他面前:「这牌子难道不是大人的?」记吗边血。 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升上来,冷奉常别开头:「这不是微臣的吧,微臣的牌子在……」 「在哪儿?」桃花皮笑肉不笑:「三皇子就给了一张牌子出去,这不是你的,那是哪儿来的?」 冷奉常不说话了,身子有些颤抖,手脚都被捆住,他一动就会从城楼上摔下去,所以动都不敢动。 看这样子也是默认了,桃花撇嘴,轻轻松松下了屋顶,留他一人在上头呆着。 「公主。」旁边有大臣道:「冷奉常好歹也是老臣,又立过无数功劳,您如此对他,恐怕会令朝中众人寒心。」 「为了不让你们寒心,本宫已经忍了他很久了。」桃花笑了笑:「若他当真是冤枉的,这侧门今晚就不会有人来攻,也不会有人来救他,那之后本宫愿意三跪九叩进他的奉常府谢罪,如此可好?」 这……大臣们不说话了,决定看一看事态的发展。 傍晚时分,魏军开始攻城,侧门没什么动静,桃花耐心地等着,听着远处震天的吼声和厮杀声,微微皱眉。 这一战是实打实地正面交锋,姜长玦带人出城,将魏军死死挡在一里之外,酣战三个时辰,死伤无数,赵国国都之中气氛低迷而紧张,桃花看着天色,掐指等着,就见临近子时之时,远处马蹄声响,有大批的军队当真往侧门来了。 众人都是一阵惊呼,纷纷感叹幸好提前做了准备,连忙准备守城。 沈在野一马当先,本还捏了信号烟要放,一看那城楼之上绑着的人,当即便笑了。 姜桃花真是聪明啊,可省了穆无暇背锅的事儿了。 「沈丞相放着大门不走,怎么走侧门了?」桃花站在城楼上,笑着喊话:「是男子汉,便该堂堂正正才对。」 「公主别误会。」沈在野轻笑:「在下只是想来接冷奉常大人,让他们一家团聚罢了。」 城楼上的文武官员一听,都惊了一跳。屋顶上只剩半条命的冷奉常连忙嘶吼:「丞相救我!」 还当真是叛国了!面对这样的结果,先前为他说好话的几个老臣都不好意思地看了桃花一眼,连忙抢着道:「这冷奉常如此辜负圣恩,背叛母国,实在罪无可恕!」 「是啊,怪咱们识人不清,本以为十几年的同僚,结果……唉!」 桃花听得笑了,回头道:「现在发现还不晚,不至于等到侧门被人攻破,才能听得各位这几句后悔的话。」 要真按照他们说的,相信冷奉常是忠君爱国之人,那他们也没机会在这儿优哉游哉地说话了。 几个大臣都赔笑,桃花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一眼下头沈在野带的兵力,道:「沈丞相执意要攻侧门的话,这些人怕是不够,只能做偷鸡摸狗之事,却上不得大台面。」 这话讽刺之意十足,众人都以为沈丞相一定会生气,谁知这男人却笑了,黑夜里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看着城楼上那人道:「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准备,那我也只有放弃。但跑这一趟实在不容易,二公主可否让在下把奉常大人接回去啊?他的全家上下都在我们的军营里等着呢。」 「你想要人,可以。」桃花甜甜一笑,指了指屋顶:「自己来救。」 沈在野点头,当真拍马而起,朝城楼屋顶飞去。桃花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来真的,城墙上的弓箭手可不是摆着玩儿的啊! 就在他腾空靠近的一瞬间,城楼上万箭齐发,都朝他飞射过去! 「沈在野!」桃花吓傻了,大喊了一声:「住手!」 身子飞旋,沈在野抽出软剑挡开箭雨,直接踩上了屋顶,然后低头看了看下头的桃花一眼:「公主的语气也太紧张了些。」 谁给他的勇气这么嚣张的?!桃花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块石头就朝他砸过去,却被他轻易地躲开了。 「奉常大人以开城门迎我这样的诚意与我联盟,沈某哪里是忘恩负义抛弃盟友的人?」站在冷奉常身边,沈在野笑道:「各位大人若是还有谁有投靠沈某之心,沈某欢迎之至,并且一定会像今日这般,保住各位的性命。」 说罢,拎起冷奉常就飞身下楼。 桃花气得发抖,扒拉着城墙终于堂堂正正地大声骂道:「沈在野你个畜生!」 救赵国的叛徒就算了,还想挖她墙角? 轻笑出声,沈在野回头看了她一眼,拂了拂衣袍,带着冷奉常就下令撤兵。 城楼上的大臣们心情很复杂,有人羡慕冷奉常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也有人觉得冷奉常有违道义,不断声讨。 折腾了这么久,桃花觉得肚子疼,蹲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下令:「多余的兵力前去正城门支援,其余的人将这里守好,一有动静便来禀告。」 「是。」众人应了,桃花也就拖着身子回了宫里,没一会儿,青苔和千百眉都回来了。看了看她的脸色,千百眉皱眉,让御医来把了把脉。 「公主凤体有恙,还得好生休养。」御医皱眉:「奇毒不解,身子恐怕会一日比一日差。」 桃花点头,这才想起蛊毒的事,连忙问自家师父:「吕后有说解药在哪儿吗?」 千百眉一愣,别开了头:「没有。」 「没有?那怎么办?」桃花有点愁:「她现在人又不见了,万一死了,我岂不是得陪着她死?」 眼神一黯,千百眉道:「你别乱想,为师会替你想办法的。吕后若是没了,这世间还有别的神医,总有办法的。」 这话安慰得了她,都安慰不了他自己。千百眉转头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先好好休息,为师去看看无暇。」 第三十四章 「好。」桃花点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家师父的背影,还是乖乖地躺下休息了。 沈在野回到军营,直接将冷家上下全部秘密处决,之后便去了关押吕后的地方。 「冷奉常是你的人?」沈在野问。 吕后皱眉:「是又如何?」 「不如何。」沈在野拿着帕子优雅地擦着手:「方才杀了,总得来问你一声。」 吕氏愣住了:「你杀了冷奉常?」 「嗯,并着他一家二十口人。」沈在野朝她一笑:「还挺爽的。」 「……」杀人魔鬼! 吕后有些慌了,她刚开始还有自信,觉得那俩姐弟应该不会翻出什么花样,谁知道冷奉常竟然没了,那朝中政权,不早晚会落在他们手里? 「你快放了本宫!」吕后道:「本宫要回去!」 「你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沈在野淡淡地道:「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可以考虑放了你。」 这么好?吕后连忙问:「什么问题?」 「中了蛊毒的人,是不是无法怀孕?」 微微一愣,吕后垂了眼眸:「中了蛊毒的人几乎都是不能生育的。」 「几乎。」沈在野看了看她:「有例外吗?」 「……」吕后犹豫了许久,才道:「也许是有的,那就算那人命好。」 「命好?」沈在野挑眉:「是能解蛊毒的意思?」 「不是!」吕氏答得飞快:「只是说在死前能留个孩子,就算是命好了。」 这样啊,沈在野点头,转身就要走。 「哎!」吕后连忙道:「你这人难不成要说话不算话?不是说我答了便放我走吗?」 步子一顿,沈在野回头道:「我方才说的是考虑放了你,现在考虑完了,还是决定不放你,皇后娘娘好生休息吧。」 吕后:「……」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回去自己的营帐,几个副将来找他了,皱着眉便道:「丞相,攻城之战已歇,双方伤亡都甚为惨重,姜长玦骁勇善战,我们没能讨到便宜。」 沈在野颔首,一脸凝重地道:「侧门突袭也被察觉,这赵国的国都,倒是没有我们想象之中那么好进去。各位将军觉得,什么时候再攻为好?」 几个将领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拱手道:「伤亡如此惨重。自然要休养半月,补给粮草。」 「那就听你们的。」沈在野温和地道:「粮草有他们给我们送来的,够吃上半个月,但是我们的疲态可不能让国都里头的人察觉。沈某以为,还是要偶尔派少部分的兵力去城墙四处探路,各位以为呢?」 都休战了,还探什么路?几个将领很是不理解。但想想反正耗损的兵力不会太多,又是沈在野做主的事,那还是顺着应两声吧。 「丞相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满意地点头,沈在野挥手让他们下去,然后坐回营帐里,双手交叠在胸前,眼里暗光微闪。 徐燕归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厮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正想躲远点,结果还没出营帐,就听得沈在野喊了一声:「燕归。」 一这么喊他就没好事!徐燕归咬牙:「我最近耳力不佳,听不见人说话。」 「你替我守在军中一段时日吧,我有事要离开几日。」才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沈在野直接道:「有什么重要的决定,你进城知会我一声再说。」 进城?徐燕归一愣。回头看他一眼:「你这个时候进城,不怕被人挟持?」 「挟持我有何用?」沈在野轻笑:「就算没了我,他们也不会轻易退兵,姜桃花会明白的。我……进城看看赵国国都是什么样子。」 还看国都呢,徐燕归冷哼,这厮进城要是不直冲皇宫,他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不情不愿地应了。见他立马要收拾东西的样子,徐燕归连忙多嘱咐了一句:「你有人性懂感情是好事,但也莫因为感情,误了大事。」 大事?沈在野笑了笑:「你放心,我来这里做什么事的,我自己最清楚,绝对误不了。」记记宏才。 那就好。徐燕归点头,瞧着时候也不早了,便想剩下的需要交代的细节,明日一早在他出发之前再说也不迟。 然而,他前脚出了营帐,后脚营帐里的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国皇宫。 桃花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里一直隐隐作痛,起身想喊青苔。但大战之后,众人都累得去休息了,她再把人吵起来也是不妥,于是摸了当初路上大夫给的药来吃了,缓了一会儿,疼痛倒是轻了些。 「不应该啊。」捂着肚子小声嘀咕,桃花道:「我不能怀孕,那这肚子怎么摸着有点硬邦邦的东西?月信也好久没来,还一直坠疼……」 这些征兆怎么看怎么像怀孕,可御医把脉的时候,都没提过喜脉的事。 她难不成得什么怪病了? 心里突然有些恶心,桃花翻身就趴在床边干呕,呕了个昏天黑地,嘴里正苦呢,旁边便有人递了茶水和帕子过来。 「青苔?」 屋子里都没点灯,桃花叹息:「我还是把你吵醒了?没事,你继续去睡吧。」 旁边的人没吭声,桃花身子一僵,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抬头一看。 黑暗里的影子可比青苔高大多了,明显是个男人。 「你……」心里微动,桃花皱眉:「是谁?」 黑影没吭声,将茶杯抬到她嘴边,喂她漱口,然后又塞了颗酸甜的梅子给她。 桃花眯眼,伸手就抱住这人的腰,一抱就知道了:「爷怎么来了?」 沈在野挑眉,颇为好奇:「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故意没吭声想吓唬吓唬她的,结果竟然没能成功。 桃花哼笑,松开手道:「妾身好歹抱爷也抱了一年了,哪能认不出来?只是……在这个关头,您竟然进了国都。」 「大战初歇,不是进城的最好时候吗?」沈在野伸手就将她要收回去的手给拉了回来,像缠腰带似的缠在自己腰上,然后在她床边坐下,让她舒服地靠着:「要休战几日,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冷哼一声,桃花闷声道:「爷的箭法好,妾身就死不了。」 这人可真是奇怪,她一时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看起来是没想要她性命的,但又偏生在做要她性命的事。看起来是想放过赵国的,可这一次次的,又分明是在全力攻打赵国。 她自认在那后院之中,是最了解他的女人,然而出了后院,遇上这些家国大事,她也有看不懂他的时候。 「被吓着了?」沈在野放柔了声音:「看你那日脸色不太好。」 「废话。」桃花翻了个白眼:「那么凌厉的箭从您耳边经过,您不被吓着啊?爷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吓着了妾身,还来给个安慰?」 他们不是已经是敌人了吗? 沈在野没回答,点了灯,将她面对面抱在自己怀里,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摸着她的脸,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古怪起来,桃花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被他捏在手里,大气都不敢出,只感觉他指腹上的茧子蹭得她有些痒。 「你一个妇道人家,操心背后的事也就罢了。」终于开口,沈在野不悦地道:「身子本就不好,还去前头掺和什么?」 这是……心疼她?桃花撇嘴:「还不都是爷逼的?」 「关我什么事?」沈在野轻哼:「是你赵国的官员幺蛾子多,心不齐。」 「这个我知道。」姜桃花皱眉:「可我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了,长玦也一直是被放逐在外的,朝中的形势,我俩都不是很清楚,一时间难分敌友。」 第三十五章 除了几个明显有党派的人,其余的人是好是坏,她从何得知?还不只有摔了跟头之后才摸得清路。 「我要在这儿住几天。」沈在野道:「你也同样哪里都不许去。」 哈?桃花震惊了,想松开手,却被他压得死死的,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爷以为当下是什么情况,还容得您在我这儿住几日?」 她现在是一个人,所以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故而还能跟他好好说话,但要是等明日天一亮他还在的话,那是定然会被人抓起来的,他哪儿来的自信自己会答应他啊? 「又不是白住。」斜她一眼。沈在野道:「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桃花狐疑地看着他:「爷该不会又是在诓妾身吧?」 轻声一哼,沈在野道:「那会儿在侧城门我说了什么,你不记得了?」 侧城门?桃花回忆了一下,眯了眯眼:「您有意收拢冷奉常之辈。为你所用。」 那高腾上城墙救走冷奉常的场景可是很震撼人心的,这毒蛇话又说得漂亮,定然会有不少人动心,她还没跟他算这笔账呢。他倒是主动提起来了。 「等有人与我联系的时候,我会把他们的名单交给你。」沈在野道:「这东西,你可想要?」 这怎么可能不想要!桃花眼睛亮了,立马扑上去抱住人家大腿:「爷当真肯给?」 「当真。」沈在野道:「只要你让我在这儿住上几日,并且,你陪着我,那名单我会双手奉上。」 就这么简单?桃花有些意外,怔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问:「爷为什么这么帮妾身?」 「不是帮你。」别开头,沈在野道:「攻打你这小小国都若是都用这些阴谋诡计,那我岂不是太无能?此举算是让你三目棋,最终就看你还有没有本事回天。」 姜桃花眼泪都出来了,扑到他怀里便道:「原来穆无垠当初说的话也不是全错,爷当真是个好人。」 穆无垠?这名字好久没听见了,沈在野眯眼,捏着她的肩膀看了看她:「你还记着呢?」 「啥?」桃花一脸茫然。 「穆无垠。」沈在野不悦地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桃花干笑。心虚地垂了眼眸:「就随口一提,爷不用放在心上。」 轻哼一声,沈在野将她按回床上,自己也宽衣躺了上去:「太晚了,睡吧。」 咽了口唾沫,桃花看了看四周,不太安心地闭上眼。这可是赵国的皇宫啊。明早被人看见他在这里,那还不翻了天? 然而,她睡觉终于又有东西能抱着了,虽然抱的是条毒蛇,但也让她觉得无比踏实,心里的担忧没一会儿就不见了,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本以为第二天会被青苔的惊叫声吵醒的,然而等她醒来的时候,宫殿里平静得很,睁开眼看了看,沈在野已经不见了。 难不成昨晚是她做的一场梦?桃花有点恍惚。 「主子。」青苔神色复杂地端着洗脸水进来,看了看她:「您醒了?奴婢伺候您起身。」 桃花看了看她,试探性地问:「出事了?」 青苔点头,无奈地道:「千大人和相爷一早就在院子里打了一架。现在两个人在侧堂密谈,已经谈了半个时辰了,也没动静。」 被师父发现了?桃花咋舌,不过想想也是,千百眉那么高的内功,任凭沈在野躲在哪儿都没用。 不过,这两个人有什么好谈的? 简单收拾好自个儿,桃花连忙提着裙子去了侧堂,推开门一看,里头两个人好端端地坐着,沈在野嘴角微微泛青,神色却也算自在。 自家师父表情很凝重,但见她进来,倒是柔和了不少:「你醒了?」 干笑两声,桃花跑到他旁边坐下,看看这两个人,问:「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千百眉道:「为师跟他聊了会儿天。」 沈在野点头:「似乎也能聊到一起去。」 这两个人能有什么聊到一起去的?桃花伸手,直截了当地指了指自己:「跟我有关?」 「这是自然。」千百眉叹息,眼里情绪翻涌,最后却统统压了下去,只笑着对她道:「我们都觉得,你该在这宫里好好休息一阵子,所以长玦那边,为师会帮你,而他,负责留在这宫里照顾你。」 「照顾我?」桃花莫名其妙地看了沈在野一眼:「我有什么好照顾的?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沈在野笑意收敛,有些不悦地拿了旁边的镜子给她:「你自己看看自己的气色。」 从离开国都开始,她的气色就没好看过,人也越发的单薄,跟张纸似的,风一吹就走了。 「这……」桃花摸了摸自己的脸:「吃点补品就好了。」 「为师请了江湖上的朋友过来给你看诊。」千百眉道:「这宫里的御医多庸才,他倒是对奇毒颇有研究,应该过两日就到了。」 沈在野点头:「我带了些药材来,你也应该都用得上。」 有点受宠若惊,桃花嘿嘿笑着,乖乖点头:「都听你们的,只要外头不打仗,我就好好养着。」 她要是真听话了,那才是见鬼了,沈在野没理她,看了千百眉一眼。千百眉回视他,两人都有些不情不愿,然而因为某些原因,还是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沈在野就这么在桃花的宫里住下了,姜桃花瞧着,恍惚间还以为两人又回到了相府的那段日子。不同的是,这次是她坐在桌边,他端东西过来给她。 「试试看。」沈在野淡淡地道:「若是不对,就让她们再去熬。」 晶莹剔透的燕窝,闻着很香。桃花接过来尝了两口,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爷亲自做的?」 「你想多了。」沈在野道:「青苔做的,我顺手给你端过来罢了。」 就知道是这样!桃花撇嘴,还是高高兴兴地把燕窝吃完了。春天要到了,天气有些回暖,吃下去一罐子热腾腾的东西,她出了些汗,于是让青苔备水想洗个澡。 沈在野在侧堂等着,本以为她洗澡不用多久,结果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主殿的门开。 皱了皱眉,沈在野踢开那殿门就进去看了看。 青苔正对着浴桶发愁,见他进来,慌忙想挡住:「相爷,奴婢正要把主子弄出来,请您先回避一二。」 沈在野眯眼,低头看着她问:「我与你家主子是什么关系?」 「……夫妻。」 「那你与你家主子是什么关系?」 「……主仆。」 「夫妻和主仆哪个更亲近?」 「……夫妻。」 「很好。」沈在野点头:「那你就回避一二吧。」 「是。」青苔应了,十分愧疚地退出去关上门。可是,等关上门之后她才发觉,为什么是自己回避啊?自己好歹也伺候了主子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遇见,而相爷如今与自家主子关系有些蹊跷,他才该回避才对啊! 想是想通了,青苔也没胆子进去把沈在野赶出来,只能怪自己太笨,怎么每次都被人绕进去?记记扑才。 看着那趴在浴桶边睡着的人,沈在野轻笑了一声,摸摸她的头发,拿袍子将她整个人给裹了出来,细细擦干之后,一件件地替她穿上衣裳。 姜桃花这会儿要是醒着,肯定会被沈在野的神情震惊。外头的阳光穿过窗户的雕花缝隙照进来,把他的五官都蒙上一层柔光,瑞凤眼里的神色温柔又缠绵,像是在包裹什么绝世的宝贝,小心翼翼又有些欢喜。 没防备的姜桃花一向最让他喜欢,不过这身子也真是瘦了不少,这几日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回来。 第三十六章 扫了一眼她的肚子,沈在野皱眉摸了摸,总觉得里头跟有个什么东西一样。可是一想吕氏的话,还是打消这念头,她要怀孕,怕是真的很难吧。 「我可以不吃吗?」 用晚膳的时候,桃花看着面前这一大桌子菜,脸都青了:「您这是要撑死我?」 沈在野抽了筷子出来,先给她夹了个鸭腿,后又拿碗给她舀了汤:「又没让你全部吃完,能吃多少是多少。」 「可是。」桃花皱眉:「我不想吃这些。」 「那你想吃什么?」 「酸辣鸡。」吧砸了一下嘴,桃花道:「原先宫里有宫人会做的,我跟长玦都爱吃,只是现在那人好像不在宫里了。」 「不在宫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没好气地捏开她的嘴,沈在野塞了肉进去,冷声道:「老实吃饭。」 委屈地扁扁嘴,桃花咽着饭菜,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旁边这人。 沈在野睨着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桃花不吭声,眼里泪光盈盈地继续看着他。 沈在野:「……」 「罢了。」别开头,他道:「你自己去院子里活动,明日你师父请的大夫就来了。」 「好嘞!」立马变脸,桃花欢天喜地地就出去在院子里蹦跶了,沈在野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抿了抿唇。 最近总觉得身子疲乏,桃花努力加大活动力度,没事就跑个步压个腿,一天下来倒是觉得轻松不少,只是肚子偶尔还是会痛,吃一颗药也就好些。 千百眉请的薛神医到的时候,桃花就乖乖地给他把脉,看着他那白色的眉毛拧成一团的时候,自己也不由地跟着皱眉:「严重吗?」 「你这脉象倒是难得一见。」收回手,薛神医道:「老夫要查查医书才能断定到底是什么病。」 沈在野听得也是有些担忧,送他去侧堂仔细查看医书,然后出来看了看桃花,低声道:「先用午膳吧。」 一想到每次吃饭那盛况,桃花的脸就皱成了一团,苦兮兮地跟着他进去。却没想到今日桌上没有大鱼大肉,只有一大盆的酸辣鸡。 「你怎么找到人的?!」闻着这熟悉的味道,桃花胃口大开,连忙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要开吃。 沈在野淡淡地道:「青苔让人去找的,我也不清楚。」 高兴地回头看了一眼青苔,桃花道:「这个月给你加月钱!」 青苔尴尬地笑了笑,看了沈在野一眼。没吭声。她最近做的好事也是太多了啊,菜是她做的,药是她熬的,连酸辣鸡都是她找人做的。她这么神通广大,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吃得撑了,桃花又活蹦乱跳地去院子里走动了。冬末春初,院子里的大树上有了鸟啼声,想必是在筑巢。桃花围着那树转了三圈,伸出双手呸了两下,搓了搓,然后攀着树干就往上爬。 「主子!」青苔吓得魂都没了:「您做什么!」 「别吵!」看了侧堂的方向一眼,桃花道:「我就看看那窝里有几只鸟,你别把人给喊出来了!」 青苔闭了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不敢移开,万一她掉下来,自己还是能接住的。 沈在野正在侧堂等着薛神医翻书。这白眉毛老头儿翻了半天,终于道:「千百眉那徒儿,多半是怀了身子了。」 正端着茶水喝了一口,一听这话,沈在野差点呛着,皱眉转头看向他:「你确定没诊错?」 「她似乎中了什么稀奇的毒,所以脉象不太对劲。没有正常滑脉的‘脉来流利,如盘走珠’,但仔细一把又能把出滑脉,只是毒让她的脉象虚弱了,所以很难定论。」薛神医笑道:「可是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直觉还是很准的,她的确是怀了身子,你若不信,再等几月,看她肚子大起来,就知道了。」 倒吸一口凉气,沈在野傻在了椅子上。 徐燕归不是说她的身孕是假的,只是来骗他的吗?怎么会一转眼又是真的怀孕了? 「身子有几个月了?」想起先前他那一箭,沈在野浑身发凉地问。 薛神医道:「方才还不确定是喜脉。自然也没算月份,你若是想知道,就把她带进来再给老夫看看。」 「好。」沈在野起身,脸色有些发白。 她当真怀着身子,气色又一直那么差,会不会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血崩而死?而且,书上好像还说,怀着身子的人不宜劳累,不宜太费心神,那她最近这样忙里忙外的,岂不是更加危险? 这女人有没有脑子的,怀没怀孕自己都不知道?! 有些恼怒,沈在野出门跨进院子,正想喊桃花进去,抬头一看,瞳孔就是一缩。 桃花正趴在树枝上,企图去看那枝头上的鸟窝。 「姜桃花!」一声暴喝传过来,吓得桃花一个激灵,差点就掉下去了!心有余悸地抱着树枝,桃花看了远处跟只狂暴了的狮子一样的沈在野,撇嘴道:「爷,有话好好说,您别吓人成吗?」 沈在野气得快说不出话了,飞身上去就将人给拎下来,捏着她的衣襟便吼:「谁给你的胆子爬那么高的?!」 被吼得一个哆嗦,桃花不解地看着他,呐呐道:「以前我经常爬啊……」 「那是以前。」沈在野咬牙,伸手就想拎着她进侧堂,但一想到这人的身子,他还是压下火气,直接将人抱了进去。 桃花很是莫名其妙,被放在薛神医面前,一脸茫然:「怎么了?」 薛神医笑了笑,放了手枕给她,示意她伸手诊脉。 桃花照做,一边让他把脉一边看他脸上的表情,发现这回神医的脸上没了先前的苦恼,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难不成她这病有救了?桃花耐心地等着,直到他收起手枕,才问:「怎么样?」记记医扛。 「福大命大。」薛神医笑道:「快三个月了。」 啥?桃花有点傻了,眨眨眼问:「什么三个月了?」 「你的身孕,有三个月了。」薛神医道:「看样子你也没好生照顾这肚子,所以气色极差,全靠保胎药吊着才没滑胎。今后可得小心些了。」 「……」桃花呆愣地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表情跟自己差不多的沈在野,干笑了两声:「开玩笑的吧?」 薛神医挑眉:「什么叫开玩笑的?老夫说你怀了,你便是怀了,不信就等肚子大起来好了,那时候,你总不能说它是胀气。」 「可是……」桃花皱眉:「我不可能怀孕的。」 「怎么?」薛神医有些好奇,抬头看了后头的沈在野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立马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有些事情也是看缘分的,有的人说是不能生育,但其实也是有机会的,不要灰心。你们看,上天的眷顾这不就来了吗?」 沈在野刚想点头,一对上这神医的眼神,瞬间就黑了脸:「不是我不能生育。」 「行了行了,甭管是谁,老夫要去给百眉报信了。」薛神医起身,留了两瓶子药给桃花:「你师父这么大老远地让我过来,想必也是疼极了你这徒儿,这两瓶东西千金难求,必要的时候能保你的性命,省着点吃。」 「……多谢。」桃花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跟着沈在野一起将这神医送出去,然后两个人都站在门口发呆。 「既然有了身孕,就好生养着。」还是沈在野先回过神来,低声道:「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桃花点头,下意识地朝他伸手。沈在野一顿,直接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转身就往里头走。 第三十七章 大概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姜桃花和沈在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桃花才回过神来,兴奋地道:「我真的有孩子了?!」 看她一眼,沈在野道:「有孩子了,所以以后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多为他想想。」 她这么激动,结果他这么冷漠?桃花有点不高兴,不过转念一想,这就算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也挺好的!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就算以后她真的因为什么没命了,那也有她的血脉能在这世上继续活下去。 这么一想,心口还是暖洋洋的。 她有身子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千百眉和姜长玦那儿,长玦当即就过来了,不放心地跟她聊了许久,要她在宫里好生养着,其余的事情交给他。桃花应着,心里却是没当回事的。大不了她不去前头了,在后头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然而她师父一直没过来。 春风含雪霜,千百眉坐在最高的宫殿屋檐上,正喝着酒。 杨万青乘风而来,爬上去坐在他身边,看了他一眼:「听闻你在喝酒,所以我来了。」 千百眉没理她,一双美丽的眼望着远处的夕阳,手里的酒壶高扬,晶莹剔透的酒水全落进了嘴里。 杨万青皱眉,抢了他的酒壶道:「有什么事,你不妨说出来,也比自己闷在心里强。」 「我在高兴。」没了酒壶,他直接将酒坛子抱过来,畅饮了一口,眼里满是星光:「桃花怀孕了。」 怀孕?杨万青愣了愣:「那不是假的吗?」 「方才薛神医说的,快三个月了。」千百眉笑得好看极了:「要是生个孩子出来,定然跟她一样好看。」 竟然是真的?杨万青傻眼了,回想起这一路的奔波,摇头道:「若当真怀孕,按照她这样的情形,多半是会流掉的。」 千百眉一顿,终于侧头看她:「为什么?」 「她身上有蛊毒,又加上操劳过度,就算保得住一时,也一定挺不到临盆。」杨万青道:「就算那孩子顽强,挺到了临盆。生下来也必定是个死胎。」 神色一紧,千百眉坐起了身子:「有什么办法可解?」 杨万青皱眉看他一眼:「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你还想替她保下来不成?」 千百眉冷笑:「在她肚子里的,就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我这做师父的就该替她保住。你若是有法子就直说,没法子,就早些离开吧。」 「除非你能解她身上的蛊毒,否则的确是没法子的。」杨万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再也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了。」 不耐烦地起身。千百眉飞身便往下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去哪里?」杨万青连忙问。 「去个安静些的地方。」记记丰划。 她既然没法子解,那告诉他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瞒着他,叫他不知道。 桃花睡得正香的时候,沈在野已经将一份名单放进了姜长玦的手里。 姜长玦皱眉:「丞相这是为何?」 「你或许该叫我一声姐夫。」沈在野看着他道:「这东西是你皇姐替你换来的,好生利用,早日肃清朝局,再与城外大军畅快一战,也能让你皇姐省点心。」 这一副长辈说教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姜长玦皱眉,面前这人分明是大魏最难对付的人,现在给他送这个,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他不擅长跟人斗心法,想问问皇姐,皇姐却睡了,正有些犹豫,就见门被推开了。千百眉皱眉走了进来。 「沈在野。」他问:「吕后是不是在你那里?」 沈在野一顿,看了姜长玦一眼,微微颔首。千百眉二话不说便将他扯了出去,沉声道:「桃花身上的毒要解开,孩子才能没事,你想法子逼问吕氏一二,看看她到底还有没有解毒的方子。」 「有。」沈在野直接从袖子里抽出药方:「上次就问出来了。一直没机会给她。」 真有?千百眉有些怀疑地接过方子看了看,道:「我去问问薛神医,你好生守着她吧。」 沈在野挑眉,叫住他问了一句:「你知道她当真怀孕的消息了?」 「知道。」千百眉道:「所以要快些想法子解毒,不然她母子二人性命都难保。」 有点意外,沈在野走近他两步,看着他道:「你喜欢她。」 这是个陈述句,不是问句,千百眉也没打算否认,毕竟男人之间也是能很清楚明白对方想法的,狡辩也没意思。 「是又如何?」 「既然喜欢,那你拿走这方子,是当真打算保她母子,还是只保她一人?」沈在野问。 男人都是有独占欲的。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看她跟别人成亲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容忍她为别人生孩子? 抬眼扫他一眼,千百眉笑了笑:「你一定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沈在野一愣,继而皱眉,刚想争辩,千百眉却已经转身。 「若方子有用,我定然是保她母子平安,你不必多费心。」他道:「若这方子无用,那拼上我的命,我也会给她找一条生路。」 然后在他愣神的瞬间,这人银发一甩,便走远了。 回过神来的沈丞相脸色有些难看,捏着拳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主殿里。 姜桃花醒来的时候,姜长玦便将名单的事跟她说了,桃花刚说了一句「可以相信此事」,然后姜长玦就被沈在野给扔到了门口。 「你知道可以相信就行了。」他道:「不要什么事都让你皇姐来想,这毕竟会是你的国家。」 长玦愣了愣,有些意外:「我的国家?」 他这是……不攻赵的意思了?可是,最近城墙四周依旧有大魏的士兵不停地企图翻进城,闹得朝廷之中人心惶惶,不少人觉得国都最后一定会守不住,城里的宅院都空了三分之一,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不等他弄明白,面前的大门就已经合上了,姜长玦皱眉站了一会儿,捏着那名单便离开了。 桃花气鼓鼓地在主殿里坐着,见沈在野回来,便恼怒地道:「这是相爷的新战术吗?不许我跟他说要怎么做?」 「那是男人该操心的事。」沈在野道:「你得把你皇弟当个男人来看,毕竟你不可能帮他一辈子。」 可是……桃花还是很担心,长玦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哪里做得来这些事?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年之中姜长玦还是成长了不少,按照名单将朝中的人逐一清理,竟然一点也没留情,有些难除的人,他甚至直接请了千百眉动手,一劳永逸。 赵国腐朽的朝廷之中灌入了新鲜的血液,姜长玦任人唯贤,不计较出身,让许多寒门高才一跃而登上朝堂,虽然士大夫们颇有微词,但在民间却是赞美之声不断。短短十天,赵国像是大病初愈,君臣配合得极好,相处也融洽,齐心协力要将大魏的人送回大魏。 这期间,薛神医一直在研究沈在野给的药方,然而最后得出的结果却不怎么好。 「是假的。」薛神医道:「这药若是当真吃下去,怕是会激发她体内的蛊毒,会死得更快。」 千百眉和沈在野都沉默了,沈在野只是有些生气,但千百眉的眼神却是彻底黯淡了下去。 「这世上果然是没有媚蛊的解药的。」他道:「沈在野,你还要把时间浪费在打仗上头吗?」 「什么意思?」沈在野皱眉:「吕氏没说实话,那就再去问便是,反正人还在大魏的军营里押着……」 第三十八章 「媚蛊没有解药。」千百眉垂眸,声音极轻地道:「这是吕后亲口说的,在我即将杀了她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想必是不会有假。桃花的寿命只剩下三年不到,你还要同她在这战场上浪费时间吗?」 身子一僵,沈在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可能!」 这天下有毒药就该有解药,什么叫蛊毒无解姜桃花的寿命只剩三年?这人在骗他,一定是在骗他! 千百眉闭眼,苦笑了一声:「这事情只有我知道,现在说给你听了,我倒是轻松了不少。 」 终于不是他一个人陷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了。 沈在野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眼神却是格外坚定,看着他道:「你是在骗我,为了让我退兵。」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千百眉道:「她留在这里,还能多与我待些时日。我何乐而不为?」 皱眉看了他一眼,沈在野冷笑,挥袖转身便往外走:「大魏的兵,没那么轻易退,更不可能单单因为一个女人退。你今日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见过,告辞!」 这人……千百眉嗤笑,嘴上说不相信,脸色却出卖了他,若是当真不信,他的眼又何必红成那样? 自家徒儿阴差阳错地撞上这个男人,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惨,只是……这辈子的缘分,可能也就只剩这三年了。 桃花正躺在软榻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觉得很神奇。这里头竟然当真有了个孩子,本来不是说几乎没有可能怀上吗?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让她捡着了,上天对她还真是眷顾。 沈在野推门进来。神色如常地走到她身边。桃花一看他便问:「怎么样了?」 「那药……」沈在野一脸轻松地道:「是假的,我正要找人回去继续审问吕后。」 微微皱眉,桃花看了看窗外,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爷,我觉得吕后永远不会说实话了。」 「为什么?」 「长公主惨死在师父手里,父皇瘫痪在床不能言语,朝中属于她的势力荡然无存,她什么都没了。」桃花低声道:「以吕后的性子,怕是要与我玉石俱焚。」 身子一僵,沈在野瞳孔微缩,转身就往外冲。 怎么能玉石俱焚?!三年的时间已经很短了。吕后若是死了。谁来制剩下的能续命的解药?她给的解药方子,分明也是假的! 「爷?」没想到他会跑这么快,桃花追到门口,就见他使了轻功,一路踩着宫檐出去了。 其实她倒不是很意外,从进赵国这一天起她就做好了吕后会断了她生路的准备。只是,无论如何也得进来,不然苟活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意思? 但,不知道她剩下的那些解药,能不能撑到她将肚子里这孩子给生下来? 沈在野策马狂奔,直接闯了赵国国都的大门,引得赵国的人一路追了他老远,然而,这些人从未见过跑得这么快的马,任凭他们骑马去追,也渐渐地就看不见影子了。 徐燕归正坐在关押吕氏的营帐门口发呆,冷不防见远处一阵烟尘滚滚而来,接着就是骏马嘶鸣之声。 「你还知道回来?」一看见沈在野,徐燕归就皱眉:「去得也太久了!」 没理他,沈在野直接冲进营帐,却见关着吕氏的那笼子已经空了。 「人呢?!」他转头怒喝。 徐燕归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道:「前几日有不少赵国官员被撤职的消息传过来,吕后就发了疯一样地撞牢笼,最后撞死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想着药方反正已经到手,我便让人把她给埋了。」 双眼赤红,沈在野心口剧痛,扶着旁边的东西才站稳,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道:「她给的药方是假的。」 假的?徐燕归一时怔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药方是假的,那姜氏怎么办?」 一拳砸在囚车上,硕大的木头囚车被砸得跨了一角。沈在野像是脱了力,疲惫不堪地就往后倒。 「主子!」湛卢冲过来扶住了他,皱眉道:「您保重身子,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去做。」 很多事?沈在野嘶哑大笑,侧头就吐出一口血来。 艳红的颜色,把旁边两个人吓得够呛,一时都忘了该怎么反应。 半跪在地上,沈在野越笑越厉害:「是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要看陛下统一这三国,拿下整个天下。」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绝望呢?像是被人丢进了很深的枯井,上头唯一的光源也被厚厚的木板盖了个严实,整个世界一片漆黑,没有出路。 姜桃花那里的解药能坚持多久?他不敢想,不敢去算,宁愿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等梦醒来,姜桃花还是好好的,还能爬很多年的树,生很多个孩子。 「沈在野……」徐燕归很是担忧地看着他,张口想劝,却根本不知道从何劝起。 他总说姜桃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你看看,现在这模样,分明跟挖了他的心没什么两样,怎么还能叫不算什么?分明是将人家放在了心里最深的地方,不动不知,一动便痛彻心扉。 上天对他也真是残忍,这么多年没对女人动心,好不容易遇见个付出了真心的女人,却是红颜薄命。果然能算尽天下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很圆满。围华长巴。 穆无暇收到沈在野回来的消息就赶去了他的营帐里,结果人却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怎么回事?」穆无暇不解地看着他:「姜姐姐报复你了?」 轻笑一声,沈在野哑声道:「她的确算是报复我了。」 报复他当初下毒之仇,报复得他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穆无暇皱眉,听着他这声音,总觉得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这滋味儿可不好受。 「陛下,臣有一事,想请陛下答应。」沈在野看着旁边的人道:「其余人都出去。」 湛卢和徐燕归一顿,都掀帘守在外头,穆无暇挑眉。这两人算是他最心腹之人,连挑眉也要回避,那会是什么事? 「你说。」 「请陛下让先锋营攻城。」沈在野道:「将所有精兵都放进先锋营,从赵国的正门攻城。」 微微一顿,穆无暇皱眉:「朕说过,朕不会攻赵。」 「这是为她好。」沈在野道:「陛下若是相信微臣,不妨照做。」 信得过他吗?穆无暇是很怀疑的,然而看了看他这样子,他还是犹豫地问了一句:「你可否先告诉朕,你的盘算是什么?」 沈在野抿唇,撑起身来,示意他站过来些说。 姜桃花正在好奇沈在野去哪里了。一整天都没有回来,结果就听青苔进来道:「丞相出城了。」 出去了?桃花有些怔愣,算了算时候,似乎也差不多了,只能叹一口气:「出去了就罢了。」 能有这几天的平静。已经是多赚来的了,她也不能当真奢求沈在野就此放弃攻赵。 这一场仗迟早要打。 锣鼓声从城外传来,姜长玦一脸凝重地抱着头盔站在姜桃花面前道:「大魏全力进攻了,生死在此一战,若长玦败了,还请皇姐好生保重。」 桃花心口发紧,捏了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道:「不论胜负,你一定记得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姜长玦笑着应了,然而这应着也没什么用,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天边一片昏黄,桃花在宫楼上看着远处,只听见震天的喊杀声,还有马蹄铁甲的嘶鸣。这次沈在野终于是动真格的了。大军压城,全力进攻,没几日就将国都的城门给打开了。 第三十九章 城门一开,国都基本算是失守。换做别人,定然就撤兵西逃了。然而,姜长玦就有这固执的性子,带着人打巷战,等着后头的援军来,活生生将大魏的兵力拖了两日,当真与援军接上,合力将国都的城门再度关拢。 这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惊心动魄。城门打开不容易,关上更是不容易,但一旦再度关上,大魏的士气就难免低落了下去。 整个国都之中都是血气冲天。无数人的啼哭声笼罩在四周。姜桃花忧心地看着,忍不住摇头:「这天下,要是能不打仗就好了。」 青苔站在她身后,道:「不打仗,怎么守卫国家?」 「国家吗?」桃花叹息:「说到底守卫的还不是自己的皇权。」 这三国之人都是同族,祖上分家,才成鼎立之势,所谓的国家荣辱,在这三国之中,不过就是三方君主的争斗而已。她先前还有要守住赵国的执念,但现在一看这天地无光的厮杀之景,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是,不守赵国,白白送给别人做了属国,怎么想也咽不下这口气。 就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吗? 一场仗打了半个月,双方终于休战了,姜长玦浑身是伤,精神却极好,躺在床上看着她道:「皇姐,大魏要派使臣来谈条件了。」围华纵圾。 他没有让人觉得赵国软弱可欺,哪怕兵力不足,他也把人挡在了国都外头,现在他们肯来谈条件,也是有所忌惮的意思了。 心疼地看着他身上的伤,桃花点头:「你很了不起。」 「皇姐觉得,他们会说什么条件呢?」开心了一会儿,姜长玦又皱了眉:「多半是割地或者给银子吧。」 他抵挡住的也只是这一时,再继续打下去,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赵国一定会被打下来,而大魏也必定元气大伤。但谈不拢的话,吃亏更多的也只会是赵国,所以条款方面,定然要严苛些。 「能休战就是好事。」桃花笑了笑:「至于钱财,能赚回来的。而土地……他们刚吞了吴国的地界,想必不会又求扩疆。但若他们实在有这意愿,你不如把盟约里吴国的地界让给他们。」 「好。」长玦颔首,躺在床上闭了闭眼,心里还是不免忐忑。 结果大魏的使臣过来,态度极好地与赵国使臣商谈,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将上次联盟里的土地给了大魏,再赠送十万白银,即可休战,大魏保证五年之内不再犯赵。 这条件优厚极了,简直算是赵国白捡了便宜。姜长玦听着有些不敢置信,盯着使臣问:「没别的要求了?」 「有。」使臣看了旁边的姜桃花一眼,低声道:「大魏丞相有要求,两国既然重修为好,那便该将和亲的公主送还给他,以示诚意。」 桃花一愣,心里莫名其妙地一动,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盯着那使臣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走到宫殿门口看了看。 外头一片安静,禁卫各司其职,朝中的文武百官还在侧殿候着。整个赵国,好像当真是属于长玦的了。吕氏一派的势力消失殆尽,战火初停百废待兴,瞧着总有些盛世将至的味道。 这是沈在野想要的结果吗?扶了她弟弟上位,清理了朝中的余孽,外力压之,使得赵国举朝上下空前团结,也为长玦争得了威信和声望。 他竟然是这么想的……她还一直没发现,以为他当真是要帮穆无暇统一天下,夺了她的家国。 「皇姐。」长玦担忧地走过来看着她:「你若是不想回去,那我……」 「给我备个马车吧。」桃花笑了笑,侧头看着他道:「我也该去找你姐夫了。」 姜长玦一愣,傻傻地摸了摸脑袋。他想不明白自家皇姐和那沈在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刻是敌人,下一刻又可以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再下一刻,说不定就又敌对了。 「你是真心的吗?」他有些不放心地道:「若只是为了赵国,大可不必。」 「不是。」桃花认真地看着他道:「这次是为我自己,那个人嘴太硬,心又太软,你皇姐欠了他许多东西,得去还。」 「……」这些话长玦也是听不明白的,不过看着她真挚的眼神,他还是命人准备了马车,先送她去沈在野身边。 城门半开,沈在野骑马在外头等着,看见马车出来,脸上也没什么反应,只下马,走上前去将人给抱出来。 「爷。」桃花笑眯眯地勾着他的脖子:「您这是有多想妾身啊?竟然拿这大好山河来换?」 轻哼一声,沈在野板着脸道:「三军面前,你严肃点,现在你只是两国之间友好的纽带而已。」 桃花闭嘴了,直挺挺地躺在他臂弯里,呈纽带状。 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沈在野将她放下,带到了穆无暇面前。 「陛下。」大魏使臣拱手呈上盟约:「赵国已经同意所求。」 「很好。」穆无暇骑在马上,很是正经地转头问身后的人:「各位爱卿可还有什么看法?」 盟约都签下了。还能有什么看法?一众将领都选择了沉默。他们本以为攻下赵国是很容易的,但是经过这半个月的激战才发现,要攻下这地方,大魏也得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得不偿失。 眼下吴国算是全部并入大魏。他们已经算是得到了回报,那这小小赵国……放他休养几年又何妨呢?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国之所以这么难攻下来,是因为先锋营里有沈在野的心腹,他们的战略和部署,赵国里的人一清二楚。 当然,这是沈在野与姜长玦之间的秘密,旁人是不会知道的。大魏的将领有高高在上的自豪感,觉得拿下赵国这样的小国不在话下,所以一定坚持要战,强行阻止反而会引争议,沈在野索性便让他们攻城。 攻完之后,他们自己心里就有杆秤了。 大魏的帝王和丞相对视了一眼,双方都微微颔首。沈在野拉着姜桃花上马,慢悠悠地准备回去拔营。 他们不是偏私。是当真都觉得留赵国在旁边多待几年,也不是坏事,毕竟在形势不稳之时,若无外忧。就必有内患……好吧,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再打下去没什么意思,沈在野也当真不想让怀里这人恨他。 他心里最重的是家国天下,但当身边唯一的人都快没了的时候,江山万里,又有什么意义? 「咱们要回大魏?」桃花问他。 沈在野抱了抱她,声音陡然温柔了下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桃花道:「我想去月宫。」 沈在野:「……」 他这儿深情款款地说着情话,她就不能配合一下?去月宫要怎么去?把她扔上去? 轻哼一声。他从背后搂住了她。大手放在她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上,眼里有些沉痛,却是转瞬即逝。 「拔营要花上些时间。」他道:「你可以趁机跟你师父和长玦好好话别,然后跟我走。」 「爷不是说去哪里都可以吗?」桃花眨眼:「那咱们为什么不能留在赵国?」 微微皱眉,沈在野问她:「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帮你皇弟治理国家,然后让他什么都学不会?」 干笑两声,桃花道:「妾身没那么大的本事的……」 「你放过你自己吧。」深深地看她一眼,沈在野道:「好生过过自己的日子,游山玩水也好,吃喝玩乐也罢,让你自己开心些。」 第四十章 「……」这话听着,她的命可能真的是不长了吧?桃花垂眸,轻笑着应他:「好。」围华叉号。 临行这天,姜长玦亲自出城来送,桃花坐在车辕上看了看四周,问他:「师父呢?」 「师父说,他才不需要跟你道别。」长玦道:「他若是想见你,随时就去了,所以你不用管他。」 这话她听着很耳熟啊,桃花笑了笑:「他总这样,上次送我出嫁也是不来,罢了,总会再见的吧。」 姜长玦点头,看着她进了马车,又看了看旁边的沈在野。 「一路走好。」 沈在野颔首,正要跟着上车,却听见他轻轻喊了一声:「姐夫。」 微微一顿,沈在野笑了,回头朝他拱手,便进了车里。 桃花掀开车窗帘看了看外头,大魏的队伍很长,从赵国城郊一路蔓延到城门口,远处有很多大树,某一棵树上,站着个一身红衣满头银发的人。 说是不送,不还是在的吗?桃花笑了笑,朝那抹身影挥了挥手,然后缩回车厢里,老实地等着上路。 千百眉安静地看着那一长串的队伍启程,银发飞扬,挡住了他的脸。那银发之下是什么表情,没人看得清楚。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去的地方,她选择回去沈在野身边,他也该继续上长白山找药。今生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能再遇见。 他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要是可以的话,这最后一段路,他很想将她留在自己身边,陪着她走完。然而……那小家伙,分明是对沈在野动了心了,他再强留,也没什么意思。 以前教她媚术的时候他常说,一层媚术令人铭记,二层媚术令人倾心,至于那最高的一层境界,可以让人一生一世为你所使。小家伙当时惊讶极了,一直问他该怎么达到最高层。 他没能教她,因为最高那一层,不是摄魂术能办到的,得让那人爱上自己,那就可以让他一生一世为她所使了。她做到了,比他这个师父厉害,而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到不了那境界。 小家伙心里从来就没他的位置。 甩了甩袖子,千百眉潇洒地腾空而起,往赵国国都里隐了去。 在马车上,桃花沉默了一阵子就重新活泼了起来,看着沈在野问:「大魏真的不攻赵了?」 「嗯。」沈在野点头:「五年之内都不会了。」 那就好啊!桃花笑眯眯地道:「那咱们可以回去,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 「你想回相府?」沈在野问。 「不然还能去哪里?」桃花道:「那儿不是您的家吗?」 「那儿只是我的府邸。」看她一眼,沈在野道:「况且里面闲杂人等甚多,我想让徐燕归回去处理。」 微微挑眉,桃花终于问出口:「一直以来,徐燕归都在给你戴绿帽子?」 冷冷地斜了斜她,沈在野道:「你不能换个委婉的说法吗?」 姜桃花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一直以来,徐燕归都在睡你的姬妾吗?」 沈在野:「……」 「我与他是各取所需。」别开头,他道:「拿下了吴国,丞相府里的人便都没用了,回去之后,我会都交给徐燕归处置。」 桃花不说话,撑着下巴看着他。 沈在野双目直视前方,表情镇定,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发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嗯?」桃花挑眉:「为什么无情?」 「那些人好歹都是我名义上的姬妾,我却这样对她们。」忍不住侧头看她一眼,沈在野道:「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坏人?」 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桃花道:「爷什么时候是个好人了?」 「姜桃花。」沈在野不悦地道:「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妾身也是在说正经的。」桃花笑了笑:「爷不管从害人的手段还是对人的态度上来看,都不算个好人。」 抿了抿唇,沈在野冷哼:「我不是个好人,那你还心甘情愿跟我走?」 「妾身跟爷走,不为别的。是因为爷最终还是为着妾身好,将妾身放在了心上。」桃花笑得甜甜的:「人都会自私,妾身也是个很自私的人,爷对别人不好与妾身有什么相干?对妾身好就行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哪里来的那么慈悲的心,去同情别的女人?况且相府后院里的那群人,与沈在野也是各取所需罢了,未必有几个人对他是真心。这样一想,宴席散场也是应当,该对她们负责的,的确是徐燕归。 这一点,沈在野是不是也一早就算计好了? 深吸一口气,沈在野失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低地道:「我以为……」 以为她会幽怨地怪他太过冷血。然后联想他以后会不会对她也同样冷血,最后再与他生了嫌隙,没想到…… 「别以为了。」姜桃花撇嘴,伸手抱着他的腰道:「妾身与爷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就不必搞那些大义凛然的东西了。爷要妾身好好过日子,那您自个儿也得过好了才行。不然妾身身边总是睡着个愁眉苦脸的人,那多影响妾身心情啊?」 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沈在野轻声应她:「好。」 桃花闭眼,觉得他应她这一声多半是有些敷衍的,但没想到,在他应了这声后,他们坐着的马车竟然转了方向,脱离了长长的车队。 「怎么回事?」吓了一跳,桃花连忙掀开车帘看了看。 外头驾车的是湛卢和青苔,前头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后头的车队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就跟早就安排好了的一样。 回头看了沈在野一眼,桃花问:「您打算去哪儿?」 「喜欢桃花吗?」沈在野不答反问。 桃花一愣,想了想,点了点头。围华低划。 身后这人笑了,将她抱在怀里减轻颠簸,然后道:「我也喜欢。」 「……」 脸上一红,桃花呐呐了两声,竟然觉得心口砰砰直跳。傻子,他分明说的是春天开的桃花啊,她心动个什么劲儿! 离开了车队,马车行进得就慢上许多了。一行四个人,遇见风景秀美的地方就停下来歇脚。 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靠着身后的人,桃花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平民装扮,又看了看沈在野身上的黑色袍子,忍不住道:「怎么有一种咱们要归隐山林的感觉?」 「你不乐意?」沈在野挑眉。 桃花摇头:「倒不是不乐意,妾身这不是为爷着想吗?那么多大事,爷当真能撒手不管?」 「与我有什么相干?」沈在野垂眸,一脸平静地道:「陛下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就算我不在,朝中众人也能帮他。」 「那。」看他一眼,桃花问:「吴国的事情呢?」 「……」叹了口气,沈在野捏了捏她的脸:「现在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你想知道什么就随意问,我都会回答你。」 这问题是她很早就想问了的,奈何他一直没让她问出口。桃花笑了笑,伸手就往他胸前的衣裳里摸。沈在野身子一僵,眼神微动:「你这是做什么?」 没理他,桃花专心地掏着东西,终于扯了一条手帕出来。 百春花。 「吴国的习俗,男子都会在春日的时候将百春花带在身上,祈求一年平安。」桃花睨着他道:「爷果然是吴国的人。」 「你一早就知道了?」沈在野挑眉。 「蛛丝马迹太多,妾身还发现不了,就是个傻子。」桃花转头望着前头的山水美景,叹息着道:「可怜了大魏的文武百官了,至今都被您和陛下蒙在鼓里。」 第四十一章 「这天下,有很多种法子可以拿。」沈在野淡淡地跟着她远眺:「皇权的斗争,从来是不讲道理和正义的,能给百姓一个盛世的,就是明君,这是我的看法。」 「所以爷没法儿流芳百世。」姜桃花道:「那妾身就跟着您遗臭万年好了。」 轻笑一声,沈在野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春风吹过来,天气好像已经开始变暖了。 再次上路的时候,桃花差点毒发,还好青苔发现了不对劲,连忙给她喂了解药,又塞了保胎药下去。 躺在沈在野怀里,桃花眉头直皱:「这个月怎么倒是来得更早了?」 青苔红着眼道:「您太累了。」 沈在野心头闷痛,咬牙抱着她,没吭声。桃花伸手回抱着他的脖颈,低笑道:「还没死呢,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做什么?」 「呸呸呸。」青苔连连摇头:「主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好,不说了。」松开沈在野,桃花问:「还有多远才到地方啊?」 「还有三日就到大魏边境了。」青苔道:「再赶两日的路,您就可以好生休息了。」 桃花点头,正想说继续上路,沈在野却道:「在前头找个宅子休息吧,她身子吃不消。」 「是。」青苔应了,与湛卢一起继续驾车。 因着她苍白的脸色,车厢里安静了许久都没说话。姜桃花不甘寂寞地爬起来,捏了捏沈在野的脸:「爷,笑一个?」 勉强勾了勾唇角,沈在野拿下她的手,慢慢地握在自己手里。 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桃花吧唧一口就亲在他的侧脸上,又吧唧一口吻在他的额头:「不是才说了要好生过日子吗?这日子有了您这能夹死蚊子的眉间褶皱,能过得好?」 轻叹了一声,沈在野笑了笑,将她抱在了怀里:「你睡会儿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好。」桃花点头,乖乖地靠在他怀里睡去。 这方圆十里只有一个小镇,镇上没什么宅院,就边儿上有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大宅子。青苔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个柔弱的妇人。一听有孕妇需要休息,连忙便让开了路。 但,桃花和沈在野下车的时候,一看那妇人的脸,就傻眼了。 「太子妃?」 厉氏愣了愣,这称呼已经是许久不曾听见了,一见姜桃花那张脸,整个人就是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门里有人问了一声,见没人答他,便自己走出来看了看。一身简单的白袍,眉目温和了不少,正是当初的太子穆无垠。 姜桃花头皮发麻地看了沈在野一眼,身上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到了这里!沈在野恐怕还不知道她救了太子和太子妃,现在这账要是算起来…… 「久违了。」沈在野扶着桃花看着那人,笑了笑道:「别来无恙。」 穆无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将厉氏护在身后,厉氏一愣,看了他一眼,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穆无垠抿唇问。 桃花伸手就捂住了沈在野的眼睛,然后道:「我们这是不小心撞了梦境了,这就走!」 哭笑不得地拿下她的手,沈在野道:「你要挡也该早点,现在我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穆无垠皱眉,分外的莫名其妙。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要杀他的,一个是救了他与厉氏性命的,现在竟然一起出现在了他面前,是怎么个意思? 「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沈在野看着桃花问。 桃花干笑两声,道:「就是爷看见的这样,太子没死,只是安安稳稳过普通百姓的日子了,这没什么吧?」 轻哼一声,沈在野转头看向穆无垠,眼神幽深地道:「能过寻常百姓的日子,的确是好事。」 穆无垠脸色有点发青。 他最开始其实是不甘心的,然而到了这里,厉氏一直劝他安心过日子,能帮他的人也统统都断了联系,无奈之下,他只能忘记前尘往事,当个平民百姓。 现在看见沈在野,他也还是有些恨意的。然而,看了看姜桃花的肚子,他皱眉:「你怀孕了?」 有这么明显了吗?桃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应道:「是啊,正在赶路,想找地方休息的,不知怎么就找到了这里。」 「……进来吧。」穆无垠道:「别站在外头了。」 厉氏一顿,垂了眼眸就去准备茶水。桃花拉了拉沈在野的衣袖,后者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进去了。 这院子是穆无垠当初给桃花买的,看起来很大,却一个仆人都没有,什么事都是厉氏在做。厉氏也变了不少,没了以前的刻薄,看起来温柔又贤惠。 桃花一度担心厉氏是不是还记恨她,毕竟她都恨得想杀了自个儿。但是目光跟她对上的时候,桃花发现厉氏的眼里没有恨意,竟然有些沧桑和无奈。 她也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看起来却像是大了一轮,眉目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愁苦。是日子过得太苦了?桃花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屋子里的摆件都是上好的精品,并不清苦。 厉氏放下茶杯就朝众人微微屈膝,然后便退了出去。穆无垠看了她两眼,转回头来看着他们道:「听闻大魏攻赵了,你们两人倒还能这样平平静静地在一起。着实让我佩服。」 沈在野看着他道:「殿下如今能这么镇定地面对我夫妻二人,也着实让沈某佩服。」 本以为他还会有很多不甘心的,对他该恨。对姜桃花或许是爱恨两全,但半年多不见,穆无垠好像已经变了一个人了,变得温和又沉稳,眸子里再也没了那股子傲气和不羁。 是将往事都放下了? 扫了姜桃花的肚子一眼,穆无垠抿唇:「事到如今,我再挣扎也是无用,何不看开些?她心里从来就只有你,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 要不是她,自己和厉氏捡不回性命,他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的平静日子过。虽然有时候会怀念高高在上的感觉,但现在。一个宅子两个人,倒也清净自在,开个铺子给人打理。有银两来源,也饿不死。比起在宫里尔虞我诈,这也不失为一种逍遥。 轻轻松了口气。桃花道:「殿下能这样想,余生自会安稳无忧。」 「这次我会听你的话了。」穆无垠轻笑:「以前不听,吃的亏也是太大。」 桃花跟着他一笑,看他的眼神也知道,这人已经对自己释怀了,他们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两日。 「这宅子里什么都不多,房间倒是多的。」穆无垠道:「你们要休息,我便让厉氏收拾几间屋子出来。」 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沈在野一眼:「如今我已经是平民,丞相不会还想算计我吧?」 「殿下多虑。」沈在野道:「沈某先前不过是帮殿下离开不适合殿下的位子罢了,如今殿下过得安稳,沈某又如何还会为难?」 瞧瞧这不要脸的,夺人家太子之位也能说得这么有道理的样子。桃花腹诽两句,朝穆无垠颔首之后,便带着青苔等人出去,去找厉氏安排房间。 「妾身还有个问题想问。」走在路上,桃花突然看着旁边的人道:「爷是当真不知道妾身给太子安排退路之事吗?」 当时觉得天衣无缝,可现在回想,他看见穆无垠竟然一点也不激动,那就十有八九是一早便听见了消息。 可是,奇怪的是,按照他这种斩草除根的性子,竟然没有派人来暗杀? 沈在野勾唇,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给他安排后路?因为他对你有恩?」 第四十二章 桃花一顿,眼睛眨啊眨的,犹豫了许久才道:「有恩是一部分,还有点私心。」 「哦?」步子停了下来,沈在野眼神幽深地看着她,伸手就抵在旁边的墙上,将她圈在臂弯里:「什么私心?说来听听?」 轻咳两声,桃花有些不自在地道:「说出来爷别觉得蠢就行,妾身当时觉得爷身上罪孽太深,能替爷积点福报也是好的。」 心口微动,沈在野的目光瞬间变得很柔和,带着点点星光的雀跃,看着她道:「这不是蠢,你做得很好。」 「那爷又是为什么放过了他?」也不用问第一个问题了,直接问这个原因才是。 收回自己的手,沈在野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淡淡地道:「因为你欠了他的恩,不报心里不安,而我当时欠了你,所以为了让你心安,便放过他了。」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就是沈大爷不想让她欠别的男人恩情,然后惦记一辈子。 桃花感动地点头:「爷原来还是有良心的!」 刚还正感动呢,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又恼了:「你能不能说好听点?」 什么叫原来还是有良心的?敢情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一直没良心的? 缩了缩脖子,桃花冥思苦想了许久,却想不出个好听的说法,看得沈在野又气又笑,一把就将她抱起来,惹得她一声惊呼。两人正打闹呢,往前走两步却就碰见了厉氏。围团助弟。 看着他们这模样,厉氏是吓了一跳的。在她的印象里,沈在野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跟他说话都有些让人害怕,却没想到……能有这样的一面。 「房间准备好了。」垂了眸子,厉氏道:「请跟我来。」 拍拍沈在野示意他放自己下去,桃花几步追上厉氏,好奇地问她:「这宅子这么大,怎么不请点下人?什么都是你亲自来做?」 看她一眼,厉氏道:「我觉得挺好的,有事做,日子才不会无聊。」 其实,是因为有下人把事情都做完的话,穆无垠就更不会搭理她了,没下人挺好的,他吃饭、穿衣、做什么都是自己来伺候,每天有很多的时候会见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当真爱上她了呢? 她不怕同他一起死,也想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既然活下来了,她是希望他能认真看看自己、喜欢自己的。 谁知道,命运弄人,竟然在这里又遇见了姜桃花。 这人,是穆无垠命里的劫数。她本以为他可以躲掉的,没想到终究还是难逃。她是该很讨厌这个人的,然而命都是她救的,连讨厌都不能够。 她现在只有一种无力感,不管做什么都赢不了这个女人的无力感。 「这样啊。」桃花点头:「那这两日就让青苔帮帮忙吧,你也不用太在意我们,继续跟殿下过往常一样的日子就好。」 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厉氏点头,将他们引到房间,便转身离开了。 「爷,您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在椅子上坐下,桃花一脸八婆样儿地拉着他的袖子道:「厉氏和太子之间好像有点奇怪。」 不悦地看她一眼,沈在野先把药拿了出来,接过青苔递来的水,给她塞了下去,然后才道:「人家有事,与你何干?我们不过是在这里歇脚的。」 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桃花道:「您别这样冷漠啊,路途无趣,好不容易遇见个有意思的事,爷不如跟妾身打个赌?」 「赌什么?」沈在野无奈地从了。 「就赌太子对厉氏是何种感情如何?」桃花嘿嘿笑道:「输了的人,给十两银子。」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沈在野道:「你管人家的闲事也就罢了,能不能赌点有意思的东西?十两银子有什么用?」 「这不是小赌怡情么?」撇了撇嘴,桃花道:「那赌一个要求?答应了就必须做到的那种。」 「好。」沈在野点头:「你觉得太子对厉氏是什么感情?」 桃花眯眼道:「喜欢。」 「那我就赌不喜欢吧。」沈在野道:「太子与厉氏在一起也这么多年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应该已经是一种习惯。离不开她。但也未必将她当真放在了心上。」 男人毕竟还是了解男人的,看穆无垠以前会对桃花用情那么深就知道,他心里是空的,塞了个桃花进去就满满当当。哪里还有厉氏的位置? 桃花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跟只小老鼠似的,奸诈地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这两日没事做。咱们就可以观察观察。」 「你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回事。」沈在野拎着她就塞到床上去,盖好被子好:「等你歇好了,肚子不痛了再说!」 眨眨眼,桃花老实了,乖乖地躺好休息。 她瓶子里的药只有十颗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命运究竟会如何,不趁着还活着的时候让它多看看人间百事,那到了地下,它怪自己怎么办? 沈在野猜的情况其实是没错的,厉氏跟在穆无垠身边多年,一直与他没怎么亲近,就连新婚之夜,也因着她太紧张,惹了他不快,之后就再也没宠幸过她。 对穆无垠来说,厉氏是一个管理后院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她背后的势力能帮到他,但她本身这个人,他是不喜欢的。比起这种刻板又严苛的女人,是个男人都喜欢姜桃花那样的风情万种柔弱可爱,所以当时的穆无垠,其实是想过要是有机会,就让桃花取代厉氏的。 但是没想到,一场繁华之后,最后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的,还是只有厉氏一人。 穆无垠觉得有些奇怪,他尚且这样不甘心,厉氏为什么一点都不抱怨呢?竟然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隐居于此,过粗茶淡饭的日子,还忙里忙外地照顾他。 弄不清原因,又对女人失去了信任,完全没有安全感的穆无垠在作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还,冷着厉氏,甚至在外头带过女人回来,就看她什么时候能忍不住离开。 这种想法和行为是幼稚的、无理的、作死的,可偏了巧,像穆无垠这样的男人,都容易遇见一个无怨无悔为他付出的女人,厉氏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半年岁月里,厉氏苍老了,成了姜桃花等人现在看见的这种模样。 穆无垠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见她如此,心里还是有动容的,遣散了收进院子里的姬妾,打算跟她一人好好过。厉氏也是在这时候看见了曙光,觉得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姜桃花却又出现了。 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脸,厉氏苦笑,她不过双十年华,容颜已经憔悴至此,凭什么觉得还能留住自己丈夫的心呢?本以为还能拖些时候,可是…… 起身出门看了看,穆无垠的房间里没人,厉氏抿唇,往外走几步,果然就在姜桃花的院子里瞧见了他。 「你好些了?」穆无垠看着桃花问。 桃花点头:「多谢太子。」 「我已经不是什么太子了。」穆无垠轻笑:「你还是叫我穆公子吧。」 点点头,桃花眼角的余光一扫,就看见了后头的厉氏。正想招手让她过来说话,却见她直接转身走了。 「哎?」手僵在半空,桃花眨眨眼,看向穆无垠。 穆无垠也看见厉氏了,只皱了皱眉,心想她一贯不太喜欢桃花,看见了回避也是正常,于是也就没放在心上。 「穆公子,今日坐在这儿,我其实是有话想问的。」看了看厉氏远去的背影,桃花八卦地开口:「您喜欢令夫人吗?」 第四十三章 嗯?微微一愣,穆无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换个问的方式。」桃花坐直了身子:「您会在意她的心情吗?」 在意她的心情?穆无垠问:「在意的话,就是喜欢吗?」 桃花点头。 穆无垠皱了眉,别开头道:「那便是喜欢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雀跃地欢呼一声,桃花立马回头朝屋子里道:「爷,你输了!」 沈在野应声出来,有些意外地看穆无垠一眼,然后走到桃花身边道:「你这算是耍赖,哪有这样判断的?你也在意青苔的心情,难不成就是喜欢她?」 眨眨眼,桃花回头看向穆无垠:「其实喜不喜欢一个人,自己当真不知道吗?」 穆无垠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两人在拿自己打赌,当即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她在我身边太久了。」围台夹号。 在一起久了,感情是很容易模糊的。再说,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日子还不是一样要过吗? 想想好像也是,桃花扭身过去就开始当真耍赖了:「打赌又没说必须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这怎么也得算爷输!」 「好好好。」沈在野叹息:「我让你一步,可好?」 大魏丞相沈在野,也有让人一步的时候。穆无垠看得唏嘘,感情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吧? 那现在的厉氏变了这么多,是不是也是因为当真爱他? 这样想着,穆无垠便起身,看着面前这两人道:「我先离开片刻。」 「好。」猜也知道他要去找厉氏,桃花点头,看着他出了院子,然后就抱着沈在野的腰继续撒娇:「爷最好了!」 沈在野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将人搂着进屋去。 穆无垠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里,瞧了瞧没人,便又往厉氏的房间走,本来心里还有些奇怪的喜悦感。但一看见屋子里的场景,穆无垠就傻了。围台豆亡。 厉氏正在收拾包袱,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看起来灰蒙蒙的。正转身要拿旁边的衣裳。却看见门口站了个人,当即吓了一跳。 「……您在这里做什么?」 穆无垠没回答她,走进来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沉声道:「你想去哪里?」 抿了抿唇。厉氏苦笑着捏着自己的头发递到他面前:「爷您看,妾身有白头发了。」 微微一震,穆无垠低头。那一束黑色里夹杂着的灰蒙蒙的东西,竟然当真是白发! 「怎么会这样?」皱眉看了看她。穆无垠想了想道:「最近是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原来是衰老了。」 可是,她才多少岁,怎么就至于早生华发?也没什么事让她忧心的吧,难不成是没吃好没睡好? 听着他的话,厉氏眼神更黯,低头道:「的确是衰老了,模样也丑了许多,爷向来喜欢美艳动人的女子,妾身继续留在您身边,也是膈应,想着不如就走了。」 「走?」穆无垠愣了:「你能往哪里走?」 厉氏一家被牵连,早就流放了,除了这里,她在别处是再也没有家的了。 「爷不用担心。」厉氏道:「妾身还有远房亲戚,去她们那边过完下半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心里有些恼,穆无垠不高兴地道:「你这是宁愿寄人篱下,也不愿陪我过下去?」 怎么过?用这一般模样陪他过?厉氏眼眶都红了,他是早晚会厌弃她的,哪怕因为一时同情,留她在这里,早晚也会迎更多年轻漂亮的女子进门,她就得继续当他的管家,跟以前一样,孤独地守着一个院子,等着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还不如趁着现在他心里尚念着自己两分好的时候,赶紧离开。 「爷有很多人来陪。」垂了眸子,厉氏道:「反正您最喜欢的那位,已经不可能回到您身边了,其余的人,谁陪都是一样。」 「你还是在意姜桃花?」穆无垠抿唇:「她现在已经有了归宿,而且过得很好。你也说她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那你还计较她做什么?」 「不是计较。」厉氏摇头:「妾身只是累了。」 挣扎这么多年也进不去这人心里,努力这么久好不容易让他对自己有了些好感,但还比不上人家挺着肚子路过一次。他心里分明是还有姜桃花的,只要有,那她就怎么都进不去。若是以前的容貌也就罢了,现在…… 变丑的女人都是不自信的,厉氏勉强笑了笑,从他手里拿过东西,继续收拾。 穆无垠与她认识这么久,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她卑微进尘埃里,所以从未尝试过他来给她说软话。眼睁睁地看着她收拾东西离开,穆无垠在后头跟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留吗?可是刚刚他的话已经是挽留的意思了,她不听啊。要让她走吗?她这样去亲戚家,真的不会被欺负吗? 一路走到门口,厉氏回头看了他一眼,安静地等了等。 穆无垠皱着眉,犹豫了许久才问:「你身上的银子带够了吗?」 「带够了。」轻笑一声,厉氏朝他行了个大礼,再起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桃花和沈在野吃晚饭的时候,没看见另外两个人,让青苔去找,才发现人在门口蹲着。 「穆公子这是怎么了?」好奇地看了看他,姜桃花有点意外。穆无垠蹲在门口,看起来像是没了家的孩子一样,可又有些气鼓鼓的,像在跟谁赌气。 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沈在野也有些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她走了。」穆无垠闷声道:「说去亲戚家住了。」 「厉氏?」桃花挑眉,看他一眼:「您既然舍不得,做什么不去追?」 「我……」穆无垠有些无奈:「我追上她能说什么呢?她去意已决。」 连连摇头,桃花道:「这就是您不了解女人了,她说要走的时候,哪怕在您面前多停顿了一瞬,您都该毫不犹豫地拉住她,强硬地不让她走!」 怔愣地回头看她一眼,穆无垠问:「你怎么知道她停顿了?」 「很难猜吗?」桃花道:「一个喜欢您的女人,怎么会离开得那么洒脱?心里定然是想着您来留住她的。可您……看样子是没挽留。」 颇为懊恼地扔了手里的石头,穆无垠抿唇道:「我就是想留她的意思,她还看不出来?」 「有些话要直接说出来才行,总让人猜,人家也是很容易多想的。」桃花一本正经地道:「身为男儿,就该有话直说,喜欢哪个姑娘就明明白白告诉人家,然后把人家留住。您说您,不态度诚恳地去留,现在在这儿懊恼又有什么用?」 有些恍然,穆无垠起身就往屋子里冲,没一会儿就提了个包袱出来,对他们道:「她走了许久了,我追她回来可能会很晚,要在外头过夜了,你们两个在这宅子里自便吧。」 说罢,卷起一阵风就跑得没了影。 沈在野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侧头,盯着旁边的人。 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桃花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怎么?」 「从和风舞第一眼见你开始,我好像就看上你了。」沈在野很是认真地道:「所以以后,你都留在我身边,莫要离开了吧。」 姜桃花:「……」 心里微动,有些甜还有些酸,她别开头,呐呐地道:「爷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不是你方才说的么?」沈在野道:「身为男儿,就该有话直说。」 ……倒是把这句话给听进去了? 第四十四章 桃花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脸,盯着他道:「原来爷也是个好色之人。」 「什么意思?」 「您不是说在和风舞第一眼就看上妾身了吗?」桃花道:「这第一眼,难不成不是看长得好不好看?」 沈在野顿了顿,很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你装晕的样子傻得有些好笑罢了,至于容貌。倒是没看清楚。」 姜桃花:「……」 怎么就傻了?她当时那么机灵来着! 「你呢?」沈在野问:「你什么时候对我动的心?」 以前闷不吭声的,从来不表露心迹。这一旦说开了,倒是够直接的。桃花眼神飘忽了好一会儿,才道:「妾身不记得了。」 眯了眯眼,沈在野不高兴了:「什么叫不记得?」 「是当真不记得了。」桃花道:「先前是一直觉得您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跟着您有肉吃,后来……就习惯了跟着您了。」 这答案可真不能让人满意,沈在野抬头望了望天,感叹地道:「原来在这感情上头。我还是输了你一局。」 先动心的竟然是他。 「有什么要紧?」桃花撇嘴:「妾身输您那么多次。您还一次都不想让妾身赢了?」围台见亡。 低笑一声,沈在野伸手拥住她,抵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一次赢了,我这一辈子便都是你的了。」 开心地笑了笑。桃花伸手抱住他,微微红了眼。 这一辈子要是能更长些就好了。 穆无垠也不知道最后追上厉氏没有,这两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总之第二天他们继续上路的时候。这宅院的主人还没回来。 「看样子没办法道别了。」桃花唏嘘:「好不容易这么有缘遇上。」 「道别有什么意思。」坐上车,沈在野拿了柔软的毯子给她垫好,低声道:「各自都有各自的日子,山长水远,江湖不见最好。」 这一次不见,以后就是当真不能再见了吧?桃花笑了笑,双手合十,真诚地祝愿这夫妻两人能和和美美过完下半生。 四人继续赶路,桃花的身子状况好了不少,一路上又是能说能笑的了,而且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一路上停停走走,倒是多花了几日才到他们想到的地方。 「这是哪里啊?」站在一个山头上,桃花看了看满山的桃树,花还没开呢。 「你跟我来。」沈在野伸手拉住她就往山里带。 桃花好奇地跟着,穿过几条小径,满心欢喜地以为会看见一处幽静别致的农家小院。 结果,她看见了一座大宅子。没错,就是那种红墙黄瓦,看起来像官邸的大宅子,巍峨地耸立在一片桃林之间。 桃花:「……」 「不喜欢吗?」沈在野挑眉,打量了那宅子两眼:「修得还不错啊。」 「爷。」桃花有点崩溃:「您不觉得在这种地方修这种宅子,很格格不入吗?」 「还好,大魏国都的行宫外头,就有这么一片桃树,桃花映着红墙黄瓦,看起来倒是好看。」沈在野很认真地道:「而且这种宅子住起来很舒服,不信你进去试试。」 哭笑不得,桃花很抗拒:「妾身想要个篱笆小院!」 「那太简陋了,山里湿气也重。」沈在野皱眉:「你这身子,还是好生养着吧。」 说罢,直接将她抱起来,强行带进了宅院里。 桃花选择了沉默,她怎么忘记了,沈在野不是个好官啊!要是把他的金库偷了,里头的银两怕是比赵国那几个官员加起来的还要多!这样的人,哪里肯清贫度日? 气鼓鼓地在窗户边蹲着,桃花跟只炸了毛的猫咪一样,看着窗外的桃树,闷声不吭。 沈在野捏了根发簪来插在她头上,然后道:「先吃饭。」 「这里跟相府有什么区别啊?」桃花沮丧极了:「一院子的下人,高墙大院,就是外头的环境变了变罢了!」 「不好吗?」沈在野道:「该有的区别都有了,这里不会有人来找我做事,也没有一院子不消停的女人,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也不是不好。」闷闷地看他一眼,桃花伸手比划:「但妾身的想象里,这里应该有一个寻常的院落,没有别人,只有你我两人,然后早上看个日出,晚上看个日落什么的,不是很好吗?」 「主子。」青苔垮了脸:「只能有您两个人,那奴婢怎么办?」 看她一眼,桃花眯了眯眼:「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自然是该嫁人去。」 嫁人?青苔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奴婢还是喜欢跟着主子。」 「你喜欢跟着就跟着吧,反正这宅子也大。」叹了口气,桃花认命了,想了想,正正经经地问了沈在野一声:「有产婆吗?」 沈在野一顿,神色微紧,点了点头道:「大魏最好的几个产婆一早就让人送过来了,这院子里大夫、医女、接生婆,什么都有。」 「好。」桃花笑了笑:「那我也就放心了。」 看了看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沈在野闭了闭眼,情绪瞬间就有些低沉。姜桃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恢复了活泼的样子,开始拉着他在这宅子里四处看。 这宅子是沈在野很早之前就为自己准备的,想着总有一天能用得上。只是,这宅子外头本来是用假山石布满阵法,以阻止外人进来的,现在却变成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等春天到了,一定会很好看吧。 「爷。」摸了摸刚刚被戴在自己头上的簪子,桃花好奇地拔下来看了看:「您送这个给妾身做什么?」 一支白玉簪子,瞧着有些眼熟,却格外秀气,看是羊脂白玉,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是珍宝轩前不久上的货。」沈在野一本正经地道:「最贵的一支。」 哈?桃花有点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结果抬头一看,就看见了他头上簪着的、她曾经买来送他的那一支白玉簪。 一瞬间,聪慧的桃花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了然地点头,抱着沈在野的胳膊就一堆好话送上去:「爷真是太有心了,妾身很喜欢!」 沈大爷听得很满意,看她的目光也温柔了不少,低声道:「这一对白玉簪,算是天下独有。」 心虚地点头,桃花就没好意思告诉他她以前还送过徐燕归一支白玉簪,估计这位大爷知道,就得翻了天。 不过他竟然会有这种小心思,倒是……挺让人觉得意外的。 意外又愉悦。 几人都在这宅子里安顿下来了,桃花终于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靠出卖色相就能混吃等死的好日子。 只是,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不管沈在野寻什么方子找什么药材,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身子却是越来越瘦。 沈在野很着急,整个人就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只有守在桃花身边的时候能暂时压住脾气,温和地让她吃饭睡觉。 这天喝完药,桃花拉了拉沈在野的袖子,笑着问他:「这都三月份了,桃花怎么还不开?」 沈在野脸色有些不好看,将她搂在怀里,看着外头道:「大概是这山里太冷了,所以还有两个月才开吧。」 桃花点头:「那我等着。」 解药的瓶子在青苔那里,沈在野一直没敢去看到底还剩多少,直到有一天醒来的时候,觉得心里疼得发紧,他才起身去问了问青苔。 青苔眼睛通红,没敢去桃花跟前伺候,看着沈在野,也只能道:「爷再好生陪陪主子吧。」 瞳孔微缩,沈在野伸手拿过旁边放着的瓶子看了看。 空空如也。 五月份了,这山里却像是刚到春天一样,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带了不少桃花的花瓣。 第四十五章 姜桃花靠在床边看着,手轻轻捂着自己硕大的肚子,低声道:「爷,可以看桃花了。」 「你这样子不能出去。」沈在野抿唇:「若是想看,我替你摘进来。」 「摘进来的有什么意思?」桃花扁嘴:「好不容易住在了桃花山,您就不能让妾身亲眼看看漫山遍野的桃红色是什么样子的?」 看了看她的脸色,沈在野很是犹豫,姜桃花却一贯有办法让他答应——抱住他,撒娇! 「好。」喉咙莫名的有些发紧,沈在野将她抱了起来,手掌触碰到她身上的骨头,眼里忍不住红了一片。 「父皇给我们取名字的时候,可偏心了。」抱着他的脖颈,桃花笑道:「皇姐出生的时候,他翻了许久的书,取了‘素蘅’二字,长玦出生的时候,因为是唯一的皇子,他也花了点心思。」 「只有我,是他觉得宫里的桃花开得好,顺口取的。」 抱紧了她,沈在野低声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也很喜欢,不为别的,就因为桃花跟我一样好看。」嬉笑着说了一句,两人也刚好跨出大门,她转头,就看见了满山盛开的桃花。 「开得真是时候。」笑了笑,桃花伸手接住风吹来的花瓣,低声道:「不过,爷以后,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心口猛地一揪,沈在野抱着她,半跪在地上,好半天才声音沙哑地道:「不住这里,我又能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都好。」桃花眯着眼睛笑:「爷在这里,太孤单了。」 别的地方还好。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叫他日夜看着,她觉得心疼。围木阵划。 固执地摇了摇头,沈在野道:「离开了这里,我才是这天下最孤单的人。」 他想在这里一直陪着她,哪怕她没了呼吸。长眠于此,他也想继续陪着她。经过这么多事情两个人才在一起,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跟她分开。 桃花失笑,叹了口气正想说话,脸色却是一白。 疼痛如约而至。没有解药的时候,蛊毒疼起来就如万蚁噬心,这种感觉熟悉又让她觉得恐惧,只能死死地抓着沈在野的手,咬牙不敢喊出声来。 这老天爷是不是也姓吕?为什么就连死也要让她这么痛苦呢? 刚开始还能挺住,但浑身痉挛起来,连着肚子一起痛的时候,桃花哭了,趁着还有力气说话。连忙把沈在野推开:「去找大夫跟医女,说不定会早产……」 沈在野回头就让远处的湛卢去了,桃花咬牙:「你也别在这里留着!走!」 「不要。」沈在野抿唇,将她抱在怀里,伸了胳膊让她咬着,手也任由她掐着,红着双眼道:「你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推开我。」 这么狼狈的样子,他也要看?桃花埋头在他怀里,疼得忍不住低吼。像受伤的猫咪,声嘶力竭。 无所不能的沈在野,这会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她,手足无措地想减轻她的痛苦,然而却是徒劳。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桃花感觉天上好像下雨了,雨水一颗颗地砸在她的脸上。有些温热,瞬间又冰凉。 「怎么办……」努力保持清醒,桃花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我这是要流产,还是要早产啊?疼得太过,它会不会也受不了?」 大夫和医女已经来了,围着这两个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桃花疼得头晕目眩,眼角余光看见他们,连忙道:「快想办法,救救我的孩子!」 医女上前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她的身下,忐忑地对沈在野道:「主子,把夫人抱进去吧,可能是要生了。」 沈在野一顿,抱起桃花便起身,大步回去院子里。但他一点也不着急,把她放在床边,双目很是温和地看着她。 「爷不想要这个孩子?」看着他这表情,桃花勉强问了一句。 「我只想要你。」 没了她,他也不会活太久,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就得去寻她,若留个孩子下来,谁来照顾? 桃花笑得泪水涟涟:「爷还记得在穆无垠夫妇那里打的赌吗?是妾身赢了。」 「……」沈在野没吭声。 「当时……我们说好的,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必须做到。」深吸一口气,桃花眼睛里突然有精神了不少,抓着他的手道:「妾身最后一个要求,若这孩子能活,爷伴它一世平安喜乐。若它不能活,爷也要自己活着。再遇见装晕很傻,让您动心的姑娘,就跟她好好过完一辈子。」 心头大痛,沈在野咬牙:「做不到!」 桃花皱眉,想说不带这样耍赖的,结果这一席话已经是用掉了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瞬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夫人!」医女和接生婆连忙将沈在野推开,掐人中的掐人中,给参片的给参片,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有丫鬟来劝沈在野:「爷先出去吧。」 沈在野没动,就站在床边不远的位置,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 众人都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随他去。 青苔蹲在门口哭够了才进来,看着床上自家主子紧皱的眉头,却忍不住又要掉眼泪。蛊毒发作有多痛苦,她是知道的,一般到后来,主子都会直接昏迷,人事不省。然而这一次,主子在挣扎,拼了命地都想醒过来,把这孩子生完。 前些日子她就预料到了今日,所以悄悄地把她叫到跟前,低声道:「要是毒发的时候,孩子能保住的话,你们就尽全力保住孩子,我反正是要死的。」 「主子……」青苔咬牙:「奴婢肯定是要想法子先保您的。」 「傻不傻?」桃花摇头:「你保我一人,说不定就是三条性命一起没了,但保了这孩子,死的就只是我一人。」 什么三人啊,一人的,青苔那时候听不明白,但是刚刚看见相爷的模样的时候,她突然就知道了。 主子是想用这孩子,撑着相爷好好过下去,为此,她哪怕疼得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也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见过自家主子很多次拼命的时候,为了生存,亦或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她都会拼尽全力,那小模样看着让人觉得这世上真是有很多事可以努力,朝气蓬勃。 然而青苔还没见过姜桃花像现在这样拼命的时候,压着黑白无常的脚步,想留个孩子给自己的丈夫。以往做什么事,她都会记得给自己留退路,然而这一次,她就是直接奔着死去的,看着让她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啊!」被痛醒了,桃花终于睁开了眼,大口喘着气,蛊毒的疼痛好像消退了些,也不知道下一波是什么时候来,她连忙抓着身边的接生婆道:「快,告诉我怎么生。」 接生婆被这架势吓着了,手都有些抖,饶是接生过很多次,也没遇见过这种要在阎王那儿抢孩子的女人,而且……她的脸色难看得,已经像个死人了。 「你别紧张!」桃花安抚她:「深呼吸,来,吸气,呼气……然后告诉我,怎么生?」 旁边的几个接生婆都哭笑不得,看着她道:「夫人这不是懂吗?就是您方才说的那样,羊水已经破了,您深呼吸,顺着小的们手的力道,用力。」 乖乖地照做,桃花脸色发青,本来想咬着东西不吭声的,然而阵痛简直比蛊毒还可怕,她按捺不住,还是叫唤起来。 沈在野听得站不住,想走过去,床边又全是人,忍不住就暴怒了:「都给我让开!」 青苔皱眉挡在他面前:「您过来也帮不上忙,就在旁边等着吧。」 第四十六章 这还是她头一次敢这么跟沈在野说话,也是情急得没有办法了。主子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孩子生下来,他要是胡来,岂不是让主子走得都不安心? 沈在野瞪她,青苔也壮着胆子顶着,一步不让。正在对峙呢,却听得背后众人齐声惊呼:「出来了!」 桃花已经没喊了。但也没听见婴儿的啼哭声。青苔心里一凉,慢慢地回头。沈在野也是一僵,抬头朝床上看过去。 几个接生婆拥着个孩子,正在剪脐带,可那孩子浑身都是青紫色,像是个死胎一样。不哭也不叫。 「这……」经验老到的接生婆也慌了,要不是眉目还是个婴儿的模样,她们当真得以为生了个妖怪出来! 而且,初生的婴儿不哭,那就……多半是死的了。 「节哀。」接生婆小心翼翼地对床边的沈在野道:「这孩子。」 「拿来。」沈在野伸手。 还没洗澡,初生子身上脏兮兮的,接生婆还是拿个东西包着。再递给了他。沈在野低头看了看这小家伙,闭着眼,一声不吭,跟她床上躺着的母亲一模一样。 是个女儿。 心里微微一软,沈在野伸手拍了拍她,算是……送她一路好走吧。 结果,这一拍。怀里的小家伙「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接着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就响彻整个宅院,惊得沈在野差点就把她丢出去了。 青苔大喜,又哭又笑,连忙把孩子接过来看了看。高兴得直跺脚:「活了活了!」围讨斤亡。 沈在野一怔,眼睛一亮,连忙低头去看床上的桃花。 孩子都能活,那她呢? 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像是燃尽了的蜡烛,面色枯槁,半点没了生气。 瞳孔微缩,沈在野连忙拉起她的手,却发现触手冰凉,如同握着冬日里的柴火一样,瘦削又干燥。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旁边的医女犹豫了许久,想上去给她诊个脉,却被沈在野拦住了。 「你们都出去吧。」沈在野道:「我陪着她。」 「爷?」青苔有些慌,抱了婴儿站在他旁边道:「您不先给小姐取个名字吗?」 「等她母亲醒来取吧。」温柔地将她的鬓发别在耳后,沈在野头也没转,声音很轻地道:「若是她母亲醒不过来了,你们便抱着她去找皇上,让皇上一定要好好翻书,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 「……」有种不好的预感,青苔皱紧了眉,她以为沈在野这样的人,是不会痴心到要随主子去的,所以只要孩子生下来,让他有个台阶,他应该是会如主子所愿好好活着,将孩子养大的。 结果,他连看都不多看这孩子一眼。 这该怎么办? 见屋子里的人都僵硬着不动,沈在野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将桃花抱起来往外走。 怀里的人没有温度,也没有呼吸和心跳,沈在野装作没有感觉到,将她抱到了花瓣落得最多的地方,再将她放下来,自己靠在树干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这里风一吹,就跟下桃花雨一样,我猜你也会喜欢。」低笑出声,沈在野喃喃道:「只是山里比外头冷,花开得终究是晚了,不然你还可以在这林子里跑来跑去,想爬树的话,只要我在,你就可以爬。」 「你该再等等的。」 风吹过来,卷了他们满脸满身的花瓣,迷了人的眼睛,沈在野笑了笑,拥紧怀里的人:「现在,你也得等我,走慢一点。」 等看完这一场花雨,他得亲手将她葬在这里,不然没个亲人送葬,孤独上路,来世也会孤身一人。而那之后,他再去追她,也是来得及的。 沈在野的心里有家国天下,有万里江山,要是在一年半之前,有人对他说,你会给一个女人殉情,他定然是觉得那人有病的。 他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该做的事情也有很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然而,真正等到这个时候,感受着怀里的人一点点冰冷下去,他发现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没什么意义了,做来有什么用?她再也不会回来,他身边也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傻子,总是跟他顶嘴,也总喜欢一开门就抱住他,会做桃花饼,笑起来盈盈动充满算计,睡着的时候毫无戒备,可爱极了。 他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如果是黄泉,那也去吧。 湛卢站在远处,七尺男儿,本是不应该落泪的,但瞧着这场景,还是忍不住跟着抹了眼睛。上天真的不能眷顾这两个人一次吗?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换不回来一个花好月圆? 天黑了又亮,满山的桃花在一夕之间,全部被风吹落,铺满天地。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沈在野垂眸,将怀里的人抱了起来。 就算他再抗拒,心里也是明白桃花已经去了,所以在抱她的时候,他已经想过她的身子会很僵硬。 然而,伸手一搂,竟然是软的。 怔了怔,沈在野有些傻了,低头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桃花瓣吹得太多,她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血色。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身在西深吸一口气,再屏住,将头低下去听了听。 微弱的呼吸声,伴随着心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心像是要跳出喉咙,沈在野咬牙,立马抱着人往宅子的方向跑,被压了一宿的腿有些麻,来不及适应主人的动作,直接就朝前摔了下去!他一惊,在空中飞快地换了方向,把人护在怀里,然后重重地摔进一堆花瓣之中。 「主子!」湛卢和青苔都连忙赶了过来,湛卢扶起沈在野,青苔想接自家主子,却见相爷死死将人护着,不肯给她。 「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两个人,就好奇地看着沈在野小心翼翼地听着怀里的人的动静,然后继续跟疯了一样地往前跑。 他们都以为相爷是受了什么刺激了,然而跟上去之后,却见他很是清醒地将大夫拎了过去,眼里亮晶晶的,像是点亮了无数的灯。 「给她看看。」 大夫一愣,忐忑地把上了桃花的脉。先是一愣,继而又叹息:「夫人有些顽强,怕是要弥留一会儿,这应该是回光返照,因为她的心脉已经衰竭,想保住这命。很难。」围讨投划。 「不可能。」沈在野摇头:「她已经活过来了,有了呼吸,那就能救!」 「这……」大夫脸色有些发白,害怕地看他一眼,然后道:「有什么灵丹妙药的话,爷可以试试。至于这结果……老夫真的不敢担保。」 灵丹妙药?旁边的青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跑到旁边,拿出一瓶子药来:「上次那个神医说,这东西也许可以救主子一命!」 沈在野一顿,立马把药接过来,和了水就想给桃花喂下去。 大夫在旁边看了看,闻着清香的药味儿。诧异地道:「这倒的确是个好药!」 「能起死回生吗?」青苔连忙问。 「不能。」大夫摇头:「但若一息尚存,那就还能试试。」 沈在野完全听不见他们说话,一双眼变得赤红,捏着药,却怎么也塞不进她嘴里。 这时候青苔才想起来,自家在昏迷的时候,是怎么也不肯松口的。这药就在她嘴边。却怎么也送不进去。 「怎么办?」青苔慌了,沈在野却没犹豫,直接把药塞进自己嘴里,拿舌尖抵着,强行吻上她的唇。 「别吐出来。」他低声道:「我不会害你。别吐出来。」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像是当真听见了一样,吞下了药丸,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青苔松了口气,沈在野的脸色却是依旧难看,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桃花,想看这药有没有用。然而,床上这人半晌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气色又好了些。 第四十七章 有些急躁,沈在野拎着大夫就问:「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吓了一跳,连忙道:「爷别心急,药见效也是要等的,不过看夫人这面色……兴许是有救的。」 脸上的青紫色全部褪去了,桃花的一张小脸蛋慢慢就恢复了先前的红润,呼吸也开始明显而有力。 沈在野心头猛地一松,差点没站稳,湛卢连忙扶着他,又高兴又着急:「夫人有救了,爷您也得保重,先去吃点东西吧。这么久没进食,您身子再好也扛不住的。」 「你拿把膳食端进来就是。」沈在野道:「我就在这里吃。」 这屋子里满是血腥气不说,还有药气,要是往常,自家主子是绝对会嫌弃的,可现在,竟也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用膳了。 湛卢觉得喉咙有些发紧,看了他一眼,还是应了,转身出去。 他觉得自家主子是这天下最绝情,也最深情的人了,他们不知道,他却最清楚。 很久之前主子就做了准备,让他给夫人和他都备好棺木,他会送夫人上路,再由自己来送他。谁都知道一贯有「孤身上路来世会举目无亲」的说法,他不舍得夫人孤独,却完全没考虑过他自己也是无亲友送葬的。 睿智毒辣的沈在野,算尽了天下的人,一身的功名,最后只想薄葬在这桃花山间,连宗庙祭祀都不享。他觉得心酸。 好在,现在事情终于有转机了,只要夫人活过来,他一定会好好跟她说,自家主子真的会是这天下对她最好的人。 姜桃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陷在黑暗里像是怎么也走不出来,一时急了,便喊:「沈在野!」 声音在四周回荡,前头不远处突然就有了点光。桃花一喜,提起裙子就往那边跑,跑着跑着发觉哪里不对劲,伸手一摸肚子,瘪了! 「我孩子呢!」心里一凉,桃花傻眼了,跌坐在地上抱着肚子不停地找:「我孩子哪儿去了?」 前头的光朝她飘了过来,桃花也没在意,只想着找孩子,身子却冷不防地一沉,整个人就从梦里惊醒。 第一眼看见的是头顶的床帐,再一眼,就看见了有些憔悴的沈在野。 他依旧板着脸,像是早晨叫她起床似的,睨着她道:「醒了?」 心里不知为何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桃花伸手就朝他撒娇:「要抱抱!」 喉头微紧,沈在野什么也没说,伸手就将她抱了起来。 轻得不像话的身子,跟枯柴一样,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爷?」桃花只打算抱他一下的,结果被这人抱起来,竟然死扣着不撒手了,刚刚不还是张木板脸吗! 正想说他两句,却觉得肩窝一暖,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肩膀流进来了,温温热,又变得凉凉的,像极了那天桃林里下的雨。 桃花怔了怔,心口暖得一塌糊涂,用力回抱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等他缓过来。 以前她总是感觉不到沈在野对自己的在乎,这人心里的东西太多了,她觉得自己大概只有一个小角落的位置。然而现在,她是当真明白了,这人视她如生命,很喜欢很喜欢她。 真好。 沈在野松开她的时候,脸上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只问她:「饿吗?」 当然饿啊!桃花正想要肉吃,结果一摸肚子…… 「我孩子呢?」心又凉了,桃花呐呐地道:「难不成那梦是真的,我孩子真的没了?」 沈在野一愣,这才想起还有个孩子,连忙道:「有的,你生下来了,是个女儿。」 「真的?」桃花眼里已经有泪光了:「你没骗我?」 沈在野点头,连忙让青苔去把孩子抱过来。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桃花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接过襁褓仔细看了看。 「她……」有些意外,桃花眨眨眼:「她为什么是紫色的?」 青苔没敢吭声,沈在野一直没过问,自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又将大夫请过来。 「夫人身上的蛊毒已经没了。」大夫硬着头皮道:「那药也将您的命救了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后呢?」有点不好的预感,桃花沉了脸看着他:「我的孩子怎么了?」 大夫退后两步,连连拱手:「这位小姐一出生就带着毒,算是她救了夫人一命,但她能活多久……老夫不知。」 刚以为终于逃出困境,原来却是进了另一个坑里。桃花脸色白了,怔愣地抱着怀里的婴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在野皱眉,将她母女二人都拥在怀里,道:「会好的,既然她还活着,那就会好的,你先别急。」 怎么可能不急?! 桃花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蛊毒有多难受,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来受那种苦! 「我活了,她就要死吗?」她低声问。 沈在野闭眼:「孩子总是会再有的。」 他实在不会安慰人,说完这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拥着她,任由她哭。 襁褓里的小家伙像是感觉到自己母亲的伤心了,跟着也哇哇哭起来。她一哭,桃花就慌忙停了下来,温柔地哄着她:「别哭别哭。」 她没做过母亲,看孩子哭只觉得又急又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笨拙地哄着哄着,怀里的小家伙却慢慢地当真不哭了,安安静静地又睡了过去。 桃花红着眼不敢哭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沈在野无奈,只能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因着是母胎里受毒的原因。小家伙浑身发紫,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十分正常,能吃能睡,就是早产儿,看起来小了些。 心惊胆战地照顾了她几天。桃花发现她并没有蛊毒要发作的迹象,但还是很不放心,打算等月子过了,便去找薛神医给她看看。 结果,自家师父就跟有千里眼顺风耳似的,直接上门来了。 「你还好吗?」千百眉笑着问她。 「捡回了一条命。」桃花一看见他就觉得想哭,红着眼睛将襁褓里的小东西递过去:「师父帮我救救她吧?」 接过襁褓。千百眉眼神幽深地看着那小东西,道:「吕氏死的时候多半是还恨着你的,所以她只说中了蛊毒不易怀孕,却没告诉你,一旦怀孕。蛊毒便有解。为师在苗疆游历了三个月,终于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便赶着回来看你了。」 「有解吗?」桃花兴奋了,要不是沈在野还拉着她,她肯定就要跳下床了:「师父的意思是,她还有救?」 「蛊毒是从你这儿转移到她身上的。」千百眉道:「转移的蛊毒有三年的蛰伏期,这三年的时间,就让她随为师去苗疆,长泡万灵草水,兴许能捡回一条命。」 三年?桃花皱眉,有些不舍:「必须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你该庆幸的是,她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尝试。」千百眉垂眸:「别的人,是根本连机会都没有了。」 别的人?桃花怔愣,下意识地问:「还有谁也中了蛊毒不成?」 千百眉笑了笑,一手抱着小东西,一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别的谁了,为师只是说说而已。这三年时间,你就在这山里等着为师回来,可好?」 桃花有些犹豫:「要一直留在这里吗?可爷他……」 「我没有别的事要做。」沈在野道:「在这里留多久都可以。」 桃花一顿,笑了笑,朝千百眉点头:「那好,徒儿就在这里等着。」 「说话要算话。」千百眉笑道:「不然这孩子,我可就不还给你了,正好瞧着根骨不错,培养起来再当个徒儿,也未尝不可。」 第四十八章 哭笑不得,桃花道:「徒儿知道了。」 千百眉在这里住了两日,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树,对沈在野道:「你也真是费心了。」 沈在野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颔首道:「哪怕没有你,我也能让她过上安稳的日子,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这里三年?」 千百眉垂眸:「她要是出去,重新回到纷乱之中,不是好事。」 「你是怕,大魏终究有一天会再度攻赵吗?」沈在野问。 「不用攻。」千百眉摇头:「用不了一年,赵国自然会落在大魏的手里。」 什么意思?沈在野不解,千百眉却看着他笑道:「那小家伙前半辈子已经吃了太多的苦,操了太多的心了,你以后就与她在这里好生过日子,莫要再问世间之事。若有朝一日你收到什么消息,也多为她想想,瞒着她是最好。」 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想,沈在野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在对姜桃花好的事情上,他们两人总能合作的。 孩子被千百眉抱走了,桃花愁眉苦脸地抱着几本书,道:「临走都还是没能给她决定个好名字。」 「名字随缘吧。」沈在野道:「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也不必非引经据典取个万分好的出来。」 桃花叹气,沈在野伸手搂住她,低笑着道:「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生一个吧。」 「嗯。」桃花点头,突然想起点什么,道:「这世上怕是有不少人觉得我已经死了,包括长玦,那孩子肯定会很难过的,咱们寄个书信去知会他一声如何?」 「好。」沈在野垂眸:「我帮你去写,你好生歇着吧。」 桃花点头,擦了手和脸,又继续倒回去睡觉。 送信出去的时候,沈在野吩咐湛卢:「回信先不要给夫人看,私下给我。」 湛卢应了。 但是没想到,这一封信送出去,回信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年初了。这一年的时间里,桃花能吃能睡,快速地被沈在野养回了白白嫩嫩的状态。 山里的桃子结了果子,山下村子里的孩子便爱来摘,本以为会被骂呢,没想到主人却是个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大姐姐,温柔地给他们说,随便摘,还可以拿去卖,但是他们得帮忙打理桃林。 于是小孩子们都跟她亲近起来,时常来陪她玩,清冷的山里就热闹了起来。 桃花很多的时间都是跟沈在野腻在一起,吵架、斗嘴、再撒娇和好,她学会了做很多菜,也给沈在野做了很多衣裳。沈在野也终于变得温柔体贴,虽然脸上的笑容偶尔看起来还是不怀好意,但是她知道,他的心里疼她疼得一塌糊涂。 沈在野觉得,这样的日子他愿意一直过下去,与世无争,安乐自在。 然而,姜长玦的回信却像一把刀子,将这平静的日子划了条深长的伤口。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朕应该已经不在这人世了,赵国无人可托,普天之下,除了穆无暇再无明君,所以赵国愿意举国归顺,还请姐夫同大魏陛下,善待赵国子民。」 心里一沉,沈在野瞬间就明白了千百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早就知道姜长玦会死,让他务必瞒着桃花。 姜长玦是个了不起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在这一年之中让赵国逐渐恢复了繁荣,如今虽然依旧不能与大魏抗衡,但好歹已经不容小觑了。 举国归顺,听起来有些鲁莽,但却是最正确的决定,这天下穆无暇是迟早要统一的,他不在,赵国无人可托,注定被战火包围。而若是归顺,那穆无暇就绝对不会挑起战火,甚至会善待赵国官员和百姓。 当真是心怀天下了。 「爷在看什么?」推门进来,桃花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沈在野垂眸,不动声色地将信件放进书里夹着,然后笑道:「徐燕归来信了,说已经与顾氏成亲。」 「哈?」桃花瞪圆了眼:「这都不请咱们去喝喜酒?」 「我送了贺礼,喜酒就不必了。」沈在野道:「这里的日子很平静,又何必再出去呢?」 「说的也是。」桃花点头,走到他旁边问:「长玦还没有信回来吗?」 「还没。」沈在野道:「估计是日理万机,实在匆忙,就不曾回信了。」围系广弟。 「他过得好就好。」桃花点头,感叹道:「我如今也没什么心愿了,就想让女儿平安回来,再看长玦子孙满堂。」 沈在野点头:「会实现的。」 桃花笑了笑,把手里的桃花饼给他,然后又兴冲冲地跑出去跟孩子们玩了。 「大姐姐。」小虎捏着树枝跑过来对她道:「你为什么不去山下看看?最近可热闹了!」 「热闹什么?」桃花温柔地问他:「有喜事吗?」 「不知道是什么事,只说陛下大赦天下,与民同庆,官府都在发钱粮呢!」 穆无暇是个好皇帝,大魏开拓了疆土之后,完全不曾有人起义,百姓的日子也是过得比以前更好了,怪不得沈在野选择辅佐他,他的确是个很有天赋的人。 「能大赦天下的肯定是好事。」桃花笑道:「那你们也记得去领钱粮,换身新衣裳。」 「好。」小孩子们齐刷刷地应了,然后咯咯笑着跑远。她起身,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决定今晚上给沈在野做个排骨汤。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难受得紧。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桃花还是蹑手蹑脚地回去了书房。 沈在野和湛卢在里头说话。 「皇上要立后了。」湛卢道:「也是时候了,只是选的几家小姐,他都不是很喜欢。御史大夫的意思,是让他迎娶赵国的郡主,如此一来,赵国之人也能更好安抚。」 「已经在交接了吗?」沈在野问。 「是,大魏派的人一月前就到了赵国国都,暂时接管一切事务。」 「那便让人再去劝劝陛下吧。」沈在野道:「坐在他那个位置,没办法事事都如意。」 怔愣地听着,桃花有些没反应过来。 接管赵国?为什么?长玦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嘴唇有些发白,桃花悄无声息地离开,带上两匹缎子,去了山下的小虎家里。 「沈夫人?」小虎一家人都受了她不少恩惠,看见她自然也是高兴。连忙搬了凳子出来给她坐。 将缎子放下,桃花道:「瞧着春天又到了,我这儿多了两匹东西,就想着给你们拿过来。」 小虎的娘亲是个贤惠的妇人,闻言又是高兴又是感激,朝桃花作揖了许久。将缎子抱进去了。小虎的爹是小商贩,每日都要进城去卖东西的,消息自然也知道得多,桃花转头就问他:「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小虎爹点头:「是发生大事了,赵国皇帝驾崩,临走前没有禅位,直接归降于大魏,咱们大魏皇上一个高兴,大赦天下!这不。咱们屋子里都堆着两袋官府送的米呢……沈夫人,您怎么了?」 摆摆手,桃花勉强想笑,却只扯动了一下嘴角:「赵国的皇帝,是怎么驾崩的?」 「听说是得了什么病,又听说是中了什么毒什么的,众说纷纭,也不知道谁真谁假。」 点点头,桃花站起来就想回去,结果脚下一个踉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夫人!」小虎一家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来扶。桃花笑着说没事,揉揉膝盖就继续往山上走。 长玦死了。 她觉得这消息有些荒谬。那孩子正年轻,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死了呢?一定有别的原因,或许他只是不想做皇帝了,所以找了个借口…… 第四十九章 「皇姐放心,长玦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这是他的愿望,拼命换来的皇位,怎么可能放弃呢? 走不动路了,桃花蹲在路上,突然就放声大哭。 「你该庆幸的是,她还有三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尝试。」千百眉垂眸:「别的人,是根本连机会都没有了。」 师父说的,难不成是长玦吗?他什么时候也中了蛊毒,而她根本不知道?还离开了赵国,在这山里过起神仙日子了!就连他死。她都没能赶上去看一眼! 心口痛得难受,桃花跌坐下去,哭得声嘶力竭,声音响彻整个树林。 老天爷是不是在玩她啊?自己差点没命,好不容易活过来,女儿又差点没命,好不容易有转机,送去治病了,长玦却离开了人世。 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事,这辈子要得这样的报应?! 沈在野皱着眉下山,半路就听见了哭声,连忙飞身过去,就见姜桃花哭得眼睛都肿了,跌在地上可怜兮兮的。 又气又心疼,他过去便一把拉起她:「你怎么了?」 抱着他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桃花垂了眼眸,闷声道:「下山给小虎家送个缎子,结果路上把膝盖给摔着了。」 皱了皱眉,沈在野半跪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掀起她的裙子和裤腿。 膝盖上一片血淋淋的,看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没事乱跑什么!」 被他这一吼,桃花的眼泪又下来了,啪嗒啪嗒地掉个没完,还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沈在野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起来就往山上走:「我不是故意要凶你,但你一声不吭的人就不见了,很让人担心。下次送什么东西,让青苔来就好了。」 「嗯。」含着泪点头,桃花靠在他胸口上,闭了闭眼。 「爷,赵国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吗?」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沈在野「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了。 眼泪又往下掉,她突然就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她留在这里三年,也明白了沈在野为什么看书信从来都是躲着她的,这两个人,就想瞒着她,让她什么也不知道地愉快地过完这一辈子。 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回到宅子里,沈在野取了药酒来给她擦,桃花疼得瑟缩,皱眉问:「爷,咱们能去看看陛下吗?」 沈在野一愣,抬头看她一眼:「好端端的,去看陛下做什么?」 「毕竟是一步步看着他从南王变成皇帝的,如今天下太平,也该去看看他,叙叙旧也好。」 沈在野道:「你忘记你答应你师父什么了?」 「偷溜一次,反正师父也不会知道。」桃花笑了笑:「去嘛去嘛,去玩几天就回来。」 沈在野刚想说不行,结果这小丫头像是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眼泪立马就涌出来了,只要他说个「不」字,立马决堤。 长叹一口气,沈在野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桃花歪了歪脑袋:「爷有事瞒着妾身吗?」 「嗯。」犹豫片刻,沈在野道:「长玦其实回了一封信,怕你伤心,我还没给你。」 朝他伸出手,桃花定定地看着他。 沈在野抿唇,起身就去将信找了出来,放在她手里。 「皇姐,别来无恙?当初一时少年心性,想夺这皇位来坐。如今坐上,却是感觉举目无亲,当真乃孤家寡人。长玦能力不足,不能如以前所想那般为天下百姓谋福,所以有负皇姐厚望,想退位隐居,过寻常日子。为了堵人之口,长玦唯有假死以逃,还望皇姐莫要责骂。皇姐日子平顺,长玦便不来打扰了,天高海阔,长玦想游历山河,等累了的时候,再回来寻皇姐……」 桃花看得又哭又笑,心口堵得难受。 这三个人,竟然这样有默契地来骗她!长玦这孩子,当真以为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话,她怎么可能相信! 「别太难过了。」沈在野道:「他的愿望,大概就是想让你这个姐姐安乐幸福。」 怎么安乐?怎么幸福?桃花呜咽不成声,趴在沈在野肩头哭了许久,才道:「如此说来,天下是尽归陛下之手了,是吗?」围以序才。 「嗯。」沈在野点头:「陛下不久之后,就会与赵国的郡主完婚。」 「那好。」桃花道:「这场大婚,咱们总得去看看吧?」 沈在野沉默,想了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好。」 他们终于还是离开了桃花山,轻车简从,一路往大魏国都而去。路上沈在野瞧着桃花的神色。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只那一日哭得伤心了些,后头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偶尔念叨长玦真是胡闹。 她当真信了那封信吗?沈在野弄不太明白,不过她只要别再哭那么厉害,随便怎样都好。她一哭。他才是当真什么办法都没有。 两人到达国都皇宫的时候,本已经准备换礼服拜见陛下了,却见太监总管林公公跑过来,无奈地道:「丞相、夫人,皇上出宫去了。」 出宫?!桃花吓了一跳:「出去做什么?」 穆无暇这身份今非昔比,哪里还是能随意出宫的? 林公公叹息:「皇上经常如此,劝也劝不听,此番丞相和夫人回来,倒是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沈在野虽然不在国都很久了。但穆无暇一直给他挂着丞相的官衔,该做的事都让人分担,却如何都不让人动他的位子。得皇上这样的器重和厚爱,那他的话,皇上也应该会听些。 「但现在,该去何处找他?」沈在野皱眉。 林公公自然也是不知道的,正摇头呢,却听得旁边的姜氏低呼了一声:「我也许知道他在哪里。」 沈在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往外走了。 一年多没回来,国都看起来比以前繁华了不少,街道宽了。房屋也修得更加精致。桃花与沈在野同乘,在他怀里指路:「往那边。」 「再往前。就是贫民窟了。」沈在野道。 「就得去那种地方找。」桃花笃定地道:「他肯定会经常到那儿去看看的。」 沈在野不解,却还是听她的,策马进了贫民窟。 以前这地方算是国都的一块伤疤,房屋破旧,恶臭盈鼻,遍地都是饿得走不动路的人。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桃花瞧着,这四周却是已经修起了青瓦房,来往的人好像都是做工的,虽然穿的衣服依旧带补丁,但起码看起来也不像一直挨饿的人了。 沈在野勒马,将桃花抱了下去。桃花跑了两步,拦住了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长得挺俊俏的,穿的应该也不差。」 妇人一愣,恍然道:「夫人问的是那位小公子吧?他在后头的坟山上呢。」 坟山?沈在野听得皱眉:「去坟山做什么?」 桃花了然。和他重新上马,把以前他们出来结果撞死个小孩子的事给沈在野说了。 沈在野嗤之以鼻:「就他会想这么多,这天下每天被人撞死的贫民不知道有多少。」 撇了撇嘴,桃花道:「所以你是奸臣,他是明君,区别就在这儿。」 她曾经一度在想,沈在野会不会是自己想坐皇位?毕竟他有这个能力。但是现在她发现了,这人要是当上皇帝,那可能百姓该苦的还是苦,沈在野有自知之明,虽然不是个善良的人,但也没打算祸害苍生。 万幸啊! 第五十章 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沈在野边策马边道:「人家都是夫唱妇随,为什么搁你这儿,我说什么你都要顶撞一句?」 「爷不是一早就习惯了吗?」眨眨眼,桃花道:「妾身只是爱说实话。」 也就是仗着他宠她,不然以前在府里,早在她第一次顶撞他的时候,她就该被狠狠地罚一顿了。说到底,还是自己惯出来的! 那就自己受着吧。 穆无暇站在山顶,看着面前这一方小小的坟墓,放了香果点了香,站了许久。 他想做的,如今都在一步步地完成,天下终究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这人在九泉若是有知,不知道会不会舒心一些,他的母亲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了。 只可惜,他再也活不过来。 正有些惆怅,背后却传来个万分熟悉的声音。 「看看,就说陛下多半会在这里。」 微微一愣,穆无暇回头就看见了姜桃花,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明艳动人,拉着沈在野的手,蹦蹦跳跳地就朝他这边来了。 真是许久不见啊,穆无暇笑了,转身迎上去,看了看她,又抬头看看沈在野:「你们回来了。」 「想来给陛下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被陛下给了个惊喜。」沈在野扫了一眼后头的墓碑:「您如今已经是九五之尊,还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穆无暇道:「虽为九五之尊,也不该忘记朕为什么要坐上这位子。皇位之上需要权衡的东西很多,有时候甚至会迷失本心。每到这种时候,朕就来这里看看。」 他当初说过的,想救天下的百姓,不是只救哪一个人,而是让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这一方坟墓就是对他的提醒,他生活安乐无忧,天下却仍旧有许多人等着他救。 所以,即便不愿意,他还是得娶了赵国的郡主。 瞧着他这表情,沈在野皱了皱眉,正想问他遇见什么事了,桃花却推了推他:「爷先去山下等着吧,妾身跟陛下说会儿话。」 看她一眼,沈在野点头,顺从地就走了。 穆无暇有些惊讶,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完全消失了,才感叹地道:「姜姐姐真是厉害。」 不远处有个凉亭,桃花邀了他过去,笑眯眯地道:「相爷是知道您与他说不好什么话,所以相信妾身罢了。他也看得出来,陛下有心事。」 苦笑一声,穆无暇垂眸:「朕只是突然想不明白,朕到底在为谁而活?」围土名扛。 为这天下,还是为自己? 桃花了然:「您不想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面都未曾见过,谈何喜欢?」穆无暇叹息:「一旦娶了,便不能辜负,可要是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那朕到底该怎么做?」 桃花耸肩:「妾身在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认识相爷,这世上太多盲婚哑嫁,全靠缘分,陛下又何必太当真?赵国郡主之所以嫁给您,求的是赵国上下安稳。您之所以娶她,求的也不过是能更好的吞并赵国,各取所需,感情的事,难道不是放在最后才考虑的?」 穆无暇一愣,有些忐忑地看她一眼:「姜姐姐知道赵国的事了?」 「嗯。」桃花笑了笑:「已经成这样了,那也好,天下迟早要统一,如此一来还免了战乱。」 穆无暇抿唇,他是知道姜长玦的事情的,还为此惋惜了很久。沈在野来信说,要他别说漏嘴,姜长玦只是远游,并不是死了。 但,他现在看着姜姐姐的神情,总觉得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轻叹一声,穆无暇转了话头:「这世上像姐姐和丞相这般的缘分,也是再难遇见了。」 「妾身与相爷的缘分?」桃花失笑:「本就没多少缘分,全是算计在硬撑。不过撑到最后,竟然也花好月圆了。陛下您说,这世上的感情之事,是不是最高深莫测的?」 「朕不懂。」穆无暇摇头:「不是单纯的感情,相互算计和利用之后,两个人当真还能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好好地在一起吗?」 「怎么说呢。」桃花想了想:「不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而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们发现彼此当真是相爱的,这才是能好好在一起的原因。就比如,他知道长玦是死了,却骗我说没死,怕我伤心。而我知道他是骗我,但为了让他好过,我就装作被骗的样子。说是欺骗和算计,但都是想着为对方好。」 说着,她抬头看了穆无暇一眼:「其实长玦就是死了,死于吕后的蛊毒之下,没有解药,没有转机,不是吗?」 穆无暇一愣。 这孩子老实啊,都听她这么说了,就以为桃花当真是知道这些的,也忘记自己在转移话头了,顺着她的话就颔首:「姜姐姐节哀,长玦也算是死得其所,那蛊毒实在太过阴狠,长玦也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倒还替赵国安排好了退路。」 脸色白了白,桃花闭了眼。 当真是这样死的,她这个当姐姐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吕后定然是活着的时候才能给他下蛊毒,也就是说,他们还在赵国的时候,长玦就已经中毒了。 那傻孩子,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还在打仗抗敌,与大魏之人周旋。 「姜姐姐?」看着面前的人流了泪,穆无暇有些傻眼,连忙递了帕子给她。桃花接过来抹了抹脸,哑声道:「请陛下替妾身瞒一瞒相爷,就当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吧。」 她来国都这一趟,也就是想问问长玦的死因。人已经没了,连个仇人都没给她留下,她也做不了什么了,就不必再给沈在野添堵。 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穆无暇点头,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姐姐就缓一缓,随朕回宫吧,婚事在即,国都也会热闹起来。姐姐心里要是实在想不通,就且当长玦是当真远游了,也好过些。」 聪明的人都会选择好过的方式继续过日子,不然一直沉浸在无法挽回的悲伤和痛苦之中,会连累身边的人。 姜桃花是聪明的人,虽然她很难接受长玦就这么死了的事实,然而在一路沉默着下山之后,一看见沈在野,她便又恢复了笑容,上前挽着他道:「回去喝喜酒了。」 沈在野看了穆无暇一眼,见后者神色如常,便也放了心,搂着桃花便上马。 穆无暇是坐在马车里的,路上掀开帘子,就看见外头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前头。 沈在野问:「你跟陛下说了什么?」 桃花道:「妾身说赵国多佳人,那郡主定然不会差,陛下觉得妾身说的很有道理,就宽心了。」 沈在野点了点头,当真相信了。 穆无暇失笑,看着这两人无比聪明的人在对方面前都变成傻子,也当真不得不感叹情事弄人。 这世上的感情真是说不准的,谁都不会觉得充满算计的感情能花好月圆,谁也不相信立场对立的两个人最终会走到一起,可这奇怪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皇帝的大婚自然是很盛大的,然而桃花和沈在野没有规规矩矩地穿着礼服去行礼,而是在远处的宫殿屋顶上站着,看着那红色一路从宫门口进来,钟声响彻整个皇宫。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桃花问沈在野:「陛下会开心吗?」 「没人能预料。」沈在野道:「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也就是了。」 桃花点头,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把这场盛大的婚礼看完,便随他一起,乘车往回走。 春日秀丽,这万里的河山,终究还是落入了穆无暇之手。不过桃花觉得,她未必是输了,毕竟沈在野整个人都在她手里捏着呢。她也算是达到了师父说的媚术的第三重境界—— 这一辈子,沈在野都得听她的话了。 番外篇一 【番外篇】 姜桃花觉得,躲在桃花山里,一定可以一辈子安乐无忧地过下去的,然而不幸的是,这地方不久就被人找到了。 还不止一个人。 大清早起来打开宅院的门,就见外头站了一群一脸严肃。衣着华贵的人,为首的是个老头子,长得有点眼熟,后头男男女女站成一堆,有的妇人手里还牵着孩子。 皱眉掐指算了算,桃花有点紧张。这该不会是沈在野什么时候欠下的风流债,现在人家举家上下来找他了吧? 正让青苔去知会沈在野一声,门外的老者就开口了,声音极其凶狠:「你是谁?」 桃花一愣,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笑眯眯地就道:「我是天上的小仙女呀。」 众人:「……」 拧了自己一把,姜桃花恢复了正经,微微屈膝道:「这宅院是我夫妇二人的私宅,不知各位前来有何事?」 老者哼了一声。拂袖道:「私宅,再私的宅子,他也得挂上我沈家的姓!只要还是沈家的人,他的地方,我都能去!」 沈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桃花瞬间反应了过来。 面前这群人,恐怕全是沈在野的亲戚啊! 这该怎么应付?她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已经知道沈在野是吴国的人,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她还一无所知,一点准备没有地就见了公婆,会不会出乱子啊? 「青苔?」着急地朝里头喊了一声。桃花瞧着她一个人又跑了出来:「主子,爷说拿点东西。马上就出来。」 这个时候了还拿什么东西啊?!桃花瞪眼,却是没什么办法,只能看着门外那群人,咧嘴笑。 沈父皱了皱眉:「你这小姑娘,长得倒是俊俏,怎么傻兮兮的?」 姜桃花:「……」你才傻兮兮的呢,你全家除了沈在野都傻兮兮的! 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沈父道:「怎么?还要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在门口等着?不让我们进去坐?」 按道理来说,是该请进去坐的,但是桃花莫名的觉得不舒坦,要是没记错,沈在野从未跟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人,既然没提起,那就多半是不想见他们。他都不想见,那她怎么可能放这些人进去? 于是她还是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笑。 沈父有些急了:「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我沈家可不会有你这样的媳妇!」 「她本来也不是你们沈家的媳妇。」沈在野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桃花终于松了口气,回头一看,他竟然拎着一大块牌匾!围役有扛。 「爷?」 桃花有点意外,正想问他这是做什么,沈在野就直接飞身而起,将牌匾挂在了宅院的大门上头。 「姜府」二字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看傻了外头的一群人。 拍拍手,沈在野拉起桃花就往府里走,吩咐青苔和湛卢:「关门。」 「你这孽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的沈父大怒,推开门就冲了进来,站在他们身后改:「名字不要了,连姓也要改?!」 「沈老爷,您这是私闯民宅。」沈在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姜’是在下内子的姓氏,这里是她的府邸,您闯进来,可经过她的允许?吴国的律法不是很森严吗?很多事情一做就成了坏人,您也不怕您晚节不保?」 沈父气得胡子都抖了:「你就非得跟为父这么说话?」 「沈老爷。」沈在野皮笑肉不笑:「您记性有些差吧?早在很多年以前,您就指着大门让我滚出沈家,从此族谱里都不再有我的名字,更不再认我这个儿子。您忘记了?」 桃花一怔,抬头看了看他。 她还没见过这样浑身的刺都立起来的沈在野,眼角眉梢都是嘲讽之意,隐隐的,还有些小孩子似的委屈。 沈父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沈在野嗤笑一声就要走,桃花松开了他的手。 「怎么?」沈在野一顿。 桃花冲他笑:「您就算不顾念老的,外头还有小的呢,山里冷,妾身最舍不得小孩子冻着了,反正这宅子也大,妾身就将他们安置在西宅,您看不见的地方,如何?」 沈在野抿唇,别开头道:「这是你的宅子,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说罢,穿过回廊就走得没了影子。 沈父眉头直皱:「都这么多年了,脾气怎么还是怎么差?」 看他一眼,桃花笑了笑:「伯父对爷的成见似乎颇深,爷的脾气向来很好,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你懂什么?」沈父道:「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你能比我更了解他?」 说到了解这个话题,桃花就不服气了,捋了捋袖子,巧笑嫣兮地问:「伯父知道沈在野喜欢吃什么吗?」 「……」沈父不悦地道:「这些小事,我怎么会知道?」 「那往大了说,伯父知道沈在野这一辈子的心愿是什么吗?」 「哼。」沈父道:「无非就是建功立业,来打我这张老脸!」 桃花摇头:「他最大的心愿是平平静静地过完后半辈子,而且与他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未听他提过您一字半句。」 换句话来说,您太看得起自己了,沈在野根本不是在为报复谁而努力,他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 沈父沉默了,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干咳了好几声。桃花看了一眼后头站着的一群人,还是先让青苔引着他们去了西宅。 「您要是有空,能跟我说说,当初为什么将沈在野赶出沈家吗?」桃花问。 沈父没吭声,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倒是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父亲他做错了事,但也倔强,你这么问,他是肯定不会说的。我瞧你也是个懂事的,不如就告诉你。」 「沈在野在沈家的时候叫沈怀瑾,父亲希望他能为吴国皇室效力,光宗耀祖。但……那孩子天生有反骨,觉得吴国皇室当权的几位皇子都不堪为帝,不愿意侍奉。父亲效忠的五皇子当时杀了人,父亲想帮他瞒过去,沈在野却直接将这消息捅给了二皇子,引得皇子们互相残杀,五皇子最后死于刑台。」 「父亲大怒,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在野说,吴国有他们这些昏君愚臣,不会有好下场。这话把父亲气了个半死,就直接将他赶出了沈府,不认他了……本也是一时气急,但沈在野竟然当真改了名字,在外头另起炉灶,才逼得父亲将他逐出了族谱。」 桃花听得挑眉:「我相公这不是做得挺好的?错的是你父亲吧?」 那妇人苦笑:「当时的情况,谁能认为他是对的呢?一国皇室,哪有那么容易说废就废?整个朝廷的官员,也不可能说换就换,所以都当他是痴人说梦,胡搅蛮缠。」 「所以,他现在当真做到了,你们才终于找过来,打算原谅他?」 「是这样没错。」妇人叹息:「他在外头一个人,无亲无故的也是可怜,父亲都知道错了,所以带着全家老小,来迎他回去,谁知道……」 桃花笑了,摇摇头看着她:「你们还觉得这是对他的恩赐吗?当初他一个人在外头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觉得他无亲无故的很可怜?现在他已经有家有室,生活美满,你们倒是赶着来同情他了?」 「早知道是这样,我方才就不请你们进来了!」 有些生气,桃花回头就看着沈父:「您既然是来认错的,那还摆什么架子?就算是长辈,错了就是错了,要脸面的话,又何必这么千里迢迢赶过来?」 「我有错,他就没有吗?」沈父皱眉:「他手段阴毒,机关算尽,哪里像我堂堂正正的沈家男儿?」 「那您就别来认他了。」桃花轻笑:「他就是手段阴毒,机关算尽,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才换来的如今这太平天下!他没打算流芳百世,你堂堂正正的沈家也不必跟着他遗臭万年,趁着天还亮着,不如早些上路?」 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沈父皱眉:「你也知道沈在野不是个好人,那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他的妻子。」桃花挺直了腰板:「你们会抛弃他,我不会。况且,你们所谓的阴毒小人,在我看来是个盖世英雄!」 番外篇二 一屋子的人都被震了震,门外头,靠着墙抄着手的沈在野倒是笑了。 他的小妻子,怎么这么可爱? 「……路太长了。」回过神来,沈父垂眸道:「我们在这里休息几日再走。」 看了看他,桃花问:「你们的沈府,该不会是没了吧?」 吴国被大魏攻破,如今已经是完全吞并了,以前吴国的大臣许多都变成了平民,这一家子人,看起来好像也是这个状况。 沈父不说话了,垂着头捏着手。桃花挑眉,心想还是猜中了? 沈家以前在吴国是什么样的地位她不知道,但就穆无暇那样护着沈在野的态度来看,这一家人的确不会有太好的日子过。 奇怪的是,她怎么觉得这么痛快呢? 「桃花。」门口的沈在野喊了她一声:「过来用午膳了。」 回头应了一声,桃花蹦蹦跳跳地就朝他扑过去,眨巴着眼问:「今天有什么吃的?」 自从某天发现沈在野做的菜很好吃之后,他们两人的膳食就变成了两人轮流来做,今天刚好轮到沈在野。 「应付你还需要想吗?」睨他一眼,沈在野道:「都是肉。」 高兴地踮起脚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桃花跟着他就往外走。 宅院里多了人,并且看起来是沈在野不太喜欢的人,听了具体的缘由,桃花也不打算强拉着沈在野原谅他们,就吩咐青苔给他们送些膳食,然后就放在西宅不管了。 饭桌上。沈在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桃花一边吃肉一边问他:「要把他们送去别的地方吗?」 「随便。」沈在野道:「反正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 他这个人冷血惯了,有血缘关系又如何?抛他弃他的是他们,骂他阻他的也是他们,现在尘埃落定,倒是来说血浓于水,他是不想认账的。 看了看他紧抿的唇,桃花笑了笑。伸手抓着他的手捏了捏。 「山下的小镇里有个不错的宅子,小虎娘亲说,最近那主人正在低价卖呢。要不然咱们就买下来给他们住吧,山上山下,说远也远,说近也近,您要是不想看见他们,可以一辈子都遇不上。要是想见,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儿。」 沈在野一顿,看了看她,点头应了:「好。」 年轻的时候谁都可能会觉得亲人不重要,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桃花也不打算强求,不过她还是怕他后悔。怕他老了的时候会依旧想念自己的家人,所以这个安排是最妥当的。 用了午膳之后,桃花就带着青苔,包了银子过去找他们,跟沈父等人把话一说,沈父轻哼了一声:「你看我们的衣着,像是吃不起饭才来找他的不成?」 桃花当真仔细看了看,他们传的是很华贵没错,看起来也不狼狈,但这些衣裳都是半旧的了,想必穿了很久。沈家曾经大概也是个名门望族,就算没了官职,也不会吃不起饭。 不过,也肯定不会再风光多久。 「不是同情才做这样的决定。」桃花道:「而是这儿山好水好,各位住着应该也挺舒服。我夫妻二人在山上喜欢清静,又耐得住寒气。但您与这些个小孩子可不行,得去热闹暖和些的镇子里。镇子里东西多,你们有闲暇的,还可以开个小铺子,尝尝这民间过活的趣味儿。」 「说来说去,就是他还是不肯认祖归宗。」沈父皱眉:「你身为他的媳妇,也不知道劝劝他?」 桃花礼貌地笑了笑:「您也说了,我是他的媳妇,不是别人的媳妇,自然是要帮着他的。爷不想做的事,我从来不会强求,更不会拿大道理约束他。要不是感念各位给了他生命,让我有机会遇见他,现在我也不会这么客气地跟您说话了。」 本以为看起来是个柔柔弱弱好拿捏的小媳妇,结果怎么这么难缠?老爷子不高兴了:「他不进族谱,你也进不了我沈家的族谱,不会被沈家的先祖认可,这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桃花道:「我死了之后能同他葬在一起就是,族谱什么的,不是很重要,他不想进,我便不想进。」 「你……」老爷子气得直拍扶手:「他去哪儿找来个跟他这么像的女子!」围役贞技。 「有缘遇见的。」桃花咧嘴笑:「老爷子别气坏了,下山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你们为什么来的,再想想该怎么做吧。爷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但别人的诚意不够,他的心也是软不下来的。」 怔了怔,老爷子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跟着下山了。 沈家这一趟一共来了二十多口人,山下那宅子勉强住得下,桃花一边说着不想管他们,一边忙里忙外将所有事都打点好。好在沈家几个少爷也不是好吃懒做的,给两间铺子,也是能认认真真经营的,观察了一段时间,桃花觉得这一家子人也不是很差劲,起码算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做事都有条有理的。 就是喜欢讲大道理,大仁义,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桃花心想,也怪不得沈在野受不住,她都有些受不住啊。 不过,沈父的确是诚心来求沈在野认祖归宗的,他们的日子一安顿好,就时常往山上送东西,有时候是腊肉,有时候是野味,熬好了汤让他几个弟弟给他端上来,看得沈在野一直沉默。 桃花瞧着,他每次都是不肯吃这些的,然而她一出去,躲在门缝里瞧瞧,那人却又别扭又嫌弃地尝了几口。 家里人做的东西,味道还是不一样的吧? 某天,桃花正习惯性地要往山下跑,就被沈在野一把拎住了。 「我后悔了。」他皱眉道:「还是让那群人有多远走多远吧。」 「怎么?」桃花怔愣。 「你总往外头跑。」沈在野不高兴地道:「就不能安安静静陪我看会儿书?」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桃花了然地一笑,立马跳到他身上挂着,笑眯眯地道:「那爷不如跟妾身一起下山?最近山路好难走,昨儿还崴了脚呢!」 「崴哪儿了?」沈在野一愣,伸手就要捏她的脚腕。桃花连忙躲开,抱着他撒娇:「不管不管嘛,今儿妾身就想让您陪着一起下去!」 哭笑不得,沈在野搂着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这招?这么长时间了,都要用烂了!」 「招数不怕老,管用就成!」桃花眨眨眼:「走吧?」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沈在野了,这人有一颗无比温柔的心,要温暖他,也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 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一起站在了沈家的宅院门口,大门打开,沈父怔了怔,抿唇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回来了?你嫂子已经做好了热菜,进来洗手吃饭吧。」 眸子微动,沈在野低低地应了一声,搂着桃花的腰,抬脚跨了进去。 顾怀柔一直很喜欢沈在野的一个原因是,虽然这人白天很淡漠,笑盈盈的却像是对任何人都不上心,但一到晚上,就温柔得不像话。 她还记得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头一次侍寝。紧张得不成样子。虽然看起来也是媚骨天成之人,但说实话,她很害羞,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沈在野。 然而,到了晚上,那人悄无声息地过来。拉上厚厚的窗帘,轻轻拥着她问:「害怕吗?」 就这三个字,她听着便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笑嘻嘻地跟他说:「不怕,能伺候相爷,是妾身的福气。」 本以为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哪怕是床笫之间,也可能是霸道粗暴的。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人竟然温柔极了。体贴着她是初夜,动作柔和又撩拨人心,引得她将娘亲教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可耻地沉沦了进去。 只是事后,身子总觉得很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冷。 他整理了衣裳是准备走的,但可能是见她冷得太厉害了,便停了停,抱了她一会儿。 「你身子好像不太好?」他问。 怕他嫌弃自己,顾怀柔连忙摇头:「没有,挺好的。」 身边的人轻笑了一声,将她塞进被子里。便走了。 心口扑通扑通直跳,顾怀柔觉得。她可能是嫁对人了,抛开各种利益不说,她也很喜欢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番外篇三 然而,一到白天,沈在野就又恢复了疏离的模样,她战战兢兢地想讨好他,却发现那双好看的瑞凤眼里似乎是没有女人的,对谁都温和地笑,但谁也别想走进他的心里。 难不成晚上的那个人,是她的幻觉吗? 顾怀柔觉得,沈在野是她见过的男人之中,最让女人喜欢的,风流倜傥又五官俊朗,举手投足之间好像掌控着整个天下,是个女人都会想依靠他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是个女人也都会感到无能为力。 嫁进相府的女人,没有不是为了家族荣耀来的,但当真在里头才会发现,不管是多美丽的女人,都不可能左右沈在野。勉强讨好着他,回去还得应付娘家,为了不让娘家担心,每个人都是报喜不报忧。 于是莫名其妙的,她们就变成了和他一起坑自己娘家的帮凶,而且每个人都不曾察觉,都依旧陷在沈在野温柔的陷阱里。 这样的人,还值得她喜欢吗?顾怀柔很是难过,她觉得沈在野是没有心的,任何人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所以她也一样没希望了,只能成为他后院里众多娘子中普通的一个。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她也觉得看淡了,毕竟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 直到姜桃花进了后院。 姜桃花是个很明媚活泼的女人,容貌出众,一身媚骨,分外招男人喜欢,也就分外惹女人妒忌。她是错嫁来的,众人都以为就凭南王和相爷的关系,这女人在中间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在夫人的挑唆之下,她先去挑衅她了。 然而没想到,这女人却极其聪明,一来就告诉她,相爷是绝对不会真心喜欢她的。 别的解释她其实都没听进去,就这一句,她所有的戒备便都放下了,选择离她远远的,只要她也得不到相爷的心,那就一切好说。 结果,她是个骗子,有了她之后,相爷明显跟以前不一样了,会生气,会笑进眼底,会做以前完全不会做的事,甚至打破了这后院的规矩,独宠她一人。 顾怀柔看不见这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远远看,相爷就是喜欢上她了。 她很难过,等啊等终于等到自己侍寝的时候,有些哽咽地问他:「爷,您当真喜欢上姜娘子了吗?」 来人一愣,一时没回答,她过去抱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妾身没有她好看,妾身知道,可是爷能不能也喜欢妾身一点?妾身会很听话,什么都听您的……」 手一抬就碰到她满脸的泪水,黑暗里的人怔了怔,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么喜欢我?」 「嗯!」 「喜欢我什么?」他问:「我又冷血又无情,还是个玩弄女人的畜生,你没发现吗?」 顾怀柔傻了,不知道沈在野为什么要自己骂自己,但想了一会儿,她还是道:「平时的时候妾身觉得您的确冷血无情,但每次侍寝……妾身都觉得您当真是个很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抱着的这人沉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半晌之后,他失笑出声,声音有些奇怪,叫她差点以为不是沈在野。 他说:「你还是头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很高兴,顾怀柔跟着笑了笑,卷着他就往床上走。 后院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歇,她几乎被赶出相府,沈在野冷漠的眼神当真是让她心如刀割,几近心死。他没有要救自己的意思,到头来还是姜桃花朝自己伸出了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将自己放在心上过?又怎么可能会在夜晚给她说那么温柔的话? 她第一次对晚上那个人到底是谁产生了怀疑,虽然声音是一模一样,但,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让她无暇去想这个问题了,她的脸毁了,毁得一塌糊涂。想死被拦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当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屋子里黑了,他又来了。 「绝望吗?」他问。 顾怀柔没吭声,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他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叹息着道:「没关系的,就算脸毁了,以后我也一样会养着你一辈子。」 谁想要他养啊?她不会没饭吃!可是脸成了这样,他肯定是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了! 呜咽出声,顾怀柔推开他,哑声道:「妾身不需要爷的同情,既然已经成这样了,爷还是干脆将妾身休回去吧,反正爷一早也是想休的……」 越说越伤心,她蹲在地上哭得凄惨。面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拉起来,搂着她的腰,压着她的后脑勺,隔着面上的黑纱便吻住了她。 顾怀柔傻了,都忘记了呼吸,呆愣愣地看着他。 「女人的容貌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区别,好看也好,不好看也好,我更喜欢善良可爱的女人,而不是长着美丽脸蛋的恶毒之人。」他道:「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冷落了你的。」 心口一软,顾怀柔眨眨眼,头一次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然而,手还没伸过去,就被他捏住了。他低笑:「别乱动,让我瞧瞧,脸上还疼吗?」 这黑灯瞎火的,哪里瞧得见?顾怀柔正要笑呢,却感觉他的嘴唇温柔地落在了自己脸上。 心尖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抱紧了他,嚎啕大哭。 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人,哪里禁得住火堆的诱惑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好呢? 从毁容的阴影里出来,顾怀柔给他绣了个竹锦鸳鸯的荷包,是直接送到沈在野手里的。然而,之后她就再也没见他戴过,腰上挂着的,一直是别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晚上过来她这里的时候,她总能摸到他腰上的荷包。 心神微动,顾怀柔躺在他身边的时候,忍不住便问:「你,到底是谁呢?」 旁边的人身子一僵,侧头过来问她:「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是沈在野的声音没错,然而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压根不是沈在野。 伸手就摸上他的脸,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顾怀柔怔了怔,感觉手下的五官根本不是沈在野的模样,竟然大大地松了口气。 杀气还没溢出来,却得到她这样的反应,徐燕归有些怔愣:「你松口气是什么意思?有些秘密被你发现了,你可是要活不了的。」 「我的感觉没有错,你不是沈在野。」完全没管他的威胁,顾怀柔伸手就抱着他,开心地道:「你不是沈在野,那便没有深爱姜桃花。」 她心里的纠结和难过,也就终于可以少一点了! 徐燕归沉默了许久,终于用自己的声音道:「你这样的女人,也真是太奇怪了,发现自己被骗了,难道不愤怒吗?」 「为什么要愤怒?」顾怀柔笑着道:「我很开心!」 她喜欢的一直是这个人,不是沈在野。围役丰巴。 起身将窗户上厚厚的帘子拉开,月光透进来,她终于看清了这人的脸。 「竟然当真是你。」顾怀柔笑了:「徐先生,先前看见你,就觉得有些熟悉。」 徐燕归有点无奈,伸手将帘子合上,低声道:「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不怕。」顾怀柔道:「你说过后半辈子会好好照顾我的,既然要照顾我,定然就不会杀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但是她能感觉到这人是喜欢她的,当成宝贝那样的喜欢。 从沈在野的那一场噩梦里挣扎出来,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活在美梦里的,有徐燕归这样的人在她身边,她觉得很满足。 然而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她以为而已。 徐燕归是个守信用的人,在沈在野久久不归相府的时候,就将顾怀柔接到了燕归门。 顾怀柔从小在闺之中长大,完全不知道江湖是个什么模样,在看见燕归门的牌匾的时候,很是兴奋。 「以后我就可以住在这里吗?」她问徐燕归。 徐燕归点头。微笑着看着她道:「嗯,你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没有规矩的。」 要不是头上还罩着黑纱,顾怀柔真的很想亲他一口,她觉得自己自由了,从此以后。大概就可以跟他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了吧? 番外篇四 然而,她进了门,就被徐燕归带去了一个叫红颜院的地方。 「你挑一间房间住吧。」徐燕归大方地道:「这儿的女人都很好相处,你不用害怕。」 怔愣地看着这满院子的女人,顾怀柔有些抵触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必须住在这里吗?」 「自然,别的地方会有人冲撞你们的。」徐燕归道:「这里住的都是自愿跟我回来的女人,我也会照顾她们过好下半辈子。」 心口一沉,顾怀柔呆呆地转头看着他:「你说的照顾别人下半辈子……原来是对谁都可以?」 「不对吗?」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徐燕归道:「我只是想对你们负责而已。」 顾怀柔怔愣了许久。哑然失笑。 她就说么,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看女人脸的男人,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结果人家对谁都一样,并不是对她特殊。女人在他眼里,大概就是多供一碗饭的存在吧。 可笑的是,她还当真以为他们是相爱的。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像你兴高采烈地跟旁边的人在讲故事,讲到快结束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没有听,你就跟个傻子一样,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围围亩才。 「怎么了?」徐燕归侧头看她。微微一顿:「你在不高兴?」 他见过的女人实在太过了,也足够了解女人的心思。顾怀柔是喜欢他的,他能感觉到,但……他还不至于这么快被人收服吧? 「是有些不高兴。」顾怀柔低声道:「我可以做你身边的贴身丫鬟吗?不住在这里。」 有这样想法的女人很多,徐燕归都没有同意,但顾怀柔情况有些特殊,她的脸毁了,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难免会被嘲笑排挤。 想了想,徐燕归还是同意了,带她去了自己的院子,让她住在侧厢房里,每日替他更衣即可。 这样一来,燕归门上下很快就知道门主收了个丑八怪当丫鬟。 「您这是有多想不开啊?」一个心腹坐在主屋里打趣:「红颜院里随便挑一位都比她好,她这样罩着黑纱在您院子里飘来飘去的,您不觉得跟见鬼了似的?」 徐燕归一愣,他最近心情很好。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一个丫鬟而已,你们那么在意做什么?」 到底是他的女人,他不可能不护着。 不过,来说的人多了,他就有些动摇了,坐在屋子里看着四处打扫的顾怀柔,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她不在主院。想来想去,徐燕归就想了个最笨的法子。 第二天清晨,顾怀柔正打了水往主屋走,还没走到,就看见个婀娜美丽的女子,穿着跟自己一样的丫鬟衣裳,端着水进了主屋。 有些没反应过来,顾怀柔怔了怔,跟过去看了看。 「大人,奴婢凤舞伺候您更衣。」 「嗯。」徐燕归将醒未醒,起床像往常一样张开手,凤舞便温柔地替他更衣,期间不免挑逗,徐燕归都温和地笑着,还捏了捏她的脸。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顾怀柔垂眸,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这是身边不需要她的意思了吧?蹲在偏僻的地方,顾怀柔想了许久,振作了一下精神,往厨房而去。 她不是那么轻易会放弃的人,脸不好看,那她还可以做其他的。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徐燕归突然觉得饭菜好吃了不少,本想夸奖两句的,却听得下头的人来说:「爷,那个丑八怪去厨房帮工,惹得几个厨娘纷纷要离开。」 丑八怪?徐燕归一愣,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顾怀柔,当即便有些不悦:「最近的饭菜很好,哪个厨娘要走就随她,我燕归门不缺人。」 下人愣了愣,将这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了下去。顾怀柔听见了,眼睛亮得如同黑夜里的星辰,做起菜也更加有精神,帮徐燕归做的同时,偶尔也替别人改善一下伙食。于是渐渐的,燕归门的人也没有那么讨厌她了。 到底是闺女子,顾怀柔会的东西很多,给他做饭、缝衣裳、做新袍子、绣香囊荷包、纳新鞋。徐燕归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对她的态度也始终温和而包容。 顾怀柔想,这样继续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这人离不开她,进而喜欢上她? 然而燕归门里有个人,很爱嘲讽她,叫落山,从她进燕归门开始就爱叫她丑八怪,每天没事做了就会来挑衅她,说徐燕归心里永远不会有她什么的。刚开始顾怀柔还会生气,到后来也就淡然了,随意他怎么说,她都当没听见。 但是这天,落山说:「姜桃花的死期好像要到了吧?」 顾怀柔一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死期?」 「姜桃花中毒,快到毒发身亡的时候了。」落山道:「她可是门主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门主现在一定很难过。」 「……」徐燕归,也喜欢姜桃花? 顾怀柔有些傻,黑纱下的表情看起来又蠢又可怜,落山皱了皱眉:「你这丑八怪,还不相信不成?门主那儿有姜桃花送的白玉簪,他一直跟宝贝似的藏着呢,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啊?」 白玉簪?顾怀柔下意识地问:「在哪里?」 落山眼神微动,突然就笑嘻嘻地道:「在门主房间的抽屉里,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吧,那簪子是中空的,里头有门主写给姜桃花的信,一直没送还给她的。你只要把那簪子从中间敲断,就可以找到信。」 顾怀柔听了,没吭声,落山睨了她两眼,转身就走了。 这样的女人看起来多可悲啊,脸毁了,只能在暗地里为人做事。做的事人家还未必领情,她还傻兮兮地觉得有希望。 这希望不留也罢,为自己而活不好吗?围围史巴。 顾怀柔蹲在原地思考了很久,现在没有姜桃花跟她商量,一切都要她自己来做决定。那信可能是徐燕归内心真实的想法吧,那她是看。还是不看? 脑子里还在想着,脚下已经动了步子。徐燕归出门了,他的主屋正好是空着的。她跟以前一样进去,也没人拦着。 落山没有骗她,在抽屉里当真是有一支白玉簪的,看起来是女人戴的款式,她瞧着也觉得眼熟,多半就是姜桃花的东西了。 她曾经很高兴他不是沈在野,这样他的心里就还有位置留给她来争取。然而现在看见这个。顾怀柔有些绝望。 桃花是很好的女子,得人喜欢是理所应当的,但……要是徐燕归也喜欢她,那自己就真的没机会了吧。毕竟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自己都是不如姜桃花的。 洁白的玉簪就捏在她手里,顾怀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照落山说的,去门口的石阶上,寻了石头将这玉簪猛地从中间砸断。 「啊!」有人尖叫了一声。 吓了一跳,顾怀柔抬头看过去,就见凤舞正捂着嘴,瞪大眼看着她。 「你竟然毁了门主最喜欢的宝贝?!」 毁了?顾怀柔摇头。她想解释只是想取个东西出来,结果低头一看。 这玉簪分明是实心的。哪里有什么书信,断了就是断了。 怔了怔,顾怀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远处的墙上,落山在那儿站着,笑得幸灾乐祸,转身就跑了个没影。 她被骗了。 嘴唇有些发白,顾怀柔呆愣地被凤舞抓了起来,簪子被拿走,她整个人被推进了厢房,锁了起来。 好像闯大祸了,顾怀柔蹲在房间里想,徐燕归真的很喜欢姜桃花的话,那这簪子就是很重要的东西,毁在她手里,他会让她好过吗? 有些紧张,顾怀柔想跑。左右看了看,收拾了点盘缠,就打算从窗户口爬出去。 「怎么?」落山在窗外守着呢,看她打开窗户,立马就笑了:「想走?」 一看见他顾怀柔就没好心情,一声不吭地越过他就去爬墙,但她这样不会武功又总是规规矩矩的女人,哪里会飞檐走壁?爬了半晌也没能爬过去,看得落山蹲在旁边笑,笑够了才过去帮了她一把,带她离开了燕归门。 一落地,顾怀柔便径直往外走,落山不高兴了,追上她道:「我好歹帮了你的忙,你一句谢谢也不说?」 「要不是你,我也不必离开这里。」顾怀柔低头道:「两清了吧,山长水远,后会无期。」 番外篇五 落山低笑,跟着她一路下山,顾怀柔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他:「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跟着你,你有意见?」落山怀里抱着剑,一张还算俊俏的脸上带着痞子一样的笑意,看得顾怀柔不舒服极了,又拿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这里离国都不算很远,她可以回娘家去继续过日子,虽然肯定会难过许久,比被沈在野休了还难过,但……一想到徐燕归会因为那簪子重罚她,她就宁愿自己一个人难过了。 徐燕归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不错,总觉得日子过得很舒坦,他没有细想过是谁的功劳,不过在路过一家药铺的时候,他还是进去找了找大夫。 「有能让人受损的容貌恢复的药吗?」 大夫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道:「没有这种药,脸若是毁了,便只能毁了。」 轻叹一声,徐燕归出门上马,想着院子里那总是戴着黑纱不敢抬头的女子,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虽然只是当他的丫鬟,但……到底也是他的女人。要是真的治不好,他也该给她想想别的办法。 然而,刚一回去,凤舞就气愤地冲到他面前道:「门主,怀柔砸断了您的白玉簪,跟落山一起私逃了!」 心里一沉,徐燕归皱了眉:「跟落山一起私逃?」 她和落山怎么会认识的? 落山也算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武功不错,就是性子古怪,向来不得人待见,顾怀柔又怎么可能跟他一起走? 「门主!」凤舞跺脚,伸手将断成两截的白玉簪递上去:「难道不该是这个更重要吗?您一直很宝贝的,被她给……」 「这东西,是个朋友送的。」徐燕归道:「值点钱,不过也值不了太多的钱,砸了就砸了吧,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往哪里逃了?」 凤舞傻眼了,瞧着徐燕归这神情,心思几转,垂眸道:「往哪里逃了奴婢不知,但落山与怀柔一早就勾搭在一起,这个奴婢倒是知道的。」 脸色沉了沉,徐燕归看着她道:「你可知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奴婢不敢!」凤舞连忙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很多人都知道的,就您被蒙在鼓里罢了!落山天天都去厨房找怀柔,两人看起来倒是亲近得很。虽说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但……那怀柔不早就是您的人了吗?」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不舒服极了,徐燕归转身就下山,朝着国都的方向一路追过去。 顾怀柔坐的马车走得很慢,更何况车顶上还一直有个不安分的人,走到半路,车夫忍不住了,直接将他们两人一起赶下了车。 于是今晚上两人就只有露宿。 好在已经是春天了,尚算暖和,落山笑嘻嘻地寻了柴火和稻草,让顾怀柔有个地方能休息。 顾怀柔很是戒备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觉得你很好玩而已。」落山道:「跟个傻子一样地离家随人来山上,最后却这样狼狈地跑回去。」 微微一顿,顾怀柔苦笑:「怪我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以为想照顾我后半生的人一定是喜欢我的,然而对他来说,似乎就只是个责任而已。」 能负责任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但他对所有人都负责任,她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怪他吧?不能,人家没有做错。不怪吧?她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在丞相府的时候两人感情多好啊,好到她以为他一定是将自己放在了心尖尖上。然而现在她发现。他的确是放她在了心尖上,只是他那心尖有河坝那么宽,上头挤满了人。这也就算了,大家都平等的话,那便跟原来在相府一样,她也能接受。 但是在这一群人上头。又站了个姜桃花。 现在徐燕归大概是已经回去发现簪子断了吧?不知道有多生气,会不会一路追杀过来?应该不会吧?就算不念以前的情谊,也该念念她给他做了多少衣裳手帕和午膳晚膳啊…… 正这样想着呢,冷不防就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顾怀柔吓了一跳,落山反应倒是快,抱起她就藏到了旁边的树上。 顾怀柔皱眉想挣扎,然而落山拧着她的头去看下头,徐燕归正策马往这边来了。 于是她立马就安静了。 树林里点着火堆,还铺了稻草。一看就是有人过夜的,然而人却不见了。徐燕归冷笑一声,抬眼往四周扫了扫:「还躲?」 顾怀柔很是紧张,落山却笑了,拉着她的手让她抱着树枝,然后便飞身下去。 「门主。」 徐燕归看着他,脸色就不太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围扑何扛。 「知道啊。」落山道:「救人。」 救人?徐燕归冷笑:「带着我的人私奔,你这是救她,还是在害她?」 落山笑得痞气十足:「在门主看来,睡过了就算是您的女人了?那青楼那么多姑娘,岂不是扯不清是谁的人了?」 「落山。」徐燕归冷了声音:「你说话注意点。」 「有什么注意不注意的?属下是什么脾性,门主又不是不知道。只要属下说得不对,门主大可纠正教训。可属下说的要是对的。您总不能也拿身份来压着吧?」 翻身下马,徐燕归走到他面前,垂着眼眸看他:「你想说什么?」 「属下想说,门主是个好人,对谁都很负责,哪怕只是用来练功的工具,也因着她们的贞操观念,愿意带回门里来养着。」落山道:「可您是大义凛然了,考虑过这些女人的感受吗?分明是被您骗了,却还痴心一片,傻兮兮地对您好。您瞧着,不觉得愧疚吗?」 徐燕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了然:「你看上她了?」 落山一怔,失笑:「门主此话从何而来?」 「若不是看上她了,你怎么会说这些话。」徐燕归抿唇:「你不是一向不管闲事的吗?」 顾怀柔听得直摇头,落山的表现像是跟她有几世的仇。怎么可能像是喜欢她? 然而落山没否认,只别开头道:「就算我管一回闲事吧,人家都已经打算走了,门主还追出来做什么呢?」 「我……」徐燕归抿唇:「她砸断了我的玉簪,总没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还真是为着玉簪追出来的,顾怀柔屏住呼吸不敢吭声,落山却笑了:「门主那么在意那簪子,就去找簪子的主人好了,又何必逮着无辜的人不放?」 徐燕归沉默,一双眼不悦地扫了落山好一会儿,才道:「你有给她把过脉吗?」 「什么?」落山不解:「把脉做什么?」 「我若是一直在用她练功,她就该跟红颜院的其他人一样,身子虚弱,体内极寒。」徐燕归道:「但她没有。」 身子一僵,落山下意识地看了树上一眼。 顾怀柔一脸茫然,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表情恢复了柔和,徐燕归飞身而起,上树就将她给抱了下来。 「……」一声都不敢吭,顾怀柔闭着眼睛捂着脸,装死。 「跟我回去吧。」徐燕归道:「你没了我,该怎么过这日子?」 谁说不能过啊?去哪里过都是过!这话顾怀柔只想了想,没说出来,因为她不敢。一靠近徐燕归,她的心连着根儿都开始疼,本来还走得挺潇洒的,现在才发现,她还是舍不得。 是不是没救了? 见她不反抗,徐燕归就径直将人扛上马带走了。落山皱眉看着,骂了一句:「真没出息。」 这话是骂她的,她知道,但是也还不了嘴,闷头埋在徐燕归怀里,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玉簪断就断了,我不怪你,你别害怕了。」徐燕归开口道:「我说过,你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规矩的。」 没有规矩,那他为什么还要在身边留别的丫鬟,将她挤得待不住?说到底,还是有些嫌弃她的吧?顾怀柔没说出来,老老实实地跟着回去,继续过离开之前的日子。 落山挨了罚,扛着一身的伤蹲在她的墙头上骂:「窝囊死你算了,还连累我!」 顾怀柔硬着头皮听着,没还嘴。 每天继续做饭洗衣裳绣荷包,晚上偶尔侍寝,白天再听落山嘴贱几句,日子开始过得平顺又平淡。 但是某一天,徐燕归突然问她:「你想同我成亲吗?」 番外篇六 顾怀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摇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脸已经黑了,拉开门就离开了房间。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说到成亲?两人现在这样子,不算成亲吗? 徐燕归去找了沈在野一趟。 桃花正是养身子的时候,沈在野自然不会让他进去见,两人就蹲在门口聊了会儿天。 他问:「你觉得顾怀柔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在野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这个你不是该比我更了解吗?」 「我突然不了解了。」徐燕归耸肩:「跟她求亲,她拒绝了。」 轻笑一声,沈在野道:「你活该。」 「我想不明白。」徐燕归道:「我对她很温柔,也没嫌弃她毁了容,她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大概是,不喜欢你吧。」沈在野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就当你是个给饭吃的人,没有感情,所以不愿意嫁给你。」 徐燕归听得郁闷了,什么叫没感情?怎么可能没感情!她要是不喜欢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为他做那么多事? 可是,有感情的话,她先前为什么还会跟别人走呢? 很懂感情的徐燕归难得糊涂了一次,想了许久想不明白。干脆一阵风似的回去了燕归门。 「您回来了?」推开门就是满屋的菜香,徐燕归顿了顿,心里又温热起来。 在她来了这里之后,他总觉得日子的味道不一样了,这地方好像不再是个简单的房间,而像是一个家。有人会等他夜归,为他做饭,给他添衣。 这些小事寻常人家的媳妇都会做,但对他来说却格外珍贵,就像一杯温水,可能不如茶香,不如酒烈,但却能让人心里觉得踏实。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顾怀柔,说喜欢总觉得有些别扭。但从她在黑暗里说,更喜欢晚上的他开始,他待她就不一样了。可能是影子当久了,第一次被人当成光,心里难免会动容,总之,他没再拿她练功,也如约将她接出来,养一辈子。 这样不是很顺理成章了吗?接下来两个人成亲,燕归门的人再敢拿她的容貌说事,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教训他们,不用再有所顾忌。她不用当丫鬟也可以堂堂正正住在他的院子里,等事情忙完。两人便出去游山玩水,忙起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可是。她竟然会不同意。 坐下来看了一眼菜色,徐燕归叹了口气。 顾怀柔吓了一跳:「您不喜欢吃这些?」 「不是。」 「……」那叹什么气啊? 抬眼看她,徐燕归眼里满是惆怅:「我是有些遗憾,做菜这么好吃的人,竟然不肯嫁给我。」 「嫁不嫁都一样,奴婢会一直做菜给您吃。」顾怀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嫁了倒是给您添麻烦。」 这样的脸,放在他身边做个丫鬟他都嫌弃,更别说是当正室夫人了。他一时兴起娶了她,到时候又休弃,伤的还不是她的心? 徐燕归一愣,皱眉看着她:「你还是在意这张脸?」 顾怀柔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嘴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徐燕归很不能理解,闷闷地吃完了饭,正打算去找她说个清楚,半路却碰见了落山。 落山笑嘻嘻地道:「听闻门主跟她求亲被拒?」 「用不着你来操心。」一看见他,徐燕归就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你嘴巴这么毒,让她觉得自卑,她现在也不会拒绝我。」 挑了挑眉,落山问:「门主觉得是她自卑的缘故,所以不肯嫁给您?」 「不然呢?」徐燕归睨着他道:「她很在意她的脸。」 「她要是当真很在意,就不会顶着这张脸倔强地留在这里了。」落山摇头:「她在意的只是您的看法,您受不了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不愿将她留在身边,这是您一开始就摆明的态度,现在转头要娶她,叫她如何好想?」 怔了怔,徐燕归呆呆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她是因为我的态度,所以才拒绝的?」 落山点头,贱兮兮地补了一句:「您自个儿嫌弃人家在先,又巴巴地赶着娶人家,是个女人就不会同意,您是不是傻得慌啊?」 说罢,像是知道徐燕归会揍他,立马飞身就走了。 徐燕归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想了想,转身往账房的方向走。 日子继续过着,顾怀柔觉得徐燕归好像变了些,将院子里的凤舞给遣走了,只留了她一个人,门里有什么议会或者活动,都将她带在身边。 刚开始她还有些抵触,可他坚持,一旦有人说什么不好的话,他事后一定会将人处置得很惨。慢慢的,她就发现了,徐燕归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不嫌弃她了。 怎么会有男人完全不看女人的脸呢?顾怀柔觉得很奇怪,蹲在水池边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正想起来,背后却来了一股力道,冷不防就将她推进了水里。 「啊!」 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又是笑得很讨人厌的落山。 「你好生冷静一下吧,门里要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需要她掉水里冷静?顾怀柔很生气,手一扬就泼他满身:「你这人怎么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的?掉水里很好玩吗?」围丽介号。 落山笑嘻嘻地躲开,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以后没机会惹你这么生气了。」 什么玩意儿?顾怀柔眉头皱得死紧,看着他跟只猴子似的一蹦一跳消失在墙外,只能自己爬上岸,回去换衣裳。 刚回屋打了热水准备洗澡,屋子里就像是有什么动静。顾怀柔疑惑地看了两眼,没人,也就将门窗关好,继续沐浴。 可是,等洗完之后她发现,自己准备好的干衣裳不见了,屏风上搭着的,竟然是一套喜服。 什么情况? 有些不明白,但外头好像突然热闹了起来,许多脚步声正在往这边而来。顾怀柔吓着了,连忙将喜服给勉强套上,怎么也不能赤身裸体啊。 刚穿好,外头的人像是算准了一样,推门便进来,给她盖上红盖头,架起她就往外走。 「你们……做什么?」顾怀柔挣扎了两下,旁边的人连忙安抚她:「夫人别紧张,咱们带您去跟门主拜个堂而已。」 拜个堂……而已?顾怀柔傻眼了,撩起盖头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燕归门已经张灯结彩,四周全是人,有她见过的,也有她没见过的。徐燕归一身喜服,正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堂里等着她。 「我觉得是时候了。」他看着她,将同心结递到她手里:「反正我怎么做,你这傻子都没感觉,不如就强娶了吧,以后的日子里,该做的,再慢慢做。」 喉咙有些发紧,顾怀柔哭笑不得:「您有很多更好的姑娘可以选择。」 「我知道。」徐燕归道:「但很可惜,就跟你过日子,我觉得舒心。」 两人没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可时间也是最好的考验感情的东西,既然觉得合适,不如就一起过试试,她这辈子还没当过正室,他不管怎么说,也得先让她圆满了,就当报答这么久对他的照顾之情。 至于余生,有了这样的开头,那又还担心什么结局呢? 不是每个人的爱情都会跟主角一样轰轰烈烈,感觉对了,就在一起试试。连在一起都不敢,哪来的资格感叹自己与人无缘?努力都不曾有过,就更没立场遗憾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一树桃花压相爷 卷一》作者:采霏 2、《一树桃花压相爷 卷二》作者:采霏 3、《一树桃花压相爷 卷三》作者:采霏 4、《一树桃花压相爷 卷四》作者:采霏 5、《一树桃花压相爷 卷五》作者:采霏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