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女喜嫁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她是和她爹上京投奔永昌侯的。 她姓云,名映桥,自打她跟她爹迈进京城,这贵如油的春雨已经淅沥沥下了三天了。 这会云映桥手中撑着一把破纸伞,从伞缝漏进来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她肩膀上,已湿了一片衣裳,可她却顾不得那麽多,踮着脚努力地撑着伞,遮挡她爹身上的雨水。 云成源则紧张地看着台阶上的看门小厮,「这是我的名帖,请小哥转呈侯爷,就说安阳府云某求见,哎呀哎呀,淋湿了、淋湿了。」 见小厮漫不经心地拿着他的名帖,雨水滴到上面,弄湿了墨迹,他心疼得忙引袖去擦。 「嘿,你这秀才好生无礼,我什麽人没见过,就没见过你这样拿自己当回事的,不就是名帖嘛,侯爷记得你便记得,不记得,你把名帖写出花也不见。」小厮懒洋洋地道:「想巴结侯爷的多了,每天都要打发十个八个出去,谁也没空招待你们。」 云成源忙挤出笑容,连连作揖,「小哥请多担待、请多担待。」 那小厮嗤了声。 云映桥抬眸,看到小厮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对着她,这是摆明了看不起他们。 哎,最难的就是求人办事,各府各宅看门的门人最难应付,云映桥和她爹一路从老家赶来,受过不少刁难,深知其中辛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老家的房子失火烧了,改年爹又要应秋试,无论如何都要在京城落脚,可惜盘缠花了个精光,只能把最後的希望放在永昌侯身上了。 此时,云映桥似乎从小厮黑洞洞的鼻孔中读到了答案,这次登门拜访就像那两个黑洞,黑漆漆的没个结果。 「等着吧。」小厮拿着名帖,转身进了门,大门重新关好,把他们父女俩关在了外面。 云成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脸哭相地道:「要是侯爷不见咱们可怎麽办?咱们花不了几天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忘记吹蜡烛,如果吹了蜡烛,屋子就不会烧,屋子不烧,咱们也不会吃这些苦,露宿街头当讨口子的了。」 云成源迄今为止的人生,分为幸福的前二十年和倒楣的後七年。 云成源自小家境殷实,十三岁娶了门当户对的员外小姐为妻,当年成了县里最年轻的秀才,来年女儿映桥降世,之後逍遥自在地活到了二十岁。 不想厄运便接踵而至,先是他的爹娘相继离世,之後做生意被堂兄弟骗了个精光,若不是花钱打点,差点被官府拉去蹲大牢,转年妻子病重,家产能典当的都典当了,妻子却还是去了,最惨的是去年年底半夜走水,把屋舍给烧了,大火一夜穷,云成源只好把最後一块地卖给了富户,换了点盘缠便上京来了。 因为去年早些时候,县里来个贵客,乃是永昌侯爷,云成源虽是伤仲永,且已经二十七岁了,但好歹是县里的名人,知县老爷把县里的青年才俊招来引荐给侯爷,没忘了他。 永昌侯爷颇赏识云成源,盛情邀请云成源去京城教他刚开蒙的小儿子,云成源当时家里还没着火,把这事给推托了,待一切成了灰烬,侯爷的邀请如黑夜中的繁星,吸引着他往京城进发,可热情在路上磨得差不多了,到京城的父女俩已经身心疲惫,绝无原路返回的可能,投奔永昌侯成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任务。 云映桥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後轻声劝她爹,「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会读会写,我也不是白丁,咱大天朝还能饿死读书人不成?」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有消息,云成源按捺不住了,捂着脸带着哭腔地道:「我就是个倒楣鬼,一件事都办不成,不能活了。」 云映桥想了想,从包袱里摸出最後的二两银子,把伞丢给她爹,几步踏上了高阶,猛砸门。 刚才那小厮不耐烦的脸很快就从里面探出来,没好气地道:「敲什麽敲,再敲叫人打你们的腿。」 「小哥哥,是我,你息怒,这阴雨绵绵的教人身上发寒,我这有二两银子,给小哥哥买热茶喝,你多担待我们的错儿,我们打县里来,没见过世面,犯了错也是无心的。」云映桥说着,将那二两银子全塞给了小厮。 那小厮见这小姑娘十三四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自有一股教人见之忘俗的气质,刚才她撑着伞,没见着她的模样,这时瞧见她的长相,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转而笑道:「妹子说的哪里话,帮谁不是帮,我刚才把云相公的名帖送上去了,你等着,我再给你去催催。」 云映桥感激地笑道:「真麻烦你了。」 待门关严,云映桥慢慢地下了台阶,忐忑不安地等消息。 这时云成源在一旁带着哭腔念叨道:「你把银子给他了,他不给通报,咱们晚上去哪里吃住?就要露宿街头了。」 云映桥理解她爹的悲观,他是经历过顺心日子的,她不一样,穿越而来後,家里倒楣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从小就生活在浓重的悲伤氛围中,她反而习惯了,一向比她爹耐打击。 不过云映桥心中没底,那小厮收了钱不去通报,她也拿他没办法。 这时大门吱嘎打开,刚才那小厮朝他们招手,「进来吧,侯爷不在,三少爷抽空见你们一面。」 听到永昌侯府的主子见自己了,云成源将眼泪一擦,重新燃起希望,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家,哪怕不用他教书,打发他的时候也会给一笔银子做回乡的盘缠,这意味着不管能不能留下,至少今夜不愁吃住了。 云成源和云映桥赶紧跟着小厮进了府门。 云映桥从没来过这样气派的地方,但眼下碍於她爹欲谋份糊口的营生,不敢露怯,故作镇定地哪都不乱看,跟在小厮身後,亦步亦趋地往府内走。 到了二门,那小厮道:「你们跟着这位姑娘往里走吧。」 云映桥和云成源便随着领路的丫鬟继续往内走,到了一处偏厅,那丫鬟替他们推了门,「三少爷,人到了。」 云成源低着头走了进去,云映桥随後,她悄悄瞄了瞄那坐着的少爷,二十来岁的年纪,两道剑眉入鬓、星目薄唇,比她爹还要好看几分,那少爷低头品茶,似不曾见到来人。 「云某拜见三少爷。」云成源深深作揖。 这位三少爷乃是侯爷的亲侄子季文煜,因侯爷的嫡子要嘛不理家事、要嘛年纪太小,没法照管往来事务,便教他过来帮忙经管府内日常诸事。 季文煜撂下盖碗茶,抬头的瞬间笑道:「云先生请坐,先坐下说话。」 云成源便在他下首坐了,云映桥则站在她爹身後,暗暗揪着袖口。 「侯爷有事出门了,先生的名帖我看了,里面说你们是安阳人士,真是远道而来啊。」季文煜道:「一路辛苦,先在府里休息几日,等侯爷归来,先生再自行跟侯爷商量教书的事吧。」 云成源既悲又喜,悲的是侯爷不在府中,喜的是可以留下不用露宿街头了,他道:「敢问三少爷,侯爷出门何时归来?云某也好作打算。」 季文煜摸摸下巴,「我叔叔爱远游,烟花三月处处好风光,恐怕立夏之前回不来。」继而笑道:「先生如果没有急事,只管在府中住下,等叔叔回来。」 云成源道:「那怎麽好意思叨扰,我和小女还是暂且离开,等侯爷回来再来拜访。」简单客套一下,心里则害怕季文煜把他的话当真,将他撵出去。 云映桥亦暗自捏了把汗,她爹一贯走背运,人家可别当了真,真放他们走了。 「哎,侯爷的贵客,哪有不招待的道理,云先生只管安心住下,云姑娘也不例外,缺什麽尽管开口。」 点名到自己头上,云映桥赶紧施礼,「谢三少爷。」 季文煜笑了笑,唤人进来带他们下去休息。 云成源难得遇上一个好人,感激得连连拜谢。 季文煜虚笑道:「云先生不必客气。」 等云成源父女躬身退了出去,季文煜起身弄了弄腰带,朝门口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永昌侯喜欢广交才俊,每年从各地搜罗来所谓的人才,充当清客帮闲,云氏父女便是这众多吃闲饭的人之中的一员,至少领他们去客房的石管家是这样看的。 这帮门客肚子里没什麽货,惯会吹嘘拍马,主子写首打油诗也能吹捧一顿。 石管家叫小厮开了南边客房一间靠墙的屋子,对云成源父女道:「只剩这能住人了,一共两间房,委屈先生和云姑娘先住下,府里管饭,二位还有什麽想问的?如果没有的话,石某告辞,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说完便出去了。 这时就听咕噜噜一阵腹响,云映桥不好意思地咧嘴,「爹,我好饿。」 云成源同样咧嘴道:「我也是。」 跟每次一样,她说肚子饿,她爹就会说他也是,然後还得云映桥想办法去弄吃的,她翻了翻白眼,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以後找丈夫,打死也不找老爹这一款的。 云成源觉得自己是来给侯爷的小少爷当教书先生的,但府里上下却把他当清客看待,远不如先生那般敬重,没几天他就跟其他住客混熟了,这才晓得府里住了十几个像他一样的先生。 侯爷不在的时候,基本上是混吃等死,偶尔帮下人们念一念家书就算是主要的事情了,若侯爷回来,他们这帮人便身前身後地跟着,一起看戏、品茶、下棋,说白了就是侯爷的大玩伴,至於教小少爷读书,大家都劝云成源不要再想了,小少爷的老师之一曾在宫里教过王爷们。 第二章 云成源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也知资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家道中落前,他爹也养过几个帮闲的狗腿子,都是些惯会溜须拍马的人,他瞬间就没了信心,他脸皮薄,拉不下脸大肆吹嘘主人,这条路注定走不远。 云成源才燃起希望的内心,短短三天又晦暗下去了。 云映桥不像她爹那麽悲观,照样爱说爱笑的,没几日就跟大厨房的丫鬟、厨娘混熟了。 这天云映桥从外面回来,端着厨房许嬷嬷给的枸杞山药蒸糕,见她爹窝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的,她一挑眉,「爹又怎麽了?」又这个字故意加重。 云成源瞅了奶白色的山药蒸糕一眼,「哪儿来的?除了一日三餐,另吃小点心,厨房可是要加钱的。」 「我跟许嬷嬷聊天的时候,顺便帮她摘摘菜,等我走的时候,正好七小姐那院退回来一碟糕点,许嬷嬷顺手就给了我。」云映桥咬了口山药蒸糕,嚼着道:「挺好吃的呀,七小姐的丫头怎麽说太甜了?嗯,也对,我皮糙肉厚,没人家那麽矜贵。」 云成源叹道:「你还有心思吃,你真是不知愁啊,你没发现这里的人对咱们越来越冷淡了吗?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教小少爷读书的差事,我怕是得不到了,沦为帮闲之流而荒废了学业,也非我愿……」 云映桥心道,她爹这是遭遇招工陷阱了,应聘的岗位和实际给予的岗位根本不是一回事,她继续嚼着糕点,等待她爹说出他的计划。 「我要拿出魄力来,明天起我去街边摆摊替人写书信,等攒够了租房子的银两,咱们就搬出去。」云成源出生以来,还没靠自己的本事赚过一文钱,替人写书信赚钱,他心里没底,刚刚说完就後悔了,「当然了,京城人才济济,一开始可能没生意,赚不到什麽钱。」 云映桥吞掉糕点,舔了下指尖,「嗯,你这打算挺对的,靠别人接济终不长久,我已经请许嬷嬷帮我找活做了,若是府内有人补衣裳,别人不想补的就介绍到我这来。」 云成源侧过身,抹泪道:「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你本是小姐,如今却沦落到伺候起别人了,你娘九泉下有知,看到你跟我过着的生活,不知要怎麽埋怨我。」 「你别胡思乱想了,娘怎麽会怪你呢。」云映桥把山药蒸糕递到云成源面前,笑道:「别想那些了,先吃一块。」 云成源捏起糕点,又陷入了悲伤,「咱们家明明是很富足的,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哪里需要为一块糕点高兴,都是我没用……」他含泪咬了一口,「爹一定要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结果喉头一紧,险些噎着,使劲捶了捶胸口。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里越来越穷的云映桥忙着糊口,连感伤自己身世的时间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了云成源几句,她便起身去厨房,去还装点心的小碟子。 这碟子作工精细,云映桥一边走一边瞧,心里暗自嘀咕,这碟子怕是都值几百文,小心点,千万不要碰碎了。 这时面前突然蹦出一个跟云映桥年纪相仿的小丫鬟,做着鬼脸,吓了她一跳,险些将手里的碟子摔了。 这丫鬟看到云映桥被吓到的窘态,哈哈笑道:「脸都白了,胆子也太小了。」 「吓唬我是吧。」云映桥举起碟子,作势往那丫鬟头上砸,「看我摔在你脸上,教你破相。」 这丫鬟赶紧後退一步,抬起胳膊挡住脸,「云姑娘太不识逗了,跟你闹着玩,怎麽真生气了?」不见碟子摔过来,她提心吊胆地偷偷看了一眼,见云映桥抱着肩膀在笑。 「哈哈,你吓我,我也吓你,咱们扯平了。」云映桥笑道,迳自往前走去。 那丫鬟赶紧拦住她,「云姑娘你慢些走,我有话跟你说,你不记得我了?」 云映桥这几日在府中,大小丫鬟也见过几位,对眼前这位没印象,「面生。」 「我是伺候三少爷的芳儿,三少爷吩咐我来看看你,可缺什麽、少什麽?」 云映桥笑道:「方才胆教姐姐你给吓破了,这会只缺个胆子。」 「读书人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损人不带重样的。」芳儿装模作样地施礼,「好妹妹,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就别怪我了,既然你什麽都不缺,那跟我走一趟,亲自回三少爷的话吧。」 季文煜可是他们父女的恩人,收容他们吃住,云映桥晃了晃手里的碟子,「姐姐你也看到了,我得先去厨房还碟子才能跟你走,要不然你先去回三少爷的话,说我马上就到,别教他等急了。」 芳儿去夺碟子,「我去还,你直接去见三少爷吧,三少爷在湖边小筑闲坐,你路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怎麽走了。」 云映桥道:「我不好一个人往後宅去,还是姐姐领着我吧,你在这里等我,我跑着去还碟子,很快就回来。」说完拔腿就跑,径直往厨房去了。 芳儿靠着廊柱,瞅着云映桥的背影撇嘴道:「好一朵出水的芙蓉花,就要掉泥坑里了还不自知呢。」 云映桥对季文煜的印象相当不错,在他们父女走投无路的时候,允许他们住进侯府,有吃有喝地招待着,虽然云成源有意不在侯府内讨生活,但季文煜的恩情,云映桥记在心里没敢忘。 芳儿一路上挽着云映桥的胳膊,怕她跑了似的,向後宅的花园走,一路上给她介绍着各院的布局。 云映桥不喜芳儿这样亲昵,「好姐姐,你要将我衣袖拽下来了。」 芳儿便讪讪地松了手,轻哼道:「你是读书人的女儿,不愿意和我这样的人亲近,哎,我都明白。」 「姐姐你可冤枉我了,你是三少爷跟前的大丫鬟,地位比小户家的小姐还尊贵呢,我爹只是个秀才,我能和姐姐交朋友,可是求之不得呢。」 芳儿瞄了云映桥一眼,重新挽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条胳膊挤在软绵绵的胸口,弄得云映桥浑身不自在。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季文煜歇脚的小筑,芳儿推了门,朝里面道了声:「三少爷,人来了。」便轻轻推了云映桥的肩膀,将她推了进去。 云映桥走了进去,小筑内的正厅摆了张软榻,季文煜半卧着看书,脚踏上跪着个丫鬟在捶腿,见云映桥进来,他朝丫鬟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便起身,袖手与云映桥擦身而过,出去了。 云映桥顿时就感觉不太好,偌大的屋内就剩她和季文煜两个人,和她设想中的情景差太远了,本以为会在祥和融洽的气氛中面见季文煜的,不承想是这样一番不庄重的情景。 季文煜扬了扬下巴,「把茶水满上。」 放茶壶和茶杯的炕桌就在季文煜身子旁边,若去斟水,两人靠得未免太近了些,云映桥决定随机应变,小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斟茶。 茶水注入茶盏的清响,在寂静无声的屋内响起,教人心里毛毛的。 季文煜挑起一只眼问她,「你识字吗?」 「回三少爷的话,只粗识得几个字。」 「居然识字,比你三少奶奶还要强些。」 云映桥一听,脸变白了,赶紧道:「我怎麽敢跟三少奶奶比,也不配。」 季文煜指着桌上的一个盆景,又问:「你认得这是什麽吗?」 是石菖蒲,读书人案头的一般摆设,她爹当年就养过一盆,只是季文煜这盆用雕成树根型的盆子栽种,更加耐看。 云映桥想了想,决定折衷回答,瞧了两眼,「好像是……菖蒲。」忽然看到菖蒲那如草般的细叶中藏着两只拇指大、用金子打造的蝉形饰物,可谓货真价实的金蝉。 季文煜见云映桥看到了金蝉,拍了下自己身旁的位置,「你把金蝉收起来,坐到我这儿来。」 云映桥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如果她收了金蝉,就要坐到他身旁去,算是同意任他为所欲为了;不收金蝉,她得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毕竟寄人篱下,跟季文煜闹僵,被撵出去还是好的,万一他小心眼地为难她,那可就麻烦了。 「我、我在府中因为你的照顾,有吃有喝,已经感激不尽了,怎麽好再收你的金蝉呢?」 云映桥非卖身的奴婢,也非戴罪之身,她是家底清白的良家之女,季文煜虽然对她垂涎,但也不敢像对待家里奴婢那样,直接往床上拽,於是便先用金银试探,如果她是贪慕虚荣的,不愁不到手。 「我又没说白给你,你不是识字吗,我累了,你将这页书读给我听。」季文煜又瞄了瞄自己身旁,「坐这儿读。」 娘咧,这季文煜不是个好人,躲过这劫得赶紧搬出去。 现在情况虽然难缠,但云映桥是良家女子,季文煜若真对她动手脚,闹僵起来,也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他暂且只敢拿利益引诱她,不敢直接动手。 云映桥则不想闹僵,若是禁不住骚扰,哭着闹着跑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有害无利。 云映桥苦着脸,捂着嗓子道:「早上吃咸菜噎着了,嗓子哑了,这份钱我好像是赚不了了。」 「哦,那你岂不是喊不了了?」季文煜坐起来,瞅了门口一眼,「这儿又偏僻,出了事可没人能来救你。」 云映桥明显感觉到自己流了一滴冷汗,她强笑道:「三少爷是府里的主子,有你在,怎麽会出事呢?我爹每日都念着你的好,说你面慈心慈,是大大的善人,啊,对了,我爹让我给他烧水喝,壶还在炉子上坐着呢,千万不要烧乾了着火,我能不能先回去看看?一会再来回你的话。」 第三章 正所谓勾搭成奸,不勾搭便成不了奸情,经过刚才几句试探,云映桥不打算从季文煜的意思很明显了,又是藉口嗓子疼、又是藉口壶要烧乾的,若真想依靠他这棵大树,早拿了金蝉坐到他跟前读书了,家里有意从他的丫鬟、仆妇,根本不需要暗示这麽多。 妾无意,这事成不了,至少现在成不了。 其实追根究柢在於云映桥的身分,要是个卖身的奴婢,早拽上床滚着睡了。 云映桥抬眸,对上季文煜的眼睛,重复刚才的话,「壶里的水要烧乾了,我能回去看看吗?」听人说过,跟禽兽目光对峙,千万不能移开,若是移开,自己就成了猎物。 季文煜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一摆手,「去吧,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云映桥如获大赦一般,朝他俯身一礼,转身便急急地走了出去,外面春天的冷风一吹,浑身来了个透心凉,这才发现汗水将後背的衣裳打湿了。 「好妹妹,这麽快就跟爷说完话了。」芳儿打柱子後面让出半截身子,探头道。 芳儿肯定知道季文煜的打算,云映桥瞅着她,一阵阵恶心,冷冷地「嗯」了一声,转身便走。 芳儿追上云映桥,「你怎麽走了?三少爷跟你说什麽了?」 「没说什麽,你真想知道,去问三少爷好了,我得回去烧开水了。」云映桥说罢,胳膊一摆,小步快跑走了。 芳儿拧着衣角,啐了一口,「有什麽了不起的,呸!」 云映桥听到芳儿在背後骂她了,心道,哼,我是良民,就是比你们卖身为奴的了不起。 云映桥没敢把发生的事跟云成源说,否则他又该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了。 再者说了,浪荡公子满天下都是,只要季文煜不是色迷心窍,应该明白她没委身於他的意思,容貌漂亮又愿意跟他勾搭的女人多了,他犯不着一个劲地纠缠她,嗯,但愿如此。 转天,云映桥催促云成源上街卖字,头一天明明说好的,结果临到他上街的时候,他忽然如大姑娘上花轿一般扭扭捏捏起来了。 有的时候,云映桥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是出行方便,她早跑出去摆摊卖字,或者在店铺里做帐房、伙计了,不过她也能体谅云成源,以前是富贵公子,偏一张脸又生得如施薄粉,十分俊俏,有几次在路上遇到不轨的人,不敢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结果不知是不是压抑了太久,居然对他口出戏言。 「明天,今天天气不好,我明天再去。」云成源抓着桌子不放手,似乎是怕云映桥把他推出屋去。 「今天天气多好啊,你瞧这天,瓦蓝瓦蓝的,万里碧空看不到一丝白云。」 「就是没云彩才不好,一会太阳出来了,可晒人了,你忘了我和你一样,一晒,这脸上、脖子上一片红彤彤的。」云成源道:「等阴天、下雨天,我再出去。」 这点没错,云映桥跟她爹一样,皮肤太白不禁晒,人家一晒是变黑,他们一晒是变红,严重了跟被剥了皮似的,可这少爷小姐的身子,奈何如今沦落成了小厮丫鬟的命。 「阴天下雨,写书信求字的人也不出门了。」云映桥叹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云成源摇头道:「明天、明天。」 「哎呀,不管你了,我去借棒槌洗衣裳了,爱去不去随便你。」拿云成源没辙,云映桥嘟着嘴巴,气哼哼地将他的脏衣裳收拾,转身出去了。 云成源待了一会,看了摆在桌上的纸笔一眼,纠结了一阵,跺脚道:「去,早去晚去都是去,凡事都有第一次,都从老家走到京城来了,去摆摊卖字怕什麽,不出去卖字,以後怎麽养活映桥?」 给自己鼓了劲,云成源包了笔墨纸砚就出了府,可才一出门他就後悔了,但人都出来了,总不能打退堂鼓,一边给自己鼓劲,一边往天桥那边去了。 云映桥借了棒槌捶衣裳,吭哧吭哧洗了一通,返回来拿其他要洗的衣裳,发现云成源已经不在了,又去自己那屋里找人,也没寻到,重新折返回他的屋子,见纸笔不见了,猜出云成源是去摆摊卖字了。 云映桥舒心地笑了笑,心想自己一会洗完衣裳,再打听打听哪个人需要补衣裳,能赚几文是几文。 别说云映桥还真找到生意做了,许嬷嬷的外甥媳妇给主人做衣裳,到日子还没锁边,叫云映桥去帮忙,给一百文钱,对现在的云映桥来说这是笔大钱了,立即挽起袖子去帮工了。 「你爹是秀才,你怎麽还出来做工?白瞎了你一双手,我看你这手就该是抚琴写字用的,不像我们这种乾柴棒子似的手,专做粗活。」许嬷嬷的外甥媳妇做活的时候跟云映桥打趣。 「哪有什麽该不该做的,别说我爹是秀才了,就是历史上那些败逃的皇后娘娘,兵荒马乱的,身边没帮手,也得亲自下厨做饭伺候太后。」 「你倒是想得开。」 云映桥笑道:「我爹也说我不知愁。」 话不能说满,往往刚出口的话,没过多久就有事实来打脸,云映桥刚自夸完不知愁,从许嬷嬷外甥媳妇处做活出来,就碰到了教她愁得几乎可以去死的大事了。 更确切地说是灭顶之灾,云成源被抓进诏狱去了。 云映桥特意拿五十文到大厨房加了菜犒赏她爹,可等到天都黑了,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她顾不得天黑,出府去找人,一路打听到天桥,从说书人嘴里打听到,原来最近闹谣言案,有人写了编排讽刺当朝付阁老的文章满大街贴,阁老和皇帝很生气,叫锦衣卫限期破案。 骂人的文章满大街都是,根本找不到源头,便胡乱抓了一批替人抄袭文章的卖字先生拷打盘问,本来前一阵子逮了几个人走了,闹得人心惶惶,没人敢摆摊了,结果云成源不知情,今日来这一晃,发现没人做这个营生,还以为自己来对了时候,赶紧摆摊做起了生意,不幸被巡街的锦衣卫给抓了。 诏狱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能去里面蹲着的非富即贵,像云成源这样不名一文的人能被逮进去开眼界,真是几辈子都碰不到的倒楣事。 云映桥扶着额头,有一种天黑了并且黑得暗无天日的感觉,都怪她不好,本来云成源不愿意出去,她还催他出去,尤其在知道他一向倒楣的情况下。 「伯伯,有什麽办法能救我爹吗?」 那说书人捋着胡须道:「难啊,进到那地方去,就是没犯事,恐怕也难活着出来了。」 「我爹本来是永昌侯爷请来的教书先生,这也没办法吗?」 「小丫头,别说你爹是侯爷请来的教书先生,就是皇亲国戚进去了,也难……欸,慢着,你说永昌侯爷?」 云映桥抓住了一丝希望,忙点头道:「对,是永昌侯爷。」 但云映桥心里没底,就算永昌侯能说上情,他不在府中,就算在府中,他又怎麽会为一个不打紧的门客去求人?但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抓住。 那说书人侧过身,挡住云映桥,神秘地低声道:「你们是刚来京城的吧。」 云映桥继续点头,「是的是的,所以我爹真的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没关系,说清楚的话,锦衣卫的人会放了我爹吗?」恐怕希望渺茫,她虽然不在京城,但厂卫的厉害国人皆知,哪怕是边缘的县镇,提及锦衣卫,都知道是个颠倒黑白、要人命的地方。 「你自己说是永昌侯府的人,却不知道求人的门路,就知道你们是新来的。」说书人道:「别乱打听了,回去求你们府上的四少爷吧。」 云映桥只见过季文煜,平日也只听丫鬟们谈论三少爷、五少爷的,没听人论及过四少爷。 「求他?」 「小丫头,快回去吧,去求这个人就对了,他点头帮你,你爹就有救。」 救父事不宜迟,云映桥一路小跑奔回了永昌侯府,她进出侯府走的是府里的角门,贿赂过看门小厮加上嘴巴甜,小厮对她反覆进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欸,你爹呢?怎麽没见云秀才?」那小厮闲来无事,笑问云映桥。 云映桥顾不得回答,随口道:「还没回来。」便急匆匆地往府内走。 眼看天就要黑了,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各院锁门就不能随便走动,所以她必须抢在主子歇息前,联络上能够帮她的四少爷。 只是要联络上四少爷谈何容易,以云映桥的身分想面见主子,比七品县令见皇帝还难,别无他法,唯有托人向上递话,府里的人除了许嬷嬷外,她也不认识谁了,她一口气跑到许嬷嬷那儿,急急慌慌地把事情给说了。 结果许嬷嬷两眼一黑,比她还慌,「啊,你爹被人给抓去了?那快想办法救人啊。」 「我听人说府里的四少爷有办法,许嬷嬷,你认识四少爷身边的丫鬟吗?」云映桥道:「只要能见到能帮忙的人,我下跪磕头,怎麽样都可以。」说着就要给许嬷嬷跪下。 「快别跪。」许嬷嬷扶住云映桥,「你给我跪下也没用,四少爷没在这边走动,别说四少爷了,我连他身边能说上话的小厮、丫鬟都不认得一个。」 云映桥像是又被人打了一闷棍,「那你能告诉我,四少爷那院什麽时辰开门吗?」求人不如求己,实在不行,只能拦官轿了。 「你不是想拦官轿吧?你可千万别。」许嬷嬷面色凝重地道:「四少爷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你拦他的轿子,连你也抓进去。」 第四章 原来四少爷是内部人,得知这点,云映桥更加坚定要向此人求救的心了,她道:「我爹那样的身子骨,根本禁不住拷打,我多耽误一刻钟,我爹就可能有性命之忧,嬷嬷,你行行好,能不能再帮我想想办法,救出我爹,我给你洗衣擦地。」 许嬷嬷忽然想起了什麽,恍然道:「你快别说了,现在去东苑的大门守着,说不定你走运,能碰到回府的四少爷,快去吧、快去吧。」 云映桥发现自己居然差点错过这个机会,脸色煞白地一拍脑门,「对啊,我怎麽把这个忘了,何必等明早。」她说完拔腿就跑。 那角门的看门小厮刚要锁门,就见云映桥急急地跑来,夺门就出。 「慢着,天黑锁门了,你要去哪儿?」小厮强行拉住她,「不能出去了。」 「我找我爹,你别拦我。」 「锁门了就不许再开了,天都黑了,你一个丫头往外跑会遇到坏人。」小厮说什麽都不让她出去,「你爹一个大活人,晚上不回来会找店睡,你出去碰到坏人,将你拐卖了,有你後悔的。」 云映桥半边身子已在门外了,「我要去见四少爷。」 小厮一愣,「啊?」 「这不是云姑娘吗,正找你呢,你爹都出事了,你要去哪里?」 云映桥一怔,转身见是芳儿翩然而至,她一副微微吃惊的模样。 芳儿怎麽知道她爹的事?云映桥把身子收回来,「你知道我爹出事了?你怎麽知道的?」 芳儿立即露出一种「我就是知道」的表情,微笑道:「别自己瞎忙活了,快跟我来,有人给你撑腰。」说着朝云映桥招手,「快跟我来了。」 一听能帮助救云成源,云映桥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跟着芳儿走了,小厮赶紧锁了门。 「芳儿姐姐,你已经知道我爹被锦衣卫抓走了?」消息真灵通,云映桥急迫地道:「你有法子救人吗?」 芳儿啧了一声,「有求於我就改口叫芳儿姐姐了,昨个翻我白眼的人是不是你?」指责完了,忽又换上可亲的笑容,「我一个丫头可救不了你爹,但咱们主子能啊,三少爷听说你爹的事,可着急了,叫你过去商量呢,快跟我走。」 云映桥心里暗骂,混帐,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芳儿见云映桥面露难色,低声暧昧地劝道:「妹子,你这是何必呢,这麽多人,三少爷能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做个小的不好吗?你早答应了,你爹至於去摆摊教锦衣卫的人逮去吗?」 合着还是她的错了?云映桥闷声不语。 芳儿便笑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硬骨头,心里还不服气呢,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其实你真是走运,多少人想走这条路,还找不着门路呢。」 说的就是你自己吧,云映桥不做声,决定随机应变。 芳儿这次领云映桥到了一处卧房,显然是季文煜平时歇息的地方,一进屋就见他坐在炕上吃酒,炕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酒,他心情不错,瞥了云映桥一眼,道:「你吃了吗?」 「回三少爷的话,我爹被锦衣卫抓去了,还没心思吃。」 季文煜挑挑眉,继而冷声道:「我们府上好心收留你和你爹,你们倒好,背着我们招惹了锦衣卫,该当何罪?」 吓唬谁呢,他们父女招惹了锦衣卫,自有锦衣卫的人要他们的命,侯府又不是衙门,也不是锦衣卫,没资格治他们的罪。 云映桥低声道:「三少爷,我们犯的错,现在说一千道一万不足弥补,请你责罚吧。」 她清楚,这个时候,季文煜不会浪费时间在虚无缥缈的指责上。 果然,季文煜见云映桥态度软了下来,小小斟了一口酒,「我可怜你救父心切,先不和你计较这个,你爹嘛……有救,而且救他也不难,因为咱们府上的四少爷就是管这个的,他一句话,明天人就能乖乖地放回来。」 「求你让我见四少爷一面,我当面求他。」云映桥几乎哭着求道。 「你当面求他?笑话,他认识你吗?」季文煜轻蔑地道:「也不掂量掂量你的斤两,除了我宽厚仁慈外,这里其他主子,谁肯见你?」 一句话将云映桥贬到了尘埃里,她低着头,静候季文煜的下一步举动。 季文煜懒洋洋地道:「不过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可以过去帮你说说情。」 云映桥感激地道:「谢谢你。」欠身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她跪谢道:「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季文煜像看玩物似地笑道:「可现在天晚了,老四那边恐怕已经歇息了,我明早去帮你说,今天晚上,我这屋里缺个上夜的丫鬟……」 缺的不是上夜丫鬟,而是她吧,云映桥抬眸,清亮的眸子望着季文煜,且听他继续说。 「所以你留下来吧。」季文煜慢条斯理地道。 云映桥不禁内心纠结,连表情亦忍不住纠结起来,自古卖身救父的人不知有多少,眼看她云映桥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谁让她身上没有其他能让季文煜看上的东西呢? 季文煜见她踌躇不决,冷哼道:「自私的东西,你爹白养你这麽大,早知如此,养你何用。」 反正不是养来给人做玩物的,云映桥双手支地,手指慢慢并拢,咬着齿不发一言。 季文煜已经没耐心了,以退为进,「算了,你爹惹的麻烦,不要连累府里,明早你痛快地搬出去。」 云映桥低着头,忽然阴笑了两声,「三少爷这麽快就收回了承诺,教我如何相信你?万一我留下,明早你又把我驱赶出去,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季文煜打了个呵欠,「你有讲条件的本钱吗?不过你的确教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敢跟我要承诺,我明确告诉你,不会有承诺,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就等着给你爹收屍。」 云映桥抬眸瞪着他,须臾冷笑道:「反正都是卖身,我何必卖给你这个二道贩子,不如直接卖给能办事的人。」 季文煜吃了一惊,随即笑得直不起腰,「哈哈,有意思,豁得出去,也够蠢,就你?哈哈哈!」 是说四少爷看不上我吗?那麽能看上我的你,岂不是眼光比人家低? 云映桥刚才怒火攻心,说出了那样的话,这会已经後悔了。 季文煜笑够了,擦了下眼泪,「你挺有趣的,或许睡了你的乐趣远不如看你折腾至死的乐趣,我不拦着你,你尽管去找老四,看他是帮你还是不帮。」 云映桥硬着头皮道:「我会去的。」 季文煜道:「其实我原本的设想是,如果你不从我,我就把你关起来,等你爹死了再放你出来,不过你刚才那句蠢话让我笑得很畅快,比听说书还有乐趣,所以我不关你了,放你出去,看看你能折腾出什麽花样来,对了,事先告诉你一句,老四对女人没什麽兴趣,你想卖身都没机会,啧,我跟你说这些废话做什麽,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吧。」 原来她刚才躲过了被关押的厄运,云映桥暗暗抹了把冷汗,趁着季文煜没改主意,赶紧跑了出去。 天黑了下来,各院插门歇息,云映桥哪里也去不了,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住的小屋。 想到每天此时正和云成源吃饭,如今他生死未卜,不禁心头酸楚,坐在黑暗中悄悄抹泪,之前虽然遭难,但人是平安无事的,钱财屋舍没了都不要紧,只要人活着。 「云姑娘、云姑娘?」 听见窗外许嬷嬷在唤她,云映桥忙抹了把脸,起身开门,「我在。」 许嬷嬷道:「你没出去吗?我过来看看你,见你没亮灯,还以为你在府内,已经去求四少爷了,这是晚上吃剩下的饼,你还没吃饭吧,快吃了吧。」 「我吃不下。」云映桥闷声道:「都怪我,我爹今天明明不想出去的,是我催他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就别多想了。」许嬷嬷关好门,将装饼的盘子放到桌上,拍了拍云映桥的肩膀,「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四少爷自从去年受了伤,隔三差五才出府去一趟指挥衙门,听说最近几天就没出过门,你刚才出去了也碰不到他。」 云映桥急了,「那他什麽时候出门啊?他总不去当差,还能管事吗?」她现在不怕见不到四少爷,更怕四少爷不顶用。 「嘘。」许嬷嬷捂住云映桥的嘴巴,压低声道:「他是南镇抚镇抚,你知道南镇抚司是做什麽的吗?」 云映桥摇了摇脑袋,她只知道锦衣卫凶残,至於他们内部是怎麽运行的,她一概不知。 「南镇抚司专管锦衣卫内部事务,说白了就是自己人整治自己人的地方,关你爹的地方是北镇抚司,那里对外管官和民,如果四少爷肯帮你,他朝北镇抚司要人不是什麽难事。」许嬷嬷给云映桥擦了擦眼泪,「丫头,你别哭,你爹有救。」 云映桥想起方才季文煜跟她的对话,痛苦地道:「我没钱打通门路,他凭什麽肯帮我?」脑袋乱成一团浆糊。 许嬷嬷也沉默了,云映桥越加绝望,握着许嬷嬷的手想说什麽,但又什麽都说不出来,许嬷嬷也是个下人,帮她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许嬷嬷又安慰了云映桥几句,叮嘱她吃东西,长长叹了一声,起身走了。 云映桥一夜没阖眼,居然一点都不困,天才刚放亮就起身往大门口行去。 看门小厮认识云映桥,笑着对她道:「去找你爹啊?我看你别去找了,说不定你要有後娘了。」 云映桥恍惚地「哦」了一声,结果一发声,她猛地一愣,捂着嗓子猛咳了几下,才发现疼痛难忍、出声艰难,原来是突遭变故上了火,嗓子哑了,可她顾不了那麽多,打起精神,迳自出门去了。 小厮倚着门,嘟囔道:「怎麽了?跟霜打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