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女喜嫁 中》 第一章 【第一章】 之後大半个月基本上都是这麽作息的,江奉桐和云映桥累手腕,有利可图,所以熬得住,但云成源累的是脑子,他有快一年没读书了,冷不丁卖命读书,猛地累着了。 二月二这天,云成源呼着头疼,说今日不读书了,去屋里头睡觉了,临睡前叮嘱云映桥,别忘了叫文嫂烙春饼、蒸猪头。 江奉桐巴不得云成源去睡觉,竟替云映桥答道:「一定记得。」 云成源揉着太阳穴进里屋睡了,他一走,江奉桐舒了口气,过了一会,确定未来的丈人睡了,才对云映桥道:「这几日你爹看得紧,我连一句话都不能跟你说。」 云映桥一呆,「啊,你要跟我说什麽?」 「我在想,这些故事你到底是怎麽得来的?如果按你所说,这些故事是你从季少爷那里听来的,似乎不太对,因为太呈套路了,不像是真实发生的案子,比如前四十回基本上就是死人死人死人,後二十回是抽丝剥茧的破案。」 江奉桐托腮看她,「不过确实吸引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在想如果不是真实的案子,而是虚构的,是你想的还好,若是其他人写的,怕惹麻烦。」 云映桥一噘嘴,「难道我看着不聪明,不像能写出这些聪明诡计的人吗?」 「可是你当过仵作吗?这里面有许多仵作才知道的东西,如果一切都是你自己想的,那麽你把这些精力放在读书上,肯定能当女状元。」 云映桥皱眉道:「我不想当女状元,不当女奴就烧高香了,你可以怀疑,但是这些故事就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独此一份,别无他家,这还不够攻破你的怀疑吗?」 江奉桐忙抬手笑道:「我就是问问,你别生气,我不问了,随姑娘差遣,你叫我写什麽就写什麽。」 云映桥皱眉,看似愠怒,实则心虚片刻。 江奉桐又开口了,「云姑娘,为什麽季少爷会借给你二百两银子,供你爹读书?只是一个奴仆的爹,凭什麽保证会把这笔银子还上呢?现在这世道,真正的亲戚家也未必借得出二百两。」 「哦?你想说什麽直说好了,我不是我爹,不会随便听到什麽就慌了神,一蹦三尺高。」 「你和季少爷到底是什麽关系?」 你问得也太直接了,云映桥撇撇嘴,「婚书不是叫你还回来了吗,还问这个干嘛?」怀疑我跟季文烨有一腿,嫌弃我了? 江奉桐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肯借你一笔银子,肯定对你是信任的,但你好像对季大人府上并不留恋,一心想赎身,我想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隐情,比如他想……而你却不想……」 云映桥气呼呼地哼道:「没人稀罕给他做要命的姨娘。」 江奉桐大概了解来龙去脉了,季文烨显然中意云映桥,甚至可以白借她银子,供她爹考试。 而云成源应该也察觉了季文烨的心思,才把女儿许配给自己的,倒是云映桥可能是不想把自己扯进来,所以叫她爹说退婚的事。 跟锦衣卫镇抚抢女人,嗯,有些棘手。 想了想,江奉桐温笑道:「就冲你这志气,我就愿意帮你到底,至於婚约……没关系,反正我一时半会也讨不上媳妇,等你什麽时候赎了身再说吧。」 云映桥反倒不好意思了,「是我爹不好,把你牵扯进来,万一……」 「我会隐藏好自己的。」江奉桐笑道。 「可是你不怀疑我……」就差说出失贞两个字了。 江奉桐一下子就洞悉她想说什麽,笑道:「咱俩在一起这麽久了,不也什麽都没发生吗,我就是问一问,你对我没隐瞒,我很高兴。」 云映桥觉得心里暖暖的,忽然想起了什麽,瞅了瞅里屋,「我爹到底有什麽事瞒着我?」 江奉桐摇头笑道:「我不能出卖朋友。」 「跟女人有关?」 江奉桐沉默了。 「果然。」云映桥气哼哼地道:「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想法。」 江奉桐忍不住笑道:「什麽叫看不出来,你爹还没上三十岁,难不成这辈子不再娶了?」 「这倒不是,我就是觉得眼下读书要紧,不相干的都放一放的好。」 江奉桐道:「你爹也是这样想的,你没看他一直躲着吗?」 「还是个缠人的女人?」 江奉桐瘪瘪嘴,只笑了笑,却不再泄漏半个字了。 云映桥嘟囔道:「算了,发牢骚又不能来钱,我不说话了,继续写字了。」 江奉桐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写字了。 过了一会,云映桥突然觉得她吃亏了,江奉桐问了她许多问题,她却连他是哪里人氏、底细如何都不知道,便撂下笔道:「叔叔……」 江奉桐一愣,尴尬地道:「说真的,每次你叫我叔叔,我都要一哆嗦,能不能改一改?」 「哥……」 「嗯,你要问什麽?」江奉桐自在多了。 「你籍贯哪里啊?听口音似乎是京城人氏,但听你那天说,好像又是背井离乡的。」其实他身上和她爹有许多共同点,似乎都早早考中秀才,都失去了富贵生活,都在京城讨一口饭。 「你没打开婚书看吗?上面有我的真名和籍贯。」 「现在这个是假的?」 「我本姓汪,摘了玉带,改成了江,名字也改了一个字,原本是奉云,现在看来,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汪字去掉一横,可不就是一个江字吗,读书人都想入仕为官,品级高的官吏一般系玉带,汪奉云离家後不能继续应考了,就说自己失去了一条玉带,姓氏去掉一横,姓了江。 云映桥觉得有趣,笑道:「这也行?还有深意的。」 「小把戏而已。」江奉桐道:「你也可以玩,比如……咱们写话本,要在里面写个坏蛋影射某人,咱们可以写他姓李,却喜欢歪戴帽子。」 「李……歪戴帽子,李字上面加一撇,是季字。」云映桥咯咯笑道:「原来还可以这样。」怕惊醒她爹,赶紧捂住嘴巴,片刻才别扭地道:「我爹和你定的事情,令尊知晓吗?」 「他同意。」江奉桐笑道:「我爹说从你爹身上,就看得出来你各方面都不会差。」他爹之所以会答应他随便娶一个妻子,也是因为他觉得他们父子仍然不能返乡。 云映桥不好意思了,「我去跟文嫂说弄吃的。」说完起身离开了。 江奉桐微笑着点了点头。 云映桥从厨房出来後,迎着和煦的春风,靠在屋檐下怔怔出神。 跟江奉桐相处很轻松,如果真能离开季文烨,或许嫁给他真是个不错的选择,於是鼓起干劲,进屋继续去写文稿了。 因是二月二,江奉桐得跟他爹过,於是早早离开云氏父女回家去了,云成源醒来後,则和女儿还有文嫂一起吃了春饼。 云成源揉着太阳穴道:「我刚才休息的时候,你们做什麽了?」 「该做什麽就做什麽罗。」 云成源咽了口饼,瞅着女儿没说话。 云成源虽然同意把女儿嫁给江奉桐,但名正言顺地完婚之前,却不希望他们过分亲密,时刻提防着他们。 转眼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云映桥和江奉桐已经很熟了,偶尔两人小声商量剧情的时候,还会引来云成源的咳嗽。 这一日,江奉桐整理了写好的二十篇文稿,提议道:「我今日先将这些送给鲍公子,先还一部分银子回来,剩下的部分,如果他看好了,或许还可以抬抬价,正好我也出去透透气。」 云映桥倒满想跟他去的,可惜有诸多不便,只好作罢。 送江奉桐出了门,云映桥一回来,就见云成源撑着额头在打瞌睡,她关心地道:「爹,要不然你去睡一会吧,磨刀不误砍柴工。」 「不,我不困。」云成源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看书了。 云映桥只好坐回自己桌前,瞅见她爹不时低头打瞌睡,她无奈地叹气,静静地撑着下巴发呆,过了一会竟也困了,趴在桌上小憩。 云映桥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以为是江奉桐回来了,赶紧起身去开门,云成源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赶紧继续低头翻书。 云映桥笑着开了门,「哥……」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红戴绿的小女孩,丫鬟打扮,彼此相见都是一惊,「这里是云相公家吗?」 「你是谁?找他做什麽?」云映桥瞧这丫头像那日在书摊见过的那个。 「我是代我家姑娘传话的,请让我见云相公。」此时这丫鬟见院内没有狗咬,眼前的云映桥又和自己身高差不多,便用力一挤挤进了门,径直往屋内跑去。 「喂,怎麽私闯民宅啊你?」云映桥急道。 正在此时,云映桥忽然听见巷中传来阵阵马蹄声,这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没人骑马,她便忍不住探头出来朝巷口看去,猛地就见季文烨身穿便服踏马而来,身後跟着两个随从,也是骑马。 云映桥怀疑自己眼花,赶紧揉了揉眼睛,不是说要离开两个月吗,这还有大半个月呢,人怎麽就回来了? 刚才闯进家门那个丫鬟是谁还没搞清楚,季文烨居然又来了,真是祸不单行。 第二章 此时季文烨已经看见了探头出来的云映桥,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他以为她是来接自己,不由得要朝她笑,却见云映桥揉了揉眼睛,把探出来的半截身子又缩了回去,彷佛没看见他一般。 季文烨脸色一沉,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云映桥关好门,转身跑进了屋,就见那个丫鬟跪在地上,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云相公,你就去看我家姑娘一眼吧,当初约定好的事情,你不能反悔啊,我家姑娘盼着你来看她,已经病了,眼瞧着花一般的人已经瘦得跟银条似的。」 云成源一脸无奈,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这时云映桥跑了进来,他想解释,「这个、那个……」 云映桥现在没空听他们说缘由,她硬生生扯起那个丫鬟,「你得躲一下,我家来了不得了的人,若发现你在这里,咱们都要倒大楣,有什麽事,等这人走了再说。」 云成源结巴地道:「谁、谁来了?」 「四少爷。」云映桥咧嘴道。 云成源一愣,赶紧指着里屋对那丫鬟道:「你去那屋里床底躲一下,千万别出声,等人走了,有话好商量。」 那丫鬟一边走一边道:「不要诓骗我。」 云映桥把那丫鬟往床底推,「不骗你。」 等那丫鬟藏好了,云映桥急忙忙赶回堂屋,将桌子上的纸张收拾了,塞进屋角的一个花瓶里,才塞完就听外面砸门,她对她爹道:「千万别慌。」 云成源一副「我一定会慌」的心虚样子。 云映桥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出了屋子,为季文烨开了大门。 季文烨身後的随从牵着马,他则一手搭在门板上,眼睛左右瞟了瞟,又警惕地瞅了瞅院里,对云映桥道:「你躲什麽?屋里藏了谁?」 云映桥笑道:「我方才只穿了裤子,没套裙子,听到马蹄声好奇地瞅一眼,没想到是你,我就赶紧回去将裙子系上了,你怎麽回来得这样早啊?」 云映桥方才确实只露半截身子,没见她下面有没有套裙子,季文烨蹙眉道:「你在家还真随便啊。」吩咐随从在屋外等,他则径直往屋里走。 云映桥不觉往门外看,担心地想,江奉桐去送书稿还没回来,若是他这会回来正碰到季文烨,天啊!她扶额。 季文烨回头对正恨不得揪头发的云映桥道:「你一个半月都干嘛了?」 「吃吃睡睡。」云映桥打了个呵欠,「春天了,人好困的,总是睡不醒。」 季文烨笑道:「还真像你。」 云映桥忙狗腿地给他撩了帘子,殷勤地问道:「你怎麽回来得这麽早?不是说要外出两个月吗?」 季文烨别有深意地看了云映桥一眼,笑道:「你说呢,我为什麽回来得这麽早?」 云映桥愣愣地摇摇头,他也没回答,而是进了屋。 一进屋,季文烨就见堂屋摆了两张桌子,一张是云成源读书所用,另一张上面只有笔墨却没纸张,他纳闷地问云映桥,「这张桌子是你用的?」 「我在学画竹子,画得烂,都被我撕了,一日也画不上一两笔。」 季文烨皱眉,嘀咕道:「砚台里的墨还很新鲜。」 不能教他再乱怀疑了,云映桥打岔道:「少爷,你猜我那天在书摊上碰到谁了?我碰到鲁大人了。」 季文烨的关注重点在云映桥身上,「你去书摊做什麽?」 「帮我爹买书啊。」 这时站在一旁的云成源才应声道:「没错。」 季文烨和蔼地道:「云相公请坐,不必拘束。」 云成源才心惊胆颤地坐下,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离秋闱不足半年了,我想知道云相公温习得如何了,对秋试可有信心?」季文烨淡淡地道:「我离开这段日子,教映桥归家来,有叫她督促你用功读书的打算在里面,当然了,我也十分希望你能高中,过了秋试,还要在春试中进士登科。」 云成源仗着胆子道:「敢问季大人,为什麽要资助云某应试呢?」 季文烨勾唇,似笑非笑地道:「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需要什麽理由。」 一时气氛尴尬,云映桥笑着缓和气氛,「少爷留下吃饭吗?我去张罗酒菜。」忽然灵机一动,对她爹道:「哎呀,爹,家里没柴薪了,你去街口拦个卖柴的回来吧。」 拦卖柴的是假,把江奉桐拦住才是真,云映桥觉得她爹应该能懂得这点。 云成源眼珠转了转,似乎明白了,起身道:「没柴薪,文嫂没法生火,我去拦个卖柴的,再买些金华酒回来。」说完朝季文烨作揖。 季文烨巴不得屋里没人,欣然点头。 等云成源一走,季文烨就搂过云映桥,叫她坐在他腿上,圈在怀里。 他看着她微微笑了笑,闭眼轻吻了她一下,「你爹还算识时务,趁早走了,不打扰咱们。」 见云映桥似乎不大情愿,季文烨不解地道:「怎麽了,支开他还是你的主意,怎麽又不高兴了?」 「我今晚是不是得跟你回去了?」云映桥比较关心这个,说好的两个月假期,结果主人提前回来,一个半月就到头了。 「你不想跟我回去?」季文烨脸色一沉,「合着你还巴望着我迟些回来。」 「不敢。」 「不敢还是不想?」季文烨冷冷地看她。 「你要是再这麽阴阳怪气地吓唬我,我宁愿你没回来。」云映桥不满地道。 这话听在季文烨耳中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手放在她腰上,笑道:「对了,你刚才说碰到小久子了,你们都说什麽了?」 「他差点以为我爹是想拐带我的人。」还说你想娶梅安云呢,哼! 季文烨忍俊不禁,越看云映桥越觉得可爱,搂着她的腰,手摸着她的小腹道:「你要是吃得胖胖的,也就没人拐带你了。」 云映桥不舒服,推他的手,「我爹一会回来了,你别这样。」 季文烨想了想,点头称是,忽然抱起云映桥往里屋走去,「那咱们去里屋说话。」 季文烨话音刚落,就听里面咚的一声,像什麽东西撞到了床板的动静,他立即放下云映桥,将她挡在身後,然後警惕地撩帘子。 「可能是耗子。」云映桥道。 季文烨向来眼见为实,不理会云映桥的阻拦,进了屋四下观察,突然厉声道:「睡在床底下的,出来。」 云映桥扶额,心道完了完了。 那丫鬟只得从床底下爬出来,方才她听到季文烨说要进里屋来,紧张之余,脑袋磕到了床板,不想反倒曝露了。 季文烨见床底爬出个穿红戴绿的丫鬟,不由得上下打量此人。 京城中上等人家的丫鬟,衣裳颜色大多很朴素,允许描眉画眼的也极少,这女孩是丫鬟打扮不假,但衣裳颜色鲜艳,眉眼都修过,尤其是眉毛修得细细的,显得眼睛颇有媚态,一看就不是良家的。 季文烨气道:「你是本司的?」所谓本司是指教坊司,此地盘踞着大量贱籍的乐户。 「奴婢是醉月阁的丫头。」 是醉月阁的私娼?季文烨冷瞟云映桥,「我叫你买丫鬟使唤,可没叫你买粉头给你爹暖床。」 季文烨本以为云成源有在好好读书,没想到其实弄了个小娼妓,藏在屋里头寻欢,就这个样子,还考什麽考,云成源如此不争气,估计十辈子也提不了云映桥的身分了。 云映桥赶紧解释道:「她不是我们买的,就在你进门之前突然冲进来的,我发誓我之前不认识她,就怕你误会我爹不认真读书,所以才将她藏了起来,结果还是没瞒过少爷你的法眼……」说罢对那丫鬟道:「你到底找我爹做什麽?」 「我家姑娘思念云相公,已经病了,差使奴婢过来,求云相公去见她一面。」那丫鬟道:「我家姑娘不是蛮缠的人,只因为云相公答应过,若是我家姑娘助他躲过一劫,日後一定会回去探望她,云相公怎能失信,呜呜,我家姑娘是想对云相公托付终身的。」 夫妻间讲究的是相敬如宾,未出嫁的正经女子万万不敢谈一个爱字,倒是青楼教坊司的妓女,敢和男人们直言不讳地爱来爱去,所以这丫鬟大胆诉说她们家姑娘想男人想得要病死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正经人家的。 云映桥听到老爹居然如此迷人,又想哭又想笑。 季文烨一听更恼火了,这回不仅是云成源不用功读书的事情了,还隐藏着更危险的事,青楼名妓多有私财,若是云成源真的纳了赎身的妓女,就怕他用妓女带来的财产将云映桥赎走。 「真好,能用你姨娘赚的皮肉钱赎身,你高兴了吧。」季文烨朝云映桥冷笑。 「我爹没这意思,你没看到他躲出去了吗?」云映桥去扶那丫鬟,「够了,劝你家姑娘另寻他人吧,不要打扰我爹备考。」 那丫鬟哭泣道:「可是、可是……」 季文烨冷幽幽地道:「你现在不走,你就永远回不到你家姑娘身边了。」 那丫鬟一听,打了个激灵,她不知此人是谁,但看云家对他的态度,绝不是等闲之辈,她想了想,捂着脸哭道:「云相公真是薄情之人,我家姑娘看错人了。」说完推开云映桥的手,跑了出去。 第三章 云映桥更是闹心,这叫什麽事啊?季文烨一回来,真是什麽都乱成了一团。 目送那丫鬟出了门,云映桥提心吊胆地回头看季文烨,就怕看到他一张活阎罗似的生气面孔,但出乎意料,他似乎并不怎麽生气,至少没她想像的恐怖。 季文烨撩开衣摆,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上。 季文烨在想什麽?云映桥不敢吭气,咬着唇站在一旁看他。 至於季文烨在想什麽,当然是想把云成源抓回来,狠狠打一顿板子,但想归想,却不能这样做,云映桥就这麽一个废柴爹,打死了、打残了,更没指望了,他无奈地长叹。 这时云映桥斗胆一问:「少爷,你没事吧?」 季文烨瞄她,「我气得胸口疼,你过来帮我揉揉。」 真的假的?云映桥走到他身边,抬手给他顺胸口,「谁教我们太怕你了,这丫鬟来了,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藏起来不教你看见,其实我爹读书很用功的。」 季文烨握住她的手,冷声道:「再用功也不及娶个青楼女来钱快,很好很好,别说四百五十两,就是九百两,说不定转眼就还上了。」 赎身靠自己,才不用别人的银子呢,云映桥道:「我都说了我爹不想搭理她们,要怪就怪我祖父母好了,谁教他们把我爹生得招女人待见,有人要倒贴,他除了躲出去,总不能毁容吧,至於钱,我们没想过占谁便宜。」 季文烨挑眉,「几十天不见,你硬气了。」 「没有啊,我一直这样。」 季文烨拽她到跟前,又将她抱到腿上坐着,端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没关系,你想硬气就硬气吧,我不怪你,我只问你,这麽多日,你有没有一丝牵挂过我?」 云映桥想了想,道:「没有。」 季文烨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还真敢说出口。」 「你刚才还说我想硬气就硬气的。」云映桥道:「我硬气了,你又不开心。」 「我倒是常想着你,想你在家是不是受了苦,变得更瘦了,本来就没多少肉,再瘦就更没得看了……」他说着在她胸脯上揉了一把,「欸,怎麽还这样?」 但话锋一转,季文烨又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差点忘了,你现在没穿棉衣,嗯……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有长进了。」 云映桥抬眸瞧他,听他说完了,没什麽反应,大概是因为赎身的银子有着落了,她心里有底了,抑或是因为反正也被他摸过了,再摸也没必要矫情了,总之他以逗她为乐,识破这点後,她比之前冷静多了。 季文烨见她呆呆的,不似之前那般害羞,有点吃惊,於是他再次吻住她的唇,只是这次将舌头探进去,她嘴唇湿润柔软,带着她特有的香气,不知不觉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离开她的唇,吻她的脸颊和耳後。 云映桥这次有感觉了,耳朵发热,她想躲开他的吻。 这时就听季文烨似压抑又痛苦地在她耳边道:「映桥,我一直在想你及笄的样子,到时我就能要你了,可我现在……」接着是阵阵粗喘还有更重的吻。 季文烨之前从没这样,以前的搂搂抱抱像是闹着玩,这一次却很不一样,云映桥害怕了,使劲挣扎,「我不愿意,你放开我。」 季文烨这才如梦方醒般放开她,云映桥从他膝上逃开,跑到门边瞅着他,不停地揉耳朵。 季文烨低头用指尖抹了一下唇,才抬头道:「你过来,我不吓唬你了。」 不信他的话,云映桥撩开门帘跑到屋外去了,季文烨也没去追她。 云映桥刚要出大门,就见云成源走了进来,她低声问他,「看到江叔了吗?」 云成源摇头,「我在巷口没拦到人,才去过他家,他爹说他还没回来。」继而更神秘地道:「你怎麽出来了?万一那丫鬟被季大人发现了怎麽办?」 「已经发现了。」 云成源愕然,转身欲走,「我再去看看你江叔。」 这时季文烨挑帘子出来,冷声道:「云相公留步,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认为这处不适合温习备考,我给你另寻一个安静的住处,再派个人手给你守门,保证不教别人打扰你,你意下如何?」 「不劳四少爷费心,这处很好。」 季文烨彷佛没听到,「就这麽定了,事不宜迟,你们快去收拾行囊吧,天黑前就搬走。」 「啊?」云映桥一愣,搬家的确可以甩掉纠缠她爹的青楼女,可是就这麽走了,连江奉桐也要失去联系了,最要命的是,文稿和文稿换回来的银子都在他那里。 季文烨不能教云成源再这麽荒废下去了,当务之急是把他关起来,看着读书,只是他不懂,为什麽云映桥的表情会如此落寞? 不过云成源能够安心读书,利大於弊,云映桥没有反对。 云成源不敢反对,默默地进屋收拾东西去了,他们没什麽大件,笔墨纸砚加上换洗衣物,几个包袱就捆下了,领上文嫂,门一锁就跟着季文烨离开了。 两个随从领着云成源去指定的住处,季文烨则带着云映桥回府,本来她也想跟着她爹去新房看看,结果季文烨不许她去,只好作罢。 回到府里又像进了牢笼,云映桥垂着嘴角,闷闷不乐地跟在他身後。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进屋,季文烨就将丫鬟们打发下去,单独留她说话。 季文烨叫她坐到他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笑道:「我以後不吓你了,你不愿意的话,我不对你做别的。」 云映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至少现在没这个心情。 季文烨想了想,从袖口掏出临走前从她那儿得到的帕子,放到她手里,「你看。」 「哦。」 「哦?」这就完了?季文烨觉得自己方才有错在先,好脾气地问她,「我给你的簪子呢?」 云映桥镇定地道:「不小心摔断,被我扔掉了。」 季文烨恼了,捏住她的手腕,冷冷地道:「我不是叫你好好保管的吗?」 云映桥打了个激灵,她原本打算稍微挑衅一下季文烨,暗示自己对他没意思,但是他反应太吓人,挑战失败,她咧嘴一笑,「骗你呢,一直贴身放着,没摔也没扔。」 云映桥说完,从袖中摸出他留给自己的簪子,「你看,我真的贴身放着。」这是她方才收拾行囊的时候,从枕头下翻出来塞进袖中的,就料到他回来会索要这东西,果不其然。 见她这麽贴心,季文烨笑得眼睛没缝了,捏着她的脸蛋道:「你也敢骗我了。」 你不知道我骗你的地方多着呢,云映桥嘿嘿一笑。 季文烨怕吓到她,不敢轻举妄动,捏完她的脸蛋後没有捏别处,「我知道你不想这麽快回来,还想和你爹优哉游哉地在外面住,可是你也得为你爹考虑,你走了,他才能更专心地读书,你别打扰他,而且我派人把守着他,排除一切干扰,心思全放在读书上,不怕他考不中。」 「嗯,我不打扰他。」云映桥低头回答道:「不过你回来得真快,是不是京里有事发生了,需要你回来坐镇?」是不是梅安云和离了,你回来成婚啊? 「事情有办法了,我就回来了。」季文烨拿起她的手,把玩她柔嫩的手指。 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试探他是什麽反应,云映桥装作回忆道:「少爷,我不是跟你说我碰到鲁大人了吗,我听他说曲公子似乎快放出来了,我好担心他再去找我爹麻烦,你不在京城这段日子,其实我在家也不好过,每天提心吊胆的,幸好你回来了,又将我爹接到别处住了。」 季文烨侧目,「你知道打你爹的是曲连岷了?」 云映桥故作天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他人好坏啊。」 季文烨见她似乎没怀疑到自己头上,心里既庆幸又失落,哎,真是个小笨蛋,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他摸摸她的脑门,「嗯,所以他得到惩罚了。」 看来她得使出杀手鐧了,云映桥轻描淡写地道:「鲁大人说你想娶梅小姐,曲公子被关起来了,他们会和离吧,你有机会了。」 「鲁久年跟你说的?」季文烨眯着眼睛,小声骂道:「这个碎嘴子。」 「他就说你想娶梅小姐,其余的是我瞎猜的,对吗?」 「不对。」季文烨斩钉截铁地道:「你别听他胡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娶谁,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云映桥眨眨眼,他如果真有这个打算,没必要反驳吧。 季文烨道:「鲁公公当初确实希望我娶梅安云,我也答应了,可是她的作为实在教人不敢恭维,如今我有些後悔了,不该鲁莽地答应他。」 云映桥虽然知道季文烨娶梅安云有目的,但他对她不错,她也不希望他过得太惨,梅安云不是个好女人,他娶了梅安云就等着戴绿帽子吧,於是好心地道:「嗯,婚姻大事确实该慎重,依你的身分能娶个更好的。」 他对云映桥有想法,但就算云家祖坟冒青烟,云成源真中了进士,也不过是没根基的小京官,季文烨叹道:「不会的,估计我娶进来那位,家世不怎麽样。」 真是自暴自弃啊,不过那是他的私事了,他不求上进,她也没办法,云映桥低头玩手指。 第四章 季文烨盯着她看了一会,鉴於之前有过出格的举动,此时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轻轻摸了摸她的後背,就吩咐她下去了。 云映桥离开季文烨,轻松地吐出一口气,才出门,黛蓝和海棠她们就围上来找她说话,一说话才知道,她们居然认为她是跟季文烨一起出门办事了。 累了一天,季文烨在晚饭後没有吩咐,云映桥回到自己的住处,往炕上一趴,一想到自己忙活了一个半月,累得手腕快断掉了,结果一两银子都没拿到,就恨得满炕打滚。 江奉桐发现他们失踪了,上哪里找他们啊?钱啊钱啊,前功尽弃了…… 云映桥在内心里泪流成河。 季文烨第二天照常去都指挥使司点卯,等他走了,云映桥盘算着再写点什麽卖钱,毕竟已证明写东西换钱这条路行得通,虽然被季文烨突然杀回来截断了,但她不会放弃的。 想一想还可以写点什麽,对了,就写一部四游记,分别是西天取经的西游记、八仙修练的东游记、北上伐狄的北游记和南下擒贼的南游记。 云映桥重新打起精神,准备让手腕歇两天,就继续开始写。 话说季文烨在都指挥使司点了卯,四下转了圈,见没什麽事,就骑马早退了。 季文烨没回府,而是策马去了鲁公公的住处。 守门小厮开门见是季大人,忙道:「爷,公公不在,你进来等吗?」 鲁公公应该是进宫了,季文烨略有些失望,「不了。」 季文烨正要走,就听小厮道:「不过久爷在这儿……」 一听这厮在,季文烨立即哼笑道:「我正好要找他。」将马鞭扔给随从,大步跨进了门。 鲁久年与季文烨不同,他拜了鲁公公一个小妾为乾娘,平日就爱赖在此处行孝顺。 季文烨派人去喊鲁久年,自己则在穿廊下等他。 不一会,鲁久年就一脸热情地迎了过来,「哥,我听说你回来了,今天正要去看你……咦,你怎麽好像不高兴?」 季文烨深吸一口气,伸手揪过鲁久年的後衣领,押他到僻静处说话,「你跟云映桥说我要娶梅安云?」 一过来就被兴师问罪,鲁久年莫名其妙地道:「又不是什麽秘密,再说了,这难道不是真的吗?」 「谁说是真的了?」 「乾爹和乾娘都这麽说了,还说是你亲口答应的。」 「那天公公做寿,他建议我娶梅安云,我不好意思扫他老人家的兴,就随口答应,其实我并不想娶她,所以你别出去胡说了。」 鲁久年一愣,「可是你都设计把曲连岷关进去,给他们提供和离的机会,这也是为了讨乾爹喜欢?乾爹可当真了,你怎麽办啊,这不是骑虎难下了吗?」 季文烨想了想,风轻云淡地道:「我会跟公公说清楚的,总之你别再出去乱说了。」 鲁久年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嘿嘿笑道:「我就跟云映桥提了一次,没跟任何人说过,瞧给你急得,是不是被她吹枕头风了?你要这麽喜欢她,乾脆扶正算了。」 见季文烨瞪他,鲁久年抬手告饶道:「我不乱说了,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吧。」 季文烨将他一推,「管住你的嘴,我自然会饶了你。」踱步向前走去。 鲁久年追上他,笑嘻嘻地道:「哥,你也听说了吧,曲家已经同意和离了,不过曲老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定恨死姓梅的了,以後有好戏瞧了,我还以为你这次外出是为了避嫌,等人家和离了再回来,难道真不是?」 季文烨皱眉瞪他,「敢情我刚才和你说这麽多话,你没一句往心里去?」 「你别恼,我知道你不想娶梅安云了,可是你这样很容易引起云映桥的误会。」 季文烨冷声道:「和云映桥有什麽关系?」 鲁久年暗暗撇嘴,这麽明显了还想掩饰,他笑道:「没什麽关系,我嘴巴又不好使了。」 季文烨道:「哪天拿线给你缝上。」 鲁久年笑了笑,又说道:「哥,你以後打算怎麽办啊?」 「至少今年不急,梅安云才和离,一年内不可能再嫁,否则她爹梅尚书就更丢脸了,而我……」季文烨开始胡扯,「我这次去送汝王回封地,回来的路上找龙虎山的道人看了个相,他说我今年犯凶煞,不宜婚娶,否则有血光之灾,我今天过来本打算跟公公说这件事的,可惜他进宫了,算了,哪日再说吧。」 当初季文烨受重伤险些丧命的情景历历在目,鲁久年一听又有血光之灾,「那、那还是谨慎为妙,再等一等,或许明年梅小姐便看中别人,不缠着你了。」他顿了顿,神秘地笑道:「她现在好像跟你三哥走得很近。」 「季家的事情,你少打探。」季文烨怒道。 鲁久年赶紧缩了缩脖子,笑嘻嘻地躲开,「是、是。」 季文烨又在鲁公公这处坐了一会,与鲁久年吃了几杯酒,才动身离开。 此时天色尚早,季文烨就转回都指挥使司,坐了半天衙,太阳下了山才回了府。 梅安云和曲连岷和离後,因她是梅尚书的女儿,一时坊间讨论得热闹,大家嚼舌头的热情高涨,她便闭门不出,等着一股风波过去,看样子,梅安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谈婚论嫁了。 季文烨很高兴,因为派人散布流言的事,除了曲家外,他也掺了一脚。 转眼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临近端午,天气热得销魂,但季文烨却不能休息,因为最近锦衣卫内又出现了乱摊子。 有个千户收钱放了个罪犯,本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没发现,结果近日刑部发现此人涉及一桩陈年大案,又得知此人关在诏狱,很是高兴,结果一查,发现此人居然不见了。 言官一怒之下,一状告到皇帝那里。 皇帝说查,季文烨身为负责锦衣卫内部纠察的南镇抚,自然得全力给皇帝一个交代,加上此案发生在前任镇抚任上,他查起来没什麽顾忌。 季文烨一连数日没回家,云映桥非常满意。 这一日,云映桥又在偷偷写东西,突然黛蓝在门口唤她,「映桥,你家里来人了,你叔叔找你。」 云映桥一愣,心想难不成是江奉桐?赶紧把文稿塞到枕头下,出门去见人。 确实是江奉桐,他看起来很疲累,眼底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的第一反应是,你胆子好大,居然还闯到这里来,「叔叔?」 江奉桐面无表情地道:「我找不到你们父女的新住处,只好到这里来找你,希望没有唐突姑娘。」 「没有,说来话长……」云映桥怕有人偷听,也不敢说什麽。 江奉桐为什麽来?给她书稿的银子吗?就这麽当面给她的话,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江奉桐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云映桥吓得一愣,「你这是干什麽?」 「这是我向你爹借的银子,我要离京了,还给你们,我江某不是无信的人。」江奉桐道:「我要回乡了,前几天我家里来人找到我,说我祖父病重,要我爹和我立即回家。」 云映桥心里咯噔一下,江奉桐居然要离京了,是不是以後都不会再见了?不过还是替他高兴,回乡便能参加秋试了,以他的资质一定会高中。 这时江奉桐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云映桥,「这是给你爹的,我寻不到他,只能由你转交了,多谢他这一年多来的照顾,书信一封,聊表谢意。」 云映桥怔怔地接过信,「叔叔,你还会回京城吗?」 江奉桐看了下四周,没说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後道:「江某不打扰了,我该走了,姑娘留步,不必相送。」说完作揖离去。 这时引江奉桐进来的小厮立即跟上他,送他出去。 云映桥有一肚子话想说,可碍於场合,只得默默地深埋心中。 云映桥捏着信,垂头丧气地回到屋内,呆呆地坐了一会,忽然觉得这封信有些厚过头了,撕开一角往里一瞥,就见里面分明是一张张银票。 云映桥赶紧合上信封,起身将门关好,然後倚着门,才将信封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有两张银票,一张三百两、一张二百两,还有两封信,其中一封写给云成源的,措辞讲究,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堆废话,另一封是给她的,上面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江奉桐送书稿回来,发现他们不见了,四处寻找却没有苗头,很着急。 後来刻书的鲍公子又要他坐镇,指导代笔先生们下笔写小说,遇到想不懂的地方,他得解答,於是这段时间,他几乎每日都和这帮代笔先生耗在一起,不过好在银子拿到手了,便是那三百两。 另外一张二百两是他攒下的银子,近日家里来人找他回去,这二百两对他来说没什麽用了,於是也给她了,希望云映桥收下,如果他应试顺利,明年二月会来京城参加春试,有再相见的机会。 云映桥看完了百感交集,鼻子一酸,忽然想哭,江叔叔……啊不,汪哥哥真是个好人。 顾不得心酸,云映桥忙将江奉桐给她的那封信蘸水揉烂了,又搬开一块地砖,把银票塞进去。 赎身的银子凑齐了,就等时间一到,甩在季文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