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超自然公务员》 序章 往昔时光 台版 转自 轻书架 图源:轻书架录入组 录入:无语 「新。」 那是已经过世的祖父声音。 一屁股在缘廊坐下的他,以看起来相当愉快的表情望向这里。 宫古新想起了这样一段回忆。 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曾在院子里和一只白猫玩耍。听到祖父的呼唤声后,他抬头望向缘廊,发现祖父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今天,爷爷来告诉你晴明大人有点不可思议的故事吧。」 祖父总喜欢将「宫古家继承了安倍晴明的血脉」这句话挂在嘴边。 在平安时代,怨灵、恶鬼、怪物等魑魅魍魉被视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屡次在当时的鬼故事、奇谈中登场的,就是安倍晴明这位阴阳师。 他能够驱使众多妖魔鬼怪,反弹各种咒术,有时还能治愈人们的疾病——将祖父说过的故事统整以后,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老实说,这样的故事十分缺乏真实感,也没半个家人相信祖父这些话。 「还要讲啊?好吧。」 新以有些厌倦的语气轻喃。不过——包含这样的对话在内,跟童话故事有几分类似的阴阳师故事,或许他其实都听得很开心。 白猫在新的脚边发出撒娇的呼噜声。他边抚摸猫咪的额头,边等待祖父说故事。片刻后—— 「晴明大人能够驱使众多妖魔鬼怪,但……」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一如往常开始说故事的祖父,似乎散发出有些不同于往常的氛围。虽然新一直有些在意这件事,但在不知不觉中,这段对话逐渐被各式各样的记忆掩埋,仿佛蒙上一层雾气那样模糊不清。然后—— 一 新宿御苑的天狗与天使 东京都新宿区。 新宿区公所——从靖国路往东走一会儿,左转进入歌舞伎町的区公所街,马上就能看到它。跟周遭其他开始点亮招牌霓虹灯的建筑物相较之下,这栋位于闹区一角的建筑物,有着强烈的存在感。走装饰艺术风格的精美外观,感觉跟百货公司有些相似。 在这个已经过了晚上六点的时间,只有地下室的夜间出入口仍是打开的。 新人宫古新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站在这里。这是他第一天进入区公所上班。就算只是跟晚班的保全说话,也让他不自觉地挺直背脊。 「我是从今天起被分发到夜间地区交流课的宫古新。」 「那个新人就是你啊~可以过去啰。」 从窗口探出上半身的保全以轻松的语气回应。 「啊,你知道怎么走吗?进去之后,右边马上就是一座楼梯,走下去看到一间小店后,往那间店所在位置的反方向走,然后左转,第一扇门就是了。」 「十分感谢你。」 向懒洋洋挥手的保全道谢后,新再次踏出脚步。这一带静悄悄的,感觉没什么人。边听着自己轻轻的脚步声边步行片刻后,他来到保全所说的那座往下的楼梯。步下楼梯后,新照着保全的指示,往和小店所在处相反的方向前进,同时反复轻喃: 「往……左转之后,第一扇门……第一仓库?」 门牌上确实写着这四个字,而不是「夜间地区交流课」。隔壁是一间茶水室,就算环顾两旁,也看不到类似办公室的房间。 总之,只能先进去看看了,要是搞错再转身离开,或是另外找人问路就好。新这么想着,伸手推开门,同时出声打招呼—— 「打扰……」 一阵巨响撼动周遭的空气。在瞬间瞄到的房间内,一如「第一仓库」这个名字,里头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但这片景象随即被浓烟笼罩,变得什么都看不清楚。被浓烟呛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拚命咳嗽的新,好像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奇怪耶~是搞错比例了吗……」 不是他的错觉,这里似乎和其他房间相通。烟雾逐渐散去后,新眯起双眼,看见一名身穿白袍、体型娇小的人物。对方蓄着黑色鲍伯头,看不出来性别是男是女——因为他脸上戴着杀毒面罩。 「请问……这里是夜间地区交流课吗……?」 「是啊。不过,你又是谁?」 新原本还很怀疑这里是不是自己的目的地,但问出口之后,他(或者是她)却直接回以肯定的答案,甚至还质疑新的来历。新不禁以几分僵硬的语气回答: 「我是从今天开始到这个单位服务的……」 「噢,你是新人啊!」 像是猛然想起似地这么回应后,对方脱下脸上的杀毒面罩,一张美丽的脸蛋随之曝光。不过因为五官偏中性,有些难以判断此人的性别。在柔顺的浏海下方,双眼因充满好奇心而闪闪发光。如同刚才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的速度那样,他快速朝新靠近,并亲切地伸出一只手。 「欢迎你。我是这里的职员姬冢theo。就用英文叫我theo吧。」 「英文……?」 「嗯,因为我以前是英国人。」 这么说来,这个人的眸子是蓝色的。 「我实在太喜欢日本,所以就变成日本人。我也有一半日本人的血统喔。」 「噢……还请多多指教。」 新难掩困惑地握了握theo伸出的手。这时—— 「theo……你又搞砸了啊?会挨骂的人可是我耶。」 一个打断两人对话的嗓音传来。 新还来不及转头看,站在他面前的theo便呐喊出声: 「啊啊啊啊啊!京一~~~~!」 原本充满亲和力的那张脸,现在带着宛如厉鬼般骇人的表情从新的身旁走过。 「搞砸的人是你才对!为了把女人甩掉,你用了我的照片对吧!」 转过头之后,新才发现自己刚踏入这个房间就停下脚步,所以现在是堵在门口的状态。他连忙移开身子,抬头望向对方的脸。 「啊,被你发现啦?哎呀,因为用你的照片跟对方说『这是我女朋友』就可以轻松解决了嘛。」 这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不带一丝愧疚地这么表示。 一百七十公分高的新,说起来并不算矮,不过,这名男子感觉大概比他再高个十公分左右,特征是一头二分区式造型的浅色短发,以及脸上那副黑框眼镜。有着看起来很受女性欢迎的端正面容的男人,跟theo站在一起的话,说这两人是情侣确实也不奇怪。 「因为这样!每天!都有不认识的女人!带着一脸怨恨的表情出现在我家外头!」 theo一把揪住男子上衣的胸口部分,用力摇晃他的身体怒骂,但男子仍是一脸不痛不痒的表情。总之,现在新能说的似乎只有一句话。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姬冢先生是男人,原来是女——」 话还没说完,theo便露出凶狠至极的表情怒吼: 「我是男人没错啦!还有,叫我theo!」 「对啊对啊。要是随便拿一张女孩子的照片给对方,最后演变成得出动警察的流血事件,那就不好了。」 「总之,把你的手机交出来!」 theo从得意忘形地插话的男子手中抢过手机,以熟练的动作删去图库里的照片。 「乱拍别人的照片还拿去乱用!你可别再做出这种事喔!」 「是~」 男子一派轻松地走向办公桌,拿起桌上的室内电话听筒,自顾自地拨打电话。 「辛苦了,我是夜间地区交流课的榊。请问仙田先生在吗?辛苦了,新人来报到了,要让他过去那边吗?了解。那么,我们明天再让他过去打声招呼。」 新看着男子讲电话的模样,站在一旁的theo对他开口: 「那家伙是榊京一,最喜欢酒和女人,是本课的业务主任。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那家伙吧。」 「咦,主任?」 忍不住出声反问的下一秒,新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请多指教啰,新人。」 男子——榊京一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放下听筒这么插话的京一,没有因为新的反应而表现出不悦,只是以强硬的视线望向他。 「还请……多多指教。」 新只能这么回应。 在一旁看着两人交流的theo突然扬起视线,同时,钟声——或许是用来告知上班时间的音效——响起。现在是晚上七点。 「上班时间到了。那么,再重新说明一次。从今天开始,你将加入我和theo组成的团队,协助处理夜间地区交流课的业务。另外,还有这个。」 新慌慌张张接住京一朝他扔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件极其普通的黑色运动外套,胸口处有着「宫古」的名字。 「是制服啊……」 听到穿上外套的新这么轻喃,京一点点头。 「因为我们这个单位多半都在跑外勤嘛。就像是工作人员会穿的外套。」 夜间,多半跑外勤——老实说,新愈来愈无法想像这里的工作内容。 「那么,这个单位负责的工作内容究竟是什么?」 「简单来说,我们是负责在夜间『针对身处各种不同领域和立场的人,向他们推行跨越世代的交流企画』的单位。毕竟新宿有很多在夜晚工作的人。」 「原来如此……」 「——以上只是台面上的说法。」 「咦?」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理解的时候,突然被京一泼了一桶冷水,让新更不明白了。看到新原本打算点头,现在却愣在原地的反应,京一和theo彼此交换了眼神后,一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曾经目睹过妖怪、天使或恶魔这类存在吗?」 「请问……这是必须认真回答的问题吗?」 听到这个和先前对话内容完全无关的问题,新不禁有些困惑。这两人是在消遣他吗?不,因为实在太八竿子打不着了,反而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别有用意。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啰~」 似乎理解了什么的theo轻声开口。 「不过,既然被分发到这个单位,他应该有在笔试时『中招』才对吧?」 「我听说他具备最基本的技能,所以,八成是纯粹没有自觉的类型。」 这么回应theo的京一,脸上似乎浮现有些乐在其中的表情,但新完全不明白他所谓「最基本的技能」是什么。两人无视新困惑的反应,彼此互看后点点头。 「这样的话,就需要通关仪式。」 「那我们出发吧。」 「要……要去哪里?」 新绷紧神经地询问,两人的其中一人这么回答: 「晚上的新宿御苑。」 ○ ○ ○ 自新宿区公所往东南方前进,从明治路往南走,便能看见新宿御苑。或许因为离大厦林立的区域比较近,在御苑的三个入口之中最多人使用的新宿门,现在近在眼前。 早已过了闭园时间的现在,晚上的新宿御苑被一片静谧笼罩。 新宿御苑是一座横跨新宿区和涩谷区的大型近代西式庭园。这块区域,原本是德川家康的家臣内藤清成被赐予的宅邸的部分领地,尔后建造成西式庭园,成为皇室专用的庭园。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期,才变成开放一般民众入内参观的公园,算是比较近代的古迹。 这片突兀地座落在办公区和闹区中的大自然风光,时常被形容为都会里的绿洲。不过,看到平时熟悉的高楼大厦,在高耸的林木缝隙间若隐若现,总让人有几分奇妙的感觉。 「这个时间,基本上应该不能进去吧……」 但三人轻而易举地入园了。 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的新朝四周张望。 周遭看不到任何人。 「因为我们很常来这里,所以园方配了一副钥匙给我们。」 京一摇晃着手中的钥匙说道。 「里头几乎没有路灯,走路多注意喔。」 「好的。」 新点点头,跟着京一和theo穿过入口的拱门。一如两人所言,园内没有半盏路灯,相当昏暗,如果不用手电筒照亮路面,就连自己脚边都看不清楚。 走过几棵树之后,不知为何——两人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前方停下脚步。 「那么,来进行通关仪式吧。」 「什么是通关仪式?」 虽然新希望两人能说明一下,但theo仍只是露出一脸意味深远的笑容。他们是在调侃,还是在试探自己? 在theo身旁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的京一,片刻后轻声开口。不过,这句话或许是对theo说的。 「有个很适合的喔。」 「……嗯?」 新顺着京一的视线望去,感到更加不解。 「什么都没有啊?」 真要说的话,京一的视线所及之处,也有人为种植的灌木。但就只是这样罢了。跟其他花草树木相比,那片灌木没有特别不同之处,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容忽略的特点。 「好啦,快点配合我的视线高度观察,接下来我要说明工作内容了。」 尽管无法接受,但因为京一都这么说了,新也只能照着他的话去做。由于为一脸认真的京一气势所震慑,新的表情稍微严肃起来。他怀着些许不安,等待京一的下一句话。 接着—— 「虽然你现在还看不到,但现在,你眼前有一名妖精存在。」 停顿了一拍后,京一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么表示。 「啊?」 「你的眼前有一名妖精。」 新原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因为京一又重新强调一次,让他变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下来。京一竖起手指继续往下说。 「你最好先创建这个概念——只在虚构故事中登场的超自然存在,其实有一大半都实际存在于这个世界。记住这件事就是你的第一样工作。」 「……你现在真的是在跟我说明工作的内容吗?」 「没错,这是跟我们的业务息息相关的重要知识。theo。」 「来了来了~」 theo似乎也在等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听到京一的呼唤,他以轻松的语气回应,然后摇了摇手中的罐子。接着,他像是喷洒杀虫剂那样,将罐子的内容物喷向灌木。 「那罐是什么?」 「让肉眼看不见的存在变得看得见的伊本?卡兹喷雾。」 「伊本……?」 「伊本?卡兹之粉,也有人说是伊本?加兹之粉。这是阿拉伯魔法师伊本?加兹发明的魔法道具,对肉眼看不见的存在喷洒这种粉末后,就能让祂们变成看得见的状态……也就是说,这是『看不见』的人专用的辅助道具。」 「是我把它改良成喷雾式道具。很创新对吧?」 新仍然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人跟自己的对话内容。就算theo手上的喷雾能把看不见的东西变得看得见,但空气也没有因此染色。那个无色透明的喷雾,到底能带来什么不同?他半信半疑地定睛凝视,但依旧没观察到半点变化。 不可能会出现任何变化。因为,眼前的风景仍和一开始时一模一样。 若用一句话简单说明,就是自己突然明白该怎么观察那里的某个存在——新涌现这样的感觉。 在一片黑暗中,叶片上出现发光的某个东西。 不对,那不是「东西」。 虽然迷你到可以用手指捻起,但那个存在,确实有着人类的模样。 「长着翅膀的小巧女孩子……?」 「这是被古人称为妖精(pixie)的生物。但祂们的每个个体,都各自拥有不同的名字。」 一旁的京一回答了新的自言自语。 「……」 听到京一的发言,新再次愣在原地。妖精——新也听过这个称呼,然而,他没料到这样的生物,竟然会存在于虚构故事之外的现实世界,也不曾想过祂们每个个体都拥有自己的名字。 面对将一张大脸贴近、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新,妖精轻飘飘地飞起来。 『你这样死盯着看,人家很害羞耶。』 不留情面地抛下这句话之后,妖精便拍打着薄如蝉翼的翅膀,消失在林木之间。 「真是……难以置信。」 然而,在妖精飞走的那片黑暗中,留下了再怎么否定也没有意义的清晰轨迹。新错愕地凝视着那道既非人工也不是自然产物的光芒。 「相信你看到的东西吧。」 京一的声音传来。新抬起视线,缓缓望向他的脸。 「要不然,你就只能当作自己发疯啰。」 夜晚变得不再静谧。原本以为什么都不存在的这片黑暗中,现在明确散发出有东西在蠢蠢欲动的感觉。新有种自己被推进动物园的园区栅栏内的错觉。 「那种所谓『超自然』的生物,诸如天使、恶魔、妖怪或妖精……」 京一继续往下说,他的嗓音听起来有点遥远。 「针对这些人外之物,我们在工作上将祂们通称为——」 新觉得自己的耳朵后方,似乎感受到生物呼出的温暖气息,不禁转过头。 「another。」 「啥——」 林木之间格外深邃的那片黑暗,此时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看起来像一只体型笨重的狗,却没有狗应该有的大小,而是跟大象差不多,甚至比大象更大。这只有着一双圆润可爱眼睛的庞然大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新。 「请问!这是……」 「祂是犬妖(cu-sith),苏格兰传说中的犬类妖精。吓到了吗?」 theo回答了新的疑问。他的语气听起来依旧乐在其中。 「……是的。」 「不错喔~如果反应只是觉得吓一跳,这次的通关仪式算是超级成功呢!这次的新人感觉挺有用的嘛。」 「第一次『看见』的人,八成会吓到晕倒或是尖叫,总之完全无法保持冷静……但你看起来似乎不要紧。」 这两人称赞了自己——应该吧。 感到有些晕眩的新开口问道: 「请问……这份工作到底是……」 「跟another交流,谋求与祂们共生共存的方式。另外,倘若another和一般民众在接触后引发问题,则必须解决、善后。这是我们原本的职务内容。」 看到对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道出完全不理所当然的事情,新不禁哑然。 跟什么交流?跟什么共生共存? 谁来解决、善后?怎么解决、善后? 眼前缩成一团的巨大妖精,个性看起来意外温和。然而像狗那样缩成一团的祂,不见得就是无害的存在。光是得知这样的生物潜伏在自己日常的生活环境里,就已经让人相当难以置信,现在竟然还得负责处理和祂们相关的事务——除了茫然愣在原地以外,新不知道还能做何反应。 「你怎么了?」 或许是对新沉默下来的反应感到不解,theo探头过来望向他的脸。 「那个……我不觉得自己能在这方面的工作派上什么用场。」 「没这回事。就像我刚才说的,你在看到那家伙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跟我们对话,已经算很了不起啰。要是每次遇到another,都会吓到惊慌失措或是浑身打颤,那可没办法工作呢。」 「……噢。」 theo这是在鼓励自己吗?新望向京一,眼神对上后,京一轻轻摇了摇头,延续theo的发言往下说。 「想从事这份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无论看到什么,都能冷静以对。以这点而言,你的分数远远超过及格的程度,宫古。另外,就是确实做好被交代的事情,以及专注在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上。现在我们还不会要求你做这之外的工作。」 主任这个头衔似乎是真的——因为京一起先给人相当轻佻的感觉,所以在这一刻,新甚至觉得有些感动,松了一口气说: 「这样的话,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听到新这么说,京一点了一下头,然后望向theo。 「好,那就来说明今天的业务内容吧,theo。」 「好喔。」 轻松回应后,theo切入正题。 「这次要解决的事件,是关于这几天发生的新宿御苑深夜噪音问题。」 「深夜噪音?」 「目前这个时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理应不会出现噪音才对。昨天,我跟京一一起巡逻过后,发现一些树木的表面受损,还在上头采集到证物。」 theo边说明边从包包里取出一个培养皿,里头有一撮看似毛发的东西。 「经过分析后,我们发现这源自于平常不会一起行动的两种another。从这点来看,我们判断噪音的来源,可能是another争夺地盘的行动。」 「毕竟新宿御苑是都心里罕见的绿地,也是受到多种another喜爱的栖息地。」 即使听到两人这些完全足以颠覆常识的发言,新也不会动不动就惊讶了——应该说,他已经做好「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摇」的心理建设。 「那么,我们该做些什么?」 「布下结界。」 原本做好的的心理建设,因为这样的一句回应而轻易瓦解。 「请问,你说的结界……是要用符纸、魔法阵或仪式之类的……」 「不不不。用这个,结界胶带。」 「咦,胶带?」 新望向翻开包包的theo,他的掌心确实捧着像是胶带的东西。掏出结界胶带后,theo将它撕下一大截。可以看见这款胶带是黄底加上「keep out」字样的设计。 「用这个把新宿御苑的入口封住,借此避免噪音传到外头去。千駄谷门那边呢?」 「我已经跟涩谷区的夜间地区课联系过。他们现在应该也正在处理。」 「……其他地区也有像我们这样的单位吗?」 「当然。毕竟,我们负责的只有新宿区而已啊。」 京一轻轻耸肩,从theo手上接过胶带。 「宫古,新宿门就交给theo,我们去大木户门那边吧。」 看到京一踏出脚步,新连忙跟上。 「直到刚才,我都不相信妖精、妖怪、天使或恶魔这类存在呢。」 大木户门。 看着京一用胶带封住大门的熟练动作,试着模仿的新摇摇头,然后修正自己的发言。 「不对,我想,自己应该有察觉到『有某种东西存在』的感觉吧。」 周遭依旧充斥着强烈的another气息。这样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新总觉得在年幼得还无法判断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是否存在时,自己似乎就已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因为看不见,我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以为世上不可能有这种存在。」 「依你的情况来看,大概是『祂们是虚构的存在』这样的常识,成了最后一道防线吧。不过,在已经确认祂们真实存在的现在,想要不看到祂们,反而会比较困难喔。」 这想必不是威胁,纯粹是某种建言吧。然而这个瞬间,新吃惊得停下手边动作。 他犹豫着该不该把内心想法一吐为快,察觉到京一正在窥探自己的表情后,叹了一口气开口: 「老实说,我没想到自己会来做这样的工作。」 「你有其他想做的工作吗?」 在对侧撕开胶带的京一,以平静的语气询问。 「没有。我会选择当公务员,只是因为工作地点离家近,而且公职感觉比较稳定。」 新轻声否定,回应他的是一阵像是努力按捺过的笑声。 「我这样很奇怪吗?」 「嗯,这个嘛……一般的新人,就算只是做表面功夫,应该也会把自己说成一个有理想抱负的人;像你这样,当着上司的面坦率否定的人,感觉很罕见呢。」 「不好意思。」 站在一名新人的立场,这样的发言或许确实有损形象。 「……不过,我现在放心一点了。」 「嗯?」 「如果是需要特殊技能的工作,自己或许帮不上忙,但如果是确实做好被交代的事情,以及专注在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那么,我也可以做到。」 看着新搔搔脸颊这么补充说明,京一扬起了嘴角。 「不错喔,我很中意你。目睹这种荒唐无稽的世界,得知这就是自己必须应付的范围后,也能理所当然地表现出『因为这是工作』的态度。你很了不起。」 两人的作业持续了片刻。不过,他们其实也只是不断重复黏贴结界胶带的动作而已。封印完大木户门一带后,两人稍做休息。 『————』 这时,新觉得自己仿佛听到轻喃声。他环顾周遭,发现什么都没有,正因此感到狐疑的时候—— 「啊……」 将视线移向比平常的角度更高的位置后,他看到了。在高耸的林木之间,一男一女坐在枝头上对话。想当然耳,祂们不是人类。背上那对巨大的翅膀,看起来有别于刚才的妖精,比较接近鸟类的翅膀。 男方的身高和人类差不多,女方的身材则远比男方高大两倍以上。白色的双翼散发仿佛能驱赶黑暗的淡淡光辉,看起来就像出现在宗教画里头的天使。 『下次,希望见面的时间可以更久……我们干脆跑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吧。』 男子这么开口。祂的嗓音透露出几丝苦恼和煎熬。 『因为,无论是祢的姐姐或是我的父亲,一定都不会认同我们两个在一起。』 『祢怎么这么说……别让我困扰呀。』 出声安慰男子的女子,嗓音听起来也有点痛心。 祂们望向彼此的脸,随即又移开视线。 不知道这样的交互持续了多久。尽管应该没经过多少时间,但两人忧郁地不发一语的模样,就连旁人看了都觉得喘不过气。最后,是男方打破沉默。 『……抱歉,我该回去了。祢再考虑看看吧。』 祂叹着气这么表示。 「这样大概就行了吧。」 不自觉为这幅不可思议的光景看得入迷的新,被京一的声音拉回现实世界。 「天亮之后,再过来把胶带拆掉。在噪音持续发生的这段期间,只能一直重复这样的作业。」 京一所在的位置,似乎听不到刚才那两名another的对话。 「那个……榊先生,你看那里。」 「嗯?」 新伸手指向林木之间,想向京一询问那两名another的情报,但男子正好展翅飞向夜空。发出一阵像是巨大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后,祂便消失了踪影。 「是天狗。」 仰头望向空中的京一这么表示。 「不是天使啊?」 「体型大小不同。天使更大一些。」 那么,女方就是天使了吧。 「……another的世界,也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呢。」 从方才那段像是罗蜜欧与茱丽叶的对话听来,祂们说不定是一对情侣。新感慨万千地这么想的时候,手机铃声传来。 「你好,我是榊——」 接起电话的瞬间。 「啥!你在搞什么……」 京一的嗓音随即变得尖锐。是theo打过来的吗? 「我知道了。你待在原地别动。」 像是面对年幼孩子那样再三嘱咐后,京一马上挂断。 「是theo打来的。刚才不是有一只很大的狗吗?」 「是的。」 「那只狗把theo的包包抢走了。他马上追了上去,但最后……theo被犬妖引诱到最近在争夺地盘的两大another的斗争现场附近,导致他现在动弹不得。」 「咦!」 对话在这里结束时,仿佛是算准了时机般,空气猛然狠狠一震。足以让肌肤感受到刺痛的爆炸声,让京一脸色大变。 「……动作快。」 简短抛下这句话后,他拔腿冲刺。 从大木户门往南前进,行经玉藻池后,便能看见英式风格的庭园。参考英式乡间风景打造出来的这座庭园,现在成了another大战的场地,失去原有的恬静。 两大阵营的成员背后都生着翅膀。一方是穿着看似高僧修行服的男性集团,与其对峙的另一方,则是以薄纱包裹身躯、体型比男性大上几倍、有着异国风貌的女性。应该就是刚才出现在大木户门的天狗族和天使族吧。 每当天狗挥下扇子,便有一阵疾风劈开空气而来。尽管那是足以让周遭林木疯狂摇晃的强风,但仍和天使们以翅膀卷起的风相互抵销——而且,施展这种狂风攻击的不只一位,而是超过几十位,因此,现场呈现有如台风中心点的惊人光景。 新和京一赶来的时候,theo正躲在附近的草丛里。 「你的包包呢?」 听到京一这么问,theo伸手指向数公尺外的地方。 一个眼熟的包包就落在草坪的正中央,亦即战场的正下方。 「犬妖那家伙,竟然把我的包包扔到那里……」 「可以放弃吗?」 「不行!里头有我很宝贵的研究笔记啊!」 「那等明天再……」 「不要!如果可以等到明天,我一开始就不会追过来啦!」 「就算你这么说,但要穿越这片暴风区,可是很困难的事。」 京一无奈地叹一口气。theo想必也明白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只能愤恨咬牙,等待前方的another们露出破绽的时刻到来。 『差不多该把我的儿子还来了吧!』 其中一名天狗暴跳如雷地怒吼。 『我的同伴都已经听说了,是祢们掳走我的儿子!』 『做出这种行为的,是祢们才对吧!』 天使恶狠狠地瞪着率先发难的天狗,低声开口: 『我的妹妹迟迟没有回来,都是因为祢们把祂藏起来了!』 听到双方的对话,新皱起眉头。 「这是在争地盘吗……?」 「谁知道那些家伙在搞什么。」 theo死盯着自己被扔到远处的包包,不满地嘟起嘴。 「既然是两种不同的another向彼此开战,应该就是跟地盘有关的问题……」 「不,祂们只是不知道那两位是情侣而已吧?」 「情侣?」 不同种族的两名another结为情侣,是这么罕见的事情吗? 「我看到了。」 面对一脸茫然的京一和theo,新这么说明。 「刚才,有一名天使和一名天狗在大木户门那边私会。」 「私会~?」 「私会是什么?一种组织吗?」 不知为何,京一露出退避三舍的表情,theo则是显得一头雾水。 ——对了,他曾说过自己以前(?)是英国人嘛。 「抱歉,是约会的意思。」 重新解释之后,theo并没有因此露出恍然大悟的反应,脸上的表情反而更显困惑。 「约会?为什么?」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我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是一名天使和天狗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已,为什么会演变成双方在约会?既然是两种不同的another,应该是势力斗争吧……」 「咦?可是……祂们对话的气氛,感觉就是这么一回事耶……」 「啥——」 京一露出更加无法理解的表情,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从旁刮来的暴风,让新停止呼吸。 他的视野在瞬间变成全白。但这不是因为新差点昏厥过去,只是某种白色的物体完全覆盖住他的视野。在柔滑的触感之下,可以感觉到坚硬的骨骼——发现是被风刮飞的天使撞上自己时,被卷入乱斗之中的新,已经整个人被撞倒在地。 「好痛……」 新痛苦呻吟着睁开眼,发现一名天狗出现在自己上方。 『失礼了……不小心波及到人类。』 尽管一脸不悦,但对方或许也不是故意的。 「要是想找麻烦,我们也不会摸摸鼻子就算了喔。」 京一打断天狗的发言,介入祂和新之间。他举起不知何时缠上一串念珠的右手,新感觉到周遭开始酝酿出动荡不安的气息。 『我们没有将汝等人类卷入这场纷争之意。速速离开这里吧。』 察觉到情况不对的天狗,一个接一个降落在地上。目睹这样的状况,京一像是领悟了什么般点点头,表情也变得更加严肃。 「原来如此。既然祢们想开打,那我们也只能迎击了。」 『我们没有造成汝等伤亡的打算!』 「祢们态度倒是挺嚣张的嘛。」 『等等,我们不……』 「不过,我倒要看看这种态度能维持多久。」 尽管天狗看起来有些慌张,京一却完全不愿意倾听对方的说词。 不对,与其说是不愿意听—— 「天狗和榊先生……鸡同鸭讲……无法沟通?」 坚信天狗打算伤害我方的京一,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扬起一只手。原本在周遭打转的空气,因他的动作而带着杀气膨胀起来。在这团空气迸裂的前一刻—— 「果然不太对劲!得阻止他才行!」 告知一旁的theo后,新整个人扑向前方,介入京一和天狗之间。他和打算施展某种咒术的京一对上视线,后者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啪叽,成串念珠宛如雨点般迸裂四散的同时,原本高涨的杀气也在瞬间消散。眼前吓出一身冷汗的京一,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茫然凝视着新。 「你……这个……」 他以颤抖的双唇吸气,然后一口气吐出来。 「混蛋东西!要是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死——」 「这个天狗不是已经道歉了吗!祂也说没有把我们卷入纷争的意思啊!」 打断情绪激动的京一后,新转身望向后方。 为了化解当下的事态,他接着对天狗开口。 「请祢们也先冷静下来吧。关于祢儿子的去向,我想应该不用担心。」 这句发言十分有效,甚至有效得过头了。 京一和天狗都安静地闭上嘴巴。新原本以为他们会再反驳一、两句,所以现在有种自己担心过头的感觉。半晌后,京一以看似有些犹豫的表情问: 「你……在说什么啊?」 一旁的theo,则是以有如吓到炸毛的猫咪般的表情凝视着新。 「那个,我从刚才就有点在意……」 琐碎的情报,现在终于串连在一起。 「难道你们两位……听不懂天狗在说什么吗?」 「呜哇,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毫不留情地说出这句话之后,theo往后退一步。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是天狗还是天使低声这么问。 现在,双方脸上都已经不见怒意,只有满满的困惑。看到祂们这样的反应,新内心闪过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新宿区公所职员而已。」 他断断续续地回答。 看到新和another对话的过程,theo毛骨悚然似地搓了搓自己的双臂。 「你……听得懂?」 「你为什么能一脸理所当然地跟祂们对话啊!」 「咦,因为……我听得懂啊……祂们说的不是日文吗?」 「哪可能是日文!对方又不是人类!」 「光是人类世界,就存在好几种不同的语言,人外之物所说的话语,我们怎么可能听得懂!」 「这跟可以若无其事地和猫狗对话一样异常耶!」 面对京一和theo两人的连珠炮攻击,新不禁手足无措起来。 「那么,一开始遇到的那只妖精说……『你这样死盯着看,人家很害羞耶』……」 「听不懂啦!」 「这个新人是怎么搞的……」 就算问他「是怎么搞的」……正当新抱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天狗的脸突然凑向他问: 『汝能听得懂吾等说的话?』 「啊,是的,我听得懂。那么,我也想反过来问,祢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毕竟吾等在这个国家生活很久了。不过,吾等只会听,不会说。』 天狗摇摇头。 不会说——这样的答案瞬间让新不安起来。他的视线在半空中梭巡一会儿,落在看起来同样很困惑的天使身上。新开口问道: 「祢们也是这样吗?」 说不定有例外,或许会有一个能说日文的another存在——新内心这么祈祷,但天使也马上朝他摇摇头。 『我们也不会说你们的语言。真要说的话,你应该也是这样吧?』 「咦?」 『人类的声带无法说我们的语言。』 就算祢这么说……但因为听在自己耳中就是日文,所以更让新没有真实感。无法理解现况的新无语地望着天使,这时,一旁的天狗插话问道: 『比起这个……你知道我儿子的下落吗?』 对祂们来说,比起人类的事,这个问题更令人在意得多。 「除了这件事,我还知道天使妹妹的去向。」 『这是什么意思?』 「呃……我刚才看到祂们俩在大木户门那里私会。因为两人的关系无法得到双方族人认同,祂们似乎相当苦恼,还打算一起远走高飞……」 说明完后,天使族和天狗族似乎随即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我儿子跟天使……』 『我妹妹跟天狗……』 『打算躲躲藏藏地……』 『私奔……?』 尽管一方气得表情不断抽搐,另一方则是震惊得脸色苍白,但天狗和天使的反应倒还挺有默契的。 「不,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祂们打算离家出走……」 新轻声否定。 先回过神来的是天使。 『真是前所未见的事。』 『种族根本不一样!』 这两种不同的another,现在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从这样的反应看来,祂们看来其实还挺气味相投的。不过,要是坦率道出这样的感想,感觉只会让事态变得更麻烦,所以新没有开口。 取而代之地—— 「我觉得祂们非常登对呢。」 只有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阻碍别人的感情,是很不解风情的行为喔……对吧,各位?」 听到这句话,天狗和天使一起沉默下来。 祂们看来并非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只是觉得累了。 『关于这件事,我们择日再谈吧。』 『同意。』 在简短的两句话之后,双方似乎达成共识。 天使率先展开双翼。在离去之前,祂瞥了新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宫古新。」 『我会记住的。』 抛下这句话后,天使一口气高高飞向夜空。祂的身影消失后,新原本以为整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但过没多久,一个瘦小的身影取而代之地降落在地。 那是个脸型偏圆,跟其他天狗相较之下,表情显得温和几分的老天狗。祂或许是听闻天狗族和天使族之间的骚动而赶过来,也或许是前来了解被卷入骚动中的人类是何许人物——新总觉得祂给人后者的感觉。 『哎呀呀,老夫好久没遇过拥有砂之耳的人类啦~』 『长老!』 一名天狗出声喊道。这倒不让人意外,毕竟那名老天狗身旁跟着几名侍从,也散发出不同于其他天狗的气质。 老天狗没有搭理自己的族人,只是盯着新,然后倍感兴趣地扬起单边眉毛。 『老夫过去好像见过你……你身上有种老夫闻过的味道。』 「咦?」 『你应该是叫做……』 老天狗在半空中盘腿沉吟。 theo诧异地看着眼前光景,悄声询问新: 「现在又怎么了?」 「祂说……」 正当新准备回答时,老天狗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猛然瞪大双眼。 『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新愣在原地,把老天狗道出的名字喃喃重复一次。听到他的发言,theo跟京一的表情更显疑惑。他们以视线催促新,要他解释自己跟老天狗的对话内容。 「那个……祂说我是安倍晴明。」 「啥?」 两人的眉头皱得更紧,然而,老天狗却露出满面笑容,看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唔,错不了。』 不,大错特错。 以手杖轻戳了新几下的老天狗,双眼露出和老友重逢的亲近感。正当新打算开口否定的时候—— 眼前的世界突然转暗。 新有种全身无力的瘫软感觉,然而,他现在仍是站着。 伫立在原地的新顿感不知所措,因为周遭的视野有如被泼上墨水般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直到刚才,自己都在做什么?为了挥别这股晕眩感,新轻轻摇头。 这时—— 『喂~喂~』 有人在呼唤自己。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新转过身去,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位体型瘦小的老先生,背后生着一对翅膀。翅膀——祂不是人类。因对方的样貌而吃了一惊的新,下一瞬间鲜明地想起关于夜间地区交流课、another、天狗与天使的恋情……安倍晴明——这些在一个晚上发生的一连串如梦似幻的现实。 『你是晴明。错不了的。真是怀念啊~好久不见呢~』 总觉得,最近好像刚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你认错人了……」 被既视感笼罩的新,无力地挤出这句话反驳,但老天狗仍是一脸毫不在意的神情。 『若是老夫认错人,那你必定是他的儿子、孙子或曾孙吧。至少,你跟晴明一定有血缘关系。你身上有着这样的味道。再加上,你还有砂之耳。』 「……我……我是……」 遭老天狗指摘后,新有些难以否认,因为他的内心其实也有个底。 「我死去的祖父确实这么说过……」 已逝的祖父面容,此时浮现在新的脑海中。 试着回想,祖父和眼前这名天狗或许还真有几分相似,例如那看起来有些调皮的笑容。要是祖父现在也在这里—— 「看吧~跟爷爷说的一模一样嘛!宫古家真的流着安倍晴明大人的血液。虽然你从来都不相信就是了!」 没错没错,祖父一定会这样一脸得意地表示。 「咦?」 新抬起头来。 老天狗又多出一张脸——不对,增加的那张脸,有着更令他怀念的面容。露出比记忆中更要得意几分,或说是得意许多的笑容的那张脸,现在正望着自己。 「咦,爷爷?」 「这样一来,你就能明白爷爷说的话都没错吧~」 『是晴明!是晴明啊!』 「看吧,果然是这样嘛~」 『是晴明!是晴明!』 「晴明大人!晴明大人!」 这两个老人一面大声欢呼晴明的名讳,一面绕着新小跳步转圈。面对这宛如恶梦的光景,新不禁晕眩。 「你……你们等一下……」 总之,先扶着墙壁支撑一下吧——话说回来,这个地方有墙壁吗?新转身,然后和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对上。这次,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现在又怎么了」,眼前的犬妖便张开大嘴巴逼近自己。 「噫!」 发出惨叫声的同时,新也被袭来的黑暗所吞噬。 ——自己似乎作了一个这样的梦。 惊醒的时候,新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在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深邃黑暗。 「啊,你醒啦,早安。」 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不是theo,也不是京一,看起来似乎比京一再年长一些。微微下垂的眉毛,加上一双细长的眸子,让人有些无从判断他的情绪反应。坐在小圆凳上的男人跷着一双修长的腿,嘴上叼着香烟。 「早……早安……?」 新的招呼语变成问句。 他回应那名男子后,对方朝身后呼唤: 「榊~他醒啰~啊,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会痛?」 从对方还愿意关心自己的态度看来,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又过了片刻,京一从隔壁房间探出一颗头。 「嗨,现在感觉如何?」 「我晕过去了吗?」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呢?新试着回溯昨晚朦胧的记忆——老天狗,新隐约记得祂把自己误认成安倍晴明。 「不好意思……」 到头来,新也成了「晕过去的新人」之一。原本以为自己能明确区分清楚「这就是工作」,如今因为愧疚和羞赧,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别在意啦。」 京一朝他随意地挥挥手。 「没错没错~身为新人,你的表现已经很不错啰,宫古。」 这个人似乎也在安慰他。虽然想向对方道谢,但新不知道男子的名字。男子似乎也察觉到新不知所措的理由,于是说道: 「初次见面,我是夜间地区交流课的课长仙田,请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其实,我原本想说等明天再打声招呼就好,但听到榊的报告,忍不住想过来问你几个问题。」 「问题?」 「听说你听得懂another的语言?而且不是幻听或是听错?」 听仙田这么单刀直入地询问,新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么问,我也觉得有点不安,不过……」 毕竟,这是无法让他人为自己作证的事。京一跟theo都无法理解another的语言,而天狗和天使也不会说人类的语言。 这样一来,就连新也无法判断自己的脑袋到底正不正常。 「在我看来……」 或许是发现新不知该怎么回答,京一从旁插话。 「在我看来,宫古当时确实是在和那些another对话。我想,theo的看法应该也和我相同。」 「噢,这样啊。对象仅限于天狗跟天使这两个种族吗?」 「我一开始看到的妖精也……」 「原来如此。」 点点头之后,仙田沉默下来。 看着以手指抵着下腭、似乎在思考什么的仙田,新战战兢兢地问道: 「请问……砂之耳是什么?天狗说我是拥有砂之耳的人……」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超级厉害的语言学习能力!」 在耳畔传来这句话的下一刻,一个冰凉的物体碰触到新的颈子。 「哇!」 新吓得跳起来。转头一看,他发现theo正捧着一个宝特瓶朝自己笑。将手中的宝特瓶扔给新之后,theo快活地在他身旁坐下,接着说明: 「『砂之耳』算是还挺有名的超自然话题喔。尽管是自己之前从不曾耳闻的陌生语言,但不知为何却听得懂。你以前看外国电影时,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 「看样子,你的砂之耳似乎不适用于人类的语言。」 「噢……」 虽然感觉是一种很厉害的能力,但新实在无法坦率接受自己拥有这种能力的事实。他怀着像是被骗的心情望向theo,接着又将视线移到京一身上。 「你们两位都说自己不懂another的语言,既然这样,你们至今是怎么运行公务的呢?」 「我会从对方的脸色、举止和当下的状况来判断、对应。感觉大概跟窥探猫狗的心情差不多吧。theo则是依据数据或文献的情报来应付祂们。」 京一吸着方便面,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回答。 原本一直沉默抽烟的仙田,此时点点头说: 「虽然待在这个业界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我至今也不曾听说过能和another对话的人。我想,其他区的夜间地区交流课的职员中——不对,应该说在全国,恐怕都没有这样的人物。」 吐出一缕白烟的他这么表示。这句话让新的胸口涌现一股寒意。 「不管怎样……」 theo快活的嗓音让新猛然回过神来。 「我个人倒是很欢迎这次的新人喔!而且,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呢!在你听来,another说的话是什么样的感觉?不同的another说的语言也会不一样吗?还有,你小时候就听得懂吗……」 「所以,你就暂时陪陪theo吧。那么,下个问题。」 听到theo的发言,仙田耸耸肩,在小圆凳上换了另一只腿跷脚。 「为什么会提到安倍晴明这个名字?」 坐在新身旁嚷嚷的theo,以及起先看似对仙田的提问不太感兴趣的京一,此时都停下原本的动作望向新。感受到他们的注视,新有些尴尬地垂下视线。 「天狗似乎把我误认成安倍晴明……祂说我们身上有着一样的气味。」 「气味啊~或许就是血统相同之类的意思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仙田看起来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这次的入社笔试,应该把有这方面渊源的人全都刷掉了才对啊……」 「咦?那为什么会录用这家伙?」 theo指着新问道,新也将视线拉回仙田身上。一起接受入社笔试的友人跟自己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差异,着实是他在意的地方。 「喔,关于这点,入社笔试的试题中,有一道比较奇怪的题目对吧?」 「奇怪的题目……这么说来,确实有一题问『这张试卷上一共有几道题目』……」 新记得最后一题是这么写的。 「其实,那道题目经过特殊加工,普通人不容易看见。」 「咦……」 「倘若『看得见』的能力没有超过一般水平,就看不到那道题目。」 京一这么说明。这些他似乎都知情。 「也就是说,没有回答那题的人,就不会被分发到我们单位来。」 仙田接着说道。 「然后,包括你在内,大概有十个人上钩。其中也不乏对这个业界相当熟悉,或是身家血统优秀的人,不过在适性测验后,我依自身喜好选中了你。」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比起会在现场发出惨叫、吓到一动也不敢动的优秀人才,尽管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仍有着过人胆量的新人,才是我想要的。毕竟,要说具备超自然现象相关专业知识的人才,我们已经有榊和theo了嘛。」 「原来如此。那么,晴明的血统是……」 theo点点头后,陷入沉思。看着他这样的侧脸,新怯生生地开口——同时,他的胸口涌现一抹或许会遭到讪笑的不安。 「……那个,其实我大概知道原因。」 「咦,你知道啊?」 仙田一脸意外地问。 「我过世的祖父,以前常把『宫古家继承了安倍晴明的血脉』一事挂在嘴边。」 除了祖父本人以外,从没人相信过的这番话,现在却意外变得有真实感。为此感到心情有些复杂的新,依序望向三人的脸。 不过,这三人并没有露出嗤之以鼻的反应,看来各自抱持着不同的想法。 「就算这件事是真的,但你家感觉也已经跟这个业界没有往来了,我就没听说过宫古家。这样的话,只能循着家系调查吧。」 最后,做出总结的人是仙田。他将变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然后起身。 「我想知道你跟安倍晴明究竟有什么渊源。毕竟这会影响到将来的业务运行,而且,这也能证明你的砂之耳是不是真的。对吧?」 「……噢。」 既然课长这么说了,新也只能同意。于是,这个话题似乎就这么告一段落。 「那么,榊,之后就拜托你啦。还有报告。」 「我明白了。」 简单回应摇摇手离开的仙田后,京一也从椅子上起身。 「接下来……已经超过下班时间了呢。宫古,你可以回去了,结界胶带由我跟theo去拆掉就好。另外,告诉我你哪一天的白天方便。」 「咦?」 看到新愣在原地,京一才发现自己的说明不够充分,于是再次补充: 「我们要去研究宫古家的血系根源。你老家在哪里?」 「在……新宿区神乐坂……」 ○ ○ ○ 隔天中午。 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过来啊——这是新内心真正的感想。眼前这两名做便服打扮的同事(虽然theo在上班时间的穿着,感觉也跟便服没两样),看起来比工作时更放松。 「你的双亲呢?」 他们似乎还特地买了伴手礼过来。 心怀感激地从京一手上接过纸袋后,新回答: 「他们都出门了。怎么了吗?」 「本来是想跟你的父母请教一些事情,不过,从你之前的话听来,他们恐怕也一无所知吧。」 「不好意思。总之,我们先去院子那边吧。我祖父的藏书跟遗物,都收在院子的仓库里。」 新觉得自己的发言都合乎常理,theo闻言却圆瞪双眼。 「仓库~?」 「看样子,比我们想像的更有挖宝的价值呢~」 是这样吗? 老实说,就算看到这两人吃惊的反应,新仍旧很没有真实感。新的双亲反应也跟他差不多。告诉他们公司同事想来家里研究宫古家的血系根源时,父母同样是一脸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我已经跟父母提过了,他们同意我们随便翻找仓库里的东西。」 「让我们外借也无所谓吗?」 「是的。因为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物品。」 「在外行人看来或许是这样,但在我们眼里,平凡无奇的东西有可能是宝物喔。」 「这个嘛……我爸是笑着说里面没有宝物就是了。」 听新这么说,京一和theo露出微妙的表情面面相觑。 「你进去过仓库里头吗?」 「小时候偶尔会进去,但回老家之后就没进去过了。」 开口回答后,新发现这样的说法不太清楚,又补上说明。 「我爸经常被调职……他是银行的专员,时常得去不同的分行支持,在我升上高中后,状况才稳定下来,于是我们一家人就搬回这个老家。」 「在那段期间,有谁住在这里?」 「只有我的祖父母两人。不过我们搬回来没多久,他们就相继过世了……」 祖父过世后,父亲曾为了处理祖父的遗物而打开仓库。那或许是新最后一次踏进这座仓库。 新边说明,边卸下现在很罕见的巨大锁头,打开仓库大门。乍看之下,里头还维持着以前的模样。虽然昏暗阴凉,但收拾得很整齐。里头那些陌生的纸箱,或许就是祖父母的遗物。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好酷~」 theo睁大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溜烟冲上木制楼梯。 京一也看似倍感意外地眯起双眼。 「关东大地震那时候,神乐坂这一带受到的损害似乎比较小,不过二战空袭的时候,应该被轰炸得体无完肤吧?」 「我听说疏散的时候,祖父母似乎有把财产带在身上逃亡。」 「原来如此,真是了不起。那么,把这些搬出去吧。」 「咦,全部吗?」 新原本以为这两人会先大致看过一遍,然后只把需要的东西拿走,所以有些退缩。京一脱下外套,摇摇头说: 「书籍类的东西就好。把它们全都搬去办公室,趁工作闲暇时再来研究,会比较有效率……」 说着,京一像是发现什么似地将食指抵在嘴唇上。 「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有什么东西在?」 应该不可能有小偷闯进来才对。 新越过京一的肩头望向前方,发现仓库附设的柜子深处,有一条白色的尾巴。 「是猫咪吗?」 或许是听到新的声音,那只猫咪探出头—— 『新~~~~~~!』 ——说话了。 猫咪还以两只后腿站起来,下一瞬间变得几乎有两公尺那么高大,然后摇曳着分岔成两条的尾巴,朝新扑了过来。 『骗人!不会吧!是新耶!怎么啦?好久不见!你长得好大了啊~!』 猫咪说话的语气,简直像个许久不见的远方亲戚。 一旁的京一喃喃开口: 「果然是another。看祂这么黏你的样子,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吗?」 「我没有印象耶。」 新勉强从巨大猫咪(?)的胸前抬起头换气,如此回答京一。 闻言,猫咪看似大吃一惊。 『咦咦!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以前常常一起玩啊。』 猫咪直直盯着新的脸这么说。一双蓝色眼睛,让新觉得有点熟悉。 「小雪?」 这是以前经常来院子里玩耍的那只蓝眼白猫的名字。 新轻唤后,白猫的体型「噗!」一声变小。 『对~!就是我!』 「祢会说话啊?」 『我会说猫又语!但还无法说人类的语言~目前正在学习呢。』 这时候,京一从旁一把揪起小雪的后颈,将祂抱起来,并以有些粗鲁的动作抚摸祂。不过,小雪似乎不讨厌他这么做。 『喔……喔喔!这个人看得到我、摸得到我呢。』 感动到甚至眼泛泪光的小雪,任凭京一摸遍祂的全身。 『好开心喔,能看到我的人类增加了呢~毕竟,最近只剩下新看得到我而已嘛。』 「咦——」 听小雪这么说,新突然想起来了。 刚回来老家的时候,他曾经这么问过当时还在世的祖父。 「爷爷……我转学之后,那只白猫怎么样了?」 「白猫?有那种东西吗?」 「它不是时常会来仓库那一带玩耍吗?」 「你们还没搬回来的时候,我每天都进出仓库,但没看到什么白猫啊。」 当时,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新以为小雪是附近人家养的猫,只是偶尔会来老家的院子里溜达,所以也没有特别去找——完全不知道小雪其实一直待在老家的仓库里头。 「你们在玩什么啦。把这里头的东西搬出去就好了吧?」 正有些感伤的时候,theo从楼梯上方探出头来问道。 「啊,抱歉,我现在就过去。」 京一连忙把小雪放下来。 小雪灵巧地以两只后脚站起来,露出略微不安的表情仰望新。 『搬出去?你们要把这里的东西搬出去?』 「是这样没错……」 『不行啦。这些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不能让宫古家以外的人拿走。新的祖先——就是我原本的饲主,要我好好守护这些遗物呢。』 「难道祢一直都独自待在这里吗?」 听到新这么问,小雪把玩着自己分岔成两条的尾巴,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我……」 那是多么孤单的一件事呢。只为了遵守跟宫古家祖先之间的约定,这只白猫就一直独自守在寂静无声的仓库里——新不禁想像起这样的光景。 「小雪,祢也一起来,然后负责看顾这些遗物吧?一直都待在仓库里,祢应该也很无聊吧。」 实在于心不忍的新这么提议。 『不会无聊啦。毕竟这是约定……』 「可是,我的祖先应该不希望祢继续住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啊。」 『是……这样吗?』 一定是这样。 新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内心这么轻喃。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如果是能够让这只白猫一直遵守约定的人,想必也会说出一样的话。 「而且,我想跟祢在一起。这样不行吗?」 『……我好开心喔。』 泪水扑簌簌地从小雪的蓝眼溢出。 『其实,我独自待在这里真的好孤单呢。』 小雪以像是坦承某个秘密的语气开口。 「嗯,对不起喔,小雪。」 新抱起白猫娇小的身躯,轻声这么对祂说。 昨晚——在新宿御苑和天狗们相遇的那个夜晚之后,一直卡在心头的沉重东西,现在,新觉得自己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了。是小雪将其化为言语说出口。 孤独一人,是很可怕的事。 唯独自己和其他人不同,能够理解another的语言,跟一般人不一样。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被迫面对这样的现实,让新觉得自己仿佛突然被挤出名为「日常」的圈子之外。这令人寂寞、无助又害怕。 『我~好开心喔~』 就算小雪这样放声哭泣,其他人依旧听不见祂的声音。 「对不起喔,小雪。那个,榊先生——」 新开口呼唤人在楼上的京一。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京一和theo才行。 ○ ○ ○ 新仰望着银色月亮高挂的夜空,吁出一口气。 夜晚的新宿御苑一如往常寂静。这是新第二次在晚上造访这里。虽然第一次是昨晚,但他总觉得似乎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道那个天狗和天使之后怎么样了?」 从外头看起来,里面似乎没有发生什么骚动的感觉。 因为有些在意,新忍不住再次来到这里,却压根儿忘记没有钥匙就无法入内的问题。虽然他在出门前有告知京一,但后者或许是忙着调查从仓库挖出来的大量文献,所以也忘记把钥匙交给新。 新朝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白猫开口: 「抱歉,小雪,我们回去吧。」 白天,新把小雪从仓库里带出来。跟京一说明来龙去脉并征询他的同意后,京一爽快地允诺了。不过,与其说是因为小雪身为仓库的看守人(看守猫?),不如说是因为运气好,自己的上司京一刚好喜欢猫。刚离开仓库时,小雪看起来相当不安,却马上跟京一和theo混熟了。 现在小雪的心情已经平静许多。或许是因为这样,祂才会开始在意这个问题。 『嗳~新,你为什么听得懂我说的话呢?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耶。』 事到如今,小雪才突然这么问。 「以前,我一直以为祢是一只普通的猫……或许是因为这样吧。」 自己的常识成了最后一道防线——京一是这么说的。 『啊……』 光是这样的说明,似乎便足以让小雪理解。祂苦笑回应: 『从以前开始,你就看不到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呢。』 「这样啊?」 新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嗯。』 但小雪仍干脆俐落地予以肯定。 『不过,我很开心喔~因为我一直很想跟你说话啊。』 「我也是……听得懂祢在说什么,我觉得很开心呢。」 新抱起开心地从喉咙发出呼噜声的小雪,怀着比昨天更平稳的心境,心想择日再过来窥探情况,打算再一次仰望夜空的时候—— 一阵振翅声传来,这一带的夜色也变得更加昏暗。 仿佛只有自己的周遭被一片黑影所笼罩——新记得这样的感觉。 『那边的人类。』 「咦?」 听到这个声音,新抬起头来。 『会对我说的话有所反应……看来就是你了。』 对方是有着一头竖起来的黑发,给人的感觉颇年轻的天狗。祂脖子上缠着一条长围巾,穿着一身看起来比昨晚和天使斗法的天狗们更加朴素简单的衣装。尽管是鼻青脸肿的模样,但新对这张脸有印象。 ——是在大木户门附近和天使私会的天狗。 「祢的伤……」 这么开口后,新才恍然大悟。 『我被老爸痛殴了一顿呢。』 一如新所想,在那场骚动后,这对父子之间似乎也起了冲突。 「对不——」 『这也不是你的错啊。放心吧,我没有要怪你乱告状的意思。』 天狗迅速打断新的发言,在他的眼前降落至地面。 一阵夜晚的冷风刮来。伫立在新面前的天狗,一脸闷闷地望着别处,就这样维持了片刻的沉默。 祂是在思考其他伙伴的问题?在思念身为恋人的天使?抑或是在沉思其他事情呢?新无法从这名天狗的表情判断出答案。 新总觉得不好主动提起昨天的事情,只能静待天狗开口。 『呃,那个啊……我一直在找你呢。因为有点事想跟你说。』 从对方主动唤住自己的行动看来,新大概能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但另一方面也感到有点困惑。原本以为对方想找自己发牢骚,但似乎不是这样。 『到头来……我们的事情还是引发很大的争执。老爸跟其他族人都反对。』 天狗仍旧没有将视线移向新的身上。祂眨眨眼,眼中一闪即逝的辛酸跟着散去,尽管如此,嗓音仍透出一丝明显的苦涩。 『我想,天使那边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不过,这是我们两个的问题,和人类无关。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你最后的结果。』 「……我明白了。」 新坦率地点头。 他抱着小雪沉默下来。尽管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例如「我这样多管闲事,真的很抱歉」之类的,但仍想不到适当的字句。 率先打破这片尴尬气氛的是天狗。 『啊……不是啦。』 天狗低喃。 『我想说的是……』 比起刚才,祂的语气变得比较虚弱,听起来有些吞吞吐吐。 『……我都听说了。』 最后,天狗勉强挤出这句话。 「咦?」 因为不明白天狗是指什么,新的反应慢了半拍。他或许露出了很错愕的表情吧。 新一脸不解的模样并没有让天狗不悦,天狗反而以清晰的嗓音接着开口: 『听说你声援了我们两个的恋情?』 「该说是声援吗……我觉得你们很登对,所以,只是把这样的感想传达出去而已。」 这么回答的下一刻,一阵柔和的风抚过新的浏海。他抬起头来。 『现在,大家都反对。』 天狗轻飘飘地从地面浮起,和新拉近了约莫一人的距离,笔直俯瞰着他。此刻祂脸上的表情,和新所想像的不同。 『虽然你是人类,但知道有人这么想,让我有点开心呢。』 天狗的嘴角稍稍扬起。看起来像是感到开心,又像是觉得困扰般不太自然的表情。 『所以,谢啰。』 天狗道出这句话的轻柔嗓音,有如在风中摇曳的树木沙沙作响。 新不禁瞪大双眼,这是彻底超出他预期的一句话。下一刻,天狗高高飞起。祂展开的一双巨大翅膀,让周遭有那么一瞬间笼罩于黑暗之中。 不过,这些都只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事。 振翅高飞的天狗变成一个小小的黑影,银月的光辉再次于夜色中倾泄。柔和的月光,融化了盘据在新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并取而代之地以温暖填满这个空间。倘若无法理解祂们——无法理解小雪或天狗所说的话,自己想必不会感受到这样的喜悦吧。 「我才应该跟祢说谢谢。」 新仰望着夜空,轻声呢喃。 二 都厅瞭望台的异世界电梯 「……你在干嘛啊?」 第一仓库——更正,是夜间地区交流课的办公室。一踏入里头,就没好气地这么质问的人,是课长仙田礼二。他的视线落在姬冢theo身上,后者则一脸无神地挥舞着手中的逗猫棒。 「我在跟新的猫玩。」 他睁着明显睡眠不足的空洞双眼回答。 「猫?」 仙田蹙眉。察觉到他困惑的反应,新从一旁战战兢兢地出声: 「是原本守护我老家仓库的猫又……」 「把数据从仓库里搬出来的时候,也一起把祂带过来了。」 theo轻声回答。他的气色很差,也没有平时的活力。仙田继续望着theo诡异的行动——看在他眼中或许是如此——片刻后,像是终于理解似地轻喃: 「从theo这副德性看来,大概又研究宫古家的数据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吧。」 「……是的。」 新带着一脸疲惫回应。和本人的研究热忱相反,theo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新刚刚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小憩片刻。 叹了一口气之后,仙田对theo开口: 「theo,很抱歉在你一脸疲惫时说这种话,不过,相关研究留到之后再说吧,今天有个比较大的案子进来了。」 听到仙田的发言,theo只是朝他瞥了一眼,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新取而代之地询问: 「比较大的案子?」 「没错。」仙田继续往下说明。「是关于东京都厅的南北瞭望台电梯的传闻。你有听过吗?」 或许是被这句话钓起一点兴趣,theo的眼神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上头终于允许我们进行现场调查?」 在这个节骨眼打岔,总觉得不太好意思,不过…… 「那是什么样的传闻?」 因为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新只好从旁插嘴。这个提问或许出乎theo的预料,他看似相当讶异地张大嘴,一脸想说「不会吧」的表情。或许这是个很有名的传闻吧。 「这个传闻大概五年前就出现了……去网络上随便搜索一下,都能找到一大堆信息耶。」 语毕,theo随即把自己的手机画面拿给新看。上头的确出现了一整串的相关搜索结果。新点进页面上的第一个网址。 「都厅电梯……懒人包?」 另一方面,仙田并没有对此多加解释,只是继续往下说。他或许想在话题被扯远之前,先把要传达的事情说明完毕。 「那里的状况愈来愈诡异,所以都厅终于向我们提出支持请求。等你们到了现场,再询问榊下一步该做什么。我已经跟对方谈好了,之后,你们可以自由调查现场。」 「好喔。」 轻松回答后,theo从原地起身。 「那我们走吧。」 「你说走,是要去……」 哪里——面对仍搞不清楚状况而满脸困惑的新,theo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表示: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东京都厅啦。」 东京都厅,也就是东京都厅舍——位于新宿的东京都厅的主厅舍。 搭乘都营地下铁大江户线,在都厅前站下车后,往上步出车站,便能看到都厅矗立在眼前。这是东京都的中枢行政机关,第一主厅舍的建筑物高度为二四三点四公尺。四十八层楼高,再加上地下三层楼,可说是一栋十分高耸的大楼。 瞭望台设置于第一主厅舍的四十五楼,又分为南瞭望台与北瞭望台,平时都会开放一般民众参观。因为可以饱览整个东京都的景致,许多观光客都会造访此处。 老实说,新无法想像这样的地方会存在什么令人不安的传闻。再说,这里跟新宿区公所只有咫尺的距离。 「所以,那个都市传说的内容是——」 jr新宿车站。踏出西口,走在通往都厅的地下道时,新这么追问。刚才在办公室里时,theo只说明到一半,所以新仍不知道都厅的南北瞭望台电梯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theo转头望向他。 「我是可以告诉你啦,不过,你以后也要自己主动吸收这方面的信息喔。」 theo说得没错。过去,新一直对超自然现象没有半点兴趣。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从未想过要主动接触——他的自觉可能仍嫌不足。 「……是,不好意思。」 新道歉过后,theo也没有继续指摘他的意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将对话拉回正题,开始说明: 「登上都厅的瞭望台后,却发现自己到了异世界——大概在五年前,网络上开始出现这样的八卦。这来自某个有名讨论版的贴文。」 说着,theo将之前整理出懒人包的网站拿给新看。 上头的内容,疑似是讨论版的留言对话。 ——不妙啊,我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抵达瞭望台之后,周遭的人突然都不见了。回过神来,这里只剩下我一人。 ——哪里的瞭望台啊? ——都厅。东京的。 ——那里不是会让人走到迷路的地方吧(笑)。 ——是没错啦,但就是怪怪的。而且电梯好多台。 ——那里的电梯没有你说的那么多吧?你真的是去都厅的瞭望台吗? ——我就说我完全搞不懂这里是哪里了嘛。 ——那往回走吧? ——啊。 ——啊? ——有人。可能是工作人员吧。我过去问问。 留言至此中断。之后,讨论版上的相关留言虽然很热络,但这名自称造访都厅瞭望台的人物,一直没有回应。 「之后,版上没再出现过事主的留言,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否平安。接着,虽然数量不多,但被卷入相同状况的人陆续出现。其中虽然不乏钓鱼文……就是刻意在讨论版上散布谎言,以扰乱大众的判断、观察他们的反应为乐的行为,但也开始有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钓鱼还是事实的贴文。这类相关的经验谈,最后都被通称为『异世界电梯』。」 「噢……」 新的回应有些含糊,因为他认为,这感觉是很常见、毫无根据、纯粹是捏造出来的八卦。先是有人起头,接着,觉得有趣的人跟着起哄。 这样的质疑或许全都表露在新的脸上,theo露出苦笑开口: 「这种都市传说,有些确实只是捏造出来的,但也有一些是真的喔。」 「所以,这种现象是another造成的吗?」 「有这种可能性。而且最近一、两个月,这方面的八卦突然一下子增加许多。」 两人的对话至此暂时中断。边走边聊的他们,不知不觉已来到都厅的下方。 「theo先生?」 新不解地循着theo的视线望去。 附近一间咖啡厅里头靠马路的座位上,出现了榊京一的身影。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名女性同席。发现这一点的theo露出横眉竖目的表情。 「你在搞什么啊~京一?」 或许是因为隔着玻璃窗所以没听到吧,京一轻轻扬起一只手。 在京一随即踏出咖啡厅之后,theo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怒斥: 「京一,要搭讪的话,给我等到下班再说!」 「不是这样啦。」 京一皱眉否定theo的指责,然后转头说道: 「她是这次案子的关系人,也是我以前当男公关时的客人。」 「初次见面~我是前酒店小姐葵~」 对方是蓄着一头黑色短发、有着清爽气质的美女,看起来大概跟京一同年或是比他小个几岁。带着亲切笑容的她,看起来莫名讨人喜欢。 「小京还是个男公关的时候,我受到他非~常多的照顾呢!」 「咦,客人?男公关?」 「这家伙以前当过男公关。」 theo干脆地肯定这样的事实。另一方面,京一本人似乎不打算进行详细说明,没有针对这点再多说什么,只是面向那名叫做葵的女性开口: 「我来介绍,这两位是我在工作上的前辈和后辈。」 听到京一这么对女性说明—— 「前辈?谁是前辈?」 新自己也觉得,在别人说话时频频打岔,实在是不太好的行为,可是只要这两人开口,总会让他见识到新世界(?),所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反应。 「我啦、我啦。」 新错愕地望向theo,后者顶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点点头。 「theo跟仙田课长是同期喔。」 京一也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补充说明。 「咦?跟仙田课长……」 也就是说theo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又或者更大。 重新定睛观察theo之后,新感到一阵晕眩。theo看起来完全不像年过三十的人,顶多只有二十五岁吧。 不过对京一来说,这感觉并非是需要深究的话题。 「那么,葵,继续刚才的说明吧。」 被京一这么催促,葵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 「咦,没关系吗?」 「这两个家伙不要紧。他们跟我一样,已经对超自然的话题免疫了。」 「那我就继续说啰……」 语毕,葵停顿了半拍,或许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像是陷入沉思的她,视线不断上下移动数次——最后,还是决定从头说起。 「我的朋友中,有个女孩子搭上了『异世界电梯』。就是出现在都市传说里的那个。刚才,我跟她一起把事情经过说给小京听。然后……」 说到这里,葵望向京一表示: 「小京,你刚才询问庆子『除了没有当下的记忆以外,有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对吧?虽然她跟你说没有,但我……总觉得怪怪的。」 「你的意思是?」 「一阵子之前,庆子本来有一个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对象,但最后两人还是分手了。受到打击的她变得非常消沉……但是现在的庆子,却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应该是已经挥别失恋的阴霾吧?」 「不是这样。感觉简直像是忘了这件事……」 「她不记得分手的事情?」 葵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 「她还记得那个男朋友,也接受了解除婚约和失恋的事实。可是,当初悲痛和沮丧的心情,她却忘得一干二净。她那时明明哭到两只眼睛都肿起来,现在却表现得好像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一样……」 这么说的时候,葵的嗓音中透露出百感交集的情绪,感觉像是在担心友人,又像是为了友人挥别失恋的痛楚而放心。她朝前踏出脚步说: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葵所能提供的情报至此告一段落。 「是吗?抱歉,硬把你留下来。」 「没关系。那我先回去啰。」 目送葵挥着手离开后,新询问京一: 「她说的『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theo代替京一回答了这个问题: 「噢,就是刚才的——近一、两个月误入异世界的八卦愈来愈多的后续发展。曾一度造访瞭望台却不记得这件事的当事人,也慢慢增加了。」 「咦……」 「这些丧失记忆的当事人,回过神来的时间点都不一样。有些人是在坐电梯下楼的时候清醒过来,有些人则是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这些人的共通点,就是没有抵达瞭望台之后的相关记忆。」 「葵的友人离开南瞭望台后,过了整整一天,才在造访北瞭望台时猛然清醒过来。总之,跟都厅南北瞭望台相关的八卦,因此又增加了。」 这么补充后,京一往前方踏出一步。 他朝跟葵相反的方向前进,走向瞭望台专用的电梯。 「现在,八卦大致上可以分成三大类:第一种,抵达瞭望台之后,发现自己踏入奇怪的地方,看到某个捧着盒子的人,然后失踪;第二种,抵达瞭望台之后,发现自己踏入奇怪的地方,看到又或许没看到某个捧着盒子的人,回神时人在原本的瞭望台:第三种,原本以为自己踏进了瞭望台,但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待在别的地方,而且没有这段期间的记忆。」 「你说的失踪是……」 「网站上的懒人包也有说明吧?在社群网站或讨论版上进行异世界实况报导的人,实际踏进瞭望台后,就没有再次留言,所以被判定成失踪人口。」 「原来如此……」 「不过,依据刚才那位女性提供的情报,当事人失去的并非只有踏进瞭望台到清醒为止那段期间的记忆。不管怎么说,得先去现场搜证才行。」 theo发出「唔~」的低喃,停下脚步。 眼前就是那座传闻中的电梯。 「现场搜证……我们要做些什么?」 theo随即将自己的包包放在地上打开。新探头望向他的包包,发现里头放着前几天用过的结界胶带、药品、手套等各式各样的道具。 「我们要调查这是another引发的问题,还是人为的问题。」 theo拿起喷雾罐向四周喷洒——那或许是类似伊本?卡兹喷雾,能让不可视的痕迹显现出来的道具——在他这么做准备时,京一代替theo回答了新的提问。 「人为的问题?」 「有可能是电梯本身被人施了魔法。」 「咦,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把某个another当成神祇信奉的教徒,想要为祂献上祭品……这种情况下,为了把当成祭品的人类送往another身边,他们会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用魔法打造出一扇发送门。」 「咦咦咦……」 这未免太夸张了。换作是以前的新,或许不会相信。 「被害人会在浑然不觉的状况下穿越发送门,然后出现在another面前……」 说到这里,京一做出以手割断脖子的动作。 「!」 「不过,如果真是这么一回事,那就轮不到我们上场。要是接二连三有人失踪就要报警啦,这是警察的工作。」 theo轻声补充。喷洒完喷雾后,他以特殊灯光仔细照射各处,一面在电梯里上下左右环顾,一面接着表示: 「乍看之下,这里好像没有纹章或咒语之类的东西……从案例的状况来看,魔法应该是在当事人从电梯里『踏进』瞭望台时发动的——」 「所以,机关应该不是设在搭乘电梯的楼层,而是上头才对?」 新仔细观察熟练地做出结论的两人。 因为偏离日常生活的对话不断持续,所以新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工作。想要像京一和theo那样流畅地运行业务,或许还需要更多经验,不过,他希望自己至少能通过观察他们的方式,学习一些相关的知识与技巧。 theo放下原本往上方照射的灯光,走进电梯里头。 「我去南瞭望台确认情况,你们就去调查北瞭望台吧。」 「明白了。」 「替我祈祷这座电梯不会通往异世界吧。」 theo说完这句有些触霉头的发言后,电梯大门便关上了。 不等电梯开始移动,京一随即转身迈开脚步。 「那我们出发吧。」 「好的。」 「还有,你有看到theo刚才是怎么处理的吧?等一下也要照着做喔。」 刚才新一直在细细观察theo如何运行业务,京一果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是。」 新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 ○ ○ 通往北瞭望台的电梯,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只是静静地敞开大门,看起来不像是已经将好几个人送往异世界的设备。 「喷完喷雾后,用灯光照亮自己喷过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奇怪的涂鸦或记号都好,如果看到什么图案,马上跟我报告。」 「是。」 新反射性地接下京一扔过来的喷雾罐。 他模仿theo刚才的动作,以喷雾喷洒电梯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接着再以特殊灯光照亮这些地方,仔细观察。一如南瞭望台的电梯,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看到任何图案或文本呢。」 「看来这里也没问题啰。」 传闻中的异常现象,似乎都是在当事人从电梯里踏进瞭望台时出现——这是theo的推测。或许想法也跟theo大同小异,京一干脆地指向上方表示: 「那就是在上头啦。」 「是的。」 按下关门钮后,电梯大门阖上。 两人的对话不知不觉中断了,这个空间里只剩下电梯运作的声响。这种微妙的沉默虽然让新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样的沉默来得正好。毕竟,包含同事们的对话在内,耳朵所接收到的情报全是让他倍感陌生的内容,光是为了不要漏听任何一个字,就已经让新筋疲力尽。 例如,接下来就要前往确认的那个八卦——听两位前辈的说明,总让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试着掌握那个仿佛哽在喉头的异物真面目。 将乘客诱导至异世界的电梯。关于触发事件的关键为何,目前仍无人有半点头绪。虽然听说过许多被害人的经验谈,但这些体验内容也不尽相同。有些人在没有遭遇任何问题也没有丧失记忆的情况下平安归来,有些人则是失去了片段的记忆,甚至还有人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样子。然而—— 正是这一点让新感到不对劲。 一切都是从传闻开始的。不知道有几分真实性的被害人提供的模糊证词,陆续累积起来之后,造就了现在的状况。但另一方面——就算排除罪魁祸首可能是another这点——不知为何,新仍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思考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受时,他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请问……这是在南北瞭望台……随机发生的事件对吧?」 虽然觉得有些唐突,但新仍这么开口询问一旁的京一。 京一随即回答: 「嗯。但不知道发生的基准是什么就是了。」 「theo先生刚才说的那个八卦,一开始是有人以被害人的视角在讨论版上留言,但因为『之后不曾再留言』所以被视为失踪人口。那些人……」 感觉就快得出结论的时候—— 「到啰。」 告知电梯已抵达瞭望台的叮咚声传来。比起方才的对话,京一或许更在意眼前状况。被他压着头的新抬起视线,电梯大门也在此时朝两旁敞开。然后—— 新感受到身旁的京一瞠目结舌的反应。 同样说不出半句话的新环顾周遭。四周一片漆黑,但不是夜景,瞭望台的玻璃墙像是被泼洒了墨水那样变得全黑,更吊诡的是,眼前还出现一连串并排的电梯大门。 「这里……看起来不是北瞭望台呢。」 尽管不用问也知道,新仍忍不住开口向京一确认。 「是啊……」 京一带着几分警戒同意,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凝视着前方这片黑暗,发现京一视线所及之处,看似出现一个更为深邃的黑影。他茫然看著白色轮廓从这个摇曳的黑影中缓缓透出。 是人。不对,没人能保证对方是一如外观上看起来那样的存在。乍看之下感觉像是一位女神,或许是身上那袭古希腊风的洋装给人这样的感觉吧。祂将一头长发盘在头上,以发网固定住,还罩着纯白的头纱。 祂摇曳着头纱静静朝两人靠近,露出微笑。 那是一张美到令人吃惊的脸蛋。 『我在找东西呢。』 祂轻启泛着淡淡血色的唇瓣开口。 『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你听得懂祂在说什么吗?」 身旁的京一悄声问道。新直视着这名女子回答: 「祂说要我们『还给祂』……」 「还什么?」 「这个……」 新摇摇头回以「我就不知道了」。简直像鬼故事一样,只是,倘若是一般鬼故事,女子的脸可能会在下一刻开始融化,变成极其骇人的模样;但似乎在寻找什么的这名女子,五官依旧纤细精致,看不出任何变化——不,好像也并非如此。 『哎呀?』 原本望着两人微笑的女子,现在却诧异地皱起眉头。看到祂脸上的变化,新不禁困惑。女子以宛如飘移的脚步,静静来到京一跟前。 『你的那个……不一样呢……』 无视京一傻眼的反应,祂毫不客气地近距离盯着他的脸,轻声开口。 『我搞错了……』 「搞……搞错了?」 『那你呢?』 接着,祂望向新。眼神看起来像是在细细打量,又像是怀着几分期待。然而,祂随即表现出失望的反应。 『完全没有呢。你应该是无关的人吧?感觉只是在出口遇到这个人,所以就跟他一起过来。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一味追求效率的话,准确度果然会下降。』 「效率?准确度?」 听着女子的抱怨,新不自觉地像只鹦鹉重复祂的话。 但这或许是错误的行为,女子瞬间停下了自言自语的行为。 『咦?』 浮现在那双眸子之中的,是好奇?抑或其他情感? 还没来得及提高警戒,女子便迅速靠近到几乎能让新感受到祂呼吸的距离。 『你是人类对吧?可是,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咦!呃,是的……」 新一下子被女子的气势压倒,忍不住点头。 『哎呀……竟然能跟人类对话!好棒哟!』 女子露出欣喜的表情,劈里啪啦地往下说: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跟你聊聊天呢。来,过来这边。』 「请……请祢等一下!」 女子以一双纤细臂膀看不出来的巨大力气扯着新前进。或许是因为祂看起来和人类没两样,所以让新一时大意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失态。 他来不及站在原地奋力抵抗,被女子拉进一个扭曲的空间。 「宫古!」 「榊先生!」 京一连忙伸出手,但就差那么一点,他的手指无力地划过半空中,惊慌苍白的脸孔也在下一刻消失。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朝新的全身上下袭来,不过下一瞬间,还来不及眨眼,周遭的景色就变得截然不同。 「哇!这里是……」 红色的天空。不是夕阳的鲜红,而是带点不祥预兆的暗红色。此刻,新实际感受到,自己真的被拖进他原本不应该踏入的场所。 『这样一来,我就能好好跟你聊天了。』 新无法判断女子的这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正想开口确认的时候,电梯抵达楼层的叮咚声再次传来,新反射性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京一?或是theo?新内心的期待瞬间高涨起来。 不过,another并没有表现出被打扰的不悦,只是好奇地歪着头。 『哎呀?在信道关闭之前,好像又有人闯进来了呢。请你稍等一下哟。』 「信道?」 『希望这次来的是对的人……』 another若无其事地无视新的提问,迅速赶到电梯前方。 电梯大门随即打开。来者不是新的同事,而是一名包着头巾的穆斯林女性。一如眼前的another,这名穆斯林女性也散发出浓浓的异国风情,从外表看来,大概能明白她并非日本人。 another带着困惑的表情往穆斯林女性走近,朝她的胸口伸出双手。一个发光的小盒子出现在祂的掌心——不,只是看起来像是这样罢了,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那个小盒子宛如影子般漆黑。因为上盖微微打开,刺眼的光芒从缝隙中满溢出来。 『太好了,是对的人呢。』 新听见another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那是本来应该收纳在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来,把它还给我吧。』 another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这样轻声表示。但变化出现了,某种东西从女性的胸口钻出,被吸进another手中的小盒子里。新也目睹了整个过程,完全来不及制止。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并且结束得同样突然。 刺眼的光束在没有任何征兆的状况下消失,小盒子的上盖紧紧掩上。 四周再次被黑暗笼罩。 『谢谢,你可以回去了。不要紧,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喔。』 another这番指引的话语,不知道有没有顺利传入穆斯林女性的耳中。 『跟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你走原路回去就可以。等会儿清醒过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待在原本想去的地方。』 不过,就算听得见祂的声音,在穆斯林女性耳里,那或许也只是一连串陌生的音节而已。接着,穆斯林女性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朝电梯走去。 「……」 another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呵呵呵,差不多变回原来的分量了呢。盒子里头还是要放点东西才对嘛。』 轻笑几声后,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信道已经关上,所以,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啰。』 「请问……祢到底在这里做什……」 道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新涌现了对方或许不会回答自己的想法。不过—— 『我在找东西呀。』 another回答。 「找东西?」 『过去,我不小心弄掉了原本装在这个盒子里的东西。』 「对喔,祢刚才也要我们还给祢……」 『我不是在对你说啦,是在对你旁边那个人说。』 说着,another又补上一句:『虽然他也不是对的人。』 another举起手,纤细的手指指着电梯表示: 『我利用那个机关,过滤出人类里头可能持有我要找的东西的人。我把电梯设计成「只有持有者能够来到我身边」,可是……好像连持有类似东西的人,都会一起被送过来呢。』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事——涌现这种感想的下一刻,新回想起来了,是他跟京一抵达瞭望台的时候。当时,这名another轻声呢喃「一味追求效率的话,准确度果然会下降」,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祢在找的东西是……」 『失落感。』 「失落感?」 『没错。你旁边的那个人类好像也怀抱着强烈的失落感,所以才会被送到我身边。可是他的那种情感,跟我要找的东西种类不同。我要找的,是源自恋情的失落感,亦即失恋的感情——』 another以宛如在轻声吟唱的嗓音继续说明。 『过去,这个盒子里装着许许多多邪恶、悲伤的心情、疾病、犯罪等各式各样的东西。虽然被告知不可以打开它,可是……我还是打开了。』 祂以流畅的步伐朝新靠近了几步。 一阵「呼」的声音,或许是祂的叹息吧。 『结果啊,里头的东西一下子全都窜出来,然后各自飞走了呢。其中,有几个恋情带来的失落感,最后坠落在亚洲一带……』 所以,祂才会来这里回收失物。 「请……请问,这么做不会有问题吗?」 面对以「会有什么问题?」的眼神望向自己的another,新以略为困惑的语气表示: 「内心的『失落感』被回收的人类,之后会变得怎样呢?」 『祢刚才不是也看到了吗?就是那种感觉呀。』 虽然得到的答案模糊不清,但新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这名another所说都是真的,那么,应该没有闹出人命。 因为这样的担忧消失,新稍微放下心。这时,突然有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探进裤子口袋。里头是他的手机。 (这里收得到信号啊……) 这样的话,他或许有办法联系上京一或theo。感觉终于找到出口的新,试着以不会被another察觉的方式悄悄操作手机。他发现京一通过通信软件捎来了消息,刚才的震动似乎就是起因于这则消息。上头简短写着:『你没事吧?』 ——是的,我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正在听那个another说话。 为了避免不慎发出声响,新打字的手紧张到甚至有些僵硬。勉强将这样的回复发送出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 化为文本之后,自身应为之事,也跟着鲜明显现在脑中。 他可以跟another对话。尽管这很不正常,但应该称得上是某种强项。自己采取的行动,或许可以让这次事件画上休止符——新的内心有着这样的期待。 「请问……祢为什么会选择利用都厅瞭望台的电梯,做为回收失物的道具呢?」 听到新的提问,another愣愣地望向他。 「都厅?我只是以亚洲这块区域为中心,把信道建构在能和这里相通的地方而已。我才不管这是人类盖的什么建筑物呢。」 未免太缺乏责任感了。 『不过,我也差不多要跟亚洲说再见了。』 「咦?」 『其实,只差一点点我就能回收完毕。接下来,我打算去回收坠落在欧洲的「嫉妒」。来,请到这里来吧,我已经准备好餐点啰。』 宛如要为自己举办一场送别会,another伸手指向黑暗深处说道。 靠窗的座位上,摆着两人份的豪华大餐。 两张铺上白色壁纸的单人桌、盛着满满葡萄酒的酒杯,餐点乍看之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仿佛只有那块区域是一般的日常生活,这样的光景反而更让人心底发寒。 「那个……其实我希望祢可以停手。不过,这样的要求果然太困难了吗?」 实在没办法过去坐在餐桌前的新轻轻摇头。 another皱起眉头,似乎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你说的停手是指什么?』 「利用这里的电梯回收失物的行为。」 『为什么?』 「祢问为什么……因为……有人因此感到困扰,那样也会对想来瞭望台参观的人造成阻碍……」 新无法明确指摘对方为大众带来困扰的事实,所以用字遣词格外小心。然而—— 『为什么人类感到困扰,我就得停止回收失物的行为呢?』 another的嗓音并不带怒意,不过祂注视着新的眼神,有如在柔声训斥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咦?」 『我没有理由要这么做吧?』 祂的态度像是在谆谆教诲新,脸上表情让人看了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 在新开口之前,握在掌心的手机又震动一下。是京一回传的消息。新不动声色地微微移开视线,确认手机画面后,发现上头显示着这样一句话: 『马上折返。以自身性命为最优先考量。』 看到这句仿佛已经看穿现况的建议,新忍不住开口: 「我……我要回去了!」 『你可以再多待一下呀。』 another的嗓音中依旧听不出恶意,也没有敌意,应该说带着满满的好意才对。 然而—— 「不了……」 这反而让新感到毛骨悚然。他再次摇摇头拒绝。 『这样呀。真遗憾呢。那么,出口在那边。』 不同于嘴上这句话,another并没有特别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态度。祂很干脆地伸手指向回去的路——并排的众多电梯大门的其中之一,朝新浅浅一笑。 『欢迎你在任何时间过来喔。只要你希望,我随时都能打开这里的信道。』 尽管不可能因为another的发言而出现反应,但电梯大门正好在这时打开了。看着里头熟悉又令人安心的灯管散发的人工光芒,新踏进电梯里。 新转身,发现another过来送他离开。隔着电梯大门,站在电梯内的新问道: 「那个,最后……能请问祢的名字吗……?」 『人类都叫我潘朵拉哟。』 直到电梯大门关上为止,新都和面带微笑的another凝望着彼此。在仅仅维持了数秒,却让人感觉仿佛永远那么久的这片空白中,新开口轻喃: 「潘朵……拉……盒子……」 化为言语说出口之后,他顿时明白了。 「潘朵拉的盒子!」 即使是对超自然现象不感兴趣的新,也听过这个故事。 潘朵拉,在希腊神话中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类女性。她打开了众神告诫她绝不能打开的某个盒子。那个盒子封印着会让人类死亡,或是为人类带来痛苦的各种灾厄。这些邪恶因子随即从盒子里飞向外头,充斥在世界上。为此,人类必须在活着的时候,持续体验源源不绝的痛苦。另有一说是,盒子的最深处还有着「希望」,因此,人类成了会追寻希望的生物。 「……对了,得联系他们才行。」 收到京一的消息后,他一直还没回复。尽管觉得在消息发送出去之前,电梯可能就抵达一楼了,但他还是输入回复的内容。 ——我要回去了。 这是此刻最需要的一句简短回复。将消息发送出去,好不容易松一口气之后,下个瞬间,电梯便发出告知抵达目的地楼层、那个熟悉不已的叮咚声。 电梯大门敞开之前的缓冲时间,让人感觉格外漫长。从之前的案例来看,应该不至于回不去原本的世界,但新也没把握一定回得去,因此整个人不自觉地绷紧神经。 「喔喔!」 新从打开一条缝的电梯大门之间,窥见了京一僵硬不已的表情。theo也站在他的身旁。 「新!」 「啊……」 看到这两人的瞬间,新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我顺利回来了……」 虽然没有自觉,但自己或许一直很紧张吧。 见新因为全身瘫软而无法好好站起来,theo赶来他的身边。 「你没事吧?有没有跟对方做出什么约定,或是有什么东西被祂取走?」 「这倒是没有……」 新这么回应搀扶着自己起身的theo。 「宫古!」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京一,这时突然大声呼唤新。 新还来不及为他的大嗓门吓一跳,就见到他朝自己深深一鞠躬。 「抱歉,我应该多加注意一点才对。」 「呃,不,没有这回事!」 被他抢先道歉了——原本打算为没能成功说服潘朵拉一事道歉的新,不禁乱了方寸,尽管很焦急,却无法好好表达自己的想法。 theo出声打破这股有些尴尬的气氛。 「总之,你没事就好。我想听你说明事情经过……」 说着,theo也拍了拍京一的肩头,望着他表示: 「至于你也有很多事要报告吧?我们今天就先回去。」 面对看似已经察觉到什么的theo,新说不出话,只是静静点了点头。 ○ ○ ○ 「意思是……潘朵拉只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失物,所以利用都厅瞭望台的电梯,并没有人因为异世界电梯而失踪吗?」 这里是第一仓库,亦即夜间地区交流课的办公室。 或许是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了,theo边吃糖果边听着新的说明。看着这样的他,新继续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尽管明白了真相,但不代表事件会就此落幕。 「theo先生,你之前说过『要是接二连三有人失踪就要报警啦』,对吗?」 新停下打报告的动作,从电脑屏幕前方抬起头来。 「如果真的出现失踪人口,我想,事情应该会闹得比现在更大吧。」 听完庆子的故事,新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那名穆斯林女性被潘朵拉收走恋爱带来的失落感之后,看着她的模样,让新更进一步确定了内心的推测。 「那些八卦的当事人声称自己踏入异世界之后,就没有再写下新的留言,所以被大家视为失踪人口。可是,如果他们是像庆子小姐那样,没有自己踏入异世界之后的记忆,自然不可能继续发表相关言论吧?」 「原来如此。」 「源自恋爱的失落感被回收之后,这些被害人是不是也会连带丧失自己身处异世界时的记忆呢?」 另外,在提升效率——回收的次数之后,失误的情况变多了,因此,没有被消除记忆就平安归来的人也跟着增加。被害人和八卦会一下子变多,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吧。 「就像祂会选中京一,也是因为失误?」 「是的。榊先生的——」 新不小心脱口而出。 「京一的什么?」 「……没什么。总之,应该只是another搞错了。」 新不知道该不该将事实说出来,最后选择含糊带过。 幸好,theo看起来并不在意。 「说起来,京一这样的人,就算失恋了,大概也不会有失落感嘛~」 「你少管啦。」 京一吐出一口气,为了将对话拉回正题,补上这么一句: 「总之,如果这些都属实,也只能等这样的现象自然告一段落吧?」 「那名another说祂接下来要前往欧洲。」 「欧洲也好、美国也罢,只要不是新宿,祂要去哪里都可以。」 京一半放弃地这么说,接着又叹一口气。 莫名有些坐立不安的新忍不住开口: 「……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 京一的反应和新想像的不同。他露出打从心底不解的表情,圆瞪着一双眼望向新。京一这样的反应,让新也跟着困惑起来,只好向他说明自己道歉的理由。 「我有试着说服那名another,希望祂能停止这样的行为,但没能成功。」 将这件事实说出口之后,新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如果自己拥有更优秀的谈判能力就好了——听得懂another话语的他,或许有机会防患未然。 「说服~?」 虽然新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发言,但京一和theo却同时将眼睛瞪得老大。 「你们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以狐疑的语气询问后,theo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因为你说想说服another啊。你是怎么说服祂的?」 「我说了大家为这件事很困扰,能不能请祂停手。」 尽管觉得摸不着头绪,新仍据实以告。 下个瞬间,theo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原本勉强维持住的平静表情,现在因为大笑而皱在一起。这样激烈的反应,甚至让新有些不敢恭维。 「我懂了……你这是『砂之耳』的副作用吧。」 京一没好气的嗓音,传进一脸茫然的新耳中。 「你跟another之间的距离感太诡异了。再加上你缺乏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就像一只不怕老虎的初生之犊,也因为这样,才能做出相当大胆的行径。确实是这样啊……这么说来,你从到职的第一天就是这样。」 京一露出一脸头痛的表情叨念着,后半段听起来跟自言自语差不多。 或许是终于笑够了,theo突然露出颇为认真的表情。 「我说啊~对方可不是人类,是another喔。」 「我明白。」 「不对,你不明白。」 京一开口。他露出「这可不是在说笑」的严肃眼神,指着新表示: 「跟another谈判,等于是去拜托台风改变行进路线。你最好要有这样的观念。」 「台风……」 光是这句发言,并无法让新全盘了解京一想表达的意思,不过—— 「新。你啊,得再多了解一下another的可怕之处比较好喔。」 theo从旁插话。 「就算谈判进行得很顺利……」 theo的语气很平静,不带责备之意。 「倘若对方要求你献出自己的生命,做为让祂妥协的代价,你要怎么办?今天,就算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涉,要跟陌生人谈判的话,多少会带一些礼物送给对方吧?换成another的话,对方可能会向谈判者要求超乎人类常理范围的东西。你最好试想一下这样的状况。」 新感觉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现在他似乎能理解,在跟潘朵拉对话时,自己为何会涌现一种不自然、不舒服的感觉。对祂们来说,人类这种生物,并没有站在和自己对等的立场上,因为人类没有another那样特异的能力。在这样的人类之中,就算出现一个能和自己对话的人物,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即使主动邀请对方一起用餐,这样的行为也并非基于亲爱之情,顶多是觉得很稀奇,或是想打发时间罢了。 新首次理解这样的事实。 「我……至今都只是运气好而已呢。」 想起新宿御苑的天使和天狗,事到如今,新才对自己的有勇无谋有所自觉。 然而—— 「什么啊~你终于发现啦?」 「不过,你的能力本来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的牡丹饼。大概只是『有的话比较方便』这种程度的能力啦。」 这两人的反应实在太伤人了。 「牡丹饼……」 「不过……多亏你跟another的对话,我们可以提交详尽一点的报告书。」 「可以提交详尽一点的报告书……看在别人眼里,只是这样而已吗……」 新忍不住发出呻吟。 「……因为觉得自己这种能力很异常,我有时会感到不安,不过……这样啊……是天上掉下来的牡丹饼啊……」 「怎么,原来你很烦恼吗?跟我们说不就好了。」 「算了,反正我是牡丹饼。」 「不要闹别扭啦~好,今天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喝酒吧~如何?」 theo安慰的语气,听起来一派轻松。原来自己的烦恼,只是喝点酒就能够忘记的东西吗……新不禁有些沮丧。 「这一、两个星期以来,我的心情真的一直都像在坐云霄飞车呢。今天也是。到头来,我还是帮不上忙。我觉得自己是在没有任何贡献的情况下回来……」 发现语气中透出愤恨后,新连忙噤声。再继续说丧气话,只会让自己更生气而已。幸好,他有个方法能发泄这股无处可去的怨气。 他瞪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深吸一口气来转换心情。然后——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飞快打字的同时,新的视野一角,捕捉到京一和theo被他的气势压倒的反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说得也是,有必要疗愈一下心灵。」 「对了,因为这阵子很忙,我们没替你举办迎新会嘛。那就今天来办吧。」 京一像是换了个心情般这么提议。 同时,新也完成了手边的文书工作,然后猛地从座位上起身。 「报告书写好了。我已经把它放进共享文件夹里……那么,你们会请客,对吧?」 最后加上的那句话,实在是不怎么讨喜。尽管新的脑中闪过这样的不安,但京一和theo倒是为他的表现给予好评。 「喔~很优秀嘛。」 「你真的完全是仙田先生会中意的类型耶。」 今天光是能听到他们这么说,应该就够了吧。 「那还真是多谢喔。」 感到几分痛快的新,朝京一的侧脸瞄了一眼。以键盘敲打出事件大纲时,有一件事他没能写在报告书里。 就是他和京一被引导到潘朵拉面前的原因。 潘朵拉说过,这是起因于京一所怀抱的强烈失落感。 「怎么了,宫古?」 或许是察觉到新的视线,原本看着电脑屏幕的京一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交。 「……不,没什么。」 无须思考。他不可能说出口。 以轻笑含糊带过后,新将视线从京一脸上移开。 三 户山公园的捣蛋鬼 打开会客室的大门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京一躺在沙发上的身影。他伸出一只手,轻抚趴在自己胸口的小雪。休息时间里他似乎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相比白猫看起来有几分不开心的表情,他的心情似乎相当愉悦。 虽然觉得打扰他的休闲时光不太好…… 「榊先生,这是仙田先生要我交给你的。」 新把仙田交给他的文件夹递给京一。为了提交文档,他刚才去了仙田所在的另一个房间,顺便收下这个要转交的文件夹。 文件夹封面上写着「都内女性失踪悬案」几个字。 「噢,谢啦。」 「这也是跟another有关的案子吗?」 感觉情况有点严重的新问道。 「嗯~算是吧。」 京一的反应不太干脆。 正想更进一步询问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 「辛苦啰~」 进来的人是theo。 「谢谢你帮忙把文档拿过来。」 他在沙发坐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频道刚好是新闻台,萤光幕上,主播正在报导一则新闻快讯。 『今天早晨,位于东京都新宿区的进口生活杂货店「古生堂」遭窃贼闯入——』 虽然不是什么罕见的新闻,但距离这里很近。 新听着这则感觉无法置身事外的新闻时,一旁的theo开口。 「……咦,不就是那里吗?」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这间店吗?」 「我很常受到他们照顾。」 「你会购买进口生活杂货?」 「不是这种表面上的关系啦,他们关照我的是台面下的工作。」 「咦……」 新觉得自己听到很不得了的新闻,忍不住愣愣凝视着theo的脸。虽然知道theo老是在做一些可疑的实验,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做出有违良知的—— 「话先说在前头,可不是什么不妙的事情喔。」 察觉到新欲言又止的眼神后,theo以一双死鱼眼望着他这么说。 「我工作上所需的超自然用途药剂原料,那家店都有进口,所以我很常去采买。话说回来,对外以生活杂货店自居的那间店,其实店里卖的都是垃圾呢。」 theo这么轻声表示,同时诧异地歪过头。 思考片刻后,theo或许是发现再想也没用,听到主播提及店长平安无事后,便干脆地关掉电视。 「对了,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是来自其他区域的委托。似乎是想借助宫古的『耳朵』。」 「其他区域是哪里?」 「委托人是千代田区夜间地区交流课的狩野一小姐。是通过部长委托的。换作是平常,仙田先生应该都会拒绝,但因为他很喜欢让别人欠自己人情,所以就要我们接下。」 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这里,theo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 「哦哦~对方是狩野一的话,确实会想卖她一个人情呢。」 ○ ○ ○ 一栋红色砖瓦打造而成的西式屋宅,座落在眼前这片开阔的土地上。周遭看不到其他建筑物,感觉有点寂寥的气息——不过,要说它只是静静伫立在这里,存在感却又太强烈——就是这样的一栋建筑物。 这是位于千代田区的狩野一宅邸。 狩野一一族的祖先是阴阳师,曾在明治时期前往英国留学,并将西洋魔法的相关知识带回日本;在那之后,他们迷上制作将西洋魔法和阴阳师的相关知识结合而成的物品。现在,狩野一一族以日西合并的魔法道具制作师的身分闻名,是对another道具的优秀专家。从事和another相关工作的人,基本上都会持有狩野一家制作的道具。 因为狩野一一族的历史悠久,狩野一家的藏书量也非常可观,尤其是东洋魔法书几乎一应俱全。将之称为「狩野一文库」,似乎是业界的共识。 这样的狩野一宅邸,有某样东西失窃了。因为地主神目睹了一切的事发经过,所以想委托新过来翻译——这是对方的说法。 一名穿着鲜艳连身裙的女性站在门口。 看起来很温和、又仿佛有点洁癖的气质,或许源自于她一头整齐的短发吧。年纪约莫落在二十五岁,给人很年轻的感觉。不过,背脊打直的站姿、以及两片唇瓣勾勒而成的优雅笑容,在在表现出她身为女主人的品格。 「好久不见了,榊先生。」 发现一行人抵达后,她优雅地一鞠躬。 「今天,非常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虽然是来自其他地区而且还是熟人的委托,但你们仍欣然承接,真是感激不尽。」 相较之下,京一的回应显得相当大剌剌。 「别在意。再说,我今天只是陪衬而已,主角应该是这家伙才对吧?」 他指着新这么说。 听到京一这番话,女子的视线停留在新身上。 「宫古新先生……?」 「是!」 因为过度紧张,新回应的嗓音有些高亢。女子朝他微笑表示: 「初次见面,我是狩野一茜。你的消息也流传到千代田区的夜间地区交流课了呢,今天就万事拜托你。」 狩野一茜谦恭地这么表示,接着指向玄关,随着她的脚步前进,玄关大门自动敞开——看起来是这样,但应该是里头有人帮她拉开大门吧。一名看似管家的男子朝众人深深一鞠躬。 「里头也很惊人呢。」 一如外观,内部也是洋房的感觉,例如天花板挑高、悬挂水晶灯的客厅,与其说是宅邸的一部分,更像是某间饭店的大厅。尽管跟another的世界是不同一回事,新仍有种误闯异世界的感觉。他怀着这样的想法轻喃,但一旁的茜轻轻摇头。 「只是一栋老旧的房子罢了。」 感觉她不是在谦虚,而是真心这么想。 「要稍微步行一段距离。」 比起向访客介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住家,她的态度更像是在某间设施里替人带路。走在前方的茜踏上大厅深处的阶梯,又继续走了片刻后,众人来到一扇格外巨大的双开式大门前方。 茜停下脚步,在原地转身望向新一行人,平静地说道: 「如同我一开始提出的请求,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还请各位保密。」 接着,她缓缓推开大门。里头似乎是儿童房,因为墙壁的颜色很粉嫩,而且设置着看似儿童用的小型衣柜以及书柜。 有个娇小的人影伫立在窗边,静静眺望着外头昏暗的景色。 那是一名穿着成套小碎花洋装和靴子的少女。一头整齐的及肩中长发,再加上有些成熟的侧脸,乍看之下,有点像是和茜有血缘关系的晚辈。 随即发现有访客入内的少女转过头来。 「我来打扰了哟。」 听到茜的声音,少女露出开心的表情朝她扑过来。 「这孩子是?」 闻言,茜回答: 「若用我们的业务用语来介绍,祂是一名another。」 「咦?那么,委托里说的地主神,就是这孩子吗?」 「是的。祂是狩野一家的守护神。」 「难不成……是座敷童子?」 或许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京一看起来很惊讶。 同样倍感意外的新,不自觉地直直盯着眼前的少女。比起座敷童子,她散发出来的气质,更像是《魔镜梦游》里头的爱丽丝。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反应很有趣,茜轻笑了几声。 「祂好像是在明治大正的年代,开始喜欢上西式服装。」 「原来如此……不过,真亏你们能让祂变成地主神耶。一般来说,座敷童子应该不会被任何人家束缚才对。」 京一语带敬佩地表示。 就算是新,也多少听过这方面的传说。座敷童子是一种日本精灵,主要出没在日本的东北地方。外型如同幼童的祂,只要逗留在某个家中,就会为那个家带来幸福与财富;不过,一旦座敷童子离去,便会家道中落。基本上,座敷童子都是看心情行动,如同京一所说,很少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过去流传的故事里,用尽各种方法挽留座敷童子的人家,最后几乎清一色都会失败。 现在,最关键的座敷童子,则是因为收到theo给的点心而满面笑容。 「我听说,因为祂和我们家的利害关系一致,所以允许我们将祂供奉为地主神。」 「利害关系一致?」 「每隔十年,我们会替地主神大人剪一次头发,再通过狩野一的加工技术,将它制成结界的材料,然后送往某座神社供奉。据说,地主神大人也表示祂想封印神社底下的某个东西。」 「那么,难道失窃的东西是……」 「就是地主神大人的头发。」 茜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我们本来都已经安排好,在明年替地主神大人剪发,然后把它加工成结界的材料,但这样一来……」 「如果没办法做到,会发生什么事吗……?」 「我只知道封印的力量会减弱而已。」 在茜轻声这么表示后——新听到了那个声音。 『鬼怪会跑出来。很坏的鬼怪。』 「鬼怪?」 隔了一拍的时间后,新才发现是眼前的座敷童子在说话。 听到新的反问,another少女带着意外的表情眨了眨眼。 『你听得到我说话的声音?』 「嗯。」 『好厉害喔……你的耳朵很优秀呢,大哥哥。』 听到早在很久以前便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少女称自己为「大哥哥」,感觉实在很奇妙。新蹲下来,让自己和座敷童子的视线等高,后者接着表示: 『从以前开始,我就时常遇到耳朵很优秀的人,但从来没有人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这样啊?」 『嗯。』 光是这几句简短的对话,便让茜目瞪口呆。 「你真的听得懂祂在说什么呢。听在我耳里,只是某种很细微的声音……」 她看起来像是亲眼目睹了某种难以置信的光景。 「呃,是的……」 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新再次望向座敷童子,另外找了一个话题。 「呃,祢叫什么名字呢?」 这种情况下,按照人类的惯例进行自我介绍,不知道是否恰当? 总之,继续以种族名称称呼对方,感觉似乎不太好,因此,新决定提出这个临时想到的问题。结果,座敷童子先是吃惊地瞪大双眼,接着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 『我叫做铃鹿。不过,叫我「铃」就可以了。』 祂有些害臊地这么回答。 「这个名字很可爱呢。」 坦率道出自己的想法后,铃鹿跑回茜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或许是觉得难为情,祂带着羞涩的表情轻声表示—— 「嗯……?」 「祂说了什么?」 茜不解地问道。新抬头望向茜回答: 「祂好像希望大家以后用『铃』这个名字称呼祂。」 「……我连祂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茜轻柔的嗓音,透露出些许的百感交集。 比起这个,新再次将视线移回铃鹿身上。 「那么,小铃,是谁剪掉了祢的头发?」 『为什么问这个?』 「要是不把那些头发拿回来,祢应该也会觉得伤脑筋吧?」 看到铃鹿的反应比自己想像的更为悠哉,新有些困惑地继续追问,但铃鹿却露出像是听到出乎意料的提问般的表情。 『……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对方是有着人类外型的怪兽呢。』 「咦?」 『祂是个聒噪的黑色美丽生物,可是……也非常可怕。』 或许是回想起犯人的模样,铃鹿的身子微微打颤。 『我的头发还够长,足以让封印再维持一阵子。』 铃鹿抚摸着一头仅仅及肩的头发,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拒绝之意。之后,祂便沉默下来。因为不知道该继续跟铃鹿说些什么,新朝在旁边聆听他们对话(虽然看在旁人眼里,比较像是他单方面在跟铃鹿说话)的茜等人瞄了一眼。 「小铃希望我们不要寻回祂被剪掉的那截头发,直接用现有的头发就好。」 「可是……祂现在的发型已经很短了,再剪短的话……」 「根据小铃的说法,偷走头发的似乎是人外之物。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帮祂讨回来,但是——」 说到这里,新才发现一件事。 他还不明白犯人的目的为何。 「小铃,祢知道对方偷走祢头发的用意是什么吗?」 皱眉沉思半晌后,铃鹿摇摇头。 「那么……」 思考还能继续打听什么情报后,新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家伙当下有没有说些什么?」 『祂说﹕「还差一点……」』 两人的对话至此结束。铃鹿带着几分忧郁的表情别过脸,望向窗户外头,就像新等人刚踏入这个房间时那样。 「谢谢祢告诉我这些。」 向铃鹿道谢后,众人便离开了儿童房。 「今天非常感谢各位。能从地主神大人口中听到事情经过,真是太好了。」 在玄关大厅道别时,茜道出带着几分官腔的谢词。 「接下来就是狩野一家的问题,我们会自行处理。」 「我们也可以帮忙喔。」 「不了,因为这是我们自家的问题。」 茜摇摇头,婉拒theo一派轻松的提议。她的语气很柔和,但也给人一种暗示「不要再继续介入」的感觉。 或许是能够理解茜这样的态度,京一也爽快地同意。 「我知道了。不过,要是事情有什么进展,记得联系我们。」 「这是当然。毕竟承蒙你们帮了这么多忙。」 互相摸索彼此能够妥协的底线后,两人的对话结束。接着,茜转头望向新。 「宫古先生。」 「啊,是。」 「非常感谢你。老实说,看到你能够那样跟地主神大人对话,真的让我好生羡慕。一直陪在祂身旁的人,明明是我才对呢……」 这句话不是以狩野一家族的一员,而是以茜个人的身分说出来的吧。 新觉得,这是自己首次触及了这个人的本质——虽然只是蜻蜓点水那样的程度。他望向茜,茜原本略为落寞的表情,随即切换成对外的待客模式。 「请你以后也多光临寒舍,来陪地主神大人聊聊天。」 她独自一人,背对着令人有些却步的豪宅,对新一行人深深一鞠躬,目送他们离开。 看着这样的她,要说内心没有浮现任何想法,绝对是骗人的。然而—— 「你可别过度涉入喔。」 京一像是看穿了新的内心似地出声提醒。 「要是一个没处理好,他们可能会相中你的能力,强行招揽你入赘。在历史悠久的家系,这是很常见的事情。要是宫古家真的跟晴明有血缘关系,对他们来说就更完美了。」 京一严肃的表情,让人无法笑着揶揄「这是哪个时代的做法啊」。 「……之前,我一直不太明白仙田先生和榊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我家的血脉根源。难道,承袭了晴明的血脉,是一种很棘手的特质吗?」 新战战兢兢地询问后,京一以耸肩的动作代替回答,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说「你现在才知道啊」,又或者是「无知真是可怕呢」。 「可是,能自由进出狩野一的宅邸,让人很羡慕耶~」 「好好~总之,得先跟仙田先生报告。我们暂时返回区公所吧。」 京一催促着看似仍依依不舍的theo上车。新再次转过身,仰望狩野一的宅邸,然后像是为了排除内心的不安而摇摇头。 「请等等我!」 接着,他追上先行走远的两人背影。 ○ ○ ○ 这是个无风也无声的寂静夜晚,就连虫鸣或生物活动的气息——不对,有个男子存在。男子缓缓以脚尖着地的方式,降落在这座位于都会里的假山山顶上。 在脚边摇曳的鬼火照耀下,男子浅褐色的肌肤显得越发妖艳。每当男子在石板路上踏出一步,那袭纯白的贯头衣衣摆便轻飘飘地扬起。 『唔……在哪里呢?』 祂左右转动一双像是金色混入鲜红的琥珀色眸子,同时这么轻喃。听起来有如异国乐曲般的神秘嗓音,渗入这片寂静的每一角。 『煞那家伙说祂已经随便封印住入口了啊……』 不满地咕哝的男子,脑中回想起友人的身影。 煞——人类是这么称呼祂的。在中国大陆的魑魅魍魉中是位阶最高的邪神,人们相信祂是统帅一切邪恶的存在。这名邪神乘着来自同一片土地的怪鸟,以「这里有很有趣的东西」为由,将男子引诱过来。 出自于人类之手的未完成咒术,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东西。煞把被弃置不顾的咒术封印,然后隐藏起来。一旦咒术发动,应该有好一阵子都不会无聊。 对于深爱享乐的男子来说,「无聊」可是最为忌讳的事情。 尽管如此—— 『我可没听说剩下的材料要由我来收集耶……』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男子记得人类很流行这种说法。 深刻体验到这句话说得没错的祂,轻快越过眼前的栅栏。祂以一只手消去鬼火,然后吐出一口气。这股美丽而忧郁的气息,在夜空中融化,然后消失。 无论是祂叹息的声音或是自言自语,都无人能够倾听。 为这样的事实感到些许不快的祂,恨恨地仰头望向夜空。 『说什么「有很明显易见的记号,所以没问题」啊……』 只凭月光和鬼火微弱的光芒,还是稍嫌不足,然而换作白天,又会因为阳光过强而看不见记号。为此,男子已经好几天都像这样死盯着地面。 需要的东西,明明都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经过数百年岁月熟成的墓地泥土、蕴含力量的头发、有生命的铁、人鱼鳞片……只剩下妖精粉末而已吗~话说回来,这还真的是一块材料丰沛的土地耶。』 屈指细数的祂,表情突然变得开朗起来。 『若是真的找不着,干脆破坏盖子直接进去就好了嘛。』 男子认为这是超棒的点子。为自己的灵光一闪欢喜的祂,敏捷地从细细的栅栏上方一跃而过。这样的话,就去收集最后一样东西,也就是妖精粉末吧。 男子薄薄的双唇弯成残酷的笑容。下一瞬间,祂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只留下听起来十分不祥的笑声—— ○ ○ ○ 「通过狩野一的加工技术,以座敷童子的头发打造而成的封印啊……」 仙田以懒洋洋的嗓音轻喃。 返回区公所后,新一行人向仙田报告案件的进度,这就是仙田的第一句反应。 「是被企图破解神社封印的人物偷走了吗?」 「或许吧。不管真相为何,之后就是狩野一家的问题了。」 theo的推测也被轻松带过,不过,仙田感觉并非是不把这次事件当一回事。那张难以判断表情的脸,透出足以让人察觉到这一点的苦涩。 「比起这个,有一件必须由我们出面处理的事情。」 「是什么?」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吧,theo和京一各自伸手拿起轻食享用,看起来一派轻松。 「……有人在靠近涩谷区的新宿御苑上空,目击到鬼车的身影。」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theo和京一的动作随即停住。 看来应该是颇为严重的问题吧?新这么想着,不解地针对陌生的名词提问。 「鬼车?」 「那是来自中国大陆的怪物,也叫做九头鸟,据说是会招来灾厄的怪鸟。顺带一提,祂其实有十个脖子,但因为头颅只有九个,所以是九头鸟。」 「——因此,another相关的案件今后应该会跟着增加。实际上,京都至东京之间的各大都道府县也出现了目击者,以及another相关案件增加的情况。」 等theo为新说明完毕后,仙田随即将平板电脑递过来。液晶屏幕上显示出按照不同月分排列的图表,应该就是他所说的鬼车目击情报,以及another相关案件数量的统计结果。 「一月的时候从京都开始,四、五月则是在东京吗……」 接过平板电脑的同时,theo边看着图表,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轻声开口。 「话说回来,爱知的饭纲事件,好像是在二月发生的吧?」 「饭纲事件?」 饭纲是一种谣传栖息在东日本深山里头的妖怪。祂们来自被人们喻为灵山的饭纲山,之后慢慢扩大活动范围,有着宛如鼬鼠的样貌。不过,新还不曾实际目睹过祂们的庐山真面目。 「嗯……那是一桩唤起了another业界同情和愤慨的案件呢。」 「确实如此……据说山林一带成了血海,呈现一片凄惨无比的光景。」 京一出声附和忿忿不平的theo。 「是……出现了大量的饭纲尸体吗?」 「不是,是发现了大量尾巴被砍断的饭纲。」 仙田耸耸肩回答。 「尾……尾巴?」 「让大量的饭纲发出啾啾啾的哭声,成了很普通的鼬鼠的事件。」 新试着想像一下,那确实是令人心碎的光景。 「饭纲的尾巴是十分优质的铁,新鲜到被喻为活生生的铁,以前经常发生被盗猎的事件啊~」 「当时,鬼车似乎也有出现在现场。」 仙田像是要打断theo的感叹般开口,并将香烟在烟灰缸里弹了几下。 「对才刚回来的你们提出这种要求,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希望你们现在马上赶往御苑,确认在涩谷上空被目击到的another是否真的是鬼车。倘若是的话,应该能发现祂滴下来的血迹。」 「ok~」 爽快答应后,theo和京一离开了房间。走到大门前方时,新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仙田,对看似边沉思边吐烟的他问道: 「如果是鬼车的话,我们该做些什么?」 「首先得提高警戒,然后做好加班的觉悟。最后,祈祷那家伙能早点从东京的天空中消失。不过,毕竟祂是跟天灾差不多的东西呢……」 说到最后,仙田的嗓音中透出几分忧虑。 那或许是令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吧。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新,朝仙田轻轻一鞠躬后,转身追上先行离开的两人。 「哎呀~好惊人的血迹,可以确定是鬼车了呢。」 虽然新宿御苑并没有笼罩在不同于平日的异常氛围中,但以伊本?卡兹喷雾在新宿门附近喷洒一番后,可以看见地面浮现大量黏稠的血迹。这是从鬼车被砍掉的第十个头的脖子不断流淌出来的血液。光是站在旁边,来自血迹的恶臭便足以令人作呕。 然而真正可怕的,不是这片来自未知生物的血迹,而是一般民众对此浑然不觉的事实。这种肉眼看不见的生物,不知何时会威胁到日常生活。除了察觉到异常的极少数人以外,一般人就连近在咫尺的危险都无法发现。 「这种东西出现在大街上啊……想必有其他another会被祂的血引诱出来吧。」 京一站在采集血液的theo身旁轻声说道。这时—— 『暂时不能飞了。』 『变得飞不起来了呢。』 新听见了声音。是必须专注地竖耳倾听,否则就会忽略掉的轻喃。 他环顾四周,试着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回答theo后,新拨开一旁的树丛,然后确实听见了人声。 『那家伙真过分呢。』 「啊……」 是妖精。感觉跟之前见过的很相似,但眼前的妖精看起来更稚嫩一些。一身方便活动的打扮,感觉只是将一块布缠在身上,然后头上罩着连帽衣的帽子。发现新的存在后,祂们慌慌张张地企图逃离现场,样子却不太对劲。 『啊,是人类!』 『快逃啊!会被做成标本!』 『偏偏在我们没办法飞的时候……』 听到妖精的发言,新瞬间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虽然背上生着翅膀,但这些妖精却没有在飞。祂们拖拉着不习惯踩在地上的双脚奔跑,结果因为两只脚打结而狠狠摔跤。 「……嗯?妖精?」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妖精好像飞不起来。」 对探头望过来的theo这么说明后,妖精们似乎也发现新听得懂祂们说的话。 『啊,你只是区区人类,竟然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我知道喔。你是新宿区公所的员工对吧!』 「哈哈……」 看来自己好像变得挺有名的。或许是安心下来了,妖精们指着新不停嚷嚷。面对这样的祂们,theo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 『是饼干耶,再给我们多一点。』 妖精们一窝蜂涌过来讨饼干。 「祂们说想要更多饼干。」 翻译的同时,新不禁觉得祂们真是一群现实的生物。这时,京一从旁插嘴: 「那么,做为饼干的回礼,让我问祢们一件事。最近在御苑里头,有没有出现什么祢们初次目睹的生物?」 『有啊。因为很害怕,大家都躲起来了。是一只很大的鸟,跟一个奇怪的家伙。很大的鸟只是从御苑经过,但另一个奇怪的家伙刚才一直在欺负我们。』 『祂抢走了我们翅膀上的粉末。』 「……祂们是这么说的。」 新把妖精们的发言传达给另外两人。很大的鸟指的就是鬼车吧?那么,另一个奇怪的家伙—— 「那个奇怪的家伙是什么样的生物?」 询问过后,妖精们争先恐后地抢着回答。 『是头发很长、长得很漂亮、皮肤很黑的男人。』 『那是女人啦,女人!』 『是有着人类外貌的生物。』 妖精们七嘴八舌地这么说,仿佛每个个体看到的都是不同生物,让新无法掌握重点。片刻后,自然而然冷静下来的祂们,最后又迸出一句: 『另外,祂身上有浓浓的兽腥味。』 祂们异口同声地如此表示。 「——大概是这样的生物夺走了祂们翅膀上的粉末……吧?」 听到新有些没自信地这么说明后,京一皱起眉头。 「……感觉跟狩野一那边的目击情报有重复的地方耶。」 经他这么一说,新也发现似乎是这样没错。这时,theo突然发出一阵呻吟。 「给我等一下~~~~粉末?妖精的?被抢走了?」 「是的,是祂们翅膀上的粉末。」 「呃,是什么来着?饭纲的尾巴……不,可是……」 或许是想到什么线索,theo一脸苍白地叨念起来。 「请问……?」 「抱歉,我联想到一件有些吊诡的事。我去遭小偷的那间店确认一下情况……」 theo紧皱眉头思索的罕见模样,让新有些在意,不过—— 『喂。』 妖精唤住他的声音,一下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在飞行能力恢复之前,由你们负责保护我们吧。新宿区公所的员工!』 『我们可不想被猫吃掉呢。』 对口口声声这么主张的妖精们来说,这或许是攸关生死的重大问题吧。 「……祂们这么说呢。」 该怎么办?新向一旁的京一寻求指示,后者虽然叹一口气,但脸上表情看起来是「也不能放着祂们不管」的感觉。最后,这天晚上,新将这群妖精带回家收留。 隔天—— 好困。超级困。 因为妖精们会害怕,所以新暂时把小雪托给京一照顾。或许是这样的行为,让祂们对新大大卸下了心防,之后,只要这群妖精一开口,就是「你身上有猫臭味」、「我肚子饿了」、「给我牛奶吧」。祂们总是像连珠炮似地不停说话,让新几乎整夜未成眠。 幸好过了一晚,祂们就可以飞翔。要是得再收留这群妖精一晚,新恐怕会撑不下去吧。 「所以……你刚才把祂们送回御苑了?辛苦啰。」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京一苦笑着回应——然而,让他苦笑的理由,似乎不只是新的遭遇。在办公室后方,theo整个人趴倒在办公桌上。 「嗨~辛苦啦。」 察觉到新的视线后,theo以有些虚弱的嗓音向他打招呼。 「感觉你累坏了呢。」 「因为我在调查一些东西~比起这个,关于今天的工作,礼二有交代一些事情。」 礼二——也就是仙田。据说他跟theo是同期的职员,两人的交情应该还不错。 「要去户山公园的箱根山。」 「箱根山啊。好久没去了呢。那里明明维持了好一阵子的和平啊。」 京一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那里是很有名的超自然现象景点吗?」 新也加入他们的话题。如同theo之前的要求,他试着主动吸收这方面的信息,但老实说,他还是无法掌握这个业界的所有知识。 古老的传承、都市传说、灵异现象,虽然这些都被归类为超自然现象,但种类仍是五花八门。或许明白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完全吸收的知识,京一也没有特别苛责新。他边套上外勤用的外套,边开口说明: 「以前,那座山附近有个军事据点,所以有不少奇怪的传闻。」 听到他的说明,新点点头回应: 「原来如此。」 箱根山距离高田马场车站很近。沿着早稻田路前进,就能抵达位于都立户山公园里的箱根山。这里原本是尾张德川家的别邸,但进入明治时代后,所有权便转移到新政府手上。在此之前,因为德川家财政上有困难,一直将别邸弃置不用,建筑物也因此荒废得很严重。之后,政府在这块土地上创建了陆军户山学校。不过,这所学校也因为空袭,而被轰炸得体无完肤。如今能让人看出这里过去曾是一所学校的地方,大概只剩户外音乐堂的遗址而已。 「最近出现了很多在箱根山的山顶目击到神秘火光的报告。」 theo的嗓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睡意。 「火光?那不是应该找消防队……」 「一般都会这么想对吧?」 theo以手托腮,然后叹了一口气。 「消防队和警察局因为多次接获居民通报,所以也到现场勘查过好几次,但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么听来,这的确是会移交夜间地区交流课处理的状况。 「总之,去调查那些火光的起因,就是这次的工作内容。」 theo露出轻松的笑容。 这一刻,没有人能料到之后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 「可是啊~」 户山公园内的箱根山。 这是模仿位于神奈川县西部的箱根山(严格说来,这座山其实横跨了神奈川县和静冈县)打造而成的人工山岳,海拔高度四十四点六公尺,也是山手线所及范围内最高的地方。 「这起事件,感觉不是箱根山本身的设施造成的问题呢。」 这想必是刚才话题的延续吧。 新边走在通往登山步道的路上,边听着theo的发言。 据说在过去,山上还曾有防疫研究室这种感觉会衍生很多诡异传闻的病理研究设施,但现在已经变成别的建筑物。 实际上,虽说是一座山,但这里算不上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也没有变成荒凉的废墟。现在,老旧建筑物的遗址上,已经兴建了幼稚园和教会,也一直有在使用。虽然看起来是带点怀旧风情的光景,但不说的话,一般人不会察觉到这座山是超自然现象景点的事实。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不过,这确实是一片历史悠久的土地,所以就算有another出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表示同意后,京一像是发现了什么而抬起视线。 有人从前方走过来,是穿着高中制服的少男少女双人组。感觉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再加上附近有一间高中,他们或许是刚从补习班下课吧。然而—— 「我看到了!类似火柱或火球的东西!果然很不妙耶~」 「咦~?我没看到呢。」 「你一直在玩手机,所以才没注意到啦。而且,最近还出现了长头发的……不知道是女人还是女鬼的目击情报,真的太不妙了。」 「我在学校里听说是黑色的男性身影呢。」 「那什么啊,好可怕!」 听到这段似曾相识的对话,新不禁停下脚步。 涌现相同想法的京一和theo也在原地驻足,凝视着双人组的背影。 「总觉得最近很常听到耶。头发很长的男人或女人这种传闻。」 「……」 待高中生的身影自视野消失后,三人再次迈开步伐。 他们重新往登山步道走去。话虽如此,其实也没剩下多少距离了。随即抵达的他们,只要抬头仰望,便能看见山顶。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小山。 「难道偷走小铃头发和妖精粉末的犯人,是以箱根山为栖身之处吗?」 走在和缓的斜坡上时,新试着把自己想到的可能性说出口。 「但这座山也没有大到能让祂当成住处……啊。」 京一感觉并不认同他这样的看法,不过—— 「榊先生?」 「那里……看得出来吗?」 他伸手指向石板路的上方。 那块区域泛着淡淡的光芒,仿佛只有那里涂上夜光漆。 「有东西在发光呢。」 「嗯。」 「感觉隐藏得很巧妙,不过……那是某种封印,或是入口……大门之类的?」 theo探头细细观察光圈。新在他的正对面蹲下,同样定睛凝视着这个东西。光圈正中央竖立着一道光束。这就是可疑火光的真面目吗? 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所以不断变换角度观察,结果发现石板上有图案。是文本吗?至少,他能断言那看起来像是以锐利刀尖刻出来的图案并不是日文。 新不自觉地伸手触碰。结果—— 「啊,笨蛋!」 「咦?」 京一和theo的身影从新眼前消失了。 不,是自己从他们眼前消失才对——还来不及理解这样的事实,新便坠入一片黑暗。新无法确定究竟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往下掉,抑或只有意识陷入昏迷。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作梦,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 「宫古,喂,快醒醒。」 寂静没有持续太久,感觉有人轻拍自己的脸颊后,新的意识随即变得清晰起来。 「你醒啦。」 「咦?我……这里是……」 探头望着他的人是京一。 两人四目相交的下一刻,京一将手伸到新的脸前,用力弹一下他的额头。 「好痛!」 吃了一记蕴含怒气的弹指神功,让新觉得眼前仿佛有星星在打转。 京一叹一口气,以「我已经很手下留情」的语气开口: 「我说你啊,在动手之前,都没有先想过要确认安全吗?」 「我没想到有这种光是接触到图案,就会被发送到其他地方的法术……」 「真是的……看看你的上面吧。」 「上面?」 新顺着京一的指示望向上方。 这里很昏暗,因此看不太清楚,不过看得出来天花板是像巨蛋那样的半圆形。 「这里应该是箱根山的内部。从天花板的高度看来,这里比海拔高度为零的地点更往下许多。」 不过,自己跟京一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新眯起双眼,仔细凝视上方。 『咦,你不是晴明吗?好久不见。』 有个东西「咻」地出现在眼前。新没能马上看出那是一张人脸,因为对方整个人倒吊着——不,不对,是浮在半空中。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连对方身上的贯头衣以及一头长发,都无视地心引力而在半空中飘逸,甚至足以让人涌现「其实倒吊着的人是自己」的错觉。 感到脊椎窜起一阵寒意的新往后退。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生着标致脸蛋的那名人物朝他露出微笑,在空中翻转一圈后,以脚尖落地。 新一瞬间以为对方是女人,但看起来似乎是男人。对方有着一头黑色长发以及一身深褐色肌肤,只有一双眼睛透出明亮色泽,宛如高挂在漆黑夜空中的满月。 『你来得正好呢。我终于完成准备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 『没错~绝对会让你开心不已的礼物。虽然收集材料花了点时间,但最费功夫的部分大致上都完成了。多亏有我的朋友煞好好替我施加封印。』 老实说,祂这番发言,新有一半都听不懂。他也不知道对方的朋友煞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收集材料」几个字倒是让他联想到一些事。新惊讶地扬起眉毛问: 「祢就是偷走头发跟妖精粉末的犯人吗?」 『或许吧。不过,你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啊?感觉很见外耶~』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又不是晴明……」 『什么跟什么啊?这个笑话很难笑耶。』 看到对方完全不把自己的澄清当一回事,不禁让新有些恼火。 原本还打算继续反驳,但长发男子的视线已经移向新的身后。祂以像是迎接出现在约定地点的友人那样的轻松语气开口: 『啊,来了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在出声询问前,身旁的京一抢先以犀利的语气轻声开口: 「宫古,在你后面。」 听到他的提醒,新转身一看,发现空荡荡的房间入口出现无数的人影。 「……是人类?」 「不,那是……」 视线望向暗处的京一,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死人。是僵尸。」 他以有些僵硬的嗓音呻吟着回应。 看到两人的反应,似乎让another的心情大好。祂露出愉悦的微笑表示: 『没错。是煞教我怎么进行最后阶段的处理。既然已经有半完成品的玩具,不妥善利用不是很可惜吗?』 新凝视着那双宛如将月光锁在里头的琥珀色眸子。 『这是最适合当成礼物送给你的东西呢。来,尽情享受吧。』 「死人……我不懂你的意思。僵尸是什么?」 「现在不是能慢慢对你说明的情况。」 京一这番话再中肯不过。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僵尸大军也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随着身影愈来愈靠近,僵尸诡异的样貌也变得更为鲜明。一双空洞、仿佛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以及异常有力的四肢。尽管已失去生命,却不被允许躺下来休息,勉强动作着——就是这样的感觉。 「对了!」 那块发光的图案。theo好像说那是大门。既然这样,只要再触碰一次,或许就能够返回地面上。 想到这里,新拔腿冲了出去,伸手触摸描绘在地面上的那块图案。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是入口专用的啦。』 another轻笑着这么表示,然后轻飘飘地来到新的身边。 『要是你能解决现在的状况……也让我感到满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开出口喔。』 「……嗯?」 新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什么无法忽略的字眼。 ——入口专用。 瞬间察觉到某个事实的他,无视一旁的another,猛地冲回京一身边。 「榊先生!要、要是theo先生在这种状况下来到这里,恐怕会很糟糕吧?」 尽管如此,但新也不知道有没有方法能警告theo不要过来这里。 慌慌张张地开口后,先做出反应的人不是京一,而是那名another。 『你说的theo,是还待在上头的那个孩子吗?他是你的朋友?』 another先是往上望,接着又将视线移往苦思该怎么对付那群僵尸的京一身上。 『是说,我从刚才就很在意了,那家伙又是谁?是你的朋友?还是仆人?』 「说什么仆人——」 『你会跟人类结伴行动,感觉很罕见呢。』 对方似乎仍一口咬定新即是晴明。 『好。反正机会难得,一并招待他过来吧。』 擅自这么下结论后,another动了动手指。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没有前兆,也让人无暇冲上前阻止,而且没有人知道祂究竟做了些什么,但回过神来的时候,theo已经出现在两人前方。 「……啊?」 theo愣愣地张大嘴巴。 「咦,等等!我没有碰那个门的纹章耶?为什么?」 不过,不愧是理解能力很强的theo,他随即明白了现场的情况。 「僵尸……还有一个不是僵尸的家伙……?那个another是什么来头?」 或许发现眼前那个嘻皮笑脸的another是身分不详的可疑存在,theo的表情马上变得严肃起来。正打算走向新和京一时,他突然停下刚迈开的步伐大喊: 「京一,后面!」 为刚现身的闯入者分散注意力的只有新和京一。在这段期间,没有自我意识的僵尸仍持续朝他们逼近。因为theo的提醒回神后,京一猛然转身,同时,已经来到他身后的僵尸,则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 「榊先生!」 新慌慌张张地企图赶到京一身边,却被theo一把拦住。 「笨蛋!要是随随便便靠近,连你也会被捉住!」 「可是……」 在两人对话的时候,京一的脸色愈变愈苍白。不过,他似乎不只是任凭僵尸掐住自己的脖子。因为缺氧而喘不过气的他,勉强动了动右手,接着,伴随一阵「唰啦」的声响,看似念珠的一串东西探出他的袖口。 那是狩野一制作的对another用道具。察觉到这一点,theo再次放声大喊: 「新!快闭上眼睛!」 被他这样一喝,新反射性地闭上双眼。下一瞬间,他能感受到眼皮外侧迸出一道强烈白光。悄悄睁开眼后,新发现刚才掐住京一的僵尸以及他身旁的几只僵尸,全都弹飞消失了。 「新!别杵在原地发呆!」 「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不等新回应,theo和京一同时这么大喊——而这时新的后颈已经被京一抓住了。发现房间的出口后,theo以宛如脱兔之姿冲了过去。 「往那里!」 被京一拖着跑的新,也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间外头。 后方的大门阖上了。不对,是京一关上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门栓的theo,随即将它架在门板上。 「……」 三人无语地望向彼此,总算是松一口气。 「榊先生,你还活着呢……」 「虽然我的脑袋差点被僵尸摘掉,但勉强算是活下来了。」 「我还以为你刚才那招是自爆魔法呢,吓死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京一露出没好气的表情,伸手往自己胸前摸索,然后掏出一个小瓶子。他打开瓶盖,对大门泼洒瓶里的内容物。theo侧眼看着京一,重重叹一口气说: 「话说回来,果然是僵尸吗……我的预感完全命中了啊啊啊啊啊。」 原本以为theo很快就理解现况,原来是他早就预料到了。 「听到妖精粉末被偷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在你们俩消失之后,我马上联系礼二,要求支持,可是……」 他或许想说「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又或者,他其实把事情想像得更糟糕吗?无论是何者,总之theo没有说完整句话,只是消极地闭上嘴。 「是说……」终于找到时机的新开口问:「僵尸是什么?」 「会动的尸体。」 京一随即答道。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烟瘾或许跟着涌现吧,他点燃一根烟。 「听说把尸体变成僵尸,原本是中国大陆为了将客死异乡的人运回故乡的方法。不同于美系的活尸,僵尸的特征在于尸体保持得很完美。」 「噢……」 他毫不在意地——应该说,像是刻意要让烟雾扩散开来似地,将捏着香烟的手挥向一旁。他抽的这款烟或许焦油的成分比较重,烟味相当刺鼻。新忍不住心想,也不用选在这种时候抽烟吧? 「榊先生,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下朝大门泼水、一下又开始抽烟啊……」 新不禁掩住鼻子抗议后,京一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回应: 「我设下了以那扇大门为界的结界,这根则是咒术用的香烟,有类似烟雾弹的效果。就算不吸它的烟,光是点燃也有驱魔的效果。你也拿一根吧。」 「谢……谢谢。」 新收下了一根烟,有些困惑地将它塞进口袋里。 「或许……」 这时,似乎一直在沉思的theo开口。 「刚才那个another,大概是利用了二战时盖在户山公园附近的设施里遗留的尸体吧,然后用祂偷来的材料成功制造出僵尸。」 「原来如此。刚才浮在半空中的那个another,八成就是主嫌。祂有没有说些什么?」 京一同意了theo的推测,接着询问新。新思考了片刻后回答: 「祂有说是朋友教他僵尸的制造方式,用的还是原本就在这里的……啊!」 这么说来,正如theo的推测。 「果然吗?这里同时是超自然现象设施吗……」 「请问……这样的话,有能够对抗那些僵尸的方法吗?」 「太阳?」 两人随即异口同声地答道。 「但这里是地底对吧……」 「另外,就是现代武器了。」 「你的意思是……」 「火焰喷射器啦、手榴弹啦。」 「或是散弹枪之类的。虽然没用过,但我想应该很强吧。」 的确是很强没错,但…… 「这些都是现在无法取得的武器啊!」 真要说的话,这些枪械弹药也不是能轻易取得的东西。 新无力地垂下双肩。 「榊先生刚才用的那个发出强烈闪光的东西呢?」 「没办法,那个道具已经用掉了。再说,那也不是能轻轻松松使用的东西。」 「那么,难道我们现在束手无策了吗?」 发现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后,焦躁感瞬间涌上心头。 或许是察觉到新的不安,theo介入两人的对话。 「你先冷静一点。面临危机的时候,要是慌了手脚,即使原本能想到解决方案也会想不出来喔。」 『真的呢~』 另一个嗓音顺着theo的发言传来。就在旁边。 那名another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以手托腮,看起来像是横躺在半空中。 『话说回来,你多少靠自己动脑思考吧,晴明?』 「又是祢喔……是说,我已经!说过!我不是晴明了吧!」 再也无法忍耐的新抬头怒瞪。看在旁人眼中,他或许只是单方面在朝对方咆哮,尽管明白这一点,他仍对着another激动怒吼。 『……是喔?你不是晴明?真的吗?』 「……」 新以沉默肯定愣在原地的another的提问。another看到他的态度,先是垂下双肩,表现出明显沮丧的反应,但随即又打起精神表示: 『是喔~我还以为你是晴明咧~不过,竟然不是,那就没办法了……』 这名another倒是意外明理。 然而,新松了一口气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杀掉好啰。』 「……啥?」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 『难得我为老朋友做了这么多准备,这下子都白费了嘛。』 原本很亲人却又有点瞧不起人的那张脸,现在转变成像是看到虫子的表情。祂以一双混浊的眸子盯着新,然后扬起一只手。 『而且,你跟晴明很相似这一点也让人不爽呢。跟他这么像会让人混淆啊,所以你消失吧。』 力量开始缓缓聚集在祂张开的掌心中。当祂将那只手握成拳头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新一点都不想确认这个事实,因此大声呐喊: 「我……我是晴明!是晴明没错!」 「新?」 京一和theo诧异地望向他,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在现场紧绷的气氛中,他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应。一秒、两秒、三秒—— 『我就说嘛!太好了~!这样就能一起玩啰。』 another露出笑容,同时,原本笼罩的杀气,也顿时烟消云散。 「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该说得救了吗?虽然令人很不爽就是了。 「……找看看有没有祭坛吧。或许有什么让僵尸动作的设备存在。」 盯着香烟烟雾沉思的京一开口。 「必须破坏那个设备才行。」 「也对。一直在这里发呆也不是办法。」 theo也同意京一的意见。 「走吧。」 「好……好的!」 在京一催促下,新跟上两人的脚步,但—— 『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动作快喔。上头又有像你们这样的人类开始聚集了。我没把门关上,所以,只要他们认出大门的纹章,然后伸手触摸的话,就会被发送过来,出现在那群会动又力大无穷的尸体之中。』 「新?」 看theo停下脚步转过来,新犹豫着是否该将another的这句轻喃转达给他们。 不说的话,恐怕更糟糕吧——他改变想法,然后开口说明: 「我们动作要快点比较好。如果支持部队赶来,结果被发送到这个房间里……」 想当然耳,theo和京一也明白这样的事情。 「——也是。」 他们朝彼此点点头后,迅速迈步往前。走在前头的京一穿越了几扇门和几条信道。虽然前方的路不只一条,但他似乎认得路,行动看不出半点迷惘。 「……请问……」 除了跟着前方两人前进以外,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的新,不禁抬头望向自己身旁。那名another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飘浮在他身边。 「祢的目的是什么?」 像是为了排解闲暇而这么问之后,another不解地歪过头。祂似乎不懂新这个提问的意思。 『目的?』 「指示会动的尸体来攻击我——祢之所以这么做,是有什么理由吗?」 祂对自己——不,应该说祂对晴明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又或是别有目的?若是如此,理由应该很重大吧?新紧张地这么想,又朝another偷瞄了一眼。 不过,对方的回答远比他所想像的简洁有力。 『要是有个大规模的机关出现在眼前,你不会很想让它运作起来吗?』 「啥?」 『让它成功运作,然后让你吃惊一下。就是「你看,怎么样!」的感觉吧。』 「就只是因为这样……?」 『而且,要是把它弄到地表上,一定会引起一场大骚动嘛。』 没有任何言外之意,似乎真的只是这么一回事。 看到another一脸若无其事地道出这种主张,新不禁以手扶额。简直像是小学生会做的事。例如,按下没事不能乱按的火灾警铃——完全不考虑后果,只想着要在这个瞬间获得快乐,或是满足自身的好奇心。 「未免太幼稚了……」 『幼稚是什么意思?』 新无从判断祂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其实明白只是想装傻来捉弄自己。看着飘在前方的another,新喃喃自语: 「祢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another似乎也听到了他这样的低语。 『我是你的朋友郊狼啊。』 语毕,祂转过身来望向新。 『我都纠正过好几次了,你却老是叫我「黑狐」……真的很失礼耶。』 说着,祂第一次露出不是狡诈的狞笑,而是带点乡愁的笑容。 「……」 因为说不出半句话,新只能闭上嘴。自称是郊狼的another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脸上的情感在转瞬间消逝,祂飞离了新的身旁。 就这样前进片刻后,周遭的气氛似乎慢慢出现变化,正确说来是变成了比较熟悉的光景。抬头望向天花板,可以看到老旧的裸灯泡等间距地悬挂着。 「要打开啰。」 如此宣言后,京一打开附近的一扇门。 「呜哇……这该不会是……」 横向装设在房间正中央的窗帘滑轨上,垂挂着外观老旧的布帘。无论是弃置不用的点滴架,或是遗留在桌上看似x光照片的物体,都在在暗示这里是医院内部。 「……感觉就是有什么东西会跳出来的场所呢。」 「从我们步行的距离和方向来判断,这里应该是当年的病理医疗机构之一吧。」 原来如此。想利用尸体进行实验的话,这里确实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场所。 「往这边。」 京一绕过布帘,往房间深处前进。尽管一旁还有几个紧掩着门的房间(或许是病房),但他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哎呀~真是前进得毫不犹豫耶。』 郊狼有些意外地轻喃。 『我还以为你们的探索行动会遇到一些小挫折呢~』 既然祂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京一选择的路线应该没错吧。 theo似乎也为此感到很不可思议。 「走这边没错吗?」 「应该。我是沿着丝线在前进。」 「丝线?」 「仔细看我吐出来的烟。」 在愣愣的theo面前,京一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白烟呼出。 几条闪闪发光的白色丝线,跟着出现在从京一的嘴角吐出的烟雾之中。 「你觉得僵尸为什么会动?僵尸身为人的机能已经全数废止了,想让不可能会动的东西动起来,必须靠媒介传递来自祭坛的魔力才行。」 「喔喔,原来如此~」 theo边拉着丝线,边语带敬佩地回应。 「唔~有没有办法把这个东西剪断啊?只要剪断这个,魔力的供应就会中断了吧?」 theo这么说,然后朝新所在之处瞄了一眼。 『没办法喔,得用被赋予大量魔力的刀子才行。』 「……祂是这么说的。」 转达了郊狼的发言后,京一耸耸肩,再次将香烟叼好。 「那么,只能破坏源头了。」 尽管京一冷静的态度相当可靠,新却始终感到不安,因为他听得懂郊狼在说什么。 『噗哈!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如果以言语来诠释祂浮现在双眸中的情感,或许会得出「你以为抵达祭坛后,事情就会结束了吗?」这样的含意吧。 随后,新的不安马上化为事实。 「啥……」 那个房间位于走廊尽头。从眼前状况来看,上头那块写着「手术中」的木牌,实在是很低劣的兴趣。 因为经年劣化而残破不堪的地砖上,残留着一滴滴干涸的古老血迹。不过,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连描绘在地板上的神秘图纹(或许是魔法阵吧)也一样不是什么大问题——跟瞪大双眼、张大嘴巴、瘫坐在魔法阵里的三名少女比起来的话。 虽然脸上的表情大同小异,但她们身上各自穿着不同制服,看起来跟刚才那些僵尸明显不同。 「这是……」 似乎想到什么的京一,将拿着香烟的手朝少女们的嘴边靠近。只见烟雾中缓缓浮现的白色丝线,全都来自少女们张大的嘴。 「丝……丝线从嘴巴里!」 新吃惊地呐喊出声,京一也瞬间慌了手脚。 「难道祭坛就是……」 『没错,这几个女孩子就是祭坛。』 仿佛等待这个瞬间已久。 『你刚才说要破坏祭坛对吧?也就是说,要杀掉她们啰?』 郊狼降落在少女们的身边,如此轻喃。 「那身制服……难道是……樱千女高的……」 听不见郊狼说话声的京一,似乎发现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他的视线停留在三名少女的其中一人身上,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是你认识的人?」 「不是,她是……我之前偶然翻阅过的失踪人口名单里的其中一人。我记得她的长相。」 听京一如此回答询问的theo,新也想起来了。 是仙田要他转交的那个文件夹。 「……是祢干的?」 『你好像有所误会,我只有把她们变成祭坛而已喔。该说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吗?总之,我认识一个老爱掳走女孩子的恶质恶魔。』 面对露出凶悍表情的京一,郊狼毫不在意地一把揪住少女的脑袋。 『我跟对方做了点交易,让祂把这几个女孩子分给我。』 「……这名another……认识一个锁定女孩子绑架的恶……恶魔。这些女孩子,是祂跟对方交易得来的。」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牵上线。」 京一盯着郊狼轻声表示。 虽然新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嗳,你们差不多该决定要怎么做了喔。只要杀掉这几个女孩,刚才那些僵尸就会全数失去行动能力,你们的伙伴也能因此得救。不过,要是选择救助这几个女孩子,僵尸就会像刚才那样继续行动,你们的伙伴也可能因此死掉喔。』 「——祂这么说。」 就连翻译这番话,都让人相当不快。 然而,如果新没有说出口,京一和theo就无法理解郊狼所说的话。 「……」 这实在不是马上能回答出来的问题,京一和theo带着困扰的表情沉默下来。 『拯救少数的话,多数就会死亡;拯救多数的话,少数就会死亡。在这种关头,人类多半会选择拯救多数人吧?嗳,晴明。每当遇到这种关头,你都是怎么选择的呢?』 「什么怎么选择……」 他不可能知道,因为他不是晴明。 不过,郊狼想必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感觉事情变得很有趣啰。』 祂自顾自地轻喃。看着郊狼脸上的表情,新原本一直按捺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那个——」 他没有望向一脸得意的another,而是转身面对京一和theo。或许是看到他的表情因为再也忍不下去而扭曲,两人显得有些吃惊。 「another说想听到我的答案,由我来回答祂可以吗?」 尽管新没有打算以魄力让两人同意自己的要求,但似乎还是收到了同等效果,又或者,京一和theo也已经从郊狼散发出来的氛围察觉一二吧。 「无所谓。反正,祂应该也只对你的答案有兴趣而已。」 「谢谢。」 获得京一的同意后,新转身望向郊狼。 『你得出答案了吗,晴明?你会选择怎么做呢?要杀了这几个女孩?还是不杀?』 祂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对新丢出这个二选一的问题。 面对这种傲慢的生物,该说的话只有一句。 「谁要跟祢做这种狗屁选择啊!白~~~~~~痴!」 这个瞬间,和新对视的郊狼,不知为何露出欣喜的表情。 「祢问我要选择哪一边?这种两边都是坏结局的选择题,我哪有办法解答!我会把祢策划的糟糕透顶的剧本烧掉,然后自己编出一个好结局!」 『哦~?』 「在这种关头,人类多半会选择拯救多数人。那么,我的答案只有一个。我会拯救这些女孩,也会拯救前来支持我们的同伴,然后成功活下来。别小看人类!」 新也有自己在任凭怒气发泄、胡乱放话的自觉。 然而,京一和theo只是对他露出看似无奈的笑容。 「说得好。」 「我有同感。再说,我也有把这边的状况转达给前来支持的同伴了。他们可不是会轻易被杀掉的人物。」 语毕,三人同时傲视着郊狼。 『这就是你的答案?』 「对。」 看到新点头,郊狼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反应,只是很干脆地表示: 『不然,就这么办吧。』 说着,祂弹了弹指头。 下一瞬间,原本只是睁着无神双眼盯着半空中的少女突然起了变化。她像是被丝线牵引的人偶般起身,揪住一旁theo的脖子。 正准备过去帮忙解围时,京一也被剩下的两名少女压制住。 「啥……」 『这些女孩只有供给魔力的作用。让她们动作的本体位在别处。你觉得会是哪里呢?』 郊狼像是在坦白某个秘密那样对新轻喃。 浮现在祂嘴角的,除了怜悯以外,甚至还有几分嘲弄。 『其实,就在一开始那个地方呢,混在那群僵尸里头。我让那个本体,对她们几个发送「杀了他们」的信号。』 「榊先生!theo先生!」 『你差不多该认真应付我了吧?那么,我来说明你所谓「能够让大家都得救」的做法。』 在一头长发之下,带着几分疯狂的琥珀色眸子直直凝视着新。 『第一,用被赋予大量魔力的刀子斩断这些丝线。第二,现在就返回一开始的入口,找出本体,然后打倒祂。不要紧,再痛苦一下就好了。虽然之后会变得无法顺利呼吸,但你还有短暂的时间可以思考。』 ——你打算怎么做,晴明? 简直完全把人当傻子。再不然,就是坚信新是晴明,所以高估他的能力。 无法继续放话的新,此时明白自己再次陷入了穷途末路。 ○ ○ ○ 另一方面,同一时间—— 「我有听说发生事情,但没听说是这种状况耶!」 男人的嗓音回荡在狭窄的帐棚里。 他名为清水翔太。除了他以外,帐棚里还能看到狩野一茜和另一人的身影。这名女子蓄着一头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及肩卷发,眼神看起来相当冰冷。她是千代田区夜间地区交流课的课长山城。 事件的起源究竟是什么呢?清水哭丧着脸开始思考。印象中,好像是新宿御苑的鬼车目击情报,也好像是其他不值一提的小案子。 无论是何者,为这样的状况做出决定性结论的,是一个支持请求。对方是新宿区夜间地区交流课的仙田,现在,他正以无线电对讲机和山城通话。 「我们随即躲进了简易结界里,但现在这样,完全动弹不得呢!」 清水像是刻意说给仙田听似地夸张大吼。 从帐棚窗户往外看,可以发现僵尸就在外头。在这种状况下,要人保持冷静实在不太可能。每当试着触碰帐棚,僵尸们就会被结界弹开,但因为祂们的数量太多,没人知道这个帐棚能撑到什么时候。 「就是这么回事,仙田。老实说,我们现在希望能再派一支小队过来支持。」 山城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叹一口气。 无从判断感情的嗓音,从话筒另一头传来。 『我们家的员工呢?』 「没看到。而且,光是保护自身安危,就让我们竭尽全力了,所以我们也无法详细掌握周遭的状况。」 茜边以望远镜窥探外头边这么回答。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有方寸大乱,能够冷静地报告事态。从这点来看,不愧是狩野一家的巫女。 『有没有什么待在帐棚里的你们也能够掌握到的信息?』 「关于这点,我看见僵尸身上连着类似丝线的东西。」 说着,她以苦涩的嗓音补充: 「我想,那或许是从狩野一家偷走的发丝吧。」 听到茜这么说,山城接过她手上的望远镜,眯起双眼。 「我看不见呢。你的眼力比较好,看得出来丝线通往哪里吗?」 「这个帐棚正前方的那扇门。」 茜不带一丝迷惘地回答。 「通过这些丝线操纵僵尸的犯人也在那里吗?」 「我不清楚。如果是这样,只要剪断这些丝线就行,不过……」 虽然发现了疑似能解决困境的一线曙光,茜的表情却很忧郁。 「普通刀子是派不上用场的,得用落发仪式上使用的仪式专用刀才行。」 「……你八成没带在身上吧?」 「是的。」 「我想也是。喂,仙田,我们需要狩野一的刀子。」 山城以眼角余光瞄向垂下头来的茜,然后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这么开口。 『如果我代替你们去狩野一家拿那把刀,他们会愿意外借吗?』 「……恐怕有困难。」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对狩野一家来说,地主神的落发仪式,是不能对外公开的私人仪式。 『唔~』 仙田在对讲机另一头沉吟起来。 『那么,只要是跟仪式上用的那把刀具有同等效力的刀子就可以了吧?』 看来,他还没有陷入无计可施的窘境。 「你有办法弄到这样的刀子吗?」 『虽然没有驱魔的能力,但我有人脉。我会帮忙联系认识的人,你们再忍耐一下。』 在这句听在不同人的耳中,可能会被解读成酸葡萄的发言后,仙田便结束了通话。山城带着几分狐疑的表情凝视着已不再传来人声的对讲机,清水大声喊道: 「课长~!还没吗?救兵还没来吗?结界看起来快要坏掉了啦!」 简易结界的优点,在于情况危急时可以马上张开,但一如它的外表,简易结界的耐受度很低。足以将怪物撂倒的惊人蛮力——庞大数量带来的暴力,让简易结界开始承受不住,发出令人不快的吱轧声。 「是说,这已经超过区公所的工作范围了吧!」 「你给我安静点。」 「可是——」 尽管知道自己太过纠缠不休,但清水还是无法按捺想哇哇乱叫的冲动。山城露出一脸看似再也无法忍耐他抱怨的表情,猛地转身,揪住清水的衣领。 「真要说起来,你平常不是经常把『我想处理能嗅到大规模案子的气味的工作』挂在嘴上吗?」 「是!我错了!下水道课委托的替another排解纠纷的工作!解决在扔垃圾时不慎一起扔掉『不妙东西』的问题!还有撕除混在违法张贴的传单里头的诅咒符纸的工作!这些就已经非~~~~常足够了!」 河童跟人鱼之间的争执,以人皮制作的魔法书,刻意混在引人注目的色情广告之中的诅咒——在确实感受到生命危险的此刻,这种不值得一提、宛如家常便饭(?)的各种小案子,现在格外令人怀念。 「吵死了!」 清水猛烈摇头呐喊之后,又被山城怒骂了。 「……哎呀?那是……」 从山城手中接回望远镜后,再次警戒外头情况的茜,这时突然出声。 「怎么了,狩野一?」 「这群僵尸之中有一个本体。祂在从这里望出去的一点钟方向。」 听到她这么说,山城再次接下望远镜,仔细观察茜所说的方向。 几乎所有僵尸,现在都一面发出骇人的呻吟,一面围绕在帐棚四周。不过—— 「的确有个感觉不太一样的家伙……」 后方确实有一个看似在眺望这片光景的身影。那或许就是本体。 「我过去曾听说过,在僵尸里头,也有能保持自我意识的个体。」 「你的意思是……就是那家伙在指挥所有的僵尸?」 「是的。」 「不过,照你刚才的说法,本体也有可能在那扇门的另一头吧?」 「……是的。关键人物或许在门的另一头。不过,如果现在出去,打倒外头那个个体,或许也有可能让一切结束。」 「要是没有结束,一下子就会被外头的僵尸团团包围住啊。」 听到对话开始朝不太妙的方向发展,清水连忙从旁插嘴。 「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啦!」 他强力这么主张。 「会有支持部队过来对吧?我们等他们抵达再说吧!」 然而,茜不打算妥协。 「我有种……现在马上采取行动会比较妥当的感觉。」 尽管语气温和又客气,却能感觉出她不打算改变决心的坚定意志。 「是因为新宿区那群人?」 「……他们是跟我有缘的人。或许就是基于这个缘分的直觉吧。」 回答山城的提问后,茜将手按上胸口。 「比起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等待救援,如果现在采取行动就有机会能够解决问题的话,我想赌一赌后者的可能性。」 听到茜这么说,清水也无法反驳了。 「……毕竟,你的直觉每次都很准嘛。」 或许,这就是狩野一家的巫女实力吧。 山城轻喃着移动视线。有个包包搁在三人中间,里头塞满了情况紧急时的救命绳——能够用来抵挡anonther攻击的道具。看来,她已经做好觉悟了。 「……你有什么计划吗?」 「是的。」 茜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几块小巧的结晶。 「这是狩野一出品的结界石。把这些石头扔向僵尸的话,应该能从中心向外净化几只僵尸。」 倘若那个在后方看好戏的僵尸是本体,照她这样的做法,应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真的假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可不是回一句「这样啊」就能下定决心的事情。 面对清水的哀号,山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下令: 「你也快点给我做好觉悟。」 「我们加快动作吧。」 另一方面,茜甚至没有要求清水做好觉悟,只是凝视着手中的结界石,似乎完全把清水这个人的存在抛诸脑后。 「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发生什么事了。」 ○ ○ ○ 情况可说是变得极为恶劣。 一脸茫然的少女们,依旧紧紧掐着京一和theo的脖子。尤其是体型纤细的theo,根本无力扯开少女的手,只能任凭她勒住自己。现在,他的脸色比那些少女更显苍白,感觉随时会昏厥过去。 京一的情况虽然没有那么危险,但因为他迟迟无法甩开同时扑上来的两名少女,恐怕迟早会被彻底压制住。新拚命思考该怎么做才能拯救眼前的这两人。 「……」 想不出解决方案的他,只好转而询问眼前那名嘻皮笑脸的another。 「要怎么做,才能让祢停止这种恶整别人的行为?」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么问很愚蠢。 『恶整?』 「难道不是吗?如果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大吃一惊,我现在已经充分被吓到了。这样你应该满足了吧?」 新恶狠狠地问道。 郊狼先是惊讶地圆瞪双眼,接着露出「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呢」的表情。同时,祂似乎也想起让自己彻底忘记原先目的的理由,不开心地嘟嘴表示: 『其实啊,我原本没打算做到这种程度,但因为你对我的态度实在太疏远……』 「啥?」 『你差不多该叫我的名字了吧?』 「名字?」 愈来愈搞不懂祂在说什么的新,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原本以为郊狼又在开玩笑或是打算转移话题,但现在祂托着下巴,极其认真地沉思。片刻后,祂似乎得出自己也能够接受的结论了。 『对了,要是你用为我取的那个名字呼唤我,我就放过他们。』 郊狼以手指轻戳一脸困惑的新的胸口。 「祢在……说什么……」 真是乱七八糟。不对,这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面对郊狼异想天开的发言,新甚至连该怎么对祂发脾气都不知道。简直像个在跟男朋友闹别扭的女孩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问题啊——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在说出口之前,就先没了那个力气。更何况,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跟郊狼争论。 「可……恶……」 新看到以气若游丝的嗓音咒骂的theo,从白袍口袋中取出一个罐子。或许是缺氧让他完全丧失理智,theo举起上头写着「对another专用」字样的催泪喷雾,以颤抖的手将喷头对准身后的少女。发现这一点的京一连忙出声制止。 「theo……不行……别……伤害……她们……」 郊狼以冰冷的眼神望向这两人。 『你可别做多余的事情喔。』 祂这么说着举起手指。只是这样的动作,便让少女完全封锁住theo的行动。现在,她整个人趴在theo背上,并以双腿紧紧箍住他的身体。 这下子theo真的完全无法动弹了,他的身体还不断发出肌肉与骨骼激烈摩擦的骇人声响。 「宫古……动作……快……」 京一代替已经发不出声音的theo催促。但是—— 「请再等一下,我还没……」 就算被京一这样催促,但自己又不是晴明,不可能知道眼前这名another叫什么名字——发现自己的思维自然而然地倾向放弃,新连忙用力甩了甩头。抛开懦弱的想法后,他开始思考。他得思考才行。 至今为止的对话里,应该有什么线索才对。不,针对「祢是谁」这个问题,对方已经主动回答了。 ——我是你的朋友郊狼啊。 没错,祂是郊狼。这应该不是谎言,因为祂对于自己被遗忘一事忿忿不平。仔细想想,祂这样的执着或许也是理所当然。倘若郊狼跟晴明真的是朋友,遭后者遗忘必定让祂落寞不已。思考至此,新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都纠正过好几次了,你却老是叫我「黑狐」。 当时,那双眸子的琥珀色光芒,意有所指地变得黯淡。因为新把注意力都放在郊狼有些瞧不起人的态度上,所以单方面认定祂跟晴明的关系应该并不好。 再试一次吧。新摒弃成见,再次直直凝视郊狼的脸。那双颜色厚重的琥珀色眼睛,宛如人工制造的宝石闪闪发亮。看到这双美丽眸子的晴明,给了祂一个名字。 「我想起来了。爷爷跟我说过。」 听到耳朵快长茧的晴明传说中,有个故事莫名打动他的心。 「虽然赐予祂名字,晴明却把祂当成朋友,而不是使唤对象的妖怪。」 郊狼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不对,真的没有吗?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祂的双眸中,疑似浮现某种闪亮亮的期待之情。此刻,新第一次衷心期盼,过去被自己认定是爷爷在胡说八道的那些故事,其实都是真的。 他这么开口: 「以眼睛颜色命名的黑狐琥珀!」 ○ ○ ○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在做好踏出帐棚的觉悟的那一刻,清水便决定绝对不能停下黏贴结界胶带的动作。他边卯足全力从僵尸身旁冲过,边发出大声惨叫。在对侧同样忙着贴胶带的山城则是面不改色。 两人成功在众多僵尸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狩野一,路开好了!」 山城喊道。站在帐棚入口的茜朝她重重点头,然后拔腿冲了出来。 「是!」 僵尸不停蠢动的感觉持续从后方传来。 「好可怕啊啊啊啊!后面超级可怕的啊啊啊啊!」 这次,山城没再开口怒骂清水很吵了。以防万一,努力在原地站稳脚步的他——没有开溜,只是这样大声嚷嚷的话,或许算是及格了吧。然而,就算不是这样,她现在也没有余力能够怒斥清水就是了。 茜俐落地冲向前方。 失去簇拥在身边的大军,独自一人杵在原地的那名僵尸,现在近在眼前。 「拜托,一定要顺利。」 比起祈祷,这句力道十足的发言更像是呐喊。同时,茜以结界石重重击向僵尸的腹部。令人睁不开眼的强烈光芒,瞬间将三人的视野染成白色。 守在结界胶带前方的清水,勉强熬过光芒迸裂的转瞬之间。结果—— 原本和茜对峙的僵尸,现在身体化为一滩烂泥。完成任务的结界石也不再发出光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仿佛以此为暗号,其他僵尸纷纷跪倒在地,变回普通的尸体。 「不愧是狩野一出品的结界石……」 虽然嘴上冷静地这么轻喃,但或许多少也吓到了,山城身上冒出了冷汗。 「幸好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清水则是连继续站着的力气都不剩,整个人软绵绵地跪倒在地。 「得救了……」 「课长!赶快进行下一步吧,得找出新宿区的那几个人才行。」 赶回两人身边的茜实在是异常可靠。仿佛想主张「现在连喘口气的闲暇都没有」,她指着大门的另一头——亦即和僵尸的丝线相连的方向——这么表示。 清水怀抱着「不会吧?」的疑问抬头仰望茜。老实说,他已经连一步都不想动,不过,他仍勉强对两脚使力,试着从原地起身。这时—— 「啊~难道已经全都解决了吗?不需要刀子了?」 一个跟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活泼嗓音传来。 似乎是救兵来了。朝大门望去,一行人发现那里站着两名身穿西装的男子。一个看起来有点轻浮,另一个则是就算对上眼也不会露出笑容。刚才开口的,想必是比较轻浮的那人。他将装着刀子的袋子在胸前举高,以相当轻松的语气表示: 「亏我还从我们家的证物保管室,把这个东西搜刮过来呢。」 「两位是……」 听到茜的疑问,看起来比较严谨的另一名男子将手探进西装内侧,掏出上下对折式的手帐,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地表示: 「我们是警察,专门负责处理another相关案件。」 ○ ○ ○ 「琥珀!」 这个瞬间突然到来。仿佛牵引身体的丝线被切断一般,少女们的身体顿时失去力量,原本揪住theo和京一的手也因此松开,两人跟着重心不稳地跌在地上。 「榊先生!theo先生!」 正当新准备冲向不停咳嗽的他们时—— 『晴明。』 琥珀「咻」地一下子飘过来,挡在新的前方。不知道祂下一刻又打算做什么的新提高警戒,却被扑上来的琥珀紧紧抱住。祂露出像是终于跟长年不见的友人重逢的表情开口: 『没错!你总算愿意这么叫我了!用这个只属于你的我的名字!』 「等……放开我啦!」 尽管新这么抗议,但兴奋过头的琥珀根本不理会他。 总之,事件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在入口跟茜还有警察等人会合后,众人一起返回箱根山的山顶。仙田也在那里,或许是来替事件做个了结。 「喂~礼二~」 即使看到theo感慨万千地朝自己挥手,他的表情仍一如往常。不过—— 「我被整得好惨呢……」 「你没事就好。」 看着边抚摸仍残留在脖子上的勒痕边叹气的theo,仙田这句慰劳的发言,嗓音听起来比平常柔和一些。 接着,他依序望向茜等人、京一和新。 「也辛苦千代田区的各位了。虽然里头有个陌生的面孔。」 仙田将视线停留在紧黏着新的琥珀身上,不解地微微歪过头。 「我等一下会好好解释。」 众人交谈的同时,登山步道上又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一名身穿西装、表情看起来相当严肃的中年男子。另一方面,和年龄相符的鱼尾纹,也散发出在某方面经验老道的人特有的嘲讽气质。 看到仙田后,这名中年男子朝周遭环顾问道: 「仙田先生,我这边派遣过来的两名职员,现在在哪里呢?」 「横山先生。」 率先出声回应的人是京一。他似乎和对方认识。 「是榊老弟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原来底下那两位是你的下属吗?因为我们还发现了几名失踪少女,他们现在正在照顾那些女孩——」 在一旁听着这些对话的新,压低音量询问身旁的theo: 「这位是?」 「他是专门负责处理another相关案件的刑警。」 「咦,有这种警察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 但新觉得这应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才对。 「少女?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的对话仍持续着。 「这次的事件,净是一堆我也搞不清楚的事呢。不过,可以确定和another脱不了关系。」 「真受不了。another这种生物,老爱干一些乱七八糟的勾当。」 被唤作横山的男子拨了拨头发,重重叹一口气。 「那么,仙田先生,后续处理工作就交给我们负责,这点没问题吧?」 「求之不得呢。」 仙田点点头。 「在有很多灵异传闻的二战设施里发现失踪的女高中生,这种案件已经超出我们的工作范畴。我们实在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事情。」 「你太谦虚了。不过,请你至少得协助我们汇整案件的前因后果喔。」 「那当然。」 双方对话达成共识后,或许是打算去找那两名下属了,男子又沿着登山步道往下走。目送横山的背影离开的同时,新轻声开口: 「专门处理another相关案件的刑警……是吗?」 「是啊。不过,你不用过度期待他们喔。」 虽然新只是纯粹想感叹「原来还有这样的职业啊」,但京一随即以冷冷的一句话回应他。看着横山背影的他,似乎对对方没有什么好感。 「another这种一般人看不到的存在,有办法逮捕祂们吗?能够让祂们接受法律的制裁吗?」 「啊……」 「因此,负责杜撰能让被害人接受、符合常理的真相,才是所谓专门处理another相关案件的刑警工作。他们绝不会主动去解决问题。这次算是比较罕见的状况。」 双眼变得黯淡无光的京一,以仿佛已经见识过许多被害人的语气这么表示。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仙田啊~这样一来,之前跟宫古有关的那份人情,就一笔勾销了吧?」 出声的人是山城。她似乎一直在窥探对话告一段落的时机。 仙田没有回答她,转而将视线移到茜身上。 「被偷走的头发,有顺利回收回来吗?」 「我之后打算委托警察那边协助回收。真的很感谢各位的诸多关照。」 「不用对这种人鞠躬哈腰也没差啦。」 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比较复杂吧,山城催促谦卑鞠躬的茜离开,清水则是连忙跟上两人的脚步。 继警察之后,茜一行人也离开了箱根山。于是,这里现在只剩下自己人。 「那么……」 仙田带着一副「聒噪的人终于都走了」的表情,刷新现场的情况。 「我想再问一次,在宫古身旁的那个是什么?」 他望向新,开门见山地丢出这个问题。 「祂是……another没错吧?不是人类对吧?」 「祂是郊狼……好像是晴明的朋友……也是这次事件的主谋。晴明似乎以为祂是狐狸……毕竟有几分相似……吧?」 新支支吾吾地回答。 「郊狼?」 theo也站在仙田身旁一起听新的说明。对another了解甚多的他,这次罕见地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模样。看到一行人的反应,琥珀从鼻子轻轻哼笑一声。 『这个嘛~我好像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啰?对人类自我介绍虽然是很愚蠢的行为,但我就入境随俗一下吧。话虽如此,但除了你给我的名字以外,其他名讳我都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就是了……』 琥珀朝新瞄了一眼,补上像在辩解似的最后一句话之后,道出自己的名字。 『韦韦科约特尔(huehuecoyotl),这是人类最早为我取的名字,我的信徒多半都用这个名讳呼唤我。』 「——祂是这么说的。」 老实说,这个名字感觉有点难念呢——新的脑中只浮现这种程度的感想。他诧异地发现其他人全都安静下来,theo惨白着一张脸,像是金鱼似地嘴巴不停开阖,仙田则是一脸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 「……呃~难不成祂是阿兹特克神话里的……神祇?」 『没错。』 「……似乎是这样。因为我没研究过阿兹特克神话,所以不太明白。」 新坦承后,theo发出了呻吟声。 「咦咦咦……」 正想着他的身体灵活度似乎已经恢复正常,theo突然猛地往后方退了好几步。 「这一刻,我真的觉得超级可怕……应该说,我很质疑自己怎么还活着——像这样的感受,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有吗?咦?」 「哎呀~我也觉得很害怕呢~」 「完全看不出来啦!」 看着以若无其事的表情附和的仙田,以及激动吐嘈他的theo,韦韦科约特尔没好气地开口: 『这种反应还真让人遗憾耶~我不会随随便便杀人啦。比起其他家伙,我算是很友善的呢。』 「我可懒得吐嘈『你竟然有脸说这种话』喔。」 虽然现在已经轻声说出口就是了。 「所以,宫古是被那位神祇附身了吗?」 「要是被这种家伙附身,可会被流放去海外呢。」 theo以恶狠狠咬牙的表情这么吓唬新。 不对,既然仙田没有否定,theo这番话或许也不是单纯吓唬人。新闻言,连忙伸手推开韦韦科约特尔。被流放海外可不是开玩笑的。 「咦咦!等等,祢离我远一点啦!」 『你好冷淡耶~晴明。』 看着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的韦韦科约特尔,新想起一件事。 「另外,我的名字是宫古新,别再叫我『晴明』了。」 要是能得救,绝对要这么纠正祂——新之前就这么想。 瞪着祂的脸这么说之后,韦韦科约特尔的脸上绽放出笑容,看起来像是想到什么而笑出来。祂以这样的表情呵呵笑了几声。 『嗯,我知道了,新。』 「祢意外坦率耶。」 『因为我发现你还是原来的你呢。』 「呃?」 虽然完全不明白韦韦科约特尔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你~啊~!」 但theo威震八方的嗓音打断他的思考。 「你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跟祂对话啊!祂是神耶!是最喜欢战争的灾祸之神!应该说,我们刚刚被整得很惨对吧?差点死掉了对吧?别跟祂言归于好啦!别告诉彼此自己的名字啦!」 经theo这么一说,新才有种被点醒的感觉。 「……说得也是。」 「我开始头痛了。」 能这样罕见地大发雷霆,也是因为平安生还的缘故吧。 听着theo愤怒的嗓音,新在视野中寻找京一的身影。这种时候,原本应该会头一个提醒新行动不够谨慎的他,现在罕见地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望向远方。 新有些在意这样的京一,但气还没消的theo一番话,将新一拉回了现实 「看来,有必要帮你安排学习如何跟another相处的研习!」 「呜……」 ○ ○ ○ 「榊?」 顺着新的视线望去,发现京一的样子不太对劲之后,仙田开口呼唤他。从地底回来后,京一一直是看起来有几分呆滞的状态。原本以为他可能是过度疲劳,但是,实际上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仙田先生,那家伙好像会有我姐的线索。」 刚才一直望向其他地方的京一,现在将视线移向还在和韦韦科约特尔斗嘴的新身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后,仙田无声地露出苦笑。 新老是让人吓出一身冷汗的行为,除了theo指出的「相关知识不足」以外,他本人与生俱来的特质,恐怕影响更大。若非如此,在地底一度被僵尸包围后,不可能还有办法用这样的态度跟罪魁祸首斗嘴。 这么想的话,another们会频频将他误认为安倍晴明,或许也并非完全认错人。 「……什么意思?」 发现自己的思绪偏离正题后,仙田将视线拉回京一身上。 「刚才,有几名失踪少女也一起被救了出来。」 「嗯,你刚才有提到。」 「根据宫古的翻译,那些少女似乎是韦韦科约特尔跟祂认识的恶魔交易得来的。」 京一直直凝视着新——不对,应该是韦韦科约特尔——道出这句话。 「——对方是专门掳走女孩子的恶魔。」 「!」 仙田察觉到京一想表达什么了。 虽然没有将这样的反应表现在脸上,但京一或许也从仙田散发的气息察觉到了吧,于是又接着往下说: 「这么说对宫古不太好意思,不过,我打算继续让他跟韦韦科约特尔融洽地相处下去,我再趁机从中套出情报。这是我花费十年以上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 京一并非在寻求仙田的意见。对他来说,这算是某种程度的表态吧。看着京一不容辩驳的侧脸,仙田悄悄地叹一口气。 四 恶魔与失落感 韦韦科约特尔。 在阿兹特克神话里,祂是掌管音乐、舞蹈和歌唱之神;但另一方面,也是会为了排遣无聊时光而欺骗其他神祇或人类,甚至以引发争端为乐的捣蛋神。 「祂的名字是『年老郊狼』的意思。」 听着theo的说明,新只能以「噢……」回应。 这里是新宿御苑。 发生户山公园那起事件时,怒气冲冲地说要替新安排学习如何跟another相处的研习,似乎不是theo一时的气话而已。打从值勤时间开始,他就一直呈现这样的状态。 「在阿兹特克的世界里,郊狼象征男性的年轻和智能;不过换作是年老的郊狼,虽然拥有智能,却都运用在坏的地方。因此,祂被视为兼具善与恶两种特质的神祇信奉。要说性格很友善,确实也是如此,毕竟祂也曾传授人类各种技术和智能。然而,祂这样的行为,有时会为其他神祇带来困扰。」 他没有说明今天的工作内容,只是独自埋首工作,然后继续往下说。 「也就是说,只是兜个圈子在整人而已。祂不会出于纯粹的善意行动,背地里一定有什么理由。总之,一如我们遭遇过的体验,祂是个让人超~~~~~级头痛的家伙。」 「就是说啊。」 尽管新全面同意,但theo却以一张死鱼眼的表情转过头来。 「你根本没听懂吧?」 「……我、我有听懂啊。」 「……可别被祂的外貌给骗了喔。」 「啊?」 「人类是视觉动物,而我认为这一点也能套用在another身上。光是看到祂们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外型,便足以让人卸下某种程度的戒心。」 theo举起食指,以「打个比方」接着说明。 「如果那家伙的外貌,是不存在于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的惊悚模样,你应该会害怕、会更提高警觉吧?」 「是没错啦……」 虽然无法想像,但新还是点了点头。 「祂那样的人形外表,是为了让我们掉以轻心的一种拟态——你最好这么想。动植物也会基于繁殖或猎食的目的这么做。跟拟态者(mimic)是一样的。更何况,你又听得懂祂说的话……」 「……」 「要是一个没处理好,这样的能力会变成双面刃。保持『只是突然从天而降的牡丹饼』想法,才是最理想的。」 theo轻声道出的这句话,感觉似曾相识。 沉思半晌后,新想起来了。没错,那应该是京一之前说过的话。 「那是什么意——」 正打算反问时,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 「啊。」 他确认来电者的显示名称,是仙田。接起电话后,仙田表示之前委托某位行政书士对新的家系进行调查,对方刚才将结果送过来了,因此要新返回区公所一趟。 告诉仙田自己马上回去后,新挂断。 原本在写什么的theo抬起视线问道:「什么事?」 「仙田先生说……行政书士的蒲田小姐刚刚把对我的家系进行调查的结果送过来了,所以,他要我们处理完这里的工作后马上回去。」 「已经处理完了。」 「那是什么?」 从旁协助到现在,新仍不明白theo一直在忙什么。 「前天,好像有几个another在这边开酒宴。我要对祂们留下来的痕迹采样,再把数据登录到系统里。就像是登录人类的dna样本那样子。」 「为了什么?」 「发生事件时,就算只有微量痕迹残留下来,只要能采集到样本,再跟系统里的数据对比,便能有助于锁定another。」 这么说的同时,theo将整理好的样本放进金属手提箱里。 「噢~我原本还以为超自然现象跟科学是完全相反的两回事呢。」 「思维上大概是完全相反的,但在道具方面,契合度倒是挺高的呢。好啦,回去吧。」 在theo的催促下,两人一起离开新宿御苑。虽然新没有忘记刚才的对话内容,但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再次提起。 「咦!晴明本家的家系……是存在的吗!」 新吃惊地大喊出声,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两人——仙田和行政书士蒲田。后者戴着眼镜,蓄着一头披肩的长发,散发出相当优雅的气质。不过,不愧是接受仙田委托的人物,蒲田感觉同样是不好对付的人物。 根据蒲田的说法,一开始是安倍本家要求宫古家的祖先改姓「宫古」,但老实说,新连安倍本家是否真正存在都半信半疑。 「当然。」 仙田从旁答腔。 「他们是唯一承袭了安倍晴明的血脉,以及他开创的所有技术的一族,意即本家——another业界是这么流传的。」 「那个本家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会要求我的祖先改姓『宫古』?」 「很简单呀。要是其他承袭安倍晴明血脉的家系,擅自自称是『安倍晴明的子孙』,他们会很伤脑筋呢。」 蒲田以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的语气说明。 「……嗯?」 就算听到她的说明,新也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伤脑筋,因此不解地歪过头。 「噢,原来如此。」 theo似乎明白了。 「的确,要是自称晴明子孙的人在日本各地冒出……」 「因为是唯一的后代,社会对一族的信赖也会提升,因此让他们持续保有崇高的地位。」 仙田接着说明。 「感觉就是本家会有的想法呢。」 「也就是说,本家是为了维护自身的正统性,才会要求新的祖先改姓宫古,隐藏他们一家真正的血系……?」 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于成长背景跟another完全无缘的新来说,这个真相实在有些缺乏真实感。但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好像并不罕见。蒲田点点头表示: 「所以,就算向上追溯宫古家的源头,我想,可能也只会找到本家精心准备好的『和晴明没有血缘关系的台面上的家系图』。实际上,相关的幌子也很多……」 「所以到头来,还是没办法证明我家的家系和晴明的血脉相连吗?」 「只有外行人才会在这个阶段就放弃呢。我是专家,所以有确实追溯出源头。」 蒲田平静地露出微笑。坐在她身旁的仙田,眼神则是变得有些缥缈,或说是没好气的样子。从这样的气氛看来,或许有什么只有他知道的交涉内容吧。 「我设法和本家的文档管理人培养感情,然后得到了去参观他的工作场所的机会。那时,我想找的数据『碰巧搁在桌上』,所以我就确认了里头的内容。」 蒲田的做法,似乎也并非口头上叙述的那么单纯。或许她也跟对方做过什么交易谈判吧。 「那么,报告书在这里。从本家的数据看来,我判断存放在宫古先生老家的族谱拥有高可信度。」 将文件夹递给身子微微往后退的新后,蒲田便直接起身。 「太精彩了。幸好有委托你。」 「这次的工作很有趣呢。有需要的话再找我吧,再见。」 和仙田道别后,她俐落地离开。 目送蒲田的背影离去后,新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朝搁在桌上的文件夹瞄了一眼,仿佛那是某种骇人的东西。 「请问,之前那些another说过的话……」 真的是事实吗——无法道出这几个字的他,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 像这样,即使被迫面对摆在眼前的证据,却还是觉得「一切应该都跟自己无关」的想法,或许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吧。 「事实就是事实。」 仙田率先回以肯定的答案。 「会以『晴明』呼唤你,或许就是因为你宛如自己的祖先,亦即晴明再世吧。以奇幻风格来说,大概就像是轮回转生那样?」 「这……是……转世……的意思吗?」 主动说出口的下一刻,新有种万分羞耻的感觉。如果还是个孩子就算了,到了这把年纪,听到别人说自己是某位伟人转世,实在无法坦率感到开心。对方是赫赫有名的阴阳师,更让他觉得颈子浮现一股搔痒感。 「我个人不相信就是了。」 「毕竟轮回转生这种事,无法以生物学的几率论来证明啊~」 theo似乎也同意仙田的意见。 他将手伸向摆在桌上的速食餐点,接着往下说: 「关于这点,你是晴明再世同时又继承了他的血脉的可能性,尽管微乎其微,但并不是零,对吧?我比较喜欢这样的解释。」 「我也比较喜欢这个。」 听到一如theo的现实主义想法,新感觉松一口气。 「话说回来,京一今天休假吗?」 将喝完的饮料纸杯放在桌上后,theo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似地环顾四周。 「嗯,特休假。」 仙田平淡地——或说是一如往常地这么回答。 「啊,如果户山公园的报告书还没完成,记得在今天把它写完喔。」 抛下这句话后,仙田也离开了办公室,独留theo和新两人。 「他是不是感冒啦?」 「这个嘛……」 不过,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嘛——在这样的结论后,这天就结束了。 隔天,新接到了京一的联系。 『抱歉,你接下来的时间有空吗?』 他会在假日联系,是很罕见的事情。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怎么了吗?」 毕竟昨晚发生了那种事。这么询问后,京一含糊地回应: 『我有事想跟你说……因为这件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谈,你能出门一趟吗?』 看来事情不太单纯。觉得这样的京一很罕见的新,虽然有些不解,但仍答应了他的请求。 「是可以啦……」 京一表示他人在附近的咖啡店。告诉他自己会马上出门后,新便切断通话。 这时—— 『你要出门啊?』 祂是何时出现的呢?韦韦科约特尔现身在新的房间里。面对突然现身的祂——或说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出现的事实,新吃惊地往后退。 「祢……为什么!是说,祢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 祂原本穿着跟南美风的宽大斗蓬有些相似的贯头衣,今天却是一身白色t恤加上紧身牛仔裤的打扮,同时将一头长发扎起来,看起来更像人类了。这也是theo所说的「拟态者」行为吗? 韦韦科约特尔歪过头,看似没有其他居心地反问: 『咦,这样穿很奇怪吗?我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时下的人类。』 「你还能打扮成这样啊?」 「让自己看起来像」的说法,让新有点在意。 看到他蹙眉的反应,韦韦科约特尔满面笑容地回应: 『要是你希望,我还能变身成雄性人类偏好的外貌喔。这么做比较好吗?』 感觉这不全然是玩笑话。祂弯成弧形的唇瓣看起来莫名妖艳。想到这种魅力是人类怎么也无法表现出来的特色后,多少让新冷静了一点。 「不,这真的很无所谓。」 以平淡的语气敷衍后,他披上外套。 「……祢可别跟过来喔。」 想起韦韦科约特尔有可能听到自己跟京一的对话,新补上这么一句,结果祂不满地嘟起嘴。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跟过去啊。对吧~小喵咪?』 「小雪,这家伙就拜托祢啰。」 新这么拜托看起来一脸厌烦的白猫。到头来,他还是不明白韦韦科约特尔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毕竟祂是个随心情行事的another,除了打发时间以外,或许没有别的理由吧。 新如此心想,离开房间在玄关准备穿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 「哎呀~新,你要出门啊?」 新抬起头来。 玄关外头的少女,露出一脸「我来得不是时候呢」的表情望着他。将一头长发扎在脑后的她,或许因为是一袭连帽上衣加上宽松七分裤这种方便活动的打扮,给人一种男孩子气,或说是活泼好动的感觉。 「泉美。」 她是附近高级传统日式餐厅「松野屋」的老板独生女。 因为两家的母亲感情很好,从小时候开始,新跟泉美就维持着如同兄妹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儿时玩伴。但实际上,在进入社会工作以后,新不再有时间像以前那样和她玩在一起了。 「你拿传阅板来吗?那个是什么?」 「我把我们家多的樱桃拿过来分送。你喜欢樱桃吧?」 「嗯。」 「我听伯母说你在家,本来以为可以久违地跟你一起打电动呢。你开始工作后,我们的生活时间就完全配合不上了~虽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至今,泉美也一直维持「新的妹妹」的感觉。 看到她倍感遗憾的反应,新将手搁在泉美的头上说: 「对不起喔。下次吧。」 「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啦。」 看不出来泉美是在害羞,还是真的不喜欢新这样的行为。 「哈哈!」 轻笑了几声后,新和泉美道别。叹着气说「路上小心」送自己出门的她,说不定还更像个成熟的大人吧。 抵达约定的那家咖啡厅后,新发现京一已经坐在里头了。 「宫古,在这里。」 看到朝自己招手的京一,新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一名女性店员随即过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啊,我要一杯冰咖啡。」 「不,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是我找你出来。」 「那么,你想跟我说的事情是?」 「等饮料送来之后再说吧。」 说完,京一便沉默下来。 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新怀着观察的想法注视京一的脸。他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新的眼神,只是一味望向窗外。 「久等了,这是您的冰咖啡。」 「谢谢。」 送上冰咖啡的女服务生离开后,京一仍迟迟没有开口。因为不好主动催促,新只能边以吸管搅拌玻璃杯中的冰块,边静静等待。在外头走动而发热的身体,因店里的冷气降温到舒适的状态时——京一终于出声了。 京一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宫古。」 「是?」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这是只有你做得到的事。」 京一挺直背脊,以莫名正经八百的表情这么开口。 「呃……是什么事呢?」 「你先看看这个。」 新对京一递出来的这个文件夹有印象。 「你记得这个吗?」 封面上写着「都内女性失踪悬案」。 「……我记得。」 新点点头。这原本就是仙田拜托他转交给京一的数据。 「你看一下贴着红色便利贴的那页。」 「红色便利贴……」 新翻开京一所说的页面,发现上头贴了一张制服少女的照片。 「这个女孩子是户山公园的……」 不可能认错,她正是被用来当成祭坛的三名少女的其中一人。 京一以压抑的嗓音,继续对翻阅数据的新说明。 「我持续在追踪一起失踪人口案。我认为,这个文件夹里头的少女,同样是那个案子的被害人。」 「失踪……」 「接下来,你看看贴着蓝色便利贴的页面。」 新再次照着京一的指示翻开页面。 「榊先生,这个人是……」 新吃了一惊,看了看坐在眼前的京一,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少女。 她的年龄似乎跟户山公园里那几名少女相同。然而,比起这一点—— 「她是我的姐姐。」 京一以沉重的嗓音这么表示。尽管两人外表相似的程度,需要他人提醒才会明白,但这反而更让人强烈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照片旁写着「榊诗织」这个名字。 「我姐是十七年前失踪的。我们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咦……」 「没有其他亲戚的我和姐姐,从小在育幼院里头长大。因为姐姐的年龄稍长,所以经常帮忙照顾比较年幼的孩子,感觉就像是『大家的姐姐』这样的存在。」 像是在回想遥远的往昔,京一将视线移向远方。 「当时只是高中生的姐姐,明明也还是个孩子,但我觉得她真的做得很好了。」 「……」 「不过当时年纪还小的我无法理解这一点,所以……只觉得自己的姐姐被别人抢走了,为此相当不开心。因为这样的理由,我时常做出让姐姐困扰的行为。」 「……总觉得无法想像呢。」 想不出能说什么体贴发言的新轻声说道。 或许是把这句话当作是在应声,京一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姐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掳走的。某天,姐姐到公园来接独自在里头闹别扭的我……应该说,当时的我一心期待着她来接我。」 说到这里,京一双手握拳,狠狠咬牙。 「我让姐姐牵着自己,正打算回去的时候……就在那个瞬间,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色沙幕,将姐姐整个人包在里头。在沙幕后方,我看见一个男人抱起姐姐。尽管我急急忙忙伸出手……」 京一摇了摇头,松开原本紧紧握拳的手,以极为悲痛的眼神确认掌心里没有半点东西的事实后,他迅速甩开手。 「在那之后,我一直没有忘记掳走姐姐的犯人,也一直在寻找祂。」 「你说在找祂……但要怎么……」 「我也有去报警。那时候,我受到横山先生很多照顾。」 「噢,是之前在户山公园的箱根山遇到的……」 「姐姐的失踪案件就是他负责处理的。他很同情我的处境,也十分为我设想,但最后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对于another案件,警察根本帮不上忙。」 ——你不用过度期待他们喔。 在箱根山的时候,京一会这么对他说,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吧。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因为需要钱,我跑去当男公关,结果被仙田先生找来这里工作。那时我想,夜间地区交流课的工作,或许能让我找到掳走姐姐的another线索,而我这样的直觉也命中了。」 「……什么意思?」 「我认为……之前在户山公园掳走那几名女高中生的犯人,跟绑架我姐姐的犯人是同一个。那时,在箱根山的地底设施里,韦韦科约特尔也说过这样的话吧?」 「这么说来……」 印象中,祂确实说过这种话。 认识一个老爱掳走女孩子的恶质恶魔——虽然祂这么说,但因为祂当下的口气,听起来似乎认识很多another,所以新并没有太在意这句话。 「我想直接跟那家伙确认那个恶魔的事。」 「……」 「这就是我想拜托你的事。还有,这件事绝对不要告诉theo。希望你能居中协调,让我跟韦韦科约特尔谈话。」 意思是…… 「你想跟祂谈判吗?」 「不,我绝不会这么做,只是想问祂一些事情而已。拜托你。」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让theo知道? 新没能将这个从喉头涌现的疑问说出口。看到京一恳切的表情,他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新没能马上答应京一,只说日后再回复他。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 「我回来了~」 带着比出门时更忧郁几分的心情打开玄关大门后,泉美从客厅探出头来。或许在跟工作中的母亲闲聊吧,她手上已经没有传阅板和樱桃,现在揣着一本书。 「啊,欢迎回来。你比我想像的更早回家呢。」 「哎呀,欢迎回来。」 母亲纪子跟着出声回应。这么说不是在偏袒自家人,不过她确实是一名当红的悬疑小说作家。平常母亲总是对着电脑忙碌地工作,但现在似乎刚好是她的休息时间。 「你现在有时间的话,要一起打电动吗?」 新主动询问。老实说,他现在很想做点能够转换心情的事。 不过,这次换泉美摇了摇头。 「不,我差不多要告辞,回店里帮忙了。」 看来,他们俩今天的时间真的完全兜不上。 「宫古老师,谢谢你送的新书。」 「我才应该道谢呢,谢谢你分送的樱桃。有空再来玩哟。」 打过招呼后,泉美准备返家。新目送她走到玄关。 「你今年不是要参加大考了,没办法暂时不去店里帮忙吗?」 「爸妈有把我的工作量减轻一些,但晚上照样得过去帮忙。」 「身为高级传统日式餐厅的第二代,真是辛苦呢。」 再次体会到泉美能干又可靠的事实,新不禁轻轻叹一口气。 「很辛苦喔,高级传统日式餐厅的第二代。」 泉美轻笑着回应。 「不过祭典那天,我绝对要让爸妈给我休假。新,到时要不要一起去逛?」 她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似地开口。 「祭典?」 「哎呀,就是下个月的神乐坂祭典啊!」 新一瞬间没能明白泉美在说什么,不过……经她这样一提,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那是个以毗沙门天善国寺为中心的夏日庆典,包括酸浆花市在内的许多路边摊,都会在这天出来摆摊做生意。 「那天是工作日吧?我要上班呢……」 「你不是晚上七点才开始上班吗?只要逛到你去上班的时间为止就好了。」 听到泉美的恳求,要是一再拒绝她,总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那倒无妨。」 「太好了!有上班族当提款机!」 「你喔……」 「假的假的,我开玩笑的啦。」 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实在令人存疑。不过—— 「好期待喔。我已经好久没跟你一起去逛祭典了呢。」 泉美露出相当灿烂的笑容。这想必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嗯。回家路上自己小心喔。」 新在玄关外头目送泉美离去,等到她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后,才返回屋内。想到韦韦科约特尔或许还待在自己的房间,他的脚步就变得异常沉重。 该直接向祂说明京一的请求?或是暂时静观其变呢?迟迟无法做出决定的他打开房门,却发现里头不见韦韦科约特尔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懒洋洋趴在坐垫上、一脸不悦的白猫。 「小雪,琥珀呢?」 『不知道~!』 小雪看起来完全不想说话。不知道祂是被琥珀整得很惨,又或是发生了其他事情。看着小雪像是闹脾气似地别过脸去,新放弃继续追问,躺倒在床上。 「关键的时候,那家伙偏偏不在……」 新这么轻喃。不过,要说他没有因此松一口气,那也是骗人的。 「想问祂几件事……是吗……」 再怎么反复思考,新都无法明白京一真正的意图,以及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榊先生感觉是认真的。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是亲姐姐在眼前被掳走……」 他重复着自问自答的行为。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从脑海中窜过——是个美丽的女性脸庞。自称潘朵拉的那名another,当初是怎么说的呢? ——那个人类好像也怀抱着强烈的失落感。 「啊!」 新吃惊地弹起身。 「潘朵拉那时候指的……原来就是这件事吗……」 京一也说他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 「……」 那也难怪他会这么拚命。毕竟他亲眼目睹唯一的家人自眼前消失。 新不是同情京一,只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明白背后的理由之后,他陷入坐立不安的焦虑。他走向窗边拉开窗帘,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 「明天要去医院吗……」 新茫然望着外头的夜色,这么喃喃自语。 ○ ○ ○ 某个存在流畅地划破黑暗。 首先探出来的是纤长美丽的手指,接着是手腕,然后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乍看之下,祂跟随处可见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宽松的白色t恤和一袭贴身牛仔裤,与祂纤细的身材十分相称。扎在后脑杓的一束黑色长发,在半空中悠然飘逸,透出比影子更加深沉的黑。然而—— 祂并不是人类,而是更加可畏且美丽的存在——引人注目的那双琥珀色眸子这么诉说着。 『哎呀呀,总算是甩掉了。有够缠人……』 从黑影中现身后,祂有些厌烦地这么说。 祂轻轻挥手,拨开环绕在身边的黑暗,转头张望四周。在祂视线所及之处—— 『有了有了。』 ——出现了另一名男子。不对,是跟祂相同种类的生物。 被黑暗包围的男子,相较之下肤色异常苍白,宛如没有生命的人偶,毫无生气地静静伫立在那里。不对,用「存在于那里」的说法或许比较正确。 即使察觉到来客,祂的表情也完全没出现变化,只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 『……有什么事?』 『我是为了之前那三个女孩子的事来向祢道谢。可是啊,想过来这里,还是一如往常地麻烦耶。不能想办法管管祢那头看门狗吗?』 不同于黑暗中的男子,有着琥珀色双眸的野兽嘟起嘴,将自身感情表露无遗。 『……若是为了之前那三个来向我道谢,那倒不用了。』 思考一段时间后,男子这么回答。 『因为,那三个的其中一个是不适用的废弃品,另外两个则是已经用过的。』 从这样的回应听来,男子似乎只把野兽说的话听进了一半而已。 『这种说法还真过分耶。祢常说的……就是这个女孩吗?』 但野兽并不在意。祂配合男子的话题开口询问。 往下方瞄了一眼的祂,视线落在一个冰冷坚硬的床台上,上头躺着一名看似女性的存在。外观大致上——跟男子和野兽比起来的话——是人类。 『嗯。』 男子静静盯着那具未完成体,点了点头。 『之前的两个女孩是哪里适用?』 『声音和右脚。现在只差一点了。』 『这样啊。』 野兽点头,同时回以一个微笑。 倘若—— 倘若是对祂这样的存在一无所知的人,或许会深信这是祂发自内心的亲切表现,会被祂那双满溢着慈爱之情的眸子给深深打动。 『是说,我找到了跟祢所说的条件相符的女孩子呢,所以来通知祢一声。』 听到野兽的发言,男子依旧连眉毛也不挑一下,只是短短地问道: 『此话属实?』 不过,对野兽来说,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 『在我看来,她应该适用于躺在那里的女性。适用的部分……大概是左手吧。就当作之前那三个女孩子的回礼吧。』 野兽微微眯起双眼,露出温和的表情。 不过,弯成邪佞弧度的两片唇瓣,不正透露了野兽的本性吗? 然而,无人责备这隐密的恶意。 黑暗中的男子以淡漠至极的眼神望向床台。躺在那里的女子——几近完成品的女子,尚未苏醒…… ○ ○ ○ 「不好意思,我昨天回家后,就没看到琥珀那家伙了。」 隔天中午,在新宿综合医院走廊上前进的新这么开口。 「这样啊。」 走在他身旁的京一,样子看起来比昨天冷静一些,然而—— 「请问……你真的只打算问祂一些事情而已吗?」 「没错。怎么,你不放心吗?」 「呃……嗯。」 「这跟你经常在做的事情没两样吧?」 「是这样没错啦……」 这样的发言,感觉不是京一会说出口的话。 烦恼该继续跟他聊什么话题的时候,两人抵达了病房外头。 「咦?」 看到站在那里的人物,新不禁圆瞪双眼。 「你好~榊先生,还有旁边那位小老弟,好久不见啰。」 新在户山公园见过这个人,印象中应该是横山的下属。 身为刑警,他一头中分的发型显得过长了一点。笑容满面的模样看起来虽然很亲切,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则给人轻佻的印象。 「你已经到了啊。」 虽然语气带点惊讶,但京一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也会来。应该说,他们俩或许已事先约好了。 「这位是……刑警吧?你们交情很好吗?」 「在那次的事件之后,我委托过他一些事情。」 听到京一这么说,刑警有些夸张地叹一口气。 「一般来说,有人会拜托刑警这种事情吗?应该没有吧?」 从自称「千草」的这名刑警的说法听来,京一委托他的,或许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 「那么,你没帮我处理吗?」 「怎么会呢?」 以一副「哪可能有这种事」的语气回应后,千草朝京一伸手催促。 「在这之前,你应该有东西要先给我吧,嗯?」 「噢,我大致上都安排好了。」 对千草点点头之后,京一将折得小小的一张纸递给他。 「万岁~!好久没参加非警界人士的联谊啦~!」 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做为交换,京一从千草手中接过一个纸袋。拿出里头的文件夹后,他轻喃一句: 「虽然对方是自卫官就是了。」 嗯,有些事或许不知道比较幸福吧。 京一以眼角余光瞄向兴奋不已的千草,然后翻开手中的文件夹。 「……果然是这样。」 「嗯~一如你的推断呢。」 千草停止欢呼,点了点头说道。 「推断?」 「你看一下被害人身上的附着物数据。」 「呃……」 腐叶土、玻璃、天然橡胶——上头记载的内容十分详细,但到这里为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不过,看到最后一种物质时,新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黑色细沙。 「这是三名被害人身上共通的附着物。」 「咦?」 新望向迅速从旁插话的千草,后者又继续往下说: 「头发、衣物、指甲的缝隙里,都残留着非常微量的黑色细沙。而且,我们还查不出这是什么东西。每次用电脑分析后,都只会出现错误消息,分析人员都快崩溃了。」 「黑色细沙……难道是……」 京一以低沉的嗓音同意新的猜测。 「我认为就是把我姐姐掳走的那家伙。」 语毕,他转头望向千草。 「你跟里头那个女孩子说过话了吗?」 「嗯,算是吧。虽然她现在有点神智不清。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啦。」 「你问了她什么?」 京一继续追问耸了耸肩的千草。 「就是制式的那些问题,名字、住家地址、生日跟家族成员。然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千草轻抚着挂在病房大门旁边的名牌——上头写着「柴裕子」这个名字——然后顿了顿。 他将视线移向京一和新所在的方向,压低音量再次开口: 「她说她是昭和四十年出生的。」 「……」 一瞬间,新没能理解千草在说什么。 昭和四十年(西元一九六五年)。倘若对方的说词属实,那她现在应该五十多岁了。然而,之前在地底设施发现的那些女孩子,不管怎么看都是高中生左右的年纪。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高中生,而且她本人也认为自己是高中生。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要建议她去看身心科,但因为这起案子跟another有关,所以,这种情况或许也是有可能发生吧。」 「呃,所以……」 新试着思考原因,但他想得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她在还是高中生时遭到绑架,一直维持着没有增长年岁的状态,直到现在?」 面对新不太有自信的推测,千草的回应也很模棱两可。 「大概吧。我也问过她被绑架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对于事件发生至今经过的时间浑然不觉。等等回去局里之后,我会再确认以前的纪录。」 「是神隐事件的模式。」 单方面这么做出结论后,京一结束了对话。 「——我进去啰。」 「啊,我也一起。」 新跟上京一的脚步踏入病房。 柴抬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现在的她,跟之前出现在户山公园里的感觉截然不同,双眸恢复了生气,脸色也变得比较红润,乍看之下似乎不用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不过,她的表情看起来带着几分忧郁。 「不好意思,不同面孔三番两次地来打扰你。」 听到京一的声音,她茫然将视线移过来。 「我们是刚才那位刑警的熟人,能询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题……」 「是的。我想请教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嗯。可是,我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像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柴吞吞吐吐地这么回答。 「不要紧,你不用想得太严重。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有哪里会痛吗?」 「没有……」 不愧是前男公关。京一体贴的几句发言,似乎让柴放松了一些。 「那就好。」 说着,京一露出有别于平常的亲切笑容询问: 「能告诉我你念哪一所高中吗?」 「我是白驹女子学院的高二学生。」 「啊,我一个儿时玩伴的女性友人也念那间学校呢。」 终于找到能加入的话题后,新从旁这么插话。 「听说那间学校的合唱团实力非常坚强,一直是全国歌唱大赛的固定班底。」 「没错。我也是合唱团的一员哟。当初,我就是因为很向往白驹的合唱团,才会去报考这间学校。」 「哦~」 「团员们原本都开心地认为我们今年也能进军全国大赛,可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或许是回忆起了什么,柴的表情黯淡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不清楚。那天放学后,在社团活动也告一段落时……我正要从学校离开,眼前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之后,我就感觉自己一直身处黑暗之中。被送来医院后,我的视野才明亮起来……」 照她的说法,似乎真的是最近发生的事。 「……一直身处黑暗之中?没有半点光亮吗?」 听到新这么问,柴轻轻摇头。 「没有。不过,好像……」 柴望向自己的双手,像是想起什么。 「不可思议的是,印象中,我能看见自己的掌心。我就只记得这些……」 就算只是这样,比起什么都想不起来,如今情况可说是往前迈进了一大步。虽然不至于兴奋地探出上半身,但京一的表情仍变得开朗一些。 「你做得很好。还想得起其他事情吗?」 或许是回想起来的这件事成了一个契机,柴突然瞪大双眼。 「……对了,我的喉咙曾经有种冰凉的感觉。」 「喉咙?」 「但你现在不会喉咙痛对吧?」 「嗯……可是,想起来之后,我突然觉得好可怕。」 柴坐立不安地频频伸手触碰自己的喉咙。 「就好像刀子粘贴来的那种冰冷触感……」 「但你说话的嗓音很正常啊。虽然有点低沉沙哑。」 新原本是为了让柴放心才这样安慰她,没想到却带来反效果。 「咦?低沉沙哑?我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看着柴更显不安的表情,京一露出沉思的神情。 片刻后,他似乎发现什么。 「……你能不能试着发出高音?那个……就像你在合唱团唱歌时那样。」 「等等,你等我一下。」 柴或许也察觉到了吧,她在病床上挺直背脊,然后深吸一口气—— 「!」 再吐出来。 但是,没有半点声音。看到她像是在演默剧般无声动着嘴巴的模样,新和京一吃惊地站起身,柴也愣愣地按住自己的喉头。 「……咦?不会吧,为什么?我唱不出来耶。怎么会……?」 这个瞬间,新和京一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了。 「意思是,她失去了身体某个部分的机能?」 「……有这个可能性。」 走出病房后,两人再次和千草会合。 「她的情况是可以出声说话,但像是失去某个音域的声音。」 「原来如此。」 听了京一的说明,千草从房门缝隙悄悄窥探病房里头。坐在病床上的柴,以双手掩面静静地哭泣。想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就算因为精神错乱而大吼大叫恐怕也不奇怪,但柴还是努力忍下来。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她或许已经深陷绝望之中。 「所以是歌声被偷走了吗……」 听到千草的轻喃,京一压低嗓音表示: 「其实,我昨天曾去樱千女高那个女孩子住院的医院。虽然没能见到本人,但我跟她的母亲聊了一下,她说那个女孩现在右脚不能动。当下,我原本以为只是单纯受伤……」 「另一个女孩子呢?」 千草回答了新的提问: 「我记得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状况,而且已经出院了……来整理一下吧。」 说着,千草归纳出几个要点。 「身为被害人的女性,年龄大概都落在十五到十九岁之间,目标年龄层很明确,从这里可以感觉到犯人的意图。然后,三名少女之中,有两人身体的特定部位出现异常。」 「或许要朝祂有特殊意图的方向来思考。」 「对了,那孩子的年龄是?」 「也落在相同的年龄层。不过,她的出生地……也就是失踪地点,似乎是在北海道。」 「呜哇……」 新不禁发出哀号。 这样的话,案件的前提又会改变了。 「这样看来,与其说是都内女性失踪悬案,更应该说是全日本的……」 「说不定还是全世界的规模。毕竟对another来说,国境这种东西并不存在。」 京一苦恼地开口。在潘朵拉事件后,原本以为已经充分理解这样的事实,但被迫再次面对相同性质的问题时,恐怕还是只能干瞪眼。 「那个文件夹里的文件,是横山先生泄漏给你们课长的数据对吧?」 或许已经习惯面对another完全脱离常轨的案子,千草随即换了个心情这么问。 「要我帮你调查其他顺利生还的被害人,身体有没有出现部分机能障碍吗?」 「可以吗?」 「如果你不介意我只能趁工作闲暇时调查的话。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要是发生什么事会再通知你。」 丢下这句可靠的话准备离去时,千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头。 「啊,这次麻烦找自卫官以外的联谊对象喔。」 原本还以为他想说什么,看来,千草有听到京一刚才那句轻喃。 「真是个不好对付的男人。」 京一带着苦笑目送千草的背影离开,新则是直直盯着他的脸。 「……嗯?」 「不,我只是好像有点松一口气……这么说或许有点不恰当,不过,你不觉得你姐姐生还的可能性变高了吗?」 「……什么?」 面对以「完全没想过这种事」的表情凝视着自己的京一,新继续往下说: 「榊先生,昨天你跟我说『我一直没有忘记掳走姐姐的犯人,也一直在寻找祂』,而不是『我一直在寻找姐姐的下落』。」 京一瞬间噤声。他是毫无自觉,又或者并非如此呢? 「可是,就连昭和四十年出生的女孩子,都像这样平安归来了。」 「……」 「所以,你不觉得你姐姐也可能还活着吗?」 听到新这么说,京一无言地反刍这番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看起来终于明白了。 「……这样吗?你说得没错呢。」 这个瞬间,浮现在京一脸上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像是已经要哭出来,却因为不懂得该如何哭泣而感到困扰——他以这种暧昧不明的表情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捏住两眼之间的部分,然后轻声表示: 「谢谢你,宫古。」 看到京一这样的反应,新瞬间涌现满满的干劲。 「下次再遇到琥珀,我会试着安排让你们对话的机会。一定会。」 「……嗯,拜托你了。」 最后,事情就这样定案了。 话虽如此,要是关键人物的韦韦科约特尔不在,就没办法对话。这可说是最令人伤脑筋的一点。之后又过了几天,但不知为何,那个捉摸不定的another就是没有现身在新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吗?又或者是自己急着找祂一事被祂识破了? 想到京一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回复,新就觉得坐立不安,专注力也因此下降。 「新。」 被theo唤住的时候,他吃惊得全身僵硬。 「你最近出错的次数有点多喔,像是标签贴错,或是书面文档的内容写错。」 「对……对不起。」 看他没有辩解,而是劈头就道歉的行为,theo似乎有点起疑。 「我总觉得~你最近怪怪的喔。京一也变得很神经质。」 在那之后,京一便持续追查被害人的名单,也时常跟千草一起前往被害人的住处打听消息,以按部就班的方式在收集情报。他本人表示「过去十年,我在这方面几乎毫无进展。相较起来,这个月算是有很大的进步了」,感觉态度相当积极。不过这样一来,跟京一认识已久的theo,或许也会察觉到他变得有些不一样吧。 老实说,新觉得自己对theo隐瞒这件事的能力,已经濒临极限。 他原本就是很不擅长说谎的人。 「theo先生。」 「干嘛?」 「那个……」 新一瞬间不敌内心懦弱意志,被说出一切的诱惑推着往前。想到theo所具备的another 相关知识和技术或许有助于解决事件,坦白事实的冲动便涌上新的喉头。然而—— 「没……没事,没什么。」 京一的脸突然浮现在脑里,让新一下子无法开口,于是再度沉默下来。虽然连含糊带过的反应也很失败,但theo只是以狐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如果这时候有找theo商量的话…… 在对几个星期后让人后悔莫及的未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时间不断流逝,来到了神乐坂祭举办的日子。 事件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新也一直没有见到韦韦科约特尔。但至少,跟泉美约好的这一天,他希望能暂时忘记工作的事。 新这么想着,赶往约定的地点。 一路上人潮十分汹涌。 「我在路上了。在善国寺前面对吧?对不起啦,我真的努力在赶路了。」 新边用电话跟似乎已经抵达现场的泉美道歉,边走在通往善国寺的路上。 「我要到了。」 『那我先挂电话啰。』 在这样的对话后,新挂断,远远地看到泉美的身影。 「啊——」 虽然已经看习惯她穿餐厅女服务员制服的模样,但浴衣打扮倒是很久不见了。或许自从年幼时期以来就不曾看过了吧。因为怀念,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 「泉美!」 听到新的呼唤,泉美也朝他扬起一只手—— 「……咦?」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影。 那是一片能够吸收任何光芒、感觉无穷止尽的黑。待新察觉到那是黑色细沙时,那个东西已经从泉美的上方开始洒落。原本没有固定形体的黑沙缓缓成形,最后变成人类的身影。一张苍白的面孔从黑影之中浮现。 那是以偏长浏海遮住半张脸的男人,而且有着令人脊椎发冷的端整面容——新随即明白对方不是人类。祂的一双眼睛毫无生气,却也不像死者那样混浊,而是有如宝石般美丽动人。 被男子抱在怀里的泉美看来已经失去意识。黑色男子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朝愣在原地的新瞥了一眼后,随即消失无踪。 泉美原本握在手上的手机和酸浆花掉在地上。 沉重的声响,将反应慢了半拍的新拉回现实。 「泉美!」 ——泉美被another掳走了。 理解这件事的同时,新的心跳开始猛烈加速。但另一方面,他又有种仿佛整个人跌入冰窖的感觉。 「可是,祂为什么会找上泉美……」 新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好不容易走到儿时玩伴前一刻还待着的地方。 这不是一场梦,他也没有看错,泉美的手机和酸浆花确实掉落在地上。正打算将这些东西捡起时,新发现了。 手机上头残留着一些粗糙的颗粒,是黑色细沙。 「难道是榊先生说的……」 尽管只有这个可能性,但一切未免太过刚好了。 这里放眼望去都是人。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唯独相中泉美。这与其说是纯属巧合,更像是有人在背后这么操作。 「……在我介入事件之后,泉美就遭到绑架。这样的巧合……谁能接受啊。」 压低嗓音喃喃自语后,新恶狠狠地望向天空。 他认识某个感觉会以这种情况为乐的another。 「反正,一定都是祢指使的吧!给我滚出来,琥珀!」 新奋力大喊。 周遭的几个行人吃惊地停下脚步,但他顾不了这么多。 「祢在对吧!可恶,我要联系榊先生……」 这时,背后「呼」一声出现某个存在的气息,周遭的喧嚣也在同一时刻沉寂下来。 『你叫我?』 这时,京一也刚好接起电话。 『喂,宫古?怎么了?』 「……琥珀现在出现了,就在我眼前……我在神乐坂的毗沙门天善国寺。」 『太好了,我刚好也在附近……现在就过去。』 「请等一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的儿时玩伴刚才……」 正打算说出口的时候,话语却哽在喉头。新想起了泉美的脸,前一阵子跟自己约好要一起来逛祭典时的她的表情。笑着对自己说她很期待的那个表情—— 『宫古?』 「她在我眼前被那名another掳走了。」 重重叹出一口气之后,新陷入忧郁的情绪之中。然而—— 『你现在的表情很不错喔。因为以前你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韦韦科约特尔从正面探头观察新脸上的表情,然后笑着这么对他说。这样的祂,让新瞬间大动肝火。 「果然是祢安排的吗!」 『宫古,在我跟你会合之前,别轻举妄动!宫——』 就连京一制止的声音,都让新感到烦躁无比。他单方面结束了这段通话。 「既然附在我身上,就把我当作目标啊!这跟泉美没有关系吧!」 他知道这样的抗议没有任何意义。对于眼前这名another而言,就算人类因自己蒙受损害,这件事顶多也只会变成祂打发时间的题材。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跟这次的事件可是完全无关喔。』 一如所料,即使听到新的抗议,韦韦科约特尔仍是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反而以自己被冤枉的遗憾嗓音这么回应。祂在半空中并拢修长的双腿,俐落地绕着新转了一圈。 『我只是稍微帮忙祂寻找合适的人类罢了。』 「什么?」 『哎呀,反正祂迟早会找到那名人类,然后把她当成材料。』 看到韦韦科约特尔轻笑着这么表示,新愤怒地伸手挥开祂。 「你这……!」 『好好想一下嘛。朝我发脾气的话,你可是搞错对象了呢。』 然而,韦韦科约特尔轻而易举地闪过他的手,感觉反而是新被祂耍着玩。 祂再次轻飘飘地来到新的正面,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四处收集雌性人类的是那个恶魔啊。你自己也看到了吧?被用于僵尸仪式的那些人,还有刚才那个人,都是祂绑架的。』 「既然这样,告诉我泉美人在哪里。」 『就算我告诉你,在抵达那个地方之前,你就会死掉啰。』 这次,新伸出手企图揪住祂,但韦韦科约特尔灵巧地扭过身子,高高飞上天空。祂在毗沙门天善国寺的屋顶以脚尖着地,刻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表示: 『因为,人类不可能逃得过那头嗅觉超级敏锐的野兽啊。』 「野兽……?」 『没错。超级危险的野兽。』 下一瞬间,韦韦科约特尔突然又轻飘飘地降落,然后伸手触摸新的肩膀。祂的掌心没有温度,让新有种自己被物体碰触到的感觉。 『我很中意你呢。所以,我不想告诉你这个会让你白白去送死的情报。』 「祢……!」 迟了半拍,新才有种背脊一凉的感觉。 尽管他忍不住怒吼,但韦韦科约特尔仍像在安抚胡闹的孩子一般,以轻轻松松的态度应付新。接着,祂的身体慢慢融入黑暗之中。 『拜托你明白吧。再见啰。』 「等——」 就这样,韦韦科约特尔消失在善国寺的屋顶上。 下个瞬间,周遭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白天的熙熙攘攘和喧嚣声再次传来,同时,一个高挑身影从汹涌人潮中朝这里跑过来,看起来相当慌张。 「宫古!」 「……榊先生。」 是京一。 「你……看起来没事呢。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是的。不好意思。」 事到如今才明白自己把事情搞砸的新,不禁垂下头来。 「琥珀又消失了。我……自以为是地跟你约定,却……对不起。」 「宫古……」 京一没有责备他。十七年前曾经遭遇同样经历的京一,对这种感受想必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后悔都嫌不够的愧疚感、无处能够宣泄的愤怒,以及无力感。 来到区公所上班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晚上七点半的时间。 「抱歉,这么晚才……」 「你们迟到啦!」 暴躁地迎接两人的theo,看到他们之后,脸上的怒气随即褪去一半。 「呃,你们怎么啦?」 尽管明白自己看起来相当消沉,但新无法好好说明,只能保持沉默。 「没事。来开晚间会议吧。」 「你们的表情看起来可不是没事耶。」 「theo,开会了。」 看到京一固执地表示没事的态度—— 「你们……」 theo或许也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像一只炸毛的猫咪大发雷霆。 「有够让人不爽!给我差不多一点喔!一直这样两个人鬼鬼祟祟的!」 他一反平时作风地大声咆哮,还猛拍了桌子好几下。 「我没打算过问太多你们的个人隐私!可是!至少解释一下迟到的理由!别因为无法说出来的理由迟到!」 面对这番再正确不过的指摘,两人完全无法反驳,也无法找借口。 尽管如此,京一仍有片刻无法跟theo对上视线。与其说他是在思考蒙混过去的方法,也可能只是在想该怎么好好开口说明吧。 到头来,京一或许仍没想到什么完美的说法,他叹着气道出事实: 「……我去调查我姐的案子。」 「就是那个恶魔的……?那么,新跟这件事没关系啰?」 「……经过户山公园的事件后,我认为韦韦科约特尔应该握有相关情报。」 面对蹙眉望着自己的theo,京一笔直迎上他的视线开口。 「所以,我请宫古帮忙居中安排。」 闻言,theo的神色骤变。 「可是,到头来他们还是没说到话……」 即使新连忙打圆场,但theo似乎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持续凝视着京一。 「你说你——打算让宫古居中安排,让你跟韦韦科约特尔对话?」 「没错。」 「!」 听到京一承认,theo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朝他脸上挥下一拳。总觉得说不定是theo的拳头比较痛的沉重殴打声跟着传来。 「等等……theo先生……?」 theo无视新的制止,气冲冲地怒骂: 「你应该知道跟another谈判是多么危险的事吧!你当初用这张嘴对身为新人的宫古说教!结果现在竟然又把他卷入!完全没有顾及其他人的状况,只想着要跟another谈判吗!」 「theo先生!榊先生没有要跟韦韦科约特尔谈判的意思……」 「想也知道是在说谎吧!」 新战战兢兢地插嘴,但theo马上否定他的说法。 「在把你卷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会不择手段的决定了!」 「怎么会……那么……做为交换情报的代价,如果韦韦科约特尔要求我们献出生命……」 新望向京一。 京一捡起因为被theo殴打而掉在地上的眼镜,默默盯着它。 「榊先生,你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吗?」 「怎么可能呢?」 「就是说嘛——」 但新为京一轻轻摇头的反应感到放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要是用一条手臂就能交换到情报,我倒觉得很划算。」 他一派轻松的语气,让新感到背脊发冷。 也就是说,韦韦科约特尔的要求,有可能会间接让京一受到伤害。然而,从他刚才那毫不迷惘的回应判断,京一的决心可见一斑——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新感觉自己全身冒出冷汗。原本一直显得模糊不清的危险性,仿佛第一次有了实际的形象。新感觉自己被迫面对这样的事实。 「新,你可以揍他喔,这家伙打算利用你。之所以要你瞒着我,是因为他明白我绝对会制止他这么做。你不想被人拦阻对吧?」 「没错。」 看来是被theo说中了,京一以极为苦涩的表情低声表示: 「这是我苦苦寻找了十七年,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的线索。我不想放过它。」 京一的双手紧紧握拳。theo以拳头用力捶向他的胸口。 「既然如此,一开始把我一起卷入,不就好了吗!」 京一愣愣地望向theo的脸。他或许从没想过这样的做法。 「这样的话,我就能协助你找出无须利用新的方法啦。你这混蛋!」 不同于刚才的怒吼,theo现在的嗓音透出几分殷切的不舍。听到他这样的发言,新终于能挤出声音。 「……我也是。」 他紧紧握拳。 这股怒气是冲着谁来的呢?是说谎的京一?还是尽管有想像到这样的可能性,却选择忽略的自己?新不明白。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榊先生背后的想法,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宫古……」 新制止开口的京一,继续往下说。 「请你不要道歉,榊先生。要是听到你道歉……因为过去受到你诸多照顾,我一定会原谅你。但我不想这么简单就原谅你。所以,当作是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这是新最后做出来的妥协。 三人望向彼此,现场气氛首次缓和下来。 「很好。那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我也不清楚京一姐姐那件案子的详细情况。所以,你们至今取得的情报,以及你们原本以为无关的事物,全都告诉我。」 theo开始主导对话进行。 「——我明白了。」 京一点点头。 尽管问题仍然堆积如山,但这样一来,他们总算是站上起跑线。 「……原来如此。」 听完大致的来龙去脉后,theo带着严肃的表情双手抱胸。从他的表情,新深切感受到事态远比自己想像的更为严重。 不过,theo并没有针对这点责备两人,只是朝桌上瞄了一眼。 「把那个拿过来。」 他指的是遗留在现场的唯一线索——泉美的手机。 「咦?」 虽然新这么反问,但theo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向后方的房间。 「我是第一次进去那个房间耶。」 话说回来,第一次踏进这个办公室时,那个房间爆炸了——回想起这件事的新,低声对身旁的京一开口,结果后者只回了他一句话:「很惊人喔。」 桌上有好几台并排的电脑,往对侧望去,可以看见药品柜以及实验器材堆成的小山,比起办公室,这里更像专门机构的研究室。 「真的好惊人啊……」 只能道出这种感想的新,茫然盯着眼前的景象。 在这段期间,theo替双手戴上手套,并拿出各式实验器材做准备。他以棉花棒刮下沾附在手机上的黑色细沙,再将它弄进试管里,然后加入药剂,进行实验。 「倘若你们所说的黑色细沙能和『路易丝』配对成功的话……」 theo以熟练的动作将液体滴在载玻片上,再放进分析机里。 「路易丝?」 「这个系统的名称。开始这份工作后,我已经收集数据将近十年的时间……」 说着,theo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 「有了,配对成功!」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东京都地图,上头散落着无数个红点。 「有做记号的地方就是曾经检测到跟你们带回来的黑色细沙成分相似的物质的场所。接下来,就需要警方那边的协助……喂,小丽?」 说着,他转而联系另一个人。 「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件事想拜托你。我现在发送一笔数据过去,你能帮我和东京都内女子失踪悬案的地理数据搜索、比对一下吗?」 『感觉最近很常听到这起案子耶。我们家的小帅哥千草,之前也来问过我相关数据……噢,这个文件还挺大的,等我一下,我起动屏幕共享模式。」 回应他的是一名女性的声音——下一刻,电脑屏幕上出现新的情报。 『你传给我的数据是打○的地方,△的地方则是发生失踪案的地点。』 「也有○和△两种记号重叠的地方……」 「那里就是『跟黑色细沙有关的another引发的失踪事件』的发生地点吧?至于只有△的地点,则是跟该another无关的失踪案。不过……」 这么分析的同时,theo的视线在某处停下来。 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地图上只打○而没有打△的地方,只有一处。 「尽管有那个恶魔现身的迹象,却没有发生绑架案……?」 「或者是没有任何人向警方通报失踪案。」 theo回答了新的轻喃。 「……又或者,那里是那个another巢穴的出入口?」 原本一直保沉默的京一,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地补充。 「原来如此,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好,我们干脆依据这样的推测采取行动吧,毕竟现在也只有这个线索了。」 同意京一的看法后,theo向分析人员道谢,接着切断通话。他抬头望向京一说: 「怎么样?这些证明了你之前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吧?」 「……我很吃惊。」 「你一开始跟我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不过,如果不是现在用这个方法去搜索,恐怕也找不到刚才那个地点就是了。」 theo以鼻子哼了一声。他脸上原本一直很严肃的表情,现在终于变成得意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 「这个地方的痕迹,是我几个月之前刚采集到的,所以还有印象。倘若这里就是出入口……代表那家伙最近可能频繁进出呢。」 「……会不会是因为琥珀也从那里进出?」 「啊,对喔。为了准备箱根山那个仪式,祂应该会到那边去。」 「地点在哪?」 「新宿区的某间女校。」 夜间的学校没有半点动静,散发着只属于静谧夜晚的气息。是因为「仍不清楚真实身分的那名another的大本营或许就在这里」的先入为主观念,造成这样的印象?又或是简素的建筑物外观设计和水泥墙冰冷的颜色,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 「……从被害人的年龄特征来看,确实应该早点锁定学校这个范围才对。这里可说是最适合物色猎物的场所。」 京一露出苦涩的表情。 「或许其他学校也出现了相同的痕迹。」 对他的说法表示同意的theo,率先穿越操场往前走去。一般情况下,女校这种场所是无法轻易进入的——据说这次其实也遇上一些障碍,是靠仙田在背后操作,最后才得以成行——但theo似乎很习惯这种地方了。 「你都是怎么收集这方面的情报呢?」 「我多半会从网络上收集情报。有个专门汇集another业界相关情报的讨论版。学校原本就是容易有another栖息的地方,因此,包含这里在内,我去都内很多所学校采证过。只要跟学校里的学生混熟,想进去就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新的提问,theo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么回答。 实际上,他应该也无法随便踏进高中的校区才对。以theo的外貌,要坚称自己是高中生还是有点难度,不过,他确实有种能在转眼间跟任何人混熟的气质。 闲聊的同时,一行人来到校舍后方。 乍看之下,这里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然而—— 「theo,给我伊本?卡兹喷雾。」 「好。」 从theo手上接过喷雾后,京一朝周遭喷洒。就在这时候…… 『不行不行。这么做的话,就算找到入口,你们也进不去喔。』 上方传来一个声音。 在半空中翘着二郎腿、一脸没好气地俯瞰着一行人的是—— 『真伤脑筋耶~我不是跟你说过,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出手吗?』 「琥珀!」 『还是说,你其实有自杀的打算?』 韦韦科约特尔带着一脸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朝新逼近。 「拜托祢,带我们过去吧。」 『我都说啦~要是这么做的话,你会死喔。』 「也可能不会死啊。祢不要擅自下结论。」 新不悦地反驳。 结果,韦韦科约特尔愣愣地张大嘴,像是听到相当不可思议的发言。 『咦咦~?我没想过这样的状况耶。不会吧?你这样的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祢现在是把我当傻子吗!」 『没有啊,我反倒觉得事情变得有点有趣呢。不过,要是我稍微帮一点忙,就能让你们顺利逃过那只看门狗的追杀,那确实挺有趣的。』 虽然搞不太懂,但反正韦韦科约特尔的善变,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 「那么……」 『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替你们带路吧。你们可要成功躲过那只缠人的猛兽——刻耳柏洛斯,让我看一场好戏喔。』 「……祂是这么说的。」 新转身替京一和theo翻译韦韦科约特尔所说的话。 原本以为两人会很开心,但他们的反应和新想像的有所不同。 「咦?刻耳柏……」 theo顶着苍白的脸僵在原地。京一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也跟theo大同小异。 这两人的反应或许让韦韦科约特尔心满意足了,祂伸手打开身后的门,以掌心指向一片漆黑的洞窟,微笑说道: 『来吧,让我带你们穿越地狱之门。』 「我们一起努力逃走吧!」 听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新这番打气的发言后——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隔了半拍,theo才发出相当惨烈的哀号。不过,一行人还是穿越了那扇门。 「因为是通往恶魔巢穴的大门,我还以为这里会是更阴森的地方……」 朝里头踏出一步后,面对跟想像截然不同的光景,新不禁愣在原地。 眼前这片光景的确很不可思议。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看来都无边无际的这个空间里,到处都有不同外观的门飘浮在半空中——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会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动摇之后,新总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这些……全都通往某个地方吗?」 『没错。就像你们刚才穿越的那扇门,这些门座落在各个地方。』 韦韦科约特尔点点头,伸手随意指向眼前的某扇门问道: 『你要试着打开这扇门看看吗?』 「这扇门?」 新照着韦韦科约特尔的提议,推开位于前方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有着砖瓦建筑物的小镇风景。 「哇!是国外……?」 『就像这样,这里的门似乎通往世界各地。』 「是吗……祂就是通过这些发送门,到处绑架少女吗?我想过犯案地点有可能不局限于日本,还真的不出我所料……」 京一一脸恍然大悟地这么表示。 另一方面,theo则是极度在意韦韦科约特尔刚才提到的看门狗。 「那么,有什么刻耳柏洛斯的情报吗?」 『祂的嗅觉很灵敏,所以,应该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祂是一名什么样的another?」 听到新一头雾水地这么问,theo露出没好气的表情。 「你倒是问我问得很顺嘛?我所知道的也只有从文献看来的情报而已喔。」 『这个嘛……你可以把祂想成「会执拗地追逐入侵者,直到杀死对方为止的一只大型犬」。』 韦韦科约特尔代替theo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样的话,果然只能尽全力逃走吗?」 「根据文献的说法……一般是说刻耳柏洛斯讨厌阳光、喜欢吃点心、无法抵挡竖琴的乐声。可是……」 「太阳跟竖琴现在没办法呢。点心的话……?」 「theo身上应该会有吧。」 听京一这么说,theo点点头,从白袍口袋里掏出几样点心,量多到必须用双手捧着,不知道一开始是怎么装进口袋里的。 「我之前就很好奇了,theo先生很喜欢甜食吗?」 「我很喜欢日式点心呢~」 「太阳的话……只能赌一下了。要是运气好的话……」 已经完全恢复平时那种冷静态度的京一,开始确认附近的几扇门。 「对喔,只要打开另一头有阳光照耀的大门……」 『这种事情,刻耳柏洛斯也知道喔。』 「刻耳柏洛斯可能不会靠近这样的门——祂是这么说的。所以,这个方法恐怕还是不管用。」 「唔……虽然会被点心骗到,但祂还挺聪明的嘛~」 老实说,光是这样的情报,并不足以判断刻耳柏洛斯究竟拥有什么程度的智力。 「这样的话,就趁现在尽可能前进吧。」 最后,一行人做出这样的结论。 『那么,我来带路吧。跟我来。』 飞在半空中的韦韦科约特尔,边哼着歌边领着三人前进。 京一朝着祂的背影搭话: 「对了,我想问祢一些那个恶魔的事情。」 『好啊。你想问什么?』 祂倒是回答得很自然。 看到韦韦科约特尔如此坦率的表现,总觉得事有蹊跷的新微微蹙眉。 「祢的态度还真干脆耶。」 『嗯~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事到如今,也没有理由不告诉你们嘛。』 是这样吗?新仍感到狐疑。 不过事到如今,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拒绝韦韦科约特尔的善意——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善意——事态也不会好转。 「祂愿意告诉我们。」 新转头替京一翻译。 「那么,先告诉我祂的名字。」 韦韦科约特尔看似满足地点点头,开始说明: 『祂叫做阿撒兹勒,负责监视地表上的人类却触犯禁忌,跟一名人类少女相恋。现在,祂企图让那名少女复活,是个相当可悲的恶魔。在少女死去后,祂将她的灵魂禁锢起来,持续尝试制作能够容纳她灵魂的肉体。不过,似乎一直都没能成功——』 ○ ○ ○ 好暗。 这里是不存在半点光芒的场所。 或许有少女认为自己身处黑暗之中,也或许有少女觉得自己待在一片虚无之中而害怕不已。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除了自己以外,还能看见其他的——某种生命体的身影四处散落在空中。 这里不会冷但也不温暖,感觉不到温度,就连时间流逝的感觉都很模糊不清。不过,这或许算得上是唯一幸运的地方。 若非如此,被囚禁在这里的少女们,恐怕早就发疯了。虽然她们无法实际感受到,但外头世界的时间确实在流逝着。 在这里,又有一名少女醒了过来。 被带来这里,又或者被送回原本的地方,有时还被转让给骇人another当作道具的这些少女,身上几乎都穿着不同学校的制服。但这名少女不太一样,穿着格外引人注目的浴衣。她轻轻甩了几下头,撑起身子。这时——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 她听到一个奇特的声音。少女不明白这一连串音节意味着什么。 『你终于能对我笑了。不要紧,这次不会失败了。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在一段距离外,一名看起来欣喜若狂的男子,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对,祂或许是在悲叹什么。 目睹祂难以形容的疯狂模样,少女险些吓得尖叫出声。 「嘘!」 这次,她听见了人声。就在耳边。 少女吃惊地抬起头,发现一名身穿制服的少女蹲在自己身边。 「你是……」 浴衣少女询问。下个瞬间,那名男子有了动静。祂以宛如人偶般僵硬的动作转头注视着少女们,祂的双眼黯淡无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剩下眼睛、眼睛、眼睛。再嵌入双眼,她就能复活了。那双眼睛是属于她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男子张开嘴。从祂张大的口中发出来的,依然是没有意义的音节排列。少女们不禁往后退。即使听不懂男子的语言,内心的恐惧依旧让她们这么做。 然而,她们没能顺利逃掉,男子随即逼近少女们。 祂以修长的手臂,粗鲁地揪住制服少女的脸。看到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少女脸色瞬间变白,浴衣少女企图上前救她,却也因此发现异状而僵在原地。 她的手动不了。 『接下来就剩这双眼睛……只要嵌入这双眼睛,就能让她的灵魂回归……』 男子异常苍白、不带半点血色的手指,缓缓伸向制服少女的双眼—— ○ ○ ○ 「被掳走的少女会丧失部分身体功能,是因为被祂赋予到死去的女子身上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可不是谁都行呢。必须是身体功能跟那具肉体完全相符,也不会让女子的灵魂出现排斥反应的人类才可以。』 走着走着,四散着门的空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周遭的景色焕然一新。 『不过就算找了几千年,能够从头到脚、从皮肤到脏器都完全符合条件的人类仍不存在。所以,祂才会退而求其次,把条件放宽成「只要身体的一部分符合条件就好」。祂把符合条件的人抓来,取走自己需要的部分后,再随意丢弃。』 说着,韦韦科约特尔做出像是扔掉什么的动作。 『也就是说,祂一直在拼凑身体不同部分的功能。』 「——祂是这么说的。」 听到新这么转达韦韦科约特尔的话,theo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所以,祂才会长期到各处绑架年轻女孩子啊。」 或许是被这番话挑起了不安,京一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新想寻找能让他安心的话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下一刻,他突然发现脚下的感觉不太一样,于是停下脚步。 地上开着花。在这个只有石柱并立、风景单调的空间里,花朵鲜艳的紫色,显得格外抢眼。 「有花……这里开着花呢。」 「什么?」 theo连忙蹲下身子观察。 「这种花……难道是……乌头……」 「theo先生?」 「据说,滴到刻耳柏洛斯口水的地方……会开出这种花。」 也就是说—— 远处传来的声音,肯定了不祥的预感。那是某种黏稠液体滴落地面的声响,以及让人联想到野兽的粗鄙喘息声。 京一伸手轻拍整个人僵住的新的肩膀。被他提醒后,三人蹑手蹑脚地一起躲到石柱后方。下一刻,那个声音马上传来。 『我闻到了……经常闻到的那只郊狼的味道……还有闻起来很不可口的生物的气味……』 缓缓靠近的气息,感觉来自单一的个体。但是—— 『这边吗?是这边。味道从这边传过来。』 『闻起来很不可口的生物的气味……还有香甜可口的气味。』 『是久违的点心香味呢。』 简直像是三个不同人物在对话。 从石柱后方朝野兽偷瞄了一眼后,新吓得说不出半句话。若拿现存动物来比喻,那头野兽确实跟狗很像。 可是,祂有三个头。 黏糊糊的口水,不断从生着尖牙的三张血盆大口流出来。 发现自己看傻眼的新,吁出一口不知何时屏住的气息。他轻轻甩头,将脑中的恐惧驱赶出去,然后轻拍theo的肩膀说: 「theo先生,请把点心拿出来。」 从口袋里掏出点心后,theo一把捏住,扔向远处。 虽然是个纯粹碰运气的赌注—— 『嗯?是闻起来很可口的味道。这边也有。』 似乎成功了。感觉野兽逐渐走远后,一行人赶紧冲出来,连松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你们运气不错喔。出口就在那里。』 「琥珀……」 如同韦韦科约特尔所言,出现在眼前的景色跟至今所见的都不同。 慢了几拍后,身后传来发现入侵者的刻耳柏洛斯的怒吼声。 「被祂发现了!」 「快跑!」 一行人完全没有余力回头确认自己跟刻耳柏洛斯之间的距离。宛如被大型肉食动物追捕的小动物,被本能和恐惧追着跑。 「哇!」 身边传来一个感觉不妙的嗓音。 这么想的下个瞬间,theo的身影便从新的视野当中消失。隔了半拍,他才发现theo跌倒了。但在这个当下,他已经跟theo拉开一大段距离。 「抱歉!」 「theo先生!」 新连忙转身。 「等等,我来……」 京一制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有着三颗头的猛兽,已经张开大嘴逼近准备爬起身的theo。在新扑上去挡在前方的时候—— 『祢不能动这家伙喔。』 一个声音传来。 从新身后这么制止的瞬间,刻耳柏洛斯的动作停止了。毫不夸张,从黑暗中探出的锐牙,就在新的鼻尖处定格了。但比起这个近在眼前的光景—— 『他是我的。』 韦韦科约特尔的嗓音,让周遭的温度下降好几度。新抬头望向一旁,发现韦韦科约特尔以他从未看过的冰冷眼神望向刻耳伯洛斯。 一人与一头——不,或许该说是两头野兽的对峙吧。祂们就这样瞪着彼此片刻过后…… 『啧!』 让步的是刻耳伯洛斯。祂不悦地咂嘴,然后融入脚下那片黑影之中。 看到三颗头完全没入黑暗之中后,韦韦科约特尔再次开口。 『真是的!所以我才说了嘛,你会死啊。』 前一刻的冰冷氛围瞬间散去,祂又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态度。 『以后,你可要把我忠告听进去喔。』 韦韦科约特尔嘟起嘴,正打算浮上高空时,新唤住祂。 「琥珀。」 『干嘛?』 「虽然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跟祢道谢,但还是谢谢祢。」 『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过,要是你死了,我会很伤脑筋呢。』 语毕,韦韦科约特尔便离开了。尽管觉得祂这样的态度很罕见,但新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到从原地起身的theo身上。 「抱歉啊,京一、新,在这么紧急的时候……」 「theo先生。」 「你还好吗?」 跟折返回来的京一会合后,三人一起抵达出口。 他们朝出口的另一头窥探。 「啊……榊先生,那家伙……」 那是掳走泉美的another。 祂发出响亮的脚步声朝一个鸟笼走近。笼里的不是鸟,而是其他东西。 是发出淡淡光芒的—— 「新……?」 突然听到这样的呼唤,新猛然转过头。 「咦?」 出现在眼前的,是按着一只手臂的儿时玩伴身影。 「泉美!」 「你怎么会……」 新忍不住上前握住吃惊不已的泉美的手确认。这不是幻觉。 「太……太好了……」 确认过事实后,新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我跟职场的前辈一起赶来这里救你。真是太好了……」 「职……职场?」 她大概听不懂新的意思吧。 直到这一刻,新才发现愣愣眨眼的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影。率先对那个人影做出反应的是京一。 「……姐……姐姐……」 「这个声音……是谁……?你在附近吗?」 一名制服少女瘫坐在京一视线所及之处。她茫然望向半空中,静静流着眼泪。少女蓄着一头稍微过肩的浅色长发,虽然还未成年却有着格外成熟的气质。跟文件上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看起来跟京一有几分神似。 「我现在……眼睛看不见……」 是榊诗织。 「视力被夺走了吗?」 相较于冷静做出判断的theo,京一则是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朝少女靠近,紧紧握住诗织伸向半空中的手。 「竟然会有这种事……我竟然真的见到你了……我是来救你的。」 「怎么会……你不可能还活着啊……可是,这个声音是……爸爸?」 双眼视力被剥夺的诗织,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或许也是无可厚非。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弟弟仍是个尚未迎接变声期的孩子。 「……不是。我们的声音很像吗?」 「一模一样。」 听到京一以略为困惑的嗓音询问,诗织这么回答。 「可是,不是爸爸的话,你又是谁……?」 或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才好,京一沉默了下来。不过,伸手触摸他脸庞的诗织,接着又这么问道: 「……难道……是小京吗……?」 「……为什么这么觉得?」 京一像个被吓到的孩子,怯生生地抬起头。 「之前,跟待在这里的女孩子聊天的时候,我发现有很多看起来年纪跟我相仿、但出生年代跟我相差很多的人。所以我在想,这里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地方呢。」 或许对自己遇到的状况有某种程度的理解了,诗织垂落视线说道。 「而且,虽然有可能是我听错了,但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姐姐』?」 她带着愧疚又害羞的表情,轻轻触碰京一的手。 「因为小京都是这样叫我的呢。我有种……仿佛小京就在自己眼前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看不见,所以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强烈。」 至此,京一绷紧的双肩终于放松。 他以双手包住诗织的手,垂下头,肩膀也微微颤抖。从他的脸颊滑落的泪水,沾湿了诗织的手。或许是从触感感觉到了,诗织的嗓音变得更柔和。 「果然是小京。你很担心姐姐吗?是不是很寂寞?」 她心疼地眯起双眼对京一轻喃。 「……好想看看小京的脸喔~」 看着两人感动的重逢,虽然让新犹豫该不该打断他们,但无法在这个空间里放松的他仍是插嘴: 「关于这个……泉美的手……好像也不能动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他望向theo,后者或许也想不到好主意,露出一脸伤脑筋的表情。 『我觉得有办法喔。』 这么回答的是韦韦科约特尔。 「真的吗,琥珀?」 『你看那边。』 韦韦科约特尔视线前方是阿撒兹勒的身影。因为注意力完全放在重逢一事,新等人一时遗忘祂的存在。现在,祂从鸟笼里取出一个看似宝珠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床台上方。 躺在床台上的是一名少女。在床台上散开的一头黑色长发泛着光泽,看起来不像是一具尸体,仿佛只是睡着了。 『只要破坏那个少女,被夺走的身体功能就会回到原本的主人身上。』 「祢的意思是……」 阿撒兹勒将那颗宝珠——现在可以断定那是少女的魂魄——在少女的身体上方放开后,只见少女缓缓地坐起身,睁着像是刚起床的一双惺忪睡眼,慢慢望向恶魔的脸。新远眺着这样的光景—— 「我们必须杀了那个少女吗?」 他茫然地喃喃开口后,韦韦科约特尔在他耳畔轻声表示: 『没错。』 凝视着心爱少女的阿撒兹勒,脸上满是欣喜。祂睁着一双微泛泪光的眼睛,将颤抖的手伸向少女的脸颊。 『……啊……啊……我好想你。』 看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人眼里,这或许是相当凄美动人的重逢。然而,在这样的场景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或许是明白了自己身处的现实,这个瞬间,少女的脸孔因绝望而扭曲。 『祢又……又把我唤醒了吗!为什么!啊啊好恶心喔喔喔,这不是我的身体啊。好恶心啊啊啊……』 少女以双手抱头,滚下床台,躺在地上不停扭动。 听到少女足以引发生理上不适的惨叫声,新吓得搓了搓自己的双臂。 「少女非常排斥,说这个身体不合适……」 「你听得懂少女在说什么吗?」 另外两人似乎听不懂。 「只有你听得懂的话,就代表……少女是another……?」 『毕竟是通过这种方法重生的嘛,会变成人外之物也是可想而知啰。』 或许是觉得很有趣,韦韦科约特尔笑着这么说。 『怎么了?你看,是我啊,是阿撒兹勒啊。』 阿撒兹勒仿佛看不见少女痛苦不堪的反应,一面伸手触摸少女的肩头,一面兴奋地开口。 『你还会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对我笑吧?』 祂伸出的手,被少女激动地一把挥开。 『不要啊啊啊啊……让我沉睡吧……释放我啊……竟然一再、一再、一再地硬是把我塞进这种躯壳里……我讨厌这个身体!这不是我的身体!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那是真心渴求死亡的嗓音,是已经疯狂的嗓音。无法返回原本的肉体中,但却也无法死亡。得在这种状态下熬过难以想像的漫长年月,要不疯掉恐怕很难。 听起来有如混入杂讯的紊乱嗓音,让新忍不住以双手掩耳。 「我……我没办法继续听下去。」 「从那个样子看来,这种状况应该并非少女本人所期望的吧?」 京一以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的眼神望向少女。 「是……这样没错……」 「是吗?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榊先生?」 「让尘归尘、土归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知道打算做什么的京一,边低声轻喃,边朝不停哀号吼叫的少女走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管谁都好,快来杀了我吧……』 回应她这个心愿的—— 并不是京一。 『啊啊……又失败了吗?』 恶魔原本欣喜若狂的表情,现在被失望给填满。下个瞬间,少女的胸口长出一只手——那是阿撒兹勒的手。遭祂的手臂从背后贯穿身体的少女,发出短短的惨叫声。 『啊……啊。』 尽管如此,阿撒兹勒仍面无表情地对手臂使力。少女美丽的姿态开始干枯,最后化为沙尘随风飘散,只剩下一具洁白的人骨,以及原本用来遮掩身体的布。 同一时刻,泉美和诗织的声音传来。 「我看得见了。」 「我的手也能动了!」 少女遭到杀害后,这两人的身体机能似乎也跟着恢复正常。 虽然暂时松一口气,但现在还不算是圆满的好结局。 『啊啊……失败了。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又得重新来过。』 阿撒兹勒仍在那里。 祂从那堆骨骸中捞出少女的魂魄,如此悲叹。完全不在意其他入侵者的存在。 『这次是哪里做错了呢……』 『哈!喀喀喀……啊哈哈!真是太棒了!』 韦韦科约特尔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地捧腹大笑。 『平常老是面无表情的家伙,现在却露出超级绝望的表情。那家伙想必会继续重蹈覆辙吧。祂根本不知道,自己渴望的结果永远不会到来。』 这番话让新心底一凉。看着阿撒兹勒以双手捧起少女的魂魄不断自问自答的模样,他能轻易想像出韦韦科约特尔描述的未来。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以不太自然的动作望向京一说: 「榊先生,我们要拿那个恶魔怎么办?」 「……祂是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就一心想报仇雪恨的对象。为了这个目的,我不断学习相关技术至今。托韦韦科约特尔的福,我知道了祂的名字,驱魔的条件也已经凑齐。」 虽然新大概有感觉到是这么一回事,但是—— 「我……现在只觉得那家伙很可怜而已。」 他实在无法忍着这句话不说。尽管京一看起来似乎不能理解。 「……祂可是掳走你儿时玩伴的恶魔喔?」 「……因为你听不懂祂在说什么,所以才会说这种话,榊先生。」 在视线所及之处,阿撒兹勒再次将少女的魂魄放回鸟笼里。 如同韦韦科约特尔所言,祂恐怕会继续重蹈覆辙。祂相信少女总有一天会苏醒,对自己露出一如初识时的笑容,从未想过那样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无论是那家伙说的话,还是刚才那名少女说的话,只要是听得懂祂们在说什么的人,一定都会忍不住同情。」 「……同情并不是能让我放弃对阿撒兹勒复仇的理由。」 「这个……」 恐怕是如此吧。 新无法继续往下说,也想不到能够阻止京一的发言,于是沉默下来。 「现在不动手的话,无法抹去我的心头之恨。」 看着京一的背影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 『这样就伤脑筋了。』 一个男性嗓音出声制止他。 直到刚才还在捧腹大笑的韦韦科约特尔,现在露出一脸倍感意外的表情。 『哎呀,真难得,这不是贝尔芬格吗?』 『阿撒兹勒……』 一名another不知何时出现了。祂虽然有着近似于人类的外表,耳朵上方却生着一对看似羊角的东西,是个无法从外貌判断性别的异形。 伴随清脆的脚步声,祂朝怅然若失的阿撒兹勒走近。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人类女性不值得信任。』 『我会再重做一次。下次就不会有问题了……不会有问题……』 看着这样的阿撒兹勒,贝尔芬格没有无奈叹息,只是这么表示: 『……虽然是这副德性,但阿撒兹勒仍是我长年以来的友人。倘若你们打算杀了祂,我只好让你们变成刻耳柏洛斯的大餐;不过,要是你们什么都不做,直接离开这里,我可以允许你们利用那个出口。』 祂以宛如湖面那样澄澈平静的双眼望向一行人。 「那扇门似乎就是出口。不过离开这里的条件,是我们必须放过阿撒兹勒……也就是那个恶魔。」 「开什么玩笑!」 听到新的翻译,京一瞬间脸色大变。 「小京。」 被诗织拉住之后,他的气势才削减几分。 「已经够了啦,至少我还活着。过去让你倍感寂寞的那段时光,姐姐以后会好好补偿你。所以,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去。」 「京一,我们最优先的任务是救出她们,然后大家一起平安回到原本的世界,而不是打倒恶魔。走吧。」 这句话或许成了最后的推手。 京一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跟上theo的脚步。 「泉美……我们走。」 新也推着泉美的双肩走向出口。这一刻,他只想回到熟悉的地方。 ○ ○ ○ 看着这群做出明智判断的人类背影离去—— 『我还想说祢怎么会特地出面……这么一说,跟阿撒兹勒做了那个棘手赌注的,就是祢嘛。祢当初是问祂什么来着?』 有着琥珀色双眸的野兽。 这头拥有人类外型的野兽,在看似年轻女子的恶魔耳边轻喃问道。 『是韦韦科约特尔啊。』 恶魔平静地道出野兽之名,但没有再多说什么,也对这头野兽不感兴趣,只是凝视着自己的老友。 暗自以祂这样的反应为乐的野兽,装模作样地拍一下手。 『噢,我想起来了。』 祂竖起食指,坏心眼地开口。 『能够跟人类女性幸福快乐地一起生活的婚姻关系,真的存在吗——就是这个问题,而祢的观点是「不存在」。』 『没错。尽管如此,阿撒兹勒那时却已经跟人类女性坠入情网,并且坚称这样的关系存在。我要祂证明给我看,在那之后,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恶魔朝变得像是行尸走肉的老友瞥了一眼,冷冷地开口。 『至今,祂似乎还不愿意承认自己无法证明这一点的事实。真是愚蠢至极。』 『看祂这样,恐怕会永远持续下去喔。』 『……无妨。尽情重复同样的行为,然后因失败而绝望吧。这样一来,就能证明我「能够跟人类女性幸福快乐地一起生活的婚姻关系并不存在」的论点是正确的。是吧,阿撒兹勒?』 这句话并不是对野兽所说。察觉到这个事实之后,野兽露出期待落空的表情离开了祂们身边。 原本想出言调侃一下,看祂会有什么反应,结果一点都不有趣。 为很久很久以前便已死去的人类少女执着不已的恶魔奇特的行径,已经让祂笑得很过瘾了,再加上这样的行为还不只有一次,更是令人发笑。持续思慕着少女的恶魔,以及将问题丢给这样的老友,要祂自行寻求解答,自己只是在一旁静静观看的恶魔——野兽无法理解这样的祂们。祂不喜欢重复与停滞,无趣可是最为忌讳的事物。 野兽没有出声道别,留下两名恶魔和被囚禁的少女灵魂,穿越了出口大门。 ○ ○ ○ 「这里是……」 踏入出口一步后,眼前的光景跟来时截然不同。 不过,一行人似乎也不是被发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这片开阔的巨型庭园,是新相当熟悉的地方。 「是……新宿御苑呢。我们回来了……」 theo茫然地喃喃开口。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而放下心——否则,应该是会更加混乱吧。新发现身旁的泉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连忙出声关心她。 「泉美?」 「哈……哈哈……总觉得好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所以腿软了。」 尽管如此,泉美仍努力对新露出笑容。看到这样的她,新再次体会到自己真的将泉美卷入相当不得了的事件中。他朝瘫坐在地上的她鞠躬赔罪。 「……抱歉,我没能马上过去救你。」 「真要说起来,我连为什么会是你来救我,还有刚才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都一头雾水呢。所以,你要详细告诉我喔。」 尽管语气很坚强,但表情看起来仍有几分不安的泉美,朝新伸出了手。 然而,新无法轻率答应她这种事,只能默默将泉美从地上拉起来。站起来之后,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当然,等以后有空再说啰。我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这或许意味着泉美今天不打算继续追问了。语毕,她便俐落地离开了新的身旁。看着这样的泉美背影,theo语带敬佩地表示: 「你的女朋友……拥有很强健的心灵呢~」 「我想,她可能只是搞不清楚状况而已。」 而且,泉美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否定,新不自觉变得一脸认真。随便应付继续拿这件事调侃自己的theo后,新望向他的对侧。京一就站在那里—— 「小京。」 他并非遗忘了这个嗓音。 应该说,想想自己持续在寻找线索的那些漫长岁月,说自己一刻都不曾忘记或许比较正确。然而,实际听到之后,京一实在无法抑止涌现的怀念之情。仿佛不小心遗忘在某个遥远地方的东西,现在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为这样的感觉感到几分困惑的京一,低头望向眼前的诗织。 「你果然跟爸爸很像呢,眼睛的形状一模一样。你长大了,也变帅了呢。我明明是姐姐,现在年纪却比你小……」 身为姐姐,她或许有些五味杂陈。 看到诗织脸上像是开心,又仿佛有几分落寞的表情,京一轻声开口: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这些都不重要了。」 「但我觉得心情很复杂呀!」 看到她还有力气鼓起腮帮子闹别扭,其他事情真的怎么样都不重要了。迟了片刻才放心吐出一口气时,身后传来呼唤声。 「诗织姐~!」 是泉美。 「泉美。」 看到她之后,诗织的表情瞬间开朗起来。被阿撒兹勒禁锢了将近二十年的她,能够交到有着相同境遇的同性友人,或许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京一看着两人牵起彼此的手时,theo也从后方走过来。 「你还好吗?」 「我老是单方面受到你的帮助呢。刚才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冷静下来。」 「好好记取这次的教训吧,以后,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要跟我说喔。」 「嗯,谢谢你。」 语毕,两人轻轻以拳头相抵。这边也一如往常——或者说,这就是信赖关系变得更深厚的表现吧。这么想着的时候,京一朝新瞄了一眼。 「话说回来,那实在有些棘手。」 闻言,京一还以为theo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似乎只是刚好在思考同一件事。 听到theo的轻喃,京一点点头说︰ 「宫古的事吗?」 「砂之耳……我原本就觉得这个能力是双面刃,结果还真如我所料。」 「同情恶魔……是吗?」 京一苦涩地反刍新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你听不懂祂在说什么,所以才会说这种话,榊先生。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这么想的时候,theo的声音再次传来。 「能明白another的语言,就代表他的共鸣能力也很强。」 又或者是,因为共鸣能力很强,所以才听得懂呢? 「最糟糕的情况下,这有可能让他赔上性命……」 在这句不祥的低语后,两人一起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凝望着远处的新。 终章 被遗忘的故事 韦韦科约特尔在月亮高挂的夜空中漫步,轻快哼着歌。不知为何,祂想起了那个男人,感到无比怀念。横度无数时代至今,听过各式各样歌谣的祂,还是觉得故乡的旋律最能打动自己。然而,独自哼唱的话,实在太无趣了一些。 『这是为什么呢,晴明?』 祂轻声开口,仰望夜空。 那一天,那人也像这样望着夜空的点点繁星。那个独自坐在栏杆上,看起来很不懂礼数的人类男性。 韦韦科约特尔就是喜欢他这样不拘小节。祂记得自己曾边以脚尖在栏杆上行走,边跟男子说话。话题的内容五花八门,每次男子都会睁着闪闪发亮的双眼,倍感兴趣地听祂说话,所以韦韦科约特尔也觉得心情很好。比方说,就像这样—— 「祢说,祢是从这个国家的另一侧来到这里的啊?」 这么告诉他的时候,男子显得相当惊讶。 『对啊。』 「这个国家另一侧的世界……我从不曾想像过另一侧竟然别有洞天呢。」 男子带着一脸无法想像的表情这么说。 毕竟他们甚至没办法飞嘛——韦韦科约特尔这么想着,然后将双手举到胸前,将空气中的水分凝聚起来,弄成一个小小的圆球。 祂把这个圆球当成地球,对男子说明: 『我大略说明一下。你现在在这里,然后,我大概是从对侧的这里来的。』 「圆球?我们生活在这种圆球上吗?这样的话,另一侧的人不是会掉下去吗?」 『在另一侧的人看来,他反而觉得会掉下去的人是你呢。』 「另一侧的国家……是吗?」 看来好生羡慕的男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过,原来如此啊,我终于懂了。」 『懂了什么?』 「以前,我以为背上生着翅膀的人外之物都是天狗。」 男子伸手触碰那颗圆球,下一瞬间,圆球啪嚓一声破裂。 「我经常看到打扮很奇特的女天狗呢。祂们或许跟祢一样,来自另一侧或是旁边的世界,是不属这个国家的人外之物。那极有可能是比中国大陆更加遥远的国家的打扮。」 『哦~』 他所说的人外之物,想必是天使吧。 男子望向回应自己的韦韦科约特尔,朝祂微笑说: 「……琥珀说的话都很有趣呢。也让我听听其他的事情吧。」 男子倒映出夜空的双眼,有如嵌入点点繁星那样发亮。 『是可以啦……』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 在心中这么轻喃后,韦韦科约特尔沉思片刻——他会喜欢什么样的话题呢? 『那么,这个话题怎么样?在另一侧的国家,天空里的星星是落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上喔。』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呢——』 一如所想,男子看起来兴致勃勃。为他这样的反应笑出来之后,韦韦科约特尔和男子聊了一整个晚上。这段对人类而言极其遥远的记忆,对韦韦科约特尔来说,却仿佛昨天才刚发生过的事。 看着完全遗忘了相谈甚欢的那个夜晚的友人冷淡的态度,祂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韦韦科约特尔轻飘飘地飞在空中,寻找对方的身影。有了。 他好像说这是「工作」,每晚都会外出,然后跟那些人类朋友——又或者是仆人之类的——一起在新宿的街头游荡。 韦韦科约特尔从遥远的上空眺望他踏出玄关时的脸上表情,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为什么忘了啊……』 ——我的名字是宫古新。 这么自我介绍的那张脸。 ——我的名字是安倍晴明。我可不喜欢老是被唤作「那边的你」或是「喂」喔。 看起来跟那时候明明没有任何不同。 『唉……』 韦韦科约特尔的叹息没有传入任何人耳中,只是在夜空中融化、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