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王妃 卷三》 第一章 【第三十八章 玉镯里面有名堂】 薛平安看过她手上的墨痕,拧眉回想又摇头,不记得这是从何而来。 白天他们将她带回来,由丫鬟洗了身子换了衣衫後,就一直躺在床上,哪里会有墨痕呢? 龙奚兰立刻从床榻上下来,这动作惊了薛平安,焦急劝道:「你要去哪里?你身子还很虚弱,应该卧床休息啊!」 她没有回应,只是跌跌撞撞的冲出去,直奔李淮的书房。 薛平安拿她没办法,只好寸步不离的跟着。 推开书房的大门,一股丹青味扑鼻而来,她大步跨进去,来到书桌前,匆忙的步伐突然停顿,整个身子停在原地,目光痴痴的落在桌上一幅凤冠霞帔的女子画像上。 薛平安随後进来,也被那幅画像惊住了!李淮出事後他曾来过这书房,里面每一个角落摆放着什麽他都十分熟悉,这女子画像是何时出现?又是从何而来? 龙奚兰愣愣的走过去,将画拿在手里,嘴里喃喃道:「他回来了,真的是他回来了……」可是为何她只能在梦中才能看见他? 「李淮,你出来啊!再让我看看你!」她在原地旋转,大声朝四周呼喊,好像李淮真的就在附近似的。 薛平安一脸凝重的劝她,「别这样,别人会以为你疯了。」 她身体一僵,自嘲道:「我倒宁愿是疯了!」这样就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疯子的世界里,可以看到那个温润的王爷,而不是那个在宫棺中,等待入世的魔! 「师傅说,王爷还会醒过来……」 薛平安安慰她,但这话却让她更加难过。她猛然转身,反问道:「醒过来,还是他吗?平安,你可知魔是万恶之首,他之所以坠入魔道,必是罪孽深重,只有杀戮和鲜血,才可以祭养他,那时候的王爷,到底是什麽?」 薛平安被她这麽问,一时语塞,最後还是坚定的说:「师傅这些年为了保护王爷做了这麽多,我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有原因。」 「确实有原因,只是你如此相信你师傅,他老人家却没有将原因告诉你,你不觉得你很傻吗?」 薛平安又是一愣,眼中透出失落,点头承认道:「嗯,有人如你这般聪慧,就有人像我这麽傻。傻不好吗?傻一点,活着就不经风雨。」 他心疼龙奚兰所经历的,那些岂是一般女子可承受的?他多麽希望她像平凡人那样过活,可终究不能啊! 龙奚兰仔细将桌上的画收起来,轻声叹道:「挺好。」 从书房中出来,深夜的风吹着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也吹着她的长发。 现在她真的有些神智不清了,现实里迷糊,梦里却那麽清醒。 薛平安瞧她站在外面吹风,催促她道:「你风寒还没好,还是回卧室中歇着吧?」 她摇摇头,「我答应别人一件事,还是赶紧去做了比较好。」 薛平安不解,什麽事一定要此刻去做? 龙奚兰低头从身上摸出那个荷包来,白天从中宫里带出的无眼老太婆还在身上,她急需将此鬼送去投胎。 「丫头?」 她回头,淡淡说:「帮我准备一些东西吧,其余的你就不必管了。」 薛平安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她都这麽说了,也就不再追问,只道:「要准备什麽?」 「白蜡烛一对、青香一把、酒盅三个、筷子三双、熟猪肉两斤、往生钱、黄纸——」 薛平安听了她要的东西,也猜到她要做的事与鬼有关,不免有些惊慌,「难道你想请王爷的亡灵?」 龙奚兰失笑,「这倒不失一个好办法。」 薛平安立刻就急了,「丫头,你这麽做又是何苦?」 不管李淮回不回得来,现在都只是只鬼,即使她是龙家传人,也只是个人,活人沾染了死人会影响命数,更何况现在的龙奚兰身体虚弱,根本无法抵御强大的鬼气。 「平安,你以为我真的失去理智了吗?」龙奚兰回头看他,虽然他不愿意讲他师傅的其他事,但她却能感受到,他真心为自己好。「我只不过在宫里遇见一个可怜的婆婆,答应帮她超度罢了。」 薛平安不太相信的问:「真的?」 「嗯。她就附在这个荷包……」说着,她眉头一紧,她的龙凝珠不见了,那个无眼老太婆也不见了! 「不好了!」 瞧她脸色大变,薛平安知道,一定发生了什麽大事。 「怎麽了?」 「一定是那只鬼趁我昏迷时,偷走了我的龙凝珠。」她在宫里遇见那个无眼老太婆时,只觉得她可怜,打算一出宫就替她超度,却没想到那鬼竟然觊觎她身上的龙凝珠。 「这可如何是好?」薛平安不懂,只能跟着乾着急。 要找出那只鬼来,必须知道那只鬼是谁。可是,龙奚兰连这鬼姓啥名谁都不知,此刻那只鬼拿着她的龙凝珠,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龙凝珠是季锦江给她的,那宝物吸了许多邪魔之气,放在她这种一身正气的人身上,可以帮助她,但若落到邪恶鬼灵手中,一定会出大事。 第二天天一亮,紫虚元就出现在她床前。「臭丫头,你给我起来!」 龙奚兰头昏眼花的睁开眼,一看见紫虚元生气的瞪着她,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在作梦。「虚元,出事了?」 「你也晓得出事了?」紫虚元叉着腰,质问她,「你身上的龙凝珠去哪了?」 她还很困倦,但一听到「龙凝珠」,睡意已去了几分。「我正要告诉你,那龙凝珠被一只鬼偷走了。」 「怎麽会有鬼敢近你身的?」紫虚元不解的问。 「是我让那鬼近身的,昨天我出了一些事,不然也不会这样……出什麽事了?你怎麽知道我的龙凝珠不见了?」 紫虚元一听她说完,就抓着头在床边来回走动,「臭丫头,你怎麽这麽让人不省心呢?你从李淮身上吸收的邪魔之气,全被龙凝珠吸走了,早不知积聚了多少邪魔之气,现在那东西落在一只鬼手中,还能不出事吗?」 邪魔之气对於人来说是致命的,但对於妖魔鬼怪而言,简直就是仙丹。 龙奚兰听完,也急了。「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昨夜里,金陵城中死了六个童男,天还没亮,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那个大理寺的宋大人让我去看看,发现六个孩童身上都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黑手印。一天晚上能杀了这麽多孩童的,不是妖魔就是鬼,这孽障只害童男,应是想取童子精。有道行的妖鬼要吸精增法,也不可能一夜就需要这麽多,必定是在供养什麽法物。」 在这些妖鬼眼中,童子精乃人世间最纯净的贡品。自古以来,取童子精害人性命的邪魔数不胜数,也最为人神共愤。受害的皆是幼童,死後还不能超生,何其可恨? 紫虚元又说:「这样强大的法器,我只记得你身上有一件,果然,还真是从你身上出去的。」 龙奚兰心中一紧,心中立刻充满愧疚。若不是她一时糊涂,将那鬼带在身上,龙凝珠就不会被偷,更不会害那六名无辜孩童惨死了吧? 「虚元,这次我闯大祸了。」她抬头看着紫虚元。长这麽大,第一次因自己的失误害了无辜的人,她整个人顿时有些慌乱。 紫虚元见不得她一脸难过和愧疚,摆摆手提醒道:「说抱歉的话於事无补,得赶紧将那孽障找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可这只鬼有了龙凝珠,也不好对付。」莲湖中央的难事还没处理完,她连口气都歇不了,自己又闯了祸事。 紫虚元也是一脸担忧,告诉她,「一般的小鬼根本碰不了龙凝珠,想必那偷龙凝珠的孽障非同寻常。」 龙奚兰顿时不解道:「不可能啊,我亲眼见过那只鬼,除了被挖了双眼,鬼气也很薄弱,连厉鬼都算不上。」若不是这样,她又怎敢大意,将此鬼放在身上? 紫虚元一听她这样说,脸色立刻变了,问她,「你说那只鬼被人挖了双眼?」 龙奚兰点头,「对啊。是个花发老太婆。我遇见她时,她就蹲在茅坑里。」 「蹲在茅坑里的无眼老太婆?这下真的坏了!」紫虚元又焦躁起来,来回在床边踱来踱去。 「到底怎麽了?你赶紧告诉我。」 龙奚兰还裹在被子里,因她穿着单薄的衣衫,此刻天亮了,光线照进来,终归是男女有别,她不敢下床。 第二章 而紫虚元竟然没有意识到这点,还停下来问龙奚兰,「你嫁人後脑子傻了啊?你从宫里带出来的那鬼是鬼仙端婆啊!」 她身子打了一个寒颤,鬼仙端婆? 螃蟹怕见漆,端婆怕陡路。五月风,八月藕,目无瞳,枣鸡口,桑虾殁异,榆负留。这首市井孩童嘴里念的歌谣中的端婆,就是那鬼仙端婆。她生前是一个卖藕的老太婆,心肠十分歹毒,经常诱拐别人家的小孩到山里残忍杀害,被抓後被愤怒的百姓挖去双眼活活打死,但她死後仍不悔改,经常化为慈祥的瞎眼老太婆,骗天真的孩童送她回家。这几百年来留存世上,名列八大鬼仙之一,罪孽深重。 「鬼仙端婆如何会在皇后的宫中?」紫虚元疑惑的问。 宫中虽有冤魂无数,但那些冤魂都是死在宫中的。文国皇宫四大门可不是普通的门,两百年前修建时,不仅有高人作法,还请了八大门神守护。外面的鬼进不去,里面的鬼也出不来,这鬼仙端婆又是如何进去的? 龙奚兰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有样东西我早就想拿给你看,一直没找到机会……」她想掀被子从里面出来,看了一眼紫虚元,赶紧停止动作。 紫虚元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她,不解的问:「什麽东西?赶紧拿给我看看啊!」 「你能不能去外间?我好起床更衣。」 紫虚元一听,立刻不自然的吞了吞口水。「哦!」然後他红着脸,转身走到隔着珠帘的外间,背对着里面说:「你就因为这样一直没起来?为何不早说?」 「一般男子都不会这样跑到女人家的寝房中来,这还需要我说吗?」龙奚兰无奈的说。 紫虚元很不开心的道:「你又不是一般女子,我哪里想得到这麽多?」 龙奚兰赶紧从床上下来,找了一件浅蓝色的对领长袍穿上。从前会想穿这些华丽的衣裳,现在有好几件,她却不爱穿了,这种衣服虽好看但是很累赘,她不是很喜欢。而如今这情况,外面的人也不在意她的王妃身分了吧? 这时听见外间传来紫虚元的声音—— 「心动无静,不动了真。心为祸本,心为道宗。不动不静,无想无存。无心无动,有动从心……浩然正气,浩然正气……」 她大步走出去,问:「呆子,你念什麽?」 「啊!」紫虚元竟被她吓得惊声尖叫。 「你做了什麽亏心事,在那念经?」龙奚兰凑过去质问,瞧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紫虚元挺直了脖子反驳道:「你才做了亏心事呢!」怕她继续追问,急忙道:「你不是要拿东西给我看吗?赶紧啊!」 她摇摇头,去梳妆台上将初次进宫请安时,皇后赏的那对青玉镯拿出来,放在紫虚元手里。紫虚元拿起来,走到窗旁,就射进来的阳光细看。 龙奚兰那天在宫里就看了无数回,她不敢问别人,就希望能问问紫虚元。 「这对玉镯有名堂。」紫虚元看了许久,放下来时说了一句。 「你也发现了吧?」龙奚兰忙问。 「发现什麽?」紫虚元却是一张茫然的脸。 她疑惑道:「难道你没有看见玉镯里面有什麽东西?」 紫虚元还真没看见有东西,他又把玉镯拿高,让阳光将玉镯照得透亮。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两个人皆是一惊。 进来的是薛平安和浅默,薛平安过来替龙奚兰诊脉,而浅默也一起来了。两人瞧见紫虚元在房间里面,吃了一惊。 龙奚兰走过去请薛平安进来,然後吩咐浅默道:「去外面候着,别让其他人进来了。」 要是让府里的王府军看到紫虚元在她房里,恐怕会气得怒发冲冠,活剥了紫虚元。 浅默忠心,没有多问,谨慎的退到外面去。 薛平安看紫虚元站在窗边细看着那对玉镯,就走到龙奚兰身旁,轻声问:「你丢失的那颗珠子是否有什麽线索了?」 薛平安晓得龙奚兰与紫虚元的关系,所以没有说什麽,否则一大早,紫虚元就避开御林军和所有王府军的视线,出现在王妃寝卧里,与采花的登徒子有何区别。 「嗯,京城里出了些事。」龙奚兰简略的回答,神情黯淡。想到那些死在鬼仙端婆手下的幼小生灵,她要怎麽做才能弥补? 窗户边的紫虚元将那对玉镯看了又看,什麽也没有看出来。「臭丫头,你到底看见了什麽?我又没有通灵眼,什麽都没看出来。」 龙奚兰和薛平安走近他,龙奚兰接过他手里的玉镯,放在阳光下,指给他看,「越好的玉成色越好,在阳光下更是通透,这块老玉是极好的玉,但你瞧里面,是不是有杂质?」 「没有啊。」 「是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她转头看去,说「没有」的是紫虚元,说「是」的竟是薛平安。 这下换紫虚元惊讶了,他问薛平安,「你看见了?」 他这个南仙观清阳真人的关门弟子什麽都没看出来,这个郎中竟然看出来了,岂有此理? 薛平安点头,如实回答:「那玉里面似乎有什麽东西,在阳光下面,好像是红色或紫色的?」他不敢肯定,又抬头认真看。 龙奚兰接过话说:「是血。」 「血?」两人诧异的看向她,不知道她为什麽这麽肯定。而且这对玉镯浑然天成,玉中怎麽会有血? 龙奚兰解释道:「那里边的东西我已观察过数回了,原本只是猜想,不敢肯定,但现在虚元看不见,平安却看得见,我才肯定是血。」 紫虚元有些不服气,凭什麽一个郎中可以看得见这种东西?他身子靠在窗台上,质问道:「喂!郎中,你是瞎猜的吧?」 他心里想,现在的郎中怎麽这麽不老实呢?为了显得自己什麽都知道,女人随便问都回答是,真没原则。他虽然没说出这些话,但那想法已完全的显露在他那一双鄙夷的眸子里。 薛平安为人老实,并未将他的质疑放进心里,只淡笑着回答,「看到就是看到,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平安何须妄语呢?」 龙奚兰站出来澄清道:「虚元,平安那双眼睛,确实能看到一些东西。」 先前那屍体眼里的鬼影,不就只有薛平安能看到吗? 紫虚元耸耸肩,回应道:「好吧,现在连郎中都有通灵眼了。」 他左一句郎中,右一句郎中,龙奚兰听了,越来越觉得他在骂人。「平安是王府的医官,你可以唤他大夫。」 紫虚元高高扬起那清秀白晳的脸,不屑道:「我还是王府的座上宾呢,不如让他叫我大人好了。」 龙奚兰拿他那张嘴没办法,好在薛平安度量大,根本不计较。 龙奚兰说:「这玉镯里的东西寻常人看不见,只有我和平安——」 紫虚元插进话来强调道:「先声明,我只是肉眼没看见东西,但我发现这玉镯有名堂。」 「好吧,那就算你也看见了。」她无奈的附和他,想继续讨论玉镯。 但紫虚元听了她敷衍的语气,十分不高兴。「什麽叫就算我看见了?」 龙奚兰这回不想将就他了,感觉薛平安一进来,他就一直针对薛平安。「紫虚元,你到底想不想把龙凝珠找回来?」 紫虚元瞧她生气了,才轻咳了一声,收敛了态度。「当然想了,但这事很棘手,你难道想让这郎中也插一脚?」 龙奚兰心想,终於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吧?嘴上还是说:「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他不行。」紫虚元一点都不担心得罪人,他指着薛平安的脸说:「臭丫头,你是不是被那邪魔之气冲昏了头?这人和他师傅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你怎麽可以信任他?」 紫虚元嫉恶如仇,当得知李淮是入世魔,而薛平安和他那个装神弄鬼的师傅则在背後帮忙隐瞒,从此他就对他们生出嫌隙。 若龙奚兰与薛平安不是昔年故友,也许会和紫虚元一样固执,但如今听到他直言不讳的骂人,脸上却沉了下来。 「虚元,平安没有对我做过什麽坏事。」 薛平安在这件事里,并不是一个能作主的人。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十四岁那年被他的师傅收养後,师傅所说的话,他都不会违背。而且这麽多次,薛平安都帮她、救她,从上次他苦心劝她走时,龙奚兰就知道,他只是身不由己。所以她相信薛平安说的那句「这个世界除了师傅以外,你就是我最亲的人」。 第三章 「没做过什麽坏事?」紫虚元难以置信的瞪着她,「真正要做坏事的人,会让你看出来吗?多的是这种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伪君子!」 「够了,紫虚元,你是修道之人,怎麽说话如此刻薄?」龙奚兰终於生气了。 紫虚元被她吼得一愣,他为了她操碎了心,她却固执得跟牛似的,没有一次听他的话,现在连这麽明显的事,也要和她唱反调,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丫头,算了,不必为了我与紫道长争执,这些事也不是平安擅长的。」薛平安平日在人前都唤龙奚兰为王妃,此时刻意改了称呼,似乎是故意的。 而紫虚元这边还没气完,听见他亲昵的唤龙奚兰为「丫头」,更是莫名的冒火。 他立刻质问道:「你不是王府的医官吗?你不是应该叫她王妃吗?」 「紫虚元,你到底有完没完?」 龙奚兰挡在薛平安前面,薛平安一脸无奈,最後他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出去候着,稍後你们谈完了,我再为你诊脉吧。」说完,就平静的从房里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龙奚兰瞪着紫虚元,质问道:「你今日一反常态。」 就算薛平安有问题,他也不必这样明显表现出来,在她眼中,远离敌人不一定可以远离战争,而将敌人放在身边时时盯着,说不定还可以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还有,她也想趁此机会,探探薛平安那位师傅的底,紫虚元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呢? 偏偏对於此事,紫虚元就像个傻子,还一脸正气说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什麽人都相信,什麽人都亲近的作法。」 龙奚兰一愣,想要解释,紫虚元却伸出手阻止她,「臭丫头,你什麽都不用说,越狡辩越显得你轻浮。」 龙奚龙整个惊呆了。「我轻浮?」他哪只眼睛看见她轻浮了?她长这麽大,第一次被这样指责,让她彷佛被雷劈到。 紫虚元点头,发挥他碎嘴的功力,说道:「难道不是吗?你是已婚命妇,名义上的夫君才刚死,身为寡妇,不是更应该注意言行、维护名节吗?但你却和那郎中暧昧不清,两人共处一室,还让他看你——」 龙奚兰眼睛瞪得溜圆,质问道:「我让他看我什麽了?」 紫虚元也豁出去了,气势不退,强调道:「他整晚都守着你,睡觉有什麽好守的?你又死不了。」 她真想一巴掌挥过去,什麽叫交友不慎?这就是!明明什麽都没做,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可是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头狐疑的看向紫虚元,问:「你是怎麽知道的?」 她昏睡发烧,前一天是浅默守着她,换了其他丫鬟他们放心不下,薛平安才让浅默去隔壁房间休息,换自己照看。 龙奚兰也没有想那麽多,毕竟过去十七年她都这样过来了。若是龙公子的身分,她与各种人交朋友就是交游广阔,现在竟变成轻浮。男人和女人,为何差距就如此大呢?而且指出这点的,还是个道士。 此刻这道士被质问为何知道,他两眼一瞪,解释道:「我算的。」 「胡说!」龙奚兰一口否决,「我说怎麽老感觉房顶有人,原来是你。」 「你才胡说,我昨夜在客栈,不然宋大人派来的人如何找到我的?」 这说法很合理,还有人证,可惜龙奚兰却不傻。「你来了两回,就在宋大人找你之前,那时候天还未亮,你发现平安在外间候着,就没有下来,回去客栈後,才去查看屍体。」 被她完全猜对,紫虚元也不再狡辩了,说道:「那又怎样?这能掩饰你与那薛郎中暧昧不清的事实吗?」 这下龙奚兰是真有点生气了,她反驳道:「我与平安清清白白,什麽叫暧昧不清?你不要造这样的口业。」说完,她发自肺腑的说:「我心中只有李淮,平安是旧年的故友,他心地善良,绝非奸险之人,在看人上面,我相信我龙公子还是不会有错的。」 紫虚元不屑道:「是,龙家看相确实有一手,可那只是看人的本质,而我们南仙观看人欲人性,确实赛过龙家数倍。」简单说,你会看人,但贫道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更会看男人。 「我怎麽觉得你意有所指?」 紫虚元不回答,似是默认。 龙奚兰叹了口气,自己也是被他一席污蔑的话搞晕了,换了别人,她才不将这些看在眼里。可这紫虚元真是气人啊,两人虽不算常年在一起,但也算了解彼此,怎麽能这样说她呢? 紫虚元见她将镯子收起来,冷静下来後,也发现她情绪低落了很多,知道自己说话太过分了。他其实并不是真觉得她轻浮不检点,只是一冲动,话就说得重了些。此刻他连忙讨好道:「奚兰,我嘴贫,师傅也常因此责骂我,但我依旧改不了,你不会因为这样难过吧?」 她叹了口气,回答说:「不是因为你,只是你说的话提醒了我罢了。」 「我提醒你什麽了?」他装不懂的摆出一脸无辜。 「你说我是寡妇啊!我才意识到我真的是寡妇了。」李淮死了,人鬼殊途的道理,她比谁都懂,她自然是寡妇。只是这个过程太快,她一直都不想承认,被紫虚元一提醒,她整个人难受极了。 紫虚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站在龙奚兰面前安慰道:「别这样,你是龙公子,只是被形势所逼才留在王府中,只要你想走,没人拦得住你,等京城中的事一处理完,咱们立刻就离开这儿,你还是原先的龙公子,多好呀!」 若能这麽简单就好了,龙奚兰笑中带着自嘲,「虚元,你是道士,不懂喜欢一个人,却看着那人在你面前死去,而你无力改变任何事的那种痛。那就像烙在心上的『罪』字疤,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我想,我无法做回原本的龙公子了。」 过去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身为龙家传人,一辈子像爹爹那样降妖除魔,为苍生尽力便是一生。可扮了季锦画,遇上李淮,她发现了另外一种生活,她正慢慢将自己代入这种生活,可那夜一道天雷劈下,将所有打乱了。 「一个只有银簪的女子,一定十分喜爱她的银簪,但有一天她突然得到了一支漂亮名贵的金簪,她全心全意喜爱这金簪,但突然哪天金簪断了,她就只能戴原先那支银簪了,可她却不能像当初那样喜欢它了!」 紫虚元听到她这样描述自己以前与现在的生活,心头有些酸楚,轻声问:「王府的生活就那麽好吗?」 他从小跟着师傅在山上修行,从不觉得世人的生活有多好,无知、贪婪、世俗,而他们这些修道人看破不道破,逍遥自在,大彻大悟,有何不好? 龙奚兰眼角微红,她将脸转到一边,轻笑回答,「倒不是说银簪不够好,只是自己的心跟着金簪走了吧!」 当然不是王府的生活有多好,而是因为这王府中有李淮!只要有李淮,即使不在王府,就算是荒山野林,陋棚草屋,粗茶淡饭也是好。 【第三十九章 分头行事求协助】 紫虚元沉默了片刻,才低眉说道:「你方才说那对玉镯里的东西是血,应该就是血咒了吧?」 留在玉镯上的血寻常人看不到,那血也非人血,定是阴鬼血。从皇后那里得来的玉镯沾了这玩意儿,不用想都知道,这玉镯多半是受了诅咒。 「只是这诅咒到底要诅咒什麽?我看你也没什麽问题啊?」 龙奚兰皱眉沉思,不语。 紫虚元又说:「之前鹭西阁里陈凤月的事,依照宫里的势力,应该也和皇后脱不了关系,若这背後的玄门高手都是同一个人,要搞这样的血咒,不可能失效。」 「我知道这玉镯有问题,所以从没戴过,一直锁在梳妆台里。」 紫虚元提醒道:「下了血咒的玉镯,先不说下咒的东西有多厉害,但凡有诅咒都不吉利,你放在每日入住的房间中,也会受影响吧?」 她听了这样的推测,眉头一皱,假设道:「如果你的怀疑是对的,说不定这玉镯一开始要针对的人就不是我,而是李淮。」 「怎麽说?」 她回答,「那日余贵妃得知李淮将他的白玉观音给了我时,十分伤心的哭道,说他不应该让那白玉观音离身。为什麽?对於李淮来说,什麽样的妖魔鬼怪敢近身呢?」 紫虚元没回答,听着她分析。 第四章 「你还记得吗?当初我和他在风雪顶时出现的那头鬼狼,鬼狼杀了那麽多人,结果在见了我之後却走了。我曾以为是我身上的力量逼退了鬼狼,现在想想,应该是李淮才对。」 紫虚元听她这麽一提醒,立刻茅塞顿开。「是啊!一个连鬼狼都会避开的入世魔,戴什麽护身符?这护身符护什麽?」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那护身符并不是像我们平日带的那种护身符,我猜,那应该是一种可以镇住李淮魔性的护身符,若那天与花妖过招时,护身符在李淮身上,也许他就不会引下天雷了。」 就算这护身符的猜想对了,紫虚元还是有所疑惑,他问:「可是……护身符与那对玉镯有什麽联系?」 「会不会宫中那个玄门高手是皇后的人,此人跟平安的师傅一样,也清楚李淮是入世魔?」 这一点,紫虚元完全不怀疑,「自古以来,玄门之中能通鬼神的高人不少,既然有魔入世,必然就有英勇的人要阻止。」 龙奚兰继续道:「我是说,那对玉镯中的血咒也许就是针对入世魔的。」 「这麽说,皇后还是为李淮好了?你不是说皇后是李淮的死对头吗?」 她摇摇头,「你忘了?李淮还躺在莲湖中央,只需毁了他的屍身,什麽入世魔就全没了。」若刚刚的猜想无误,这才是皇后要的。 紫虚元拍手称快,「那这位皇后与我还是志同道合呢!」 龙奚兰咬了咬嘴唇,心里感到十分不安。她问道:「你知道皇后想用什麽方法毁掉李淮的屍身吗?」 紫虚元道:「这还不简单?找几个绝顶高手,趁夜潜进王府,再到莲湖中央放把火,就搞定了。」 龙奚兰冷笑,「也太天真了吧,你当薛平安的师傅是江湖神棍吗?有人要去烧屍体,他会算不到?」 紫虚元倔强补充道:「她可以一直派人来,直到毁掉屍身为止。」 龙奚兰无奈摇头叹息,「这样不仅折兵损将,还很容易暴露自己,皇后才没那麽蠢。」 紫虚元立刻又想到一个可能,弹了一个响指,「不能用人就用鬼。入世魔的屍身进了宫棺,魔气一定日渐强烈,魔未入世时,各方妖魔鬼怪都会蠢蠢欲动,所以宫棺也不简单,周围一定设有各种杀鬼屠妖的阵法,那麽,此鬼一定不是一般的小鬼,必然是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的鬼。」 两人此刻基本都明白了! 龙奚兰说:「鬼仙端婆不是自己进去,而是被人请进去的。」 紫虚元忙说:「若鬼仙端婆是皇后请来对付入世魔的,那我们得赶在这之前,将李淮的屍身烧了,否则一旦让她控制了李淮,必定会吸走入世魔所有邪魔之力,那时候我们要对付的可就不是一个偷了龙凝珠的鬼仙了,而是一个法力无边的鬼魔!」 只是一说起要烧李淮的屍体,龙奚兰就犯了难。「虚元……你说会不会有可能,李淮他还有救?」 紫虚元立刻严肃的警告道:「臭丫头,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龙奚兰将头低下去,不看他,但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为什麽不行?难道魔生下来就是魔吗?」 「生为龙家的唯一传人,你竟然会说这种话?」紫虚元不敢置信的走到她面前,「真的说起来,李淮也不是你夫君,人家娶的是季家的小姐,而你姓龙,你叫龙奚兰!醒醒吧!」 龙奚兰心中如被针刺,紧咬嘴唇不说话。 紫虚元已经将话说得这麽明显,毫不客气再道:「再说,李淮活着的时候,心也不在你这里,一直是你一厢情愿单相思,现在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放不下——」 「别说了。」龙奚兰深吸一口气,声音很低。 她不想跟紫虚元争吵,也清楚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错,她也想控制住自己的心,可谈何容易? 「你以为我爱说吗?我只是——」 「鬼仙端婆现在有了龙凝珠,一定不好对付,光靠我们两人之力,实在很难。」她表情僵硬的打断了他的话。 紫虚元也晓得此刻不是探讨感情的时候,外面还有个偷了龙凝珠作祟的鬼仙端婆,他们身上唯一的法器,就是龙家的龙虎玉,可龙虎玉的法力,并不足以对付鬼仙端婆。 「所以我们要去找几个高人来帮忙,顺便借几样宝贝。」 龙奚兰用手撑着下巴,问:「鬼仙端婆随时都可能再行凶,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长途跋涉寻帮手,就京城附近的,你心中有没有人选?」 「白莲观方度道长乃我南仙观同门师兄,他手上有一个云天瓶,可收鬼捉妖,但这鬼仙端婆不是一般鬼妖,除了云天瓶还必须有一样强大的神器加持。」 两人一说起如何对付鬼仙端婆,立刻就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强大的神器?我家的龙虎玉是上古法器,应该可以一用。」 紫虚元摇摇头,回答道:「还不够。我们两人都没有真正对付过鬼仙,何况这孽障手上还有龙凝珠。」 他的顾虑是对的,龙奚兰想到一个人,她说:「我爹有一位故友,法号无尽,是京城外的平安寺方丈,此人乃得道高僧,得他相助,我们应该胜算会大一些。」 紫虚元一听,眼睛立刻亮了,「你早说你认识无尽啊!我方才也想到他,但听说当年我们南仙观与佛家结了些梁子,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他。」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相信无尽大师一定会帮我们的。」 「那还磨蹭什麽,即刻就出发吧,以免再晚又出人命。」 「等一等。」龙奚兰叫住他,「你这样出去,只怕不妥。」 他可是天没亮时飞檐走壁进来的,现在这样堂而皇之的从王府中出去,王府军和御林军怎麽看?还有,他一个道士跟王妃一起出去,就不会有人问吗?难不成龙奚兰还要告诉他们——本王妃去捉鬼,去去就回? 紫虚元想想,也觉得不妥,趁黑进来容易,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御林军眼皮子底下玩轻功,非得被乱箭射死不可。「那你说怎麽办?」 「昨天我已经出去过了,我这里还有皇上的玉佩,我要带谁出去,自然没人敢拦我。你就扮成我的丫鬟吧!」 紫虚元瞪大眼睛,扬声道:「什麽?丫鬟!」他觉得这臭丫头一定是想趁机报复他。 「是啊,丫鬟。」龙奚兰才没有那麽多小心思,她也是迫於现状。 「这王府里不是也有不少宦官吗?我扮成公公不就好了?」 她摇头回答,「当然不行,公公们的衣服都是有号的,若我派人去公公那拿宦官服,必然惊动府里的王府军,到时候就算御林军不拦你,王府军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她还不忘提醒,「最近他们可是特别敏感。」 「臭丫头,你整我!」紫虚元气得满脸通红,叉着腰抵死不从。 龙奚兰说:「为救苍生,扮一下女子算得了什麽?」说完,她去拿了一件自己的粉色衣衫给他。「这件你应该能穿,赶紧去里面换吧。」 紫虚元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拿着衣衫进去换了。 龙奚兰趁此时将薛平安叫进来为自己诊脉。 两人坐在外间的圆桌旁,薛平安道:「王妃身体还未痊癒,需再服几日药,多多休息。」 「平安,我想向你讨一颗八宝丸。」 薛平安一听,脸色随之一变。「王妃的身子只需修养几日便可,何须服八宝丸呢?那药虽可以提振精力,但终归是药物作用,对女子身体没好处。」 龙奚兰就是知道此药可以让人暂时恢复精神体力,所以才向他要。八宝丸很珍贵,一般人没有,都是给这些王公贵族吃的,薛平安肯定有。 「平安,你就给我一颗吧,我有急用。」 薛平安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问:「莫非你又要出府?」 「你晓得,这次我闯了大祸,必须要赶快去解决,不然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我而死。」她晓得瞒不住他,就据实以告了。 薛平安叹了口气,满脸担心。「昨天你出去,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今天身体还没好又……你不想要这条命了吗?」 龙奚兰很感动有人将她这条历经生死的命看得重要,但是有些事,即使她死也必须去阻止。「平安,我心意已决,你只需给我八宝丸,多谢。」 薛平安冷着脸起身,龙奚兰以为他会为了阻止她出府而拒绝,没想到他却说—— 「我药箱里有一颗八宝丸。」说完,他就取了出来,交到龙奚兰手中。 第五章 这时候,紫虚元从内间里走了出来。两人看过去,眼睛立即被一抹粉红刺痛。 薛平安更是一脸惊异,半张着嘴,根本阖不拢。 紫虚元见了两人眼神,本来应该别扭的,哪知,他竟然抖了抖胸前那两坨不知何物的东西,粗声问道:「怎麽了?很美吗?」 薛平安轻咳了一身,忙低下头,大有非礼勿视的感觉。 「嗯,不知紫道长也有如此娇嫩可人的一面。」龙奚兰走过去,围着紫虚元的身边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紫虚元原本就长得清秀,加上在南仙观里养得细皮嫩肉的,这样打扮只要不说话,一定能骗过去。 随即,龙奚兰又叫来浅默,为紫虚元上了点淡妆,两人准备了一下,拿了晚上要用的家伙就要出去。 那时候薛平安已经告退了,两人从安睿阁出来时,以严氏兄弟为首的王府军拥了过来。 「王妃,听薛大夫说你要出府,我们都准备好了。」严明说着,抖了抖手里的长刀。 龙奚兰脸色一变,薛平安是怕她有意外,所以才让王府军跟着出去,可是今天非比寻常,她不想带王府中的任何人出去。 「本王妃只是回一趟季府,你们不必——」 严挺却坚定的说:「不行,现在是非常时期,王妃去哪里都必须由我们守着。」 看他们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只好退一步,答应让严明兄弟跟着,但其他人要留在王府中。 此时严明才注意到龙奚兰身後那个高个儿的丫鬟,顿时浓眉一挑,好奇问道:「王妃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姊姊?」 瞧严明打量的眼神,龙奚兰赶紧挡在紫虚元前面,回答道:「这是我从季府带过来的丫鬟,这些天发生太多事,你们没见过她。」 王妃说的话谁敢不信?严明立刻笑嘻嘻的点头应着,「我就说嘛,只要是王府里的人,哪个我不认识呢?王妃人美心慧,身边的丫鬟也都是拔尖儿的……」 「咳咳。」严挺轻咳了一声,提醒他太多话了。 严明此时才反应过来,憨笑道:「那,我们走吧?」 龙奚兰持了玉佩带三人出府,因为时间有限,为了行动方便,不打算坐马车,於是四人都骑马。 龙奚兰和紫虚元一骑上马背,严明就分外吃惊的凑到紫虚元马前,叹道:「将军府出来的丫鬟也会骑马,真是罕见啊!」 紫虚元骑在马上,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严明,赶紧上马吧,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龙奚兰吩咐道。 严明点点头,赶紧走到自己的马旁边,翻身上去。 几人很快就策马在金陵的大街上奔驰,紫虚元特意骑到龙奚兰旁边问:「你不会要让这两个人一直跟着吧?」 「他们担心我的安危,绝不会擅离职守,只能让他们暂时跟着了。」 紫虚元抱怨道:「那我岂不是要一直扮成这个鬼样子?不行,我得找个地方将衣服换下来!」 严明骑马追上来,笑呵呵的问:「请教这位姊姊芳名?」 紫虚元黑着一张脸,没有回答。 龙奚兰连忙答道:「她叫阿紫。」 「阿紫姊姊啊!」 严明难得嘴甜,不过看着他那张讨好的脸,紫虚元有点吃不消,就尖了声回答,「别叫人家姊姊,人家年方十七。」 严明听了点点头,忙赔笑道:「对对,那以後我就叫你阿紫妹妹好了。」 紫虚元扯着腮帮子一笑,等严氏兄弟稍微远离,他立刻威胁道:「臭丫头,你赶紧把我支开,我不穿这身衣服了,要不,我不装了!」 龙奚兰也怕他被当场识破,就打算将严氏兄弟骗到客栈,喂他们喝迷药,方便他们之後出城办事。 「王妃,我们不是要回季府吗?怎麽来客栈了?」严挺比较谨慎,临时换个地方,他都会过问。 「我们去客栈等一个人。」龙奚兰这麽说,没有多做其他解释。 严挺也不敢细问主子的私事,只好跟着他们到了东来客栈。四人一进去,龙奚兰先要了一间上好的厢房。 上楼的时候,紫虚元揉了揉眼睛,很是纳闷的说:「我怎麽觉得心神不宁?看来得上去卜个卦。」 严明凑上来问:「什麽卦?」 「没什麽。」 到了厢房里,紫虚元趁严氏兄弟不备,在茶壶里下了药,殷勤的端到他们面前。「两位大哥,请喝茶。」 严明喜孜孜的端过来,正要往嘴里送,严挺用手挡下来,机警的对龙奚兰说:「王妃,我们出来最好不要沾外面的任何东西。」 紫虚元忙劝道:「没关系,谁也不晓得我们来这里,严侍卫言重了。」 严挺依旧克尽己职道:「话虽如此,我们还是应该提防。」 龙奚兰笑了笑,点头回答,「严挺说得对,是本王妃顾虑不周。」 严明立刻将茶杯放下,心想,自己差一点又犯大错了。 紫虚元憋了口闷气,也将茶杯放下。见下药不成,他想去隔壁将衣服换下来,打定了主意,他起身对龙奚兰说:「王妃,我先回季府去了。」 龙奚兰猜到他无法忍受一身女装,点头应了。这一去,就不用再回来了,他们先前说好分头行事——紫虚元去白莲观找方度道长,龙奚兰则去平安寺找无尽大师。 严明瞧着他出去,立刻起身说:「怕有意外,属下先护送阿紫妹妹回去。」 龙奚兰赶紧叫住他,说:「不用了,应该没有刺客对季府的丫鬟有兴趣吧?」 严明瞧了瞧他哥,连忙抱歉的点头应是,又坐了回去。 不过,以为会一去不回的「阿紫妹妹」竟然立刻又调头转了回来,瞧对方一脸见鬼了似的表情,房里的三人都是一惊。 「阿紫妹妹怎麽了?」严明最紧张,立刻就靠向前去。 紫虚元无视担心他的严明,走到龙奚兰面前,在她耳边细语说:「瞿王来了,就在楼下大厅里。」 难怪他跟见了鬼似的,原来是看到了有断袖之癖的瞿王。他才说完,门外就有人敲门。 严挺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一身锦衣,风度翩翩的瞿王李泰,他身边跟着两个小厮,比以往要低调许多。 「方才看到七皇娣进来,不太确定,所以特地上来确认,原来真是七皇娣。」 龙奚兰愣了一下,立刻起身,客气笑道:「原来是五哥。五哥怎会出现在此地?」 李泰如实回答,「听说紫虚元道长住在这里,所以特地来寻他。只是方才听店小二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几时要回来。」 她听了,目光看向一旁低头的紫虚元,笑道:「原来五哥也是来此寻紫道长。」 龙公子其实是南仙观紫虚元所假扮之事已传了出去,众人虽不解他为何如此,但他确实有能耐,南仙观又颇富盛名,此事便不了了之。 「七皇娣也是吗?」李泰疑惑问,为了不引起注意,他连忙进到厢房里。多日没有胥王府的消息,其实他十分担心七弟李淮。「那日花街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七弟可还安好?」 龙奚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泰又担心的说:「父皇下了圣旨,说七弟违抗圣意擅自行事,被罚禁足,关在王府中。从小到大,父皇都十分宠爱七弟,这次真是破天荒了,还派了三百御林军将胥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京城里又有许多无稽传言,说七弟已去世,本王实在担心。」 她点头,「多谢六哥记挂,王爷他……」 李泰自顾自说:「其实,本王猜到七弟应该是受了伤,父皇怕他再被奸人所害,才出此下策吧?七皇娣若不方便说也不勉强,本王今日来这客栈找紫道长,也是为了此事。不过没找到人,兴许是躲着本王吧,那本王就不自讨没趣了。」 听见此话,龙奚兰觉得李泰挺有自知之明的,她安慰道:「也许紫道长近来被要事缠身,并非有意躲着六哥。」 李泰回答,「或许吧。不过七皇娣独自出来,应当小心些,京城最近几日不太平静。」 一夜之间死了六个孩童,此事早已让全城人心惶惶,李泰又怎会不知。 「锦画会的,六哥也保重。」 本来以为人就要离开了,李泰还有话要说,「七皇娣若见了紫道长,可否帮本王传个话?就说本王已不介意他之前假冒龙门公子的事了。」 真是好度量啊,大文国堂堂的王爷,被一个山野道痞骗了,竟是王爷主动说他不介意! 第六章 可那道痞呢,穿着一身粉嫩,无动於衷的站在旁边扮演丫鬟阿紫。 龙奚兰客气回答,「若锦画见到紫道长,一定帮忙转告。」 李泰这才告辞,带人离去。 瞧他一走,龙奚兰就回头对紫虚元说:「事不宜迟,我们先走吧。阿紫你先回季府,不必跟着了。」 没想到会撞见李泰,但一撞见了,就免不了走漏风声,还是即刻出城寻人的好。 几人一道从客栈出来,龙奚兰对严氏兄弟说,自己要去平安寺为王爷祈福,两人没有丝毫怀疑。 不过经过客栈大厅时,人们闲聊的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胥王大好的一个人怎会一夜之间就没了呢?说起来,应该和他新娶的王妃有关系。」 东来客栈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无数。此时说话的人伶牙俐齿,身材消瘦,年过不惑,一看就是靠嘴巴吃饭的说书先生,常年混迹在各大茶楼客栈里,将这普天之下的奇闻趣事说得绘声绘色,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怎麽说?」 龙奚兰不想理会,领着两人往前面走,但那说书先生富有穿透力的声音紧随而至。 「这胥王前面定了两门婚事,结果那两位小姐都在下聘之日莫名其妙的死了,有人说胥王命里克妻,这是实话,可为何这新娶的王妃,就没有被克死呢?」 众人起哄问道:「对啊,怎麽就没有被克死呢?」 「因为这王妃压根就是个妖!」 大厅里一阵譁然,严明听了,脸上一沉,立刻就要冲过去教训那说书先生,被龙奚兰一把拽住。 「干什麽?」 严明愤道:「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属下这就要去宰了他。」 龙奚兰淡淡道:「不过是茶余饭後的闲聊罢了,何须当真?」 「可他们骂王妃是妖!」 严明冲动护主,龙奚兰还是感激的,「若我真是妖,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先杀了他灭口。我既不是妖,又何惧他胡言乱语呢?」 听了她这话,严挺附和道:「确实,身正不怕影子斜,王妃何等身分?无视就好。」 他们正要出去,又听到里面有人问:「这麽说,胥王是被妖害死了?那朝阳郡主怎麽办?」 听见有人提到朝阳郡主,龙奚兰已经往客栈外面跨出去的步伐突然一顿。 「从前在下遇见一位高人,他说朝阳郡主与胥王原本是鸳鸯星下凡,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因为受了奸人所害,才不得不远嫁他国。如今蒙国不仁,犯我边城、杀我百姓,实在人神共愤!自古以来,两国交兵,有勇气抛开世俗选择回国的公主郡主没几个,可见朝阳郡主何等气魄,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龙奚兰怎麽听都觉得有点嘲讽,自己变成了害人的妖,抛夫回国的宁晚缀倒成了巾帼英雄,让她无奈的摇摇头。 从客栈里出来,朝马棚走去的时候,自来话少的严挺轻声对她说:「王妃,王爷与朝阳郡主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听了苦笑,「他人都不在了,我再往心里去又有什麽意义?」 严挺一愣,双眉紧锁,片刻之後,又走近说:「王爷兴许没有死。」 她惶然回头,疑惑问:「严挺,你为何这麽说?」 严挺垂下那俊朗的脸,不想多说。 龙奚兰转身过去,走到他面前,又轻声问了一遍,「严挺,你都知道些什麽?」 严明也不知道哥哥为何这麽说,着急问道:「哥,你倒是开口啊!这说话说一半,急死人啊!」 「严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麽好瞒的?」 严挺对龙奚兰是满心的敬重与服从,为了表示忠心,他回答道:「是薛大夫的师傅私下交代属下的,他说王爷未死,再等些时日,王爷就会活过来,所以他要属下一定要守好王爷的身体。」 龙奚兰心中一紧,不知要说什麽。她当然知道李淮会活过来,但是活过来的那个人,还是原来的李淮吗? 严明脸上一喜,「哥,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现在才说呢?」 严挺露出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说道:「虽然我是你亲哥,但——」 「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严明打断他。 严挺看向龙奚兰,有些困惑的说:「不过,薛大夫的师傅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要属下记下来,我一介武夫,实在不懂其中深意。」 她赶紧问道:「他让你记下什麽?」 「他念了一首诗,『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万别千差明底事,鹧鸪啼处百花深』。属下除了识字,其他一概不懂,还向府里有学问的孙伯讨教,他也说不出这诗有何深意。」严挺坦白说完,目光就瞅着龙奚兰。在他眼里,王妃冰雪聪明,才学过人,一定知道高人留下这诗寓意着什麽。 龙奚兰思索着那首诗的含意,到最後,她也没向两人解释。 「王妃,这诗到底是何意啊?」严明是个急性子,焦躁得不行。 「不过是一首故弄玄虚的诗罢了。」她敷衍着,但出城去平安寺的路上,她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心里一直默念着那首诗。 【第四十章 平安寺无尽大师】 平安寺坐落在城西的静湖旁边,後面是满山的竹子。黄色的墙,灰色的瓦,层次分明。一到了这佛门净地,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感到敬畏。 龙奚兰进了山门,四处鸟语花香,并未见到几个僧侣。可能今日是斋戒日,到寺庙来的信徒极少,门庭冷清。 她带着严氏兄弟直接去了大雄宝殿,终於看见几个人跪在佛祖面前叩拜。 「王妃在此等候,待属下去将里面的人赶出来,王妃再进去。」严明说完,就要大步过去赶人。 「回来,若拜佛也如此蛮横跋扈,即使拜了佛也是枉然。本王妃想独自在这里静静,你们杀气太重,还是退到外面候着吧。」龙奚兰本来就不是真的要来拜佛,此刻终於有机会将两人支开。 严挺顾虑道:「这不太妥当吧?」 她脸色一沉,「难道本王妃下的命令,一点用也没有吗?」 严挺立刻低头自责,「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王妃安危。」 「这佛门净地,料歹人也不敢在此行凶。」说完,就赶走了两人。转身走进大雄宝殿,想去後面的法堂寻平安寺的僧侣。 此时她听到一旁跪拜在释迦牟尼佛前的女子在诚心祈愿—— 「望佛祖保佑季海平安度过此劫,信女愿长伴青灯,此生永不踏入红——」 「郡主,使不得啊!」发愿人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绿衣丫鬟立刻制止了她。 发愿人将她推开,「宝露,你莫要管我。」 龙奚兰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宁晚缀一身墨绿色长裙,她那张不施粉黛的脸憔悴无比。 还记得最後一次见她,就是因她染了风寒才离开的,想必此刻还没痊癒,只是听说了一些胥王府的事,才到寺庙中为了李淮发愿,且发的还是遁入空门的愿。和宁晚缀相比,龙奚兰对自己即将烧了李淮的屍身打算,感到有些惭愧。 宁晚缀双手合十,两行热泪潸潸而下,声音凄凉的说:「若季海真有何意外,我也不打算苟活人世了。如果我长伴青灯便可换来他一世安稳,那又算得了什麽?」 龙奚兰觉得这话好感人,至少,晓得李淮死的时候,她还没想过要死。她想,自己对李淮的感情,一定不及宁晚缀多吧?毕竟他们才相识不过数日,而宁晚缀却将李淮的过去占得满满的。 而李淮也是宁晚缀的曾经,这羡煞旁人的曾经……她想转身离开,恰好对上对方的目光,宁晚缀认出她。 「锦画、锦画!」宁晚缀一惊,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龙奚兰,忙擦了眼泪起身朝她快步而来,「锦画,真的是你,你怎麽在这里?季海呢?」 王府的消息全部被封锁,宁晚缀求宁国公进宫打探消息,却什麽也没打探到,倒是知道了市井中那些关於李淮已死的可怕传闻。此刻看到龙奚兰,宁晚缀当然急着要问清楚。 可龙奚兰看到一个女子对自己夫君的事如此上心,还当面这样问她,她就觉得讽刺。「朝阳郡主难道没有听到皇上的圣旨吗?」圣旨上怎麽说,就是什麽。 但宁晚缀并不识她眼中的冷漠,两手有力的抓着她的手,哭着问:「锦画,我求求你告诉我,季海他没有事,对不对?我求你……」 第七章 她双眉一紧,复杂的心情浮上心头。瞧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觉得似曾相识,那不就是初知李淮已死时的自己?原来,那时自己就是这般可笑的样子…… 她眨了眨眼睫,轻声回答,「朝阳郡主对王爷的情意,真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不过,朝阳郡主可知道我是谁?」 宁晚缀一愣,不知她的反问是什麽意思。 龙奚兰接着说:「他们叫我胥王妃。」 她是王妃,但宁晚缀心底,绝不这样认为吧?要不然,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悲伤?没错,她的悲伤刺痛了龙奚兰的双眼,她小气到不能忍受这个女人比自己更悲伤。 「锦画,我只是担心季海的安危……从我嫁去蒙国那年开始,我就放开他了,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娶你。」 龙奚兰整个心一拧,巾帼英雄说出了心里话。原来,李淮娶她,是因为昔日情人对李淮放手了,李淮才娶她,所以在宁晚缀眼中,她一直都是个替代品而已。 一时她竟不知道要说什麽,突然发现自己除了拥有胥王妃的头衔外,从未拥有过李淮。 宁晚缀看到面如槁木的她,立刻出声解释,「锦画,我的意思是说,我和季海早就没有什麽了……」 「朝阳郡主,你心中从来就不待见我,又何必在意我心中难不难过?」 「锦画,你为何这麽说?」 既然她要问个明白,龙奚兰也就成全她,说:「不悔此生种深情,甘愿孤旅自飘零。你爱李淮这麽多年,或许从小就认定胥王妃是你的位置,可是命运捉弄,这一切与你失之交臂,即使你远嫁蒙国,看似放下李淮,但你表现出来的挂怀,又岂是真放下了?不过是骗自己罢了。」 宁晚缀放开她,往後一退。「你是如何知道那首诗的?」 「鹭西阁楼上,不是你与李淮一起挂上去的吗?」 龙奚兰能想像,那时候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的幸福模样,正因为这样,她才不要这女子那怜悯般的感情施舍。 宁晚缀苦笑,眼泪却不停往下流,甚至开始抽泣。「是,没错,我一直认为是你占了我的位置,我怎会真的接受你呢?那些求好和善意,不过是为了李淮所做的,我不想让他为难,只希望他可以好好的。只要他的心在我这里,王妃的位置对我来说,又有什麽关系?那不过就是个名号而已!」 龙奚兰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的面对宁晚缀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当听到她说,李淮的心在她那里时,龙奚兰整个心,还是心如刀割。 还记得他们大婚那日,李淮对她说「时隔如此多年,我与朝阳,已是不可能了。」那时,他是用怎样的心境,说出这些话呢?他的心在哪里,龙奚兰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李淮从未将心留在她身上。 龙奚兰闭上双眸,轻轻呼吸着染了香灰的空气,过去她喜欢闻这味道,但从今以後,每每闻到,必会想起今日心痛的滋味吧? 「朝阳郡主不在意的王妃之位,现在成为我最珍贵的东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挤出一个笑容,转身穿过大雄宝殿,走往法堂。 去法堂要经过一个院落,外面阳光落在她脸上,温暖得如祖母的手。 龙奚兰抬头看去,头顶的榆树叶正抽出翠绿色的嫩芽。这样一棵参天大树,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都可以在这个大地回春的季节,迸发希望。她不要陷入那不能自拔的感情旋涡中,更不要像宁晚缀一样,与佛祖交换条件,发愿遁入空门。在她眼中,那愚蠢至极。 她朝法堂而去,推开门,只见里面点着无数青灯,周围壁画色彩鲜艳,入目生动。她又四处寻了一番,仍不见任何僧侣。既然如此,她便朝前去,对着殿堂正前方的一尊燃灯古佛像叩拜行礼。 对於佛理甚是了解的奇人异士,江湖上数不胜数,龙家便是其中之一,所以龙家人随口就能念各种佛家咒语经书,而佛教教义犹如海纳百川,总是教人从善。 父亲曾说,她上辈子出自佛门,所以慧根颇深,只是後来犯了戒,这辈子恐怕是无缘进佛门了。 她正要起身,那古佛像却飘落一张黄纸,正巧就落在她膝盖前方。她拿起来一看,上面是一段抄写的经文,她不知此经文出自哪里,只觉佛理无限,便忍不住轻轻诵念。 她念得专注时,突然听见前头传来木鱼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她忙抬头朝前看,不知何时,那古佛下坐了一位蓝衣的白须老僧,一手敲击木鱼,一边轻念,「智者非为命,而坏清净心,为度诸有情,常习菩提行……」 她一时不知什麽情况,但还是跪在那里,轻声问:「大师,可是无尽大师?」她从未见过无尽大师,只是觉得此人虽然僧袍朴素,却散发着超脱世俗的佛气,便猜想此人就是她要找的无尽大师。 「无尽苦悲,无尽烦思,无尽功德,无尽轮回。施主所问,是哪个无尽?」 龙奚兰低下头,细细想过之後才回答,「自然是放下人世苦悲的无尽。」 对方敲木鱼的手停下,抬头看着她。 他的样貌慈祥,从他周身透出的气度和隐隐的佛光,一看便知得道已久。 「终於等到你来了。」 龙奚兰心头一喜,高僧就是高僧,早就晓得她要来,当即就恭敬请求道:「晚辈犯下大错,造成无辜之人受牵连,一心想要阻止孽事,但力所不足,还请无尽大师出马,祝我一臂之力。」 无尽大师听後,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诧异,不知摇头是何意。 无尽大师便说:「此因是你一手种下,自然要你亲自去解,贫僧这一世所修不多,唯一剩下的便是你手上那纸大金刚凡咒了。这能否帮到你,端看你的造化。」 龙奚兰一愣,原本想请无尽大师与她一起去对付鬼仙端婆,现在无尽大师不去,连个像样的法器都不借给她,就给这麽一张大金刚凡咒,那她和紫虚元不是要去送死了吗?送死倒不打紧,他们死了,鬼仙端婆依旧在世作恶,她造的孽,还是不能善了。 心中虽这麽想,她还是恭敬的叩谢道:「既然大师已将最为宝贵的赠予,弟子实在感激。」她抬头又问:「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万别千差明底事,鹧鸪啼处百花深。大师乃佛家高人,可否为痴人指点迷津?」 「众生诸佛,即使一根长在路边的草也有佛性,世人执念太重,不懂好坏皆在人的一念之间,这世间瞬息万变,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他既然来了,就有他来的道理,阻止并非良策……」 无尽大师这些话道破了她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她还想追问关於李淮入世魔的身分时,被外面传来的钟声打断了。 当——当——当——当——平安寺的钟声一起,惊起树上麻雀。 龙奚兰回头看,大殿门紧紧关着,而持续不断的钟声仍不断传来。她再回头,站在古佛前方的无尽大师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快步从这法堂出去,便见无数僧侣匆忙的朝同一个地方而去,正好一个小和尚匆忙跑在前头,她忙拉住对方问:「小师傅,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 那小和尚合掌,身子前倾行礼回答,「阿弥陀佛,我寺无尽方丈已修得功德圆满,圆寂了。」 她听了心中咯噔一下,无尽大师圆寂了?那刚才她在法堂遇上的高僧又是谁呢?为了一探究竟,她忙跟着一起过去。 来到另一间法堂,这间法堂更宽敞,但是没有任何佛像,看来是平时僧侣们念经打坐之处。这时里面已坐满了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侣,他们全部盘腿坐在蒲团上,念着《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龙奚兰朝正前方的法台看去,那上面的正中央坐着一名白须高僧,身裹红色袈裟,双目轻闭,神色有如在坐禅般。 而那圆寂的无尽大师,确实是方才赠她大金刚凡咒的高僧。才不过片刻,无尽大师怎会在这里圆寂了? 怎麽想都不对,正在疑惑时,她想起那纸大金刚凡咒,便立刻去找。 可哪里还有什麽大金刚凡咒?正无措时,便见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时已印上了那大金刚凡咒。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见到的,并不是无尽大师的真身,而是无尽大师圆寂前的一个幻影。当即,她就恭敬的退出大殿,跪在大门前,磕了三个响头。 第八章 从平安寺出来,龙奚兰没有再见到宁晚缀等人。 严氏兄弟迎上来,问道:「王妃可知寺中有高僧圆寂?」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带两人往城里赶去,希望天黑之前能与紫虚元会合。因为他们约好在东来客栈碰头,所以龙奚兰就带着两人去东来客栈等。 在一楼大厅里,他们找了角落坐下,要了几盘下酒菜,龙奚兰允他们喝酒。酒一送上来,这回严明学聪明了,并没有去倒,严挺也是坐着不动。 瞧两人如此,龙奚兰便说:「已经用银针试过了,没有毒,可以放心的吃。」 两兄弟这才放下那严肃的表情,不过严挺还是说:「属下不饿,夫人吃吧,我去外面候着。」因为出门在外,怕叫王妃引人侧目,所以才改口叫夫人。说罢,严挺从人满为患的大厅里走了出去。 龙奚兰知道他谨慎,也就不再多劝。 严明瞧严挺出去了,无奈的摇头道:「夫人别跟我哥一般见识,他人太死板。」好歹王妃看得起他们,与他们同桌吃饭,这是多大的荣幸啊! 龙奚兰笑了笑,「你哥稳重沉着,你应该多学学他。」 严明听了,心里一紧,「夫人说话跟主子一个调调,果然是夫妻。」 她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又回荡起宁晚缀说的话—— 「只要他的心在我这里,王妃的位置对我来说,又有什麽关系?」 「夫人,是不是我说了什麽话让你难受了?」严明看她的表情,立刻起身道歉。 龙奚兰摇了摇头,「坐下来。」 严明苦着脸回答,「属下说话笨,怕惹夫人生气,还是饿着吧。」 「赶紧坐下来,你这麽一个高个子,一会儿别人都注意到我了。」 严明听了,才乖乖的坐下来。 她端起酒壶,往严明的酒杯里倒。 「夫人使不得啊!」 王妃替他倒酒,严明简直是受宠若惊,差点当场跪下去谢恩。 龙奚兰压根就没有当自己是王妃,而是敬重他们是条汉子,何况喝了酒,也好说话。 「来。」她举起酒杯。 严明两眼一傻,「夫人在外饮酒,不太妥吧?」 「有何不妥的,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她豪气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果然是不能松懈,不然会立刻变成龙公子。 好在严明脑子不太灵光,也没有多想。 「既然如此,严明就敬夫人一杯,祝夫人早日与主子团聚。」严明笑呵呵的说完,看起来特别开心。 龙奚兰心中思潮起伏,无尽大师的幻象说,他既然来了,必有他来的道理。难道,无尽大师是在暗示她,顺其自然不要阻止魔入世吗? 「严明,你跟在你主子身边这麽多年,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长这麽大,龙奚兰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问一个这样傻的问题——他是怎样的人?她从第一次见到李淮时,就看透了他的面相。但现在她都嫁为他为妻了,却感觉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李淮才不过离开几日而已,但他就像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世界出现过一般。她唯一能与他联系的,竟然是宁晚缀不屑一顾的王妃之位。这对她来说,是何等的讽刺呢? 「王爷是一个特别心细的人。」严明回忆起李淮来,脸上立刻露出崇敬之色,严肃里带着忧伤。 「他可以清楚的记得我们王府军每个人身上有哪些伤,比如我哥大腿上有一道旧伤,每到冬季便会复发痛痒,王爷每年那个时候,都会下令让我哥休息,还准我哥在府里的温泉池泡汤。」 龙奚兰心中怅然,这麽好的李淮,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还有!」 严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页面被翻烂的旧书,龙奚兰见那是一本《论语》,心头有些吃惊。 严明说:「我是因为力大如牛才破格进入王府军的,之前大字都不识一个,进了王府军没少被其他人嘲笑,这本《论语》就是王爷那年送我的,这里面的每一篇我都背得下来!」 难怪,书都被翻成那样了。龙奚兰笑了笑,赞道:「他果然是一个好主子。」 这时候,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跑过来对龙奚兰说:「客官,刚才那位威武的蓝衣大哥是和你们一起的吗?」 她抬头看去,蓝衣大哥?说的是严挺? 严明听了,马上激动得站了起来,「我哥怎麽了?」 店小二瞧他这马上就要出去拚命的架势,弯着腰,一脸苦相的说:「哎哟,不是他怎麽了,是他要把别人怎麽了!」 龙奚兰听了,将严明拉到一边,「小二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吧。」 店小二讲道:「客官,是这样的,我们客栈的人不知怎麽得罪了那位爷,被他逮住一顿暴打,他身手了得,我们都不敢去拉,连旁边巡逻的官差都拿他没办法,他下手还很重,要是再不停,那人八成就被他打死啦!」 她听了连忙起身,带着严明往外面而去。心里觉得奇怪,严挺向来做事稳重,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打人呢? 而跟在她身後的严明一脸气势汹汹的说:「我哥可不轻易打人,就算打,肯定都是该打之人!」 龙奚兰也没功夫教训他这个霸道的道理,从东来客栈大门一出来,就瞧见大街上围了一堆人看热闹,人群里,传来阵阵哀嚎。 她挤进人群,发现严挺打的竟然是中午那个说书先生。那时候听见这说书先生说她是妖,严挺还表示「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却这麽狠的打这说书先生,为了什麽,龙奚兰心头也有数了。 「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这王八蛋,哥,揍狠些!」严明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吼着。 龙奚兰瞪着他,「赶紧去将你哥拉回来,这是命令。」 严明一愣,不敢怠慢的跑去拦下严挺,知道是王妃的意思,加上严挺也打得解了气,最後补上一脚,才悻悻地回来了。 那说书先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被客栈的人抬走了。 严挺来到龙奚兰面前,瞧她一脸不悦,立刻低头认错道:「属下擅自行事,目无法纪,甘愿受夫人处置。」 「知错还做才是你最大的问题,枉我还觉得你沉稳内敛。」 严明瞧哥哥被骂,小心翼翼的在旁边劝道:「夫人,这事儿不怪我哥,要是换了我,我也要揍那厮。」 严挺却心甘情愿的说:「夫人教训的是。」 龙奚兰拿他们没办法,正好此刻紫虚元骑马匆匆赶到,一身风尘仆仆。她赶紧将严氏兄弟遣到一边,跟紫虚元走到一边详谈。「我没请到无尽大师。」 紫虚元眼睛张大,「没请到?」 她立刻做了个手势,解释道:「无尽大师已圆寂。」 紫虚元一听,脸色往下一沉,「无尽早不圆寂晚不圆寂,这是算好时间了吧?」 「休得胡言啊。」龙奚兰提醒他道。 「不是吗?请不到他,今夜咱们就等着被鬼仙端婆收拾了吧。」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他才得知无尽大师圆寂的消息,有些无法接受。 龙奚兰也很无奈,就劝道:「你乃南仙观清阳真人的关门弟子,我乃龙门唯一传人,还有方度道长和云天瓶,全力一搏,应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紫虚元摆摆手,「罢了,原本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方度道长进城後,他先去查看鬼仙端婆害死的童屍,所以此刻紫虚元先过来碰头。 「那两个人你打算怎麽处理?」严氏兄弟实在是顽固,想要甩掉有点困难。 「我已在酒里下了迷药,不过只有严明喝了,算时间,药效应快发作了。等一下我将他兄弟俩骗到客栈厢房中,你趁机打晕严挺。」 紫虚元点头,「这样好办,不过我更想打他弟严明。」 两人商量好,她就将严氏兄弟带去下午去过的厢房中。瞧这兄弟俩如此信任自己,她心中顿时生出很深的愧疚感。 「夫人,天色已晚,今日已出来整整一天,若有什麽事,明日再谈也不迟。」严挺做事严谨,看到王妃与这紫道长相约在客栈议事,心头有些不舒服。 龙奚兰淡定搪塞道:「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询问紫道长,你不必多问。」 严挺无奈,只好上楼。 龙奚兰再转头看去,严明目光已有些浑沌,似乎很快就会倒下,所以一进了厢房,她就大喊了一声,「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