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贵女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过得几日,因袁氏一早提过,等到休沐,便请唐家人前来做客,故而厨房里也有些忙碌,早早就去集市采办了不少东西,那鸡鸭鱼肉样样都有,早上炖鸡汤的香味,恨不得能飘到上房。 骆宝珠摸着肚子道:「今儿又有好吃的了!」 「你就光知道吃。」骆宝樱抓着她的小手,「上回我教你写得字,抄了多少遍?」 听到这个,骆宝珠的脸色就灰暗下来,垂着头道:「五遍……不过我今儿还会继续抄的,你莫告诉爹爹。」 毕竟也是九岁的小姑娘了,骆昀觉得不能像袁氏那样太惯着女儿,是以便让骆宝樱这个姐姐担负起督促她练习书法的任务,也不求她样样精通,只要有一项能拿得出手就好。 可这小家伙就是懒,要拿出吃东西的劲儿,什么学不好呢?骆宝樱暗地里叹一声,捏捏她的脸,又不忍心责备:「我便替你瞒一次,但过几日爹爹亲自检查,你要还不写,我也帮不了你。」 「三姐真好!」骆宝珠抱住她胳膊,「我一定会补上的!」 两人叽叽喳喳,倒是平常喜欢说话的骆宝樟这回像个闷葫芦,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骆宝珠指指她,轻声道:「大姐要嫁人了。」 骆宝樟耳朵尖,忽地回过头,皱眉道:「谁说的?」 原先姣好的容貌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凶狠,骆宝珠吓一跳,忙躲在骆宝樱怀里,可嘴上不妥协:「我听人说的,就是那……」 「珠珠。」骆宝樱制止她,正色道,「姑娘家定亲的事情不能胡乱说的,被母亲听见,都得罚你呢。」 「哦。」骆宝珠听她的话,立时就闭嘴了。 骆宝樟心烦,又扭过头去。 她总是想着自己是个庶女,将来终身大事必是坎坷,因除了金姨娘这没脑子的亲娘外,谁会真正关心她?但现实告诉她,自己去选,根本也不容易,她总是抛头露面,最终又能得到什么呢? 身份摆在这里呢。 可相信袁氏?她冷笑声,袁氏手脚麻利的就把她生母给折腾的没个样子,又能善待她不成?那唐家定不是什么好人家。 听说唐老爷四十来岁了也不过是个知县,头十几年都在给知县打下手,做做吏目的事情,后来上峰瞧他勤奋,才举荐他以举人的身份做知县的,但这也到头了,资历浅薄,根本也不可能再升迁。 至于那唐公子,也只是个举人,虽说早早考上了,可有这样的父亲,儿子能强得到哪里去? 她想到这个,便睡不好觉,偏偏父亲相信袁氏,什么都由她来操办,而今,这一日那么快就到了。 骆宝棠看她这样烦躁,安抚道:「指不定唐公子挺好呢,你怕什么?母亲还不至于……」 「你给我住口。」骆宝樟道,「我学不得你这样,整日将自己藏得好好的,谁也不知道你想什么,可你……玉扇在老太太跟前说得上话,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与我换个身份试试?」 骆宝棠一下白了脸,手将案上的毛笔紧紧握在手里,但没有反驳一个字。 她就是能忍。 这忍功让人折服,骆宝樟冷冷一笑。 就在这时,丫环进来传话,说是唐老爷,唐夫人,唐公子都到了,叫姑娘们出去拜见长辈。 哪门子的长辈?骆宝樟心想,看看,说是要先瞧一瞧,可袁氏私底下还不是就想定了,她打定主意,若是那唐公子不行,她非得想法子搅黄了不可。 众位姑娘各自整一整衣衫,陆续去往上房。 老太太那里,骆昀也在,正与唐老爷说话,唐老爷这辈子只当过县官,见到骆元这等四品的,态度便有些拘谨,又见他年岁比自己小了好些,更是局促不安的,倒是唐夫人还大方些,说得几句便能逗得老太太笑。 门口的丫环撩开帘子,便见四位姑娘前后走进来,按着次序,最前面便是骆宝樟。 她没怎么打扮,穿着寻常的杏红色襦裙,柳叶眉丹凤眼,极是出众,唐夫人瞧一眼,略是停顿,目光便落去骆宝棠身上。她穿得比较素雅,一件儿柳绿色缠枝石榴花的短襦,一条挑线白裙,头发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插了两只玉簪子,走动间很是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家嫡长女。 只等到骆宝樱走到跟前,唐夫人才有些吃惊,记得去年见过一回,还只是个小姑娘呢,这回高上许多,眉眼生得精致,比骆宝棠漂亮,言行举止又优雅,十足的千金架势,想必过上一两年,定是光华夺目。轮到最后一个,则是个像福娃娃般的小姑娘,脸儿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粉雕玉琢般可爱,唐夫人又不自禁笑了。 「也去过好些人家做客,委实都没有府上的姑娘亮眼呢!」她夸赞。 袁氏谦虚两句:「哪里,不过是略收拾了下,过得去罢了。」 长辈们寒暄,姑娘们拜见了便站在下首。 今儿双方的意图都很明显,便是互有试探之意的一次来往,其实自打袁氏相请,唐夫人便知已经有一半的把握,毕竟骆元是左都御史,虽出自寒门,然座师是蒋大人,又有卫家这样的亲戚,在京都也是不可小觑的,而他们唐家有什么?也只有举人功名的儿子了,还是沾了骆家乃庶女的原因。 嫡女是万万轮不到他们的,唐夫人心里有数。 老太太这会儿便提起唐公子:「别忙着夸咱们姑娘了,你们家公子在桂榜上能挂得二十来名,那也是极不错的。」 举人这个名次,是能凑活,不过能不能到得殿试这一步又难说了,多少人在此止步?骆宝樟暗自琢磨了下,这会儿抬头看了对面的唐公子一眼,头一个印象便是肤色黑,黑得差点将五官都掩盖了,但细看,好似也不算丑。 只便这样,骆宝樟也大失所望,这段时间看多了京都的美男子,家中父亲,哥哥的容貌都是出众的,这一个怎么入得了眼? 她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唐公子好似并无察觉,也不曾多看几位姑娘,瞧着是挺老实的。 众人说得会儿,男男女女就分开了,唐家并无女儿,唯独两个儿子,另一个尚小,唐夫人怕他淘气没有带来,是以也还是骆家四位姑娘在一起。 经过这一看骆宝樟更是烦闷,路上就板着个脸,暗自心想袁氏果然没安好心,那唐老爷唯唯诺诺,唐公子看起来也不出众,她不过是个到年纪就被扔出去的女儿罢了! 看她在生气,骆宝樱也又由不得跟着叹息。 第02章 在她看来,假使那唐公子是相予她的,她也不能接受。 当然,凭着嫡长女的身份,或可好些,可只是好上那么一些,真的有用吗? 不得不感慨,她原先的日子真是随心所欲,这次变成骆宝樱,太不一样了,她一定得好好巴结祖母,父亲才行,若真到那一日,袁氏看上,她看不上,还能去求求那两位,但也未必就成。 想到将来的事情,只觉头上顶着一团乌云,随时都要下雨。 只有骆宝珠无忧无虑的,拉着她玩秋千。 回到房里,骆宝樟就发脾气,银丹劝道:「姑娘真不想嫁,也只能去见老爷了。」 父亲肯吗? 骆宝樟没有底气。 父亲奖惩分明,不是谁撒撒娇就能获得喜欢的,故而骆宝樱从湖州来,不过一两年的功夫,那地位就跟飞一样的上升,全凭了她的才华,使得骆家有面子,不然便是骆宝珠,父亲最近还不是逼着她念书吗? 她对这些一窍不通,想得会儿,翻出针线,打算给骆昀做双罗袜。 上房里,唐家人刚走,袁氏便由奴婢们扶着,急匆匆过来寻骆昀,老太太说话。 这事儿真是出乎她意料了! 「唐夫人不停地夸宝棠,我才知,她竟是看上宝棠了。」袁氏头疼,可骆宝棠才十三,便是嫁人,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吧?京都姑娘多数都是十五六岁出嫁,但早一年也不是没有。 可问题是,当务之急是要让骆宝樟先定亲。 老太太瞪圆了眼睛:「竟有这回事,那原先……」 「原先她也没露骨的提,再者,去年宝棠更小,或是今儿看宝樟不称意。」袁氏拿帕子擦了擦汗,与骆昀道,「老爷,此事是我失策……」 骆昀皱起眉头,很是不悦道:「那唐家也是蹬鼻子上眼了,咱们骆家女儿还任他们家挑不成?」 「话也不是这么说。」看儿子生气,老太太忙安抚道,「我看这唐老爷跟唐公子都是极老实的,除了唐夫人有些精明,这样的人家还算放心,且宝棠行事作风很有规矩,看上也是该的,不像宝樟,你瞧瞧她,不管怎么打扮,那身上都有些风尘气,不容易讨人喜欢。」 也委实是这个道理,弄得骆宝樟虽是长女,但要做嫡妻,就有些困难,儿子看上,多数夫人不会看上,谁家会喜欢狐狸精似的儿媳妇啊? 如今瞧吧,连唐家都不要。 袁氏真个儿头疼。 当人嫡母便是这样了,选得太差,婆婆相公以为她对女儿没有关爱,可庶女要选好的又难,不然怎么说好事多磨呢。 老太太道:「要不先别那么快下定论,再看看,唐夫人若不是不着调的,真心喜欢宝棠,先定下也不是不行。」 袁氏吃了一惊:「母亲,您不是向来很疼宝棠?」 骆宝樱没来之前,骆宝棠那是头一位的,人也乖巧,经常陪着老太太,加上玉扇的关系,便更深一层,是以提到骆宝棠的终身大事,袁氏觉得可能一点不比骆宝樟轻松。 结果老太太竟没有急着拒绝。 骆昀也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叹口气,半响极轻得说了一句。 站在外面,端着点心的玉扇没听见,可就算没听见,她也知道老太太应该说了什么。 骆宝棠生得难看。 不像骆元珏,一大半像骆昀,是个英俊的少年,骆宝棠一大半像玉扇,塌鼻子,小眼睛,皮肤也算不上很白,最好的是眉毛,不需修就是弯弯的,好似远山。可这又如何呢?在骆家便是垫底的相貌,不用说在京都里算了,根本也入不得别人的眼。 且偏生还是庶女,天赋不好,才华也不如人。 这样的姑娘,要不是贪图骆家的关系,有多少人家愿意娶? 玉扇捧着点心进去,笑眯眯服侍他们吃下,等到出来,却走到无人处,狠狠哭了一通,却不敢大声,只把鼻子嘴巴捂住了,声音一丝丝从里头露出来,随着风而去,并没有人听见这发自内心的痛哭。 等到哭完了,擦干眼泪,她走到后罩房去看骆宝棠。 骆宝棠个性谦逊,后罩房里,稍许好一些的房间也让给骆宝樟了,她就住在西边,此刻正拿着笔写字。 阳光落在她睫毛上,闪闪烁烁,那瞬间看着竟也动人。 玉扇差些又要哭。 她这女儿从小就懂事,没有让别人操过心,也喜欢琴棋书画,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宣纸上涂抹了,在玉扇看来,她写得任何东西都漂亮,那时候王氏也顾不上她们,她们母女两个便常在一起。只后来王氏去世,袁氏来了,生怕她这个亲娘被责备,骆宝棠便渐渐与她有些疏远,可但凡得了什么东西,总是不会忘了她。 也知道劝骆元珏对她好。 玉扇抹了抹眼睛,走进去笑着道:「又在写什么呢?」 骆宝棠放下笔,正经道:「在临帖呢,有几个字总是写不好看。」 「真个儿是入迷了,姑娘家学学女工可不是好,非得练这个。」玉扇瞄一眼她的手指,那样勤奋刻苦,将指茧都写出来,又有谁会夸赞你呢?谁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这个,有什么用?  这话她说过许多遍,骆宝棠没有在意,笑笑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路过……」玉扇道,「本是要去库房拿些东西的,突然想到你,来看看。」 骆宝棠笑起来:「刚才在上房不是才看过了?」 玉扇语塞,挤出一丝笑:「你这姑娘,多看看还不成吗?我这就走了。」 第03章 「先别忙。」骆宝棠拿出一双鞋子,「前几日做得,你拿去吧。」 「你还有空做个?」玉扇心里欢喜,嘴上却道,「我哪里能穿,被夫人晓得还得了?不如送给夫人。」 「没事儿,你成日服侍祖母,祖母什么事儿都喜欢差使你去,鞋子走坏多少双了。」骆宝棠道,「你拿去穿吧,我与母亲说过,她没有不准,还说你照顾好祖母,也是替她分忧的。」 怎么不是分忧呢?不然这些事儿,总有些要儿媳妇亲力亲为的,玉扇想一想,收下了。 见她要走了,骆宝棠在身后道:「寒露一过可得冷了,你小心些。」 声音轻轻柔柔的,透着关心,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下来,玉扇没顾得上擦赶紧走了,在心里想,这样的孩子,便是唐家也不配的! 这事儿一时拖着,骆宝樟听说唐家看上骆宝棠,真个儿是好气又好笑,气得是,唐家没看上她,笑得是,那唐公子生得那黑炭样,配骆宝棠最是相称了,她还不要呢,反倒是解决了心头烦躁。 到得十月,骆昀终于把开铺的事情定下来,只零零总总准备,也快要临到春节。 这日便是要开张,两位公子都从书院回了来,四位姑娘也打扮一番,说笑间正当要去玩,随从报说卫家来人了,还带着一块牌匾。 老太太一听就笑了:「还用说,定是琅儿亲手写得。」她摆摆手,「你们快些去罢,别误了时辰。」 年轻人高高兴往外走了去。 果然门口停着一辆板车,上面平放一块黒木匾额,用红底金字刻了「荣香铺」三个大字,遒劲有力,气势磅礴,极为合适拿来悬挂于铺面。 众人围上来相看,连声称赞,骆宝樱瞧得一眼也暗暗点头,她的字虽然也不错,可到底流于女气,匾额还得用这种才好。 骆元昭笑道:「祖母刚才就在说,定是三表哥写得,不过这字得请人雕刻,许是提早了好几日?」 「你们刚盘下铺子,祖母就叫我写了,在家中放了许久呢。」 感念卫老夫人的一番心意,骆元昭连忙道谢,也邀请卫琅,卫崇一起去,顺便问起卫恒:「今儿二表哥怎得没来?」 「好似有事,说过几日再来恭贺。」至于卫菡,卫莲,卫家讲究规矩,并不想她二人去铺子里凑热闹,只要男儿来便算是表了心意。 众人这便各自坐上马车,轿子。 京都的商铺多数都开在集贤街,东边吃食居多,酒楼饭馆林立,便是铺前还有推着小车来卖点心的。而西边则是日用的东西,好比鞋帽铺,药铺,漆器,纸画等,骆家的香料铺便位于其间。 此地人流多,来来往往,车马甚至都不好进入,在空阔处,因离得不远,他们提早下来,走着去铺子。 卫崇兴奋的问骆元昭:「你们铺子准备了多少爆竹啊?」正当在喜欢这些玩意儿的年纪,逢年过节,就在盼这个。 骆宝珠怕这个,哎呀一声:「好吵的,耳朵都要聋了。」 她说着的同时就去捂耳朵。 原来小表妹不喜欢这个,卫崇低头瞧她一眼,见她穿着厚实的枣红色梅花纹棉袄,棉裙也很厚,矮墩墩的活像个团子,忍不住就笑起来。 骆宝珠瞪圆了眼睛:「你笑什么?」 家中四位姑娘,哪怕是骆宝樱都抽条似的长个了,唯独她这儿没反应,一到冬天穿得厚,她们见着了就喜欢笑,如今这四表哥也觉得她圆呢,她不太高兴。 可小姑娘凶起来的时候也吓不到人,卫崇当然不怕了,却也不想她生气,说道:「我是笑你不知道放爆竹的好玩,一会儿我带你放,你保管会喜欢的。」 「骗人。」骆宝珠道,「不就是‘砰’的一声吗?」 她天真可爱,这话使得众人都笑起来。 到得荣香铺,掌柜伙计都已在了,好些是原先铺子留下的,也有些是新请的,见到少爷小姐,连忙都过来行礼。骆元昭作为嫡长子,今儿便主持此事,令他们把匾额挂上,再立时将爆竹放起来,迎请客人们入铺。 第一天开张,寻常价钱都比平时低不少,一来是为回头客,二来也是图个喜庆。 掌柜的笑道:「今儿还收到好些贺礼呢,都摆在里头了,还有两位爷,专程来道贺……」他忽地压低声音,神色郑重,「其中一位据说是侯爷,小人安置在里头了,这就使人请出来,想必是贵府的朋友吧?」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侯爷高不可攀,而今能来道贺,那是很大的荣耀,他心想骆家有这等人照拂,铺子生意定会比原先还要来得好。 说起侯爷,还能有谁? 当然是罗天驰,而他身边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却并不认识,倒是容貌生得清俊,唇红齿白,穿着件紫边弹墨的锦袍,立于那里,好似芝兰玉树。这等年纪便已经散发出优雅的书香气,定是出自名门。 骆宝樱都有些好奇这少年是谁,因在京都不曾听闻过。不过他年纪小,而距离罗珍去世已经快三年,十岁左右的少年她当然不会记得。 罗天驰走上来恭贺:「这香料铺我刚刚看了,品种很是齐全,便是胡椒这等罕见的都有,难怪你们盘下来。」 骆元昭笑道:「难得侯爷亲自前来,只今儿人多,一会儿恐怠慢了,招呼不周。」 「无妨,开张哪个不是这样呢?」罗天驰介绍身边的公子贺琛,与骆元昭打趣,「成素刚才说他家常来这里买香料,往后再来,你可得便宜些呢。」 不等骆元昭开口,贺琛笑道:「你这么说便没意思了,我贺家还缺这个钱,反倒让我无地自容,好似专程过来占便宜。」 罗天驰朗声笑起来:「开玩笑罢了!」 气氛一下便轻松了。 只卫琅发现,罗天驰从头到尾没有看他,正当想着,却发现罗天驰朝他投来一瞥,却又很快将目光移到骆宝樱的身上,与贺琛道:「这骆家三姑娘可知道她大名?便是她,在嘉惠长公主府赢得头筹的,得了那顶珍珠冠帽。」他意味深长,「你也喜欢书法,或可切磋切磋。」 贺琛出自江南贺家,是真正的簪缨世族,他前不久才从江南过来,结识了罗天驰这位朋友,闻言朝骆宝樱看去。 小姑娘穿得很鲜艳,百蝶穿花的绯红短袄,秋香色撒花棉裙,大概是为开张吉利,头上梳得两个元宝髻,围戴了珊瑚色的珠花。立在众人之间,很是显眼,就好似冬日里半盛开了一朵牡丹花,虽然小,却能期待将来的美艳。 贺琛有些吃惊,这样漂亮又年轻的姑娘,书法竟还这么厉害呢,实在少见,至少他身边没有,倒是有两位表妹,书法尚可,可长相也没有这样好看。 第04章 由不得心生好感,他笑道:「三姑娘能得长公主嘉赏,书法必是出类拔萃。有机会,或者三姑娘愿意,我也想见识见识。」 少年教养很好,不管谈吐还是举止,都有望族风范,骆宝樱谦虚道:「哪里,不过是长公主抬举了,也只在姑娘间尚能拿得出手,不若公子们胸有丘壑。」 不止漂亮,这站姿,言谈也不像普通官宦之家的姑娘,贺琛又微微笑了笑。 两人对视间,罗天驰稍许松了口气。 姐姐既然喜欢卫琅这般作风,他便寻来给她,只盼她能忘掉卫琅,毕竟两人的年纪没有可能,何必再陷进去?这贺琛的父亲乃刑部左侍郎,几代都有人在朝为官,但比起卫家还是差一些,不过姐姐也不是原先的姐姐了,到时再撮合下,应是顺理成章。 而今看起来,姐姐对贺琛好似印象不错,感觉自己作对了一件事情,罗天驰的心情这是分外的好。 骆元昭看时辰差不多,叫掌柜把匾额挂上,而外面伙计们也已经将一溜鞭炮放在门前,就等着点燃了,周围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大人孩子都有,极为喧闹。 骆宝珠躲在角落捂住耳朵,卫崇怎么哄她都不去,只与骆宝樱道:「等放好了叫我,我好怕这个呢。」 她自小就怕这种声音大的,觉得被一闹,心脏都跳得快了,骆宝樱笑着将她抱在怀里:「既然那么怕,怎么还来呢?」 「希望铺子能多挣点儿钱呀,开张当然要来的。」骆宝珠眼睛弯弯的,「多挣了,三姐就不用卖珍珠了,咱们能穿漂亮的衣服,也不怕夏天冬天。」 这丫头,骆宝樱给她捂住耳朵道:「再加我一双手,定是没那么响了。」 「那你怎么办呢……」正说着,炮仗冲天而起,竟是开始放了,震天的响,骆宝珠连忙把小手捂在骆宝樱的耳朵上,心想三姐虽然说不怕,可过年放炮仗的时候,她也从来不出去瞧的,只躲在屋里,许是不喜欢这样吵。 两人你给我捂耳朵,我给你捂,好得好像一个人。 卫琅看过去,只见到骆宝樱低垂着眼帘,睫毛半掩住漂亮的眼睛,瞧着自家妹妹时,那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 骆宝樟见这两人这般,撇了撇嘴,心里却有些酸,而骆宝棠仍是面色淡淡,她站在窗口,听着那响声,看着热闹的人群,却是一片安宁。 因知道这世上,任何精彩都与她无关,什么荣华,什么贵公子,她都不可能沾到边,她这辈子,只守着小小的,唯独她乐在其中的东西便够了。 她不要什么。 也没有人会为她停留。 荣香铺的开张在热闹中结束,来恭贺的人也陆续离开,罗天驰虽然想在姐姐身边多待一会儿,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还能跟着她去骆家呢?反正今儿的目的已经达成,不止姐姐对贺琛有好感,刚才与他说了好几句话,贺琛也一样。 他心想,姐姐果然是姐姐,当初他们罗家便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要不是卫琅,还不知道花落谁家,今次虽换了身份,然而姐姐还是很厉害,初入京都,便有才女的封号了。 今次只要解决卫琅,将来必定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他与贺琛先行告辞。 而因客人们就要进来采买香料,姑娘们也并不合适再在铺子里待着,便只留下骆元昭,骆元珏,她们则随卫琅,卫崇离开。 谁想到,将将走出门口没几步,卫琅瞧见路边一个孩童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截香火,初时有些奇怪,然而转念间,忽地想起什么,回眸朝骆宝樱看去。 她就在他后面,眼见他看来,似要告诉她什么,然而这话终究没来得及说,只见他大踏步过来,略弯下腰,突地将双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 旁边,红色的炮仗冲天而起,巨大的声响炸开在天空,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骆宝珠猝不及防,吓得大哭。 唯独她没有听见,只感受到耳边一双手温暖的好似冬日里的阳光。 众人忙乱间,他二人四目相对,静止了似的。 小姑娘原本清澈的眼眸,在这瞬间如同起了雾,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潮水般奔涌而来。 他怔了怔,放下手。 掌心还留着她耳朵的凉意,像水底的玉石般轻触肌肤。 骆宝樱瞧着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假使不是卫琅来捂住她耳朵,恐怕她也会被吓得跳起来,跟别的姐妹一样,然而,她现在恨不得他不要来。 骆宝珠的哭声又传入耳朵,她丢下卫琅走到她身边,柔声道:「珠珠,别哭了,现在没炮仗了,咱们这就回家,叫厨房给你煮碗定心汤。」 听到吃的,骆宝珠停顿了下,抽噎着问:「什么叫定心汤?」 「放了蘑菇,木耳的母鸡汤,吃下去心就不慌了,晚上也能好好睡觉。」 骆宝珠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姐姐在哄她,破涕为笑道:「什么定心汤呀,不就是我喜欢吃的鸡汤吗?不过回去,你一定得叫厨房煮哦。」 「好。」骆宝樱一口答应。 骆宝珠的喜怒哀乐就跟风一样,立时便把刚才被吓的事情忘掉了,倒是卫崇见她哭得眼睛红红,忍不住皱着眉头问卫琅:「三哥,你既然知道有炮仗,怎得不护着小表妹呢?叫三表妹吓成这样!」 众人听得这话,都看向卫琅。 那时候,他见到孩童要放炮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骆宝樱,姑娘家没有几个是不害怕炮仗的,他也这么做了。可卫崇却有些质问的意思,是,骆宝珠比骆宝樱小了两岁呢,娇娇弱弱,原是最需要照顾。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她。 或许该有些难堪,然而他只是淡淡一笑,弯下腰与骆宝珠道:「是三表哥不对,没护到你,你要吃什么点心,我都买给你吃,算赔礼道歉好不好?毕竟我教过宝樱,作为夫子,当然对徒弟是有些偏袒。」 他那样坦然的承认了。 骆宝樱心头一跳,也就是说,在他心里,她是与其他三位姐妹不一样的。可这话又极聪明,拿师徒之情来挡,谁也不好挑毛病。 毕竟便是父母,还不能一碗水端平呢,何况表兄表妹? 骆宝樟听得这话,凑到她耳边轻声揶揄道:「谁信他说的,什么师徒,你们算哪门子师徒?我就说吧,咱们的三表哥便喜欢你这般小……」 第05章 她举止轻挑,目光落在骆宝樱的胸口。 因还没来癸水,身子虽是在发育,始终是有些慢。 骆宝樱脸色绯红,狠狠瞪她一眼:「你莫胡说,你,你再说,我非告诉父亲不可!」 语调有些急促,分明也是怀疑了,骆宝樟挑眉道:「我只是提醒你,信不信,还不是由你自己吗?」 骆宝樱抿着嘴,扭过头去,心里确实也有些复杂。那时住在卫家,他借她披风,姑且是算作对表妹的关爱,可这回,明明四妹也在,她那么小,难道他不该先顾着她?难道真如骆宝樟说的,他对自己…… 可她实在难以想象,十九岁的男人会喜欢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虽然自己也确实挺出众的,长得漂亮,也有才华,可真的没长大啊,想她罗珍那时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而现充其量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罗珍怎么会输给骆宝樱呢? 定不是的,定然就像他说得,两人比起其他表兄表妹,相处的时间多,感情也不一样,毕竟他还送过自己礼物呢,她也回送过,当然不一样。 这理由说得通。 然而,整个春节她都有些心思不宁,生怕卫琅又做出什么举动,但是并没有,哪怕两家拜年时,他也没有特意来与她多说几句话。 看来,真是自己多想了,也怪骆宝樟成天在她耳边胡说,弄得她疑神疑鬼,果然他还是那个清高的要命的男人。不,恐怕比原先还要高傲些,因前不久皇上为他重修《武宗实录》,竟然破格升了他为左春坊左中允。 那是什么官?那可是侍奉太子,平日里给太子讲解笺奏的六品官! 要说入了翰林,等于半只脚跨入清贵的大门,那么,进入左春坊,几可以预见将来的飞黄腾达。因像卫老爷子,蒋大人这些入内阁的官员,当年都是从左春坊里出来的,而现在的太子,也必然是未来的储君。 卫琅那是提前做了天子近臣。 骆宝樱拖着下颌,看着窗外东去春来,悄悄开放的梅花,心想才不过三年,他又是今非昔比,而今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了。 外头的小丫环这时突然急匆匆过来,将将到门口就叫道:「姑娘,姑娘,夫人要生了。」 东跨院里,袁氏坐在榻上,疼得额头上满是汗水,骆宝珠眼睛里含着泪珠,轻声道:「娘,你是不是很疼啊?可不可以不生了?」 被她天真的话惹得笑了,袁氏嗔道:「你这傻孩子,你不是想见到弟弟妹妹的吗,这会儿又说什么胡话?」 老太太觉得这话不吉利,呸的声道:「小孩子说话不能当真。」她举着手上下拜菩萨,「这胎一定得平平安安下来才好。」 这会儿,三个姑娘陆续进来,一个个围坐在袁氏身边。 骆宝樱抓住袁氏的手:「母亲,可要辛苦您了,不过弟弟在肚子里就很乖,许是不难的呢。」 袁氏笑一笑:「没事儿的,你们也莫担心,姑娘家在这里不好,都出去吧,等到生下来了,你们再过来看我。」 生孩子有血腥气,便是男人也不让进的。 老太太看她到现在都没有问骆昀,有些惊讶,主动说道:「我已经使人去告诉老爷了,许是与衙门说一声就能回来。」 「其实不说也不打紧,老爷在又能做什么呢?」袁氏又是一阵疼,汗水从脸颊上落下来,断断续续道,「反正总能看到孩儿的,母亲不用打搅他的。」 做到这一步,不能不说袁氏聪明,玉扇在旁边听着,想起当年王氏生孩子,又哭又喊的要见骆昀,弄得老太太也觉得她娇气,不太喜欢,而袁氏呢,确实很贤惠,也难怪能笼络到骆昀,便是老太太时间久了,也觉得她不错。 老太太果然颇是感动:「你可真为他考虑呢,昀儿娶到你也是福气,你也是有福气的,必能顺利。」又招呼姑娘们出去,「且在外面等吧。」 骆宝珠先是不肯,死死抓着母亲的手,还是周姑姑又拉又劝的方才出去,到得外面,便扑到骆宝樱怀里,哭道:「我好怕娘出事儿,她们说,生孩子很疼的。」 「疼是疼,可疼过就好了。」骆宝樱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你不也是母亲生的吗?没有这疼,你又哪里能出来?再者,母亲生过一个……我听说再生,好像就会通顺很多的,是吧,周姑姑?」 周姑姑瞧着骆宝樱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讶。 犹记得当初这小姑娘从湖州来的模样,而今两年多过去,竟是脱胎换骨,哄得所有长辈都喜欢她,连骆宝珠也将她当亲姐姐,这份本事不容小觑。 便凭着这个,将来的婚事定然都比那两个好得多,莫说还是嫡女,才女。 周姑姑笑着道:「三姑娘说得是,这回不会很疼的,四姑娘放心,便是时间也没有生四姑娘的时间久呢,你出去吃顿饭,指不定就好了。」 听得周姑姑这样保证,骆宝珠更放心了。 等到骆昀回来,果然没多久,袁氏就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名字一早取好,叫骆元嘉。 小婴儿躺在父亲怀里,皮肤红红的皱皱的,脸小的只有巴掌般大,别提多可爱,骆宝珠高兴坏了,连声叫着弟弟。 瞧着满是大汗,脸色苍白的袁氏,骆昀柔声道:「辛苦你了,赶紧睡一会儿。」他不打搅,要起身出去。 袁氏抓住他:「我饿了。」 竟是娇滴滴的语气,骆昀从老太太口里得知她的体贴,闻言心就软了,忙让奴婢去厨房端吃的,又见她没力气,竟是亲手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父亲母亲难得在众人面前恩爱,除了骆宝珠,其他三位姑娘连忙识趣的告辞,就连老太太也笑着走了,唯独玉扇不可置信的看着骆昀。 没料到以袁氏这并不算出众的容貌,竟也能让骆昀像那时对待王氏一样,喂她吃饭。 她说不出的难过,想起她生骆元珏,骆宝棠,他只是过来,淡淡看一眼就走了,从来没有什么体贴的举动,她那样扒心扒肺的伺候他,伺候老太太,如今想来,到底又有多少回报呢? 他从来不曾给她一点真正的情谊。 玉扇转过身,红着眼睛走了。 自从家里多了个小公子,好似一下子热闹很多,洗三,满月,请了好几十桌的宾客,袁氏每日都笑吟吟的,因生了儿子,好似人生已经没有多少遗憾。骆宝珠也很高兴,最近不像以前那样粘着骆宝樱,知道自己是姐姐了,特别喜欢来照看弟弟。 第06章 这日看完了,又来叽叽喳喳与骆宝樱说骆元嘉的事情:「已经会咯咯笑了,还会转着眼睛看人呢,可好玩了。」 小姑娘在这年也终于抽条了,骆宝樱瞧着她,捏捏她的脸:「小没良心的,有弟弟没姐姐!」 「哪有啊,只是弟弟小,需要别人看管吗,我这不还是来看你?」骆宝珠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簪子,「咱们香料铺挣钱了,我求着娘偷偷买了一对,咱们一人一支好不好?」 看着挺漂亮的,骆宝樱哼一声接过来:「原谅你了。」 骆宝珠把头拱在她怀里笑。 紫芙看见有小丫环来,出去瞧一瞧,手里拿着请贴过来,笑道:「姑娘,又有人请姑娘去做客了。」 因是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游玩的时节,相邀做客的也多了,骆宝樱把帖子打开一看,面色却是有些诡异,徐徐道:「临川侯府。」 临川侯府的三姑娘邀请她后日去骑马踏春。 骆宝樱笑了笑,谁都知道她才女之名,然而骑马嘛,只有勋贵家族的姑娘会,寻常人家哪里有这等条件? 可缩着头不去,不符合她的作风。 骆宝樱一向不怕挑衅,尤其是姑娘们之间,她生性是不愿屈服的,可长辈们却担心。 老太太手里抱着小孙儿,说道:「骑什么马,你都不会,万一掉下去如何是好?乖乖,还是留在家里,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那临川侯府的姑娘也是,请什么不好,骑马有多少姑娘会呢?」 坐在旁边的袁氏已经出了月子,身子尚有些浮肿,脸蛋也圆圆的,胜在精神好,神采奕奕,闻言抿嘴一笑道:「既然宝樱要去,不妨听听她的说法,宝樱聪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对吧?」 这个女儿她瞧在眼里,不止天资聪慧,通情达理,为人处世也过得去,不然她定然不会叫骆宝珠与她那么亲近的。不过小姑娘身上也有些缺点,比如好强,骄傲,这在她行事作风里都能窥见一二。 可人无完人,袁氏还是挺喜欢她的。 骆宝樱便笑道:「虽说是请了骑马,但华三姑娘极是体贴,说不会的话可坐马车,也是请了好些书香门第的姑娘的。到时她们还要赛马,由华侯爷亲自主持,在勋贵家族间,那是极为盛大的。」 当初她尚是罗珍时,京都便举行过好几次,而她祖上几代皆是马上将军,她自小便会骑射,也是当中的佼佼者。 可而今谁知道呢? 十二岁的小姑娘,出自湖州,凭着书法在京都崭露头角,但在那些将门虎女中,却并没有什么名气。 骆宝樱向长辈请求:「我保证不会受伤,只是既然提到骑马,我觉得学一些也有好处,是吧,母亲?往后指不定用得着呢!」 说到最后,语气就撒娇起来,甜甜的,其实姑娘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里有要骑马的时候?袁氏好笑,可这女儿上进,什么都愿意学,将来名声在外,对姑娘们都有好处,她与老太太道:「便让宝樱试试吧,不过骑马的话,家中无人精通,谁来教你呢?」 骆宝樱已经想好了,说道:「马儿的话,可以于宜春侯府借,至于骑马,我想同三表哥学一学。」 既然他对自己没有意思,这番指不定就要利用一下他,不是说夫子徒弟吗,教了书法,教一教骑马更是顺理成章的。 袁氏有些惊讶,原来她想得那么周到,可见嘴里说什么试试,实则是想尽全力的,她略是点一点头:「小侯爷上回开张都来恭贺,与元昭,元珏都极好,借匹马应是无妨。」 「他还让宝珠骑过呢,不过也不能白白借了,自然要备份回礼。」骆宝樱笑笑。 这事儿就定了下来,等到下午,袁氏便使人去宜春侯府询问,可否借马于骆宝樱,罗天驰哪里会拒绝,甚至拍着胸脯说要亲自教导骆宝樱。可骆宝樱知晓他的脾性,这回是没法子向他借宝马,可不代表要让弟弟过来与她亲近,遂下人立时替她回绝。 因真要他来教,万一动作亲昵些,别人不知道怎么传。 与自己亲弟弟,她委实难以接受,至于卫琅,好歹有个表哥表妹的关系遮着,多少还能说得过去。 很快,马儿就借来了。 高大神骏,通体雪白,乃西域有名的宝马,与罗天驰那匹出自同一母胎,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坐骑。 「飞雪。」她见到它,想起往日的岁月,眼睛不由发涩,轻念它名字,又伸手去碰触它的脖颈。 谁料飞雪竟一甩头,躲开了她的手。 她噗嗤笑起来,这马儿的性子与她一样,并不喜欢陌生人接近,原先也只有她一个人能骑它,旁人是休想的。就是罗天驰上去,它不高兴起来也能将他抛下。 这倔强的小姑娘,她在马厩里抓出一把草,轻轻擦它的鼻子。 不是喂它,而是擦它的鼻子,飞雪脑袋歪了歪,竟如同人一样好似在思考,半响低头将草吃进嘴里,她上去,伸出手指又轻轻揉了揉它的鼻头。 它忽地嘶鸣声,前蹄在地面踏了数下,将巨大的马头在她肩膀上用力一蹭。 她眼睛一红,抱住了它。 动物不像人,它们简单又直接,人可能会因为外在的东西忽略掉许多本该发现的地方,可动物不会,也比许多人来得忠诚。 一人一马这般抱着,旁边的下人们都惊呆了,好半响骆宝樱抬起头笑道;「这匹马儿跟我投缘,假使我有足够的银子了,一定要将它买下来!」说完,又使人去与卫琅说,「等三表哥有空,请他教我骑马。」 下人去传话,很快便有了回复,说等他从东宫回来。 傍晚,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骆宝樱穿着新买来的骑射服,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太满意,这是在成衣铺买的,比起裁缝量体裁衣,不是那么合身。肩膀有些宽,衣摆有些大,裤子也有些大,肥肥的都好像灯笼了。 看她愁眉苦脸,骆宝珠道:「很漂亮呀三姐,像个威风的女将军呢!」 骆宝樱哼道:「你没哄我?」 「没有,不信你问二姐。」 听说她要去学骑马,三位姑娘好奇都上她闺房看呢,骆宝棠抿嘴笑道:「是有些大,但是三妹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骆宝樟啧啧两声:「倒是会拍马屁,要我说,就跟个破落户似的,哪里有襦裙好看?姑娘家文文静静就好,你这是要去舞刀弄剑呢?」 第07章 这嘴巴,骆宝樱瞪她一眼,抬起下颌道:「你这般说,我倒觉得应当不错,你是看着嫉妒吧。」 「是啊,我好嫉妒。」骆宝樟意有所指,「快去找你的三,表,哥吧!」 骆宝樱脸一红,又忍不住想起骆宝樟说得那些话,不过她并不信,真对她有想法,早一有机会就见她了不是?哪里会像现在,这回还是她主动请他教,他才有反应的。 她叫紫芙给她换上鹿皮靴,这便坐轿子去卫家,因骆家小根本没有地方练习马术,不若卫家宽敞。 卫琅从东宫回来,换了身袍子,这才走去园子。 其实卫家也不适合骑马,只是骆宝樱一个从来没有骑过马的姑娘,只要教教她上马,控马,不摔下来,能骑一段路就行了。他心想原也不用太大的地方,毕竟只是去玩的,又不是要与那些人赛马。 走到场中,便见骆宝樱已经在等着。 小姑娘穿了骑射服,一头乌发都抓了起来梳成单螺,拿天蓝色的丝缎包着,将五官完完全全的露出来,纤长的眉,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好似骄阳,光芒四射。 他脚步稍许缓了下,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那日捂住她耳朵,二人对视的刹那,分明是有什么在流淌着,叫他那时也失了神。只等卫崇问起,他拿夫子的名义来挡,可心里知道,这并不是全部。 他走过去,目光又落在她的衣服上,这会儿却是忍不住轻声一笑。 骆宝樱立时尴尬起来,就知道这衣服不合身,看被他笑话了吧?她忍不住拉了一拉,试图不让肩膀那处滑下来,嘴里解释道:「因买的匆忙,才……」 「大一些好。」卫琅道,「穿得太紧,就凭你一窍不通,许会扯坏。」他说着,看到她身后那匹马,露出几分惊讶,「哪儿来的?」 世上的人能分上千上百种,而马儿论神骏,也是必得分品级的,若他没有看错,这匹马乃上上之选。 骆宝樱就有几分得意,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马啊,她笑眯眯道:「是不是很厉害?这马儿……是我像宜春侯借的。」 罗天驰这小子? 卫琅眉头一挑,语气淡了些:「是吗,那既然问他借马,为何不让他教你?宜春侯的马术应该不错。」 她倒是想呢,可还不是关乎自己名声,不想自家弟弟陷入,不然她也不愿来麻烦卫琅,骆宝樱认真道:「与他不熟,便是这次相借也是因上回看他那的马不错,既然是要与众位姑娘一起骑马,总不能失礼与人。」 是不能失礼,还是太虚荣,想让别人羡慕她有好马,那可说不准。不过她不让罗天驰教,可见还有分寸,卫琅使人将他的马牵来:「你不会骑马,这样的马便不合适,需知骏马皆有脾气,你若无法控制,早晚会被它甩下马背。」 骆宝樱瞠目结舌,差点啐他一口,这么好的马儿居然不让她骑,可谁让她装做不会的!这会儿也不好强硬的非得骑飞雪,只得听从卫琅安排。 幸好他那匹马也不错,比飞雪差一些,但也算得上是中上。 卫琅道:「先上马吧。」 骆宝樱哦了一声,很兴奋的抬起脚就往马镫上面踩,踩到一半,忽地想起来她应该不会啊,所以她不可能第一次就那么顺利的上去了。 看她半天跟个马镫折腾,笨拙的可爱,卫琅走上去将右手按在她腰间,沉声道:「腿用点力,曲着干什么?这都不会,还指望骑马?」 一下又变成严师,骆宝樱咬住嘴唇,脚一蹬,另外一只脚再跨上去,分明是很潇洒的姿势。然而她又忘记自己的腿还没有长那么长,跨上去的时候碰到马背,差些摔下来。 还是卫琅在下面托着,才将她送上去。 至于怎么托的,骆宝樱回想了一下,脸腾地红了。 旁边的卫琅没有丝毫异样,而是抬眼打量她,很认真的在看她坐姿哪里不对。 别人一副正儿八经教你骑马的样子,骆宝樱真不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慢慢将上身挺直了,把缰绳拿起来。 卫琅点点头:「等骑得时候你仍要保持,莫弓着背。」 「这样不会掉下来?」骆宝樱假装担心。 「不会,你才学,不可能让马跑快,再者,还有我在。」 她摔下来,他自然会接着,不会让她伤到。 听起来很有安全感,骆宝樱坐在马背上,微微侧着头看他,不过才去东宫几个月,他好似又有些改变,不知是不是常与太子在一起,气度更显稳重。当年十七岁身上的那种飘逸渐渐淡薄了,反是有些如山般的深沉。 可能再过几年,她曾喜欢过的他,会越来越不像吧? 骆宝樱转过头,轻喝道:「驾。」 声音脆脆的,柔柔的,毫无威慑力,卫琅弯唇一笑:「无需这般,你一抖缰绳,它自会明白你的意思。」 骆宝樱听从,果然马儿就慢慢走了起来。 见卫琅跟在旁边,时不时的教她如何控制马儿,极有耐心,金盏跟银台面面相觑,想起前两次,一次骆宝樱喝醉靠在他肩头,一次他捂了她耳朵,银台轻声道:「我看公子是看上她了,别个儿姑娘你瞧他可会这样?」 金盏脸色一沉:「公子都说是因教过她了,又是表妹,你是贴身丫环信口胡说,别人听见便会当真。」 银台便不再说话,只抬头看着骆宝樱,见她才十二岁的年纪就生得这般漂亮,再过两年,不知得惊艳多少人,自家公子与她相处的多,便真看上又有什么? 只恐她配不上,夫人也不会答应。 毕竟这两年,夫人看中的都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骆宝樱再出众,也很困难,她私底下期望卫琅莫动心,不然可不是添麻烦吗? 几圈走下来,骆宝樱基本掌握了怎么骑马,很是得意的与卫琅道:「等明日找个宽敞些的地方……」 「明日?」卫琅挑眉。 「哦。」骆宝樱才想起来卫琅不似她姑娘家清闲,他是要去东宫的,她叹一声,「那就这样吧,后日休沐我便要去聚会的,这般样子,也能凑活凑活去比赛了。」 真是一语惊人,卫琅惊讶:「你要去赛马?」 第08章 只学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要去赛马,他的目光瞬时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小丫头定是头脑糊涂了,他很快得出一个结论,上回在长公主府里拔得头筹风光无限,这回还想再出风头?可骑马与书法一样,绝不能一蹴而就,她有什么本事去凑这种热闹,挤在十几骑中,实在危险! 他道:「你在说玩笑话?」 「没有。」骆宝樱道,「不然我学了作甚,只是走个过场,还不如不去。」 既然去了,自然要争个高低,好让那些人知道她的厉害。 她仰着下颌,不知天高地厚,卫琅沉声道:「你去了就是找死,你这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去赛马?若你一早说是赛马,我不会教你这些,你回头好好想想,莫要光争面子。」 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通,骆宝樱都蒙了,就算她说得不对,他就不能温柔些?说是夫子真当自己是夫子了,做表哥的时候对你笑意盈盈,一让他教,他就得寸进尺,想到以前托他的福,写个字写到手酸,她猛地将缰绳一拉。 那马儿瞬时如同离弦的箭直飞出去,像是卷起一阵风,离开了他的身边。 卫琅脸色一变,疾步走到飞雪身边,翻身就上了马。 骆宝樱压低身子,正享受着马儿飞奔的极速快感,谁料身后一阵马蹄声,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夹住她的腰,好像包袱般便把她抓了过去,随即重重一掌,打在了她的臀部上。 她两辈子都没被人打过,哪里忍得了这种痛,浑身一震。 卫琅冷冷道:「你便是回去告状,看我打的可对?要不是我追来,你指不定半条命都没有了!」 不会骑马的人摔下来是什么惨状,他见过,背上脊柱断掉,躺床上一辈子。 骆宝樱被他的声音又唬得一跳,讷讷道:「谁让你说我三脚猫,说我,去什么找死。」 「难道不是?」卫琅勒停马,将她放下来,「你现在算什么会骑马?」 骆宝樱噎了一噎,噘嘴道:「那你现在不会教我骑快点儿啊?你知道吗,临川侯府的三姑娘故意发这请帖,定是看轻我不会。」 说来,勋贵家族与书香门第,一个善武,一个善文,虽有互相倾慕的时候,可偶也会互相瞧不起。这华妍就是其中的代表,她两位姑姑都嫁入书香门第,她是不屑的,可父亲偏偏喜欢,故而她们勋贵家的姑娘们在一起,她总是嘲笑那些姑娘不会骑马,手无缚鸡之力,而今这帖子明晃晃送到她手里,她不能不应战。 毕竟华妍这人,曾是她手下败将。 只不过,不知为何盯上她了,许是因她得了才女之名?不过她既然想名扬京都,少不得都有这种挑衅。 卫琅思忖了下,还是回道:「不行。」 骆宝樱差点气死,挨了一巴掌,他还是不愿教她,不过她也不稀罕,本来就是找个幌子,她哼一声:「不教就不教。」 见她拔腿就走,卫琅在身后道:「你莫要发疯真去赛马。」 骆宝樱没有回应,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 卫琅皱一皱眉,只懊悔刚才没多打她一巴掌,这丫头太不听话了! 回到屋里,骆宝樱才又觉得疼,趴在床上,叫紫芙看一看,心想卫琅着实不像话,托她上马碰了这里不说,还打她。 还打得那么重。 「是不是肿了?」她问,又叮嘱两个丫环,「千万莫告诉祖母,父亲母亲。」 紫芙瞧着有个红掌印,也不知该往哪里想,虽然那是表哥,也不能打姑娘屁股啊,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不过刚才真的很危险,骆宝樱骑马奔出去的时候,她吓得浑身都在抖,生怕她出一点事儿,那她跟蓝翎也完了。 说起来,也是幸好卫琅追上去。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没做错什么,她轻声道:「也不算很重,不过姑娘,你真要去赛马吗?」 真去,她定然要告诉长辈的。 骆宝樱摇头:「不去。」 紫芙这才松口气,拿了家里常备的药膏给她涂抹,骆宝樱仍是趴着,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顿觉舒服了些,只想到那骑射服还是不称心,到那天穿出去定是要被人笑话。她与紫芙道:「你针线功夫好些,照我平常的裙衫改一改。」 紫芙抿嘴一笑:「好。」 第二日,骆宝樱没有再去找卫琅,骑着马在自家狭小的园子里找感觉,骆宝樟瞧见,忍不住笑:「着魔了,骑了一整天,就这般有意思?」 「当然了,你不知道。」骆宝珠想起罗天驰带过她骑马,哼道,「骑马可好玩了!」 骆宝樟撇撇嘴儿,其实心里羡慕骆宝樱什么地方都能去。 果然京都人看重才华呢。 正说着,有丫环提着一篮子青枣来:「说是唐夫人在自家园子里种的,送与姑娘们尝尝鲜。」 骆宝樟就笑了,看看骆宝棠:「你可得多吃点儿。」 骆宝樱不在,骆宝珠又听不明白,唯有骆宝棠知道是什么意思,因唐夫人也请过她们去做客,这一来二往,谁都知晓其中的意思了,唐夫人是看上她,想要她做儿媳妇。 想起唐公子,皮肤虽然有些黑,可个头很高,五官也生得周正,其实不算丑,就是人有些木讷,好似不喜欢说话,唐老爷也很老实,这样没什么不好。骆宝棠心想,本来像她这样的姑娘,就没什么人容易看上,唐公子还是个举人呢。 她一向对将来没抱太大的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倒是生怕这唐公子娶得她,往后又嫌弃她难看。 就像娘亲,给父亲生了两个孩子,父亲也仍是不喜欢她。 骆宝棠有些发愁,她微微叹口气,拿了几颗青枣放入嘴里。 到得休沐日,骆宝樱穿着改好的骑射服,骑着飞雪,兴致勃勃的去了临川侯府华妍一早说好的地方,城外林苑。 第09章 那是一处贵族子弟喜欢玩乐的地方,除了风景美,还有一处跑马场地,去到远一些,还能狩猎,这也是罗珍常来之处。 然而阔别几年,到底有些生疏,只见草木好似高了不少,她驱马前行,到得一处桃花繁盛之地,只见已有几位姑娘到了。其中有三位骑着马,另外两个姑娘瞧着文弱,应不是将门虎女,她一拉马缰,马儿扬起前蹄,直奔而去。 马儿雪白如地上银霜,绯红骑射服耀眼若红霞,人还未到,就吸引了她们所有的目光。 华妍微微吃惊,印象里并没有这号人物,倒是有位胡姑娘凑到她耳边道:「这便是那位打败刘莹,得了头筹的骆三姑娘。」她盯着她看,有几分惊讶,「我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了,真个儿是越长越漂亮,没想到还会骑马。」 她就是骆宝樱? 华妍侧头看向章佩,好似在问,不是说不会骑马吗,可这会儿看来,不止会骑,还骑得不错。 不过这姑娘不止与罗天驰有瓜葛,便是与自家弟弟也不清不楚,定是贪慕虚荣想攀龙附凤,京都这种姑娘不少,凭着一点才华出人头地,便想嫁个好人家。 可凭她的家世也配? 骆宝樱到得众人面前,翻身下马,虽然个子不够高,但经过昨日一天的练习,身姿仍是潇洒的。 胡姑娘因都认识,忙着与她们互相介绍。 见她利落的动作,华妍一击掌道:「原来骆三姑娘的马术如此厉害,看来今日必得要咱们开开眼界了。」 这就是华妍。 嘴上说得好听,愿意捧一捧你,然而当你不知不觉上当的时候,突然再给你一击,骆宝樱笑眯眯道:「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如何与你们相比,实在是献丑了。」 她谦逊有礼,在身上并看不到一丝骄傲。 华妍笑笑,上下打量她,小姑娘生得出众,又有才华,多了底气,这才敢四处勾搭人,不过侯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她没有再说话,倒是章佩忍不住,盯着她的马儿瞧,质问道:「你这马何处来的?可不像你们骆家所有呢。」 语气里有些讥诮,直接就散发出了敌意。 难不成是因为罗天驰? 骆宝樱真有些好笑,只是在路上说得几句话,这姑娘就能这么醋,也是少有,如此看来弟弟必不能娶她为妻了,不然稍许有些风波不得闹个家无宁日?她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是向别人借的。」 「哦?是吗?」章佩挑眉道,「既然无马何必要来?弄得还于别人借,姑娘家可不能这般虚荣。」 听见这话,众人都有些赞同,觉得骆宝樱太好面子了,有些贵女甚至就发出了不屑的轻嗤声。 就在这样的压力之下,骆宝樱略是收敛了笑,正色道:「我父亲两袖清风,委实不曾有银子买得好马,这才于人借马,正如章姑娘所说乃为好看,因众位都是华服骏马,假使我骑一匹拉车的马儿来岂不是煞风景。当然,我也可以不来,然而华姑娘既然发请帖邀请,这份心意不好辜负吧?」 明知道她这样的家世,不可能有好马,可华妍还是请了,细细思量其中的原因,众人目光瞬时又有些变化。 华妍气恼章佩多事,此番不得不为自己做点遮掩,笑着道:「骆三姑娘书法卓绝,我早有耳闻,也是想见一见三姑娘,骑什么马来又有什么关系?咱们不用拘泥这些小节,今儿玩得欢快才是。」 正说着,陆续又有姑娘前来,众人再次上马,边谈笑边看风景,这等惬意比起寻常坐轿是不一样的,悠闲时,马儿停下来就在路边吃草,姑娘们会射箭的,甚至就地比试起来,很是洒脱肆意。 这原是她以前过得日子,骆宝樱手指轻抚在飞雪的脖颈,触摸到它柔软的鬃毛,心里浮上来一些说不出的落寞。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然而曾经存在的痕迹难以抹掉,今日重回旧地,也是一种缅怀吧。 她轻轻踢一踢马儿肚子,它又慢悠悠的往前而行,到得宽阔的跑马地,只见竟还有不少男儿在此,举目望去,罗天驰赫然在其中。 骆宝樱抿嘴一笑,这弟弟啊,果然还是如往前一样,是要来鼓励自己的,不过他身边一位少年有些眼熟,莫非是上回来恭贺开张的贺琛……他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好朋友了,到哪里都带着? 华妍招呼姑娘们下马,笑道:「勋贵家族的男儿郎,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咱们姑娘不能甘于落后,想当初金将军以女子之躯,战场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咱们的榜样。故而我父亲说,骑射不可抛,甚至皇后娘娘也言道,女儿家当自强,假使国有大事,也能出一份力。」 她说得慷慨激昂,骆宝樱闻言撇一撇嘴,如此大义也不过是表面文章,因大梁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如今盛世繁华,皇帝倚重文臣,武将的地位日渐下降,多数权利都掌于文臣手中,作为勋贵多少有些不服,口中又岂能不忆往昔?但到底是有些式微了。 不过她罗家从来不担心这些。 华妍讲完,又笑一笑:「我瞧着众位姑娘马术不凡,便当一起参与了,不用担心,当玩乐而已。」 竟然叫所有姑娘都参加,有些不会的当然立时就拒绝了,轮到骆宝樱,她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赛马是什么感觉,听着挺有意思的,便当开开眼界。」 果然愿意,华妍一早设了局,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令别人报名,因怕这样骆宝樱或许不肯主动提出,可牵扯所有人,不会的自然就不参加,那么留下的也是顺理成章,华妍心想,给她个梯子,果然就上了,可见是个喜欢搏名利的。 只她这家世,便算有模有样,又哪里能胜过她们? 这回定要叫她好看,华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骆宝樱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华妍这些招数她最了解不过,想要对付她,做梦去吧! 姑娘心中各有算盘,好整以暇时,只见一骑从远处而来,等到看清马背上的人时,好些姑娘都露出惊喜之色,有些作风豪放的,笑着道:「没料到今日咱们还有这等眼福,瞧见卫三郎呢。」 华妍也有些吃惊,因这几年姑娘们赛马,从来不见卫琅出现,姑娘们若要看到一眼,非得等到清明,端午,中秋这等节日,他或可出来。 今儿怎么会…… 各种揣测中,他已经行至近前,穿一袭玄清色的春袍,因跨坐在马背,露出里面雪白的绸裤,足蹬赤色镶了银石的鹿皮靴,不若往前书香气甚浓,此番手握缰绳,身体挺拔,却是英气勃勃。 姑娘们都是第一次看到他骑马,目光流连间,见他竟然就停在此地,多数都红了脸把头低下来。 唯有骆宝樱瞪圆了眼睛瞧他,暗想他来此作甚?这儿可是跑马的地方,他寻常哪里会来,莫非…… 不想自作多情,可偏偏卫琅叫她名字:「宝樱。」 骆宝樱呆住了。 众位姑娘都纷纷看向她,那目光难以形容。 骆宝樱嘴角牵了牵,半响甜甜叫了一句:「三表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祖母,母亲叫你过来叮嘱我什么呀?」 第10章 言下之意很明显,「传完祖母的话」赶紧走吧。 卫琅眉头略拧,问华妍:「她可是要赛马?」 男人眉目好似能入画般俊秀,被他盯着,便是华妍的脸都忍不住有些发热,点头道:「是,骆三姑娘马术不错。」 不错?卫琅一怔,他才教得她一个时辰,且听说她又练了一日,再如何,也担不上「不错」的评价。稍作思虑,他又看向骆宝樱,打算带她走,不是说祖母吗,那么祖母不让她参与,她还能违背? 他嘴角有些玩味,骆宝樱看见,大叫不好,不等他开口,她抢先说道:「祖母,母亲定是要叫我小心,来之前便是千叮嘱万叮嘱的,生怕我摔下来,可我总是会骑马的,这点儿还难不倒呢。三表哥,你叫她们莫要担心,等我比完,自会顺利回家的。」 这鬼丫头! 可见她是铁了心的要比,也不知为何非得争这个? 眼见卫琅停马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华侯爷瞧见奇怪,叫小儿子华榛过去一看,谁料罗天驰也打马跟了来。 不像华榛一无所知,罗天驰那是满肚子的火,今日他别有所图带着贺琛来慕姐姐的光彩,好喜欢上她,等到她大了再娶她,谁想到卫琅又来插一脚。 两人很快就到近旁,罗天驰挑眉道:「不知卫三公子也有这等兴趣,观看赛马呢!」 他遇到他,几是每句都带刺,但卫琅并不与他计较,置若罔闻,只淡淡道:「我虽不曾来,可传闻听得不少,五年前,蒋姑娘在赛马时摔下马背断了一只手,两年前,张姑娘赛马,与人相撞,也差些伤到筋骨。故而姨祖母才担心,因三表妹马术不精,她并不想三表妹参赛。」说完看向骆宝樱,「你向来孝顺,可不要令她老人家担心啊。」 骆宝樱差点气得吐血。 她来赛马可是瞒着家里人的,就算两个丫环如今知道,那也来不及回去告知,原先揣着再上一层楼的孤傲之气,这会儿被卫琅截胡,不让她成事,如何不气? 什么老人家,他就是那老人家吧! 他何时那么关心自己了? 骆宝樱咬着嘴唇,不想走,小脸上蒙了一层不悦,又不甘,还委屈,华榛瞧在眼里,暗自好笑,心想小辣椒也有这等无奈的时候,不过他还挺期待看她赛马的。 他朝卫琅道:「三哥不用担心,只是赛马又不是打架,能怎么伤到?你说得那两桩事,也是意外,寻常哪里会有。」说着看向华妍,「姐姐,不若你多照看下骆三姑娘,叫人守在她身边,行不行?」 华妍暗恼,果然弟弟对她有些上心,可面上不动声色,笑一笑道:「这守着了,只怕对别的姑娘不公。」 罗天驰道:「要什么守着?我看骆三姑娘的马术很好,根本不用你们操心,尤其是你,卫三公子,不过是远房堂亲,你管这么多作甚?」 卫琅淡淡一笑:「我若管不着,那罗公子更管不着了。」 「你!」罗天驰大怒,可偏偏不好反驳,气得一把将手按在剑柄上。 眼见弟弟要拔剑,骆宝樱不好袖手旁观,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还打一架吗?成何体统!她可不想被别人说,宜春侯为她,持剑伤人! 再者,卫琅咄咄逼人,她也只能强硬起来。 打定了主意,她朗声道:「三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此番便是祖母亲自前来,也难消我赛马之心,还请三表哥莫再相劝,我相信各位姑娘们都有分寸,绝不会伤到彼此。」她看向华妍,「是吧,华姑娘?」 华妍抿一抿嘴:「当然。」 对面的小姑娘面色坚决,一双水般的眼眸华光流转,丝毫没有畏惧,卫琅真不知她哪里来的自信,然而话说到这份上,他知道,她定然不会跟他走了。 「三表妹既一意孤行,我便在此一观表妹风采。」他翻身上马,一拉马缰,直奔往前面的席位。 罗天驰这时才放下手,心里暗恼卫琅管得宽,幸好姐姐不曾理会,他又有些高兴,朝骆宝樱笑道:「你一定成的。」 章佩瞧在眼里,暗暗咬牙。 他们这些家族互相都常往来,她与华妍是极为熟悉的,此番听说又要邀请姑娘们赛马,便与她说了骆宝樱的事情。没料到,罗天驰竟然会来,可罗珍早已去世,不是为骆宝樱又是为谁? 真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如此会勾搭人,不止罗天驰借她马,连卫琅这种不喜凑热闹的清高才子,也会为她出现。 这些人都是瞎了眼睛? 章佩实在不服,她忽地纵马走到罗天驰身边,恨恨道:「传言说你与你姐姐感情极好,我看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姑娘凭着张脸就能把你姐姐的马儿借走了。」 罗天驰淡淡道:「关你何事,我愿意借她。」 「你……」章佩举起马鞭要往他身上甩,可到底不敢,用力对马臀一抽,座下枣红马吃痛,四蹄翻飞的走了。 华榛在旁听见,慢悠悠道:「我也没想到,你会借马。」 「我与骆大公子颇是投缘,三姑娘是他妹妹,借个马又有什么,今日便要还的,不过举手之劳。」 华榛盯着他看了会儿,他倒不觉得罗天驰是为骆宝樱与卫琅争执,只是纯粹瞧卫琅不顺眼,故而没想到那处去。他双手抱在胸口,笑一笑道:「不过骆三姑娘真会马术吗?别到时被那些马儿一挤,吓得摔下来,那可就惨了。」 他甚至已经在想象骆宝樱吓得大哭,极是柔弱的样子。 罗天驰斜睨他一眼,心想这乌鸦嘴,姐姐才不会摔下来,等着看好戏罢!他也打马走了,回到贺琛身边,贺琛好奇道:「出了何事?」 有心让贺琛了解骆宝樱,他极有耐心的道:「骆三姑娘家里担心,原是不准她来赛马,不过骆三姑娘还是要决定试一试。」 贺琛极是惊讶:「那日瞧见三姑娘极是文静,她也会骑马?」 「是,你一会儿便能看见。」 贺琛就很有兴趣,毕竟在他印象里,男儿都很少有文武双全的,譬如他。他马术就不行,顶多代步,而姑娘中就更少了。 见他目光专注的盯着前方,罗天驰嘴角挑了挑,以姐姐这等本事,原就容易让男人倾慕,而今生得还比以前漂亮,更是天下无双的了,他就不信贺琛不会喜欢她。瞧着这精心挑选的未来姐夫,不止五官俊秀,性子也温和,将来必定会对姐姐不错。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v第11章[12.15] 众人此番都在等待赛马,华侯爷使人把奖赏拿出来,乃一根把柄镶嵌了璀璨宝石的马鞭,放于最前方高台之上。 远处,徐徐驶来十五位姑娘,马蹄声踏踏,如轰然而来的雷声,一下叫人紧张起来。 到得一早指定的地方,姑娘们排成一行,等候发令,华妍用眼神示意左右,那些人心领神会。赛马有时候是为乐趣,有时候也是报仇的最好场地,不过刚才卫琅提前说了受伤一事,华研倒不敢闹得太大。 毕竟看卫琅这架势,对骆宝樱颇是关心,那么只用小小惩戒就是了,骆家出自寒门,他们家姑娘的马术能有多好?对付起来还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华妍不屑的一笑。 骆宝樱端正的坐着,一只手拿着马鞭,一只手轻抚飞雪的鬃毛,飞雪极为兴奋,前蹄在地上已经踏了数十下。 没有她在,它到底也寂寞了吧? 对不住了,她轻声呢喃。 华侯爷见她们整装以待,用洪亮的声音发出了号令,瞬间,十五骑同时如离弦的箭般直飞出去,也打乱了原先一排的样子,三三两两并肩。而其中跑得最快的,俨然是华妍,甚至超过了别人一个马身。 至于骆宝樱,她将将出发,便被一左一右两匹骏马夹击,这两股极大的阻力,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她前进的障碍。 贺琛瞧见,不免替她惊慌,与罗天驰道:「三姑娘一出来就不平顺呢。」 罗天驰脸色阴沉,暗道华妍这皮痒的竟然敢真的对付骆宝樱,不过以姐姐的马术应该没有问题。 华榛也吃了一惊,虽然他对骆宝樱并不看好,然而也绝没有想到一来就有人针对她,不过这事儿在赛马时实属寻常,总有齐头并进的时候,你不能说别人就一定是故意的,所以这种事很难摆在明面上。 倒不知她是不是就此落败?虽然起初想着或可看她笑话,然而不知不觉在心里却又不希望她真的走不到终点。 当然,骆宝樱自己就更不希望了。 她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不过就凭那两个便想阻止她,华妍也真的是看轻自己,她双腿一夹马腹,不用举鞭,飞雪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瞧着左边何姑娘光顾着阻挡,速度稍许放缓之时,它使出浑身的力气,猛地一纵就越出一个马头。 同时间,骆宝樱侧过身向左微倾,马鞭虚晃一招,堪堪挡住何姑娘的路,逼得她不得不朝外侧退开,让骆宝樱成功强占内道。 见她一下就冲出了夹击之势,何姑娘大吃一惊,不是说马术不好吗,可这侧骑,分明是极为熟练的,她不曾想到自己会落后,轻斥座下马儿。 然而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追不到骆宝樱。 卫琅看到这一幕,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想起那天他教她,她敢纵马奔驰,就该想到这鬼丫头的诡计,什么不会骑马,明明很是精通,或者说,可能比他还要擅长。 她到底何时学会的? 听说她九岁前都在湖州,莫非是那时?卫琅百思不得其解,他眉头略是拧了一下,比之前更是专注的盯着场中。 骆宝樱凭着这一飞跃,很快就冲到了前三。 瞧见在风中摇摆的白色马尾,章佩脸色铁青,骆宝樱竟然还超过了她?怎么可能!她委实难以相信,毕竟华妍听说了骆宝樱的事情很是生气,她向来最痛恨这些姑娘,凭着才女的名声妄想嫁与权贵,那么赛马时,定是会羞辱她。 章佩甚至心想,骆宝樱可能刚刚上马就要停滞不前了! 谁想到事情的发展超乎她意料,章佩难以容忍这等落后,她举起马鞭死命的抽了坐骑一下,枣红马又直窜上来。 骆宝樱眼角瞥得她的影子,也催促飞雪往前。 可章佩竟是不要命的赶上来,看这意图,像是要撞她马臀,假使被撞上,飞雪必得受伤,而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忽地微俯下身,轻声道:「飞雪,看你的了。」 以独有的力道,她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脖子,飞雪也预感到了后面的危险,只觉一阵风袭来,它突然仰头嘶鸣,抬起后蹄,猛地往后一蹬。 枣红马受到惊吓,也嘶鸣一声,调转马头离开跑场。 章佩大为着急,可怎么拉缰绳,坐骑都不听。 就此落败。 骆宝樱连过两将,直追到华妍身后。 而此刻,离终点已经不远了,贺琛不知不觉满手心都是汗,观看的人陆续站起来,大声的为她们喝彩。 再坚持一会儿,她必然会得第一,华妍心想,这第一她已等了许久,然而就在这时,她突地听到骆宝樱的声音,她在鼓励马儿。 她竟然就在自己后面。 华妍猛地变了脸色,忍不住飞快的回身看了一眼,那绯色的骑射服落入眼帘,正是骆宝樱,她追到了第二。 怎么可能? 华妍才明白自己小瞧了她,但她绝不会输给她。 她扬起马鞭,眼见终点不远,促使坐骑使出全力飞奔,骆宝樱当然不甘落后,她双腿直着,膝盖甚至抬高到飞雪的脖颈,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站在了马背上一样。 众人看见,忍不住发出惊叹。 骆宝樱此刻听不见一点声音,她看着终点,心想,这曾经是她的辉煌,而今她回来,也一定要重夺这辉煌。 飞雪,快些跑吧,这胜利终将属于你我! 马蹄声踏踏,如同近在耳边的雷鸣,只见一道绯色的身影,流光一样,超过了华妍,好似火中飞出来的凤凰,瞬时烧热了众人的心。 v第12章[12.15] 这一天,别人可能会质疑她的马术从何而来,然而上天夺去她的命,却也赋予她一个称号,天才。 是的,骆宝樱如今就是天才,便是她不想承认,别人也会这样认为。 毕竟她年纪小,又是寒门出身,能有什么样的教养在这里摆着,然而她如此出众,竟凌驾于一众贵女之上,把华妍整整抛下一个马身,冲到了终点。 全场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好似浪潮,从席位上涌来。 听见这熟悉的声响,飞雪嘶鸣声,抬起前蹄,竟好似人般直立,骆宝樱笑了,知道它高兴,低头在它脖颈一吻。 小姑娘的温柔又令众人会心一笑。 作为今次评判的华侯爷实则也在心中惊叹,因他原先以为必定是自家女儿拔得头筹,可骆宝樱却从天而降,将华妍击败了。 瞧着身侧满脸不甘的女儿,华侯爷意味深长道:「马术与世上任何事一样,不进则退,妍儿,你得好好下苦功了,今次骆三姑娘得这马鞭,实至名归,你莫要不服气。」 这就是华侯爷,生性火爆,却大公无私,忠肝义胆,是以临川侯府比起别的勋贵,在皇上心目中一向颇有份量,骆宝樱也是很敬重他的,只这场合她要谦虚,说是凭这马儿才有这番成绩,那就太虚伪了。 因在场贵女,但凡来赛马,便不会有逊于她的骏马,而她能赢得胜利,全在于她曾经那十几年的磨练,以及与飞雪之间的默契。 她从华侯爷手里接过马鞭,郑重道:「谢侯爷嘉奖。」 璀璨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如光芒四射的她,众人回想起她初初起跑,一路过关斩将的惊险,又不吝啬的纷纷称赞起来。 贺琛红着脸对罗天驰道:「幸好你带我来此,不然便错过这么精彩的赛马了。」 男人脸红,就跟男人落泪是不太常见的,至少罗天驰很少红脸,他咧嘴一笑:「走,咱们去恭贺三姑娘。」 拉着他就往骆宝樱那里去。 而骆宝樱原本也要将马还给罗天驰,只没料到被华榛拦住,他一手抱住飞雪的马脖子,挑眉道:「我姐姐小瞧你了,我也是,没想到你会得第一。我说,你到底哪里学来的,你们骆家请得起马师吗?」 看见他这样子,骆宝樱就想揍他,沉着脸道:「不用你管。」她一拉缰绳,谁料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伸开一看,手掌通红,原来刚才赛马时,她握得太紧,太过紧张,将手弄破了,只出于兴奋的时候不曾发现,直到现在才知。 看她松了缰绳,可小脸还是板着,华榛笑一笑道:「咱们往前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你还在生我气?」 是不生气都不行,骆宝樱道:「是你不会说话。」 只会惹怒别人,谁愿意搭理他呢? 华榛一怔,破天荒的道:「那你要我怎么说话?」说完又觉不妥,沉着脸道,「爷一向如此,改不了。」 「那你还不滚?」骆宝樱道,「华侯爷就在那里,小心我告诉他,你做了什么好事!」 「你……」华榛气得牙痒痒,仗着身高,突地伸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尖牙利嘴的,像你这般,就算再有本事,也嫁不了好人家。」 不止没有别的姑娘温柔,心狠起来也不一般,华榛想起以前,这手一点没留情,硬生生把她脸给拧疼了。 骆宝樱委实没料到他有这样的举动,不由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喊被人轻薄吧? 华榛带着一手又软又滑的触感扬长而去。 等到罗天驰与贺琛过来,骆宝樱不好告状,只拿手揉一揉脸,从马背上下来,笑着与弟弟道:「今儿真得谢谢你,没有这匹马,我不可能赢。」 罗天驰其实想把飞雪送给她,然而实在太昂贵了,真送的话不知道骆家会怎么想,姐姐很顾忌这个,他无奈的摸摸鼻子道:「宝剑配英雄,要不是你骑的话,光是有它也没什么用。」 骆宝樱一笑。 刚才在马背上英姿勃勃,此番走得近,只见她肤色白里透红,眼睛水盈盈的,很有女姑娘家的娇美,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威风,贺琛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外表漂亮,气质高华,还文武全才。 他一颗心跳得忽然就比往常快,只觉口干舌燥,说一句话竟也不完整了:「三姑娘,你,假使不介意的话,可否教我马术?」 罗天驰噗的一声。 骆宝樱也笑起来,说道:「罗公子马术不比我差,若你要学,可以向他学。」 是啊,男儿教男儿才最方便,怎么自己会说这么蠢笨的话?贺琛也弄不清楚为何,一下满脸通红,连忙道:「委实因骆三姑娘马术精湛,我一时失言,还请莫放在心里。」 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比罗天驰还小,骆宝樱当然不会介意:「其实本也无妨,以武会友,原不拘小节,贺公子无须自责。」 贺琛这才放松一些,笑着道:「我原先不知赛马精彩,今日得此一见,下回定当好好练习马术。」他顿一顿,「不过三姑娘既然不便教我,不知可否教我妹妹?」 罗天驰在心里道,漂亮! 果然不负他期望,贺琛是个聪明人,骆宝樱不能教他,他立时就想了别的招数,这些乃男儿遇见心仪之人的本能,不用点拨无师自通。 可骆宝樱没有想那么多,眼见贺琛少年俊雅,风度翩翩,又是出自簪缨世族,心想他的妹妹定也是极有礼数的,那么,互相来往没什么,她点头道好。 贺琛极是欢喜,先行道谢。 三人说得会儿,罗天驰与骆宝樱道:「你把马儿送与我,不好回去,不如让贺公子送你吧?」 怎么也得给他多铺点路。 谁料骆宝樱还没答话,身后走来一人,淡淡道:「她还是做我的马车方便些。」 又是他! 罗天驰脸色立时不太好看,挑眉道:「你那儿又有什么方便?」 v第13章[12.15] 「我是她表哥。」卫琅道,「你与贺公子乃外家,送表妹并不妥当,再者天也晚了,进得城门许要天黑,你们也该回家了吧?省得一来一回,遇到宵禁兵士,还要被盘问,不若本官方便。」 本官?是在当他们两人是小孩子,罗天驰气得又想拔剑,贺琛人比较温和,笑一笑道:「卫三公子说得极是,那骆三姑娘便交托三公子了。」 太不强硬了,罗天驰看着他,终于找到了贺琛的弱点。 不过十四岁的少年是比不上二十岁的男人,贺琛还在念书呢,拿什么跟左中允大人比?罗天驰只得哑巴吃黄连,暗地里下决心明年一定得谋个职务,将来再遇到卫琅,要他好看! 他拂袖走了。 贺琛却是冲骆宝樱一笑,才斯文的告辞。 少年眼眸里透着羞涩,好似天空的云彩,美丽又动人,卫琅瞧在眼里,眉头略拧,早前就觉得表妹招人,这回招得更多。 刚才她对着那白马一吻,惹得多少人心动,甚至比冲到终点更甚,他坐在那里,只听得许多人问起她的名字,她的家世。 十二岁的姑娘…… 卫琅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京都从没有这等出彩的小姑娘,他一摆袖子道:「走罢。」 骆宝樱没有作声,跟在他后面。 她知道卫琅此刻心里的疑惑肯定比谁人都多,毕竟是她让他教她骑马的,她甚至已经想好,假使卫琅询问,她便说自己天纵奇才,比他厉害,才会举一反三。然而他什么都没有问,甚至也没有,恭贺她一句。 他在想什么呢? 会想到罗珍吗? 不,应该不会,她赛马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到得马车前,弯腰坐进去,因赛马极度疲劳,她半垂下眼帘,想靠在车壁上歇息一会儿,谁料卫琅跟着坐进来,就坐在她身边,她一下清醒了,警觉道:「你怎么……」 「就一辆马车。」 「可你不是有马吗?」 「我暂时不想骑。」卫琅淡淡道,「把手伸出来。」 骆宝樱本能的藏在后面,小脸仰着问:「你想作甚?」 「不是伤了吗?」他看见她与华榛说话时,拉住马缰突然疼痛的表情,甚至都握不住,松开了,当然,他也看见华榛捏她的脸,只当时离得远,来不及过去。 骆宝樱没想到他会知道,一时怔住。 他过去拉她的手,男人手很长,只稍许伸过去,就抓到了,她略有些挣扎,然而因为疼始终拧不过他。 他把她掌心摊开来,赫然见几处破了皮。 怎么就不知道疼?卫琅微眯着眼眸:「你就那么想出风头?若我没有猜错,那些姑娘也是故意针对你,你可知为何?」 「不过是看不惯我。」骆宝樱道,「与你一样,也看不得我出风头,可你自己呢,你不也是状元吗,怎得不故意输了,得个同进士?」 卫琅被她气得笑了,这丫头勿论何时何地都那么会气人,他从袖中拿出一管药,取出一些轻轻抹在她伤口上。 那瞬间,半昏暗的车厢里,眉眼竟是难得的温柔。 她垂下眼眸,瞧见他修长的手指抚在自己掌心,怔了片刻,突然把手抽了出来,淡淡道:「涂了更痛了,不涂。」 柔软的肌肤离开指端,留下些许空落,卫琅面上并无变化,拿帕子擦一擦手道:「有伤口自然会疼,但疼了才会好。」 他将药膏放在她手边:「每日两次。」 药味清淡,入手便透,骆宝樱瞧一眼便知这是上好的药膏,见他拿给自己,不由问道:「你如何会有?难不成还随身带着?」 「当然。」卫琅道,「人生意外处处有。」 骆宝樱无言以对,可也不想要他的:「我骆家有,你还是自个儿带着吧。」 拂他一片好意,卫琅垂眸瞧她,嘴唇略是嘟着,好似在与他生气,可见这小丫头丝毫说不得,亏得祖母还经常夸骆宝樱,说她乖巧懂事,他可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令车夫起车,他徐徐道:「兴许是我多虑,只你往后必得小心些,华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加上往前你还得罪过日深,恐有麻烦。」 华榛这小子比起他姐姐,做事更是没有章法,不然也不会就这样去捏她的脸。 骆宝樱听着,见他没有刚才那么凶了,态度也放好一些,微微靠着车壁道:「多谢三表哥提醒,只这次赛马赢得马鞭,往后我也不会再去了。这些人惯会欺负人的,要不是我……」 她若不是罗珍,还不知道怎么惨呢。 卫琅眸色深了些:「要不是你擅骑吗?」 他盯着她,半边身子略转过来,像是将车厢里所有光都遮住了,逼得她下意识往里缩了缩。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理所当然的道:「是,要不是我天资卓绝,将将学会便能融会贯通,断是赢不了的。」 小脸上满是得意,卫琅轻声一笑:「鬼才信你。」 她挑眉:「你不信?那你觉得我如何赢的?」 他一定想不到,也一定很好奇吧? 可卫琅偏偏不上她的当,淡淡道:「我不必弄清楚,你赢了就好。」 没意思,骆宝樱侧头看着车窗,不再开口。 v第14章[12.15] 卫琅也没有再说话,只过得会儿看她,却见她低着头,眼帘已经阖上,随着马车的行进,小脑袋上下摇晃着,好像小鸡啄米。 说不出的可爱。 他突然觉得三表妹这样的人,很难用简单的言辞来形容,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正如今日赛马,他原以为她只是孩子心性,早晚要跌个头破血流,可并不是,而是令人出乎意料。 到底,她是如何学得的? 可他知道,假使他问,骆宝樱一定不会告诉他,她好像天生喜欢与他作对。可他明明对她已经够好的了,便是卫菡,卫莲,他都没有这样关心,不然她骑她的马,他何必追过来? 作为表哥,已经仁至义尽。 可她偏不领情,一点没有良心,卫琅眯起眼睛,忽地伸出手在骆宝樱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此番身心俱疲,睡着了就醒不来,被捏了竟是丝毫反应都没有,卫琅坐过去一些,又捏了一下。 她这回颦了下眉,红润的嘴唇嘟了嘟,可还是没有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停下,骆宝樱被卫琅叫醒,揉一揉眼睛道:「到了呀?」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是,快些回家罢。」 因外面天黑,坐在车厢里,已是看不清眉眼,骆宝樱向他道谢一句下了车。走到二门处,方觉脸颊有些麻,她忍不住暗骂一句华榛,恼恨他用的力气大,到现在脸颊还在不舒服,下回再见到他…… 不,下回才不要见他了,他,还有华妍,这两人,原先在她还是罗珍时,都是规规矩矩的,而今呢,一个比一个讨厌。 都欺负她家世没有他们高,她还见他们作甚? 骆宝樱疾步走去上房。 听说她赢得一众贵女,老太太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与骆昀道:「到底是怎么生出来这样一个孙女儿的!咱们祖坟定是冒青烟了。」她赶紧吩咐厨房,「再添几个好菜,等到我那乖乖回来,定是要好好庆贺一下。」 她满口称赞,除了骆宝珠,骆宝樟与骆宝棠免不得有些酸意,前者是嫉妒骆宝樱往后定然有个好姻缘,后者是越发知道,自己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 没有骆宝樱之前,她凭着乖顺懂事,老太太很喜欢她,而骆宝樱来了,她一日日比不过,低到尘埃里。幸好也习惯了,技不如人,容貌更是提都不用提,又能如何呢?骆宝棠仍是面色淡淡。 玉扇瞧她一眼,心里又由不得发痛,嘴上却利落的答应声去往厨房。 等到骆宝樱一走进来,老太太哎哟声叫道:「宝樱,快些上来,让我瞧瞧,怎得我老婆子有这么好的福气呀!」 骆宝樱笑道:「祖母,不过是那匹马儿好,要说,得谢谢宜春侯呢。」到得家里,这种谦虚的话自然就能说了。 老太太乐不可支:「那是,那是,必得请宜春侯过来用顿饭道谢。」 老太太没想那么多,可骆昀不一样,盯着骆宝樱问:「你当真就只学得两日马术?」 面对父亲,骆宝樱还是摆出了小心的态度,很恭谨的回答道:「是,不过好像天生就能领悟似的,我一坐上马背,浑身的血都在奔腾呢。」 莫非真是这方面的天才?骆昀微微皱眉,可他若不相信,也实在找不到别的疑点,因骆宝樱九岁就在他身边,也没能怎么出门,要说在湖州,原先那么小更不可能去学,大概只能如此解释。 自家女儿出众,他到底还是高兴的,笑道:「既如此,原该予你买匹坐骑才好,只家中小也无法玩乐。」 「爹爹。」骆宝樱抿嘴一笑,「姑娘家哪里能这么野呢,寻常当然不好骑马了,只偶尔爹爹准许,我有机会玩一玩就好。」 便是将门虎女,又怎么可能成日骑个马,没有丝毫淑女的作风?那岂不是要把男儿都吓跑了不成?骆宝樱当然还是要嫁人的,她也知道那一日不远了。 自从变成九岁的骆三姑娘,已是三年过去,再三年,还不是弹指间? 只嫁谁,还难说的很,且是走一步看一步。 下人们很快就端来丰盛的佳肴,专是为骆宝樱庆贺的,她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吃了饱,回到卧房清洗了下倒头就睡。 也不知是不是真个儿用力过猛,好几日过去,她手臂竟还有些酸,大腿也是,真个是当闺秀当久了,不碰骑射,身体比起以前不知道弱多少。 紫芙这日给她捏胳膊,蓝翎听得外头小丫环传话,过来说与骆宝樱听:「前几日唐夫人又送了料子来,这日太太就请她与唐公子过来做客,奴婢瞧着,许是要定下什么。」 那什么,当然是指唐家与骆宝棠的婚事。 毕竟唐夫人很喜欢骆宝棠,不似虚荣做作,很有诚心,不过骆宝樱对此无甚喜恶,就是挺好奇骆宝棠的想法。因骆宝樟很多时候,情绪都在脸上,骆宝棠不是,假使她不喜欢,那骆宝樱便有些同情。 可假使喜欢,自然是一桩好事。 因唐夫人来了数次,这回便没有请姑娘们立时过去,骆宝樱像原先一样,去西跨院看骆宝珠,再与骆宝珠去看小弟弟元嘉,结果将将走出院门,便见两个丫环急匆匆从东跨院出来,脸色都有些白,像是要去上房,她连忙叫住她们,询问什么事儿。 丫环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公子不知吃了什么,不舒服吐了。」 那是袁氏的心肝宝贝肉,难怪她那么害怕。 骆宝樱忙说:「快去请大夫。」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东跨院。 元嘉果然吐了,周姑姑也不在,只有奶娘抱着,含着眼泪道:「三姑娘,我只给小公子喂奶,可不曾予他吃什么,倒不知为何会吐。三姑娘,你人好,到时可得替我在夫人面前说两句话啊!」 那奶娘是专门请了奶元嘉的,寻常人也好相处,只出了这事儿,骆宝樱不好打包票,说道:「你若是没错便不用怕,大夫一看便知的。」 她探过头去,只见元嘉皱着小脸,起初没什么,突然又哇的大哭起来,不免也慌了手脚,抚着他额头柔声道:「嘉儿,别怕,别怕,大夫来给你看过就好了。」 丫环一路跑到上房,听说儿子生病,袁氏一下脸色铁青,蹭得就站起来,也不管唐夫人了,与老太太道:「我得去看看!」 老太太也担心,自然要她去的,倒是唐夫人见他们府里有事儿,还是关乎小公子,便知不好留着,连忙与老太太告辞,说下回再来。 心里想着小孙儿,老太太就没有挽留。 v第15章[12.15] 唐夫人走出大门,叹口气与唐公子道:「出门不利,恐不是个好兆头,慎中。」她叫儿子名字,顿一顿道,「要是不成,只能另寻他家,不过这二姑娘,我是真心觉得不错,虽生得一般,可不会闹事,文文静静的,慎中,你觉得呢?」 唐慎中想起第一眼见到骆宝棠,她与自己一样,生得毫不出众,可她脸上并没有自卑,也没有花枝招展的想要吸引别人的目光。 她好似很平静的接受着这幅容貌,他笑一笑:「挺好的,毕竟像大姑娘,三姑娘这样,只怕也会嫌弃我丑。」 做夫妻,至少得彼此不嫌弃对方吧。 袁氏赶到东跨院,元嘉还在哭,那泪珠儿滚下来,叫她的心都抽了,连忙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 奶娘吓得忍不住跪在地上。 在这四品官的府邸,虽然得的工钱不少,可她照顾小公子战战兢兢,就好似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可家中贫困靠她出去挣钱呢,又能如何?自然是费十二分的心,谁没想到,就这样还出事。 她磕头道:「夫人,小人当真不知为何,小公子起先还好好的,丫环们抱着出去玩了一转儿,回头喝几口奶就吐了。」 袁氏盯着她:「他吃什么都是你负责,你急着推什么?」 那语气极是锋利,又冰冷无情,奶娘哭起来:「夫人,小人也极喜欢小公子的,不哭也不闹,小人都把他当……绝不会害他,且才三个月,又能吃什么,小人只给他喂些奶,断不会予别的给他吃。」 袁氏并不理,任由她喊冤,抱着元嘉朝外面看。 骆宝樱安慰道:「母亲,应是无事,您瞧,嘉儿哭声小了,许是不难受了吧?」正说着,骆宝珠,老太太并另外两位姑娘一起来了。 堂屋立时便有些挤。 老太太看奶娘哭成这样,叫她起来,与袁氏道:「她带了这几个月很是妥当的,怎么也不可能害嘉儿,是不是晚上,或者午睡冻着?你先莫着急,等大夫来看一看便知。」她瞧着孙儿,「瞧瞧,要睡了,应是不重。」 对老太太这番话,袁氏颇有些反感,奶娘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要大度也不该这时候,她语气淡淡的道:「既是做奶娘,原就该担着,只母亲您心善罢了,若是别家,兴许都拉到衙门去。」 是说她做得不对?老太太气得嘴唇一抖。 骆宝樱忙挽住她胳膊,说道:「祖母,母亲都是为嘉儿,担心嘉儿呢,莫置气。」这当儿,还能由她们翻脸不成?那是乱上添乱了。 三孙女儿轻声细语,老太太一想也是,元嘉乃袁氏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疼在骨子里的,许是迁怒奶娘,她也懒得与她争执。 幸好大夫很快便来,袁氏忙把元嘉抱给他看。 因是袁氏现最疼的儿子,下人们请得便是京都有名的大夫,姓柳,头发花白,长脸条儿,长得也高,身后跟着两个药童,背了药箱。 柳大夫很有经验,稍许一看便道:「许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他问,「擦嘴的巾儿可在?」 奶娘就等着给自己伸冤呢,连忙把刚才给嘉儿擦干净的手巾拿来,上头沾了他吐出来的东西。 柳大夫低头闻一闻,笑道:「夫人,小公子今日可是出去玩儿过?」 「是。」袁氏忙问,「可是严重?」 「没什么,若老夫没猜错,是吃了外头的花儿,小公子小,有些花瓣大人吃了肚子尚且不舒服,莫说他那么小的年纪,但吐过也就好了,不会有事。」柳大夫道,「只夫人以后要小心,别叫他抓着什么都往嘴里送。」 袁氏松了口气,等送走柳大夫,将两个抱元嘉出去玩的丫环狠狠训了通,还扣除半年的工钱。但总算元嘉没怎么伤到,众人也放心。 老太太回到上房,将一盏茶喝光了才说话:「这儿媳妇呀,脾气越见大了,我说不是奶娘的错吧,她还不信,后来查出来,也不曾向我道歉,可怜奶娘白白被惊吓一回。瞧这心狠手辣的,难怪府里原先的老人都被她赶的差不多了。」 也就剩下伺候她的几个。 玉扇上去给老太太捶肩,安慰道:「夫人也是担心,难免口不择言,因谁想到会出事呢,您也说奶娘带了几个月都好好的,小公子一点事儿没有,长得白白胖胖,吃奶也香,偏是今儿不好。」 老太太眉头皱了一皱,想起唐夫人今日前来一事。 有些话不能不信,事情出得邪乎,便是个预兆,莫非宝棠嫁给那唐公子不好?可既然提到这事儿,她放下茶盅,问玉扇:「宝棠好歹是你生得,你瞧着,那唐公子如何?」 玉扇就支吾起来。 「与我还有不能说的?」老太太笑。 玉扇垂下手臂,期期艾艾的道:「奴婢哪里有这面子说三姑娘的婚事呢?还是得老太太与老爷,夫人做主,奴婢不敢信口开河。」 「你只管说,对不对,我自己会辨。」老太太拍拍她的胳膊,「坐下吧,我知道你最是疼宝棠的,小时候她生了一场病,你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差些丢掉半条命。大夫说兴许是天花,你都不曾离开她身边,没有谁比你更关心她了。」 是,世上没有谁比她更疼这女儿,可骆宝棠的终身大事,直到现在,老太太才让她开口。 玉扇垂下眼帘,轻声道:「唐公子瞧着不错,不过三姑娘,奴婢原以为能嫁个更好一些的。」 听到这话,老太太忽地有些惭愧,毕竟曾经她是很喜欢骆宝棠的,当然,现在也仍算不错,只因有了骆宝樱的对比,她觉得还是比以前差了。今次,原本是为骆宝樟寻得亲家,因骆宝棠生得不好,她没有花更多的精力再去寻一寻,便想给骆宝棠定下来。 细细思量,委实是有些亏待她! 老太太叹口气。 到得第二日,再见到袁氏,她就改了口,说再看看,别急着与唐家定亲,袁氏询问,老太太又不说清楚,只讲唐夫人一来,元嘉就不舒服,好似相冲,把袁氏气得够呛。 需知两家来往好几次,这都要水到渠成了,中途老太太又不愿,那之前花费的时间精力,谁补给她?袁氏心想,她又不是成日没事儿可做,才出得月子,就放下元嘉扒心扒肺的给骆宝棠张罗,最后换的什么? 她是不信相冲的,只是巧合罢了,也只有老太太头脑糊涂,非得联系在一起想。 婆媳两个又开始有些不合。 骆昀不愿太逆老太太的意思,也让袁氏先放着,毕竟骆宝棠才十四,便到明年定也不晚,只催着袁氏将骆宝樟的婚事定了。 可怎么定? v第16章[12.20] 袁氏这段时间一连约见了好几位太太,都没有看上骆宝樟,好不容易有看上的,那儿子不着调,见骆宝樟漂亮,昨日竟然借机往后罩房走,路上撞见骆宝樱与骆宝珠,把二人吓一跳,叫骆宝樱使人打走了。 这位大姐的婚事可真是多磨啊,骆宝樱半歪在竹榻上,手里拿着卷书,想起那猥琐的公子,不免一阵胆寒,但愿将来,母亲别给她配个这样的,不然她打死他的心都有! 正想着,有丫环一阵风似的跑来,那脸色很是了不得,像是遇到什么大事一样,唬得骆宝樱都坐直了。 「一惊一乍的,怎么了?」紫芙皱着眉头问。 丫环因为紧张,话都说不完整:「刚才有,有黄门来,说,说是皇后娘娘……」她咕咚咽下去一口口水,「娘娘召姑娘入宫啊。」 「什么,你说真的?」刚才紫芙还是一副寻人的样子,听完整个人也呆了,回头一瞧骆宝樱,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书落在了榻上。 是啊,谁会不惊呢? 宫里啊,还是皇后娘娘召见! 紫芙连忙将骆宝樱从榻上扶下来:「说的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是何事,姑娘,快去去上房好好问问老太太。」 骆宝樱答应声,魂儿还飘在半空呢,浑浑噩噩往前而去。 直到进去了才有些清醒,她走到老太太跟前,急着问:「祖母,是为什么事儿,娘娘要见我?」 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姑姑,曾经近在白河,她也无缘一见的大姑姑,竟然要见她! 老太太刚才也惊慌过了,而今却是十分镇定,笑眯眯道:「还不是因你这才华?马术又了得,都传到宫里了,这位公公说……」 穿着酱色衣袍的小黄门忙道:「不敢。」公公可是掌印太监的称呼,他们不过底层传话的,哪里能叫公公,他看向骆三姑娘,笑一笑,「娘娘素来喜欢像姑娘这等有才华的,故而才想见一见,不过姑娘莫害怕,今儿也召了别家几位姑娘呢,因是宝琳公主生辰,热闹热闹。」 宝琳公主的话,大姑姑一向不喜,原先也不曾请人相陪,到底是为何? 骆宝樱有些疑惑,但是能见大姑姑当然是好事儿,她笑道:「娘娘召见,此乃荣幸。」 在旁边的骆宝樟都要嫉妒坏了,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跟夫子学习,这不,什么风头都让骆宝樱出尽了! 她差些想问,能不能多带一个人去。 不过怕被骆昀知晓重罚,到底没敢说。 袁氏见骆宝樱有这等造化,却是高兴,因满京都有几家姑娘有这等荣耀?她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好些该注意的礼仪,生怕她出错,骆宝樱当然听从,随后又去换一身裙衫,这才去到门口。 轿子在那里等着了。 小黄门看她迟迟不前,很是温和的道:「姑娘莫怕,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此时御花园正漂亮呢,姑娘去了也是赏花。」 是啊,久违的御花园。 骆宝樱终于展颜,走向轿子,姿态优雅的坐了进去。 四月春光渐深,到得下旬,已有些热意,窗外满蓬的海棠花,开得层层叠叠,却是纹丝不动。 小黄门怕闷到太子殿下,轻手轻脚走到墙边将窗子又打开一些。 杨旭看得一卷奏章,忽地合上,沉声道:「江顺曾等人气焰嚣张,这几日指使官员四处弹劾,预想将金明堂,戴阶拉下马,他们是怕自己那几万倾地被充公了。偏父皇心软,还容得下他们。」 语声飘于坐在下首,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耳朵里。 他温和道:「殿下稍安勿躁,此乃顽疾,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 杨旭由不得叹口气。 大梁到得今日,正是繁华昌盛之时,然蛀虫也不少,他朝气蓬勃,志得意满,总想将大梁治理的更好,而不是像父亲那样,止步不前。想起去年,父皇这等年纪还大选美人,填充三宫六院,他眉头更是拧了起来。 晚节不保。 「怀璟,那依你看,便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他转过头看向那年轻男人。 那个差些成为自己表妹夫的人,他欣赏他才思敏捷,满腹经纶,在卫琅修得《武宗实录》之后,主动与皇上提起,后来便升他做了左中允。 卫琅放下手中笔,缓缓道:「殿下该以不变应万变……殿下要扳倒江顺曾等人,对他们亦是如此,然而比起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他们不值一提。」 杨旭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确实是以卵击石,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看多了也倒尽胃口,他瞧向窗口道:「金明堂那时去湖州,多少摸了江顺曾的底,而今他调至河南,父皇正拟巡按去视察,我看骆昀此人极是合宜。」 听到这名字,卫琅略是停顿了下,方才道:「早前江大人便是骆大人上峰,下官听闻,二人之间有些罅隙。」 「哦,」杨旭回头看卫琅一眼,「我倒忘了他与你卫家有些渊源。只他若胸怀坦荡,别人也不能说他挟私报复。」 年轻储君神色淡然,但观他眼神,已知是下了决定。 他要用骆昀。 那么骆昀此番去,若成,将来必得重用,若不成,只怕会影响官途。 然而伴君如伴虎,避得了一回,避不了第二回,卫琅心知骆昀在官场也打滚了十来年,没有半分本事,当年绝不会得蒋大人看重。他没有再置喙,富贵险中求,便是骆昀本人在,未必不愿接受这个机会。 从东宫出来,已过得半个时辰。 与往日里不同,小道路径上时不时有宫人来去,想起太子此前所言,今日乃宝琳公主生辰,要与六皇子去贺一贺,令他先行回去。 大抵是要热闹一番吧。 v第17章[12.20] 他径直走向宫门,除了寻常便有的禁军,此时还多了六位宫人,为首的宫人名叫翠亭,瞧见他便是脸颊一红,行礼道:「卫大人。」 不怪二人相识,卫琅乃左中允,时常入宫伴随太子,而翠亭乃皇后身边的宫人,自有数面之缘。 卫琅见她在门口,随意问道:「可是在等贵客?」 「是。」翠亭仍低着头,怕脸红被他瞧见。 偌大的皇宫除去皇上,便只有太子,皇子,或是来商议政事上了岁数的重臣,她们鲜少见到这样年轻英俊的男人,不免芳心动摇。尤其是像翠亭正当花一般的年纪,不曾明了这深宫的残酷,还留着一些少女的憧憬。 可卫琅并没有停留,她在他身后轻声道:「奴婢在等几位姑娘,刘家姑娘,骆家姑娘……」 下意识的,卫琅身影顿住了:「骆三姑娘?」 「是。」翠亭回答。 他略一颔首,往前走了去。 轿夫脚步轻快,此时已将骆宝樱抬到羊尾胡同,沿着这狭窄的巷子出去,不多久便会到达宫门。 因帘子挡住空气,轿中越发闷热,骆宝樱拿帕子擦一擦额头,将身子靠在轿壁上。她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有见到皇后了,或许是情怯,她心里砰砰的跳,很是有些紧张,正自揣测一会儿去宫里,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毕竟换了副皮囊,若是原先的她,定是要扑到大姑姑怀里,与她诉一番衷肠的。 想起往前种种亲昵,她说不出的忧愁,幽幽叹口气,垂下眼帘。 外面的轿夫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将轿子往一边歪了去,只听「咔」的声,她整个人往下直落,耳边只听马蹄声踏踏,好似有谁纵马从旁疾驰而过。 轿子猛地被顿在地上,小黄门尖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宫中轿子?」又吩咐轿夫,「轿柄折断,你们快些再去抬一架来!」心中愤怒,可那骑马之人如风般不见了,又能奈何?他出宫门只为迎骆宝樱,这件事儿必得做好的。 轿夫连忙答应。 巷子前方此时又来一乘小轿,小黄门识得两旁的随从,脸上盈满笑容,走上前道:「卫大人从宫中回来了?」 「是。」九里询问,「你这儿怎么回事?」 「别提了!」小黄门懊恼,「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睛的横冲直撞,叫轿夫抬歪了撞到石墩上,可不就坏了?我原是来接骆三姑娘进宫……」 说话间,只见帘子一挑,卫琅从里头走出来,绯袍好似鲜艳的芙蓉花,猝然盛开在这略有些阴暗的小巷中,周遭都亮堂起来,小黄门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竟没有说下去。 「原来是三表妹。」卫琅看向平放的轿子,面露关心,「假使不介意,可否让本官见一见她?三表妹年纪尚小,不知受伤没有。」 既是亲戚,且小黄门知晓卫琅与太子的亲近,平时就愁怎么巴结呢,哪里会拒绝,一叠声的道:「自然可以,奴婢反正也要等轿子来再走的。」 他识趣的退到一边。 轿子的木柄虽然被毁,里面的人却没有受到波及,骆宝樱暗自心想怎得这般巧遇到卫琅,她伸出手指将拂到脸颊的一绺头发别在脑后,将将要起,却见前方修长的手指撩开轿帘,露出巴掌般大的缝隙,将光亮带了进来。悦耳的声音同时传入她耳朵:「今儿宝琳公主生辰,竟这样热闹,还请了你前去,难怪太子殿下说要同六皇子去恭贺一番。」 轻似微风,可说到六皇子时,语调并不一样。 骆宝樱心头一动。 早前她便觉奇怪,因那宝琳公主,大姑姑很是不喜的,又不是什么大生辰,原是为借此事为六皇子挑选王妃! 六皇子今年十五,按照大梁历来规矩,早该要封为藩王,然而杨仪颇受皇上喜爱,竟留到了十五岁,看来这王妃也得由皇后细心挑选,在京都大婚了方才去封地。 她立时就明白了卫琅说这句话的缘由。 他是在提醒她。 那么,莫非他是故意等在这里,专为告知此事?骆宝樱垂下眼帘,掩盖住一丝揶揄,这三表哥对自己还真关心呢!何时,她的终身大事都要由他来插手了?她嫁不嫁杨仪,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半明半暗的轿子里,她安静的坐着,脸颊却如美玉,散发着象牙般的光泽。 卫琅道:「可是伤到?若不便,也不必非得入宫,娘娘宅心仁厚,绝不会怪罪于你。」 她冰雪聪明,自能明白此话含义。 谁料骆宝樱清浅一笑:「三表哥,我没有受伤呀。」 那笑容天真,像是灌了春天的清新。 卫琅微微一怔,随即眉头便拧了起来,明知道皇后要选儿媳妇,她还要去不成?杨仪十五,她十二,岁数上合宜,虽然小了些,可明年成亲也有十三了,历代藩王娶妻都早,像靖江王十三岁就成亲去了封地。 在他看来,骆宝樱很有可能会嫁给杨仪。 谁料她竟不顺着梯子而下,图什么呢? 要说她比书法,赛马,皆是为在京都博个好名声,尚且说得过去,可做藩王妃呢?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眸色深沉,俯视着对面不懂事的小姑娘。 骆宝樱假装不知,略抬起头道:「听说御花园种了好些奇花异草,在民间是瞧不见的,这回去,我定然要开开眼界。不过三表哥常入宫,许是看腻了,」她顿一顿,「不耽误三表哥回家,我这也要走了。」 在下逐客令。 卫琅手指一松,将帘子放下来,竟是再没有与她说话。 她要去便去好了。 作为表哥,该做的的已经做完,她要入火坑谁也拦不住,到时真选上了,只怕她家人要伤心。 v第18章[12.20] 深蓝色的帘子微微摇晃,露出他穿着的栗色轻靴。 骆宝樱撇一撇嘴,心想她才不要领他的情,难得的机会,她怎能不去看一看大姑姑?至于杨仪,她最了解大姑姑的作风,绝不会给任何藩王有足以媲美太子的后盾,她父亲算是个能臣,又有卫家这等亲戚,她怎么愿意将自己嫁给杨仪? 大约是听闻才华出众,凑个数入宫吧,也好做出良母的样子,让皇上瞧瞧,后备人选并不是歪瓜裂枣。 但最后,只会选个毫无威胁的。 骆宝樱见多了,哪里不知,等到新的轿子前来,便坐了进去。 卫琅眼睁睁看她走了,冷着脸坐上轿子。 九里见自家公子这等模样,由不得暗自惊诧,自从在宫中得知消息,公子立时便使人在此等候,专为拦截骆宝樱,结果那姑娘一意孤行,白费公子一番心意,也难怪他生气。 说起来,寻常公子喜怒从不摆在面上,总是云淡风轻,他也是难得瞧见,当下忙叫轿夫快些赶路。 狭窄的巷子胡同,两乘轿子往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 一别数年,再次来到宫中,骆宝樱的心思百转千回。 瞧见那越来越近的坤宁宫,她眼眶红了,低头轻轻拭一拭眼角,方才往前走去。 内殿里,除去宝琳公主,已经坐着三位姑娘,她扫过去,其中两个都是颇有才名的,另外一个则是默默无闻,她并不知晓名字,倒是看见她,那姑娘微微一笑,眉眼生得清秀,极是温婉。 几乎是瞬间,她已经确定,这大约会成为杨仪的妻子。 毕竟一个人的习惯爱好是很难改的,而作为母仪天下,且地位牢固的皇后,大姑姑也不需要改。 听说骆宝樱来了,罗氏原本懒懒的,此番提起几分精神,笑着看向她道:「听说你不止书法精湛,还会骑马,这等年纪,委实难得。」她赐座,命宫人搬了张小杌子放在下首。 那是有些看重的,骆宝樱忙道不敢,心里想的却是以前坐在大姑姑身边,挽着她胳膊撒娇的情形。 那时,大姑姑对她可说是无所不应,万般娇宠,她的待遇比那些公主都要好,众人背地里无不嫉妒,然而谁也不敢多一句嘴。她生怕自己哭出来,低垂着头,侧着身子坐下去。 罗氏看她有些小心翼翼,暗自心想,前阵子妹妹入宫还说那骆宝樱与贵女们赛马拔得头筹,肆意洒脱,很有几分罗珍的风采,且还会书法,她终究有些期待。然而此番看见,十二岁的小姑娘比起罗珍的光芒四射,未免显得拘束,哪里真的及得上其一? 到底差得远了。 不过这脸确实生得好,难用言辞形容,非得用笔墨才能描其精致,可惜罗氏又不是男人,并不会真心的去欣赏容貌,倒是因骆宝樱想起罗珍,心头又一阵难过。 侄女儿去世的时候,如锥心之痛,然而得知凶手,更叫罗氏心伤,满怀愧疚。要是她慧眼如炬,一早看出刘莹的鬼心思,也不会让心爱的侄女儿枉死了!而今又如何挽回? 她靠在凤座上,微微阖起眼睛,再没有看骆宝樱一眼。 比起往前,大姑姑变得淡漠了,也更不容易亲近。 骆宝樱见她如此,很想像曾经那样去安抚她,逗她开怀,可她知,这并不可能。 大姑姑不像弟弟,弟弟天真单纯,凭着那股子执拗将她认回来,都不曾要她证明,可大姑姑呢,经过刘莹一事,戒心更重,岂会不怀疑她是假冒罗珍?几番认证,终究要伤了感情。 或许,自己能见一见她便该满足了。 大姑姑还有儿子,有孙子,总会慢慢忘记那些痛苦。 谁都要继续往前而行。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姑娘们陆续进来。 离开皇宫的时候,已是未时,罗氏留她们在宫中陪着宝琳公主用膳,但她本人并没有再出现,正如骆宝樱所想,二人只得那一次会面,甚至都没有再说上一句话。虽然早有准备,到底有些落寞,到得家中,神情便不太欢快,好似在宫里被人欺负似的。 老太太招手让她过来:「是不是吓坏了?哎呀,宫里哪块是人待得……」 话未说完,袁氏皱眉插嘴道:「母亲,宝樱还小,当然会害怕,莫说是她,便是咱们去宫里也会战战兢兢,不过我听说娘娘为人随和,应不会为难你吧,宝樱?到底出了何事?」 骆宝珠也围上来,拉住她的手:「三姐,我在家可担心你了!那接你的人古里古怪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人。」 没了根的黄门,异于常人,袁氏虽然给骆宝珠隐晦解释了下,她还是不明白宫里怎么会有这种,还把三姐给带走了,可她又不能跟去,只能干着急,幸好三姐很快就回来了。 她一双大眼睛关切的看着她,叫骆宝樱心里一暖,她面色柔和下来,笑着道:「宫里又没有吃人的猛兽,怕什么?只不过与咱们这种人家大是不同的,也不合适去。」 再不合适了。 她语气里有一丝惆怅,可谁也听不出来。 小姑娘大约去了宫里,被高贵的娘娘,公主们压了一头,觉得不高兴吧?袁氏知道她内里高傲,笑一笑道:「原本也是难得,若不是宝琳公主生辰,哪里会召你进去呢?」她吩咐下人,「快去烧些热水,宝樱,你瞧着也累了,洗个澡歇息歇息。」 骆宝樱应了声。 骆宝樟看她不似平日里活泼,也消去了刚才的嫉妒,可见宫里不是什么好的,想想也是,那些贵女尚且不是坐在高位的,都能颐指气使瞧不起人,莫说是那些皇族,她没了羡慕,倒同情骆宝樱:「还不如在家里呢,我就说,成日学这些做什么,不过给人添个乐。」 骆宝樱眉头皱了皱,很有些讨厌她把才华说成这样低俗的东西,便不是为在京都姑娘中有些底气,为自己也该学一学,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不过骆宝樟这种只以为凭着脸就能结门好亲事的又如何理解? 麻雀终归是麻雀。 她低头与骆宝珠说话:「姑娘家有才华,才有美名,就算不精通,拿得出手也是好的,可不能被人说成一无是处。」 骆宝樟气得一甩帕子。 将这番对话听在耳里,袁氏越发不喜骆宝樟,自己没个样子就算了,偏还不顾忌妹妹,要骆宝珠也学她,还能得了?她虽也不是才女,可女人家识文断字为处事,这些学好了,也更容易明事理,才能当好妻子。 那是一通百通的。 v第19章[12.20] 而这家里四个女儿呢,就骆宝樟最不听话。 她实在发愁怎么给她选夫婿! 等到骆昀回来,她说起今日的事情,骆昀手搭在腰带上,询问道:「只是见了娘娘,公主?」 「说还见到太子,与六皇子的。」 骆昀眉头一拧。 妇道人家不知,可他在朝堂,日日与那些官吏打交道,已知皇上有意要封六皇子为藩王了,毕竟年岁大了再留在京都,定是要令太子警惕,作为父亲,不想为此父子两个生出罅隙来。而那杨仪既然有十五了,恐是要成亲后才去封地的,他到底心思活络,立时就把这两桩事想到一处。 竟然是选王妃,袁氏大吃一惊,半掩住口道:「该不会要选宝樱?那可怎么办!」她极为惊慌,「若我知道,一早该想法子拦着,这些藩王可是要去很远的地方的,宝樱她……」 这女儿聪明漂亮,待宝珠也好,她已是将她看成半个亲生女儿。 见她真心关怀骆宝樱,骆昀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拍一拍后背道:「莫慌,我只是怀疑,未必就是如此,再说宝樱还小。」 「过上一两年也就大了。」袁氏叹口气,说实话,她知晓骆宝珠将来长大定没有骆宝樱那么出彩,故而她对这女儿也有着很大的期许,觉得她定然会有一门好姻缘,所以怎么舍得呢? 藩王是什么?只是能吃好睡好的蛀虫,什么都做不得。 除非造反做皇帝! 真要嫁过去,那是毁了。 骆昀安抚道:「也不过一两成的可能,按照前几位皇子来看,那岳父没有超过五品的。」他笑一笑,「我好歹也是四品官。」 袁氏这才松口气。 烛光摇曳,将窗外青竹的影子,画一般倒映在墙上,卫家东边一处院子里,卫琅正陪着卫三夫人用膳。不似卫家在外的名声显赫,桌上饭菜很是简单,只是四样小菜,加一碗汤。 卫三夫人看着对面的儿子,放下筷子道:「那王姑娘你当真不想娶?」 两家都很满意彼此的孩子,偏偏卫琅看不上,卫三夫人也是愁白了头发,与卫老爷子诉苦,结果卫老爷子袒护卫琅,竟是一点不偏帮她这儿媳,王家也实在不想女儿再蹉跎下去了。 就差这一句话。 若儿子不肯,这事儿就算彻底黄了。 卫琅淡淡道:「不想。」 「到底为何……」卫三夫人就算好脾气也恼火了,「她到底哪里不好?你莫非嫌弃……」她咬一咬牙,「那钱姑娘呢?」 王姑娘容貌不行,钱姑娘该不差吧? 怎么看来看去就没个愿意的? 卫琅吃完最后一口饭,优雅的擦干净嘴道:「娘,您当初嫁给父亲,也是心甘情愿吧?虽然父亲总被您说不通人情,可不管夏天冬天,您手里总是拿着绣花针,给他做这做那的,假使不愿意,您愿费这个功夫?」 「当然不,」卫三夫人脱口而出,可下一刻就知道上了儿子的当,皱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娶谁,本就该听为娘的。」 「那娘是不是该听祖父?」他慢条斯理。 卫三夫人说不过他,恼道:「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娶妻了?」 「还有几十年呢,这话未免过早。」 卫三夫人气得一个倒仰,盯着他,忽地想起罗珍的事情,低声道:「琅儿,难道你还在念着罗姑娘?可天底下哪里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呢,琅儿,你莫再钻牛角尖,这样才貌双绝的姑娘,原本也没有几个。」 卫琅有些发怔。 好一阵子没听母亲提到罗珍了,那时罗珍去世,母亲百般惋惜,罗家从头七做到七七,她每回都亲自前去,不过担心他这儿子,时间久了便没有再提。 只他没有想着她。 不在人世的人,想着又有何用? 别说没有多少感情,就是至亲的亲人,终究也渐渐淡忘了。 他站起来道:「若母亲实在着急,儿子也愿意娶,只娶回来,少不得妻子要抱怨,到时还请母亲担待一二。」 「混账。」卫三夫人道,「这等话如何好说?既然要娶,必得要好好待她。」 「不甘不愿,如何相待?」 「你……」卫三夫人抚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卫琅忙上去扶住她肩膀,语气也渐渐柔和了:「娘,儿子今年也不过二十,母亲又何必着急呢?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向您保证,将来娶妻,必得是您满意的,挑不出半分缺憾。」 「是你自己挑不出吧?」卫三夫人斥道,「哪里有这样的完人,也就你目下无尘!亏得你父亲还曾说,你这孩子最是宽容,可对将来的妻子,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卫琅笑了笑。 卫三夫人没好口气:「走罢,别再杵在这里,害我没胃口用饭。」 「是,儿子这就走。」卫琅告辞而去。 岂料刚走出院门,九里轻手轻脚上来,禀告道:「公子,小人问了宫里的熟人,说娘娘并没有对三姑娘另眼相待。」 卫琅挑眉:「谁叫你去查的?」 v第20章[12.20] 没料到邀功邀错了,九里看他一张脸瞬时冷下来,实在不明白哪里不对,明明主子不是很关心骆三姑娘吗,他结巴道,「公子,是,是小人多事,还请公子责罚!」 卫琅没说话,径直往前走了。 白日里是他一时冲动,想着皇后兴许会看上骆宝樱,然而过后一想,太子任用骆昀,便是打算将他培养成心腹大臣的,既如此,怎么会希望骆昀的女儿嫁给杨仪?再结合以前皇后的做法,其实骆宝樱并不太可能会做藩王妃。 是他想多了,关心则乱,偏离了原本的理智。 可偏偏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一点儿不在意。 既如此,他还管什么? 往后他也不管了! 而骆宝樱此时并不知她已然得罪卫琅,早上揉着惺忪的眼睛醒来,鼻尖闻到一阵花香,侧过头,只见床头高几上竟放着一盆牡丹,漂亮的好似假的一般。 她惊讶道:「哪来的?咱们家好似没种这花吧?」 紫芙抿嘴一笑:「姑娘定然猜不到。」 「快说吧,都知道我猜不到了,还吊胃口。」骆宝樱一边嗔着,一边下来。 如缎子般的乌发披在雪白的中衣上,那不曾上一点妆的眉目精致如画,紫芙心想,姑娘渐渐长得都比这牡丹还要美了,她给她披上一件纱衣方才说道:「是贺家送来的,说家里牡丹花开了,叫姑娘也欣赏欣赏。」 贺家?骆宝樱一时没转过弯。 蓝翎道:「是贺公子的贺家啊,上回贺公子不是请姑娘教他妹妹骑马吗?」 脑海里浮现出贺琛温文尔雅的样子,骆宝樱一笑,鼻子凑近牡丹,闻着幽香道:「是大早上就送来的?别的没说什么?」 「当然说了。」紫芙笑道,「明日请姑娘们去贺家做客。」 四月春光盛,却也接近端午了。 老太太一大早起来,与袁氏说起做粽子的事情,老太太的意思,到时粽子多做一些,好送去给卫家,她觉得来京都承了卫家不少人情,故而不管过什么节,给卫家的节礼总是极为丰厚。 袁氏笑着答应,怀里抱着嘉儿。 嘉儿最近吃奶吃得多,那小脸儿越发白了,好像馒头,府里小姑娘看见都想捏一捏。 老太太也喜欢,把嘉儿抱过来笑道:「越看越像老爷小时候!」 袁氏听了高兴:「往后有老爷一般的聪明都够了。」 说话间,四位姑娘依次进来,因要去贺家,为不失礼数,都精心打扮了一回,老太太想起之前袁氏说那贺家也是诗书人家,两厢来往不是坏事儿便叮嘱了几句,又笑道:「来京都两三年,头一回有人家送花,可见这贺家也是颇有情趣的。」 袁氏目光便落在骆宝樱身上。 说起这贺家,从江南过来,根底并不在京都,且贺夫人一早去世,是以袁氏此前并不认识,后来还是听下人禀报,罗天驰有回领贺琛去铺子,双方才互相结识的,她与老太太道:「宝樱能干,要教贺姑娘骑马呢,送花许是别具一格的谢礼。」 孙女儿如今名声大了,连世家的姑娘都要她教,老太太心里高兴,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嘴里却告诫道:「宝樱那,你天赋异禀,那么快就学会骑马,可贺姑娘未必的,你一定得小心些,不能受伤。」 「只在家中骑骑,要受伤还难呢,没地方跑。」骆宝樱道,「祖母放心好了!」 声音脆生生的,一笑起来,水汪汪的眼睛便成了月牙,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老太太越发笑得开怀:「是了,如今家里,老爷都没你骑术好,还不是听你的?这就走吧。」又叮嘱其他三个孙女儿,「都同宝樱学学,做事儿大方些,别招人闲话。」 真是每句话都离不开骆宝樱,骆宝樟心想,骆宝樱给家里争了光,可还不是虚的?除非真嫁个好人家,不然又有什么用?她讨厌老太太这番做派,以前看得上骆宝棠,便总是提她,现在看重骆宝樱,又把二妹抛在脑后。 要说喜新厌旧,唯这祖母头一人了!她撇撇嘴,略一低头抢先走了出去。 骆宝珠与骆宝樱并肩,拉着她袖子道:「三姐,你教骆姑娘骑马,怎么不教教我呀?」 骆宝樱笑起来:「我倒是想,可咱们家里没那种马儿。」 「哎!」骆宝珠听了很苦恼,小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看来得等铺子多赚些钱了,这样咱们就能换个大点的院子,再买一匹像罗哥哥那样的马,咱们就能成日里骑着马儿玩耍了。」 「也未必等铺子。」骆宝樱捏捏她的脸蛋,「你若是字写好了,画画好了,去求求爹爹,或许就给你买了,买一匹小马,还是能骑的。」 「真的?」骆宝珠眼睛一亮。 瞧这小丫头,心中只装着吃喝玩乐,偏不喜欢琴棋书画,可这并不好,骆宝樱很小就教导弟弟,也有几分心得,很认真的点头道:「当然,你做好了就会有奖赏的,爹爹一向奖惩分明。」 「好!」骆宝珠忙道,「那我一定好好学!」 看她信誓旦旦的,骆宝樱抿嘴一笑。 二人坐同一个轿子,其他两人各坐一抬,分别往贺家行了去。 种满牡丹花的园子里,空气中都仿佛浮着一层香气,贺芝华歪坐在亭子里的木椅上,看着自家哥哥揶揄道:「平日里定是跟着陶夫子在念书呢,今儿怎得突然对我那么好?还亲自端点心来?」 贺琛脸一红,斥道:「什么突然,我对你一向掏心掏肺的,就你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贺芝华笑得花枝乱颤。 果然心虚,连这样腻人的话都说得出口,她捏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翘着嘴角道:「哥哥,你放心,你的意思我知道。」 贺琛无言,被古灵精怪的妹妹逗得想拂袖而去,可偏偏一双脚好像被钉在这儿。 说起来也是难以启齿,可这一个月,他不管做什么,总是会想起骆宝樱,想起第一次见面她穿得绯红短袄,想起第二次见面,她骑在马上的英姿,也不知怎么就陷了进去,总是忘不掉。 可他也知如今学业要紧,他才十四岁,怎么也不好娶妻的,就是想看一眼骆宝樱罢了,这才与妹妹说,让她同骆宝樱学骑马。妹妹答应是答应了,只这两日总拿自己开玩笑。 v第21章[12.20] 贺琛由不得叹口气:「好妹妹,你到时莫胡说。」 「胡说什么?」贺芝华眨眨眼睛,「我只请三姑娘教骑术,又不是要与她说什么秘密。」 妹妹虽然调皮,可自小被女夫子教,为人处世甚是通透,也不至于真会没个章法,贺琛想一想又放心了。二人正说着,丫环过来禀告,说陈家姑娘过来了,贺琛惊讶的问:「怎么还请了表妹?」 「当然要请了,他们骆家有四位姑娘,我就一个,只怕应付不来,有表姐陪着更好。再说,我与她一提,她也想学骑马呢。」 陈家姑娘陈婉是已故贺夫人表弟的女儿,因陈老爷也在京都为官,故而两家走得有些近,加之贺芝华乃独女,平日里甚觉冷清,有个表姐常在一处玩儿,最是称心如意,贺琛也知,便没有多问。 那两位姑娘也确实亲近,陈婉带着食盒来,里头放着好几碟点心,一见贺芝华就笑:「你垂涎我家厨子,我每回都想着让你吃个够。」 贺芝华欢呼一声,拉住她胳膊道:「果然婉婉表姐最好了!」 陈婉又向贺琛行礼,朝四处看去,问贺芝华:「骆家姑娘们还未到吗?」 「怕是快了。」 话音刚落,下人们就来禀告。 果然来了,贺琛原本坐着,一下站起来。 看他竟有些紧张,贺芝华眸光一转。 虽然比哥哥小了两岁,可姑娘家早熟,心思缜密,贺琛那日一同她说起骆宝樱,她就看出了哥哥的想法。因那是哥哥第一次与她提到姑娘的芳名,往前他哪里真会注意什么姑娘呢,她总嘲笑哥哥只会念书,是个书呆子。 现在哥哥开窍了。 可这开窍又让她有些担心。 万一这骆三姑娘不好呢?万一并不适合哥哥呢?她怕哥哥单纯容易受骗,面子上假意答应,今日请骆宝樱来,却是为好好试探的。毕竟不曾面对面见过,虽然骆宝樱才名在外,许多人提起都赞不绝口,可这世上浪得虚名的人也不是没有。 她擦一擦手也站起来,小脸上露出几分郑重之色。 远处小径上,有四位姑娘款款而来,都穿着漂亮的裙衫,连发饰都差不多。 可贺芝华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骆宝樱。 那一抹杏黄色的身影,好似百花丛中最夺目的丽色,乍一出现就掩盖住了周遭所有,令人不知不觉就把目光定在她身上,随着她轻盈的脚步,从远到近,舍不得离开。 这一定是骆家的三姑娘,贺芝华毫不怀疑,也只有这样的小美人儿,才能让哥哥这般惦记吧? 她亲切的与陈婉迎上去。 姑娘们互相见礼,骆宝樟笑道:「你们园子里的牡丹花真多,难怪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 对于贺家,骆宝樟有些好感,因不像有些人家,看低骆家别个儿姑娘,只会请骆宝樱一个人去,贺家是请了她们四个的。 贺芝华得意一笑:「这些牡丹呢,说来历史悠久,咱们曾祖父那会儿就开始种了,家里这些不过才得十分之一,其余的都留在苏州了,可惜不能全部带来,不然真的要让你们开开眼界!」 牡丹花品种繁多,越是名贵的越不容易养护,骆宝樱昨日收到的那盆,便很不凡,她笑道:「已经开了眼界,不过这礼未免有些重。」 贺琛闻言走上来。 少年穿着地黄交枝纹的浅碧色春袍,便是不说话也宜人,那安静的姿态,文雅的气质,不经意间沁人心脾,他瞧着骆宝樱道:「这不算什么重礼,毕竟今日要麻烦三姑娘,妹妹顽劣,教起来恐是要费些工夫。」 看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一来就说自己的缺点,贺芝华嘟嘴道:「哥哥,我怎么顽劣了?」 要不是他要她学骑马,她还不学呢! 见她威胁的眼神,贺琛忙改口:「幸好妹妹聪明,想来不会太久。」 看到这兄妹两个,骆宝樱不由想起在书院的哥哥,明年就要乡试,他与骆元珏两个人卯足了劲的念书,已是有一阵子不曾回来,她想念哥哥,父亲却很欣慰,说就得有这样刻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忽地好奇问贺琛:「怎得贺公子你没去书院呢?」 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离得近,好似能闻到她衣裳上的熏香,贺琛见她专程问自己,心中不免雀跃,笑道:「家中有西席自小便教导我的,已是有七八年了,反倒不习惯去书院。」 这些名门望族有些是会请有名的夫子来家中单独教导,不像书院,几个夫子教几十乃是上百的学子,哪里有这样精心?骆宝樱笑道:「名师出高徒,贺公子文采出众,不难想象贵府西席,定是饱读诗书的。」 「岂止。」陈婉目光落在她脸上,「陶夫子可是大儒,当年多少人请也不曾请动,唯独看上表哥。」 这位陈姑娘的性子没有贺芝华活泼,也没有贺芝华漂亮,只气质恬静,瞧着便颇有才气,骆宝樱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挑眉道:「大儒,莫非是雅乐居士?」 贺芝华呀的一声:「你怎知?」 「因江南有两位大儒最是出名,其中之一便是陶居士,当年入京赶考,恰逢‘张吴」一案,后来皇上要补他状元之名,他亦不曾接受,却是可惜了。」另外一个,则是卫琅的恩师。 看她如数家珍,言谈间自信满满,落落大方,丝毫不逊于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贺芝华对她已是有些喜欢,笑道:「确实是雅乐居士,哥哥如今是他最小的弟子。」 「还真没想到,雅乐居士竟然在京都。」骆宝樱微微张大双眸,「听闻他棋艺已至化境,连大明寺的主持都无法赢得他呢!」 说起这些,她眸色闪耀,阳光落在她身上,仿若都带了七色,好像雨后的彩虹,而她是那彩虹里最漂亮的一抹紫。贺琛也不知为何,心里竟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她难以逼视,可又舍不得不看她,柔声道:「夫子今日正巧不在,若三姑娘愿意,我改日可以带你去拜见。」 「真的?」骆宝樱的眸色又亮了一些,像是天上的星辰。 贺琛的心也跟着加快了一点,认真道:「当然。」 谁都看得出来,少年的心思都在她一个人身上,毫不掩饰的爱慕,就如这园子里的牡丹,灿然的盛开。 陈婉目光移到亭子外的花木上,赫然发现其中一盆「云紫」不见了,想起刚才骆宝樱所言,才知道,原来贺琛竟把这盆牡丹花当做礼物送予她,可在记忆里,那是他最喜欢,最珍惜的一盆花。 v第22章[12.20] 玉中带紫,漂亮优雅,极是罕见。 也许,便像这骆宝樱吧? 她笑道:「光在说话了,表妹,咱们可是要学骑马的。」 贺芝华也才反应过来,忙道:「是呀,倒忘了正事。」她将陈婉带来的点心打开,「咱们先填填肚子,这就去骑马吧?」 众人都道好。 六位姑娘在,贺琛到底不好再留,贺芝华也催着他走,暗自腹诽这哥哥还怕自己胡说八道,可他呢,当着一众人的面,差点就像个痴人了!要不是表姐提醒,还不知会不会丢人,她赶紧将哥哥撵走。 陈家的厨子手艺非凡,将点心做得比京都有名的铺子还要可口,姑娘们边吃边夸。 贺芝华笑道:「如今可不能只说我是小馋猫了,瞧瞧她们也都喜欢吃。」 陈婉抿嘴一笑:「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江南口味,不然可不惯的。」 那倒是,贺家本来便是在江南的,而骆家吧,祖籍鄠县,后来骆昀做了官,多在湖州一带任职,骆家人都是南方口味,这点心又甜又糯,确实让人想起家乡的味道了。 姑娘们都觉得陈婉说得对,连连点头。 稍后,骆宝樱等人穿上骑射服,一起去贺家的后院。 那是一处算不得大的空地,但比起自家那逼仄的地方,委实宽阔多了,骆宝珠看着羡慕,等见到下人们牵着三匹马儿过来的时候,更是瞪圆了眼睛,叫道:「好漂亮的小马儿!」 不是那种高头大马,而是适合姑娘们骑得小种马,不过只得两匹,都是赤色,另外一匹却是骏马,走过来时摇着马尾巴,铜铃般的眼睛看着大,却很温柔。 见小姑娘兴奋,贺芝华笑道:「哥哥要我学马,专程买的,但只买了两匹,因那时我还未与表姐说,不过骆三姑娘会骑马,想必骑那匹难不倒吧?」 「当然。」比起小马,骆宝樱更喜欢大马的风采,那是正中下怀。 姑娘们都围着马看来看去,唯独骆宝樟不喜欢,她实在不明白好好的女儿家为何要学骑马,她怕这些很大的动物,只觉得骑上去,若是摔下来定然会疼得很,又不是没有马车坐,她缩着袖子,站在最远的地方。 看来骆家也有胆小的,贺芝华瞧她一眼,知道她是庶女,并没有太大的心思搭理,与骆宝樱打趣:「还请夫子教课吧。」 几位姑娘都笑起来。 骆宝珠眼馋,好想跟着学,骑骑那可爱的小马儿,只可惜在别人家里她不能胡乱撒娇,临走前娘亲就叮嘱不能失礼的,她不好给能干的三姐拖后腿,便与骆宝棠一起退到后方,坐在石椅上看着她们学。 其实骑马并不难,但凡有人指导又有胆子,没有人学不会,但要骑得好,或者在赛马中取得好成绩,那是难上加难,那日若没有飞雪,与她多少年的默契,就凭骆宝樱一个,要夺魁首绝不可能。 她把手搭在骏马的马背上,少不得想起曾经陪伴自己的马儿,但很快就把思绪拉回来,给那二人做了标准的上马动作。 利落,洒脱,小姑娘两条长腿一蹬一跨,瞬时就坐在了马背上。 贺芝华心想,这看着容易,当下就要学,结果腿一拉,腿根处就一阵酸痛,她虽活泼,但毕竟是千金小姐,平日里走路注意姿态,几不会有这种动作,那一跨,疼得她龇牙咧嘴。 陈婉笑起来,指着她道:「瞧瞧你,总是这样心急!三姑娘还没有说完呢,你就急着上来。」 「没骑过马的,不能急进,这动作可在原地多做几次,等到适应了再上马。」骆宝樱身姿挺拔,立在她们面前,语调平静又不失严肃,俨然是个夫子的模样,贺芝华终于知道自家哥哥为何喜欢她了。 这姑娘是做什么像什么,学什么精通什么,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呢?且又不恃才傲物,刚才众位姑娘说话,没见她看不起谁,不像京都有些仗着有才华的,那下颌恨不得抬到天上,她的举动就很得体,这种得体反倒更能显出她的优点。 二人照着做起来,没多久便能上马了。 看她们三人一人一匹马,在园子里慢慢的走着,骆宝樟摇着纨扇与骆宝棠轻声道:「唐夫人好似许久不来了,你可知为何?」 骆宝棠脸色便有些僵。 那日唐夫人来,正好嘉儿生病,惹得老太太疑神疑鬼,觉得晦气,这才不愿了,可骆宝棠没有这样想,她甚至有些遗憾。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容貌,没有才华,除得学了一身规矩,没有拿得出手的,若是唐公子真愿意娶她,她根本不可能拒绝。 结果就出了这事儿。 可能真是天意罢,大抵她这种人,注定就不能嫁个好人家。 她一字不答。 骆宝樟见她真沉得住气,撇嘴道:「我是关心你,若你觉得好,就该自个儿与祖母说。哎,要说原先,你不也挺会讨好祖母吗,祖母也喜欢你,怎么三妹来了,你就蔫吧了?」 骆宝棠生怕被人听见,忙道:「你别胡说,三妹她惊才绝艳,我哪里比得上。」 以前她是存心刻意陪着老太太,不止为自己,也为玉扇,可骆宝樱样样都比她出彩,她怎么比得过?自然就不比了,骆宝棠虽不聪明,却天生可进可退,善于容忍,只像骆宝樟那样浑身带着刺的人,哪里会理解,故而二人虽是庶女,话却从来说不到一处去。 见骆宝珠就在旁边,骆宝樟不好多说,压低声音道:「咱们一个命,怎么也算在一条船上的。」 骆宝棠抿了抿嘴。 二人说话间,只听前头「砰」的一声,也不知怎么了,陈婉的马儿受惊般突然飞跑,她没有经验,立时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四周的下人们发出惊呼声,一溜烟的围上去。 骆宝樱吓一跳,也跟着过来。 「表姐,你怎么了!」贺芝华看见躺在地上的表姐,急得眼睛都红了,拉住陈婉的胳膊道,「你怎么好好的摔了,摔到哪里了?你快些说话啊。」 「我,我没事儿。」陈婉苦笑,「到底不会骑,这番也算……」话说到一半,看着骆宝樱,「三姑娘你莫担心,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没控制住它才会……」她眉头皱起,显然在忍受着痛苦。 贺芝华心里有些怪骆宝樱,因骆宝樱说这类马乖巧,寻常不会疾驰,可现在不就害了表姐了?但说到底,是哥哥叫她请骆宝樱来的,怎么也不能把这错算在骆宝樱的头上,毕竟谁也不想,她叫丫环扶着陈婉去闺房,又命婆子立刻去请大夫。 骆宝樱颇是愧疚:「我该当跟在陈姑娘后面。」 「算了,谁也猜不到。」贺芝华挤出一丝笑,哥哥喜欢的姑娘,怎么也得给面子,「我就好好的,许是表姐运气不好吧。不过出了这事儿,却不好再招待你们,我得去看看表姐。」 v第23章[12.20] 这是人之常情,她们不好再留在贺家,当下便告辞走了。 到得家中,骆宝樱仍有些闷闷不乐。 第一次教人骑术,竟然就出了错,可见自己做事不够周全,要是再小心些盯着那两个人,未必会出事,毕竟凭她的骑术立时追上去,或许能拉住那匹小马,陈婉也就不会掉下来了。 听到前方又是一声叹息,骆宝樟原本不想理会,可她性子就是直,哼了哼道:「也是个傻子,怎么不想想贺姑娘没有摔,偏陈姑娘摔了呢?要我说,其中定然有诈,许是她故意的。」 骆宝珠听得一惊:「陈姑娘为为何要故意啊?」她正替三姐难受,好好的被人请去教骑术,结果教成这样,可三姐那么厉害,原本肯定能教好的,故而听见骆宝樟开口,她难得的接话,歪着脑袋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三姐没教好,是陈姑娘没有好好学?」 「这也难说。」骆宝樟数次被骆宝樱刺,心里哪里没有怨,说话又模棱两可。 骆宝樱挑眉:「你倒是将人看的坏。」 骆宝樟冷笑起来:「看的好难道就好了?」 真要如此,她的婚事不会如此艰难。 迎着阳光,她一双眸子清澈冷冽,像是山顶的冰雪一样,满载着对这世界的怨愤,骆宝樱怔了怔,忽地想起刘莹,她原先也是将刘莹看得很好,可到头来,却害死了自己。 人心难测,有时候还真不好辨别。 她嘴角翘了翘:「也是,刚才是我失言,大姐那话,我会放在心里。」 突然又好像温顺的猫一样,骆宝樟微微张大嘴,才想起她好久没有叫自己大姐了,她总是不屑于她,不屑于理会她,她说的任何话,都会被骆宝樱扔在一边,根本也不会听进去。 可她刚才说,放在心里,意思是相信她。 那一刻,骆宝樟竟有些欣喜,可仍撇着嘴道:「信不信随你,我只是看惯了这些名门贵女的做派,说得好似光明正大,可内地还不知多龌蹉呢。」 这话骆宝樱又不赞同了。 她可不一样! 她没有再说话,往前走了。 骆宝珠追上去拉住她的手摇一摇:「三姐,刚才大姐说得是真的吗?」 「还不知。」骆宝樱看着她,认真道,「珠珠,这世上人心最是难猜,有时候好,有时候坏,咱们需要时间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这话骆宝珠有些听不懂,可好坏还是知道的,说道:「如果是坏人,咱们就不理她。」 「对。」骆宝樱揉揉她脑袋。 见到四个孙女儿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太太奇怪:「教好了?骑马这么简单呀?」 「没有。」骆宝珠蹬蹬蹬跑上去,直走到老太太身边才道,「是陈姑娘笨不会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贺姑娘去请大夫给她看,咱们就不好再待在那里,这才回来的。」 小姑娘维护她,把错误都推到陈婉身上,骆宝樱抿嘴一笑。 老太太哎哟一声:「我就说要小心啊,果然还是出事了。这陈姑娘……不对,贺家怎么有陈姑娘?」 「是贺姑娘的表姐。」 老太太眉头皱了皱,使人把袁氏请来。 袁氏一听,也有些为难,思忖片刻道:「珠珠说是陈姑娘没学好,不过你既然去教人家,总得担一分责,我看,咱们改日去拜见下陈夫人,也还不知陈姑娘伤得可重。」她心里担心,若是伤得重,到底与骆宝樱有关,人情上,是得去看看的。 骆宝樱答应一声。 不料过得一日,她们还未去,贺琛先来了。 蓝翎把话学给骆宝樱听,说贺琛一见到老太太,就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怪他没买到好马,叫陈婉被马伤了,还请老太太别责罚骆宝樱,里里外外都在帮着她,骆宝樱听着,看着窗台上那盆「云紫」,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蓝翎道:「还说陈姑娘伤不重,只是崴到脚,他已经去陈家道歉过了。」她抿嘴笑,那日在贺家,哪里看不出来贺琛对自家姑娘的心意,只没想到他做事那么细致,什么都考虑好了。 姑娘可真有福气啊! 那么小就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了。 她问:「姑娘可要出去?」 骆宝樱摇摇头,出去做什么,难道去见贺琛?可她才十二岁啊,她当然不是真的小姑娘,可就算是,十二岁也很懂事了,不会不明白少年的心思,可她现在还小,能怎么样呢?而且她也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毕竟贺琛比当年的她要小,虽然为人不错,生得俊俏,家世也好,她这身份算是高攀,可男女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好那么早便做决定的。 不过就算贺琛去道歉,袁氏过得几日还是与骆宝樱去了陈家一回,陈夫人看她们有诚意,且女儿伤得不重,自然是不曾怪罪。 四月一过,很快便到端午。 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念着卫老夫人,遂领着孙子孙女儿,并带着许多的粽子去往卫家。 卫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是要撑着我了,咱们家也有粽子,你还带来!」出手却大方,瞧见骆元昭几个,立时就把红包送了出去,「宝樱几个我常见,倒是你跟元珏,难得回来。」 骆元昭躬身双手接下:「一来还收您的东西,实在有些可耻。」 众人都发出笑声。 「待在书院,学会油嘴滑舌了。」骆宝樱私下偷偷捏哥哥的手,「以后可不许这样。」 「不过为逗姨祖母笑。」妹妹力气小,他一点儿不觉得疼,笑着看她,「越看你越觉得你高,我不在,你到底一天吃几碗饭?」 骆宝樱噗嗤一声:「还说!」 v第24章[12.20] 骆元昭道:「是真高了,你看,竟然到我肩膀了。」 为了长高,骆宝樱当然是不择手段的,能吃就吃,那个头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她扬着下颌道:「那是当然,我以后还要更高呢。」 见她这得意劲儿,骆元昭捏了捏她鼻子,笑道:「我这次回来,在家多待几日,你想去哪里玩,哥哥带你去。」 「好!」骆宝樱笑着点头。 姐弟两个很是亲昵,骆宝棠瞅一眼,去看骆元珏,明明他们也是亲姐弟,可骆元珏一点不像骆元昭,他生性淡漠,好似对谁也不关心,除了念书,想到这里,她落寞的垂下眼皮子。 卫老夫人与老太太说话,他们年轻人便说好要去白河游玩了,卫琅此时才来,与众位见礼后,轮到骆宝樱,两人目光一对视,都想起上回在小巷子里的事情。 卫琅是好意,骆宝樱虽然因以前的事情恼过他,可也不是不分对错,不领情不代表她不知好歹,她笑眯眯的叫他三表哥。 初夏的季节,小姑娘穿了件鹅黄色折枝玉兰花的薄绸春衫,头发梳成花苞,与骆宝珠一个样,只首饰不同,她戴着素银的珠花,耳朵上亦是银珠,如同闪耀着月华般,清雅动人,并没有寻常人戴银饰的寒酸。 盈盈一笑,又好似与他多亲密,可事实上,不到半刻钟,让她翻脸她就能翻脸。 卫琅冷淡应了声,撇过头去。 相比以往的反应,很明显有些差别。 骆宝樱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在怪她。怪她那日没听他的,偏要去宫里,可她要去见大姑姑的,如何愿意放弃那次机会?再说了,她也没有要他帮她,真个儿小气! 她哼了声,拉着哥哥的袖子走了。 完全没有要与他道歉,或者谢谢的意思。 卫琅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之间有种冲动,想将她一把拽过来,想揪住她,问问她到底有没有良心。 可前面的小姑娘丝毫没有察觉,欢快的一手拉着骆宝珠,坐到了马车上,到得白河,又欢快得下来,高高兴兴的走到游船,他们卫家的游船上,倚着栏杆观赏风景。河风吹起她的裙角,漂亮的好像一幅画。 「今儿咱们去远一些,总是看龙舟都看腻了。」卫菡走到骆宝樱身边,亲热的道,「去东边,听闻今年荷花开得早,已经有一大片了。」 时隔几年,骆宝樱早不是当初那个才从湖州来的小姑娘,她已然在京都扬名。 卫菡的态度也更好了。 骆宝樱笑着点点头。 卫菡又与其他人商量,众人都道好,游船便往东边而去,岂料将将没走多远,后方有只游船快速的追了上来,华榛爽朗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卫三哥,你们要去哪里?不看龙舟赛了?」 因是熟人,下人们在两船之间放下木桥。 华榛刚要踏上去,卫琅瞧见他身后还跟着罗天驰,贺琛,却是叫下人将木桥收起,淡淡道:「船上有几位妹妹,你们外男恐不便上来。」 骆宝樟今年十六,卫菡今年十七,不像前者寻不到好婆家,卫菡虽是二房所出,那门槛也被京都的夫人们踩破了,卫二夫人挑花眼,还不曾定下,但不管如何,定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望族。 有这两位姑娘在,别家的年轻公子是不方便上来。 罗天驰气得牙痒痒,要知道,他本来是不屑于来的,若不是为撮合贺琛与骆宝樱,他才不想见到卫琅。 而今偏偏卫琅与骆宝樱在一条船上。 他在另一头道:「既然游舫上好些姑娘,你们这些远亲也该避忌些,我看卫二公子,卫三公子,还有骆家公子们都该来咱们船上。男人们在一起,光明正大,何必妨碍姑娘们游玩呢?是不是?」 卫琅眉头一挑。 那游船是宜春侯府的,宜春侯府往前只有罗珍一个姑娘,而今没有了,船上便一个女眷都没有,只卫琅并不想称罗天驰的意,谁料旁边的卫莲却很高兴,笑道:「罗公子说得不错呀,哥哥们,还有两位表哥,你们快去那里吧,咱们一会儿正好请几位姑娘过来船上玩,这样才热闹呢!」 她无意识帮了罗天驰一把,罗天驰趁机煽风点火:「我这儿准备了好酒,也正想与几位公子聚聚,请过来吧。」 两方推拉,男人们不好再留,陆续去往罗天驰的游船,哪怕是年纪小的卫崇,也都跟着走了。 卫菡斜睨妹妹一眼:「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呀,将他们都赶走?」 「什么鬼主意,是真的。」卫莲指一指前边,「瞧,周家,梁家的姑娘们都出来了,咱们请她们过来好不好?人多有意思呀。」 卫菡啐道:「胡说什么。」 因有很大可能,她是要嫁入梁家的,妹妹也与梁家姑娘亲近,这回是变着法子要拉红线,不过梁二公子十九岁就中了举人,生得气宇轩昂,祖父,父亲也倾向他,卫菡想着,脸蛋隐隐发红。 见姐姐害羞,卫莲可不管这么多,立时就喊起来,那头很快有了回应,不多时,周家,梁家姑娘便来了。 周家有两位姑娘,梁家有一位,骆宝樱都是有数面之缘的,很快便笑着闲谈起来。 在这条船上,都能听到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 贺琛站在甲板上,瞧见人群中那一道身影,有些遗憾不曾接近骆宝樱,他忽地想起那日去骆家,老太太虽是极为亲近,甚至还想留他用饭,可自始至终,骆宝樱都没有从闺房出来。 他原本想告诉她,这事儿是他不对,不应该提出请求,要她教妹妹骑马的,没有这桩事,也不会让骆宝樱觉得难堪,这一切全都因为他想见骆宝樱的私欲,而今也不知她有没有恼,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再见他。 少年忽然发现,比起念书,情情爱爱比什么都难,随时随地都能牵扯住他的心。 见他望眼欲穿,罗天驰道:「骆三姑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哪里会怪你,放心好了。」他压低声音,「现在见不到,一会儿去看荷花,姑娘们都要出来的,要说两句话还不容易?」 贺琛眼睛一亮,不过想到自己心思被罗天驰知道,脸颊又忍不住一红,轻咳声:「我只是想亲口与三姑娘道歉。」 口不对心啊! v第25章[12.20] 罗天驰嘿嘿一笑,想当年多少男人追求姐姐,也不是没有利用他来亲近姐姐的,他早已习惯这些说辞,不过贺琛这样他并不厌恶,毕竟那是他亲手选的未来姐夫。 两人窃窃私语,不料华榛自小习武,耳朵极是灵敏,忽地凑上来道:「原来你小子看上骆宝樱了!」 贺琛吓一跳,回眸看见华榛双手抱在胸口盯着他,脸不由更红了,可他并不喜欢华榛这样粗鲁的说法,冷下脸皱眉道:「还请华公子莫胡说。」 「胡说?」华榛挑眉,目光从贺琛身上扫了一遍,「不是最好了,她这样的性子,有得你受!」 既没有别个儿姑娘温柔,也没有别个儿姑娘识趣,她就像一根随时能叫人起火的小辣椒,谁娶她谁倒霉,只贺琛哪里会理解。骆宝樱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到华榛,她才会那样泼辣,在贺琛面前,自然是不曾表现过的。 所以贺琛觉得华榛实在太不像话了,竟然这样说骆宝樱。 眼见这二人要起争执,罗天驰忙道:「日深他这嘴向来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你别理他!」一边狠狠瞪了华榛一眼,「你没事儿别说骆三姑娘坏话,不然小心我不饶你!」 华榛皱起眉,实在不明白骆宝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总能让罗天驰护着她,大约私底下还觉得骆宝樱像罗珍?他现在当然不会觉得罗天驰也看上骆宝樱,不然拉着贺琛作甚?那不是傻吗? 他挑唇一笑:「我还没那么大闲工夫专说她呢!」 声音零星飘于卫琅耳朵里,他面色一沉,而在后面的骆元昭,目光落在贺琛身上,极是严肃。 到得白河东边,河身略是狭窄,岸边有巨大的石头累积成山,挡住了一半的河水,有些水跃过去,形成激流,而另一边却安静似湖,在水面生出了大片的荷花,满眼的粉色,深深浅浅,令人惊艳。 姑娘们惊呼声,全都走到甲板上观看。 罗天驰忙令下人把船靠过去。 两条船恨不得贴在一起。 看见弟弟这般,骆宝樱抿嘴笑起来,心想许是有一阵子不见,弟弟又想她了,不过她也挺担心罗天驰,虽然有大姑姑,二姑姑,可宜春侯府没有长辈,罗天驰那是像脱了缰的野马,她怕他不学好。 下意识的,她就朝他们这边靠过来,想仔细看一眼弟弟。 十六岁的少年又变了个样,高高大大,肩膀很宽,脖子上生出喉结,已是有六七分像男人了,见到她,嘴角一咧就开怀的笑,又指指腰间宝剑,好像在说,他天天在习武,要她别担心。 她点点头。 正欲离开,却见贺琛也走了过来,少年看着她,欲言又止,鼓足勇气方才大胆道:「三姑娘,上回,」说了几个字,又顿住,因见卫家游船上的姑娘都看了过来,那些目光让他羞窘,可不说,又怕失去机会,他挺起胸膛道,「上回是我的错,不该非要你教妹妹骑马,我想当面向你道歉,还请三姑娘原谅。」 且不管陈婉是不是故意,都有她的责任,谁料贺琛不止专程找老太太说清楚,还要与她说,若放在以前,骆宝樱都嫌他麻烦。 可在贺琛的眼睛里,她看得见真诚,还有一些羞涩。 见骆宝樱没有立时开口,贺琛有些局促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与她说话,或许太过打搅了吧?毕竟好些人看着,他这样想着,连忙道:「三姑娘,是我冒失……」 「不。」骆宝樱看着他道,「贺公子大度,我很感激,不过上回的事我确实有责任,所幸陈姑娘伤得不重,总是安慰。这桩事,贺公子莫再放在心上了,哪里能怪你呢。」 她声音温和,像琴音悦耳,立在甲板上,鹅黄色的裙衫被风吹得紧贴,露出已有曲线的身姿,妙曼动人。 贺琛的脸一下红了,又见她对着自己笑,比荷花还好看,只觉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他怕自己太过失礼,忙低下头:「只要三姑娘安心就好。」 骆宝樱又笑了笑,转身走了。 华榛呆呆的站在不远处瞧着,他从没有想到骆宝樱会有这样温柔,这样大家闺秀的时候,想起以前,她踩他脚,拿簪子刺伤他,威胁他,让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更凶悍的姑娘了,可在贺琛面前,她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样子,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难怪贺琛喜欢她。 这些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不就喜欢这种书香熏陶过的姑娘吗? 可骆宝樱为何对贺琛那样和善? 而对他,却是刁蛮的令人发指,华榛眉头拧了起来,再看向贺琛,心里就有些不服气。 要说容貌,他不比贺琛差,家世更是不差,倒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有他这样英挺! 这骆宝樱,眼睛也瘸的很,他拿起手边酒盅,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心想不管她看不看得上贺琛,总也与他无关,反正他是不会娶骆宝樱这样的姑娘的,那骆元昭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却不想想,他们这样的家世,能高攀谁?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股气,想让他把酒盅扔了。 罗天驰将手搭在贺琛肩膀上,笑道:「怎么样?我说三姑娘不会怪你吧?」 贺琛高兴的点点头:「三姑娘知情达理,委实难得。」 眸子里闪烁着喜悦,还有那浓浓的化不开的倾慕。 看见少年如此神情,卫琅嘴角一挑。 姑娘对你客气,只能说明与你并不亲密,虽然骆宝樱无情无义,可在他面前什么性子都使,令人恼火,但比起这样表面的宽和,他倒宁愿她坏一些。想起她幼时故意咬坏他的笔杆装作是换牙,他笑容越发的深。 也许换个角度来看,骆宝樱对他是不一样的。 姑娘们在观赏荷花时,又有一只游舫前来,横插在卫家与罗家的游船之间,一个小姑娘穿着件绯红绣海棠的夏衫,跑到甲板上,对着那头,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罗哥哥。 这世上,叫他罗哥哥的人不多,罗天驰一听便知谁,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 若没有此前两桩事情,罗天驰与章佩的关系原是不差,可章佩不喜欢骆宝樱,罗天驰当然不能认同,此番章佩服软,主动喊他,他也不想搭理。 见他完全没有回应,章佩的脸忽地通红。 v第26章[12.28] 她没料到罗天驰这样绝情,就算那回赛马,她得罪骆宝樱,可骆宝樱还是得了第一啊,罗天驰竟然仍在怪她。她实在没想到他为骆宝樱能做到如此地步,忍不住回过头,扑在哥哥的怀里。 章无非是章佩的大哥,也是武康伯府的世子,见她难过,忍不住叹口气:「世上好男儿多得是,你就非得看上罗天驰那小子?」 旁边的年轻妇人听见这话,抿嘴一笑:「这样年轻的侯爷,又生得英俊,且不说佩儿从小就与他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自然是难以放开的,相公,你不妨帮帮她吧。」 章佩抬起头,感激的看向那妇人,也是她的大嫂梁氏。 章无非眉头便皱了起来。 刚才那声罗哥哥也叫卫家船上的姑娘听见了,骆宝樟好奇,问骆宝樱:「罗家不是没有女眷吗,怎得罗公子还有妹妹?」 「是章家。」骆宝樱对章佩的印象很不好,淡淡道,「武康伯章家,与宜春侯府有些交情。」 他们这些勋贵,若无利益冲突,也喜欢抱成团,与文官的强大势力相抗衡,互相之间免不了来往,而年轻一代自小习武骑马,性子外放,男女之间比起书香门第的规矩,自是没有那么严的。 故而章佩才会当众叫罗天驰哥哥,虎门将女嘛,不拘小节。 要说以前,骆宝樱兴许还想着弟媳的事情,然而章佩肚量小,赛马时就想撞飞雪的马臀,想害她落马,而今她也不会对章佩有什么好脸。 见她说完便抿起嘴来,神色淡淡,骆宝樟暗想许是二人有些罅隙,她走到那头朝章家游船的甲板看去,没有看见章佩,却是先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他穿着雪青色滚赤边的单袍,迎风而立,面色有些苍白,五官英俊,却冷漠,好似与周遭格格不入,骆宝樟的目光与他一对上,只瞧见里头一片冰冷。 那冷,是她熟悉的。 有片刻的发怔,她忽地莞尔一笑。 姑娘生得漂亮,本来就像鲜花,这一笑灿然绽放却是带着夺目的艳丽。 章无咎有片刻的晃神,等到清醒过来,却见骆宝樟丢下他,已经消失在了甲板上。 那是骆家的游船。 章无咎心想,凭刚才那姑娘的举止,定然不是骆家嫡女骆三姑娘,那么是骆大姑娘了?他嘴角一挑,也难怪,庶女与庶子自生下来就被烫下烙印,怎么教都鲜少超过嫡出的,比如他,身为武康伯的庶子,永远都要在大哥的阴影之下,所幸父亲还算疼爱他,这些年没任由嫡母将他养成一个废物。 只如今要娶妻,倒是费神了。 当然,这费神说得是他嫡母,不愿选得好,也不能选得太差,毕竟老头子看着,不能过分。 他若有所思。 看得荷花回来,几只游船陆续行往岸边,骆宝樱扶着紫芙的手小心的踩到地上,一抬眼就瞧见骆元昭也从罗天驰那船下来了,径直走到她跟前,将丫环屏退下去,轻声问:「你与那贺公子平日里常见?」 刚才他几番观察,已经确定贺琛看上自家妹妹,不然岂会像个呆子似的,总盯着游船呢? 有时候还傻笑。 可妹妹才几岁?骆元昭觉得身为哥哥,还是得过问一下。 骆宝樱忙道:「怎么会常见,不过那天去教了一下贺姑娘马术。」她嘟起嘴来,「还没教好。」 「哦?」骆元昭问,「怎么了?」 「也没怎么,出了一些意外,好在没事。」 骆元昭本来还想问,忽然发现差些被绕得忘了初衷,正色道:「假使贺公子再请你去,你莫答应。」 骆宝樱讶然。 「为何?」 「男女有别。」 「那贺姑娘请呢?」 「这又不一样。」骆元昭把手压在她发髻上,「你如今是个大姑娘了……」男人觊觎她美色,谁知道会不会趁机占便宜?虽然贺琛家世不错,可他怕妹妹没那么机灵,被人钻空子,毕竟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传出流言不好。他想一想道,「时刻让丫环跟着,不要单独见男人。」 她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一红,嗔道:「哥哥,你说什么呢,贺公子他不是这种人。」 明明很老实的好不好,怎么他偏要往别处想。 骆元昭正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等再过上一两年,他若有心来提亲了再说。」 骆宝樱倒不好意思问,贺琛真提亲,哥哥会否愿意的问题,只得答应一声,暗自心想,她这哥哥,和罗天驰这弟弟,两人的作风完全不同,哥哥谨慎,罗天驰呢,却是一点没有想到这些。 说起来,贺琛不就是他带来铺子的? 想着突地眼睛睁大,不止这些,罗天驰还带他看赛马,今日又来白河! 这弟弟! 她到现在才明白罗天驰的良苦用心,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哪里有这样着急给姐姐找夫婿的弟弟呀? 她低头一笑,坐上轿子。 骆元昭在城内待了三日方才走,其间带她去集市,玉池都玩了一玩,只等他与骆元珏前脚走,后脚就传来圣旨,骆昀被封为巡按,代朝廷视察河南,众人都没有想到,毕竟骆昀这左都御史做得好好的,正待一帆风顺呢,却叫他去拿这烫手山芋。 虽不太明白政事,袁氏仍担心:「听说江大人就在河南,怎么这么巧,偏让老爷去?」 v第27章[12.28] 她手里拿着几套中衣,叫丫环放在箱笼里去,眉宇间满溢着不舍。 骆昀抱着嘉儿,抚弄他的胖胳膊,一边道:「有什么巧不巧的,正当缺官员,才叫我顶上。你莫多想,这巡按都不是长久的,处理完事情我便回来,大抵也不会超过一年。」 不是常驻,夫妻就得分离。 自从袁氏生下儿子,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袁氏舍不得他,低头擦眼睛。 在他面前,她渐渐少了些原先的拘束,反倒显得比年轻时还动人,骆昀笑着搂住她:「你干什么哭呢,又不是去沙场。」为太子办事,正中下怀,他原本就不喜江顺曾等人的做派,此番去也是端着一番热血,安抚妻子道,「小别胜新婚,你天天看到我,也得腻了,等以后回来……」他凑下去亲她的耳朵。 离别时的调笑,叫袁氏心情略微放松一些,红着脸任由他胡闹。 等到收拾好行李,骆昀又去老太太那里告别。 老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像小孩子似的说要跟着去,骆昀忙哄老太太,等到临走时,不忘叮嘱四个女儿好好跟着女夫子学习。 到得二门处,袁氏送他到门口,拉住他的手道:「妾身忘了一件事,老爷一去一年,宝樟,宝棠的婚事……」她斟酌言辞,若没有老太太在也就罢了,自然是她做主,可老太太,说实话有些时候拎不清,作为儿媳又不好斥责,陷入两难,她想要骆昀一句话。 为人妻子不好做。 骆昀沉吟片刻:「我相信你能办好,母亲那里我也提过,若真有什么,等我回来自能解决,。」 袁氏心花怒放,笑着道好。 骆昀又瞧一眼她怀里的儿子,转身走了。 这一去,家里少了主心骨,虽然他几乎每日早出晚归,并不在身边,可老太太,袁氏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老太太生怕没人照顾这儿子,怕他瘦了病了,连日来竟做起噩梦,卫老夫人听闻,怕她一把年纪病倒,忙建议她不放心便去烧个平安香。 寻常老太太不愿出远门,可这回为骆昀,却是要去白马寺了。 卫老夫人与她结伴,这一日,两家人一起乘车去城外的云山。 天气炎热,正当是六月,在车厢里闷了半日,到得山下,仿若抓得救命稻草,骆宝樱一下来,就狠狠呼吸了下新鲜空气,舒服的眯起眼睛,岂料睁开来,头一眼就看到卫琅。 他就站在她前面,不过两尺远的距离。 真是见了鬼了,以前并不喜欢频频露面的男人,怎么不管游船,烧香都要跟着来啊?伺候太子就那么轻松吗? 要按礼节,今日第一次见,她该喊他一声表哥,可想起上回他的冷淡,她就不想开口。 小姑娘眼睛一转,走到老太太身边,一把握住她胳膊,甜笑道:「祖母,我扶着您走。」 老太太看她孝顺,自然高兴,连声道好。 卫琅看在眼里,唇角弯了起来,低声吩咐九里,九里忙转身走了。 一众人拾阶而上。 这等天气,来白马寺的人不多,故而很是安静,骆宝樱一边搀扶老太太,一边拿了纨扇给老太太扇风,袁氏瞧在眼里,暗自称赞这女儿懂得拉拢人心,她这般做派,卫家人个个都觉得她有孝心呢。反观骆宝珠,傻乎乎的小姑娘只知道看花,明明只差了两岁,其中距离却难以跨越。 她叹口气,又往上走了几级石阶,耳边听得前方有人叫道:「骆夫人。」 抬头看去,竟是唐夫人与唐慎中。 她笑着见礼,不像老太太什么都能扯到一起,她并不觉得是因唐夫人到来才惹得儿子生病,反倒是惋惜毁了姻缘,毕竟在她看来,唐家还是不错的,如今再寻,并不容易。 唐夫人笑道:「还真巧呢,我原与慎中要回去了,不料遇到你们。」她看向老太太,「这么热的天气,您老可要注意身体啊。」 她语气柔和,老太太不好拉下脸,也和善的答应一声。 偶然的相遇,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唯独骆宝棠有些在意,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朝唐慎中看了一眼。 这一眼,几叫她这一生都定了。 因唐慎中也在看着她。 骆家,卫家,好几位姑娘,谁都比她漂亮,比她出众,哪怕是十岁的骆宝珠,生得粉雕玉琢般也比她打眼,然而他竟然只看着她,眼见她也瞧过来,他冲她微微一笑。 谈不上英俊,也谈不上洒脱,可骆宝棠只觉在心上开出了花儿,生出了这辈子都没生出过的喜悦。 这种感觉让她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要飘到半空一样。 可她还记得规矩,虽然那喜悦充盈了整个胸腔,她仍是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她慢慢低下头,再没有看唐慎中一眼,可一颗心怦怦直跳,恨不得从里面猛地蹦出来。 她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脸蛋也突地红了。 这红色让她平庸的脸颊,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其实她算不得很丑,像今日这样打扮,一件藕色雪地梅花的薄衫,一条宽边素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两样朴实的簪子,不像别的姑娘那样漂亮,却也有她独有的安静,好像这山里暗自开放的小花,自有股清香。 唐慎中并不讨厌她,母亲曾经说要娶她,他当时就答应了,而今再次看到,依然是这样的感觉,觉得她是一个可以共甘苦的女子,所以他才对着她笑。只这段姻缘到底能否成,他也没个数,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家世,姑娘们高嫁,多数都是不愿选择唐家的,或许等到后年,假使他能通过会试,把握更是大一些吧。 知晓老太太不太愿意,唐夫人善解人意,并不作犯嫌的事情,与袁氏说两句便告辞走了。 对这母子两个颇有好感,卫老夫人轻声问老太太:「瞧着不错呀,是不是原先要娶宝棠那户人家?」 老太太叹口气。 「怎么,是哪里不好?」 v第28章[12.28] 「别提了,那唐夫人一来,嘉儿就病了,我寻思恐是不合适。」老太太与卫老夫人感情好,和盘托出,「再者,我觉得宝棠这孩子还能配个更好的,反正也在宝樟后面嘛,你说是不是?」 卫老夫人啼笑皆非:「原是那回事!嘉儿病了,我听说不是吃了花吗,怎得也与唐夫人有关?你啊,有好姻缘莫再推了,错过这村可没这店。」 没想到卫老夫人也说好,老太太就有些动摇。 她这人天生耳根子软。 袁氏看有希望,凑过去道:「我听说,唐公子常被国子监的学官夸,来年考上进士,相公再举荐一二,还不是立时就做官了。虽说京都才俊多,可像唐家这样的家世,要出一个这样的不容易,可见唐公子天资好,人也勤奋,这样的人将来怎么会不好呢?」为省却一番功夫,她也是费劲心计了,「说唐夫人克嘉儿,母亲,我这做娘的都不在乎,您就别放在心里了!」 骆昀走之前,与老太太提过,那两个女儿的婚事希望老太太听袁氏的,可老太太还惦记玉扇,也想起以前曾经怎么喜欢骆宝棠,觉得她懂事,而今真叫她嫁入唐家?她一时仍没下决心。 众人走到寺庙时,不管男人女人,都多少出了汗。 老太太一把年纪也受罪了,走得气喘吁吁。 骆宝樱忙扶着她随小沙弥去厅中休息,卫老夫人也累,与年轻人道:「瞧瞧咱们两个老婆子,脚力不行了,你们先自个儿去转转,等我与老妹妹坐会儿,再出来,我瞧着,我还得睡会儿。」 刚才在台阶上还好,走到山腰,那太阳直落落照在头上,便是有伞打着,头也发晕。 老太太忙道:「苦了你了要陪我过来!」 「也莫说这个,你替昀儿求平安,我家里,春堂几个也都在外面呢。」说得是卫家大房的几个,都被外放了,像卫家大老爷,那是几年都没有见到一面,卫家大公子来京述职,过年时偶尔回来。 老太太心想也是。 见两位长辈要休息,年轻人就先告退出去。 不过出来也无甚可做,委实天热,有些叫人恹恹欲睡,提不起劲儿去观景赏花,卫菡道:「要不坐在亭子里斗草?」 夏天花草多,最是合适玩这个的。 几位姑娘都道好,吩咐各自的丫环去把寺庙附近的花草摘来,她们则坐在亭子里纳凉,骆宝珠倚在骆宝樱身边,小脸红扑扑的流着汗,骆宝樱拿帕子给她擦一擦,嗔道:「怎得脏兮兮的,都没个样子了。」 「懒得擦,擦的我皮都破了,就想回去。」骆宝珠撅起嘴,「我都要热死了。」 「还没有烧香呢怎么回去?」骆宝樱道,「再忍一忍,给爹爹求平安呢。」 听到这话,骆宝珠不敢再闹,作为女儿对父亲怎么能一点没孝心,只她娇生惯养的,又天真,便想到什么说什么。 骆宝棠朝她招招手:「来,我给你擦擦。」 骆宝珠奇怪,结果就觉一阵凉意从骆宝棠的帕子上传来,原来她不知从哪儿沾了水了,抹到脸上很舒服。 动作也轻柔,骆宝樱朝她看去,见她嘴角弯弯的,少见的洋溢着喜悦,她有些奇怪,因骆宝棠这人自小就老成,没有小姑娘的活泼,便是笑,也是中规中矩的,鲜少有发自内心,真正的开朗。 倒不知今儿怎得那么高兴? 莫非是为唐公子? 刚才在老太太身边,骆宝樱是听到卫老夫人,袁氏与老太太说的话的,只她没有多想,晚辈嘛,哪里能插得上嘴?不过要骆宝棠真为这事儿欢喜,倒也是好事。 骆宝棠给骆宝珠还擦了擦脖子,柔声道:「是井水,我也嫌热,刚才偷偷在木桶里浸湿了的。」 「哦。」骆宝珠寻常不喜欢两个庶女姐姐,不过比起骆宝樟,骆宝棠还是好一些,她笑道,「谢谢大姐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远处卫琅与金盏从月亮门走进来,两人停下正说什么,金盏笑着点点头。 卫莲忽然就想起一事儿,与卫菡道:「听说三婶要让金盏做通房呢,说三表哥横竖看不上别个儿姑娘,生怕他,他……」她性子直率,可意识到后面那话是什么意思,当下也说不出口了。 卫菡都替她脸红,啐道:「以后这话莫胡说!」 在一个亭子里,骆宝樱当然也听见了,心想那王姑娘难道没戏了?不过就卫琅那清高劲儿,自己当年都马马虎虎,王姑娘与她比,才华不提,容貌那是天上地下,卫琅看不上也正常,不过京都比她出众的又有几个呢? 最好他谁也看不上,以后去当和尚好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要剃度的情形,骆宝樱差点笑出声来,却不知卫琅与金盏何时已到了眼前,有丝丝凉气从金盏手里的托盘中冒出,叫这亭子瞬时变得清凉,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冰碗。 一只只碧落碗中,盛了晶莹剔透,搅得细细的冰沫,里头买了煮熟的赤豆,芸豆,还有寒瓜,葡萄。红的,紫色的,白的,鲜嫩的颜色交织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就想吃上几口好把体内的热气驱除出来。 金盏给众人都送了一碗,姑娘们欢呼起来,唯独轮到骆宝樱,托盘上没有了,最后一只冰碗竟是在卫琅手中。 修长的手指托着,像是从掌中长了莲花。 骆宝樱眼睛盯着那冰碗,心里升起一股子火气。 天气热,这时候吃上这样的冰碗,委实是人间乐事,可要吧,她得巴巴的向卫琅开口,不要吧,她得馋死!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两难的事情? 小姑娘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满的犹豫。 叫他一句三表哥就这么难?卫琅看她天人交战,着实领教了她的执拗,将冰碗朝她面前一送:「天热,一会儿就化了,快些吃吧。」 没有为难她! 骆宝樱惊讶的看向对面的年轻男人,他嘴角带着笑,狭长的眼睛清澈如水,像是一眼就能看到底,不过水底下通常还有泥石,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骆宝樱懒得去细思他的想法,既然他主动示好,她大人有大量,何不就此原谅他? 她伸手接过来,笑一笑:「谢谢三表哥。」 v第29章[12.28] 迫不及待就舀了一口赤豆放进嘴里。 因添了蜂蜜,甜甜的,又带着冰,吃下去,浑身都舒服透了。 她高兴的眯起眼睛。 卫琅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好吃吗?」 那表情就好像吃到鱼的小猫儿,和他想象的一样可爱,所以他才会叫九里就去买冰碗。因他并不想与她闹僵,虽然那件事实在是骆宝樱的错,可她一个小姑娘,他大男人还真与她计较? 如今他买了一碗冰,她不就轻易的与他和好了? 听到他问,骆宝樱点点头:「好吃。」又好奇,侧过头问,「你哪里买的?我倒不知白马寺还有冰碗买呢,是在山下吗?」 「是,上山之前我就让九里去买了。」 竟然这么体贴! 骆宝樱更惊讶了,要知道,她以前可没从他手里吃到任何东西,而今呢,出来一趟,卫家,骆家的姑娘个个都有冰碗吃,她拿着木勺,动作慢了下来,忽地轻声问:「听说你有过未婚妻?」 那是第一次她想直面问问他。 卫琅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些,但转念一想,骆宝樱虽然喜欢对他作对,可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私事,而今莫非是冰碗起了效用,她也关心起他的过去了?他沉吟片刻道:「是。」 「那你买过冰碗给她吃吗?」骆宝樱又问。 这个问题问出来,亭子里所有姑娘都朝卫琅看过去,哪怕是卫菡,卫莲的目光中都带着好奇。 卫琅有些不自在了。 他忽然觉得容许骆宝樱发问,这是一个错误。 他站起来:「你慢慢吃吧。」 并没有回答。 骆宝樱撇撇嘴儿,在心里暗骂负心汉,不过这冰碗不吃白不吃。 等到老太太与卫老夫人休息完,众人跟着去虔诚的上香之后,便陆续朝山下走去。骆宝樱还是乖巧的扶着老太太,只卫琅上来与老太太说话,她一眼都没看他,好似刚才没有吃过他的冰碗。 卫琅有些着闹,委实觉着这小姑娘太难伺候了,虽然他自信骆宝樱对他不一样,毕竟一个人若不在意另外一个,根本是一个字都懒得说的,更何况是想着法子气人呢。 可他却不明白骆宝樱为何这样。 也不明白他一个年轻有为的左中允大人为何要去这样揣测一个小姑娘的心思! 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骆宝樱已经坐在马车上了,此前上山下山,又是在这样热的天气,着实劳累,她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岂料坐在旁边的骆宝珠突然叫起来:「三姐,你受伤了吗,你瞧瞧,有血!」 骆宝樱睁开眼睛,朝她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坐在臀下的裙衫,有一处露出来,上面有一些鲜红的颜色。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只以前是十三岁来的癸水,这回才十二岁半,骆宝樟怕她害怕,忙道:「这没什么,姑娘家长大了就会有这个,回头到家你把脏裙子换下来,再戴上……」 她与她说月事的事情。 骆宝珠听得小脸惨白,本来也想长高一点呢,这回真是不想长大。 到得骆府,袁氏也听说了,笑着与骆宝樱道:「以后可就是大姑娘了。」 癸水的到来,象征着姑娘的成熟,骆宝樱很是欣喜,这样的话,用不了多久,她的身材就会跟以前一模一样了,她高高兴兴的听着袁氏叮嘱,满脸带笑。 卫菡的婚事终于定下来,未来相公便是那梁公子,吉日定在明年三月,两家门当户对,俱是名门望族不知道惹多少人羡慕。可袁家,同样有两位待嫁的姑娘,相比较起来,却是差多了,倒是骆宝樱还未长大,已经有些夫人在试探袁氏。 袁氏心想,这个女儿的确是不用愁的,然而骆宝樟,骆宝棠,却必须想法子嫁出去了! 哪怕对方差一些,也只能将就,毕竟姑娘家年纪越大越不利,又没有什么好家世在后面撑着,还是庶女,想当年她还不是嫁给骆昀当续弦吗?现在的骆家可比不上袁家。 上房里,老太太又听袁氏劝解了番,这回终于点头。 又过了几个月,如今已到寒冬,眼瞅着这年就要过去,也没有比唐家更好的,老太太不再执着,却也顾张老脸,给自己找借口:「我也是想看看唐家是不是有诚意,那唐夫人既一心相中宝棠,我瞧着,宝棠嫁过去,定不会受欺负。」 话是对袁氏说,可眼睛看着玉扇。 玉扇心头一颤,垂下眼眸。 到头来,还是袁氏做主,老太太根本也没有法子反驳,毕竟她不与那些官夫人打交道,都是袁氏出头的。可袁氏哪里是真心,她全幅心思都在那儿子身上,只想把这件事快些解决,好让两个碍眼的庶女嫁出去! 可怜她这女儿,得去唐家受苦了,唐老爷没个能耐,唐夫人数次来骆家,有几回穿得衣服竟然一模一样,有次抬起袖子,里头中衣上竟然有个补丁,这样的人家可能用得起丫环?可能有人伺候?只怕连聘礼也给不起。 她越想越伤心,差些落泪。 等到袁氏一走,老太太与她道:「唐家虽然穷了些,可宝棠的嫁妆不会少,老爷走之前就叮嘱过了,四个女儿一人一份。」 说得好听,可中馈都在袁氏手里,谁知道如今到底有多少钱财?玉扇暗自计较,嘴里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如今便是说也没有用,她笑着道:「宝棠有老太太您疼爱,是她的福气。」 老太太看她这样,也就放了心,以为玉扇也是喜欢的。 怕夜长梦多,袁氏做事果断,立时就与唐夫人商谈了此事,听说老太太松口,唐夫人差些想合手拜菩萨,回去便与唐老爷,唐慎中说起聘礼的事情。唐家家中贫寒没有什么底气,但夫妻二人成亲二十年,总有些积蓄的,唐夫人要将自己的首饰拿出去典当掉,被唐慎中拦住了。 「骆家知晓咱们家境况,娘不必如此,只要二姑娘嫁进来,待她宽和些便好。」 v第30章[12.28] 不然成个亲,将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作为儿子,又怎么好意思呢? 他能成才,父亲母亲含辛茹苦,付出多少心血,他不想再看他们为此受苦。 唐夫人叹口气:「可这样怎么好,咱们高攀,就怕二姑娘嫌弃寒酸了呢,慎中……」 唐慎中笑笑:「她不会的。」 好似多了解一样,唐夫人讶然。 然而骆宝棠确实不曾像玉扇那样考虑到聘礼的多少,她得知自己要嫁给唐慎中,就好像美梦圆了一样,整日里飘乎乎的,经常一个人傻笑,把以前学得规矩忘掉了一半。骆宝樱瞧她那样儿,由不得想起以前,她当时与卫琅定亲之后,何尝不是如此?甚至不怕羞的都想到两人洞房的时候了。 而今,那男人成为自己的表哥,她反倒看腻了。 她撇撇嘴儿,如今给她看,还不想看呢。 女夫子见姑娘们今日都没个学习的样子,便将书卷收起来,笑道:「许是冷了罢,瞧你们一个个都没什么精神,今日起便不学了,等到上元节之后,我再过来。」 姑娘们都笑了,站起来与女夫子告别。 这个新年远没有以前热闹,因骆昀在河南没有回来,虽说此前写过一封家书,仍叫人担心,老太太头一次过没有儿子在身边的春节,整个人蔫耷耷的没什么心情,袁氏也是一样,倒是骆宝珠为将来得小马,还在每日刻苦写字。 骆宝樱在旁指点,小丫头用了心思,一跃千里。 比起以前无甚优点的书法,过得这半年,如今也是拿得出手了。 「先歇息会儿。」骆宝樱笑道,「欲速则不达,你再这样写下去,指不定要生冻疮呢。」 「那我这字给爹爹看,爹爹会买小马吗?」 「会。」骆宝樱保证,就算爹爹不买,她也可以买,毕竟以前赢的珠冠,还有好多珍珠在呢。 骆宝珠摇着胖手笑起来:「有小马骑咯!」 蓝翎这时从外间进来,与骆宝樱道:「刚才宜春侯府送来口信,说宜春侯请少爷,姑娘们上元节去摘星楼观灯。」 摘星楼顾名思义,建造得极高,平时用处不大,然在上元节站得高看得远,在楼上能将整个京都的花灯尽收眼底,故而这一日,要想在摘星楼抢得一个位置极为不易,多数都被达官贵人给包了。 至少骆宝樱在这几年还未去过。 如今弟弟的胆子大了,自以为与骆家算得上熟悉,要请他们去摘星楼了。 骆宝珠年纪小,欢喜道:「那楼很高啊,看灯最好呢!」 能跟弟弟见面,自然也是好事儿,骆宝樱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听说这事儿,与袁氏道:「这宜春侯为人真不错,上回借了马儿,这回又请他们去观灯,我瞧着是不是带些什么礼?总不能空手去吧?要不哪日请他过来用顿饭。」 人好不好,袁氏还真不清楚,不过年轻侯爷委实有些热情,以前的事情她还记得,当时就怀疑罗天驰是不是对骆宝樱有意思,而今这女儿也十三了,这回又请着去,袁氏想一想道:「母亲说得不错,便下回请吧。」 说完颇有深意的看了骆宝樱一眼。 骆宝樱心里咯噔一声。 回到卧房,她瞧着丫环们挑的裙衫,从中选了一套很是普通的,她可不想让袁氏误会,自己对罗天驰也有什么期盼。至于弟弟,她晚上见到他,非得再叮嘱一下,别再做什么叫人胡思乱想的事情。 紫芙有些惊讶:「姑娘,这么多好看的,怎得选了这套?」 「就这套吧,晚上灯再多也是晚上,谁又看得清楚?」 这样漂亮的姑娘,今儿偏不爱美了,紫芙有些可惜,拿着裙衫去给她熏香,等到天黑下来,给骆宝樱穿上,锦缎上就溢出来淡淡的味道。 有些甜,有些像果子。 骆宝樱喜欢清淡的香味,不过难得换一换,她也不介意。 年轻人穿戴好,去与老太太,袁氏作别,袁氏将姑娘们逐一看过去,叮嘱骆元昭:「你是大哥,可要看好几位妹妹,虽则今日路上有巡城护卫,到底也乱,便在楼上看看灯,早些回来。」 骆元昭答应一声。 从车上下来,他头一个就抓住了骆宝樱的手,轻声道:「别离我太远。」 十九岁的少年是她怎么长也追不上个头的,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虽然有些削瘦,可骆元昭从小护着她,骆宝樱在他身边,总是能感觉到安全。 她笑道:「好,哥哥。」又伸出手拉住骆宝珠。 骆宝珠没有亲哥哥,弟弟还小,其实她也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 三个人手牵手,走在最前面。 骆元珏走在最后面,中间是骆宝樟与骆宝棠,不比前者身影婀娜,骆宝棠很是苗条,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吃得少?骆元珏心想,她自小就喜欢操心,操玉扇的心,操他的心,而今自己要嫁了,又到底好不好呢? 想起曾经,两人年幼时,骆宝棠便是比他小,还将什么好的都省给他吃,他忽地轻声道:「宝棠,你真愿意?」 骆宝棠惊喜交加,转过身看向他。 她没有立刻回答,骆元珏看见她睁大了眼睛,眉头又忽地一皱,撇过头道:「没什么。」 这些年,他难得说出一些关心的话,哪怕刚才又突然变得那么无情,骆宝棠还是高兴的笑了起来。 v第31章[12.28] 路上观灯的行人来来去去,各式花灯悬挂在竹竿上,将一条长路照得好像白日,众人都陷在那光亮里,骆宝珠看中一盏花灯,嚷嚷着叫骆元昭卖给她玩,骆元昭去问骆宝樱要不要也提一盏。 可这么大的姑娘了,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贪玩呢?骆宝樱笑着摇头:「给珠珠买一盏,再给嘉儿买一盏,等会儿带回去他看见了定然喜欢的。」 最小的弟弟虽然还一点儿不懂事,可看见亮的东西就高兴。 几人便走向卖花灯的铺子,岂料骆元昭将将开口问掌柜要两盏灯,那一头传来卫崇的声音:「骆大哥,你们也出来了呀!」 骆宝樱闻声抬起头。 半年不见,小姑娘的变化如此之大,五官长开来,将以前好像梅子般的酸涩全都消去,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也不知如何形容,便好似清晨里初初绽放的牡丹,秾丽又不失清美,一切都恰到好处。 卫琅看着她,眸色深沉。 他曾想着不再去揣测她的心思,甚至这么多日都刻意不去看她,然而这一晚,她还是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眼帘。 别说卫琅,就是卫恒看见她,都暗暗吃惊。 曾经他被骆宝樟的娇媚迷倒,却因骆宝樟不甘做妾,自己也不好违背父母娶她,那感觉渐渐便淡了,谁料骆家三姑娘,却好像这雨后春笋般,一夕之间长大,成了此时满京都最美的一盏花灯。 他冲她笑起来:「三表妹看中哪盏了?」 男人英俊的五官在黑色里显得格外深邃,可骆宝樱向来不喜他,哪里愿意理会,淡淡道:「我没看上。」 四个字言简意赅,好似多说一个字,便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卫恒讨个没趣,脸上无光,为掩饰尴尬,与卫莲道:「莲儿,你要不要……」 「不要!」卫莲恼火。 他们只比骆家几个早来一会儿,可自家哥哥此前一句没问,倒是见到骆宝樱就开口了,而今才轮到她,谁稀罕了,她难道自己没银子买?也不知道骆宝樟,骆宝樱是不是会妖术,个个都来迷自己大哥。 她都要气死了。 卫琅见此情形,眉头微微拧了拧。 要说三表妹此前就会招人,而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卫恒看到她都要献殷勤,那再过两年,还能得了?他没有重复卫恒的错误,去搭理骆宝樱,却是问骆元昭:「买完花灯,你们打算往哪里?」 小姑娘反复无常,还没有定性,他并不想去碰钉子。 骆元昭笑道:「去摘星楼。」 「哦?」卫琅略微挑眉,「你们今年在摘星楼定了雅间吗?」 卫家不喜凑这个热闹,虽然年幼时,卫老爷子带他们去过几次,但后来便没有去摘星楼了,在卫琅看来,那地方也没什么意思,位置高一些,可达官贵人齐聚一堂,容易闹事。前年吕大人的儿子就与江家大公子打了起来,弄得巡城官员专程来摘星楼调解,还不如就在街道上观灯。 不过那地方难进,也怪不得他惊讶。 骆元昭道:「是宜春侯请咱们去的。」 原来如此。 卫琅目光在骆宝樱身上打了个转儿,见她穿了件缠枝忍冬纹莲色的短袄,下头一条深蓝色棉裙,比起身边几个姑娘,那颜色略显暗淡,若不是一张脸光彩的好似天上明月,或许就要被遮掩掉了。 凭他的聪明,立时就猜到,骆宝樱并不喜罗天驰,不然姑娘家当真有这心思,哪里不会精心装扮?便为怕别人发现,细节处总要照顾好的,可骆宝樱显然没有,她耳朵上挂了一对蓝瓷月牙耳坠,漂亮是漂亮,可与这一身丝毫不配。 身为名门世家的贵公子,卫琅骨子里的审美从不曾降低,出来总是光鲜亮丽的,而骆宝樱也是如此,故而今日这身打扮,她还什么都没表现呢,就被卫琅里里外外给看透了。 不过他仍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摘星楼我许久不去,倒有些怀念五楼的风光。」 卫莲喜欢热闹,眼睛一亮:「那咱们也去?」 突然而起的兴头,可有位置?卫菡担忧:「只怕五楼被人占满了。」 「占满又如何?我与那掌柜交情不浅。」卫恒有些卖弄关系,「走吧,便去摘星楼,在楼上看舞龙灯最是清楚。」 他们做了决定,也要去那里。 骆宝樱无可无不可,她如今又不像以前时刻念着卫琅,而今他去哪里,她才不管呢,只想着一会儿见到弟弟要叮嘱他事宜,又想着时隔多年,再次去摘星楼观星,又有些淡淡的喜悦。 姑娘家总是喜欢漂亮的东西的。 花灯璀璨,五颜六色,到得夜晚将这一整个街道装扮的好像场美梦,谁会不喜欢呢? 她拉着骆宝珠的手,笑盈盈的走在前头。 摘星楼前,不时有客人进去,门前停了一长排的轿子,恨不得拖到街尾。 罗天驰心里记挂姐姐,就在楼下等着,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身边站着贺琛,还有贺芝华,其实罗天驰原本只请了贺琛,因想着都是男人,谁料贺芝华不满就哥哥去,凭着贺家的关系也在这儿定了雅间,只她没想到罗天驰还请了骆家的人。 眼瞅着哥哥又是望眼欲穿的模样,贺芝华暗自好笑。 看来他是想要娶骆宝樱的了。 虽然上回骆宝樱教她们骑马没教好,可她毕竟也是官宦千金,又不是真的马师,能怎么要求呢?再者她还去陈家看了表姐,足见一片诚心,那么贺芝华对骆宝樱也没有反感的理由。 她就是觉得哥哥太痴,心心念念想着人家姑娘,可人家姑娘怎么想,他一点不知,这样怎么行? 等到骆宝樱出现,她立时就道:「骆三姑娘,今日见到可是有缘了,我原本不晓得你会来,这样正好,我一个人在雅间没意思的很,你陪我一起观灯,好不好?」 v第32章[12.28] 罗天驰听到这话,眉头一挑。 看来贺琛的妹妹不省心啊,早知道此前就该叮嘱贺琛,不要带妹妹来,如今又坏了他计划,不过……他朝卫琅看一眼,就算没有贺琛,这儿还有一只讨人厌的狐狸呢。 或者这样也好,贺琛接近不了姐姐,你卫琅也一样! 他眸中闪烁着寒光,与卫琅目光相接,好似要将他吞噬。 少年狼一样,带着强大的攻击性,可卫琅却着实有些看不明白了,要说罗天驰喜欢骆宝樱,那他带着贺琛又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小子傻到连情敌都分不清?可若不是情敌,那又是什么关系? 饶是他机智过人,也无法理清,只能当罗天驰头脑不好。 既然头脑不好,他自然不会与他计较的。 倒是骆宝樱这会儿恨不得把罗天驰抓过来说道说道,怎得总拉着贺琛来,便是要给她选夫婿,也不能这样啊,她才十三好不好?她咬一咬牙,朝罗天驰狠狠瞪了一眼。 然而罗天驰如今一点不怕她,骆宝樱生得比他小,长得比他矮,家世没有他高,且一张脸白白嫩嫩,像豆腐似的,便是瞪人也不凶,反显出几分湖水春光似的潋滟,明艳照人。 他冲她咧嘴一笑。 骆宝樱差些没气晕过去,这弟弟,好想揍他啊! 可如何揍?师出无名,骆宝樱在袖中捏住拳头,按耐住火气,与贺芝华道:「贺姑娘相请,我当然愿意相陪,不过珠珠……」 「四姑娘自然要来,还有大姑娘,二姑娘。」贺芝华大方道,「便是卫家两位姑娘愿意,也可以来的,反正观灯嘛,人越多越好,大家一起看,那花灯也感觉更好看呢。」 骆宝樱没辙了,人家贺芝华如此知礼,当面拒绝总是不好,再说,已经到了摘星楼,总不能不去贺芝华那里,而偏要同罗天驰吧,这样更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了,她点头答应。 见妹妹同骆宝樱说了好几句话,自己却不能贸然开口,贺琛只觉心里有根羽毛在不停的挠着他的心,才知道什么叫做煎熬。 少年一双眸子虽装作镇定,可时不时就往骆宝樱身上飘,委实让卫琅有些不悦,可却又同情他,因他了解这小丫头,折磨人的功夫一流,只怕贺琛将来要体无完肤了,他与骆元昭道:「既然你们与表妹们都有去处,咱们便先上楼了。」 骆元昭道好。 等到卫家人走了,骆宝樱随贺芝华去往她一早定下的雅间。 路上,骆宝樟问起陈婉。 「本也要来的,只表舅母身体不适,表姐一向孝顺,在家中陪着呢。」 骆宝樟就笑了笑。 摘星楼的雅间,装饰的很是清雅,墙上挂了山水画,那桌椅都是鸡翅木,姑娘们进来,全都去了窗边,往下俯视,只见那楼下好似有一条灯河,而行人则是河中的碎石,随着河水飘荡,来来去去。 骆宝珠瞪大了眼睛:「真漂亮呀,好好看,好像天上的星星呢!。」 「你要是喜欢,明年我再请你了来。」贺芝华笑,走到骆宝樱一侧,轻声与她道,「要不是哥哥今日来,我原也没想到的。」她旁敲侧击,「哥哥这人啊,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有时候挺笨,偏陶夫子还说他聪敏呢,自己来观灯,都不知道给我定一间。」 「贺公子笨?」骆宝樱奇怪,「哪里笨了,贺公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那看来三姑娘对哥哥不讨厌咯?」 「当然不。」骆宝樱说完一顿,意识到贺芝华的想法,她忙道,「其实我对贺公子也不熟悉,到底为人如何,只有贺姑娘最清楚。」 真会说话,贺芝华斜睨她一眼,暗自心想,可她愿意来教她骑马,定是对哥哥有好感,今次愿意与她观灯也是一样,看来哥哥还是很有希望的,不过刚才,她态度忽地又谨慎,或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那可真是聪明呢。 哥哥是家中长子,又是独子,往后娶得妻子便是贺家长媳了,也是以后的主母,聪明的,当然比笨得好,贺芝华笑一笑没再说话,可半途却使丫环将贺琛请到门口。 憋了那么久,作为妹妹,怎么也得体恤下吧? 装模作样说得是骑马的事情,贺芝华请骆宝樱一同过来:「上回是意外,算不得什么,若是可以,哥哥,我还想请三姑娘教我骑马,你说好不好?反正马儿都买来了,放在家中干吃草不成?」 贺琛一愣,看向妹妹。 贺芝华眼睛一眨。 贺琛大喜,忙道:「当然好,只你又麻烦三姑娘……」 「是哥哥麻烦,一开始就是哥哥提得建议,如今也该哥哥多谢谢三姑娘呢。」贺芝华说完便悄悄退到后面。 骆宝樱有些发窘,与贺琛道:「也没什么好谢的,倒只怕我教不好。」 「你莫这样说。」贺琛道,「此事我会与父亲提一提,是妹妹自己要学,到时定多派人看着,真有事也不怕,绝不会怪在你头上。」 他一副担当的样子,骆宝樱抿嘴一笑:「好,那便这样吧。」 她转身要走。 贺琛舍不得这么短的相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他叫住她:「三姑娘。」 骆宝樱回过头,少年什么话都没有说,可那要从眸中溢出来的情谊,又好似把什么都说了。 她脸颊微微发红。 已经有好久不曾有男人这样表达过对她的喜欢,虽然她曾是罗珍时,这些事层出不穷,然而她现在是骆宝樱,而贺琛也不是别人,她半垂下眼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左侧此时传来脚步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的卫琅走过来,微微一笑道:「贺公子,令妹要学马术,我不妨与你介绍一位马师如何?绝不会让令妹落马,毕竟三表妹待字闺中,出入你贺府,恐不便。传出去,骆三姑娘是贺家马师,难道好听吗?」 v第33章[12.28] 贺琛一下脸色通红。 而骆宝樱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料到有一日,清高如卫琅,也会听壁脚! 气氛尴尬起来。 贺琛到底单纯,只当卫琅是以表哥的身份保护表妹,一时倒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妥,毕竟上回已经出事,而今妹妹一个提议,他为想多见见骆宝樱,又想入非非,忙与她道歉:「是我考虑不周,这桩事,三姑娘便当没听见吧。」 他告辞走了。 骆宝樱看着他背影片刻,忽地转过头盯着卫琅:「倒不知三表哥会偷听别人说话。」 「又不是关着门,还不准别人路过?」卫琅淡定自若,「我原要下楼与人会面,谁料正巧碰到,为怕打搅,我还多等了一会儿。若不是贺公子有些过分,我本也不想过来。」 骆宝樱目瞪口呆。 果真是状元郎,说的话滴水不漏,她能说什么? 她哼一声:「我的事儿,以后不要你管!」 卫琅挑眉:「你的意思,你还真想去贺家教马术?你可知道你几岁了?咱们大梁,女子最小十三可嫁,你成日往贺家去,便是姨祖母恐也不会答应,就不怕闲言闲语?」 「表哥的意思,姑娘家还不能互相来往了?」骆宝樱没好气。 「正当的来往自然可以。」卫琅垂眸瞧着她,「今日算我多事,你要去,谁也拦不住,只是站在表哥的立场,为你着想一二。」 他也知道是表哥,她亲哥哥还没有发话呢,他倒是管东管西的,骆宝樱颦眉道:「你还有卫菡,卫莲两位堂妹妹呢,有这闲工夫,不若多替她们着想,不用专为我……」 若没有以前那桩事,有人关心她或许感激,可卫琅是什么人?他不是一个多事的人,而今却揪着她不放,骆宝樱着实不悦。 那情绪都摆在脸上,极是生动。 卫琅目光闪了闪,落在她脚尖。 深蓝色的棉裙下,半露出浅碧色并头莲的绣花鞋,上头各自缀了数颗小小的珍珠,今日,只有这鞋子,耳坠是她该有的打扮。她不喜欢罗天驰,看起来对贺琛也是可有可无的感情。毕竟那少年满心倾慕,而她不过是被表达的一方。 那她会喜欢谁呢? 一个念头突然从他心头升起,他无法猜到,像骆宝樱这样的姑娘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目光又重新回到她脸上,安静的瞧着她。 眸子深似海,怎么也看不到底。 骆宝樱有些不自在了,一甩袖子就走。 身后九里的声音传来:「公子,戴大人在四楼又问了,说有从河南来的……」 听到河南二字,骆宝樱心头一动,转过身,却见卫琅已经从楼梯上走下去了。 原来也不是假话,果真要去与人会面。 那戴大人,莫非是太子的心腹戴阶?可怎么会提到河南,父亲作为巡按视察河南,距离他写上一封家书已经有三四个月,听说江顺曾也在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骆宝樱当然关心骆昀,且她也知道太子与江顺曾等人的关系。 父亲此趟去,是有些凶险的。 满怀心事走回雅间,对上贺芝华探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 贺芝华招手:「你快些过来,楼下舞龙灯了!」 她往下一看,只见条巨大的火龙游在灯海里,周围皆是人群,随着它的移动而欢呼,跟着往前,将上元节的热闹推到了顶端。旁边的骆宝珠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的惊叫声,而骆宝樟好似觉得没意思,轻嗤声道:「观灯在上面好看,可这龙灯啊,还是要下去。」 说完,竟叫上两个丫环当真要走。 骆宝棠惊讶:「你这会儿怎么好下去?大哥都不在,你一个姑娘家……」 「行了。」骆宝樟嘴一撇,「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 她径直走出了门口。 若是寻常,骆宝樱兴许会叫住她,可这次没有,上回的事情让她发现,骆宝樟这人不算笨,她将很多人都想得很坏,那么其实并不容易被算计,且她到底也没有闯过什么祸事,她懒得劝阻。 再说劝了,骆宝樟也不会听。 她托着腮,仍专注的观灯。 少女洁白如玉的脸庞被通天的灯火照得仿佛透明似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谁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可却那么吸引人。贺芝华定定的看着她,想起自家哥哥,无端端的竟为他伤心起来。 若是娶不成骆宝樱,哥哥该怎么办呀? 外面,骆宝樟顺着楼梯,一阶一阶的慢慢往下走。 湖绿色绣大红牡丹的短袄称得她一张脸艳若桃李,可此刻她心情并不是那么愉悦,她没有骆宝樱的好命,天生是嫡女,才貌双全,来观个灯就有公子哥儿围着她转,而她呢?袁氏前几日说得很清楚,就要将她的婚事定下来了。 不是像骆宝棠嫁那样的清贫人家,就是给人做续弦。 可死了妻子的男人,有几个能有父亲这样的容貌才干? 她心里不服气,今日上元节,权贵众多,她或者能替自己选另外一条路。 v第34章[12.28] 想到这里,她眉眼又浮起笑意。 其实,骆宝樟真的生得不错,有金姨娘的好底子,又继承骆昀的血脉,外表极是亮眼,她知晓自己哪里漂亮,从五楼走到一楼,便已经让好些公子哥儿又打探起她的名字。 可她并没有主动与人搭话,她已然知道,肤浅的投怀送抱只会显得低贱,就跟卫恒一样,想让她做妾!可做妾还不如不嫁,她厌恶透了像金姨娘那样,从前压着王氏,现在又压着袁氏,日子过得人不像人。 她步履轻盈又不失端庄的走到门口,旁侧忽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骆大姑娘不在楼上观灯,非要下来吗?」 骆宝樟惊讶,转头看过去,见到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想一想,才发现是那日在白河上见过的。 那人是章家的庶子!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被嫡子嫡女排斥,郁郁不得志,与她一样。 好似同病相怜,她那时才会冲他笑。 她淡淡道:「龙灯还是在楼下看才好看。」 「是吗?」章无咎挑眉,心里清楚她的目的。 大约庶女攀不到一个好人家,自己给自己寻夫婿来了,不过就这身份,又怎么能勾搭上世家子弟呢?他朝骆宝樟看一眼,猜测她要求恐是颇高,这才会不满嫡母,不甘心屈服命运。 骆宝樟不欲与他多说,抬脚走了。 章无咎径直走到五楼,在最西侧,章无非夫妇与章佩也在,章无非正安慰妹妹:「我已经与父亲提了,父亲平日什么都依你,定会想法子的。」 章佩眼睛一亮,只想起此前看到罗天驰与骆宝樱眉来眼去,心里又不舒服的很。 不过到时她嫁给罗天驰,自然有法子收拾他,让他死心塌地的,也让骆宝樱的美梦落空! 眼见时辰已晚,骆元昭谢过罗天驰,领着骆宝樱几个回去。 下楼时,骆宝樱看到卫琅就在前面,便与骆元昭小声道:「好似三表哥知道爹爹在河南的事情,哥哥你去问一问,祖母与母亲也好放心,祖母这两天又在念叨爹爹了。」 骆元昭有些奇怪:「你怎知?」 「刚才在贺姑娘那里,我隐约听得几句。」骆宝樱不好说得太清楚,但她肯定,绝没有听错,要不是跟卫琅关系微妙,她恐是早就忍不住自己去问了,可现在也只好让骆元昭去。 父亲此行已有多日,骆元昭当然也关心他的安危,听妹妹这么说,忙走出摘星楼,朝卫琅追过去,骆宝樱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有心听听是什么事儿,谁料骆元昭没说得几句就折了回来。 「三表哥说没这回事。」骆元昭道,「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什么?」骆宝樱大怒,她明明听见的好不好?到底卫琅想隐瞒什么?为何不告诉哥哥呢? 心里着急,担心骆昀真有事儿,她想一想,趁着家人没注意,快步走到卫琅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在贺姑娘定的雅间那里听到了,九里说戴大人要与你见面,还有从河南来的……来得什么,急报吗?你为什么不说给哥哥听?」 她语气很快,像爆豆子一般。 卫琅淡淡道:「既然是你听到,为何要你哥哥来问?」 骆宝樱噎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要问卫琅事情,总不能说她讨厌他吧! 可她几次三番无视卫琅,如今张口,又委实有些困难,她心想,其实又何必问他,她还有弟弟罗天驰呢,就不信罗天驰没有办法!她一咬牙:「不说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她转头就走,卫琅拉住她:「既然来了,又何妨一听?」 「不听!」她要挣脱他。 他不愿放,下意识的用力,两人角力间,她穿着绣花鞋,踩在地上使不出什么力气,只觉身体一空,被他猛地拽入怀抱。 贴着他胸口,她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满天的灯火落入眼眸,像星星的碎片。 姑娘丢了魂,此刻并没有往日里的傲气,只有茫然与无措,嘴唇微微启开来,露出雪白的贝齿,呼吸从里面溢出,轻拂在他鼻尖。 那瞬间,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低头一亲芳泽。 平生第一次,他那么想亲吻一个姑娘。 空中,有浓郁的果子香,他辨别出是她身上传来的,那味道激得他头又往下低了一些,想要把怀里的果子一口含在嘴里。 腰间的手倏然收紧,他高挺的鼻子,碰到她的额头。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的睫毛。 他的呼吸也拂在了她的脸颊上,热热的,像开春之后的阳光。 骆宝樱在茫然之后,突然又像被针刺了一下,她双手猛地推开卫琅,头也不回的跑了。 蓝色的裙摆在夜色里飘起来,好像一片云朵。 手中空了,佳人已远。 刚才那一幕好像发生在梦中,因卫琅回过神,才发现他竟然做出这等事,不止将骆宝樱拖到怀里,而且还想亲她,亲她的脸,亲她的唇。年轻的左中允大人,怔怔的看着姑娘的背影,过得片刻,又将头抬起,看着漆黑的夜空。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在意骆宝樱了,怕她嫁给杨仪,怕她嫁给罗天驰,怕她嫁给贺琛。 v第35章[12.28] 原来自己…… 他有些不敢相信,骆宝樱小了他八岁,今年他二十一了,而骆宝樱却刚刚满十三。 自己到底何时看上她的? 追溯源头,他想不起来。 骆宝樱一路跑到骆元昭身边才停下,虽然是极短的距离,然而她像跑了许久,心砰砰直跳,两颊滚热,看上去病了一样,唯独两个丫环知道,姑娘是被吓到了,其实不止她,便是她们,还不是被卫琅的动作给震惊了? 好好的,竟然去抱姑娘,幸好灯会已散,路上行人不多,不然遇到认识的还能得了? 「宝樱。」骆元昭看着妹妹,「刚才你去哪里了?珠珠找你,我才发现你不见了。」 就一个晃神,她便不在身边。 早知道,她是绝不会去见卫琅的,骆宝樱装疯卖傻,打算将刚才的事情当做秘密,谁也不告诉:「见到一盏极漂亮的花灯,原本想再买了送给珠珠,谁料那卖灯的挑着走了,我就跟着去看看,结果跟丢了,害得我跑回来,都出了汗呢。」 见她拿帕子擦额头,骆元昭倒是没起疑心。 两个丫环却是目光闪烁。 生怕那两人说出去,骆宝樱忙对她们使了个眼色。 蓝翎跟紫芙立时把头低下来。 回到贺府,骆宝樱走入厢房,将门一关,轻声道:「这事儿不准你们告诉长辈,知道吗?」 蓝翎一开始就伺候骆宝樱,当下连忙答应。 而紫芙,她是袁氏的人,虽然伺候骆宝樱好几年,可袁氏问起来,她或多或少是要说一些的,便有些犹豫,支吾道:「姑娘,卫三公子若是有心,许是要娶姑娘的,那便是亲上加亲,老爷夫人只会高兴呢。」 呸,谁要嫁给他! 骆宝樱心想,堂堂卫三公子,状元郎,左中允大人,竟然是个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占她便宜,要不是她逃得快,只怕他还真……想着,她忽地又有些不确定,刚才不是错觉吧?他是真的要亲她? 可他性子向来冷冷清清的,好似不会发热,怎么会呢?而且此前一点没有征兆,他总是拿着表哥的身份训这训那,要真喜欢,难道不应该像贺琛一样? 她秀眉拧了拧,沉吟片刻道:「刚才表哥拉我是要与我说父亲的事情,我生气不想听,这一拉一扯才会……你莫告诉母亲,省得她误会什么,到时让两家长辈尴尬,你可担得起责任?」 假使卫琅不喜欢她呢? 冒然说出去,坏了两家友情,因卫老夫人最是喜欢卫琅的,谁知道会想什么! 紫芙被她一唬,果然不敢了:「还是姑娘考虑周到,是奴婢笨,姑娘请放心,奴婢不会说的。」 骆宝樱唔一声,叫她们打水来。 上元节过后,骆元昭兄弟两个又去了书院,袁氏张罗要与唐家定亲,这日请了唐家人过来,事先便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毕竟是关乎女儿,虽然是庶女,那也是终身大事,袁氏这日管不了儿子,只叫下人们精心照顾。 周姑姑抱着嘉儿,小家伙马上要满周岁了已经会认人,盯着周姑姑咯咯直笑,偶尔拿手去挠她的脸。 周姑姑将拨浪鼓给他玩,清脆的声音立时充盈了整个房间。 这时有丫环过来禀告:「也不知哪个做得好事,竟将大粪泼在甬道上,臭味熏得整个家都臭了,夫人气得不知怎么好。」 一会儿要有客人来,闻到了有损贺家名声,周姑姑是袁氏得力心腹,忙站起来道:「将婆子派出去好好清理,你去库房看看,还有多少熏香?捡便宜的,味道浓的,赶紧去掩住了!」 她不放心,又跟着去看。 听说这事儿,骆宝棠心里咯噔一声,手握住一支金簪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姑娘,外面都乱了,挑水的挑水,擦抹的擦抹,忙成一团呢。」 骆宝棠眉头皱了一皱。 上回唐夫人来,嘉儿正巧病了,这回又要来,偏又出这种事,难不成真是上天旨意吗?要她骆宝棠嫁不到好人家?可到这节骨眼上,她怎么甘愿?她猛地站起来,朝上房的东跨院那里走。 嘉儿住在那里,除了骆元昭,那是贺家的小命根子,假使他今日再出一点事儿,她的婚事肯定完了! 她脚步飞快,将将走到院门口,不料竟遇到玉扇。 两人目光对上,彼此都怔了怔。 玉扇惊讶:「二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弟弟。」骆宝棠心想,她得护着他,不能让他有事,这是她仅能做的,不止为弟弟,也为自己。 玉扇眉头一扬。 这女儿竟然那么傻,这时候还来看什么弟弟? 她着实没有料到有这一场,思忖片刻之后道:「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便往里面走。 嘉儿还坐着玩拨浪鼓呢,骆宝棠见到他,松了口气,小家伙好好的,没有任何损伤,她在旁边坐下来,手搭在木床的边上,玉扇看她一眼,在她眼里找不到一丝敌意。她生就是庶女,可却从来不知道怨恨,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最心疼这女儿的地方。 有时候,她真希望骆宝棠能学得骆宝樟几分,那么至少会为自己争取,嫁个好人家,而不是屈服袁氏,没有选择。 v第36章[01.09] 可她不知怎么与骆宝棠说。 玉扇想着暗自叹口气,面上却笑道:「唐夫人瞧着挺好,唐公子也是。」 听到玉扇也称赞唐慎中,骆宝棠脸一红:「是呀,唐公子是个好人,唐夫人也很好。」 声音柔柔的,像是沾了糖。 那是掩饰不住的欢喜,玉扇心头一震,难以相信的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儿。 对面的小姑娘脸颊红红的,不是胭脂的颜色,可却比胭脂好看,她的眼睛也是,像是瞬间化作了水,那一刻,女儿好似不是印象里,平庸的样子,她突然变得好看了,整个人都生出光晕来。 像是变了一个人。 玉扇嘴巴微微长大,只觉心头如被钟撞,生出几分悲怆。 原来女儿竟然喜欢那唐公子。 可怎么会? 那唐公子哪里好,她竟非得看上他! 可这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吧?她从没有在女儿眼里见过这样的神采,也从不曾料到,她以为女儿会喜欢像卫琅那样的男人,或者罗天驰这样的年轻侯爷,可她却不是。 玉扇手紧了紧,握住了手里的东西,慢慢站起来:「你看着小少爷吧,我还有事儿忙。」 骆宝棠答应一声。 玉扇垂着头,跨出了门口。 等到唐夫人来得时候,甬道已经被清除干净,再没有丝毫的臭气,两家顺利的定了亲,随后还选了吉日,五月十八。 骆宝棠的婚事尘埃落定,老太太便让袁氏着手准备嫁妆,要说起来,骆家也实在算不得富庶,将原先的良田卖了在京都置办宅院,便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如今也不过就靠着一间铺子与骆昀的俸禄过活,又能怎么丰厚呢? 比起京都官贵人家,实在是云泥之别。 想起昨儿陪着袁氏在库房点算物什,那些茶具,案几,桌椅,都极其老式,骆宝樱就一阵心酸,她当初与卫琅定亲,光是大姑姑送的东西,都能让所有京都姑娘们羡慕了,别说宜春侯府原先父母留下的,如今…… 将来她恐也要带着这些东西嫁人! 可这不能怨长辈,毕竟谁都已经尽力了,她微微叹口气,低下头吃早膳。 紫芙进来道:「姑娘,卫三公子来了。」 骆宝樱心口咚的一声,放下筷子道:「他来干什么?」 「说卫老夫人让他来拜见老太太,问询小少爷下个月周岁的事情。」紫芙说着压低声音,「三少爷还使人与奴婢说,老爷在河南的事情,很是要紧,姑娘要不要听?」 真个儿会吊人胃口! 骆宝樱那日生气不愿听,可现在冷静的想来,真要去找罗天驰,恐怕还得拖几日,一来她不方便出门,二来即便派人去,罗天驰也还得去问戴阶,这戴阶是太子的人,也不晓得七拐八弯的,会不会叫人误解什么。 她头疼,思忖片刻道:「三表哥在哪里?」 卫琅正等在贺家的亭子。 因地方狭小,此地无甚风景,唯有处池塘,在阳光下泛着微微波光。 算起来,他已经有四日没有见到骆宝樱,她沉得住气没有来问骆昀的事情,不知是否仍在介意那天他拉她入怀?如今想起,好似鼻尖还有那余味,他思来想去,今日一定要来看看她。 不多时,就见骆宝樱从前头走了过来。 她穿一件浅玫瑰红的薄袄,头上什么首饰都没有戴,脸上也是脂粉未沾,清清淡淡,好似春风里的嫩柳。 没有想象中的姗姗来迟,可见她并没有心乱,而且也没有打扮。 她不在意他。 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从心底慢慢爬上,又好似小虫不经意的啃咬,他眉头略微挑起,拂开那不适感,微微一笑道:「三表妹。」 声音入耳,骆宝樱脚步一顿。 对面的年轻男人今日穿了一件青莲色云纹的锦袍,腰间束玉带,左右各配着玉佩荷包,立在亭子里,好似将这方圆都照亮了,呼吸都能为他停滞。她脸颊略微生了些热意,那日靠在他胸口,浓郁的墨香差些熏醉她,幸好还存了一些理智,及时推开。 然而直到现在,她都不清楚,卫琅到底为何要对她如此? 可她不愿多想。 曾经为他每个动作,每句话,暗自揣测他是否对自己动心,而今她不要去想了。 她现在又不想嫁给他! 径直走到他面前,她语气平静的道:「三表哥,还请告知我父亲在河南的事情。」 听不出一点波澜,小姑娘的脸也像块石板,眉毛弯弯像柳叶,眼睛像湖水,嘴唇像花瓣,可一点不生动,都静止在那里冷冰冰的,卫琅对此不得不推测,骆宝樱肯定是为上回的事情生气了。 毕竟姑娘家重名声,所以她才那么对他。 见卫琅不说话,光盯着她瞧,骆宝樱不悦道:「你不说的话,我走了。」 v第37章[01.09] 脾气还是那么大,若放在以前,卫琅断不会乖乖接话的,然而现在他很有耐心的说起骆昀去河南的缘由:「殿下是想重用你父亲,只江顺曾等人不好对付,而今因一桩案子,你父亲尚且脱不了身。」 「什么案子?」骆宝樱一惊,面上满是关心,「父亲难道不好处理?」 「贪墨案,有人指证你父亲受贿。」 「这怎么可能,爹爹才不会收别人钱财呢!」他真要如此,家里还会那么穷吗?她斩钉截铁道,「肯定是诬陷,父亲是巡按,原就身负重任,这等官职,便是再贪心的人也会收敛,别说父亲与江大人还有旧怨,怎会傻到将把柄送到他手里,再让别人捅他一刀?」 她说到激愤处,脸颊微微泛红,堪比染了胭脂。 卫琅笑着瞧她。 这种时候,他还笑? 骆宝樱瞪起眼睛:「你笑什么?」 「笑你聪明,姑娘家有这等才智,委实难得。」 发了一通怒火,突然被他夸聪明,骆宝樱怔了怔。 卫琅又道:「你稍安勿躁,想你父亲也经历过风浪,这等事情难不倒他,再者,江顺曾他们狗急跳墙,便是叫你父亲抓到痛脚了,才会急着来这一记。戴大人与我说了,已派人去协助你父亲,想来不用多少时日,你父亲定能平安而归。」 「真的吗?」骆宝樱知晓官场上的事情风云变幻,很难预测,她歪着头道,「你能保证我父亲没事儿?」 假使不行,她还得动用下罗天驰。 他一笑:「我能保证。」 眉眼间满是笃定。 骆宝樱松了口气,既然父亲没事儿那就好了,她朝卫琅告别:「谢谢三表哥告知这些,我走了。」 才待了一会儿,她就要离开,卫琅道:「你没别的问我?」 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抱自己? 骆宝樱暗自心想,她死也不问! 她嘴唇抿得紧紧的,唇不染而红,像四月盛开的蔷薇,薄薄的红色,不是那么鲜艳,却意外的诱惑人,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天,近在咫尺的脸,假使那时候亲下去,会怎么样呢?他想象不出,正因为如此,那日晚上才辗转反侧,经历了平生从不曾经历的烦恼。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眼见骆宝樱一句不发,转身就走,他伸出手再一次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应该问。」他道。 声音轻轻的钻入耳朵,骆宝樱抬起眼看他,对面的男人神情很是认真,漆黑的瞳孔盯着她,像沉在水中的曜石,闪耀着夺目的光,有种灼热感忽地从手臂传来,她的心一下就有些慌了。 「在我家里呢,你也敢放肆?」她压低声音呵斥。 可四周并没有什么下人,卫琅独身前来没带任何奴仆,而她身后也只有蓝翎跟紫芙,两个丫环此时都微微长大了嘴,暗自心想,姑娘还说卫三公子对她没什么想法,看来是错了。 不过她们并没有惊慌,隐隐的反而替姑娘高兴,卫三公子喜欢姑娘,娶了她,那姑娘可是嫁入名门望族了啊,那是天大的福分!反正卫老夫人也挺喜欢姑娘的,又与老太太有感情,这桩婚事定然能成。 两人心有灵犀的一个都没上来,静观事情发展,假使卫三公子再过分些,她们再行阻止。 整个园子都静悄悄的,有微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偶尔拂到他脸上。 卫琅看她气得把嘴唇咬了起来,轻声一笑道:「你真不想知道理由?」 「不想!」骆宝樱此时已隐隐有些察觉,她突地把一只手捂在耳朵上,恨恨道,「能有什么理由,不过是你拽的时候不小心……你快些走,不然我把这事儿告诉祖母。」 她近乎耍赖的不想听,眉眼也跟着灵动起来,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卫琅看她如此,好气又好笑,起了促狭的心,更想要告诉她,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喜欢你,想娶你。」 这句话不亚于惊雷,把骆宝樱打得头昏脑涨。 「什么?」她看着卫琅,「你胡说。」 暮然睁大的眼眸,泄露出了她的震惊。 她没想到卫琅那么直接。 可为何呢? 出于那刻突然的动心,想要亲她,她还能理解,可说要娶她…… 骆宝樱简直不敢相信。 卫琅肯定是疯了,她才十三好不好? 「不信?」卫琅把她拽近自己,「不信的话,咱们这就去见姨祖母。」 她再次贴上他胸口,手臂被困得牢牢的,纹丝不能动,只能徒劳的挣扎,两个丫环要上来,卫琅道:「我与表妹事情还未谈完,你们管什么?」他语气镇定,胸有成竹。 是,他卫三公子出身名门,又是年轻有为的左中允,只要他来提亲,只怕家里长辈都要高兴坏了,怎么可能会不答应?所以他才会单枪匹马的见她,恐是一早就下了决定。 v第38章[01.09] 可他想娶,她就要嫁他吗? 骆宝樱怒道:「你敢去说?你说了,我嫁给你,第二天就和离。」 真会威胁人,卫琅笑起来,把手松开:「我不会强迫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骆宝樱下意识揉了揉手腕。 他忙道:「痛了吗?」 「关你何事?」骆宝樱竭力按耐住心潮翻涌,淡淡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有什么用?卫琅心想,他只是不想吓到她,不然他有得是办法娶她,只娶个暂时不情不愿的,没有意思。 毕竟小姑娘没有见识过几个男人,等到成亲的年纪,挑来捡去,自然会发现,他是最好的,到时候水到渠成,她也会心甘情愿。 卫琅转身走了。 骆宝樱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等到他彻底走远,她走到亭中,一下坐在了石凳上。 看姑娘呆呆的,蓝翎走上前,抑制不住的高兴,轻声道:「姑娘,卫三公子可是姑娘们拜菩萨都要求的良婿啊!姑娘还犹豫什么?只要姑娘答应一声,三公子去提亲,就跟紫芙姐姐说得,那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呢!」 紫芙也是眉开眼笑。 卫三公子亲自上门来表衷情,可见是有诚心的,只姑娘害羞没有当面答应而已。 见两个丫环好似捡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下,骆宝樱更不高兴了,凭什么卫琅一说,她就要同意啊?他是香饽饽,她也不差好不好?怎得两个丫头胳膊肘尽是往外拐啊? 她哼了一声:「我才不答应,这件事儿,你们也不准往外说,不然我把你们卖出去,听到没有!」 语气冰冷,两个丫环吓一跳,完全不明白主子生哪门子的气。 骆宝樱站起来走了,可在风中,耳边好似还在盘旋着他刚才说的话。 他喜欢她。 那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 过了一年,又大了一岁,罗天驰心心念念要谋份职,在后院打了套拳,便吩咐随从备马,准备去宫里见一见皇后与太子。 罗威道:「侯爷,外头张公子,胡公子已等候许久,说想请侯爷去怀香楼喝酒。」 听到那二人名字,罗天驰就露出厌恶之色。 因他们都有妹妹,都想把妹妹嫁给自己,当宜春侯府的夫人,可也不瞧瞧凭什么?他罗天驰是缺女人的人吗,什么样儿的都要?他轻嗤一声:「叫他们走,我今儿没空,以后也没空!」 罗威领命,连忙走了。 回来时,见罗天驰在里头换衣服,忍不住与罗为轻声道:「爷好歹也十七了,而今一个女人没有,也难怪那些人眼红,可怜长辈都不在了,要张罗这事儿也麻烦,只能请皇后娘娘做主。」 罗为道:「那还不好?能入得娘娘眼的,必定是好人家的姑娘,不像阿猫阿狗的还想肖想咱们家侯爷呢!」 听这话说得有理,罗威点点头。 罗天驰出来,打马就往宫里而去。 自从罗珍不在之后,罗天驰也不像以前那样去得勤,故而罗氏听说侄子来了,满心高兴,见到他进来,便细细打量他,笑道:「比过年时又不一样了,当真是个大小伙了。」 「大姑姑,我可一直是大小伙。」罗天驰挑眉道,「所以姑姑,您快些叫皇上给我封官吧!」 这孩子,性子总是那么直率,罗氏忍不住笑:「瞧你这急性子,来了不知道陪我坐会儿,就光顾着要讨赏呢?」 罗天驰嘿嘿一笑,坐在她下侧:「姑姑,我嘴笨,还不是怕胡说八道惹您不高兴吗?」 「知道嘴笨,就得挑好听的话儿。」 「是是是,姑姑您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儿!」 罗氏被他逗得直笑。 宫人见罗氏那样高兴,也由不得眉头都舒展起来,心想难怪外面那么多人要巴结宜春侯府,哪怕是看门的奴仆,都有人偷偷塞银子,实在是罗氏太顾念她娘家,以后太子若继承大统,他向来孝顺,宜春侯府仍是会延续一贯的飞黄腾达。 姑侄两个说得会儿,罗天驰问起杨旭。 罗氏叹口气:「今儿也没去春晖阁,你表嫂病了。」 罗天驰吃了一惊:「表嫂身体一向不错,怎得病了?」 说得是太子妃孙氏,今年二十五,嫁与杨旭七年,两人有个五岁的儿子,罗氏原还巴望她能再生几个,谁料后来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幸好杨旭不曾错待她,虽有侧室,却没叫别人生下孩子来。 「说是冻着了,昨日抱缙儿来坤宁宫瞧我,回去时外头刮大风,睡一觉起来就说头疼。不过应没事儿,太医开了药,吃着已经好一些,你表哥就在那里陪着。」 「那还好,不然我也得去看看。」 外面宫人这时过来禀告,说是皇上到了。 两人连忙站起,到门口迎接。 杨立穿着一身黄灿灿的龙袍过来,见到罗天驰就笑:「将将与几位大臣说到你呢,旭儿也说,你在家很刻苦,不止武艺突飞猛进,那兵书也是念得滚瓜烂熟,是不是?」 v第39章[01.09] 罗天驰道:「回皇上,侄儿自己也不好夸,要不您考考我?」 杨立就笑了:「考什么,你是老爷子一手教大的,朕还不知道你的本事。不过男儿立业前先成家,朕瞧着,该给你挑个贤妻了。」 罗天驰心里咯噔一声。 在一旁的罗氏忙道:「皇上好好的怎么要做媒呢?」 夫妻几十年,她可不放心杨立的眼光,自罗珍去世,那罗天驰是除开亲姐姐,儿子之外最亲的家人了,她原是要给罗天驰精心挑选的,谁想到杨立今儿吃错什么药,一来就说要给侄子说亲,也不知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提的,她可知道,外面虎视眈眈的人多着呢! 杨立看老妻紧张,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说来也是跟天驰青梅竹马的。」 「皇上您就别吊胃口了,到底是谁?」罗氏追问。 「章家的二女儿。」 章佩? 罗天驰眉头一挑,忙看向罗氏,那眼睛里满是求救之意。 他本来就不喜欢章佩,后来更不喜欢,要皇帝真赐婚,他得跳河去! 看来自家侄子瞧不上,罗氏也不管章佩好不好,侄子不愿意,她怎么也不会答应,当下坐在杨立右侧道:「皇上,天驰才十七,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呢,就算皇上您这会儿封他,也是刚刚上任。您知道,我罗家如今都靠着他,」她掏出帕子抹眼睛,「妾身父亲,哥哥都不在了,只巴望天驰有出息。」 本来是好事儿,谁想到罗氏竟然这样,杨立瞧她一眼,叹口气:「你看看你,做什么呢?朕又没有要天驰现在就成亲,不过随口说一句。」 两人老夫老妻,彼此都了解,虽早已没有年轻时的浓情蜜意,杨立也才扩充后宫,可罗氏陪伴了他几十年,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又给他生下一个好儿子,杨立对她该有的尊重都有,罗氏不肯,他绝不会强迫她。 故而这桩事就当没有提过了。 两日后,罗天驰被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消息传到骆府,袁氏道:「一早就说要请宜春侯,而今正当封官,要不明儿就请了来,一来是为还个人情,二来也算是恭贺恭贺。」她有心结交,「正好元昭,元珏也要回家的。」 老太太自然答应。 第二日,骆府厨房就忙开了,为伺候好年轻侯爷,每道菜都是精心准备,听说甚至还弄来了鲥鱼,骆宝樱暗自咋舌,同时心里又有些不平衡,要知道,她在骆家几年都不曾吃过鲥鱼啊,而今罗天驰来一趟,如此隆重。 可见罗家的风光。 但这风光已不属于她,骆宝樱叹口气,挑了支玉簪子插在头上。 窗外小丫环窃窃私语,在说罗天驰如何如何英俊,满是倾慕的样子。 看来弟弟真的长大了,也不知他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来到上房,只见罗天驰正坐在堂中,与老太太,袁氏,还有骆元昭兄弟两个说话,少年得了官职,志得意满,神采飞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调皮的,总是让她逮住了训斥的小弟弟,她心口滋味纷杂,那瞬间竟有些落寞。 见姐姐来了,罗天驰朗声笑起来:「三姑娘!」 四个姑娘一起来,唯独先叫她。 骆宝樱回礼:「见过侯爷。」 一声侯爷让罗天驰愣了愣,原本他是要把这桩喜事告诉骆宝樱,告诉她,如今他做了官,可以更好的保护她,可现在只觉一盆冷水浇到头上,什么保护,他根本连跟她好好说话都不成,便是来到骆家,又怎么样呢? 每回都要找借口,每回都要顾忌旁人! 要是自己…… 一个念头闪过,他脸忽地一红,他怎么也不可能娶骆宝樱,他也绝不该这样想。 可这种日子真的受够了,到底如何才能让他能光明正大的接近姐姐而不惹人怀疑呢? 他眉头拧了拧,陷入沉思,可一顿饭吃完,他还是想不到任何主意,那厨子精心做的一桌子饭菜,于他来说,味同嚼蜡,丝毫没有心情品尝,白白浪费了袁氏一片心意。 从骆府出来,他骑在马上,缓慢前行。 罗威看得出来他有心思,询问道:「侯爷,可有小人能分忧的?」 「分忧?」罗天驰笑了两声,这事儿好似不大方便与人诉说,不过姑且试一试,他淡淡道,「要是有个姑娘,你很想接近她,但却不想娶她,那该怎么办?」 罗威一听,暗想主子这是想要女人了啊! 「当然是纳妾了。」 罗天驰差点拔剑戳他一下,怒道:「快滚吧!」 真正是没有脑子,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他一夹马腹,骏马疾驰而去。 过得阵子,嘉儿一周岁,对小孩儿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一个生辰,故而骆府少不得要操办一番,请上些亲朋好友,只骆昀还不曾回来,袁氏多少有些遗憾,毕竟那是他们二人的亲儿子,不过只要他平安,她多余的也不期盼了,只望他能将事情解决,好好的回来。 骆宝樱一大早就与骆宝珠去准备抓周要用的东西,给袁氏分担一些。 「我听说抓得好,以后就很有本事,是不是?」骆宝珠道,「要不咱们多放些书吧,这样弟弟一抓一个准!」 骆宝樱噗嗤一声,手指戳她脑门:「瞎说什么,到时好些人看着呢,你这样作弊,要被别人笑话,再说了,这也不是一定的事情,不过图个吉利而已,别看得那么重。」 骆宝珠嘻嘻笑:「也是,不过嘉儿本来就聪明呢,不用靠这个,你瞧他那么早就会叫人了。」 不止叫人,还很会认人,四个姑娘去,他一个个都认识。 v第40章[01.09] 「是啊,像爹爹。」骆宝樱道。 两人说笑着去找管事,等到巳时之后,客人们陆续就来了,除去与袁氏交好的几位官太太,还有唐家人,卫家人,乃至袁氏的娘家。虽然因骆宝樟的事情,袁氏与娘家闹得不愉快,可那总是娘家,逢年过节礼节上都有来往,只是很不亲密,袁老夫人性子冷,几不与他们相见,只有袁氏的大哥袁端义经常出面。 众人道贺之后,送些薄礼,便纷纷聚在院子里。 抓周,又名试儿,看得就是小孩子将来的造化,嘉儿穿着件绯红绣瑞草的小袍子,被周姑姑抱在一早设好的大案上,上面堆满了各类东西,有书,尺子,算盘,笔墨,还有些金银锞子。 嘉儿小,不懂事,一来就裂开嘴笑,极是天真可爱,众人都笑着夸,但很快又都安静下来,等着看他抓东西。 大案四周站满了人,骆宝樱也专心致志的盯着看,岂料鼻尖忽地嗅到一阵墨香,也不知何时,卫琅竟然走过来,就立在她的旁边。 她眼睛一下瞪圆了,想赶他走,可现在谁也没说话,她冒然出声定会引得别人发现,到时反而不好。她只得忍住了,想从他身边走开,换个地方去看,他却快而准的握住了她的手。 手指干燥,微带暖意,不是很紧,却恰恰不能让她逃开。 骆宝樱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猛地缩紧了,脸不受控制的发红。 他怎么这么大胆,敢在这里抓她的手? 这还是那个孤傲自许,目下无尘的卫三公子吗? 她忍不住看向他,想瞧瞧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可一侧过去,他俊美的脸就在眼前。英挺的眉毛,高高的鼻子,嘴角此时微微翘起,带着三分笑,怎么看怎么可恶,骆宝樱气得拿手指掐他。 指甲差些陷进去,可他就是不松。 骆宝樱不敢再掐了,怕把他掐出血。 见她突地又不动了,卫琅嘴角翘得更高,平生第一次做这样刺激的事情,原来感觉也不错,不过他到底不敢过分,真要把骆宝樱惹急了,凭她的性子可能会不管不顾。他还是及时的松开了手,并且光明正大的提醒道:「你这会儿走会错过,快看。」 话音刚落,骆宝樱侧过头,只见大案上的嘉儿将一本书卷抓到了手里,众人都欢笑起来。 袁氏脸上笑容也更深。 下一个,他又抓了金锞子。 老太太打趣道:「往后可真要靠着嘉儿了,咱们家里那几个啊,都不旺财。」 众人都笑起来。 卫琅与骆宝樱道:「你猜我周岁抓了什么?」 骆宝樱好想翻个白眼,可这太难看了,她还是很注意形象的,只撇嘴儿道:「我不想知道。」 卫琅偏告诉她:「算盘。」 骆宝樱有些惊讶,她理所当然以为像卫琅这样的人,肯定是抓了两手的书,可竟然有算盘,她下意识想问,他另外一个抓了什么,可她怎么也不可能问出口,讽刺道:「哦,那你怎么没去当账房呢,瞧你两面三刀的,去当账房先生,定然能给铺子挣大钱。」 这话恰巧被老太太听见,皱眉道:「宝樱,你怎么同琅儿这么说话?」 他还抓她手呢! 骆宝樱委屈,嘴儿嘟起来,眼睛朝天上看。 那一副斗气的模样着实可爱,卫琅很想去捏捏她的脸,她的手软若无骨,她的脸看起来稍许丰盈,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捏上去定然很有意思,可他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偷袭了,卫琅与老太太道:「姨祖母,其实是我不对,刚才惹表妹生气。」 变相的在跟她道歉。 骆宝樱听在耳朵里,看他谦谦君子的模样,暗道这人原来还很会演戏,怎么以前一点不知道?是了,以前她离卫琅远,雾里看花,哪里看得清,正是做了他表妹,才知道他的真面目。 不过他为何就偏偏看上她呢? 骆宝樱实在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想弄明白,反正他喜欢她,她却不想喜欢他。 她当着他的面,拿帕子狠狠擦了一下手,好像极为嫌弃刚才被他碰过的手指,卫琅笑着看她,并没有动气,一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的表情。 骆宝樱输了,转身就走。 手指掩在青袖中,刚才紧紧缚住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这两辈子,除开家人,就只被卫琅碰过手,一次是赛马过后她伤到手,他替她涂药,一次是这回,冥冥之中,好像注定她与他脱不了关系。 她秀眉微微拧了拧,走回厢房,还不曾喝口水歇息会儿,就见窗外蓝翎与一个小丫头说话,片刻之后进来道:「刚才小少爷将将抓周完,章家就送来请帖,说想请女眷们明儿去做客。」 章家?骆宝樱一怔,迟疑道:「不会是武康伯府吧?」 「正是呢,姑娘。」蓝翎将烫金帖子放在骆宝樱手中,咬牙道,「奴婢就在想,那不是章二姑娘的家吗?上回赛马,她不止拿话堵姑娘,还想撞姑娘呢!」 骆宝樱就不想去,倒不是怕章佩,而是章佩这浅脑子她实在懒得与她计较,当下站起来便去往东跨院。 袁氏还未回来,她等了阵子才看见袁氏抱着嘉儿,从小道上笑盈盈而归。 「母亲。」她迎到门口行礼。 袁氏见到她有些惊讶:「宝樱,是有什么要事吗?」 「是。」骆宝樱道,「以前有事儿瞒着母亲没有说,其实上回赛马遭遇惊险之事,我与章家二姑娘结怨,可刚才丫环说,章家要请咱们去做客,我心想,是不是里头有什么乾坤,故而来与母亲说一声。」 袁氏将嘉儿给周姑姑抱,招呼骆宝樱坐下,先是教育了两句:「往后有事莫瞒着家人,你一个小姑娘到底不好处理。不过章家这回相请,早前就使人在我这儿传了话,有意结亲,我还未来得及与你祖母说。」 v第41章[01.09] 「结亲?」骆宝樱大为惊讶,「谁?难道是大姐?」 是了,章家有个庶子! 袁氏颔首:「可不是?」她颇是欣慰,章家乃勋贵,虽说章无咎也是庶子,可论到高低,显然是他们骆家高攀,她没有不愿的,因骆宝樟实在是个烫手山芋,好几次她寻了合适的人家,骆宝樟都不肯,暗地里使计破坏,而今她只想将她平安嫁出去。 也不提什么亲情了,有些人不识好坏,既然愿意攀富贵,那便让她去!总归是个庶女,于娘家来说,真要惹出事儿,也是随手可抛的,到时别怪她翻脸无情。 骆宝樱就沉默下来,怀疑是不是自己思虑过多。 见她左思右想,袁氏道:「你莫担心,我与你们一起去,只要你不离我身边,那章二姑娘也不敢做什么。」 「倒也不是怕,只半日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我觉得可惜。」 瞧瞧这话说得,这姑娘是当真傲气,袁氏笑起来:「那你是去还是不去,若不想,理由不难寻。」 「去吧,既然关乎两家结亲,我倒想去看看。」 这事儿便这么说定了。 到得第二日,袁氏与老太太说过之后,便领着家中四位姑娘去武康伯府。 武康伯也是开国功臣,只当年被封的是侯爵,后来章家有位祖辈卷入贪墨案被斩首,而侯爵也被降级,成了伯爵,此后却是一帆风顺,那府邸装饰的金碧辉煌,楼台亭榭,小桥流水,处处风光。 骆宝樟沿路走来,满怀欣喜,她也是聪明人,听闻章家相请,便想到了章无咎,因不知骆宝樱与章家的事情,且骆家与章家又素无来往,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而一个男人做出这等事,除了要娶她,只怕也不会费这功夫,更别说袁氏瞧着她,脸上那微妙的表情了。 她心想,往后住在这样的地方,比起贫寒人家,那是好过几百倍,虽然章无咎是庶子,可自己也是,倒没有谁高攀谁,她起先虽没有嫁给他的心,然而此番计较下来,越发的合心意。 东侧一处两进院子里,章佩描眉画唇,母亲今日送了帖子,才与她说请了骆家人,要是提早说,她怎么也不肯,可母亲说,那是章无咎的请求。 那个庶子,是蒋姨娘生下来的,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哥哥看,凭着蒋姨娘在床上的本事,他颇得父亲疼爱,然而那疼爱怎么也比不上大哥,章无咎不过是个在家里讨饭吃的闲人。 故而那骆家大姑娘当真嫁进来,章佩轻声一笑,往后可是自取其辱,只这愉悦的情绪稍纵即逝,想起连皇上都不能让罗天驰娶她,她心里就恨骆宝樱。 原本那日她骑着罗天驰的马归来,两人有说有笑,不知多好,可偏偏就遇到了骆宝樱,自从那天开始,罗天驰就不愿意搭理她了! 只可惜,不是骆宝樱要嫁给章无咎,不然…… 她咬了咬嘴唇,换上漂亮的裙衫走出去。 花木掩映中,姑娘们坐在亭子里,章夫人与袁氏说话,目光偶尔落在骆宝樟身上,便露出满意的神色。 怎么会不满意? 她恨透了蒋姨娘,所以对章无咎也不喜欢,从来就没有花过一分的心思去照顾他,谁想到却也健健康康长大了。 而今娶妻,倒令她欣慰,果真是那狐狸精生得,他要娶的妻子也一模一样,俗话说红颜祸水,他好好的闺秀不要,将来恐是也无指望,章夫人那是正中下怀。故而当日章无咎一提,她假意劝他,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坚持两句,她立时就使人去与袁氏说,恨不得将这婚事早早定下来。 两位夫人都有此意,言辞间极是融洽,时不时有笑声传出。 章佩端起花茶喝,瞄一眼骆宝樱:「你此前尚来赛马,其后一年便无音讯,可是借不到马儿了?」 骆宝樱笑一笑:「骑马一根鞭子就够,我要两根金鞭子作甚呢?倒不知章姑娘可得了?」 缺的身外物永远都不值一提,她的本事别人夺不去,一样是拿短缺的东西刺激人,章佩比起骆宝樱,可是差远了。 果然她被噎得回不上话来。 虽然她又去赛马,可有华榛的姐姐华妍在,她怎么能得魁首,能得那金鞭呢?章佩沉下脸:「骆宝樱,你别以为自己真了不起了!」 「这等夸赞从来都是别人口中出,我自己从不曾说,如今可不是从章姑娘嘴里说出来了吗?」骆宝樱安静的瞧着她,「今日是你们章家请咱们来做客,虽说客随主人便,但章姑娘要挑起事端,我只怕得问问章夫人到底是何意思了?」 她说着略微站起。 真要去问母亲,自己要丢尽脸面,章佩咬着嘴唇道:「算了,我不过与你玩笑几句。」 「是吗?」骆宝樱轻笑几声,「那最好,只咱们姐妹都不是很会说玩笑话,让章姑娘见笑。」 每一句话都被她克制,章佩只得闭上嘴巴,暗地里却恼火的很,朝几个丫环婆子使眼色,只骆宝樱一早晓得她学得那些龌龊手段,不然也不至于赛马时要撞她,当下只拉着骆宝珠的手,根本也不去别处。 就在袁氏与章夫人眼皮子底下,章佩能做什么? 骆宝樟瞧在眼里,低声道:「这章家姑娘有些意思,更叫我认清贵女的品性了。」 骆宝樱瞧她一眼:「既如此,更该避着些。」 有提醒的意思,骆宝樟眉头一挑。 「她与我有恩怨,恐怕对骆家姑娘都不会怎么友好。」骆宝樱内里并不想管骆宝樟的婚事,只与章佩的恩怨,倒怕章佩将这算到骆宝樟的头上。 她点到为止,骆宝樟一笑,目光环视这偌大的武康伯府,挑起嘴角道:「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觉得我好高骛远,只人这辈子总得为自己争些什么吧。至于将来好不好,我也担得起,不用任何人来替我操心。」 真嫁入章家,章佩那点伎俩还不够她看的,骆宝樟完全不怕,也不怕章夫人,曾经作为庶女,了解得还不够吗?她来到章家,只会争取更多的东西。 因骆昀把两个庶女的终身大事全权托于袁氏,且武康伯府怎么也是权贵之家,老太太没有丝毫反对,两家很快就把亲事定了下来。 一年之中要嫁两个女儿,袁氏身上担子还是很重的,幸好嘉儿已满周岁,不像以前那么需要看顾了,很多时候,袁氏就只交给老太太带,周姑姑从旁协助,为照顾这个孙儿,老太太许久没有再摸叶子牌。 v第42章[01.09] 而四个姑娘平日里除了与女夫子念书,剩下的时间都随袁氏学些管家本事,例如怎么看账,怎么管理下人,骆宝珠虽然还小,袁氏也叫她跟着,今儿甚至让她们自己打算盘。 理由是,奴大欺主,有些管事儿欺负主子不会算账,私底下挪动银钱的事儿不少,袁氏觉着怎么也得学一学,一时屋里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只骆宝樟打了会儿就挺了手,撑起下颌道:「我说啊,母亲这点儿有些不对,像侯府伯府这种,哪里要主子打算盘的,管事都不知道好几个呢,是不是?」她叹口气,「再这么打,我这么好看的手指都要粗了。」 那三个都不听,尤其是骆宝棠,更是仔细的算起账来。 唐家哪里有什么管事儿?看唐夫人的手就知道,家里好些事情都是亲自操持的,她若是嫁过去,定然要做个好媳妇,这样唐家才会上上下下喜欢她,不会哪里大意了,叫别人说,瞧瞧,果然是庶女,难怪没做好! 骆宝棠觉得不能这样,唐家那么看重她,她也不能辜负他们。 见她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珠,骆宝樟揶揄道:「二妹,唐公子娶你去可不是为让你当账房先生,你要不要这么刻苦啊?」 「不是当账房先生,也是要当贤妻的。」骆宝棠眉头拧了拧劝道,「你也快些学吧,章家又不是普通人家,许是要求更多呢,你还在这里浪费时辰。」 骆宝樟噗嗤一声:「男人娶你到底是当贤妻,还是有别个儿用,你是分不清楚吧?」 听到这话,骆宝棠的脸颊腾地红了。 「所以最该做的是护好自己的手,护好自己的脸。」骆宝樟教导她们,目光落在骆宝樱脸上时,贝齿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这家里,她这脸在谁面前都能拿出来显摆,唯独不能跟骆宝樱比。她年幼时曾见过王氏,而今瞧着骆宝樱越发像她,心里就叹气,这一个,才是不管哪里都叫人羡慕,身份,才学,容貌,样样都挑不出毛病,也就父亲如今官职不高,勉强算是一个缺点。 不过嫁给卫琅,也足够弥补的了,走出去,名门望族的儿媳,谁看谁眼红。 她早熟,对男女情事最是了解,一早看出卫琅的心思,只这三妹不愿信,她咯咯一笑道:「三妹,等我与二妹嫁出去,可就轮到你了,还不知花落谁家。」 骆宝樱见她今儿话格外多,许是因得意婚事,心里高兴,跟骆宝棠一样,两个人都很满意未来的夫家。骆宝樟这话不错,她们两个先后离开家,可不就只剩下她了吗,毕竟珠珠还小。 她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快,曾经初初成为这三姑娘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放在算盘上的手慢慢有些迟缓。 她以后会嫁给谁呢? 这是一个很难猜到的答案。 外面响起脚步声,袁氏走进来,偷懒的姑娘们立刻又重新打起算盘,袁氏满意的点点头,看向骆宝樱:「刚才贺家送来口信,说他们家西席今儿空闲,你一早说要拜见他,是不是?」 骆宝樱眼睛一亮:「是。」 「既如此,现在便去吧,这些大儒寻常哪里会愿意见个姑娘家。」袁氏笑眯眯,「难得有机会,可要请教请教。」 骆宝樱答应,起身行一礼,走了出去。 瞧着她背影,袁氏心情舒畅,那两个庶女的婚事弄得她焦头烂额,几经曲折如今才算安稳,要个个都像骆宝樱那么吃香,她当真再多几个女儿都不发愁。刚才与老太太说,老太太也高兴,说一早看出那贺公子对骆宝樱好,不然上回怎么会亲自来家里解释骑马的事情呢? 老太太见那少年斯文知礼,印象很深,催着她来叫骆宝樱去贺家。 两位长辈什么打算,骆宝樱不知,倒是为能见到陶夫子有些兴奋,因她曾经在京都拜过许多名师,书法,画画都是有大家指点过的,然而陶夫子天下闻名,如今是托了贺琛,才能见到呢! 她在二门坐上轿子,与将将进来的卫琅擦肩而过。 他由不得驻足,因认出随行的丫环,少不得对骆宝樱去哪里有些在意,当下便问看门的婆子,婆子笑道:「回三公子,是去贺家了。」 贺琛? 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少年的脸,他眉头一拧,上回教马术一事,贺琛被他说得羞愧告辞而去,谁想到时隔两月,他竟又敢来请骆宝樱,倒不知这回又是使得什么借口?他想得会儿,往上房走去。 第二次来贺家,牡丹花还未开,不像那次芳香满园,唯有零星喜欢早春的,羞答答的绽开了花瓣,多数仍是绿色,倒是夹道边的千叶桃花抢尽了风头,盛放的热热闹闹。 骆宝樱随引路的丫环走入园子,老远就看见贺琛,他站在玉兰树下,偶尔探出脑袋往外瞧,只最后一探,正巧与她目光对视,少年的脸一下红了,站的比之前还直。 也不怪他这样心焦。 那时候为一己私念,两次要骆宝樱教马术,他反省之后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好,生怕骆宝樱不肯再来,也是犹豫了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请她,结果她真来了,他觉得刚才渐渐要冷的血都热了,浑身发烫。 贺芝华瞧见哥哥没出息的样子,真个儿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想哥哥那么单纯,她怎么也得替他将骆宝樱拿下,这样哥哥才能真正的安心。她笑着迎上去,拉住骆宝樱的手,与今日也来做客的陈婉道:「三姑娘啊真是好心,明明不是她的错,还来看你呢,我就与父亲说,分明就像是世家出身的,好些世家出身的姑娘还比不上呢,表姐你说是不是?」 要结交就得讨好,贺芝华很明白这个道理,作为未来小姑子,首先她得让骆宝樱觉得自己好相处。 陈婉没料到一来贺芝华就对骆宝樱大加称赞,有些发怔,片刻之后道:「当然,三姑娘被传京都才女,不是浪得虚名。」 「是呀,所以哥哥与陶夫子一说,陶夫子便肯见呢。」事实上是,贺琛死磨硬缠,陶夫子才愿意的,不然以他的清高脾气,什么才女,美人,便是皇上,他都不卖人情,所以贺芝华又像骆宝樱透露了一些,「不过哥哥也是替陶夫子抄写了好几卷经书……」 「芝华!」贺琛忙制止他说下去,他可不想让骆宝樱觉得欠了他什么,笑着道,「三姑娘,你这就跟我去吧,夫子在等着呢。」 骆宝樱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从一条小径进去。 还什么话都未说,就这样走了,陈婉也要跟着去看看,贺芝华一把拉住她,神秘兮兮道:「你莫去。」 「为何?」陈婉心头一沉,「你为何今日请我来?」 「还用说吗,你向来是聪明人。」贺芝华嘻嘻一笑,「当然是叫你看看呀,这三姑娘做我嫂子可好?」 陈婉眼睛睁圆了。 看她脸色不对,贺芝华道:「我知道哥哥还年轻,可他如今得了相思病,我怎么能不帮他,反正骆三姑娘除了家世差一些,别个儿都很出众,与我原先要的嫂子也差不多……」 正说着,她胳膊突地被陈婉握住了,握得有些疼,她诧异的盯着陈婉看,却见她眼睛里突然滚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 v第43章[01.09] 「你怎么了?」贺芝华大惊,「好好的为何哭了?」 陈婉心里着急,她原以为贺芝华明白她的心思,两家人走得那么近,连父母都是这种想法,可贺芝华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她做她的大嫂,难道自己就那么差?她抽泣道:「三姑娘是比我好多了。」 本来大大方方的人儿,十足的大家闺秀,竟然赌气说出这种话,贺芝华呆若木鸡,她没有料到有一日自己竟会碰到这种难题! 小径两旁种植了竹子,在这早春二月,格外的翠绿。 骆宝樱跟在贺琛身后,犹自心里紧张呢,却见贺琛忽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接,少年别开眼,不敢看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目光落在她秀气的鼻子上道:「夫子话少,假使你问了什么,他不答,你也莫要往心里去,因我也时常如此,要么夫子是觉得这问题不好,要么是要你自己领悟,要么是……不屑答。」 听到最后三个字,骆宝樱莞尔一笑:「大儒多少都有自己的脾气,我自然省得的,其实这趟来,只想与夫子对弈几局,便是全输了心里也乐意。」 因陶夫子最以棋艺闻名,多少人想输在他手下而不得。 骆宝樱这话说得俏皮,惹得贺琛也笑起来。 他人长得斯文,笑的时候目光也犹如潾潾的湖水,骆宝樱看着他,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卫琅的眼睛,同样是这样黑白分明,安静的时候好似潭水,然而卫琅显然不是真的文雅,他还有别人不知道的另一面。 她摇摇头,拂开那想法,继续往前走去。 陶夫子坐得会儿,总算见到那骆宝樱了,第一眼就明白,为何这弟子死活要自己见她。 小小年纪堕入情网了! 「坐。」陶夫子言简意赅,「你想见我做甚?」 「想与夫子下几盘棋。」骆宝樱也开门见山。 这姑娘性子不错,没有一般人的唧唧歪歪,陶夫子点点头,叫贺琛把棋盘拿来,没有耽搁丝毫的功夫,这就与骆宝樱下棋了。 贺琛坐在旁边,看得一会儿,就开始为骆宝樱着急,怎么有这样下棋的?这么下法,别说下几盘,就是下几十盘,骆宝樱又怎么能赢,不,本也不可能赢,可这样下去,连十几手都守不住。 博弈时间太短,就没有意思了。 他忽地轻咳一声,对骆宝樱使了个眼色,骆宝樱看见微微一愣,就见他偷偷用手指指了指一个方位。 原来他在教她! 骆宝樱抿嘴一笑,知道自己棋艺在陶夫子面前臭的可以,只怕陶夫子自己下得也没意思,当下思忖片刻,考虑了下贺琛的建议,把棋子落于那里。但有时候她也没有全听,两人各有各的想法,双剑合璧,一局倒能与陶夫子下得小半个时辰了。 等到第三局过后,陶夫子朝贺琛看一眼:「观棋不语,你小子可以带三姑娘走了。」不过到底顾念教了好些年的弟子面子,别扭的夸了骆宝樱一句,「往后前途无量。」 走出院门,骆宝樱哈哈大笑。 平生能与陶夫子下那么久的棋,真是值了! 见她那么高兴,贺琛侧头瞧着她。 姑娘的笑容绽放在阳光里,比任何时候都漂亮,那飞扬的眉,弯起来的眼眸,不顾忌规矩,露出来的,雪白的牙齿,都叫他痴迷不已,他怔怔的看着她,忽地轻声道:「宝樱,嫁给我吧,明年我就来提亲,好不好?」 若是知道自己哥哥突然那么大胆,贺芝华一定会大惊失色。 而现在,骆宝樱收敛了笑容,定定得看着贺琛,少女一旦不笑,竟有些意外的威严,与高高在上。 贺琛立时便惊觉自己可能说错话。 又是一时冲动什么都没有考虑,骆宝樱才十三,便不说年纪小,单说那嫁人,原本就得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能就这样单独与骆宝樱说?这未免名不正言不顺,好似有些欺负姑娘家。 「我……」他低垂下头,朝她行一礼,「是我冒失,还请三姑娘见谅。」 短短时间,已经有两个人要她嫁给他,其中一个还是卫琅,骆宝樱面上严肃,实则心里乱成一团。 因为她当真还没有想过要嫁给谁啊,所以她无法给出回应。 「贺公子不用自责,谁都有大意的时候。」骆宝樱回礼,「今日亏得贺公子,我才能与陶夫子对弈,叫我少了一份遗憾,谢谢。」 她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埋怨,可也平平静静的,看不出丝毫喜悦,好像她完全没把他刚才说得话听进去,贺琛有些惴惴不安,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令他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大石,透不过气来。 见他局促不安,骆宝樱并不想两人就这么尴尬下去,一笑道:「贺公子,陶夫子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呀?他如此寡言,总不会每日都命你自己看书,等到有疑问再问他吧?」 她巧妙的岔开话题,也好让贺琛有个梯子下。 因她主动开口,贺琛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管如何,骆宝樱总是不讨厌他的,不然她刚才就该拂袖走掉了,他又找回一些自信,笑道:「正如三姑娘所料,夫子便是这样教导的,在夫子看来,任一卷书,千万人看都有千万的看法,假使人云亦云,便不能真正理解书中的道义。故而夫子令我看书,总是要我看完之后写一篇心得,他再行点评,几不过多干涉。当然,夫子也有强硬的时候,尤其是在策论上,总嫌我太过平和……」 策论是向朝廷献策的文章,陶夫子当年乃考学贪贿案的受害者,对朝廷有些做法颇有异议,有时候便显得急进,骆宝樱颇是理解:「也不怪陶夫子,他没有学前朝胡大儒都算好的了。」 那胡大儒也是在考场被学官耽误,误了一生的,后来在各大地方创建学院,竟弄出了一个流派,专门对付朝廷,结果很是惨烈,身首异处。 两相比较,陶夫子偶尔只是发发牢骚,实在算不得过分。 「你说得极是。」贺琛微微一笑,「我倒不曾想那么多,如今看来,夫子也只是心中抑郁,发泄下不满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小径尽头。 再出去,便要见到贺芝华与陈婉了,这意味着,独处的时间已然到头。 贺琛舍不得。 v第44章[01.09] 与她说话的时候,如沐春风,看着她的时候,也好似浑身在阳光里,没有一处不愉悦,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能天天见到她,然而那样困难!这一别,自己下回又不知该找什么借口了。 难道真的要等一整年吗?可这一年之后,他去提亲,骆家若是拒绝呢? 人生的十五年里,好似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饶是陶夫子都夸他举一反三,他此时也是束手无策。 少年的目光化作丝线缠在她身上,不愿她离开。 骆宝樱能感觉到他浓郁的情绪,可她怎么能不走呢?贺琛虽然好,便是在以前,凭着他的家世与她也能堪配,可现在,她能怎么做,就这样答应他吗?不,她真的没有考虑好。 她诚挚道:「今日真的谢谢你了,贺公子。」 贺琛看她要走,想起一样东西,询问道:「我送你的牡丹还好吗?」 那盆「云紫」是他最喜欢的,也觉得送与骆宝樱最合适,罕见,漂亮,珍贵,倒不知她可曾好好照顾好它? 说起这个,骆宝樱微微颦眉,认真请教:「比去年又长大了一些,是不是该趁着春天,给它换个花盆呢?我担心不够长了。」 贺琛嘴角一弯,笑得极是灿烂。 「不用,它生得慢,所以才种在花盆里,不然早挪到院中了,我那花盆够它再长两年,两年之后,你再换一个。」 「好。」骆宝樱答应。 她笑一笑转身走了。 他目光追随她,直到很远才收回来。 再见到骆宝樱,贺芝华便没有刚才那样热情,幸好他们与陶夫子下棋下了许久,时辰也不早,稍许闲谈会儿,骆宝樱便告辞回家。贺芝华与陈婉道:「你与哥哥,对我来说,手心手背皆是肉,只可惜你不曾早些说,如今哥哥已喜欢上骆三姑娘,如何是好?」 陈婉咬了咬嘴嘴唇。 当初第一眼看到骆宝樱,她便感受到了威胁,甚至不惜从马上摔下来,好让贺芝华讨厌她,谁想到此计没有成,她亦没有想到,贺琛与骆宝樱没见几次面,竟也能刻骨铭心。 她才着急的表露出来。 见她沉默,贺芝华叹口气:「你放心,咱们多少年交情,我总会帮你的。」 等到陈婉走了,贺芝华去见贺琛。 贺琛在书房里,正拿着几方墨锭,挑来捡去。 都是上好的墨锭,价值不菲,贺芝华明知故问:「哥哥在做什么呢?可是嫌墨锭太多,若多了,匀几锭给我好了,我的正好不够用。」 「这一方给你吧。」贺琛从中取了墨锭递过来。 贺芝华眼尖,拿了更好的:「我喜欢这个。」 贺琛就有些不太肯,那是他准备送给骆宝樱的。 骆宝樱在长公主的茶诗会上得过魁首,她的书法非凡,想必对墨锭也有几分精研,他打算找机会送到骆家去,即便不方便看见她,他也不想时日隔得太久,骆宝樱将他忘记了。 「这个我有其他用。」他抢过来,「别的你随便挑。」 贺芝华气得笑了,瞧瞧,还没娶过来呢这就全偏着骆宝樱了,可一方面又担心,这样的哥哥,还怎么喜欢陈婉呢?她坐在侧边的海棠椅上,瞧着俊雅的哥哥,轻声细语道:「哥哥,如今你这年纪该好好念书才行,光是想着姑娘可不好。」 「谁想了?」贺琛脸一下通红。 贺芝华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哥哥若是这样不专心,今年怎么乡试?若是考不上举人,你觉得三姑娘能看上你吗?我瞧得出来,三姑娘心高气傲,寻常的男人她肯定入不得眼的。」 贺琛心里咯噔一声,对此话倒是赞同,像骆宝樱这样的,必定得配个优秀的丈夫,不然只怕立在她旁边都得生出自卑来。 见他面色郑重了,贺芝华道:「所以哥哥该把心思放在乡试上,是不是?」 贺琛无法反对。 不过他在感情上稚嫩,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面没有自信,毕竟贺家书香门第,每一代在念书上都不输于同龄人,他又有陶夫子这样的西席,中举指日可待,他略扬起下颌道:「这不用你担心,便是为不辜负父亲,我也不会荒废学业。」 贺芝华笑了笑:「哥哥知道就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哥哥做了人上人,天底下姑娘都归哥哥挑,也未必非得是三姑娘。」 他听了皱眉:「我可不是朝秦暮楚之人!」 他认定了人,就不会更改。 眼见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说服他,作为妹妹,很了解哥哥的性子,贺芝华没有强迫他,离开了书房。 申时的太阳已没有午时盛,透过厚重的帘子,只在车厢里落下些斑驳的光点。 骆宝樱慵懒的倚在车壁上,半垂些眼帘打盹儿,轿子在轿夫的肩头略微摇晃,耳边听见路两旁小贩子的吆喝声,时高时低,偶尔有油饼味钻进来,带着浓浓的烟火气。 不知为何,她突地又想起贺琛的那句话。 几何时,她是罗珍风光一时,多少男人趋之若鹜,也不乏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可她从不曾稀罕,而今忆起,好似也没有像贺琛那样青涩真诚的少年,虽然有些冒失,可人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只是依着当时当刻的心,说了出来。 心里总有些甜,有人那样喜欢她。 她嘴角弯了弯。 窗外忽地想起马蹄声,蓝翎与紫芙的行礼声亦传来。 v第45章[01.09] 「见过三公子。」 卫琅? 她暮然坐直,惊讶他怎得会在街上。 今日休沐,寻常不太容易在外面遇到他。 可他并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轿子仍在前行着,只听见那马蹄声一直跟在旁边,如影随形。 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偷偷撩开绣着宝相花纹的浅蓝色轿帘,刚一露出眼睛,便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察觉到动静,一早便在等她自己把自己暴露,骆宝樱忙又缩回去。 他这回说话了:「去贺家做什么了?」 骆宝樱原本不想答他,可见他那么在意,却又想气气他:「贺公子带我去拜见陶夫子了。」 「姓陶,莫非是雅乐居士?」 「是,我还与他对弈呢!」骆宝樱未免又得意起来,「雅乐居士陪我下了一个时辰。」 臭小子挺有本事,知道对症下药,卫琅沉默片刻:「若你早些向我请教,今日你定能与他对弈两个时辰。」 骆宝樱无言,怎么任何时候,他都能这么自信呢? 好似什么都不能刺激到他! 她淡淡道:「我对棋艺无甚兴趣,只因雅乐居士才有这个兴头。」 卫琅轻笑一声:「是吗,那你一定也倾慕江大儒了,时人称他老人家为神机先生,他如今在宝坻。」他顿了顿,令马儿走得更近,在轿外道,「你若愿意,我现在就可带你去。」 比起雅乐居士,江良璧的名胜更大,当年文宗帝亲自请他出山对付占据六城的南阳王,文武百官都不信他一介文人的能耐,可江良璧硬是带着十万兵马,凭借别人以为他只会「纸上谈兵」的本事将六城收复,此后名扬天下。文宗帝请他当首辅,他谢绝了,移居江南开办书院,为大梁培养俊才,当年卫琅便是拜于他门下,足见名师出高徒并不是虚言。 轿内半响无声。 骆宝樱心里跟猫抓似的痒,可她才不愿跟卫琅去,去了,他又是得意万分。 她咬着嘴唇,硬是没有松口。 可马蹄声也没有远去,仍是陪在她身边。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骑在马上的样子。 她原本一直便喜欢他的冷静理智,喜欢他那种在内心,无人可以撼动的自信。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又好似办不到,她越来越想知道,他到底喜欢她哪里?骆宝樱有的,难道罗珍没有吗?可他对她却那么好,哪怕她好像刺猬似的,总是张开刺,他也没有远离她。 轿帘又被轻轻掀开,露出她粉红的脸颊,她朝他招招手,好似想说悄悄话。 他略微弯下腰。 她轻声问:「你喜欢我什么?」 姑娘的脸像晚霞一样瑰丽,他看着她,好像看到了第一次遇到时,她仍是个小姑娘的样子。时间飞逝而过,她一日日长大,可也慢慢让他动了心,虽然他不清楚到底发生在何时,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目光笼罩住她,告诉她:「都喜欢。」 对面帘子唰得一下放了下去,挡住了她的脸。 温柔的声音仿若还萦绕在耳旁,在他眼里,能看见如波涛般汹涌的情谊。 好像能吞噬掉她。 骆宝樱的心如小鹿在林间跳跃。 原来再怎么告诉自己,已不喜欢他,可他拿出真心来,她仍会忍不住有些动摇。 可她不能让卫琅知道。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听着外面的马蹄声。 可过得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就停住了,她正纳闷,前方传来少年略带讽刺的声音:「怎么我不知道,原来卫大人竟住在这里吗?」 是弟弟。 骆宝樱眼眸微微睁大,他来做什么? 罗天驰也骑着马,身穿深青色兵马司指挥使官服,就在轿子三尺远的地方。 两人狭路相逢,卫琅勒住马头,挑眉道:「本官护送表妹回府,倒不知罗大人来此有何贵干?难道兵马司已经闲得要在玉井街吃灰了?若是,是不是该去西城转转?」 西城偷盗者多,而玉井街多是中层官员居住的地方,寻常很是平安。 罗天驰淡淡道:「本官怎么做事用不着卫大人来指点。」 往前,他没有官职在身,遇到卫琅总是被处处压制,而今他今非昔比,卫琅虽是左中允,却不能插手他们兵马司的事情,故而他说起话来,带着几分傲慢,官架子摆得十足。 v第46章[01.16] 骆宝樱在里头听得直笑,只忍住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过于卫琅,罗天驰这点本事还没有放在眼里,毕竟连丝毫军功都没有立,也不过仗着先祖的庇佑,又有一位好姑姑,他才能得到如今的官位。而他则是实打实的状元郎,凭着真才实学得太子赏识,岂能同日而语? 他不再理会罗天驰,令轿夫起轿,往前而行。 罗天驰有些恼火,打马跟上来。 卫琅道:「莫非罗大人搬家了?」 「怎么?」罗天驰恨恨道,「这条路准你走,不准我走?」 卫琅哂笑。 两人在轿子外面并肩而骑,不知道的还以为保护什么重要官员。 骆宝樱忽地有些头疼了,幸好离骆家已近,她出声道:「多谢三表哥,我已到家,请回吧。」 听见这话,罗天驰就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卫琅则眉头微微拧了拧,他陪伴了一路,可她最终仍没有领情,这丫头无情起来,当真是无人能及,他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可骆宝樱的性子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反反复复,叫人难以猜测,只怪自己先喜欢上她。 而今也只能忍一忍。 罗天驰出了口气,心里高兴,大咧咧道:「三姑娘,今日我不请自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不如再请我吃顿饭,或者……」 他为气卫琅,表现的很是亲密,却不曾料到,骆宝樱最怕让别人误会她与罗天驰有什么。 那可是她的亲弟弟啊! 轿中一道冷淡的声音又传出来:「罗公子请自重。」 罗天驰目瞪口呆。 轿子进去了,他还没有回过神。 蓝翎回头看一眼门外骑着马的两位公子,忍不住暗自咋舌,姑娘的架子当真摆得比谁都大,要知道卫琅,罗天驰这家世,这官职,谁不对他们礼让三分?就是朝中官员,听说也都顾着巴结呢,可姑娘,竟一点面子都不给,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她轻声与紫芙道:「会不会将好好的姻缘给弄没了?」 紫芙叹口气,因她也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不过以主子现在这等光景,便是没有卫公子,罗公子,还有那贺公子,也不怪她底气足。她道:「你莫管,没听姑娘说,要将咱们卖出去?」 蓝翎吐了吐舌头,再不敢提了。 眼见已看不见轿子的踪影,罗天驰怅然若失,不明白姐姐为何要这样对他,难道她还在喜欢卫琅吗,可喜欢的话应该不会把他晾在门外,那是为何?他左思右想,正当这时,却见卫琅与门房说一声,斯斯然进了骆家。 罗天驰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屡次败在卫琅手下的原因。 因卫琅是骆宝樱的亲戚,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呢,他是外人,姐姐也是为避嫌才不亲近他! 是了,他得成为姐姐的亲戚才行。 他恍然大悟,打马而去。 骆宝樱在二门处走下轿子,又看见卫琅,暗想他脸皮怎么那么厚,明明她刚才已经叫他走了,面色不由冷上几分。 看她好似嫌弃,卫琅淡淡道:「今儿早前来过,老太太说你两位哥哥要乡试,不知看什么书好,叫我指点一二,故而我才会在路上遇到你。九里,把东西拿来,送到上房。」 她才看见,九里背了一个书篓。 原来是误会,骆宝樱脸瞬时有些发燥,哼了哼,抬脚走了。 那碰不得的样子,叫卫琅恨不得上去抓住她,好好调教一番,让她讨饶的叫声表哥才好,可他知骆宝樱不是那么容易服软的。 幸好她还小,有得是时间。 他朝上房走去。 到得三月,骆昀终于平安而归,与此同时,还带着江顺曾等十数人,因得皇上旨意,要京都三大衙门共审。听到这个好消息,骆家一众人都迎到门口,袁氏难得精心打扮,描眉画唇,弄得十分光鲜,姑娘们要见到父亲,也是一样的欢喜,骆宝珠嘟囔道:「爹爹再不回来,我都要忘了爹爹长什么样了!」 门外一声爽朗的笑,骆昀走进来:「珠珠,为父在你心里就那么浅?才一年不到的功夫就不记得了?」 「爹爹!」骆宝珠高兴坏了,一头扑入他怀里。 小女儿正当长身体,一天一个样,不是她不记得骆昀,倒是骆昀看到她,发现女儿突然变成了大姑娘,有些不太认识了,正打量时,骆宝珠扬起头道:「我如今字写得可好了,爹爹,一会儿给您看,要是好看,您给我买匹小马好不好?」 这时候惦记这个,也只有骆宝珠了,众人都笑起来,骆昀一敲她脑门:「还是一个样儿!」他过来拜见老太太,又瞧一眼袁氏。 袁氏的脸就红了。 好久不见,她的丈夫还是那么英俊,虽然清瘦了一些,可显得更加精干,有男子气,叫人觉得安全,袁氏把嘉儿抱给他看:「快些叫爹爹,在家总是念呢,这会儿不叫了?」 她声音甜甜的,听在耳朵里很是悦耳,骆昀在外面忙公事,根本也没空碰女人,一时心头就有些发热。 嘉儿听话,爹爹,爹爹的叫起来。 骆昀高兴的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胖胖的小脸蛋,夸袁氏:「养得很好。」 「都是母亲在带呢,要说辛苦,也是母亲。」袁氏这时候不忘夸老太太。 v第47章[01.16] 老太太笑:「亏得儿媳妇,你这一回来就要当岳父了!」 「都定了?」骆昀问。 袁氏简略说了一下:「因才知晓你回,元昭,元珏还不曾来得及告知。」 「不用去告诉他们。」骆昀道,「叫他们专心念书,下次回家的时候总是能见到的。」 袁氏便应一声。 骆昀这时看向骆宝樱。 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她穿着件桃红色绣芙蓉的窄袖春衫,头发梳成丫髻,插了米色的珠花,看起来俏皮又可爱,若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姿,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皮肤嫩白嫩白,好似碰一下就能化了。 有微微的出神,好似在京都街头第一次见到王氏,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柔软美丽,又带着姑娘特有的娇憨,叫他一见就动了心,当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可他却娶了她。 也说不上后不后悔,只是再想起那时的感觉,却发现早已经失落了,再也找不回来。 故而他见到骆宝樱,便好似又碰到那一抹柔软,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笑道:「宝樱,你又长大了。」 「爹爹,您瘦了,不过恭喜您替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儿。」骆宝樱乖巧的笑。 骆昀捏捏她的脸,又与另外两个女儿说得几句,方才一同走入上房。 男主人回来,骆府喜气洋洋,厨房准备了大鱼大肉,老太太与儿子吃饭,甚至还喝了几盅酒,因委实太过高兴,一不小心就醉了,袁氏连忙使人去准备醒酒汤,老太太喝下去一些便去安睡,那夫妻两个,小别胜新婚,自是不用提。 过得几日,又是卫菡嫁人的吉日,卫家倒有些为难贵客的安排,卫老夫人与卫老爷子道:「那江大人捅了篓子,原与咱们无干,可偏偏是临川侯府的大姑爷,而今又被我那表外甥抓了,这如何是好?」 她担心临川侯府与骆家结仇。 卫老爷子鼻子哼出一团气:「你别管,照样按以前安排,我倒不信临川侯脑子那么不好,会偏帮他舅子!」 卫老夫人女人心肠:「到底是妹妹的丈夫,若真革了官职,那一脉可抬不起头来。」 卫老爷子沉吟片刻,淡淡道:「临到关键时候,莫说妹妹,便是儿子,又能如何?」 壮士断臂,为的是保整个家族。 卫老夫人倒抽一口凉气,抬头看向卫老爷子,在他眼里见到的是,往昔朝堂几十年的风云。 多少人为此丢了命,又有多少人飞黄腾达! 最终临川侯还是来了,遇到骆昀,并不曾怎样,倒是华榛气得不行,那骆家就是他大姑家的克星,骆元昭负他表妹,骆昀又将江顺曾抓起来,大姑姑担惊受怕,赶到京都求父亲,可父亲竟然绝情至此,说帮不上忙。 大姑姑晕倒在地,到现在还不曾清醒。 因父亲严苛,大姑温柔,在他小时候很是亲近了一阵子,故而他仍记得这份感情,抽空找到罗天驰说明缘由:「你与太子是表亲,皇后娘娘也是你姑姑,你帮我去求个情,放了我姑父吧!」 这事儿算是京都的大事儿了,牵连几十位官员,其中数位还是皇上的亲信,皇上这才要三大衙门一起审理,但也不知能保几个下来。罗天驰道:「你姑父自己斗胆包天,连税钱都敢克扣,那是罪有应得。」 「什么罪有应得,明明是骆昀挟私报复,你也知道,他与姑父往前都在湖州的,姑姑说,因姑父以前惩处过骆昀,他这回才污蔑他,又有……」他顿了顿,一咬牙道,「太子殿下在背后撑腰,他早就想对付姑父,正好趁机下毒手。」 罗天驰大怒:「我表哥做事光明正大,何须利用骆昀污蔑他?」 「得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野心?」华榛道,「还不是看我姑父得皇上重用,阻碍他变革旧法吗?说到底,不过是铲除异己!」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可华榛到底有求于罗天驰,皱眉道:「你就帮我做这一件事不成吗?就算不牵扯太子殿下,那骆昀,难道你不能动?只消查清楚他哪里不对……」 「骆大人是清官,我不能帮你。」 「清官?」华榛冷笑起来,「清官会投靠太子?这算哪门子的清官?」 「不管如何,我不会动骆昀。」那是姐姐现在的父亲,也是她最重要的靠山,他怎么可能动手? 华榛盯着他,半响道:「是不是因为那骆三姑娘?好,你好啊,为个姑娘,连多年的兄弟情义都不顾了!」他一下揪住他衣领,「你又不想求太子,又不肯动骆昀,你就眼睁睁看我姑父……亏得我那么照顾你,你父母双亡,祖父在沙场时,多少人在外面勾你去歪路,不是我你早忍不住了!罗姐姐死的时候,又只有我日夜陪着你,你就这么对我?」 罗天驰恼道:「你老子都不管,要你管这闲事?你给我放手!」 他去掰他手腕,少年血气方刚,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打成一团。 好一会儿才停手,滚在地上,惨不忍睹。 看着华榛离开的背影,罗天驰站起来一抹嘴角的血,与罗威道:「派几个人去守在骆家门口,还有骆昀,也使人盯着。」 他了解华榛,一旦生了念头,只怕就难以遏制,他想救江顺曾,替他姑姑报仇,恐会先对付骆家。 三月阳光大好,骆宝珠坐在窗前,在宣纸了又写了十来遍毛笔字,得意洋洋得拿过大丫环秋罗看。 在女夫子,骆宝樱的双重指点下,姑娘的书法那是突飞猛进,从原先潦草敷衍,到现在的端正秀丽,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相信呢,秋罗笑道:「姑娘这字在家里肯定能排第二了!」 第一当然是三姐,骆宝珠很是满足,歪头道:「那我把这拿给爹爹看,爹爹会给我买小马吗?」 父亲回家之后,她就去显摆过,谁料父亲嫌弃,说还还够,让她拿出更好的字。 这不十来天,她都在书房埋头练字。 秋罗沉吟片刻:「奴婢委实没法定论,还得请三姑娘看过才行。」 v第48章[01.16] 骆宝珠想想也对,便起身往隔壁。 她们姐妹就住在西跨院,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个天井,一个在跨院正房,一个在东厢房。骆宝樱是姐姐,住在正房,这会儿正当闲着,叫蓝翎把那盆云紫搬到廊下,她蹲下来,瞧瞧有没有生虫子。 这些花儿平日里还好,但凡记得浇水施肥,便没什么事,就怕生病生虫。 故而骆宝珠一来就只瞧见她的背影,那裙摆拖在地上,扫到了泥。 她几步上去,嗔笑道:「三姐,你在作甚呢?裙子都脏了!」 骆宝樱也没回头:「在看花,你怎么来了?」 骆宝珠探头一看,原是贺公子送的牡丹花,她脑海里立时就想起母亲与她说得话,三姐如今在京都闻名,惹得多少公子倾慕,前几日就有不少来提亲的,叫她好好跟三姐学学。可她怎么比得上呀?她盯着骆宝樱的侧脸,那眉,那眼睛,那鼻子,就跟画出来的一样好看,光这脸她都不想比,更别提琴艺书画了。 她花一辈子学也及不上。 如今她只要匹小马就够了,骆宝珠嘻嘻一笑:「三姐,我才写了字,你给我看看,父亲可会满意了?」 「等会儿,先放着吧。」骆宝樱道。 骆宝珠就将宣纸放在里头。 府邸小,她们姐妹都没有单独的书房,在客堂窗边置一张书案,又打了一排书架,放上几卷书就充当书房了。不过三姐这里收拾的很好,笔墨纸砚摆得整整齐齐,案上的青玉花插里,有蕙芷,金雀,剪得高低错落,别有一番美感。 肯定是出自三姐之手,她以前没发现,如今越发觉得三姐很是雅致,小小一个地方也透着浓浓的书卷气,让人觉得好似在大家闺秀的闺阁里呢。 骆宝樱过得会儿才起身,拍去手上的泥,又净了手过来,拿起那宣纸看。 瞬时,那脸就十分严肃。 骆宝珠站在旁边,有种好像被夫子审视的忐忑。 幸好,三姐很快就绽放出了笑容,将刚才的冰雪拂去,如一江春水,融化了她的心,她欢悦道:「是不是行了?」 「嗯。」骆宝樱夸赞道,「写得很好,这回爹爹定然会准许的。」 骆宝珠跳起来,拉住她:「走,咱们现在就去给爹爹看。」 两姐妹好像两只小鸟,叽叽喳喳,从路上一直闹到东跨院,骆昀在看卷宗,听闻女儿来了,随手一合看向门外,只见光亮里,骆宝珠风一样跑进来,早没个姑娘的规矩了,兴奋的举着宣纸道:「爹爹,爹爹,我写好了!」 骆宝樱则慢条斯理跟在后面。 都是他的血脉,可两个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骆昀露出笑容,接过骆宝珠的宣纸。 小姑娘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再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女儿,他颇是欣慰,笑着道:「买了小马之后也不能光顾着与它玩,还得好好学。」 那是答应了,骆宝珠欢呼起来,又叫道:「爹爹,咱们今天就去买,好不好?」 这事儿骆昀倒有些为难,他去河南许久,虽是凭了巡按的身份,然回来还是做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积攒了不少事情。故而趁着休沐日,他得好好理一理,明儿衙门便有几桩事要处理,委实忙不过来。他略是思忖了会儿道:「你两个哥哥也不在,不过论到挑选马儿,他们并不精通,不如请你们三表哥带着去吧,宝樱,你的骑术也是他教的。」 在骆昀看来,卫琅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骆宝樱有些不愿,她的秀眉立时拧了拧。 见三姐这态度,骆宝珠大急,伸手拉住她衣袖摇了又摇,满是哀求。 她虽生得没有骆宝樱漂亮,可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好像自小就没有变过,像对黑葡萄似的。心知她念着那小马儿已经有一年多了,骆宝樱到底还是心软,没有拒绝,当下无奈的应了一声。 出来后,骆宝珠眉飞色舞:「我骑射服都已经买好了,三姐,咱们快去找三表哥!」 骆宝樱叹口气。 「三姐?」骆宝珠奇怪,「你为何不喜欢三表哥带咱们去呀?三表哥还教过你写字呢,还给你捂耳朵……」 放炮仗那次,曾给骆宝珠心里留下了不小的创伤,她当然还记得那事儿,在她心里,卫琅对骆宝樱比对她好得多多了! 骆宝樱无言以对。 那年她才十一,骆宝樟就说卫琅对她有意思,没想到被她说中。 他还说她哪里他都喜欢。 真不要脸! 她暗地里哼一声,与骆宝珠解释:「也没有不喜欢,只是三表哥不比父亲空闲,要是咱们等会儿去,三表哥正当有事儿,你莫缠着他,知道吗?又不是今日不买就买不到的。」 骆宝珠连声答应。 两人这就去卫家。 心里希望卫琅没有空,可谁想到才使人通报没一会儿,金盏就笑着过来:「公子请两位姑娘去书房一谈。」 已经许久没有来这里,走在清幽的小径,骆宝樱想起才搬来卫家时,她每隔几日都要到这儿见卫琅,他指点几句,便让她坐在书案前写字。他偶尔站在后面,偶尔会拿卷书坐在庭院,她抬起头,透过窗子总能看见他俊美的脸,优雅的身姿。 她那时候真的恨他,或者说恨有些过分,可真的讨厌,埋怨他没有为自己伤心,但现在,这种情绪已然淡了,若不是他说喜欢她,也许她会慢慢想不起来。 屋檐下的画眉鸟也还在,发出清脆的叫声。 v第49章[01.16] 她踩到台阶上,见到卫琅正站在门口,穿着月白色的春衫,沉静淡雅,一如她曾经倾慕的人。 骆宝珠已经跳着跑上去:「三表哥,你今儿能带咱们去买马吗?」 见到小姑娘活泼的样子,卫琅想起那时的骆宝樱,他笑着道:「买马要去马市,在城外有一处……」眼睛落在骆宝樱身上,他笑容越发的深,「不过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难道骆宝樱突然想明白了? 见他那样子,骆宝樱挑眉道:「是父亲要咱们请三表哥的。」 四目相接,她眸色好似海水,取笑,无奈,欲说还休。 卫琅心里有些失望,可面色并没有变,套上一件浅蓝纱袍道:「现在就走吧。」 三人出去,姐妹俩换了骑射服坐马车,他骑马。 在大梁,或者说不管哪个朝代,马匹都是极为重要的物资,前朝本朝都在边疆设立马市,与少数民族交易马匹,得来的马儿再行运往各大县城,比如京都,此地的马匹就是从那些边疆地区的马市运来的。 乍一看到许多的马儿,骆宝珠眼睛都瞪圆了,一撒腿就要跑过去看,骆宝樱抓住她道:「别急,都还没与马主说呢,你知道小马在哪儿?你这番做派,要被娘看见,早被训了。」 骆宝珠笑眯眯:「这不娘不在吗?」又催卫琅,「三表哥,快些替咱们问啊。」 不等卫琅前去,听闻左中允大人来了,那马主亲自就迎上来,笑道:「卫大人,不知可有小人效劳的?」边说边看向他身边两位姑娘,只见都穿戴精细,其中一位更是初露风华,一副贵小姐气派,当下便知也是官宦之家的,忙垂头不敢看。 「我两位表妹想买一匹小种马,你这儿可有合适的?」卫琅询问。 马主忙道:「当然有,保管与卫大人的坐骑一般优良,不过既是姑娘骑,许是性子要好。」他想一想,摆手道,「请跟小人这边来。」 三人随他前去,岂料没走几步,有人过来在马主耳边说得几句,那马主大喜,有些心猿意马的要离开,可卫琅不说那卫家家世,单说他本身,也是得太子重用的人,实在不好得罪,马主便轻声与那人道:「你去请侯爷稍等会儿。」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传来,罗天驰已到身后:「你要本侯等?今儿到底……」他看到骆宝樱等人,露出吃惊的样子,「这么巧,原来卫大人与两位骆姑娘也来马市了?」 信他才怪,卫琅暗想,定是罗天驰特意过来见骆宝樱。由不得侧头瞧她一眼,她穿了紧身的骑射服,在少女的娇媚之中又添了英姿,不过未免太过招摇,目光滑落而下,停在她胸口。那里曲线起伏,粉色的芙蓉绣在上头,让人无端端的脸红。 虽然他不曾碰过女人,下意识也知晓那里不同,只觉心头一阵跳动,忙移开眼睛。 罗天驰也没有看骆宝樱,生怕姐姐生气,他却是问骆宝珠:「四姑娘,你们买什么马啊?」 十一岁的小姑娘虽然也长大了,但生得娇娇小小,混没有姑娘的气韵,不容易惹人闲话,骆宝珠一点儿不内向,笑着道:「买小马,那种长不大的马儿,可以在家里骑着玩儿的。」 「小马有什么好玩?」罗天驰嫌弃,「要骑就骑大马,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骑过?」 「嗯,你的马好漂亮啊,不过咱们家里小,没地方跑,再说了,小马也可爱呀。」 骆宝珠声音细细的,眼睛弯弯的,罗天驰虽然仍不屑,可最终也没有反驳了,他笑道:「我家里马儿多,论到挑选马儿,我最是熟悉,要不要我帮你们挑一匹?保管挑到最好的。」 可已经请了三表哥了,骆宝珠犹豫。 看她不答,罗天驰大约也猜到今日卫琅来,就是帮她们挑马的,当下也不为难她了,洒脱一笑:「走吧,我也要买两匹马,咱们一起去。」 要说卫琅比罗天驰大了四岁,以前两家结亲,他只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看,因那时罗天驰行事更是幼稚,如今要说为骆宝樱,他与他计较,三言两语总争个长短,也委实太过掉脸,他就不信凭骆宝樱这清高性子能看上罗天驰? 毕竟连自己,她都还没有松口。 他也不管罗天驰了,有时候堵还不如疏。 四人随那马主走到马场中。 此地空阔,种满了青草,这等时机正是茂盛的时候,倒也生出一种草原的感觉。时常在京都,虽有楼台亭榭,然陡然瞧见这等情景,众人的脸上都情不自禁露出欢快的笑容。 马匹都关在马厩里,各种颜色都有。 马主指一指西边一处,笑道:「这里都是小种马,且性子温顺,姑娘骑了绝不用担心会摔下来,便是家中小孩儿也能骑。」 想到尚且还小的弟弟,骆宝珠更高兴了,以后还可以带着弟弟骑呢,她忙走过去,只见小马儿聚在一处,都不过到胸口那么高,瞧见她来,都好奇的转过马头,那一双双眼睛温柔和善,令人好想上去抱住它们揉一揉。 「这匹好看,是不是,罗哥哥?」见罗天驰就在身边,骆宝珠指给他看,「像白雪一样呢,一点黑都没有。」 她这哥哥纯粹是嘴甜,丝毫不像别的姑娘有别的意图,罗天驰想起那时带她骑马,她时时开朗的笑,知她没什么心机,遂仔细瞧一眼道:「还行,不过我觉得左边那匹更好,就是那脖子上有道红色的,这种马性忠,养熟了,你便是赶它都不跑。」 「是吗?」骆宝珠惊讶。 罗天驰道:「有时候不能光看外表,马儿跟人一样,也得看性子。」 骆宝珠若有所思。 见这两人竟有说有笑,骆宝樱有些意外,卫琅道:「罗公子说得那马是不错,相马书上说,脖有赤色,不离不弃,可惜生得小,若在沙场上,将军得此马,不畏凶险同生共死,足矣。」 竟然没有反驳他,罗天驰心想,看来卫琅也是有优点的,实事求是。 骆宝樱见两人这回总算没有针锋相对,心里松了口气,笑道:「既然都说好,珠珠一会儿试试骑一骑。」她天生也喜欢骑马,说到这个,眼睛就往旁边的马厩上看,那里跟小种马不同,都是高大的骏马。 见她眼馋,卫琅道:「你喜欢去挑一匹,我送给你。」 他比她高很多,低头瞧着她,眼角生出浅浅的笑意,像满是涟漪的湖水一波波荡漾开来,轻拂到她脸上。不等骆宝樱回答,他又道:「不准说不要,没地方跑马,便暂时寄放在我那儿,你随时可以过来骑。」 什么都被他说了,骆宝樱怔怔的,半响还是吐出一个字:「不。」 「不准不。」他拉住她过去,「挑吧,不然我给你挑匹丑的,给它取名宝樱,天天叫它在院子里跑。」 v第50章[01.16] 骆宝樱吓傻了。 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叫骆宝珠也听到了,笑得她肚子疼。 骆宝樱脸色更是复杂。 她实在没料到卫琅会这么厚脸皮,为了让她选马,连这种威胁都说得出口,她怎么不会受到惊吓?她越来越不认识这个男人了! 骆宝珠道:「姐姐,既然三表哥要送你马,你快些挑一匹,等回家咱们一起骑。」 两家离得近,不过是一会儿功夫。 可骆宝樱不太想要卫琅的东西。 卫琅见状,指着一匹灰不溜就的,身上长了斑点的马儿道:「这匹马怎么卖?」 骆宝樱气得牙痒痒,虽然她可以不理会,然而一旦想象那个画面,马儿被他买回去,宝樱宝樱的叫,她就浑身难受。他那话委实是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了,当下忍不住朝他一瞪眼道:「不许买这匹!」 终于还是开了口,卫琅忍俊不禁,哄孩子似的道:「好,不要这匹。」 在旁边的罗天驰看得目瞪口呆,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其实姐姐跟卫琅已经有什么了?他一时也迷惑的很,毕竟姐姐以前喜欢卫琅,若是他这回真心待她,是不是也不算坏事儿? 他没发话,静观其变。 卫琅很有耐心的问:「不要这匹,那你相中哪匹了?」 「你非得送我?」骆宝樱明亮的眼睛盯着他,「既然非得以三表哥的身份送马,不如珠珠那匹也送了。」 不是单独送给她,姐妹两个一起,便当是他表哥大方。 真是什么都要计较,卫琅实在恼她的狠心,平生第一次喜欢女人,就踢到这么硬的铁板,要说煎熬,也确实煎熬,若是换做别家姑娘,早不知躲哪儿心花怒放了,唯独她难缠。 他心里在算账,面上无甚表情:「我原也打算这么做。」他回头看骆宝珠,「四表妹,你是不是只要这小马?」 「是的,谢谢三表哥。」捡了大好处,骆宝珠心思单纯,想不到那么多,很是高兴的道,「我回去跟爹爹说,是三表哥送的。」 小妹妹笑得甜甜的,一点儿不觉得不好,骆宝樱心想,要没有以前的事情,她把卫琅当成真正的表哥,又喜欢骑马,他送给她,她也会很高兴吧?可是,她总是记着那些事,总是记着,看着卫琅,就忘不掉。 洁白的脸颊上好像蒙了层暗淡的灰,她垂下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卫琅诧异,不知道她为何这样。 手轻触她肩头,他问:「怎么了?」 她看着自己扶在木栅栏上的手,轻声问:「你曾经那个未婚妻……」 卫琅身子一僵。 罗天驰却支起了耳朵。 她回过头盯着他看:「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不喜欢,又是为何?」 人已经死了,可骆宝樱却已经因她问过两回,卫琅实在弄不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他喜不喜欢罗珍,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她一直不愿意,是在意这个?他收回手,注视着她的眼睛:「假使我说不喜欢,你或许会说我薄情,假使我说喜欢,谁又知道你是不是会胡思乱想。你说,你要我怎么答?」 明明是她问的问题,到最后,答案却要落在她身上。 真正是个狡猾的男人! 就这一点,他可比贺琛差远了。 骆宝樱柳眉轻扬:「我就问你这么一次,你不认真答我,我以后再不会理你。三表哥,你听明白了吗?」 明亮的眸子里,光华四射,她就这么直面对着他,没有丝毫的退缩。 把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以后她再不想惦记着了! 罗天驰目光落在她身上,突地有些难受,原来姐姐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从来也没有真正的放下过,这该死的卫琅,要是他的回答再叫姐姐伤心,看他以后怎么对付他! 场中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在她眼里看到了决心,虽然这决心卫琅不清楚为何,可他知道,骆宝樱这回是来真的,不过比起对自己过往丝毫不感兴趣,或者这也是好事儿?他思忖了片刻,回想往事,也有片刻失神,半响回答道:「还来不及喜欢。」 时间太短,来不及喜欢,伊人已逝。 假使一定要他说出感想,他心想,大概是这样的。 毕竟这些年,见过许多姑娘,他都不能接受与她们定亲,在某种角度来说,他对罗珍不一样。 声音飘入耳朵,好像山间清泉,令人清醒。 笼罩在林中的雾一下就散尽了。 骆宝樱此时才知,卫琅真正的想法。 不是不喜欢罗珍,只是不曾了解,不曾喜欢上,假如时间再多一些,正如她当时所想,等到嫁给他,她一定会让他臣服于石榴裙。事实证明,她到底做到了,虽然换了副皮囊。 她突然就觉得浑身轻松,手指点一点其中一匹赤红色的马:「我要这匹。」 那一刻,眉宇间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就像最初,她还没有喜欢上卫琅前,不可一世的自傲。 v第51章[01.16] 他瞧在眼里,竟想起罗珍。 她两次提到她,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们竟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一是漂亮,二是有才华,听闻罗珍写得一手好字,骆宝樱也是,罗珍骑术出众,骆宝樱也一样,她们都是才貌双绝的姑娘,令男人不由自主倾心。 假使说前者他已错过,后者,他却不能再错过。 见她相中那匹马,卫琅叫远处的马主把两姐妹看中的马儿都牵出来。 罗天驰刚才经历了骆宝樱所经历的,知晓姐姐此番已解开心结,那么,他也不会执着于卫琅,因看起来,动心的是他,而姐姐,他看着翻身上马的姐姐,她自信聪明,天下的男人任她挑,还未必会选卫琅呢! 那么,他只用看好戏就行了。 骆宝珠此时也被丫环扶着上了马背,那马儿看着小,可原来骑上去,也不是特别容易,她一下有些紧张,忙把缰绳抓紧了,丫环连声叫她小心,罗天驰听见,走过来道:「这种马,只要你两腿夹紧马腹,就很难掉下来,关键是不要怕,你怕了,马儿也能感觉到。」他伸手一敲她后背,「坐直了。」 平常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教起来却也严肃,骆宝珠忙调整姿势。 骆宝樱担心妹妹,骑着马儿过来问:「珠珠,怎么样?好骑吗?」 「嗯,罗哥哥正在教我呢。」骆宝珠上下瞧她一眼,「等我会了,就能跟三姐一样厉害了!」 骆宝樱笑起来,看向罗天驰,眸中带着亲切的温柔,嘴里却客气道:「多谢侯爷教导妹妹。」 「小事一桩,三姑娘你去试马吧。」罗天驰如今知道她的心思,怕别人误会,便朝她笑笑,催她去玩。 了解自家弟弟的品性,既是教马,定是在教马,骆宝樱叮嘱几句,便纵马跑远了。 那一道绯色身影像天边的红霞,瞬时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骆宝珠感慨道:「也不知道我哪年哪月才能学得到三姐的本事。」 见她满脸羡慕,罗天驰道:「你又不是三姑娘,为何要学她?姑娘家,懂得些许许琴棋书画,女红就行了。」又不是个个都像姐姐那么有本事,罗天驰觉得,像骆宝珠这样的小姑娘,生得可爱,娇娇滴滴的,安安心心做小家碧玉就好。 跟母亲说得话不一样,母亲说姑娘家就要有才华,以后才能嫁给好男人,可罗天驰与她说,只要懂一点点就行了,一点点肯定不算才华啊,她笑道:「罗哥哥你真好呀,要求真不高。」 罗天驰挑眉:「什么要求?」 「娶妻啊,娘说,姑娘家都要学很多,样样精通才好呢。」 罗天驰轻嗤一声:「你娘浑说的,男人娶妻看什么才华,喜欢就好。」 旁边两个丫环听得嘴角直抽,差点把自家姑娘的嘴给堵上,这种话怎么能跟一个男人说啊?然而罗天驰是侯爷,虽然面不冷,可他杵在这里不走,她们也不敢胡乱动作。 罗天驰反正闲着没事儿,就教骆宝珠骑马,倒是骆宝珠觉得好像耽误他时间了,问道:「你不是要买马吗?」 其实那是借口,罗天驰含糊道:「不急,先把你教会吧。」 谁让卫琅光盯着骆宝樱看呢,还当别人表哥,哪里有只顾一个表妹的表哥的! 骆宝珠心生感激,想起家里人说罗天驰无父无母,姐姐也去世了,而今是一个人,由不得觉得老天不长眼,这样好心的哥哥怎么这么对他,让他孤苦伶仃的?她就有点可怜罗天驰,不过这种事儿,好像也不好安慰他,旧事重提,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她只乖乖听话,罗天驰怎么教,她就怎么学。 骆宝樱骑了两圈回来,酣畅淋漓,却也汗流浃背,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与卫琅道:「这马儿不错。」 意思是,三表哥你大方,赶紧去付银子吧。 卫琅一笑:「不多试几匹?」 骆宝樱摇头:「不试了,好热。」 她拿帕子擦额头上的汗,一阵风吹来,只觉浑身透凉,忍不住肩膀缩了一缩,卫琅见状把最外面那件浅蓝色的纱衣脱下来给她披在身上,她吓一跳,想要拒绝。他按住她肩头:「出汗了再被风吹,多半要得风寒,你忍心要你家人担心?不过一件衣服,还能吃了你?」 声音沉如水,并没有轻挑的意思,骆宝樱小嘴儿一抿,暗想她也不在意罗珍了,既然与前尘无关,她不过是个被表哥喜欢着的表妹,就是受了又如何?反正她没想好愿不愿意呢。 她便笑道:「谢谢三表哥。」 眸子里一下又浮出几分狡黠,卫琅真觉得她像个狡诈多变的狐狸精,专门来捉弄人心来着,只等她往后答应,他非得好好讨回来。 去与马主算清银子,两姐妹各骑着马儿往回走,因他们要回家,罗天驰倒也不好再粘着,便在此分道扬镳。 到得天黑,他们才到骆府。 二门处,三人下来,昏暗中,骆宝樱那绯色的骑射服好像夜里开出来的花,竟是比白日里还要好看,卫琅看着她,忽地与骆宝珠道:「我与你三姐有几句话要说,你与下人先走吧。」 骆宝珠看一眼姐姐,哦了一声。 男人立在面前,身姿挺拔,月华落在他身上,像融合进去,又再度生出光晕,骆宝樱莫名的有些紧张,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道:「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长辈们都在等着呢。」 「你今日问了我一个问题,要我认真答。」卫琅缓缓道,「我回答了,而今我也想问你。」 骆宝樱心头咯噔一声,回避道:「那会儿,你是心甘情愿的,可我为何要答你?」 她不想理会。 「你不敢?」卫琅挑眉。 「我没什么不敢的。」骆宝樱不承认。 卫琅就笑了笑:「那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v第52章[01.16] 突如其来的问题,像避无可避的箭,直击向她的心脏,那一刻,她面色微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以前当然喜欢过他,很喜欢,而现在,她却有些辨别不清。 出于自保,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拂袖而去。 见她拔腿要跑,他伸出手拉住她:「三表妹,你好像还欠我一样东西。」 「我欠你什么了?」骆宝樱道,「我可没说要回答你!」 脸颊微微发红,像画中上了色的芙蓉,将将染上朱颜,一点点往外晕开,他离得近,好似能感觉到热意,若是碰触上去,或许会烫到指尖。他手指放到她衣襟上,握住了浅蓝色的纱衣道:「我的衣服,你尚没有还。」 骆宝樱才发觉自己还穿着他的外袍,恨不得一下脱下来,可越急,那衣服越困得紧。他见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蛊惑似的在她耳边道:「既然喜欢,何不答应嫁给我呢,宝樱?」 男人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 骆宝樱鼻子贴在他肩膀上,腰被他双手束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他低头,把下颌搁在她头顶,只觉怀里的姑娘柔软又香甜,引诱着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吃进腹中。 男人的欲望第一次被唤起,他浑身突地绷紧了,手臂更用力,好像要把她嵌入身体。 骆宝樱感觉到哪里不对,脸更红了,差些叫起来,压低声音恨恨道:「卫琅,你给我放手!」 连三表哥都不叫,直接叫了名字,可见她着急。 卫琅虽也有些尴尬,这不是他本意,却又不好控制,可这会儿他不能放骆宝樱,他低声道:「你不生气,我自然会放开你。」 「你抱我,还不准我生气?」骆宝樱费劲的仰头看他,「你信不信,你再不放开,我就叫爹爹。」 「叫了,我正好提亲。」 「呸。」骆宝樱斥道,「大名鼎鼎的卫三公子,你就这么无耻?」 「我只对你无耻。」卫琅道,「别个儿姑娘,你看我可瞧她们一眼?」 这话倒不假,骆宝樱哼了一哼,渐渐冷静下来,在自己家里,卫琅当然不会怎么样,只他这行为也够孟浪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呢!不,他现在就是登徒子,她恼道:「我不生气了,你放手。」 「不生气,你还撅嘴?」卫琅挑眉,对她的表情他再清楚不过。 骆宝樱没辙了,恼得伸手掐他。 他吃痛,可心里却满怀欣喜,因这一抱,他感觉与骆宝樱好似亲近了一些,只可惜在骆家,他到底不敢造次,真要被骆昀看见,别说提亲了,只怕头一个就要被训斥。也只有骆宝樱傻乎乎的,总会被他这一招糊弄住。 她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越发想笑。 骆宝樱这会儿道:「我真不生气了,你放手。」 卫琅就把手放了开来,可又怕她立时走,他握住她胳膊道:「今儿这事儿,我不会再问,咱们平时还是表哥跟表妹,我给你两年时间考虑,如何?」 她不愿承认对他有喜欢,他也不好再强迫,既如此,不妨以退为进,两年之后,她十五,正好可以嫁人了。 骆宝樱撇撇嘴儿:「就不能现在给你答案?」 这坏丫头,卫琅沉下脸:「不准。」 骆宝樱歪头道:「好罢,那就两年。」 看她答应,不急着推开他,卫琅总算松了口气,暗想为这表妹,他真是这辈子都没有费过这么多心思,就是科举,又哪里比得上,他感觉考上状元都是很轻松的。越想越是窝火,很想在她脸上捏一把,却又怕她生气,他手落在她后背:「把衣服还给我。」 微微往前推,把她送到自己胸前,另一只手将纱衣从她肩头掀落。 虽是很自然的举动,可因两人近在咫尺,就显得很是暧昧,好似丈夫在给妻子脱衣。 骆宝樱红了脸,往后避:「我自己来。」 「我穿得,还得我脱。」他不让她动,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只想能离得更近一些。 男人深情的眼神笼罩住她,手指从肩头落到手臂,带来微弱的痒意,却又很是温柔,好像在对待一件极是珍贵的东西,她斜睨他,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在捂我耳朵的时候吗?」 那年她十一岁,卫琅不悦:「大表妹的话你也信?」 她轻哼:「那是什么时候?」 卫琅道:「不告诉你。」 话音刚落,已将纱衣脱下,他随即穿在自己身上。 刚才还是她穿得,这纱衣在两人之间传了一回,既有淡淡的墨香,又有姑娘身上的清甜,却是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骆宝樱瞧着,心里也想到这一层,就有些不自在,说道:「我走了,马的事儿我会告诉父亲,假使父亲要还你银子,可不关我事儿,你不准胡乱取名。」 卫琅忍俊不禁,果然是小姑娘性子,还惦记这个呢,他道好。 骆宝樱便转身走了。 他驻足片刻,方才离开。 其实不等她提,骆宝珠见到长辈,已经将卫琅送马的事情说了,老太太笑道:「你们三表哥向来大方,既请他去挑选马,顺道送与你们也是常事,学得他祖母呢。」 卫老夫人就是这样的,每回逢年过节,送给小辈们的礼都很重,可那是卫家,多少年积累,家中富庶,且卫老爷子历经三朝,光是皇帝赏赐下的良田黄金,数目都极为惊人,他们骆家与之相比,不值一提,可骆昀仍觉得要这马儿未免不妥:「表姨母那是长辈,长辈赐不可辞,琅儿不一样,他们平辈之间,这份礼过于重了,且珠珠那马儿,是我要送与她的。」 他仍叫人把银两送去卫家。 v第53章[01.16] 骆宝樱进来时听说这事儿,暗想父亲果然不喜沾人便宜,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拿人的手短嘛。只她不知,今儿这事儿,虽她两个丫环没敢提一字,骆宝珠身边那两个,被袁氏一问,全都说了。 年轻男女总在一起,难免是要生出情谊的,别说这三女儿那么出色,可假使真要涉及婚事,卫家会肯吗?袁氏有些怀疑,毕竟卫琅是三房独子,也是卫老爷子最喜欢的一个孙儿。 那卫三夫人平日里又安安静静,不好捉摸。 躺在床上,她倚在骆昀怀里,轻声道:「好似三公子对宝樱很是关心呢。」 骆昀没那么细心,淡淡道:「他以前教过宝樱书法,又教过她骑马,有些师徒情谊吧。」 两人之间相差八岁,骆昀还真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袁氏也没有,但卫琅对骆宝樱的好,她前前后后那么连起来一想,就觉得有戏,她把右胳膊压在骆昀胸口,半仰起头道:「若是宝樱能嫁给三公子,恐是再好不过的吧?」 骆昀心里想着衙门的事儿,闻言也没在意:「好是好,可卫家应不会在咱们家里选儿媳。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晚了,睡罢。」 这男人啊,真是实际,没发生的事儿一点不想花费心思,袁氏怕试探多了他嫌烦,便闭了嘴,暗地里打算多留意下骆宝樱,虽然好几家对她都有意向,可卫家是亲戚,她嫁过去不若嫁入陌生的人家,往后遇到什么都好说。 不过啊,宜春侯府也不错,那罗公子今儿教宝珠骑马,不定是为讨好这三女儿,还有贺公子…… 虽不是亲生母亲,袁氏也是东想西想,好一会儿才睡着。 华榛使人盯着骆家好一阵子,却找不到骆昀的错,眼瞅着三大衙门审案,这都到关键时候了,要再找不到他诬陷的证据,恐怕姑父那儿也是无力回天,听闻闹得严重,竟不止要革职,恐还要砍头。 皇上年老体弱,太子那是卯足了劲儿,若理智些来说,就如父亲一样,他不该插这个手,可见姑姑可怜,他又着实不忍心。怎么说都是自家人,难道遇到危难连手都不伸吗? 「主子。」随从见他换上夜行服,忍不住劝道,「小人们连吏目都问过了,骆大人委实没什么把柄,主子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那总是官宦府邸,主子若是被抓了,就不怕老爷严惩?」 「我总得亲自去查一下。」华榛沉声道,「但求问心无愧!」 他走出院门,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春夏之际,月光皎洁,虫鸣此起彼伏,守在后门的小厮,被这不冷不热的晚风熏着,只觉昏昏欲睡,便有人从墙头翻下来,都不曾发现,华榛挑眉一笑,这骆府可真是心大,竟然才寥寥几个小厮守卫门庭,此番恐怕来几个大盗,能把他们家值钱的都偷了。 其实是他今日夜闯才能得出这结果,熟不料京都哪家寻常府邸不是如此?一来护卫每日要发月钱,二来本也是清寒人家,又有多少贵重物什?大梁官员俸禄是几朝以来最低的,除非名门贵族,不然都与骆家大同小异,华榛自小锦衣玉食,当然不会了解。 只他以为能轻松的去到书房,却又是大错特错,也不知哪里的黑衣人,竟尾随在他身后,华榛有些奇怪,可他自小学武,学兵道,不动声色,当做不知,走到一处廊角,转身停下。 盯梢的人不知他已发现,仍是跟去,结果被他一下拉住手臂,那人大惊,两人动起手来。只见夜色下,你来我往,饶是斗得激烈,声响却小,华榛到底占了上风,猛地一掌击到那人胸口,他倒退一步,瞬间就上了房顶,消失无踪。 也不知是谁?华榛心想,可他此刻心思都在别处,很快就寻到书房。 骆家人仍在酣睡,他点了火折子,在里面一通翻找,找出了几样骆昀亲手书写得札子,还有一叠书信。然一样样看过来,仍没有寻到任何线索,他像是极是谨慎,任何机密的事情都不曾提及。 难道放在了衙门里? 可都察院监督百官,不知暗地里收集了多少官员的密档,守卫定是极为森严,恐是不能轻易得手。 他失望的走出来。 沿着园子一道小径左右徘徊,有点不甘心就此回去,在这时他忽地想起骆宝樱,她平日里不易亲近,倒不知此刻会是什么样子?既然来了,总得捞些什么,他向来想到就做,转身就朝姑娘的闺房而去。 与后门那里一样,几是没有看守的人,除了两个婆子,他没有费任何功夫就闪了进来,倒是外间一个值夜的丫环有些麻烦,他手起掌落,直接将蓝翎敲晕。 夜色里,姑娘睡意正浓,华榛在骆宝樱的床边坐下来,她丝毫没有察觉。 他盯着她看。 白日里那双总是不屑于他的眼眸此刻轻轻阖着,睫毛覆盖在上面,随着她的呼吸,略微颤动,好像受了伤的蝴蝶,惹人怜爱。他笑起来,露出揶揄的表情,暗想骆宝樱你这么自大的姑娘,此刻却是完全睡在他面前。 要是她知道,定是要气坏了。 他看得会儿,终于忍不住想要轻轻抚一下她白嫩的脸颊。 可将将碰到,她就侧了个身,把半边脸都压在枕头上,那么一动,被子被稍许掀开,露出她雪白的脖颈,乌发垂落在上面,极致不同的颜色交织,说不出的美。他下意识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伸出手,轻轻落在她的脸蛋上。 温热又有弹性,比他碰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来得舒服,他一时舍不得收回来,谁想到骆宝樱忽地睁开了眼睛。 床前一个黑衣人正坐在那里,脸上蒙着纱巾,下意识的她以为是罗天驰,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刚要叫他弟弟,却撞入他的眼睛。 与弟弟的不一样,这双眼睛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她倒抽一口凉气,惊骇的看着他:「华榛?」 竟一眼就认出他。 华榛没有慌张,反而很是高兴的笑起来。 他一把拉下纱巾:「是我。」 见他竟一点不害怕,骆宝樱忙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压低声音,训斥道:「你来作甚?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疯了,你来我房里干什么?」她把罗天驰当不听话的混小子,寻常从不看在眼里,可见到他在闺房,到底是吓得语无伦次。 第一次见她这样,华榛想大笑,可怕引来婆子,他道:「我来查你父亲。」 骆宝樱何等聪明,立时就想到江顺曾,江顺曾是华榛的姑父,她冷笑一声:「我父亲行得正坐得直,你能查到什么?倒是你姑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们在外边儿做了多少龌龊事情!」 华榛挑眉:「你别红口白牙的浑说,你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我姑父可不是庸才,用得着贪图这些?」 本来骆宝樱是不知,可那回卫琅与她说了太子,还有父亲,江顺曾的事情,她当然就知道了。她坐起来,与华榛道:「你查我父亲难,因为我父亲是君子,是清官,没什么给你拿捏的,但你要查你姑父难道也难吗?《孟子》说,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你姑父立身不正,你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你所谓的好姑父吧!」 她伶牙俐齿,华榛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v第54章[01.16] 他心里恼火,身子忽地前倾,将她下颌捏住:「你就不会温柔些?你一个姑娘家,总是这么凶,哪个男人听得进去?」 十八岁的年纪,可说正是少年往男人转变的时候,可在骆宝樱心里,她从来没有把华榛当男人看,只如今这情况特别,她委实不想激怒他,缓和了语气道:「我知道你担心你姑父,可我也相信我父亲,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行吗,华公子?」 虽说服软了些,可还是叫人恨得牙痒痒,华榛放开手:「你刚才说得也有些道理,容我回去再想想。」 可人不走,骆宝樱恼得很,往床里边挪了挪。 见她要缩成一团了,华榛露出雪白的牙齿森森一笑:「你到底也怕我了吧?」 哪个姑娘遇到这种事会不怕?骆宝樱无言。 「你以后再这么凶,我每天晚上都过来。」他威胁她,「往后见到我,你得态度好一些,就跟……像见到贺公子一样。」 嘁,也不看看两人差多少,要他也跟贺琛那样温文尔雅,她绝不会讨厌他的好不好?可骆宝樱没说,只暗地里鄙视的撇了撇嘴儿。 等到华榛一走,她就叫蓝翎,结果半响蓝翎没出声,走出去一看,竟是晕了,她好不容易把她弄醒,蓝翎一点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骆宝樱极是恼火,半夜把两个看门的婆子训了一通,可她知道华榛的本事,暗想这回怎么也得麻烦下弟弟了。 其实她不知,罗天驰一早使人守着,只那人不是华榛的对手,半夜负伤回来,叫罗天驰气得从床上爬起来,骑马就去临川侯府。 听说罗天驰来了,华榛刚刚换下夜行服,看着他讽刺道:「怎么?上回打架没打够,又想找我比一比?」 罗天驰把门一关,揪住他衣领道:「你去骆家干什么?我一早警告过你,让你别碰骆三姑娘!」 「我就碰了,怎么了?」华榛看他那么紧张,挑眉道,「我刚才还去看过她了,与她说了话。」 「你……」罗天驰瞪圆了眼睛,「你真敢!」 华榛道:「我没有什么不敢的,倒是你,还把他当姐姐呢?」他确定罗天驰不喜欢骆宝樱,不然绝不会把贺琛牵扯进来,他是把骆宝樱当姐姐那样关心着,保护着,连兄弟情义都不顾。 中邪竟中的那么深,早知当初就不该带他去湖州! 罗天驰都不知怎么解释,咬牙道:「你既知道,就不要碰她!」 「我没碰她。」华榛道,「我只是为姑父的事情去查骆昀,顺便去看看她而已,要你觉得我冒犯她姑娘家的清白了,」他挑眉一笑,「我娶她也没什么。」 罗天驰目瞪口呆,半响脑中冒出两个字,做梦! 她是他姐姐,华榛娶了不成他姐夫了?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配姐姐?比贺琛差远了,他道:「滚吧你,等你当上大将军再说这话!」 他怒气冲冲推开门走了。 华榛把随从叫来,吩咐道:「骆昀那里暂时先别管了,去查一下姑父。」 假使真如骆宝樱说得,全是姑父的错,那便是姑姑在蒙骗他,说什么姑父冤枉,是骆昀诬陷,那是把他猴子当耍,他念亲情愿意相助,可不代表要做傻子。 随从怔了怔,领命而去。 五月十八,是骆宝棠嫁人的好日子,这一日,骆家张灯结彩,骆宝樱一早准备了添妆,笑盈盈与骆宝珠去往后罩房。 骆宝棠正当在开脸,那婆子手又快又准,瞬时就将细毛都拔了去,那脸上很快就浮起薄薄一层红晕。 骆宝珠看得肉疼,与骆宝樱道:「三姐,你以后也要这样啊?」 「你懂什么,这弄干净了,脸蛋才会又滑又嫩。」骆宝樟最是了解这些。 骆宝珠还是怕,直摇头。 骆宝棠开完脸,方才得空说话,笑着道:「你们倒来得早呢,只怕要坐着干等好一会儿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三个姑娘盯着她,都觉得骆宝棠好像比以前漂亮不少,骆宝樱笑道:「这等日子不多陪陪你,难道还有以后?你那时可是唐家的儿媳了,逢年过节回来次把,要见不容易。」 虽然平日里实在算不得亲密,而今一回想,那几年朝朝暮暮都在一起,到底有些不舍,她转头看一眼骆宝樟,便是那样的庶姐,过阵子嫁出去,恐怕她也有些怀念呢。 四个小姑娘在闺房里叽叽喳喳,上房里,老太太把玉扇叫过来,给她一对玉镯。 那玉镯子也算不得好,白里掺着绿,只以骆家的条件,不能太讲究,玉扇知道,这是老太太的妆奁里为数不多的一对好玉镯,这东西多少冲淡了一些怨念,她知晓是为何,可嘴里却惊讶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让你拿给宝棠的。」老太太叹口气,知道玉扇为给这亲生女儿弄些体己钱,把什么都当了,可又能得几个钱?这镯子算她送给玉扇,再给宝棠,母女之间有个念想,将来拿出来不寒碜。 不像她往前,家中贫寒,出嫁就两个木箱子,一对银簪,把银刮掉,能露出里头的铜,而今早不知掉哪里去了。若是个值钱的,她好歹会保管好,不至于遗失,说与后辈听,也好听。 老太太的想法是很朴实的,玉扇眼睛一红,双手接下来:「谢谢老太太。」 「去吧,去看看宝棠,这会儿儿媳也不会说什么。」 玉扇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外面鞭炮声很快就响了起来,袁氏瞧见玉扇从远处过来,知晓定是老太太吩咐的,当下果然也没说,玉扇朝她行一礼,往后罩房那里去,看着她的背影,袁氏眉头微微一拧。 那会儿尚未与唐家定亲,唐夫人两次来两次出事儿,后来那次,她也疑心过有人捣鬼,叫周姑姑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如今仍是叫人疑惑,也不知是不是玉扇……可看她一点儿没露出不愿,倒也不像是不肯的,不然在老太太面前一哭一闹,老太太耳根子软,未必不会改主意。 袁氏到底也没想通。 里头,丫环扶起骆宝棠要给她罩上盖头,骆宝棠这时忽然阻拦了,像是怕哪里不好,拿起手边的菱花镜重新又照了照,这可是她们几个妹妹头一回瞧见,不像骆宝樟,骆宝棠平日里表现的并不爱美,这回已精心上了妆,她还不满意。 真是女为悦己者容,骆宝樱心想,看来骆宝棠是真喜欢上那唐慎中了。 v第55章[01.16] 骆宝樟噗嗤笑道:「别看了,都像个天仙呢,保管姐夫喜欢。」 骆宝棠脸一红,不好意思再照。 玉扇这时进来,将一对镯子塞她手里,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处说,她在骆家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对老太太好,顺从袁氏,还是安分守己,都不过是为这两个孩子,可惜骆宝棠自己选了这条路,虽有不甘,可见着她此时的欢喜,好似也不应该再有怨言。 只心疼她往后要受的苦,玉扇低头垂泪:「若是哪里不好,你一定要告诉你祖母。」 骆宝棠轻声道:「不会的。」 这傻孩子,人这一生哪里有一定不会的事情?玉扇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 丫环把盖头给她罩上,骆宝棠心里并没有特别的难过,也没有太多的不舍,在这家里,她一生下来,失去的就比得到的多,失去了与亲生母亲的羁绊,失去了与哥哥的亲昵,失去了父亲的宠爱,她小心翼翼的过着,生怕自己哪里出错,连祖母也不喜欢她。可最终这些,也让她长成了现在的骆宝棠。 而今她要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了。 她也期盼着这不一样的人生。 只是当玉扇的手握上来时,当她伏在骆元珏的肩头,听见袁氏,三位妹妹的轻声叮咛,她还是落下了眼泪。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在这分界点,原先的日子将会变成记忆。 看着她身影渐渐远了,骆宝珠抹着眼睛与骆宝樱道:「三姐,以后你也要嫁人的,我怎么办啊!」 想到这个,她倒是哭得最厉害。 骆宝樱摸摸她脑袋:「你不还有嘉儿吗,而今也不太缠着我,成日去看他,我嫁人了,你又怕什么?」 骆宝樟嗤笑:「还跟个小孩子吃味呢。」 骆宝樱斜睨她一眼。 骆宝樟扶一扶发髻,扭着腰肢走了。 「嘉儿又不像你,他长大了也是个男人,我跟他没有多少话说的。」骆宝珠道,「三姐,你以后嫁人,就嫁在隔壁好不好?这样就算嫁了,我也可以天天过去看你啊,一点不麻烦。」 小姑娘刚才想得事情还不少。 骆宝樱嘴角一牵:「隔壁?」 「是啊。」骆宝珠把嘴凑到她耳边,「隔壁三表哥。」 「你……」骆宝樱咬牙,「你别给我胡说,谁说我要嫁他了?」 骆宝珠眼睛滴溜溜一转,拉着她胳膊摇:「我不管这个,反正他最近,要不然你嫁人了,搬到附近好不好?」 真是越说越胡说,骆宝樱手指头一戳她额头:「你才比我小两岁,还不知道谁先嫁呢,你瞧瞧二姐就嫁在大姐前头。你嘛,指不定也嫁在我前头的,到时你搬过来好了。」 骆宝珠吓一跳,被糊弄住了,急得就去找袁氏。 傻丫头就是好骗,骆宝樱嘻嘻一笑,转身要回去,谁料没走几步,肩头忽地被一颗石子砸到了,她猛地停下脚步,四处一望。 因以前去白马寺,罗天驰也朝她扔过石子,该不会又是他? 骆宝樱与蓝翎紫芙道:「你们先回去,我想起来有些事要同珠珠说,你们俩……蓝翎你给我去熏一下明儿穿的衣服,我要栀子花香的,还有紫芙,你去大哥那里要些宣纸。」 两个丫环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令走了。 骆宝樱凭直觉朝僻静处那里去,果然见罗天驰现身,她噗嗤笑起来,轻声道:「你就没个别的法子了?总扔石头,打不怕打到别人?」 「我扔得很准的好不好?」罗天驰把她拉进花丛与墙壁之间,尽量隐藏好之后,他关切道,「华榛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你怎知道?」骆宝樱惊讶,「我本来还想来找你呢,那死小子偷偷溜到我家里,进我闺房,还威胁我,说不对他好一些,他就要天天来!你能不能派几个护卫护着我家?我生怕他又胡来。」 罗天驰笑了笑:「我本来就派人守着,只没打过他,但你放心,这回我派十几个,叫罗威亲自盯着。」 有弟弟撑腰,骆宝樱总算松了口气,笑着看他:「也难为你了,躲在这儿见我,不过我也着实没想到法子去找你。」本是亲姐弟,却非得偷偷摸摸的,她凝视弟弟的脸,「你当了指挥使,可是忙了?像是比以前瘦了些。」 「那是因为我又长高了。」罗天驰比划了一下,「你瞧瞧,比你高出一个头呢,还有我最近在练长刀,那玩意儿重得要死,不过在沙场上好用。」 「你要去打仗?」骆宝樱一惊,不由自主握住他胳膊,「别去,咱们家可就你一个男人!」 罗天驰沉默会儿:「咱们侯府世代立军功,如今我是凭着祖荫,还有姑姑才得这职务,总是不够的,将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总不能推辞不去吧?人要死,便是在京都,也会病死。」 骆宝樱听得又惊慌又难过,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扶住她肩膀,把她搂在怀里,轻声道:「姐姐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再说,也还没到这时候,你哭什么?」 以前总是巴望着他长大,不再做那个不懂事的弟弟,把整个宜春侯府撑起来,可他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快速的长成了男人,还要学祖父,父亲去打仗,骆宝樱心头滋味纷杂,难以言说。 可弟弟的路,总是要他自己去走的,她抹一抹眼睛道:「你答应我,不管在哪里,你都得好好的,不要受伤。」 那一张脸虽然不像了,可眼睛里的温柔仍一样,罗天驰笑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儿?」 「选夫婿的事儿,我觉着贺琛最配你了。」 骆宝樱哭笑不得:「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故意让我认识的?」 v第56章[01.25] 罗天驰眨眨眼:「不错吧?你嫁给他,他定是任你欺负。」 「说得我好像多坏一样!」 「你在家就总欺负我啊。」 那时候,他不听话,骆宝樱没少揍他,训斥的时候就更多了,可他心里一点不怨她,因知道她是为他好,她既当娘亲又当姐姐,打他时,他疼,她手也疼,打完了,他认错了,两人又高高兴兴的和好。那时,侯府也一样冷清,可他们姐弟两个在一起,好似也不需要别的人,他小的时候常以为,他们就这样,永远得过下去了,后来才知道,总归是要分开的。 就好比现在。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与她说话。 哪怕她还是自己的亲姐姐罗珍,她也有嫁人的一天。 他手摸摸姐姐头上戴的金簪子,笑道:「我得走了,下回你想见我,就想法子在你们家门口那棵树上系一根红绳,要不,就在这儿往外扔石子?我使人专门盯着,省得你有事儿不能找我帮忙。」 骆宝樱一想:「扔石子好!那说好了,我有事儿就来这儿,那你呢?」 「我?」罗天驰笑起来,「你家,华榛能进,我不能进?」 骆宝樱无言,又想起两位姑姑,问道:「最近大姑姑他们都好吧?」 「挺好的,就是大表嫂,自上回生病之后,听说总是反反复复的,也不知道怎么了。」罗天驰拧了拧眉,「等我回头,也要去宫里看看她呢。」 说得是太子妃,骆宝樱惊讶,忙道:「那你一定得去看看。」 两人又说得几句,罗天驰方才走了。 自那日过后,骆元昭,骆元珏也没有再去书院,因八月就要乡试,夫子的意思便在家温习,好过路上还奔波,老太太关心两个孙儿,这日与骆昀商量,是不是请卫琅来指点一二。因当年他是一举得中,年仅十六岁,而十七岁就考上了进士,那在本朝是绝无仅有的,便是骆昀也难以比拟。 后来又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如今在太子身边,与重臣们打交道,学识眼界更是不同,骆昀自然没有不肯,只要对儿子好,他没有反对的。 老太太就使人去说,等到休沐日,卫琅便来了。 蓝翎与骆宝樱道:「就在书房呢,夫人送了好些点心瓜果进去,甚至还给他们送了冰,说是让两位公子更是专心些。」 真正是优待,骆宝樱房里可还没冰呢,紫芙给她摇着扇子道:「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骆宝樱奇怪,他们在念书,她一个姑娘去打搅不成? 紫芙觉得她明知故问,不过她一个奴婢可不敢多插嘴,虽然心里希望她能嫁给卫琅,她们跟着过去,那便是入了名门望族了,与在骆家,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可姑娘不愿意,她们也没办法。 骆宝樱道:「时辰差不多,去夫子那儿吧。」 除开休息时,几是每日仍要学习的,只少了骆宝棠,骆宝樟又很快要嫁人,袁氏让她温习规矩,倒只剩下她与骆宝珠了,她索性先去隔壁,喊上骆宝珠一起去,两人听得一个时辰方才回来。 将将走到园子里,有婆子过来,递上一样东西道:「说是贺府送来,交予姑娘的。」 方方正正一块,骆宝樱好奇的打开来,发现是块墨锭。 骆宝珠凑过去一闻,惊喜道:「还是香的呢,姐姐,是贺公子送的吧?」 骆宝樱金枝玉叶,自小用得都是好的,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就有些犯难了,要说那盆花,可以算作她教贺芝华的谢礼,那这算什么呢?无功不受禄,贺琛与她又不是亲戚,无端端送礼,她怎么好意思收? 可退回去吧,是不是有点无礼? 她正发怔间,卫琅从小径走过来,身后跟着九里背着书篓,骆宝珠见到他,嘻嘻一笑:「三表哥,你要走了呀?」 「是。」卫琅回道,目光却落在骆宝樱身上。 她手里拿着方墨锭,也不知在发什么愁,秀眉微微拧着,不过见到他,却将墨锭交给蓝翎,与他见礼。 然而卫琅的注意力并没有分散,问蓝翎道:「哪来的墨锭?」 比起骆宝樱,文房四宝,卫琅更是玩得深了,慧眼如炬,才一眼就看出,以骆家的家世,骆宝樱不可能买得到这墨锭。 蓝翎就有些呆,不知道该怎么答。 卫琅眼眸眯了眯:「莫非是贺家送来的?」 罗天驰这小子只学武,在这方面并不精通,至于别家公子,提亲的多,可真正与骆宝樱亲近的没有,那么就只剩下贺琛了,他被骆宝樱迷得神魂颠倒,送块墨锭算得了什么? 换做他,也做得出来。 没想到他竟然能猜到,骆宝珠惊讶极了:「三表哥,你怎么知道的?」 她觉得卫琅简直太聪明了,她可是知道是贺家送来的,才能猜到是贺公子。 难道这墨锭上头有什么名堂? 骆宝珠走到蓝翎身边,把墨锭拿起来,上下左右的看,一点没发现与平常的墨锭有什么不同,除了有股香味。 见她好奇成这样,卫琅道:「我家里也有,所以认得出来。」他不欲多说,看向骆宝樱,「贺公子送这么大的礼,三表妹莫非真要接受不成?」 眸光好似利剑般刺过来。 太过锐利,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一样,骆宝樱有些不悦了,她又不是卫琅的人,她要不要贺琛的东西,好像还轮不到他来管吧?她也不说收不收,叫上宝珠,两个丫环要往里走。 那是存心叫他不舒服,卫琅看着她背影,与九里道:「礼尚往来,三表妹收下墨锭只怕没法还礼,你把这卷书送到贺府去。」 v第57章[01.25] 声音不大不小,可也刚刚能让骆宝樱听见,她猛地顿住,回头道:「便是我收了,回礼也不用着你来还吧?」 「那三表妹打算还什么呢?」卫琅微微一笑。 眼神揶揄,好似在说,你骆家只怕拿不出相等的东西。 骆宝樱气得咬牙。 卫琅道:「去送。」 九里听令,疾步就走了。 因发生得太快,骆宝樱竟都无法阻拦。 眼见九里消失在院门口,她恼火的瞪着卫琅:「三表哥,你不觉得你事儿管太多了吗?」 「我确实管得挺多的。」卫琅道,「今儿还来府上指点你两位哥哥,前不久还给你买马,再不久,也曾在途中拦过你,我也觉得我最近管得太多,可三表妹,你知道为何吗?」 他一双眼眸盯着她,里面卷着狂风暴雨,虽然人没有动,可那暴风雨呼之欲出,她在那瞬间,好像觉得裙角都飘动起来。 她紧紧抿住了唇,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卫琅的目光落在她红唇上,落在她胸口,只觉给她两年的时间许是做错了,他就应该不管不顾的去提亲,根本不要在乎她是不是才十三,他应该把她娶回家,把她变成自己的人才对。 而不是现在,让这没良心的还在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眸光一下又像火,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想逃。 卫琅却先道:「回礼我已送了,这墨锭你就拿着好好用吧。」 他转身走了。 因怕再待在这里,会忍不住把她抓过来,可她身边好些人,到底是不妥的。 他一走,骆宝珠就走上来,惊讶道:「三姐,三表哥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呀?」 他当然气了,因为他就是个小气鬼! 她明明还没说收不收呢,他就去叫九里去送回礼,这下好了,那书送到贺府,还不知道怎么样。可现在她好像也没有办法挽回,假使使人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可不解释,只怕贺琛会以为她是卫琅的什么人。 骆宝樱扶额。 想起他刚才的盛怒,真是好气又好笑。 蓝翎拿着墨锭问她:「姑娘,那这墨锭到底该怎么办啊?」 骆宝樱也不知道。 被卫琅横插一脚,她好似也只能收下来了?礼都回送了啊,这男人……她那时候,觉他是哪儿都好,现在,真是叫人喜欢又讨厌! 九里带着书卷,很快就到得贺府。 听到扣门声,门房的一个小厮探出头来,见也是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但很陌生,显是第一回来,他询问道:「哪家的,何事?」 九里照着卫琅说的,把书卷拿给他:「之前你们贺公子送了一样东西去骆府,这是咱们卫三公子的回礼。」 那小厮听得糊里糊涂,既是贺家,怎么又是卫家?不过卫三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态度立时就恭谨了些,毕竟不提卫琅,便是卫老爷子,那都是一跺脚,整个京都都要晃一晃的人物,吏部尚书,管了多少人的前程啊! 他忙双手接过来:「我这就使人送去给少爷。」 九里笑笑,告辞走了。 小厮低头看一眼书卷,只见不是崭新的,且不止不是崭新,甚至可以算得上破旧,他眉头一皱,暗想这也能算是回礼?他着实想不明白,只把书卷拿给服侍贺琛的下人。 路上却遇到贺芝华,她正是要去书房,身后跟着小丫环,手里端着一碟刚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寒瓜。 鲜红的瓜囊,看起来就很解暑。 小厮忙行礼,低垂着头,手里却紧抓着书。 贺芝华原是不会理会这等人的,只目光掠过,隐约瞥见那书名,好似带着一个「泉」字,她惊讶,站定了问道:「你手里何书?要送往哪里的?」 小厮忙把刚才九里的话说了。 贺芝华听了一怔,随即就笑起来,伸出手道:「把书给我,我正好要去见哥哥。」 书落到手上,轻飘飘的,不识货的,只怕会把这书随便就在哪里扔了,可贺芝华从小受到的教养,却知道,这书的来历。此乃前朝吴王李昱亲手书写的《泉铭》,极是稀有,流传至今,传闻连孤本都没有了,谁想到却在这儿呢。 谁又想到,竟是卫家三公子卫琅当做回礼送与哥哥的。 细思其中缘由,不难猜出他的意图。 她笑盈盈拿着书往前走去。 远远就看见哥哥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羊毫,却没有写字,一滴墨水落下来,瞬时把宣纸染黑了,他正在想心思。因刚刚才使人去送了骆宝樱墨锭,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她可会喜欢? 贺琛生怕骆宝樱退回来,正是惴惴不安呢。 v第58章[01.25] 「哥哥。」贺芝华清脆的声音叫他回了神。 他提起笔刷刷刷在宣纸上写了一行字,好似刚才并没有发呆,贺芝华看在眼里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担心。 哥哥这样喜欢骆宝樱,可骆宝樱呢?她原先仍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劝服哥哥,可如今看来,还是要让哥哥死心才好。毕竟他的对手可是卫琅,且别提,那卫琅还是骆宝樱的表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哥哥都很难有胜算的。 既然注定要输,何不就此放下呢?娶了骆宝樱,哥哥只会心累,而娶表姐,表姐喜欢哥哥,一心对他好,他的日子定会轻松。 贺芝华先没有提书的事情,而是把寒瓜拿给贺琛吃:「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哥哥快些吃了解解热。」 妹妹亲自来送瓜果,贺琛笑道:「你吃了没有?」 「我吃了半个呢!」贺芝华道,「这瓜很甜,可好吃了。」 贺琛闻言便吃了几块。 等到他停下来擦了手,贺芝华道:「我听说哥哥刚才使人送墨锭去给三姑娘了?」 贺琛脸有些红,暗想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明明他没有告诉妹妹。可她问了,他不好否认,硬着头皮道:「是,三姑娘经常写字,我觉着这墨锭适合她,反正家里多,这不算什么。」 「可对三姑娘,好似并没有不算什么吧?」贺芝华此时才把书拿给他,「我来时,正好遇到小厮,说是回礼。」 听到回礼,贺琛却是松了口气,她没有不要,那已经算很好了,只他目光落在那卷书上时,眼睛暮然睁大,与贺芝华猜得一样,哥哥很惊讶。毕竟他们贺家都寻不到的孤本,骆家又怎么会有? 这在京都要传扬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呢! 贺芝华轻声道:「是卫三公子卫琅替三姑娘回的礼。」 这句话说出去,贺琛好像僵住了一样,他眼睛定定的看着书,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可直觉这不是好事儿。 他送给骆宝樱的墨锭,怎么却是卫琅来回,还是用这么贵重的孤本?凭什么呢? 见哥哥还没有想清楚,贺芝华道:「我听说,原先骆家刚刚来京都,便是住在卫家的,两家的老夫人感情很好,卫三公子不是还教三姑娘书法吗,那骑术听说也是他教得,也难怪两个人那么亲密。」 对自己亲人说出那么残酷的话,她心里当然难过,可事实摆在这里,卫琅与骆宝樱的关系不一般,哥哥怎么争得过?这时候,她只能让他更清醒一些,她咬一咬嘴唇道:「三公子现在还未成亲呢,京都不知多少人家愿意结亲,可他二十几岁的人了,好似一直没有寻到合意的,莫不是早已有意中人……」 「你别说了。」贺琛忽地抬起头,并没有避开贺芝华的目光,那眸中竟是光芒四射,「他有意中人又如何?他看上三姑娘也是常理。」 他不也一样吗? 谁看上骆宝樱都是正常的! 而今他送来一卷书,不过是为警示,男人与男人之间,有时候也是心有灵犀,可他卫琅就算天纵奇才,他也不至于怕了他,就此便放弃骆宝樱了。 他拿起书:「既然不是三姑娘的回礼,常理我也不该要。」他叫来小厮,「你把这卷书去还给卫三公子。」 贺芝华呆住了,从来都很温和的哥哥,原来也有强硬的一面。可哥哥,真的能争得过卫三公子吗? 孤本送出去没多久,在贺琛兄妹俩手上转了一圈便又回到卫琅手中。 九里见他面色不善,低声道:「可见贺公子不好对付。」 「对付?」卫琅不屑一笑,「谁说我要对付他?」 十五岁的少年,除了秀才身份什么都没有,他一个官员至于去对付他?不过今日见骆宝樱犹犹豫豫的样子,他心里来气,他要对付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骆宝樱! 可九里不明白,他以为公子喜欢骆三姑娘,便得将觊觎她的人都铲除。 这到底是没抓到根本,卫琅瞧他一眼,把孤本随手一扔,这些东西于他并不稀奇,卫家虽不是富可敌国,然而世代皆为朝廷效力,手握大权。这人嘛,一旦你有了权利,底下多少人为你寻来奇珍异宝?在卫家的库房里,数不胜数,故而若他要送骆宝樱礼物,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珍珠玉石,都是上好的货色,只冒然送,她不可能收。 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像贺琛这样的毛头小子,随便就把墨锭送到她家中。 有时候,想跟做永远是两回事。 不过瞧骆宝樱那样儿,对贺琛好似心软,换做别人,应当毫不犹豫就退回去了吧?难道她对他,真有些喜欢?想到这两个字,他心里倒像被刺了一下,可很快又摇摇头,否定了这样的假设,一切都还没有弄清,何必要自乱阵脚。 他随手翻了书看,九里轻声道:「今日二夫人请了金夫人来,听说上得都是贡茶,把库里最好的都拿了出来。」 卫琅眉头挑了挑。 卫菡已经成亲,但卫恒还没有,他那二伯母是费劲了心思要结一门好亲事,金夫人的话,若没有猜错,应该是罗家的表亲了,与皇后娘娘拐个弯能搭上关系,将来太子登基,自然是有好处的。 见主子无甚反应,九里没有多说,悄悄退了出来。 金盏银台就在外面,见到他,银台悄声问:「公子把孤本胡乱送人,当真是想娶三姑娘呀?」 「我怎知?」九里嘴严不说。 银台撇撇嘴儿,心想就是三缄其口,谁还不知道了?也就夫人蒙在鼓里,不过下回要问起来,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顶着,正想着,小厮天冬急匆匆过来,敲了下门进去与卫琅道:「公子,宫里有消息,说太子妃没了。」 听见的人都不由一怔。 卫琅手中书,慢慢搁在了案上。 到得月底,天仍是闷热的很,谁都希望来一场大雨将暑气冲刷掉一些,可天就是晴着,知了在树枝疯了般的叫,紫芙忙叫婆子拿杆子过来,站在凳子上面把知了一只只给弄下来。 骆宝樱手撑着下颌,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那表嫂才二十出头,谁想到竟这样就没了,委实令人惋惜,她这两日心里难过,饭也没怎么吃,老太太还当她病了,差些请大夫来,她只说觉得气闷,袁氏便买了一些冰给她用。 v第59章[01.25] 可这些许凉意并不能叫她舒服多少。 倒是过得阵子,那江顺曾等人伏法,牵连其中的官员,斩得斩,流放的流放,都等秋后执行,父亲因立大功,被升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这到底是个好消息,她才渐渐展颜。 为此,蒋家请了他们去做客,蒋老爷子是骆昀座师,为得了这么一个门生,颇是欣慰,专程设宴替他庆贺。他孙女儿,蒋婧英,骆宝樱几个曾去白马寺遇到过,只小姑娘身体较贵,平日里也不太见人,那是隔了许久再次重逢,也算得欢而散。 骆家骆昀升官,各官员相请恭喜,忙得脚不沾地,而临川侯府内,那江夫人是成日以泪洗面,求哥哥求不成,又来找华榛,恨不得要他以后劫法场,口口声声说冤枉,然华榛也查清了,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将一封信找出来扔在她面前:「别的不说,光是姑父与藩地的六皇子通信,被有心人做文章,都不知如何呢!严重些,不怕株连九族?姑姑,这事儿谁也帮不上,所幸江家不曾抄家,姑姑不如安心过日子,这就回河南去吧。」 一席话说得江夫人瘫倒在地。 这一年是本朝最热的一年,京都已经许久不见雨水,卫老夫人也终于有些受不住,这日到骆家来与老太太道:「便是整日供着冰,又奈何?一鼎鼎的,瞬时就消没了,我瞧着,你陪我一起去庄上吧,叫上宝樱她们,去那里避避暑,姑娘们一个个脸都瘦尖了吧?」 热了胃口就不好,又出汗,怎么能不瘦? 老太太忙道:「可不是?宝樱三个都瘦了许多,不过咱们去,是不是不妥?」 卫老夫人道:「怎么不妥?二媳妇忙着恒儿的事儿,不愿去,我那三媳妇,也一样,老爷嘛,你知道,皇上离不了他,这等年纪了还常在宫里,就我与莲儿两人,这也太冷清了,老爷也说,叫我请你们一起去,待到下个月再回来。」 那卫家有处田庄在横县,横县山清水秀,那山庄依山而建,碧湖环绕,那是避暑的好去处,而到冬天凡事不合适住人,寒风阴测测的刺骨,故而那庄里平时人也少,老夫人寻常也不去,但这等热的天,那是绝对不枉此行的。 老太太听得心动,被卫老夫人又劝一劝,立时就肯了。 晚上与骆昀一说,骆昀道:「瞧着娘也瘦了不少,便去那里住住,姨主母诚心来邀,许也是怕孤单吧。」 卫老夫人说是卫家的主母,然而因是继室,除了三房,其他两房都与她不亲,而三儿子又去世,那儿媳妇再怎么样,也是隔了一层心的,卫老夫人便与老太太最是好。 老太太也知道,笑着道:「那明儿咱们就走了。」她叮嘱袁氏,「你好好照顾老爷,还有元昭,元珏,务必得看好了,这等节骨眼上,可不能闹生病什么的。」 袁氏答应一声,回头便叫人收拾行李,又把三个女儿叫来,特特与骆宝樱道:「珠珠这性子野,你当姐姐的一定得盯紧了她,莫让她玩疯了。」 骆宝樱笑道:「知道了,母亲,我走哪儿都带着她。」 袁氏相信这三女儿,见她应允,多少便放了心。 这是她们第一次离开家,去别处住,要说兴奋还是有的,骆宝珠最是小,晚上竟睡不着,跑来找骆宝樱,跟她头碰头得在一起:「听说那里可漂亮了,还有湖,有山,我都想不到,房子怎么建在山那里。」 「山那里算什么,不见寺庙还建在山上呢?」 「啊,是啊!」骆宝珠不好意思的笑笑,侧头看着骆宝樱,「三姐,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啊?」 骆宝樱也笑了:「我这点聪明算什么?我这不过是姑娘家的小聪明,要论到大智慧,还差得远呢。」 「大智慧?」骆宝珠眨了眨眼睛,「谁有大智慧呀?」 「要说当今第一人,定然是神机先生了。」骆宝樱说着,忽地想起卫琅那次说要带她去看神机先生,可她那时候不想任他得意,偏生没有答应,其实心里,又怎么会不向往呢? 姑娘家,天生会仰慕大英雄,神机先生一介文人却能击退强兵,便是祖父都常夸赞,她出生于侯府,血脉里是有豪情的,只可惜,她上回没应声,只怕卫琅以后也不会提了。 她忍不住叹口气。 旁边的骆宝珠已然睡着。 她躺下来,盖了薄纱,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她与骆元昭告别,见她千叮嘱万叮咛的,骆元昭笑道:「保管你回来我好好的,你就放心的去玩吧,我不会看个书把自己看傻,倒是你,你一个姑娘家,凡事小心。」 他摸摸她脑袋。 可惜今年要去乡试,不然他定然也跟了去。 骆宝樱这才笑了。 卫家的马车停在门口正等着,她一出来,就瞧见卫琅穿着一袭湖绿色夏袍立在垂花门口,见到她,他微微拧了拧眉:「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瘦得只剩下一对眼睛了?」 本来就是巴掌般大的脸蛋,眼睛也大,那人一瘦,唯有眼睛不变小,可不就更明显? 幸好那眼睛生得好看,不宽不窄,长长的,总是盈盈生光,瞧向你的时候,好似有一汪水在里面流动,说不出的漂亮,卫琅又盯着看了看,问:「要不要骑马去?那匹马我给你带来了。」 骆宝樱一怔,下意识回头瞧。 他笑起来:「今儿不是休沐,你爹可管不了你。」 「还有祖母呢。」 「你祖母向来宠你,你要说骑马,难得一次,她会阻拦吗?」 简直像是诱惑人的魔鬼,可骆宝樱真的心动了,因出城去,出了官道,宽阔的地方骑马,怎么跑怎么舒畅,比在闷热又磕人的车里舒服的多。她想一想,与老太太相求,在数次撒娇下,老太太同意了,她换上骑射服,等到出了城,便下车把马儿骑上。 骆宝珠羡慕的不得了,可她只会骑着小马慢腾腾的走,怎么跟得上马车? 倒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骆宝樱矫健的身影飞驰而过。 当然,她身边定然缺不了卫琅,见他总骑着马跟在自己身边,自己还甩不掉,骆宝樱心想,定是她的马儿不如他的,不然……她拉住马缰,侧头道:「说起来,三表哥你今儿会得空?」 不是休沐日,他不是该在…… 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倒明白了,太子妃去世,太子要为她守制,短时期内许是不要卫琅去东宫了。 卫琅道:「太子殿下许我休息几日。」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骆宝樱接过来一瞧,竟是一匣八仙果。 v第60章[01.25] 她有些呆的看着他,这时候给她吃的作甚?她怎么吃啊? 正疑惑间,他伸手拉住她马缰,一探身就把她从马背上整个抱了过去,一边儿道:「在我这儿吃,等马车赶来,我再放你过去。」 在他那儿…… 骆宝樱再聪明,这会儿才明白从头到尾自己都在上他的当,他哄她骑马,把马车远远抛开,就等着现在这时候! 这混蛋! 她想下来,可他一夹马腹,胯下骏马疾驰而去,她什么也做不得,一只手拿着八仙果,一只手还得腾出来抱住他的腰,才不至于摔下去。 她恨恨的抬起头,却看见他脸上满溢着笑,不像二十一岁的男人,倒像是满足愿望,十几岁的少年似的,那么欢快。 好似察觉她的目光,他低下头,眸子里盛满了星光似的,轻声道:「宝樱,你知道我喜欢你。」 喜欢才会控制不住接近你,不顾一切的抓住任何机会,因为喜欢。 骆宝樱被他突然的表白,弄得哑口无言,脸上不由自主一红,低下头去。 他没有再说话,却是将缰绳放松了,任由马儿慢慢的跑着。 在这炎热的时节,在这官道上,很难得的吹起了徐徐微风,她一头发丝被吹得飘起,有些许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拿了,很自然的顺着放在她头顶,有稍许的犹豫,忽地轻轻一抚。 就跟想象中一样,好似丝缎般的柔滑,让人爱不释手。 他停留在那里,骆宝樱皱眉道:「不准碰我。」 听得出她的恼意,他放开手,轻声一笑:「还在怪我?可你不也骑到马了吗?」 「那不一样。」她嘟囔,「我可没想到你那么坏!」 从一开始就设了计,也真难为他。 卫琅盯着她看:「说到坏,谁又能比你坏?」 把别人的心偷走了,还不准别人来夺她的心?她天天吃喝玩乐,无忧无虑,他呢,朝思暮想,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想到她,晚上入睡时又想到她,他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然而这短短时间,已让他尝够了。 骆宝樱却不理解,奇道:「我哪里坏?」 「哪里都坏。」他道,「这不还占我便宜呢?」 被他一说,骆宝樱才发现,她光顾着生气,没注意到马儿跑慢了,一只手仍紧紧搂着他的腰,她的侧脸甚至还贴在他胸口,耳朵不禁都红了,烫手似的要放开,他却抓住她:「就抱这一会儿。」 他从后面伸出手,将她整个都圈在怀里。 浓郁的,男人特有的墨香味立时盈满了鼻尖,她轻斥道:「亏你还是状元郎,还是左中允,难道就不知道一点礼仪?」 「我当然知道,不然在你家就抱你了,何需走那么远?」 被他的言语惊到了,骆宝樱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把头慢慢低下,搁在她肩膀上:「就这一会儿。」 近乎于请求。 他在外面虽也是君子如玉,温文尔雅,可实则别人都知他不易亲近,她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温柔的声音,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只为能抱抱她,与她亲近片刻。骆宝樱瞬时就有些心软,她往前再喜欢卫琅,也没有在他面前放下自尊,虽然有好几个时刻,她想就这样去拉住他袖子,让他多停留一会儿。 她终于没有再挣扎。 看她安静了,他露出笑来,把脸贴着她的头发,微微摩擦了下。 她心头一跳,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像袅袅白烟升上来,叫她浑身都软绵绵的。 靠在他怀里,她忽地轻叹一口气,明明是淡淡的无奈,却像是娇嗔,他手搂紧了一些,在她耳边道:「那时你住到卫家,那天晚上就不该见到我。」也许从那一天起,他就注定要落入她掌中了。 后来一次次的相处,让他渐渐变成如今这等模样。 若是往前,别人告诉他,有一日他会那么喜欢一个姑娘,非得娶她不可,他绝不会相信。 毕竟他毕生追求的理想,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然而,这时候,他却拿来用在她的身上,若是被师父知道,只怕要说他没出息。红颜祸水,师父常这么说,虽然他不是很认同,但在曾经的十来年,确实也没在意这些。 听他好似抱怨,骆宝樱心想,她曾也这样想过,若是那日没见他骑在白马上,也许她也不会为他伤心,虽然那是过去的事情,而今他这样对她诉说,却是感同身受,她淡淡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想遇到你。」 还是那么无情,他腾出一只手捏她的脸颊:「你就不会说些好话?」 「对你吗?」她哼一声,「对登徒子,我没好话说。」 他笑起来,承认自己确实做得不对,可怎么办呢,他就是忍不住,自嘲一笑,把刚才送与她的匣子打开来,「我今儿专程去鼎食记买的,你尝尝。」 那是她喜欢吃得一种果脯,若是平时见到了,当然要吃,可现在?她撇嘴儿:「我渴的很,不想吃这个。」 一半也是真话。 大热天,纵马疾驰,能不渴吗? 他闻言解下腰间水囊,递到她嘴边:「喝吧。」 竟然什么都带了,骆宝樱斜睨他一眼。 v第61章[01.25] 「我还没喝过呢,干净的很。」他给她拧开盖儿,「行了罢,小祖宗!」 这称呼,骆宝樱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又绷紧脸:「别胡说,谁是你祖宗呢?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后辈!」她接过水囊,瞧见里头的水满满的,确实没有喝过,这才微仰起头,喝了两口。 有些干的嘴唇被滋润,红红的,好像新鲜的樱桃。 他瞧着,鬼使神差往前移了过去,可半途又清醒过来,今日已抱了她,假使再吻她,只怕她一个耳光都会扇上来,到底遏制了这念头,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此时,两家的马车已然近了。 他驱马走到她马儿旁边,把她放上去,好似刚才的事儿全没有发生。 老太太从车里探出头来,对骆宝樱道:「宝樱啊,你骑了这么久快些歇一会儿,这么热的天,头上顶着太阳,莫被晒的中暑了!」 骆宝珠也招手:「三姐,你别骑了,快些进来陪我。」 骆宝樱也着实累了,从马背上下来,坐进了马车。 见到她手上的八仙果小匣,骆宝珠惊讶道:「哪来的呀?咱们来之前没见你带着啊。」 这丫头是真呆,骆宝樟揶揄道:「还用猜吗,定然是三表哥送给三妹的。」她瞧着骆宝樱,「刚才跟三表哥跑那么远,到底谁骑得更快一些?」要说以前骆宝樱小,现在可不小了,也不怪三表哥忍不住。 骆宝樱脸有些热,把八仙果给骆宝珠:「是给咱们一起吃的,怕路上饿嘛。」 骆宝樟就笑起来。 笑容暧昧,骆宝珠再迟钝也明白了,可她不想三姐尴尬,把八仙果接过来:「我也正好喜欢吃这个呢。」说着就拿一个放进嘴里,又给骆宝樱,「三姐也吃啊,骑马可累了,肯定比我还饿。」 果脯在嘴里,融化了一股香甜。 横县离京都不是很远,早上出发,到得黄昏也到了。 途径一片片农田,满眼的绿色,这等时候,好些农家都已经在做饭,到处可见炊烟,孩童们等着吃饭,在门外一群群的玩耍。骆宝珠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骆宝樱笑着听,这样平淡的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也很是宁静吧? 从车上下来,众人又走得会儿,方才到农庄。 真正是建在山脚下的,后面一大片绵延的山脉,在夜色里已显得有些模糊,苍穹下,月亮升起来,洒满了银辉,像是一幅画。 没来过的,都有些震惊,骆宝珠好一会儿才欢呼起来,与卫老夫人道:「这里真漂亮啊,姨祖母,便是您不留,我都想多住一阵子!」 卫莲撇撇嘴儿:「没见识,比起这会儿,白天更漂亮呢!」 她当先往里走去,骆家三个姑娘跟在后面。 卫琅叮嘱带来的护卫:「刚才我听闻榆县前几日被马匪劫了,虽说县令彻夜追查,仍没有寻到匪首。你们白日晚上不可松懈,前门后门都盯紧了,院内每一刻钟巡回一次,现在就分成两队。」他沉声道,「若是出事,你们脑袋也别想要了!」 众护卫面色一变,连忙应是。 他又在外面审视了会儿,走到半途,解下水囊,连喝了好几口,喝完怔了会儿,才想起那水囊原是骆宝樱之前喝过的,心里一时觉得甜,又有些说不出的意动,他慢慢将它扣起来。 因来得人也不多,庄子又大,卫老夫人很快就将厢房分好了,四个姑娘都有自己的房间。骆宝樱在路上出得一身汗,洗完澡,懒得也不想动,就歪在铺了竹席的床上发呆。 紫芙跟蓝翎收拾带来的物什。 这里果然比京都凉爽,一点儿不闷,山风从半开的窗子里漏进来,她没盖薄纱都觉得冷,哪里是夏天,就好像合宜的春天。 紫芙笑道:「我如今可真算知道什么叫避暑了,怪不得卫老夫人要请老太太与姑娘们来呢,真是个好地方!」 「是啊,有这等地方,每年夏天来一次才叫舒服。」蓝翎啧啧两声,「卫家真是不一般,这等风水宝地都有,咱们来的时候,听说这附近都是权贵的农庄。」 骆宝樱毫不惊讶,他们宜春侯府就有一处,因横县别的不突出,就避暑这一点好,在更远一些,还有皇家的别苑呢。 两个丫环叽叽喳喳,骆宝樱听得会儿,眼睛终于撑不起来,慢慢就睡着了,结果还没到一刻钟,门被骆宝珠推开来,她手里提着一盏说是灯,也算不得灯的东西,叫道:「三姐,三姐,来看萤火灯呀,三表哥做的,神奇吧?」 骆宝樱睁开眼睛,只见到那灯只是个轮廓,周围用轻纱蒙着,里头满满的萤火虫,一亮一亮,好似星星落入手中一般,她惊讶道:「哪里来这么多的萤火虫呀?」 「听说就在山谷里呢,好像一团火云,三表哥说,就今天最多。」 骆宝樱坐不住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她披上一件外袍就出了去:「走,咱们去看看!」 任何姑娘听说这事儿,恐怕都会好奇,所以卫琅一早料到嘴快的骆宝珠去得一趟,定会将骆宝樱带出来,果然就见她出现在庭院里。 浅蓝色的袍衫在风中飘动,露出些许雪白的中衣,那黑夜好像一把剪刀,此时将她玲珑的曲线变成剪影,定格在月光之下。 他心头一荡,忘了开口。 还是骆宝珠见到他,欢喜道:「三表哥,快些带我与三姐去看流萤群啊!」 他回过神,微微一笑道:「好,不过这么晚了,你们真要去?」 虽然他希望她去,然而姑娘的心思好像海底针,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改变主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捉摸不透她,她就好像这林间的风,一会儿从东吹到西,一会儿又从南吹到北。 骆宝珠扭过头,期待的看着骆宝樱。 出来时兴致满满,果然她又犹豫了:「是不是去问问祖母?」 「祖母都睡了。」骆宝珠道,「比你睡得还早呢!」 她是年轻人都撑不住,别说两位老人家。 骆宝樱看向卫琅:「今儿真是最多?」 v第62章[01.25] 「是。」卫琅道,「我刚才去看过,早前的蛹儿都破了,正是小萤出生之日,不过数日之光,而今都聚在一起。」每个物种都有其生命的规律,流萤的命才四五日,便格外珍贵,俱都用来繁衍后代。 看他说得有证有据,骆宝樱略作思虑之后便道:「好,那咱们跟你去。」说完就要走。 卫琅揶揄的瞧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这般,我倒也不反对……」 只去山谷,需得带护卫,他可不想让别的男人一饱眼福。 骆宝樱垂头看一眼,脸腾地红了。那外袍管什么用,稍许抵一些寒,可因为宽大,被风一吹,衣襟那里将中衣都露出来,虽不至于叫他看到什么,她还是羞得转身就跑了。 过得一会儿她才出来。 头发重新梳理过了,不是繁复的发髻,就只简单挽了个攒儿,用白玉梅花簪子定住,上身穿一件月白色缠枝玉兰的短襦,清淡的颜色将她衬得好似山谷中的一朵幽兰,卫琅瞧一眼,嘴角翘起来,因他今儿也穿了月白色的衣袍。 见他笑得欢愉,骆宝樱才发现两人竟是一样的颜色。 可她绝没有故意这么穿,只因这月色宜人,下意识就选了相近的,她脱口而出:「我不是……」 「谁说你是了?」卫琅截住她,「不要做贼心虚。」 骆宝樱恨得瞪他一眼。 等到走出这院落,她道:「不如把大姐跟三表妹都叫去吧?难得一见的,何必叫她们遗憾呢?」虽说与那两人谈不上感情好,可一起都来了这庄上,光她们跟卫琅去,总是不太妥当,二来,叫上她们,也避嫌。 不然等明儿两位老太太问起,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卫琅不太愿意,可也知道骆宝樱说得不错,便使人去请。 那两人高高兴兴过来。 一行人朝山谷而去,下人们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若说天尚且有光亮时,山清水秀令人向往,那么现在,就有些显得阴森,哪怕好些人一起走,也总让人觉得里面好似藏着什么猛兽,可对看流萤的期盼到底战胜了恐惧,哪怕是骆宝珠都没那么胆小了。只路实在不是那么好走,虽然离得近,可山地不平坦,时不时要留意脚下,姑娘们又不似男人,短短路程竟是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临到一条小溪,对面就是流萤聚集的山谷,众人踩着石头,小心翼翼过去。 轮到骆宝樱,不等丫环上前,卫琅伸出手就拉住了她,叮嘱道:「别落到水里了。」 别个儿姐妹,他一点儿没管,光是照顾她,那么明显,骆宝樱都脸红,忙要把手抽出来,可他不放,紧紧握住她柔软的手,带着她从溪流上走到对面,两个丫环面面相觑。 要不是夜色浓重,只怕谁都要看见了。 幸好一等过去,他就放开了手。 骆宝樱想说他几句,可一抬眼看见骆宝樟似笑非笑的脸,她哪里好说,拉着裙角就往前走了。 路上,陆陆续续就看见流萤飞来飞去,小小的身体闪着光,见到它们,不得不感慨这世界万物的神奇,将好些东西都生得那么美好。姑娘们为看见更多的流萤,走得更快,等来到山谷面前,众人都惊呆了。 原以为会欢呼,会飞扑过去,然而都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副难以描述的画面。 成千上万的流萤在谷中飞舞,多得无法数清,它们忽而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忽而又散开来,忽而又互相追逐,眼前只是满满的光亮,闪闪烁烁,像湖面被太阳一照泛起的点点金光,又像是…… 骆宝樱不知道怎么形容。 谁也不知。 只觉好似处于幻境,好半天,骆宝珠幽幽一叹:「真美啊,像做梦一样!」 众人慢慢走进去,多余的声响都没有,生怕打搅了它们。 骆宝樱索性停下来,坐在谷中一块石头上,痴痴的盯着瞧。 所有人都在看流萤,然而他却在看她。 看她弯翘的睫毛,看她秀气的鼻子,看她欢喜时,微微翘起的嘴角,好像眼前就只有她一个。好一会儿,他一撩袍子坐在她身边,骆宝樱起初没发现,等到发现时,竟看到有流萤陆续的停在他身上。 他张开手,萤火虫就落在他掌心。 她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轻声道:「你怎么做到的?」 她也学着他伸手,可并没有流萤过来。 卫琅轻声一笑:「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瞧他得意的神色,就知道不安好心,骆宝樱哼一声,扭过头,可心里痒得厉害,姑娘家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容易好奇,她此刻很想学卫琅,叫流萤都停在她身上,那感觉一定很好。 她不想理他,可暗地里又偷偷瞧他。 有更多的流萤飞过来,落满他身上,将他那绞了银丝的衣袍,化作月光,他好像要乘风而去的谪仙。 他忽然开口:「洪成十二年,师父曾在允州相助章将军击败狄戎,那年正是夏天,也差不多是这时候,狄戎在大营驻扎,本是安安生生,谁料夜半被流萤突袭,无数流萤飞扑大营。狄戎以为神佛显灵,大乱阵脚,章将军趁机率兵突进大营,大败狄戎。」 竟有这事儿,骆宝樱一点不知,询问道:「流萤为何会去?莫非你师父还能控制它们?」 卫琅一笑:「不是什么神通,说开了,也只是小伎俩。」他看着她,「把手拿来。」 她这回听话的把手摊开来。 v第63章[01.25] 他把她掌心轻轻一划,好似一早沾染了什么,瞬时有轻微的味道溢入空中。 那是流萤喜欢的,它们轻盈的飞舞过来,扇着翅膀,停在了她的掌心。 她激动极了,朝着卫琅看,轻声道:「真来了!」难得一见的天真可爱,她在夜色里,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兴奋的把另外一只手伸给他,一点也不避忌什么了,催道,「这儿也要。」 他如她愿。 她张开手,两只手上都落了流萤。 好像托了空中的灯笼,她微微摇晃着,可它们并不掉落下来,随着她手的动作,牢牢的环绕着,她的心雀跃万分,发出了欢快的笑。众人瞧见,纷纷围过来,骆宝珠惊讶道:「三姐,你怎么做到的呀?为何流萤要停在你身上?」 说话间,看见卫琅身上也落满了。 两人并肩而坐,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国色无双,好似月光都只眷顾他们,骆宝珠瞬时都看呆了,暗想,三姐跟三表哥当真像是神仙眷侣,三姐不嫁给三表哥都可惜了。 这一刻,谁不这么想呢? 骆宝樱笑道:「这得问三表哥,他有秘诀。」 骆宝珠就去问,可卫琅说已经用完了,骆宝珠很是失望。 小姑娘羡慕的看着骆宝樱,一动不动。 骆宝樱见状,侧头问卫琅:「真的用完了呀?」 「是,都用在你身上了。」卫琅心想,这原本就是给她的,别的人,他管不着。 骆宝樱倒有些遗憾,不过没有了也没有办法。 见这笨蛋妹妹一直杵在那两人之间,骆宝樟过来拉她:「珠珠,我发现那边有个地方,流萤更多,走,我带你去看。」 骆宝珠小孩子心性,立时又高兴了,跟着前去。 骆宝樱也想去,可看见卫琅仍坐在那里,到底没有动,今晚上他陪着她,又叫她感受到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她没有说句谢谢,还又把他抛下,总是有些不好。她便没有走,又把手展开来,逗弄起流萤。 柔光笼罩住她,姑娘的笑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他问道:「喜欢吗?」 她侧过头,看见他安静又温柔的眼睛,轻声道:「喜欢。」说完又撇开目光,落在掌心的流萤上,声音更轻了,「谢谢。」 这别扭的姑娘,他笑起来,柔声道:「不谢。」 两人仍并肩坐着,渐渐的,流萤开始走了,味道淡了,两人身上一大群流萤扇动着翅膀,腾空而起,像一阵风忽地飞过,刹那间,四周又暗下来,好像刚才真的只是一场美梦。 可那样美,好似永远都不容易忘掉了。 从山谷回来,已是很晚,骆宝樱一沾到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二日,四个姑娘无一例外都没有早起。 卫老夫人听下人禀告,说是昨晚上跟卫琅去看了流萤,她漱了口点点头:「这儿的流萤少见,正当赶上时候,是该去看看。」又问起老太太,「我那老妹妹可起来了?」 「听说也是才起。」何嬷嬷笑道,「许是一会儿就来同您用饭的。」说着她朝别个儿下人使眼色,叫她们退下。 卫老夫人奇怪:「有何要事?」 「老夫人,是关于三公子。」何嬷嬷一早便知晓些流言,昨日又听那些下人描述,说还见卫琅抓骆宝樱的手,她想着怎么也该与老夫人说一声了,便略微凑上来道,「三公子好似对骆三姑娘不一般啊。」 「哦?」卫老夫人一怔,「你的意思是,琅儿喜欢宝樱?」 没有说骆宝樱勾搭卫琅,可见这姑娘在她心中印象很好,何嬷嬷垂头道:「到底如何,奴婢也不甚清楚。」 卫老夫人便点了点头:「行了,我到时自会问琅儿。」 说话间,老太太过来了,一进门就笑:「这么些日,难得有一晚上睡得那么舒服,我可真得谢谢你啊!」她神清气爽,一点没有刚到庄上的疲累,「难怪你要叫上咱们来,可不是享福呢?要我说,真想待在这里不走了。」 「便是待到秋天,我也不赶你。」卫老夫人道,「只怕你舍不得,我晓得,你住上几日就得惦念你家儿子,孙子了。」 那是老太太的心头宝,老太太被说中心事,凭空一指她:「你还不是,你得惦记你家老爷呢!」 「所以咱们俩住段时间还得回去不是。」 两人都笑起来。 卫琅这时过来请安,卫老夫人瞧这孙儿,穿一件雪青色掐金莲纹的夏袍,头戴玉冠,端得是清俊尔雅,那脸上就情不自禁满溢了笑。倒不是自夸,她这孙儿啊,整个京都都无人可以相比,作为祖母,岂不骄傲?只想起早逝的亲生儿子,不能瞧见他长大,成为这等俊才,着实又觉得遗憾。 她招手叫他坐在自己身边:「我都忘了流萤这一茬,幸好你周到,带她们去玩,不然也是白来一回了。」 卫琅笑道:「也是碰巧,要晚来几日只怕就要错过。」 那事儿老太太起来时就听说了,惋惜道:「我是睡得早,不然也得跟去。」 「今儿也还有,姨祖母若愿意,晚上我再领您去一趟。」 见他邀请,老太太高兴道:「那感情好。」 「好什么?」卫老夫人忙阻止,「黑灯瞎火的,你这一把年纪甭凑这热闹,又不是白日,便是白日,那里不能坐车不能抬轿子,得走过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好?你就陪我在这儿待着得了,咱们幼时在田里,那流萤也没少见。」 老太太一想,也不敢去了,只得叹一声。 v第64章[01.25] 四个姑娘这会儿才陆续过来请安。 卫老夫人只把目光落在骆宝樱身上,小姑娘许是到了庄上也放松了,不似在京都每回见都穿得极是精细,她这会儿就穿了件柳黄葡萄藤的春衫,腰间系一条银织荔枝花的丝绦,裙子素白,像那枝头的梨花一样,洁白漂亮。 她由不得心想,见到这姑娘就叫人想起那句诗,浓妆淡抹总相宜,不管怎么穿,都减不掉她一分的美,也难怪她那孙儿那么高的眼光会瞧上他,她朝卫琅看去,果然,他此刻嘴角含笑,也正看着骆宝樱。 卫老夫人有那一瞬,想到了骆家的家世,然而与老太太感情深厚,那姑娘又是万里挑一的,又何必揪着那点不放?她往好的方面想,两家亲上加亲,这两孩子若是两情相悦,将来不知该多好呢! 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等到空暇,她便问卫琅:「你与宝樱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咱们两家都晓得,只你人前人后的,是不是该注意点儿,怎么要去抓姑娘的手?你倒是与我说个理儿呢。」 被祖母取笑,卫琅难得的脸有些红,摸一摸鼻子道:「不瞒您老人家,我是喜欢宝樱。」 看他老实承认了,卫老夫人就笑:「那该去提亲。」 「是有这个想法,可这事儿我还未与母亲说,再者,她年纪小,都还没有及笄呢。」卫琅心想,若真跟母亲说了,照她那抱孙子的心,非得今年就要他把骆宝樱娶回来,可他不想娶个不情不愿的姑娘,且骆宝樱这性子,她不是十分愿意的话,指不定还得忤逆父母。 万一把好好一桩事弄砸了? 不是十分有底的事儿,还是终身大事,他就算有急躁的时候也还是忍耐住了。 看他考虑的很细心,卫老夫人也晓得,但凡卫琅去提亲,骆家定是一万个答应,只骆宝樱确实还小,这年纪就算嫁到骆家,也不能生孩子,太伤身体了,她便没有再说。 因才到庄上,除了卫莲,别个儿姑娘很是陌生,卫老夫人便叫两个婆子领她们四处看看。 与京都的相比,山下的宅院最大的不同,便是不用专程造景了,那后院就靠着山,打开门就见满目的树木,又有些山花夹杂在其中,极有野趣。有这便利,庄上的人甚至还养了许多鸡羊,也不用管,白日里把它们放出去,晚上它们自己就回来了。 姑娘们看得啧啧称奇。 这么大的地方,愣是转了半日,待到午时用完饭,卫琅要带她们去前头看山泉,忽地听说庄上来了客人,两位老太太叫他们过去。 骆宝珠好奇道:「是谁呀?」 下人回答:「是两位公子,宜春侯与贺公子。」 卫琅的脸色就有些沉。 没见过这样的,还能追姑娘追到别人家里来。 他看向骆宝樱:「这贺公子可真有趣。」 听出来一丝怒气,骆宝樱知道他不高兴,可她能说什么?又不是她叫贺琛来的,她心里知道,定是弟弟的主意,他这弟弟啊比谁都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几人往正房走,将将进去,就听见罗天驰的声音:「京都这阵子实在热,连城门那里来来去去的人都少了,在家里躲着不愿出门呢,故而兵马司也空闲,我便请贺公子与我一同来这儿避暑,听闻两位老夫人也在,来请个安。」 罗家的农庄在大梁不知有多少,卫老夫人当然晓得,早前孙子又与罗家定亲,她对罗天驰是有几分亲切感的,见他特意来见自己,心里已高兴上了:「既然来了,晚上就留这儿吃顿饭。」一边已使人去厨房说,叫准备的丰盛些。 罗天驰也不推辞,笑着答应。 卫老夫人又与贺琛说话,提到江南的景色,便笑道:「我琅儿往前也在江南,你与他定是一见如故。」 罗天驰就笑起来。 不是一见如故,是分外眼红吧?他虽然现在对卫琅没什么偏见,可贺琛是他选得,人品好,家世高,性子又温顺,他觉得姐姐嫁给他,一定不会比嫁给卫琅差,多个选择总是好事儿,再说了,而今贺琛也已经喜欢上姐姐,这事儿是他一手造成,也该替他出份力。 因他一早使人盯着骆家,骆家人什么动向他一清二楚,这上面十分便利。 至于贺琛,许久不见骆宝樱,正当念书也念得疲乏,听说骆宝樱在这儿,他也按耐不住。 两人这就来了横县。 眼见姑娘们进来,贺琛一下就看到了骆宝樱,差不多已有半年的时间,他不曾见到她,虽然在脑海里,在梦里,已数不清有多少回,但这次是真真切切的,她姿态娉婷,眉目如画,近在咫尺。 少年灼热的目光好像午后太阳,照得骆宝樱的脸有些热,她走过去与他行礼。 「三姑娘……」 贺琛刚开口,卫琅的声音传来:「乡试在即,倒不知贺公子尚有时间游玩。」 罗天驰的心思他弄不清楚,可贺琛,他很明白,少年那毫不掩饰的眼神,谁看一眼,都知怎么回事。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好似有火花猝然闪现。 那天,他替骆宝樱回礼,便叫贺琛很是恼火,而今,骆宝樱又来他们卫家农庄,他心里自然更是着急,因自己与卫琅相比,着实有很多地方落了下风,比如他已经是官员了,比如他祖父最得圣上重用,比如他是骆宝樱的三表哥。 尤其最后一条,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像他要见一眼骆宝樱很难。 故而卫琅问这一句,贺琛也不甘示弱:「念书又不是临时抱佛脚,难不成三公子当年乡试,偏是争这几日?」 卫琅哂笑:「我当然不用。」 言下之意,你未必有我这等本事。 三言两语,已是剑拔弩张,要说卫琅原本也不想与贺琛计较,毕竟那还是个少年,可今儿不一样,他昨日好不容易才与骆宝樱关系好一些,贺琛今日就来了,这还是他们家的农庄,到底生了怒气。 罗天驰见状,打岔问骆宝珠:「丫环们都带着伞,你们这是要出去吗?打算去哪里玩?」 骆宝珠笑道:「三表哥要带咱们去看山泉,顺便抓些鱼回来。」 v第65章[01.25] 「那好啊,那里清凉又有意思。」罗天驰道,「我跟贺公子也与你们一起去吧。」 真是一点儿不嫌事大,骆宝樱恼得瞪他一眼,罗天驰则装得好像没看见。 娶姑娘,各凭本事,假使贺琛尽了全力,也没有赢得骆宝樱的心,那也怪不了谁,且心里不留遗憾,总比憋闷着好,不然他坐在家里什么都没做,就叫卫琅轻轻松松把骆宝樱娶了,恐怕得捶胸顿足。 就好像下了决斗贴一样,卫琅哪里能不接,那两人要去就去好了,他就不信骆宝樱真的会舍他而选贺琛! 众人这就从庄上出去。 卫老夫人瞧着年轻人没了踪影,略歪过身子与老太太道:「这罗公子,贺公子常来你们家?」 「那倒不是,不过这贺公子却是请宝樱去过数回了。」老太太很喜欢贺琛,少年模样生得好,人也和善,那回亲自过来承担那陈姑娘落马一事儿,老太太就觉得他是对骆宝樱有想法,脸上笑容更深。 卫老夫人对老太太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心里咯噔一声:「莫非你还相中他当孙女婿了?」 「要是就好了。」老太太没否认,笑眯眯道,「你没觉着他跟咱们宝樱配呢?站一起跟金童玉女似的,虽然现今好几个提亲,可还没个比这小伙儿好的。」故而她与袁氏左挑右选的,没给骆宝樱定下来。 卫老夫人心想,那再好也好不过她琅儿啊! 她试探老太太:「那要是我来提亲呢,你还是一口答应?」 老太太吓一跳:「你给谁提亲呢?」她犹豫片刻,「莫不是琅儿……哎哟,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们家琅儿,早些年瞧瞧定得什么姑娘,那可是宜春侯府的嫡女,咱们宝樱虽然好,你能瞧上?」 她一厢情愿认为卫家不可能看上骆宝樱。 卫老夫人当下就明白,若是真提亲,老太太那里肯定容易,她抿嘴一笑,暂时便没提了。 却说几个年轻人脚程快,一会儿就走到半山腰,从西边树丛进去,没走几步就瞧见一汪泉水从高处流下来,撞到旁边石头上,落下无数水花,姑娘们都蹲下来看,那水清澈透明,掬一捧在手心,凉凉的,格外舒服。 骆宝珠忍不住喝了一口,叫道:「还甜呢,真好喝!」 骆宝樱一拍她脑袋:「少喝些,小心闹肚子。」 罗天驰当然来过这里,指着深处道:「里头有一处湖泊,长在这儿的鱼又大又肥,生吃都好吃。」 骆宝珠惊讶:「鱼还能生吃?」 「当然了,不过这得厨子手艺好。」他一摸腰间佩刀,「一会儿我给你们弄了吃。」 他领先往里面走。 骆宝珠跟在他后面,好奇道:「你怎么什么都知?你家也有田庄在这儿呀?」 「主要是我聪明。」罗天驰咧嘴一笑。 骆宝珠也笑起来,觉得罗天驰虽然是侯爷,可一点不像母亲叮嘱的,说这些人很骄矜,高高在上,叫她遇到了要懂规矩,知分寸,他完全没有,就好像家里的哥哥一样,与他说什么都没事儿。 两人走在最前面,卫莲,骆宝樟以前闹过,到现在还有罅隙,各自离了一段距离往前走,落在最后面的三个人卫琅,贺琛,骆宝樱,那走得就有些尴尬。骆宝樱眼瞅着他们不紧不慢,就在自己附近,着实是招不住了,轻叫一声:「大姐,等等我!」 拉起裙角,她疾步走到了骆宝樟身边。 骆宝樟差些笑出声来。 这会儿,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羡慕骆宝樱了,瞧瞧那两位公子步步紧逼,竟把骆宝樱逼得逃了开去。 眼见小姑娘不想搭理他们,径直走了,卫琅多少有些没面子,不过他觉得这全是贺琛的错,要按昨日完美的结果,骆宝樱今日对他的态度定然很好,他甚至已经想象过两人一起抓鱼的情景,可这一切都被罗天驰与贺琛给毁掉了。 有他们在,骆宝樱不会再轻易敞开心扉。 卫琅一腔心血白费,看贺琛更加不顺眼,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要与他相争? 毕竟勿论从哪里考虑,他都轻松胜过他。 许是年纪小,凭着冲动,以为只要有诚心,一切就能顺他的意了。 可世事真那么简单吗? 他沉着脸,走到湖边,将鱼竿,渔网都拿出来,身边小厮,丫环瞧见他的动作,就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九里大气不敢吭一声,忙给他穿鱼饵,又把带来的小杌子一一摆好。 不过众人都上来时,他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甚至笑着与罗天驰道:「罗公子要做鱼脍,只怕用网不易捞至,寻常都是小鱼,鱼脍,这鱼怎么也得三斤大吧?」他把鱼线潇洒的往湖中一抛,「等我钓上来。」 他表现自己钓鱼技术的高超,贺琛却不然,这方面他没什么经验,避短还是知道的,只走到网一头,与罗天驰一起网鱼。 那排网不大,但在这等鱼多的湖里,很是好用,两人只要各自在一头提着,沿着河岸走一遍,就能逮到鱼。不过正如卫琅所说,一般都是小鱼,纯是玩儿,可姑娘们也好奇,纷纷围着看。 只一会儿工夫,就把鱼儿网了上来。 鱼虽小,模样倒好看,鳞片在阳光下闪着斑斓的光,骆宝珠拍手道:「都能养着看了。」 那水桶自是带来的,就放在里头。 见骆宝樱也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贺琛犹豫会儿,移过去几步,生怕她又逃走,在她两尺远的地方站定,轻声与她道:「这是彩圆儿,寻常河里也很多。」 「彩圆儿?」骆宝樱第一次听见,笑道,「这名儿好听,也取得贴切呢,就跟彩虹似的,好几样颜色。」 见她笑,贺琛略微松了口气,又说起别的。 从卫琅的角度看,两个人挨得很近,少年春风满脸,不时的看向骆宝樱,而骆宝樱呢,也是有问必答,丝毫不知道避嫌。他脸色越来越冷,觉得骆宝樱着实不像话,像贺琛这种外男,根本一来,她就该走远些! v第66章[02.03] 可偏偏他在钓鱼,此番扔了鱼竿过去,半途而废不说,还显得奇怪,只得勉强忍着,幸好很快鱼就上钩了,在水里挣扎,弄得湖面荡起一阵阵涟漪。 一看就是大鱼。 九里替主子欢呼:「钓到大鱼了,好大的鱼!」 主子为三姑娘不高兴,他怎么也得帮一下忙吧。 这么一喊,果然人都围上来,骆宝樱也探头来看,只见九里伸出鱼兜,把手里的鱼儿一捞,两尺来长一尾鱼露出了水面,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力气也很大,尾巴不停的拍出水花来。 卫莲由衷道:「三哥真厉害,每回都钓得到大鱼呢!」 卫琅回头微微一笑,与骆宝樱的目光相接,发现她也在看他,瞬时他的心情又好了。 他放下鱼竿,朝她走过去:「这么大的鱼,你想怎么吃?」 男人身材修长,离得一近,把阴影都投下来,遮住了光,她仰起头看他,瞧见他一双眼眸里满是温情,好似在说,「这鱼是钓给你吃的」,她脸颊就有些热,半垂下眼帘道:「罗公子不是说做鱼脍吗?」 这时候偏偏提他,卫琅真想伸手掐她的脸,他淡淡道:「既然你想吃,那好吧。」 两人面对面立着,他低头看她的时候,温柔像风一样吹拂,贺琛瞧着,心里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怀疑起来,是不是他没有见到骆宝樱的这些时日,她已经喜欢上卫琅了? 若是,他又该如何自处? 互相猜着心,像是在解一道世上最难的难题。 罗天驰大咧咧过来,解下腰间匕首,很是熟练的就把鱼儿给杀了,那鱼儿大,血腥味很是浓重,别的姑娘都避了开去,唯有骆宝珠盯着瞧,甚至还搬来一张小杌子就坐在旁边。 「你不怕?」罗天驰扬眉。 骆宝珠摇摇头:「我没见过人家做鱼脍。」 「我是问你,看我杀鱼你不怕?」 「不算怕,倒是觉得鱼儿挺可怜的,不过咱们钓上来就是要吃,也没有办法。」她叹口气。 罗天驰噗嗤一声。 这小丫头倒是坦白的可爱,想着,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虽然没有姐姐漂亮,可也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何时瞧见都闪着欢快的光,那是骆家唯一一个没有定亲的小姑娘了。 若是娶了她,自己会变成姐姐的妹夫,他曾有这个念头,要成为骆宝樱的亲戚。 可面对骆宝珠这么单纯的人,光为这个意图好似有些卑鄙。 他摇摇头。 鱼很快就被切成了薄片,晶莹剔透,好似宣纸一样的厚度,入到口中就融化了,众人吃了都不免惊叹,纷纷称赞,罗天驰笑笑,得意道:「我精通十八般武艺,片个鱼片算得了什么?」 他的自信嚣张都露在外面,又带着少年的飞扬,很容易就让人有好感。 卫莲暗地里瞧他一眼,脸由不得一红,想起那时卫琅与罗珍定亲,她那会儿见到罗天驰还不觉得有什么,而今隔了那么久,他倒是长得越来越英俊了,她正当十五岁,也是要定亲的年龄,比起幼时,心思自然多了好些。 骆宝樱吃得几块,卫琅将一早带来的调料放在她面前:「沾着更好吃。」 她问:「都是些什么?」 「白醋,盐,胡椒,香油……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还能骗你?」 她听了就沾着吃,果然很美味。 「怎么样?」他道,「我亲手配的,这鱼脍可不是沾盐就行,零零总总有几十样,像柳州那儿,喜欢吃甜的,用梅子酱。宁华呢,又喜欢放蒜,捣得细细的,不过这味道你可能不喜。」 吃个鱼脍他也能说这么多,骆宝樱道:「你可有什么不知道的?」 「有。」他看着她,并没有发出声音,却好似在说,「你。」 骆宝樱脸又热了,不理他。 两人话并不算多,可贺琛看着如坐针毡,陷入情爱中的人,本身就比较敏感,有个风吹草动也会觉得不利,他越看越觉得骆宝樱的心是不是已经倾向卫琅了,终于没忍住,趁着空隙,走到骆宝樱身边道:「宝樱,我有话想问你,可否请你一听?」 少年很是真诚,骆宝樱心想,他既然都已经到庄上来了,许真是有话,可她心里又隐隐不想去,但不去,像是辜负贺琛。 总是要面对的。 她点点头。 也没有走很远,就在西边河岸一棵枣树下,她停下脚步,回头道:「不知贺公子想问什么?」 她眼神很是柔和,这多少化解了一些他的紧张,贺琛鼓足勇气道:「那日我送你墨锭,三公子回了礼,虽然我当日便把书又还于他,可我想知道,这可是三姑娘你的意思?」 骆宝樱惊讶,卫琅可没说贺琛把书还了来,不过这事儿她一直觉得尴尬,此番贺琛问起,她也实事求是:「当时三表哥正好在,他要送回礼,我没能拦住,让他失礼了。」 果然是卫琅自作主张,那么,骆宝樱的意思,她并不喜欢卫琅这样做,贺琛心想,他还是有希望的吧?少年的心一下又热了起来,盯着她道:「宝樱,我这次来,是为……」 话未说完,身后卫琅慢条斯理道:「宝樱,鱼吃完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被中途打断表白,贺琛一下红了脸,可又无可奈何。 当着卫琅的面,他不可能还说得出来。 v第67章[02.03] 而骆宝樱,为他那句话,也着实脸烫,真觉得卫琅的厚脸皮也是到一个层次了,什么都能说出口,她有些恼。可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前有贺琛深情注视,后有卫琅虎视眈眈,她到底也是姑娘家,能怎么办?她朝卫琅瞪了一眼,朝贺琛行一礼,转身走了。 留下两个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谁也没有说话,可谁都知道,彼此对对方的怒意,然而偏偏卫琅还笑起来,挑眉道:「不知者无罪,还请贺公子莫介意刚才打搅,毕竟三表妹是姑娘家,贺公子这样单独与她说话,并不合适。」 贺琛道:「要论起来,三公子你这表哥,也是外男吧?」 他脸色冰冷,着实被卫琅挑衅的有些失去了耐性。 卫琅淡淡道:「你说得也没错,可宝樱十岁就住在我家了,就算是外男,也是不一样的外男,这一点,恐怕贺公子难以体会。」 贺琛被这句话说得心中如翻江倒海,他到底年轻,不若卫琅在官场已打滚数年,不管是素有积威的重臣,还是难缠的小鬼,他都应付过,贺琛哪里比得上他的嘴皮功夫?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咬一咬牙,索性开门见山:「三公子是真喜欢三姑娘了?」 卫琅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道:「是。」 其实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若不是,谁有空管他与她的闲事? 贺琛见他一下就承认了,硬着头皮道:「虽然你喜欢三姑娘,可三姑娘未必已做选择,等我……」 「等你?」卫琅笑一笑,眸中露出几分轻蔑之意,「你已问过我问题,如今该换我了。」他一字一顿道,「贺公子看似很有诚意,能追到庄上来,可我很是奇怪,贺公子除了家世不错之外,凭什么想要娶她?宝樱她有才华,生得也漂亮,京都比贺公子出彩的俊杰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而贺公子,你竟然打算就凭个秀才的身份,就要娶她吗?」 一席话把贺琛打击的体无完肤。 悄悄走过来的罗天驰也僵在那里,是啊,贺琛什么都好,唯独有一样比不过卫琅,那就是功名。 可他才十五岁,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卫琅在十五岁的时候也还只是个秀才,然而罗天驰可以这么想,贺琛自己却不能替自己开脱,他涨红了脸,咬牙道:「等我去骆家提亲时,我必定已不止是秀才!」 卫琅扬眉:「是吗?但愿贺公子能一诺千金。」 他转身走了。 贺琛立在那里,胸口兀自起伏,罗天驰急得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他胳膊,恼道:「你何必要说这些?便你现在是个秀才,将来也肯定能考上进士的,何必要说刚才那句话?」 简直是直通通落入卫琅的圈套! 十五岁,又几个人能考上进士的? 罗天驰恨铁不成钢,只怪自己没有早些上来,叫卫琅钻了空子,偏偏贺琛又单纯,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可眼下多说无益,他拉住贺琛:「走吧,晚上卫老夫人留咱们吃饭呢!」 贺琛却不愿去了,他刚才不经意间给自己上了枷锁,如今要娶骆宝樱,就得通过乡试,他得回去好好念书才行。 卫琅说得是,骆宝樱那么好,他凭什么呢?他只能更上进些! 看着少年急匆匆坐上马车回京都,罗天驰唯有一声叹息,他有一种预感,只怕姐姐真的要嫁给卫琅了。 他往卫家田庄走去。 听说贺公子家中有事回去了,老太太有些遗憾,本来还想着难得来,自家孙女儿与贺琛多相处会儿,指不定两人感情越来越好,那么结亲也是顺其自然,谁料到今儿就露了一面,这就走了。 老太太这里叹气,骆宝樱也觉得奇怪,毕竟听罗天驰的意思,他们也是昨儿晚上才到,那么贺琛只待了一日,是不是刚才她走了,卫琅与他说了什么? 毕竟两人从见面开始就不对头。 然而以她的立场,委实不好处理,当时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谁叫她是个姑娘家呢!她满腹疑惑,忍不住朝卫琅看去。 他神色淡淡,好似并没有在意,只见到她目光投来,微微一笑。 成竹在胸。 罗天驰就在旁边,见他那得意样儿,忍不住低声道:「贺公子未必不能考上进士,你莫高兴得太早!」 听到这话,倒解了卫琅一直以来存有的疑惑,他以为罗天驰也喜欢骆宝樱,但现在看来,他不是,不然怎么可能替贺琛说话?贺琛考上,要娶骆宝樱,他一点不生气,可见他对骆宝樱不是男女之情。 真是奇了怪了,卫琅凝视着他,问道:「三姑娘嫁谁,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 罗天驰诡异一笑:「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不过你若是待她不好,我非得对付你不可!」 解开了疑惑,又落入新的疑团。 卫琅心想,难道世上真有不是家人,也能那么关心的外人?图什么呢?难不成,这两人是知己,是朋友?可骆宝樱十岁才来京都,虽说罗天驰在湖州就认识她,然而他也没听说两人之间有多少来往。 饶是他再聪明,也解不开这谜团。 众人用完晚饭,与两位长辈告辞,陆续走出去,卫琅将将到院门口,还未踏入,就见一名护卫急匆匆过来,双手托着一封信交予他,是太子亲手写来的,让他即刻回京都。 宁王在安州造反了! 卫琅心头一惊,与卫老夫人道别一声,连夜策马返回。 到得京都,甚至也没有休息,他就去了东宫,杨旭穿着一身素衣,端坐在上首,沉声道:「神机先生在宝坻时便上奏父皇,说宁王不轨,可父皇不曾相信,谁料他果真起兵了,且一夜连攻两城,外面传他有神佛相助。」他冷笑一声,「能有什么神佛,倒是狄戎虎视眈眈,卷土重来,想利用他,这蠢货就真上钩了。」 狄戎天生好战,前朝曾一度占据中原三分之一领土,后来被神机先生大败,做了几十年缩头乌龟,但听闻在塞外,横扫黄土,陆续吞并了不少外夷,而今规模比起往前,强大不少。 杨旭看着卫琅道:「我已与父皇说了,既然神机先生在此,你不妨去寻你师父,联手对付狄戎,将此祸害彻底赶出我大梁,当然,宁王是首要目标。」他站起来,伸手一拍卫琅的肩膀,「父皇已准许,特封你为监军,而今马将军,张将军正在操练整顿,后日你便随他们出发。」 v第68章[02.03]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卫琅原以为杨旭召见他,是为出谋划策,谁想到竟会令他随军去沙场,但君有令,臣不可不从,更何况,能与师父携手制敌,那是无上的光荣,意义非凡。 他很快就有了几分雀跃,然而想到骆宝樱,心头又是一沉。 此去平乱,除了对付宁王,还要大战狄戎,不难想象其中的艰辛,他受师父熏陶,自小熟透兵书,深知沙场残酷,恐怕这场战役不是那么容易!也许这一离开,一年都难以回京。 想起此前常见骆宝樱,她尚且都没有怎么喜欢他,莫说这么长的时间不见了! 在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若他心中没有骆宝樱,此番早就意气风发,整装待发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愁肠呢? 女人啊,果真是祸水。 他从宫中出来,先是回了家,与祖父,母亲告别。 听说儿子要去打仗,卫三夫人花容失色,一句话还未说,眼泪就先落了下来,难以理解的问卫老爷子:「父亲,琅儿他可是左中允,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平乱呢?咱们大梁就没有将军了?父亲,请您快去与皇上说情,莫要让琅儿去啊!」 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好似他此去必是凶多吉少。 卫琅扶住她胳膊:「娘,我又不冲锋杀敌的,便是去,也只在后方,能有什么?」 卫三夫人怔了怔:「是吗?你不用舞刀弄剑?」 「我这三脚猫功夫能比得上那些将军?」卫琅笑道,「皇上可不是为让我去送死。」 听他这么说,卫三夫人稍许松了口气,不过想到几年前农民暴乱,罗江知府便是文官,还不是没能逃脱?官署都被砸掉,她后来在京都见到那知府夫人,孤儿寡母,委实可怜,她不由得紧紧握紧了卫琅的手臂,颤声道:「就不能不去?」 虽然是母子情深,可也是妇人之仁,卫老爷子瞧在眼里,严厉道:「琅儿为朝廷效力,为民除害,还大梁安宁,你说这些作甚?亏得也是大家出身,莫非还不明白家国的重要?」 卫三夫人被他训得吓得闭了嘴,只把卫琅胳膊又收一收。 祖父涉及大事向来不容人置喙,加之官威甚重,他一旦开口,别人都不敢反对,卫琅安慰的拍了拍母亲的手:「我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娘您别担心了。」 卫三夫人还能说什么?卫老爷子不入宫去求见皇上,谁也没辙,她心疼儿子要去受苦,只是默默垂泪。 「你先出去。」卫老爷子看她一眼,淡淡开口。 知晓祖孙俩个还有话说,卫三夫人便告辞先走了。 但也没走远,她在门口等了一阵子,方才见卫琅出来。 晨光下,母亲脸上的皱纹显露无疑,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悉心养大他,他这些年这么努力,也是为不让母亲失望,作为儿子,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毕竟父亲不在了,假使儿子又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难以成活。 卫琅朝她笑一笑:「祖父教授了些许经验,给儿子不少帮忙,母亲放心,这回还有师父同去,他老人家您还不信任吗?」 神机先生这称号绝不是虚的,令多少外敌闻风丧胆,卫三夫人想起他对儿子的照顾,想了又想,觉得神机先生就算不能大胜,要保儿子的命肯定是易如反掌,毕竟那是他得意弟子,曾经也说要传承他衣钵的。她终于又心安了,柔声道:「不过你自个儿还得注意些,莫要逞强!」又吩咐下人去厨房拿早膳,「你都没休息好,用完了,赶紧去歇一歇。」 「不歇了,还得出去一趟。」 「去哪里?又要做什么?」卫三夫人拧眉道,「你连夜赶回来,怎么皇上,太子殿下就这么不体恤,伤到身体如何是好?」 「不是宫里的事情。」卫琅道,「我要去横县,见一个人。」 「谁?」卫三夫人大为惊讶,才从那里来,又要去那里。 「您未来儿媳。」 他笑得极为灿烂。 卫三夫人则瞪圆了眼睛。 傍晚,晚霞映红了整个山头,光辉徐徐洒落在苍碧的丛林中,给所有树木也染上了一层柔光。 紫芙刚才在路上顺手采了一些野花,这会儿正在往案上的青玉花瓶里插,骆宝樱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像是在观赏紫芙的手艺,然而思绪早就飘得远了,她正想着早上卫老夫人与老太太说的话。 卫老夫人说宁王造反了,太子把卫琅召了去。 这宁王,骆宝樱当然知道,乃皇上的亲弟弟,当年皇上尚是太子时,宁王仗着皇太后的喜爱,总赖着不肯就藩,多亏得先皇英明,没叫他赖多久,后来倒是老实了,总从封地送来一箱箱的东西,哄得皇上极是高兴,没想到,仍是个不安分的主。 骆宝樱对这等不自量力的人,着实是嗤之以鼻,只可惜百姓要受害了,就为那一个蠢货,不知又得死多少人。 她眉头皱一皱,摇一摇头。 回过神,紫芙已经将花儿都插好,她瞧着不够好看,这里那里拨弄一下,门外蓝翎忽地叫道:「三公子……您,您怎么在这儿?」 骆宝樱的手一顿。 卫老夫人说他是连夜回去的,就算骑马比坐车快一些,也得花费好几个时辰,可他现在竟然又来横县。 她抬起头,窗外的晚霞渐渐散了,苍穹也隐隐发暗。 快要天黑了。 他难道是一点儿没休息,赶了个来回? 卫琅已经径直走入厢房。 穿着杏红色裙衫的姑娘站在书案前,一只手还扶着花儿,满脸诧异的瞧着他。就是这么一眼,他觉得路上的疲劳都值得了,情不自禁就笑起来,然而这并不能遮挡他的憔悴,他下颌甚至一夜之间长了胡茬出来。 v第69章[02.03] 眼前的男人着实有些陌生,因他往前都收拾的很光鲜,但现在这身衣裳却是离开横县时穿着的,袍脚甚至沾了泥,有些污浊,骆宝樱放开野花,询问道:「你这是……你不是该在京都吗?为何这么着急又来此地?」 风尘仆仆,怎么看不出来是着急? 卫琅道:「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听到这句,骆宝樱就想起昨日,贺琛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少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无礼的打断了,她淡淡道:「有什么话非得单独说?」 「皇上命我做监军,去岭南平乱,还下令,得歼灭狄戎才许还朝。」 骆宝樱大吃一惊:「你,你要去打仗?」 「是。」卫琅看着她,「我要去打仗了。」 两个丫环见状,也不要骆宝樱出声,自觉便退到了外面。 她看着门被带上,并没有阻止,因这事儿委实出乎她意料,与卫三夫人想得一样,卫琅是文官,又是太子心腹,何需要他亲自出战?监军历来都有御史担任,他也不是御史。 她无法理解,侧一侧头道:「你莫不是诳我的?」 披星戴月,只为快一些,生怕时间来不及,谁料就得到她这句话,卫琅脸色一沉,疾步上来一把揪住她的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等人?什么节骨眼了,还来诳你?我到底骗你什么了?」 骆宝樱被他抓的疼,想抽出来,可一点拧不过他,抬头看他,他满脸的生气。 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她咬一咬嘴唇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你不该去打仗,要说大梁那么多将军,你是不该去。」 听起来好像有点为他委屈的意思,卫琅稍许松开手,但却把她拉得更近了:「我原是不该去,但不去,要辜负殿下一片心意。」他顿一顿,手轻抚在她头发上,「宁王那里没什么,他不过是个草包,倒是狄戎不好对付。就在我过来时,听说又把宣府镇夺了去,可见早有预谋,故而这场仗不知要打多久,我也不知,会不会能否平安回来。」 骆宝樱心头一震,原本抗拒着的手立时就软了,他轻轻松松把她搂在怀里,嘴角浮起笑意。那一刻,看得出来她到底对自己是有些情谊的,他手慢慢落在她腰间,用力一收,将她贴的更紧。 她脸颊红了,像推开他,可手掌放在他胸口,终究没能使出力气。 他竟然要去打仗,这念头盘旋在她脑中,让她生出了担忧。 平时常常相见,他喜欢上自己,什么手段都使过,她知晓自己的心正摇摇晃晃,只还没有落下来,可没料到就在这时候,他要走了,还是去做那么凶险的事情,她心里有点儿乱。 见她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轻声问:「是不是在担心我?」 她嘟囔道:「担心什么,你便算去也不是做将军,有多少人冲在你前面呢。」 这会儿,还在嘴硬。 卫琅抬起她下颌,不容她回避眼神,缓缓道:「狄戎生性残忍,若是大梁战败,定然都是被坑埋的下场,没有谁逃得过。」 她脸色略有些白,嘴唇抿起来。 「你真不担心我?」他问,「假使我回不来……」 他这样吓她,她恼道:「就你要乌鸦嘴,我都没说呢,你自己偏要说不吉利的话,谁,谁管你死活……」 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就在面前,他一低头,狠狠的吻住了她,含住他一早想尝,一早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平生没有尝过的滋味。 声音倏然消失。 消失在彼此的唇间。 骆宝樱只觉那一刻,自己无法思考了,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跳都没有办法跳。 男人把她的唇含在嘴里,一阵吮吸,好像在吞咬食物,她感觉到疼痛,这疼又让她有些清醒,她微微挣扎起来,恼恨的斥道:「卫琅,你这……」才吐出几个字,他又把她拉回去,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腰,一只手按住她后脑,把她贴在他自己身上,叫她的唇脱离不了。 这回吻得更凶,她娇嫩的唇像从花朵上掉落的花瓣,被揉出汁液来,她忍不住伸手掐他,控诉道:「你,你想咬死我。」 虽没有喊疼,可从她的语气听来,她是受不了了,卫琅忙停下来,垂眸看去,见到一张绯红的脸。 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有怒气,有娇羞,比平日里还要吸引人,他手哪里舍得松开,要不是她刚才疼了,他恨不得把她整个吞进肚子里。可女儿家,到底太柔软了吧,他自己不觉得用力,但她……他目光落在她唇上,红彤彤的,好像还有些肿。 原来自己是狠了些,他轻咳一声:「那我轻点儿。」 「你还想?」骆宝樱不可置信,觉得卫琅简直太不要脸了。 可他这次来,便是为与她告别,也为抓住她的心,别的他什么也管不了。他捧住她的脸颊道:「我已经亲过你,按理说,你也差不多是我娘子了,再亲一口,又有什么?只等我回来,就去你骆家提亲。」 眸光炙热的笼罩住她,好像燃烧的大火,骆宝樱耳朵发烫,撇过脸:「谁要嫁你,我何时答应了?」 「被我亲了,你还想嫁别人?」他微低下头,呼吸拂在她鼻尖,「骆宝樱,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 从一开始的捉摸不透,到如今的坚定,他一步步走近她,她虽没有他那样喜欢,可骆宝樱此刻也知道,她这回是逃不了的。不然真讨厌卫琅,她哪里容得他胡来?也绝不会被他亲那么久。 有时,身体比心更清楚。 可见他胸有成竹,她又不太高兴,哼道:「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不知,我怎么就不能嫁给别人?」 在何时都是伶牙俐齿,他笑一笑:「既然别人都不知,何妨再亲一口?」 他又低下头,只没有刚才那么激烈,他放轻了力度,把骆宝樱的唇当作真正的一朵花,轻轻放在唇下,轻轻的舔舐。她被他弄得有些痒,身上也无端端跟着痒了起来,皱眉道:「你该走了。」 启开唇,露出雪白的牙齿,呼吸出芬芳。 他瞧见她粉红的舌尖在里面一晃而过,没来由的浑身燥热起来,总觉得哪里不满足,她催他走,他却没法走。凭着本能,他又凑上去,这回不止亲她的唇,还把舌趁机伸进去,去碰她的。 v第70章[02.03] 她吓得浑身一僵,连肩膀都绷紧了。 他手在她后背轻抚,含糊道:「宝樱,你别怕,别动。」 她却越往里缩。 两人都没有亲过,哪里晓得这种滋味,等到他追到她,纠缠在一起,彼此的心好像都停止了,她只觉脑中有什么东西在搅和,把她弄得浑浑噩噩的,手不由自主攀附在他身上,好像不这样,自己就会掉下去。 她没了力气,他却渐渐知道如何亲吻她,如何把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困兽放出来。 厢房里久无动静,站在外面的紫芙与蓝翎面面相觑,都在犹豫要不要去敲门,毕竟孤男寡女,要是别人这会儿过来,如何是好?可两人又有私心,希望骆宝樱就此能下定决心,将来嫁给卫琅,也算是入了名门。 蓝翎想一想,轻手轻脚挪到半开的窗边,往里偷看,结果这一看,差些没叫她惊呼起来,忙用手死命捂住了嘴。 紫芙见状也走过来。 只见卫琅正背对着窗口,一身雪青色的夏袍衬得他好似修竹般挺拔,便没有见到脸,也足以引人遐思,而此番,在他左肩头露着些许鸦青色的秀发,隐约可见倒垂莲的金簪,那是早上,她亲手插在姑娘头上的。 紫芙红了脸。 这样的情景,只要稍许想一想,就叫人忍不住的心跳。 蓝翎小步过来,用蚊蝇般的声音道:「如何是好?咱们……」两人显见是拥在一起,她们难道去打搅不成? 紫芙幽幽一叹:「再等会儿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 凝视着怀中的姑娘,只见她红唇好像被露水洗过一样,越发的鲜嫩,他低头又在上面碰触了下道:「难怪我当时想亲你。」 这滋味实在妙极了。 骆宝樱知道他是在说那日上元节赏灯的事情,她当时回想还觉得自己可能猜错,没料到他还真想,她推开他,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坏胚子!」 「我遇到你,才变成坏胚子。」他拉住她,一刻也不愿她走远,手圈在她怀中道,「要说起来,这得怪你,要是你老老实实愿意嫁给我,我何至于费这些心思,做这种出格的事情?就等着小登科了。」 连洞房都说出来了,骆宝樱抬头瞧他,他一点不脸红,她忍不住拿手指戳他脸皮:「你当真是卫琅吗?我觉着是不是换了副皮囊?」 「假如你喜欢我冷淡的样子,我也可以做给你看。」他收敛了眼里的轻挑,平静如水,在瞬间,好似又变会以前的样子。 到底哪个是他真面目,人前,人后,她瞧不清,骆宝樱轻叹一口气:「你走吧,来了许久,一会儿姨祖母问起,你叫我怎么见人?」 「祖母不知。」他笑起来,「我偷偷过来的,就你两个丫环看见我,所以我待多久都没事儿,除非你自己说出去。」他拉她坐在床边,一只手握住她手掌,将它蜷在手心里,「我明日就要去岭南,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你也不愿陪我?」 那岂不是还得赶回去?她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眼圈比刚才还黑,还有下巴上,好像胡茬更长了,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这么胡闹?哪里有人能两天不睡觉呢?你……你疯了!」 后日就要走,他还过来,不是疯了是什么? 「为你疯的。」他却认真道。 生怕他离开时间太长,好不容易培养的感情又烟消云散,生怕她对他仅有的一点喜欢也没有了,生怕她翻脸不认人,等他回来,已经嫁给别人。 那些未知的事情,叫他难以留在京都,安心的去岭南,他只能过来。 她怔住了,想把他赶走,可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又忍不住心软,撇一撇嘴儿道:「那就一会儿,最多一刻钟,你就回去。」 「回京都吗?」他道,「我在路上都没有休息,连饭都没有吃。」他看着她桌上一叠凉糕。 大男人竟然用撒娇的语气,骆宝樱无言,起身把凉糕拿过来:「那你吃吧,吃完就走。」 他笑。 她一直赶他走,可每一次都没狠下心,可见她真的就只是刀子嘴,他吃了几块凉糕,顺带又把她的凉茶喝了。 见男人一副饱足的样子,她催道:「快些走!」 他却伸手去解腰带。 她花容失色:「你想做甚?」 对这种人果然是不能一味容忍的,瞧瞧他竟然还脱衣服。 卫琅看她惊成那样,自顾自脱了外袍躺下去,他慢慢闭起眼睛:「我太累了,让我在这儿歇息一下。」 床上有她身上的香味,这样躺着,好像她也正躺在旁边一样,虽然他想那么做,可今日已经亲了她,不能再造次。 他就这样睡着,眼睛阖着,什么也没有做。 她坐得会儿,微微低下头看他,仍跟几年前一样,生得那样俊俏,不是像弟弟那般的英气,而是好看,那眉,那眼像是画师精心画出来的,生怕哪里画得不好,极是小心,那样慢慢的,慢慢的…… 她手指就在他脸颊旁边,想去碰一碰他的眉,可终究没碰上去。 比起以前,她对他爱慕的心淡了不少,也许年少时的感情浓烈,一簇而发,叫她痴迷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可现在到底又是几年过去,假使重来,自己还会对他有那样的感情吗?就像他,如今表现的那么喜欢,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她不知。 他睡着,她看着,忽地他睁开眼睛,揶揄道:「你这样,我睡不着。」 原来他醒着,骆宝樱微恼:「你既然不累,还睡什么?」她拉他衣袖,「快些起来,快些走!」 v第71章[02.03] 可她力气小,哪里拉得动他,简直是纹丝不动,仍稳稳的赖在他床上,看小姑娘真的要生气了,他抓住她的手道:「这样就能睡着了。」 他又再次闭上眼睛。 这回是真不动了,她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她把手从他掌中偷偷抽出来,正当这时,紫芙在外面轻声扣门:「姑娘。」 两个丫环实在等得太久,有些担心。 她走过去,开了一条门缝。 紫芙红着脸问:「姑娘,是不是……」 骆宝樱道:「有人来过吗?」 紫芙摇摇头。 骆宝樱唔了一声:「我知道了,等会儿三表哥就会走的。」 她又关上门。 屋里一片寂静,他沉沉入睡了。 睁开眼睛,满室漆黑。 卫琅微微抬起身子,在模糊中,瞧见一个姑娘的身影伏在书案上,他轻手轻脚起来,认出是骆宝樱,不由大喜。 为让他好好休息,她竟然忍住了没有叫他。 谁说她心里没有他呢? 他凑到她耳边,轻唤道:「宝樱。」 骆宝樱睡熟了,没听见。 洁白的侧脸搁在手臂上,像悄悄盛放的昙花,漂亮又惹人怜爱,他弯下腰,一只手扶住她的背,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惊醒了,刚要出声,他道:「我抱你去睡,我要走了。」 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动听,像是琴弦的低音,她抵不过他的温柔,最终也没有动,任由他把她抱在床上。 不过见他还想抓她脚,她一下就恼了:「不是要走吗?」 突然又像刺猬一样,卫琅直起身子:「是,幸好我自律,不然凭你那么喜欢我,任由我睡,睡到天亮,怎么赶回京都?」 被倒打一耙,骆宝樱后悔极了,之前就该赶他走的,瞧瞧这得意样儿!他以为她愿意他留下呢?只怕他没耽搁的赶路,晕倒在路上耽误军情,到时候连累家里,她只想让他稍许歇息会儿,谁想到她自己却睡着了。 看她瞪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卫琅笑起来:「我真走了,你快些睡,别明儿起来,呵欠连天叫两位老人家知道。」 骆宝樱道:「你走了,我当然会睡的。」 他伸出手,她下意识往里缩。 刚刚还那么亲密,亲吻过的姑娘,隔了不过一个时辰,她又不给自己碰了,卫琅心想,这趟回来一定得将她娶回家,这样勿论做什么,都能光明正大,而她也不好再躲来躲去。思及此,他微弯下腰道:「等你回京都了,好好等着我。」 骆宝樱轻轻哼了哼。 她这性子不容易松口,只怕听她说一句喜欢他,比登天还难,卫琅知晓现在也不是时候,只凝神瞧着她,好把她刻在心里。 毕竟这回是真的离别,虽说有师父同去,心里有底,可风云莫测,谁又真正晓得将来的事情? 假使他回不来…… 骆宝樱怎么办呢? 他想着又苦笑,她定然不会缺人嫁的。 他就这样定定瞧着她,好似有千言万语,忍着没有说,可这样厚脸皮的人会忍住什么话呢?骆宝樱背靠在床头,只觉他目光很沉,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过得许久,他终于转过身。 门一打开,月光倾斜而入,那一刻很是宁静,他立在门口,乌发落满了银辉,风吹动他宽大的袍袖,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他真的要走了。 骆宝樱忽觉心头一阵空,忍不住道:「你去岭南,莫要像现在这般孟浪,即是监军,自有你的职责。」她顿一顿,「你会平安回来罢?」 难得这样温柔,一字一句好像这夜瞬间侵袭了他全身,也许他这片刻的停顿,便是为听到她这句话。 霎时,他满心的满足。 可他不敢转回头,生怕自己忍不住又把她抱在怀里,生怕他真的要耽误时间,他轻笑道:「只要你等着我,我自然会平安回来。」 说完他关上门,转身走了。 风从门缝里吹入,带来丝丝的凉意。 她怔怔坐了会儿,方才躺下去。 第二日起来去两位长辈那里请安,就见卫老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与老太太说话,原来卫琅走之前还去与卫老夫人告别的,毕竟那是他的祖母,虽然不忍心她担惊受怕,可临走前不见一面委实不妥。 v第72章[02.03] 这不,卫老夫人就受不得了? 她就卫琅一个亲孙儿,而今要去平乱,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拉着老太太哭诉了好一会儿,差些就想骂皇帝,只没那个胆儿。 老太太安抚许久,卫老夫人才渐渐平息,只在庄上也有些待不住,故而她们只住得十来天便回了京都。 听说老夫人到二门了,卫家两个媳妇都亲自迎上来,卫二夫人哎呀一声:「京都还热着呢,母亲您怎么就回了?便是担心琅儿,您回京都也做不得什么,还不如在横县待到八月再回来,省得热着。」 那二房的人哪里会真关心卫琅,便是提起,也好似又戳人一下,卫老夫人心里清楚,淡淡道:「待久了也就那回事儿,毕竟习惯京都了。」 卫三夫人来扶卫老夫人,轻声道:「母亲,有神机先生在,没事儿的,您不要整天念着他,琅儿就怕您这样呢,您这把年纪身体要紧。」 卫老夫人看向她,却见她面色也憔悴,不过为安慰她罢了,她勉强一笑:「我省得,还等着他凯旋归来。」又招呼老太太等人,「既随我一起来了,便留这儿用顿饭,吃完了再回你们骆家。」 老太太笑着应是。 卫三夫人的目光随之落在骆宝樱的身上。 那日儿子说要去见未来儿媳,她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一直有个意中人,她这母亲是全被蒙在鼓里,只他走得急,她问不出个来龙去脉,后来把两个丫环叫来审了一通,才知道,是儿子先动心。 不过也是,骆宝樱才几岁?她刚刚来卫家,十岁的小姑娘天真可爱,又知礼数,并没有像他们骆家大姑娘那样喜欢勾搭人。 卫三夫人忍不住就盯着她瞧。 姑娘的脸生得极是漂亮,卫家的姑娘没有谁比得上,也比她见过的任何闺秀都好看,难怪卫琅会将她摆在心里,且骆宝樱还有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然他们少时就认识,难免日久生情。 以未来婆婆的眼光,当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唯独一样,骆家的家世不够高。 虽然骆昀也是三品官了,但骆家往上数都是白丁,没什么底蕴,按原先的要求,卫三夫人只怕看不上,可问题在于卫琅。她这几年都在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奈何他自己毫不着急,她私底下甚至还怀疑过儿子是不是身体有恙,而今终于相信,他是没遇到合适的人。 老来从子,卫三夫人其实一早想好了,只要他肯娶妻,安安生生的生个孙儿下来,她都要烧高香的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惹得他恼了,又折腾几年,肯定是她熬不住。 卫三夫人脸上满盈了笑意,走到骆宝樱身边,拉住她的手道:「宝樱,瞧你满头是汗,先在这儿洗个澡换身衣裳,不然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呢。」 面前的妇人语气温柔,一点不像平时,骆宝樱可真有点儿惊讶,忙道:「谢谢表姨关心,不过这太麻烦,不用了。」 「客气什么?原先你们住在这儿,也是把这里当家的。」卫三夫人与卫老夫人道,「母亲,您说是不是?」 这儿媳今日话多,卫老夫人心想,莫不是琅儿临走时与她说了心事?不然她好好的突然对骆宝樱热情起来。她了解卫三夫人的性子,很是冷淡,没有波澜似的,卫琅恐怕便遗传了她,从小就不太活泼。 不过她也喜欢骆宝樱,笑着道:「有什么麻烦,便去洗吧。」她招呼丫环去打水伺候。 长辈都这么说,骆宝樱只得从了。 三位姑娘就在卫家清洗了番,骆宝樱从浴桶出来,穿上中衣坐在椅子上让紫芙擦头发,外面蓝翎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裙衫,显见也是惊讶万分,眼睛睁得圆圆的道:「三夫人使人送来与姑娘穿的,说姑娘在横县照顾老夫人也吃力了。」 明明有丫环,哪里要她照顾?只是个说辞吧? 骆宝樱眉头微微拧了拧。 蓝翎把裙衫展开来,只见那绣工极为精细,上头的玉兰花栩栩如生,微微动两下,花瓣便泛出银光来,让人生出正在盛开的错觉,她惊叹道:「真漂亮,这料子也好,摸上去还有些凉呢,这等天气穿不知多舒服!」 骆宝樱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她询问:「大姐,四妹都有吗?」 「听说也送了。」蓝翎道。 没有厚此薄彼,她穿上去应是不显眼,不过聪明如骆宝樱,今日从卫三夫人的态度来看,也猜到,定是卫琅与卫三夫人说了,不然她哪里会对自己这样客气? 她把裙衫穿起来,出去时遇到那两个,也穿了新的,然而相比较起来,她这一身显然更是出众。 骆宝樟抿嘴一笑,在她耳边道:「果然是要做卫家的人了。」 恼得骆宝樱瞪她一眼。 等到众人回骆家,袁氏发现这事儿,一问之下,心里也有了数,心想骆昀还不相信,这不,连卫三夫人都出手了,想必等卫琅回来,定会来提亲。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袁氏已经在考虑嫁妆的事情。 不比两个大女儿,骆宝樱那是要嫁去卫家的,决不能太过寒酸,虽之前说四个女儿一人一份,但真论起来,怎么可能一碗水端平? 袁氏这几日就把铺子里的账本拿来翻,寻思是不是再取些银子出来置办个铺子,或是在京都辖下买些良田,不知不觉,这就到了乡试的日子。 哥哥要去考场了,骆宝樱坐着轿子亲自去送他,等到下来,只见门口早已有许多人等候,这一日,京都附近的秀才都聚在这里,踏上这根独木桥,去赌自己的前程,骆家两位公子也是如此,十几年辛苦,便为此刻。 骆宝樱看着骆元昭庄重的神色,安抚道:「哥哥莫紧张,只要尽力就好了。」 她的笑容在阳光下极为灿烂,眼眉弯弯的,令他心情有稍许轻松,他也跟着一笑:「不紧张又怎么可能?但就像你说的,尽人事听天命,但愿不要让父亲失望。」他拍拍骆宝樱的手臂,「好了,你回去吧,莫担心。」 骆宝樱道:「我三天之后来接你!」 他笑道好,又招呼骆元珏:「二弟,进去了。」 来送骆元珏的是骆宝棠,虽然嫁人了,她仍关心哥哥,这天特意过来相送,但两人也没说几句话,骆元珏天生沉默寡言,朝骆宝棠点点头,转身而去。 两个姐妹看着哥哥们走入大门,这就要回家,谁料身后有人轻唤:「三姑娘。」 骆宝樱转过头,不知何时,贺琛竟站在不远处,她忽地想到,是了,贺琛也要来乡试的,作为世家子弟,便不为自己,也得光耀门楣,他怎么可能不来呢?只看到少年眼中热切的光,她略是回避,半垂下眼帘道:「贺公子。」 贺琛走过来,当日想说的话被卫琅打断,虽然有些可惜,然等到他考上进士,他一定会再与她说的! v第73章[02.03] 他询问:「三姑娘是陪你哥哥来的吗?」 「是,哥哥已经进去了。」骆宝樱答。 瞧着她洁白的脸颊,如画的眉眼,贺琛心中情谊想要喷涌而出,可现在不是时候,他略有些羞涩的,轻声的道:「宝樱,你可否能祝我好运?」 她抬起头,在他温和又不乏深情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有那么一刻,她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贺琛就要进去了,他需要集中精力,她不能让他在这时候受到任何打击,影响了他的前程。 她笑一笑,轻声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贺琛就笑起来,好似这话给他注入了无比的勇气,他看她一眼:「是,你等我的好消息。」 少年转身,大踏步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口竟是又酸又涩,心想等他这回考中,将来定会有更好的姑娘来配他。 她驻足会儿,上了轿子。 远处,贺芝华瞧着,微微叹了口气。 乡试第三场是在八月十五,骆元昭两兄弟考完,到得晚上才回来,不过正好也能赶上拜月。 为得个好兆头,喻意两人高中,这日骆府是张灯结彩,家里一溜屋檐下都挂了灯笼,老太太叫人把宴席摆在庭中,一家人围坐着说笑。席面上,骆昀也收敛了严父的姿态,一点儿没提乡试。 毕竟已经结束,而今一切都定了,还不如趁此让两个儿子放松放松,作为过来人,是知道其中的艰苦的。 是以这日晚上,父子三个竟喝得酩酊。 骆宝樱替袁氏抱嘉儿,笑道:「难得见父亲那么高兴。」 袁氏道:「老爷平日里绷着脸,其实哪里不担心你两个哥哥?也是现在才放下心,不过……」不知两个儿子到底能否中举,她摇摇头,「想这些也无用。」她看着骆宝樱,「你们姨祖母刚才使人来传话,明儿请咱们过府聚聚,说想你了。」 光是对着她说,骆宝樱垂眸捏捏嘉儿的脸:「弟弟好像胖了好些呢。」 害羞打岔了,袁氏笑。 到得第二日,一众人便去卫家。 因卫琅那里尚且没有音讯,卫老夫人担心,成日里没个好心情,也是想着老太太他们过来,一起乐乐,舒服些,不料这二媳妇顺势还请了金姑娘,卫老夫人知道,二房是想与金家结亲。这事儿老爷子也晓得,她试探问起,他不曾反对,只隐晦说起前几日去乾清宫商议事情,皇上一直坐在床上都不曾下来。 可见身体是不好了,如今太子虽则还在守制,也承担了大部分批阅奏疏的事儿。 整个京都,谁不想巴结姓罗的?哪怕是稍许沾点边儿,也是趋之若鹜。 而卫老爷子显然不是清高的,能把俗世撇下的人物,不然也不能登上这高位,卫老夫人清楚,那是默许了。 故而等骆家等人来到上房,就瞧见卫老夫人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卫老夫人的态度还很客气,骆宝樟有些好奇的问骆宝樱:「这姑娘你可认识?哪家的啊,怎得今儿也来这里。」 因骆宝樱名声在外,请去做客的人家多,好些人她们没见过,她都相熟,但这人,就算她不是骆宝樱,也知道。 金惠瑞,当今皇后的表妹的女儿。 那时年岁相差的大,她十五岁了,她才十一,是以便有些来往,也不熟,倒是她换了个人,常去贵女圈里能见到她,毕竟是皇后的亲戚嘛,谁都给点儿面子,听闻家中门槛也是被踩破了。 她说与骆宝樟听,骆宝樟心思活络,嘴角儿一挑道:「许是要嫁入卫家的,那可是你二嫂了。」 就不该告诉的,骆宝樱撇过头不理她。 熟不知骆宝樟这会儿心里还在发酸呢,要她不是庶女,只怕卫恒肯娶她,而今呢,得娶这金姑娘了吧?她目光在金惠瑞的脸上打了个转儿,生得还算秀丽,只不管比起她,还是骆宝樱,都比不上,这些姑娘啊,仗着家世好,就是有底气。 自己这身份,只能靠下辈子投胎投个好点儿了,如今也只能嫁个庶子。 想起那章无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两家定亲了,他也没露个影儿,真不知道他到底娶自己作甚?哪里像卫琅,这家世这才能,还围着骆宝樱转呢,她打定主意,等嫁给章无咎了,非得叫他还这笔账。 卫老夫人这会儿笑着给她们介绍:「金姑娘你们想必认识,一样年纪,正好有话说。」 骆宝樱就先见礼。 金惠瑞也识得她,早前还听闻骆宝樱就住在卫家的,她笑眯眯道:「三姑娘不必客气,咱们可是见过好几回了,你过来坐我旁边吧。」她示意丫环端椅子给她,瞧这架势,倒似与这里很熟。 卫二夫人抿嘴一笑:「惠瑞啊,一会儿要吃什么与厨房说。」 听到这句,金惠瑞却是面色淡淡,谢了一声。 要论起家世,这金家可比不上他们卫家,只沾了罗家的光吧,性子也养得骄矜了,卫二夫人不喜这姑娘的脾气,可既然想要这儿媳,怎么能不包容?只盼那金夫人快些松口,儿子早些成家。 长辈们在房里闲话,几个小姑娘坐不住,纷纷出来园子里赏花。 八月桂花香,卫家也种得许多金桂银桂,此番空中都漂浮着香甜气,偶有菊花夹在其中争艳。 骆宝珠拉着骆宝樱的手,东转西转,走得会儿累了便坐在凉亭歇息,卫莲为助哥哥,不时得与金惠瑞说话,一反常态,但金惠瑞有些爱理不理的,卫莲几次三番下来,也有些恼了,空隙就与卫二夫人控诉:「娘就非得瞧上她?瞧着也不是贤妻良母,哥哥娶她干什么呢?」 卫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责怪她不懂事。 不像大房老爷有能力,在外是一方大员,她这丈夫啊,做到员外郎就升不上去了,四十来岁的人还只是从五品,这仕途也差不多到头,那么靠谁呢,只能是儿子,他的终身大事就显得很是紧要,结得好,可以减轻不少负担。 她教导卫莲:「你这脾性真得改改了,往后嫁去夫家,若遇到那些个不喜欢的亲戚,你怎么应付?也甩手不理会?」 卫莲嘟嘴:「娘不会将我嫁到这种人家的,姐姐不就嫁得挺好吗,梁家个个都夸她好。」 v第74章[02.03] 「那是菡儿会做人。」大女儿比起小女儿,为人处世成熟的多。 卫莲不高兴了,哼一声道:「您就偏心姐姐,她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好,没见过您这样偏心的!」 「怎么是偏心,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你这一点是不如菡儿。」卫二夫人正色道,「趁着没嫁人呢,你还不给我收敛些?今日这金姑娘,就给你练练手,便是不喜,你也得与人家亲近亲近。」 凭什么啊,她又不是要仰金惠瑞鼻息过活的,卫莲道:「我就不愿!」 不等卫二夫人说完,她一溜烟的跑了,气得二夫人直跳脚。 她后来就没露面,但金惠瑞也不在意,与骆家三位姑娘有说有笑的,卫老夫人下午还使人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唱戏。长辈们坐前排,姑娘们坐后排,卫莲被卫二夫人派的丫环押过来,虎着脸坐在最侧边。 听戏这事儿,不太常见,寻常也难得有一回,骆宝樱对此兴趣不大,倒是骆宝珠听得有趣,时不时的发笑。卫三夫人好像也喜欢,中途休息,见金惠瑞与卫老夫人讲那些戏曲渊源,也过去说了一阵,金惠瑞可见在这面是个行家了,逗得两人直笑。 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隔了几日,就到放桂榜的时间,骆家众人前一晚都没睡好,一大早的老太太就醒了,比去衙门的骆昀还早,叫小厮去看,结果愣是等了半个时辰才有吏目来贴。 前来的人把小小一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小厮那是花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桂榜,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瞧见两位少爷的名字,他欢喜的大叫一声,脚底抹油般的跑回来。 大老远的就听见上房老太太那惊天动地的笑,骆宝樱直跑进去,问道:「是中了吗?哥哥们中了?」 「中了,中了!」老太太站着,一叠声的道,「快些去告诉老爷,再去祖宗那里上香,告诉他们,咱骆家又出了两个举人!」她招呼骆元昭,骆元珏,「走,快些走,给你们祖宗们磕头报喜去!」 袁氏也笑起来,叫人去外面放炮仗。 骆宝樱欢喜的跟在骆元昭后面:「哥哥,恭喜你!」说着拿出一对儿玉扣放他手里,「好看吧,我前几日买的,挑了好久呢!」 骆元昭皱眉:「送些寻常的便好了,花这等银子,你……」他想说家中清贫,妹妹的嫁妆还不知怎么样呢,他哪里还能要她花钱,只恨不得自己早些当官,有了俸禄,将来好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骆宝樱笑嘻嘻道:「这东西不贵,这玉啊不是顶顶好的,我是想着哥哥往后当官,可不能再穿得书生样,把这玉扣镶在腰带上,就有几分官威了。」 一席话说得骆元昭直笑:「官威就靠你这玉扣?」 「就靠这!」她撒娇,拉着他袖子,「收下罢哥哥,难道我还能退回去?」 这是她在娘家最亲的支持了,也很疼爱她,所以骆宝樱这几年始终维护着与骆元昭的关系,兄妹两个感情十分之好。 骆元昭拗不过,只得拿了,点点她鼻子:「你那珠冠的珍珠都卖得差不多了吧?瞧你大手大脚的!」他顿一顿,「三月还有一场,等我顺利中了,往后再不要动你自己的了,哥哥给你银子花。」 她甜甜笑道:「好,哥哥说话算数哦!」 两人亲亲密密的往前走去。 乡试过后,还有会试,兄弟俩仍不能松懈,日日在家里念书,骆昀得空,难得的休沐日也会陪儿子们一起温习。这一日,骆昀将将考完他们,外头小厮轻轻叩门,像是上房那里有要紧事儿,骆昀走出去。 透过窗子,骆元昭清楚听见,那小厮说,贺家来提亲了。 他一寻思,贺家的话,听闻那日高挂在桂榜头名的公子,姓贺名琛,难道是他不成? 假使是,妹妹能嫁与这等俊才,却是一桩好事,只不知那贺琛到底品性如何? 他常不在家中,对于贺琛与他们家交往的事儿,只得零星半点儿消息,并不十分了解,此番听说他来提亲,就有些坐不住,不像在旁边的骆元珏,菩萨似的,对旁边的事儿丝毫不理。 这个庶弟比自己小两岁,却也一样能中举,说实话,骆元昭对他有些佩服,但也知道骆元珏对此花费了多少精力。 在书院,众人都走了,唯独他一个人留下来,书卷恨不得都被他翻烂,做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这一点,自己还真比不过。他也无法一点不分心,就像此刻,怎么能不关心骆宝樱的终身大事呢?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所谓提亲,一是两家男女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一切都商议好了,请媒人上门提亲,定下吉日。二是,双方还未曾有达成一致,另一方有结亲之意,请亲朋好友,婉转的提出结亲。 因骆家,贺家算不得熟络,故而这提亲是属于后一种。 来人乃贺老爷知交蒋老爷的夫人,这蒋老爷也是在朝为官的,与骆昀所在衙门偶尔有些交集,蒋夫人此刻正坐在老太太右侧,笑道:「贺老爷呢为人木讷,到咱们家来吃酒,光是咱们老爷说话呢,又可怜夫人早早没了,光剩下一儿一女,幸好琛儿有出息,这不一下就得了榜首。」 老太太这会儿喜滋滋的,不久前她就巴望孙女儿嫁给贺琛,结果这美梦还成真了,她一个劲儿的夸贺琛:「贺公子啊不止念书厉害,为人还和善,又懂礼貌,我瞧着京都就没有比贺公子更出众的了。我们家宝樱也常夸他,因去过贺家几次嘛,自然晓得贺公子的好。」 骆宝樱还不知道呢,老太太就把她给出卖了,蒋夫人一听便觉得这婚事十有八九能行,心里替贺琛高兴。 这孩子啊,乡试之前就与贺老爷说了,一等中举就要去骆家提亲,贺老爷当时没在意,因寻遍几朝,没几个十五岁能中举的,以为儿子说大话,便一口答应了,谁想到还真中了。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贺老爷不好当着儿子的面反悔,可不就硬着头皮请了蒋夫人嘛。 幸好也是骆家,虽不是簪缨世族,骆昀好歹也是三品官,要换做别个儿商户农户家的姑娘,贺老爷还不知道找谁哭去呢。 见老太太那嘴笑得合不拢,袁氏在旁边直皱眉。 贺家虽好,可要比起卫家,还是差了好些,她更倾向于卫家! 她笑一笑道:「贺公子乃人中龙凤,只咱们家宝樱呢,年纪还小,才十三岁,瞧瞧京都哪里有姑娘那么小就定亲的?我也真是不太舍得,原是还想再留一两年,毕竟规矩都没有学全呢,当不得那贤妻良母。」 这是在跟她打对台戏! 老太太就不乐了,暗地里朝袁氏瞪了一眼,警告她别乱说话。 袁氏哪里理会,真要老太太出面,能立刻就给贺家应下了,那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别说像骆宝樱这等十全十美的姑娘,便是那对方再好,也得端一会儿,别弄得好像急着嫁出去,又不是那两个庶女,早早嫁了早了。 骆宝樱多得是选择。 见那骆夫人横插一脚,蒋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心想这婆媳两个还不一致,正当这时骆昀来了,老太太好似抓到根救命稻草,忙让骆昀做主:「贺公子你也晓得的,你说,可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v第75章[02.03] 可惜骆昀与袁氏一个样,虽与老太太同是农家出身,然而他心里弯弯不少,绝不是一件事儿不细思熟虑就答应了的,他朝蒋夫人笑笑:「瞧着我母亲极喜欢您,一定得留下来用顿饭,下回最好与蒋老爷一起来,我可与他把酒言欢。」 一个字不提,就把这事儿给兜过去了,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 骆昀又笑:「母亲是个急性子,蒋夫人莫在意。」 蒋夫人听着也大抵明白了,骆家还要再考虑考虑,不能立刻应承。 这原也寻常,两家一旦结亲,不止关乎一对男女,也关乎两个家族的将来,他们没有一口回绝,便还是有望的。毕竟姑娘家里人嘛,是得还看看男方家的底儿,那公子的品行,她并没有动怒,仍是态度谦和。 光是看这蒋夫人,就知道贺家的家风,瞧瞧结交的人物,都是有风度的,等到蒋夫人一走,老太太就发作了。 「也不瞧瞧咱们什么家底!」她指着骆昀,「你如今当上三品官有能耐了,连这种人家都不放在眼里?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你不知道,你而今不要,往后后悔可是无门,咱宝樱就给你们给蹉跎了!」 老人家在气头上,噼里啪啦说了一长段话,骆昀不与她计较,安静的听着,也没有反驳。 在旁的袁氏叹一声:「母亲,再好也不能一口答应那!莫说……」她声音压低一些,「卫家您瞧不出来?」 「关卫家什么事儿?」老太太问。 这糊涂婆婆,袁氏扶额:「卫三夫人上回送宝樱那衣裙,您可知外面卖多少银子?寻常她可会送?还有那三公子,您当真瞧不出来?」 老太太眼睛都瞪大了:「我那老姐姐可是一句没提。」 「三公子去打仗了,怎么提,还不知何时回来呢!」袁氏道。 「这不就结了?」老太太道,「既然没提,现贺家提了,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是瞧着宝樱与那贺公子相配,琅儿他……」她说着一顿,倒想起在横县,卫老夫人好似试探过,她没察觉,而今想想,兴许如袁氏所说,还真有这一茬,她闭上嘴想来想去,半响道,「琅儿比宝樱大了八岁,真能瞧上她?」 她还是不太相信。 三个人在里头商议了半日,玉扇在外面听着,想起骆宝棠,那时候他们只求能早点嫁出去,又考虑多少呢?幸好这孩子傻人有傻福,唐家待她不错,上回回来,脸蛋丰盈了些,也比往前喜欢笑了,她多少有些欣慰。 这事儿骆宝樱尚不知,正在闺房里画画,手下一株桂树徐徐出现,枝头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好似能叫人闻见香气。紫芙笑着夸她功夫好,蓝翎看笔搁着,拿出去洗,干净了再插在笔架上。 上头已有十来支笔,整整齐齐的排着,骆宝樱托着腮仔细看过去,伸出春葱也似的手指把其中一支小楷拿出来,那笔尖上的毛都炸开了,她随手扔在桌上,懒懒道:「得去买一支了。」 蓝翎眼睛一转:「姑娘,咱们盒子里正有一支呢。」 骆宝樱一怔。 蓝翎已经拿了过来。 漆黑描金的盒子打开来,里头有支白玉紫毫,它躺在这盒子里已经有三年了。 那是卫琅送给她的,被她打入冷宫,没有见过天日。 想起那时她怨着他,处处与他作对,还咬坏他的笔,她忍不住抿嘴一笑,将笔取了出来,对着太阳看。白玉被一照,发出莹润的光,她那会儿没仔细瞧,如今才发现,上面雕刻的海棠极是漂亮,她手指握上去,一点儿没挡住花,可见雕刻的人心思很细,连这点都想到了。 他也花了心思,寻到它,买了送给她。 好些事儿像流水般缓缓趟过,他用心的地方她以前都不知,当时也不想知。 骆元昭推门进来,远远看见妹妹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像是美玉雕刻的人儿,毫无瑕疵,不由心想难怪才十三岁就有这等人来提亲了,他道:「宝樱,你现在有空吗?」 她吓一跳,手中笔差点落下来,嗔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他道:「有急事。」叫两个丫环退下,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贺公子使人来提亲了,你与他可相熟?」 骆宝樱惊讶:「他真的来提亲了?」 他很早前就这么说了,可没想到他得了榜首,天下姑娘任他挑呢,竟还对她念念不忘。 看她面色有些复杂,骆元昭道:「你不喜欢,便是父亲母亲同意,我也会替你出头的,但若是喜欢,那是再好不过。」 哥哥很照顾她,她很感动,可这事儿怎么说呢,她半响叹口气:「祖母他们可有定论了?」 「哪有那么快,许是还要商量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不管你怎么想,记得告诉我,知道吗?」骆元昭摸摸她脑袋,直觉这妹妹藏了什么心事,可她不愿说,他也不想强迫她。 骆元昭走后,两个丫环面面相觑。 左是卫琅,右是贺琛,都是极好的男人,放眼京都,要俘获哪位姑娘的芳心都容易,奈何却遇到自家姑娘,两丫环都忍不住同情这两人了。 听着旁边唏嘘声,骆宝樱斜睨她们一眼。 蓝翎跟紫芙默默低下头。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户贵女》卷一 作者:渔潼 02、《小户贵女》卷二 作者:渔潼 03、《小户贵女》卷三 作者:渔潼 04、《小户贵女》卷四 作者:渔潼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