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宠不可 上》 楔子一 【楔子】 一转眼又是六月,锦园中的一众花木都带了炎炎夏日的味道。 林远捧着一只白瓷锦鲤纹瓷罐进屋,将冰碗子从装满冰块的罐子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到纪念桌上,看主子埋头看书没空搭理,轻步退避到一旁。 纪念翻过一页书纸,发现林远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便知道是有事情。 纪念索性把书合上,拿过银签子拨弄几下,挑出一块儿棱角来吃,「什麽事?」 「殿下,京里来了人给您送东西。」 纪念「嗯」了一声便无话,他在余杭的这段日子,王妃每个月都会遣人来一趟,倒也没有什麽特别。 林远见纪念不明所以,便又补充一句,「王妃身边的大姑姑诵玉亲自来了,正在外间等着殿下呢。」 「怎麽不早说?」纪念吩咐道:「快请进来。」 林远忙不迭地去请,他就知道王妃在殿下这边是独一份儿的尊贵体面,连带着她身边的人,殿下都会高看一眼。 诵玉在外间等了许久,总算见到了林远出来,她不由嗔道:「好你个猴尖儿的林远,让姑姑我在这里等了这麽段时候,王妃可是有大事交代我来说的。」 林远是自纪念小时便随侍身旁的太监,而诵玉则是王妃的乳母兼大姑姑,辈分上就被压了一头,只得陪笑道:「我的姑姑,都给您上了冰镇的茉莉花茶,还不够您去去火气啊?殿下方才在看书,小的不敢打搅,这会儿听得您来了,殿下立刻请您进去,这是多大的面子,您还嫌?」 「得得得,你们的嘴皮子都练得比那打板书的溜儿,我可懒得跟你在这边费工夫。」 诵玉同林远边说着话,边进了内屋,见到纪念上去福了一福,「请殿下安。」 纪念道:「姑姑不必多礼,大热天的,王妃遣你赶过来,必定是有什麽要紧事说了。」 「殿下料事如神,这头一件事是殿下回京日程的事,王妃托人去了趟国公府,老国公爷也跟皇上开了口,自然没有扯上殿下,只是说家中女眷想着盼着的,没个主心骨儿,皇上圣明,心中必然也是有数的,万岁爷只给了一句话,这一年之间怕是不能够。」 「岳父一向明事练达,这次也是有劳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您心中所急自然是王妃的头等大事。」 诵玉见纪念满意,便接下去道:「府上的兰妃娘娘怕是不行了,这次奴婢也是专程为了这事来的,王妃也知道您在这边缺人打点,本想着应了殿下的要求,过来帮着打理打理,毕竟女眷交往起来,殿下总派下人去应着未免不尊重,但兰妃就在这几日了,王妃这会真真儿走不开,还有大公子……今年方才十一岁,若是生母一逝,保不准要怎麽伤心呢,王妃娘娘委实是放心不下……」 闵青兰的病已经拖了个三四年,差不多该到时候了,纪念也早就知道此事,心中自然没多少伤感。 「王妃娘娘思虑再三,也问了问诸位府中女眷,贞妃娘娘自己说坐不了马车,一路走来就掉了半条命,下面那几位身分都不够,所以王妃想着给您在这边张罗门亲事,也好补了兰妃娘娘的空缺。」 纪念对这些後宅之事一般很少会管,一股脑儿都交给王妃上官谨拿主意,听得诵玉这般说,也没多少意见,「那就如姑姑所说,这事情就交给姑姑张罗了,姑姑可别嫌烦。」 诵玉再次给纪念福了一福,「殿下言重了,王妃这次派奴婢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咱们国公府的夫人便是这江浙人,有她的娘家帮着搭把手,必然出不了乱子,殿下您放心吧。」 「岳母也是江浙人?」纪念挑了挑眉,「这事我倒是忘了,可是钱塘靖海侯卫家?」 「一点儿不差。」诵玉肯定地道:「这事就交给奴婢和侯夫人了,殿下什麽都不用管,只等着新侧妃进门吧。」 诵玉回完了主子的话,顾不得晌午日头毒辣,直接出门上车赶往了靖海侯府。 靖海侯卫唯正是王妃上官谨的舅家表哥,府上的三姑太太做了赵国公的夫人,却跟故去老太爷最是兄妹情深,连带着卫唯同上官谨也常来往。 侯夫人孔氏早就遣人在大门口候着诵玉了,一见马车停在门口边,马上有人上前搀扶。 「我的姑姑,我们侯夫人早早儿接了信,连晌午饭都没吃好,就候着姑姑呢。」说话的正是孔氏身边的周妈妈,在府中也是一等一的红人儿。 诵玉嘴上说着不敢当,但心里也是受用,王妃娘娘身边的大姑姑,无论怎麽慎重对待都是不过分的。 孔氏早在正厅等着诵玉了,见到她进来忙起身就要福礼,却被诵玉一把扶住,「不敢当,夫人是主子,这不合规矩。」 孔氏也是让让她,并没打算真的福下去,毕竟让丫头们看了不成体统,但心中仍旧是不敢等闲视之。 「姑姑坐,这是今年新进的龙井茶,用前些日子收着的雨水泡的,姑姑且嚐嚐,前几日收到王妃娘娘的信笺,妾身几天都没睡好觉,一直在细细盘算,添人进口固然是好,但听得府上已经有几位贵人了,妾身愚见,这新进一位侧妃娘娘,倒不比知根知底的遣过来简单。」 诵玉喝了口茶,心中暗叹,虽然这孔氏也是大家出身,可论起这对人情世故熟稔的程度,比自己还是相差甚远,不过就是个侯夫人而已嘛。 「夫人不知,我们府上一位侧妃娘娘已经眼看着不成了,另一位……呵呵,平日里还算规矩,只是生得好又有儿女傍身,我看着难免心思大了些,李淑人是最不好管事的,庞良人才进府不满一年,也正是该调教的时候。 楔子二 剩下那位萧淑人,是咱们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我可不放心把她弄到这南边,虽然咱们王妃娘娘贤德,心心念念的只有殿下,不爱这些算计,不过谁教娘娘天生的主子命,琐事都要娘娘操心劳力,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麽?娘娘想不到的,咱们想到了也是一样的。」 孔氏没想到王府的情况比自己想得要复杂,忙叠声道:「是妾身想得简单了,亲王府自然和我们侯府是没得比的,给殿下纳侧妃的事情,既然娘娘交给了妾身,那就是妾身的荣幸,咱们侯府能跟娘娘攀上亲戚,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只是妾身年纪轻也不经事,对王府也不熟悉,很多事情还要姑姑拿主意,姑姑长年跟着王妃娘娘,是娘娘身边第一的得力人儿,想必姑姑的意思就是娘娘的意思,也好教导教导妾身,省得出了笑话,累了娘娘的名声。」 一番话说得极是妥贴,诵玉见她诚恳,也就不卖关子了,「皇上身体越发不行了,京中皇子人大心也大,咱们殿下是太子一胞所出的弟弟,论起来不是长子也是嫡子,自然是身分贵重,不须拉帮结派。 这第一点要人家清白,那些同几位殿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自然是要慎之又慎;这第二,太过聪明伶俐的,弄回去患不患先不说,在府里也不省心,鸡飞狗跳的招人嫌,既然这次一进府就是侧妃,又是代王妃娘娘打理事情,可不能生了僭越之心,安分守己是最好。」 这两条都极为有理,听得孔氏在一旁摇着扇子不断点头。 「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殿下喜欢,说白了就是要有殿下的眼缘,咱们王妃同王爷是少年夫妻,对殿下的情谊那是没得说的,纳回去给殿下添堵是最要不得的,依我看也不须寻太远,都说这江南出美人儿,江浙一带的官吏家,咱们挑挑拣拣就是了。」 孔氏听到这里已是了然,「成,赶晚上有了时间,我同我们侯爷说说,明日就叫人整单子准备下帖子,到时候还要请姑姑不嫌辛苦,亲自去看看。」 「夫人客气,王妃娘娘既然叫我过来,必然是要把差事办好的,让娘娘也知道夫人的功劳。」 孔氏心中一喜,脸上更是一团和气,「承姑姑吉言了。」 徐蔓贞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扇套儿,直了直有些僵硬的脖颈。 荷姑帮主子端过加了陈皮的乌梅凉茶,心疼道:「娘娘也做忒久了,快停下来歇歇吧。」 「没事。」徐蔓贞喝了一口凉茶,「哪里就那麽矜贵了,天热得厉害,我早早儿赶完了,等下次派人去的时候帮着带过去,也好给殿下用着,那边怕就是这几日了,丧事什麽的最磨人,等过几天未必就有这个闲工夫。」 荷姑本是徐蔓贞的乳母,自从徐蔓贞做了侧妃,便进府当了姑姑,自然是一心向着她。 荷姑环视了房间一圈,见几个小丫头都守在边角,甚至还有些困得站不稳,便小声问询道:「奴婢说句话,姑娘可别嫌,这次下江南多好的机会,不光把住殿下的人,更是让江南几省都晓得姑娘这个侧妃。 当天王妃跟您说这事,奴婢原本以为姑娘高高兴兴地就应了,谁知姑娘……虽然您也晕马车,但也没有说得那麽厉害,吃点含片就过去了,您这又是何必呢?」 徐蔓贞微笑着摆摆手,「姑姑想左了吧,王妃娘娘的确是最好说话不过,可是她身边有诵玉和吟玉两个大姑姑不说,就是慧悠、慧影两个大丫头也不是吃素的,都是国公府挑着最灵透拔尖的给王妃的,谁也不是傻子,这一单大买卖怎麽会让我抢了先?」 「哎……」徐蔓贞说到这里不禁微微叹气,「都是我当年不经事,一进了府也不懂得收敛,让诵玉把我给盯上了,现下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荷姑听得徐蔓贞说的有理,虽然心有不甘也不再相劝,「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您的好日子在後头呢。」 徐蔓贞不接这话,只当荷姑是随便说说,转而又道:「我相信诵玉姑姑的眼光,挑来的侧妃必然也是个省事的,大概就跟南边那位差不多,说起来这兰妃真是个实心人儿,就是福泽不够,大公子还不知道怎麽哭呢。」 说到这里,荷姑也想起了兰妃素日的好处,不由也是一叹,「这人啊、命啊,运道半点不由人,依着奴婢看,这王妃的命也太好了,国公府嫡出小姐、亲王府正妃,嫁的又是咱们殿下这般人物,只可惜没有嫡子,就两个丫头……」 徐蔓贞打断道:「姑姑这话不能乱讲,咱们王妃娘娘年轻着呢,必然会一举得男。」 荷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不迭地请罪道:「娘娘说的是,奴婢糊涂。」 徐蔓贞看了荷姑一眼,见荷姑脸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细小的褶皱,说话不靠谱、心思又多,在这府中是大忌,可毕竟是给自己卖了半辈子命的乳母,她每每想着把荷姑架空权力、慢慢疏离,可又总是不忍心,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找到比荷姑对自己更忠心亲近的人选,也只能这般耗着了。 徐蔓贞本来出身就不高,看在舅舅江阴侯的面子才得以进府侍候,她爹现下仍旧是从五品刑部员外郎,自己能做到侧妃这一位子,也不过是生了一双儿女,熬了近十年得来的,更是要小心谨慎。 荷姑看徐蔓贞面色不好,试探道:「夜深了,娘娘也乏了吧,奴婢去给您收拾收拾就寝吧。」 「好,如此有劳姑姑了。」 第一章 【第一章】 吉安走进来的时候,颜挽正在含冰。 这古代的夏季没空调真是要死的节奏,因为家里怕小孩子吃坏了,每天冰碗子只有一份,凉茶还好一点,会有两盏,可是真心杯水车薪啊。 还好颜家是官宦人家,家里的小姐绣房会放冰,颜挽实在热的时候,就将冰块敲碎了含在嘴里,也算是解了酷夏苦暑。 吉安是颜挽屋里的妈妈,说是妈妈也不过四十的样子,据说还是颜挽的奶娘,在颜挽的屋里最有说话权。 当吉安看到自家大小姐将卵石大的冰块硬吞下去,脸即刻就绿了,本来想着念叨上两句,可想到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她不得不先咽下这口气说正事,「有王府里的姑姑来家里了,说是应亲王要选妃。」 「哦。」颜挽出声表明自己知道了。 颜挽穿越到这边十几年,穿到的还是颜家这种比较大户的人家,自然也知道长夏朝大选这类敏感事件的行情,每次大选虽说落实者都是官宦人家,但长夏并没有强制的要求。 就拿颜家举例,颜挽她爹是余杭知府,官不大,但是在地方上也不小了,通常颜家这种人家是要送人去大选的,但不一定是自家小姐。 颜挽她爹颜柳斋既是长房又是族长,家里的亲戚少说也有一百来号人,如果颜家心疼女儿,可以选族中女代为参与大选,他对这件事情有决定权,不过不需要他逼着族人出闺女,族人估计就上赶着抛小姐,一步登天的事情,谁都想捡个便宜。 当然皇族也不是傻子,若是颜家出了颜柳斋的嫡出小姐,那麽一进宫大约给个正六品、从六品之类,若是族中没啥建树的人的闺女,大抵就是八品、九品之流。 而颜家若是出过一次女儿,那麽之後十五年之内就不再需要出姑娘了,皇恩浩荡,体恤万民,颜挽在了解之後曾经这般评价。 综上所述,颜挽很安全,至少她现在以为是这样的。 「我的姑娘,您清醒清醒脑子,不是大选,是应亲王爷要纳侧妃。」 颜挽还是没有明白点在哪里,「所以呢?」 吉安简直都想着给自家姑娘跪下了,「姑娘啊,应亲王何等身分,京中除了太子,那就是独一份儿的尊贵,殿下的侧妃那是正五品的位分,都快要赶上咱们大人了,族中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怎麽可能报上去。」 刚刚听完这话,颜挽的心扑腾了一下,不过天生的自我安慰技能马上被动地使用,「妈妈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你都说了是殿下选妃,那要求一定很高的,像我这种的应该……入不了他的眼吧……」 颜挽这下越说越没声儿了,并开始怨恨自家娘亲顾氏。 不是她自夸,自己的脸绝对是张美人脸,而且还是很顶级的那种,用自家三婶子的话来说,穿件粉的就像是初春里的桃花,上件红的就像晚上天边的云霞,套件绿的就比得过碧波池里的芙蓉叶,罩件白的就纯得过三九天里的倾城雪,用一句符合人类审美的话,就是漂亮。 没底气的颜挽很想去正房看看情状,却被吉安拉住,「套句姑娘的话,您还是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若是无事,老爷和夫人也不会提起;若是有事,您怎麽着也逃不掉,老实儿待着吧。」 见到颜挽明显皱起的包子脸,吉安再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不许含冰吃。」 颜挽沉默,现在真没那个心情了。 此时在颜府的正房里,颜夫人顾氏整个愁眉不展,「我真没想着会摊上这事,她二叔家的女儿都被我定好了,就等着这几年大选补上缺,谁想到殿下突然要纳侧妃,是靖海侯卫家夫人亲自下的帖子,据说王妃娘娘身边的大姑姑都过来了,这被看肯定是逃不掉的了。」 顾氏一边说一边自责,「咱们家就她哥和她两个孩子,连个正经儿姨娘都没有,我还想着傻就傻吧,反正咱们府里人口简单,将来嫁个门当户对的清白人家,就这麽一辈子了,哎,说到底都是我不好,王府里面多少女人啊,什麽淑人、良人的多得是,挽儿进去估计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没姨娘说明你魅力大啊,颜柳斋翻了个白眼。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完这句话,颜柳斋就觉得特别没有底气,便继续补充道:「应该死不了吧,富贵当然是说笑的了。」 这句话不光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把顾氏说得开始淌起泪来。 颜柳斋也觉得自己简直太不走运了,都筹划了五六年的事情,给应亲王一搞就泡汤了,想起自家有点缺的傻姑娘,他也开始头大起来。 「这可怎麽办啊,咱们家排在名单前头,侯夫人说三天後大姑姑就要来看人了。」 颜柳斋很想说他真的不知道怎麽办,「你先提前跟丫头说一下吧,别到时候什麽都不知道,唐突了贵人。」 顾氏原本也想亲自去跟女儿说的,谁知每次一迈进自家姑娘的小院儿,她就忍不住心口酸痛、泪水涌动,爹娘不能在自家孩子面前露怯,尤其是遇上大事的时候,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了吉安。 吉安说起来自然不会哭哭啼啼,不过她的缺点是简单粗暴,说明时带着吓唬,就怕颜挽在王妃大姑姑面前丢人,造成的结果是颜挽对诵玉的印象基本接近了容嬷嬷。 颜挽一整夜睡得都不怎麽好,前半段是冷,後半段是浑身骨节都疼,而後连着起夜了三四遍。 第二天请了个郎中来看,说是高烧引起的腹泻,怕是要卧床一段时间了。 顾氏也不愿意承认自家闺女这般没用,但眼看着期限到了还没好转,只好自己备了车前往靖海侯府。 顾氏来的时候是挑过了饭点儿来的,因为她不愿意留在侯府用膳,好吧,其实她也很怕诵玉。 坐在马车上,脑子里满满都是推托、虚报、骗主之类的大罪,简直脑补得自己头皮发麻。 同孔氏说明来意後,果不其然孔氏为难了,「姑姑特地把你们家排在前面看,明儿就只看你们一家,刚说了这话姑娘就病了,这……我自然是信得过府上颜大人的,只是就怕有心人作文章啊。」 「那我……」顾氏本来就不善言辞,她说得最流利的话通常是挤兑颜柳斋,此刻一急更是心中忐忑,一下子脸就憋得通红。 孔氏见她不像作伪,也打算拉颜家一把,「你先别急,姑姑今儿刚同我去了王同知家,现在府上还没回去呢,不如夫人亲自过去跟她说说,这事我哪里敢作姑姑的主。」 想到诵玉,顾氏心里就犯怵,可是她也不能把颜柳斋拉过来说这些事情,只得硬着头皮道:「好,那有劳夫人了。」 所幸诵玉大姑姑并不是什麽妖魔鬼怪,人长得挺祥和,说起话来也温顺妥贴,顾氏吊着的心终於下来了一半儿,她问了辛苦後就坐了下来,拿着茶盏打腹稿。 诵玉用眼神向孔氏询问,孔氏忙答道:「这位是颜知府的夫人,特地来看看姑姑的。」 诵玉不解,明天才去看您,今天您来看我这算怎麽回事? 「我……大姑姑好,我们家姑娘病了,所以……」顾氏发现调整了半天心态没用,一说话又卡住了。 「什麽病?」 「是那个……嗯,发烧了,还腹泻。」 诵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顾氏,上来就当侧妃,这得有多好的运道啊,多少人求神拜佛都等不来的福气,要不是赶上了,那还是要从良人一级一级地熬呢,怎麽你们家的姑娘就吓病了? 诵玉看了顾氏一眼,嗯,真真儿是美人,怕是宫里几位娘娘也长不成这般样子,漂亮、胆小、无根无派……很符合她选侧妃的逻辑啊,「既然如此,那夫人您就在家好好照顾姑娘吧,既然现下不方面,那咱们改日再去府上打搅。」 呼!顾氏舒出一口长气,这姑姑也挺好说话的嘛,吓死她了。 「谢谢您。」顾氏道谢得极为诚恳,「我们姑娘一定会努力好起来的,绝对不会拖累您的进程的。」 诵玉无言了。 纪念用午膳时,发现桌上多了一道花蟹炒年糕,他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赞道:「果然不错,同王妃做的有几分相似了。」 第二章 「那是。」林远在一旁躬身侍候着,「诵玉大姑姑亲自下厨给殿下做的,这大夏天的,殿下总是进得不香,也好调理调理胃口。」 「诵玉?」纪念奇道:「她这几日正该忙着才是,怕是看姑娘看得都分不清谁是谁了,怎麽这会子还有空待在府里?」 正说着,诵玉端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里面的芙蓉鱼角、宫保鹌鹑、芥末鸭膀,几道上官谨素来拿手的菜端在桌上,诵玉心里想着,殿下离了王妃这些日子,给他留个念想,不求相思成疾,也好时时将王妃放在心上。 「回殿下的话,本来今日是要去颜知府家的,谁知他们家姑娘偏巧这日病了,奴婢也偷得浮生半日闲,过来侍候殿下。」 「颜柳斋这人不错,前些年江南梅雨连着来得又多又猛,冲垮的堤坝、河滩不在少数,知府上台一个一个尽是没用,还好後来是他上任,虽然是个不通世故的主儿,不过实在是能干,比那些滥竽充数的好太多了,怎麽,他家姑娘病了?是怎麽个症状?」 诵玉说起来也有些无奈,「去下帖子那天还好好的,谁知当日就给病了,不过依着奴婢看,兴许是姑娘兴奋过头了,一下子被火冲着了也说不准。」 听到这里,纪念噗嗤一声笑了,「颜柳斋可是个硬骨头,自己学术紮实不说,虽然有点子读书人的迂腐,本王看着倒很识时务,当年治理钱塘水患,所有偷工减料、弄虚作假的统统给发配,那几个黑了心肠淹到农舍的,直接给斩监侯了,明着得罪了不少人,但说起来父皇也是夸的,自然不会有人敢动他,谁知道他家闺女这般没用,竟然给吓病了。」 诵玉心道,殿下您真相了,可嘴上却也不能这麽说啊,「殿下您多心了,这等喜事谁家姑娘不盼着呢,必然是欢喜过头导致的。」 纪念也不想探究颜家姑娘是怎麽病的,便敷衍道:「姑姑说的是,大抵就是如此了,只是不知道姑姑这几日忙进忙出,可有什麽进展?」 诵玉摇头,「还说不准呢,这才看了八家,不到最後谁也不好说啊。」 两人正商议着,就见丁宝急匆匆地跑进来,而後气喘吁吁地跪在纪念面前,「殿、殿下,王妃遣人来给了信儿,说是咱们府上的兰妃娘娘,前几日已经殁了。」 颜柳斋虽然官至正四品知府,但颜家的确不是什麽大家族,整个族里有功名的不少,但有官职的也就他一人而已。 比起颜家大房过得有滋有味,颜家二房就贫苦多了,二房老爷颜栋斋在二十八岁那年考上了秀才,呃,但是现在仍旧是秀才。 颜家三房老爷颜杞斋是生意人,颜栋斋素来看不上,可是自己又没大哥那份儿能耐,不上不下地过了而立之年,便寻了个私塾教书去了。 当年大哥、大嫂过来商讨自家闺女颜莹入宫,他简直同意到不能再同意,万一颜莹混好了、万一最得圣上欢心、万一自己封爵了……实在不行,捐个官做也是好的。 谁知出了这档子事,不说大哥、大嫂心疼大侄女儿,他也挺心疼自己的。 当年为了让女儿能够一飞冲天,他可没少在这个丫头片子身上花销银子,比几个哥儿养得都好,还好大哥、大嫂时时接济,否则自己一年挣的、庄子出的都不够女儿花的。 倒是颜莹听得颜挽病了许久,觉得平日里堂姊对自己还算照顾,所以就叫了车去了颜府。 颜挽一看就是病了,整个小脸巴掌大,面庞雪白、眼下乌青,一眼看去就见得一双大眼睛了。 颜莹同她向来很熟,坐下後将自己带的雪籽芙蓉糕偷偷拿出来递给她,「就知道你们家吉安妈妈规矩大,定是不许你吃东西,喏,给你。」 颜挽这几日差不多都是白粥配酱菜,早就吃腻了,见了这芙蓉糕,不禁眼前一亮,「是在你们家西面那家铺子买的吗?上面的雪籽是腌渍过的杏仁儿做的,看着就觉得好香。」 见到颜挽精神还好,颜莹也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病成什麽样子了呢,谁想还有力气惦念吃的,这几日我们家可是乌云密布,爹每日都拉着大长脸,都快赶上外头拉磨的驴了。」 颜挽奇了,「这又是为何?」自己病了,二叔为嘛不开心?蝴蝶效应? 「他为了我能成为娘娘,不知费了多少心神在上面呢,这下你的名字递上去,中不中先不说,咱们家十五年不沾皇城边儿了,他能不郁闷吗?」 「二叔这麽愿意让你去,要不……」颜挽眨巴眨巴大眼睛,「你代替我去吧?」 「咳咳!」颜莹一口水喷了出来,「我的堂姊,虽然我的命不如你值钱,但也是命啊,欺瞒皇家,知道了是要杀头的。」 「知道了嘛……」颜挽失落了一下下,「反正你也不想去,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 「爹那三脚猫的小丑跳梁,还真以为能培养出什麽贵妃娘娘啊,我从小吃的、穿的比起姊妹兄弟是好,但终归是小户人家,吃个肥鸡大鹅就到顶儿了,人家京中的皇亲贵族,必然都是金娇玉贵且见过世面,等我到了宫里,不用整人,净是丢人了,我才不去。」 虽然颜莹说自家老爹这话不客气,但颜挽觉得她说的还是满在理的,若是颜莹真的成了什麽得宠的主子,颜栋斋也必定今日求个官、明日求个财的,颜莹迟早被他拖累死。 又说了一会儿话,颜莹便告辞了,还不怀好意地笑着拍颜挽肩膀,说自求多福,要不是生病在床上没力气,颜挽都想着拿鸡毛掸子打出去。 哎,所以说郁闷的不只是自己家啊,这才是真正的蝴蝶效应,皇家挥一挥手都会搞得人万死不辞、家破人亡。 听说二叔也很郁闷,颜挽突然间觉得……貌似心情没那麽糟糕了,幸灾乐祸乃人类天性,愿你我共幸之。 上官谨累了大半天,堪堪喝了一口茶,对下面坐着的徐蔓贞道:「这几日真是有劳妹妹了,原本想着让妹妹去南边为殿下分忧,也是我想得简单,没想到这一人还真应付不来。」 徐蔓贞也抿了一口茶,对上官谨谦和地笑道:「能为娘娘分忧是妾身的福分,哪里敢当得起娘娘的谢意,咱们殿下是皇后除太子之外唯一的儿子,自然有人想着法儿来巴结,好容易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怎麽能不过来钻营,倒是累了王妃娘娘,您一向身体不好,应该也是劳累过度的缘由,要紧着保养才是。」 「我这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哪里就成了为府里鞠躬尽瘁。」这句话说完,上官谨自己都笑了,「如此,很多事情我就交给妹妹了,到时候可不许跟殿下告状,说我劳动妹妹。」 「妾身想告状,也要殿下信才是,殿下一直说我疏懒得厉害,动一动就喊累,这话说出来,殿下怕是不会信的,到时候冤枉妾身告黑状可就不好了。」 两人又打趣了几句,总算是把连日来的压抑、忙碌给调整了一下,说着说着又扯到新侧妃的事情上去了。 「怀英侯李家就在江南一带,他们会不会打什麽主意?」徐蔓贞总算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这江南怀英侯那可是不得了,算是长夏王朝有名的风云家族之一,先帝徽宗在位时,後宫一团乌烟瘴气,正一品四妃把持六宫,连带着四大家族天南地北各成一霸,这怀英侯李南臣就是当年四妃之首,柔贵妃的侄子。 李贵妃虽然封号为柔,但本人是一个霹雳美人,不光在宫中把一众低位分的妃嫔吓成了惊弓之鸟,连带着李家把持江南各地多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家族衰败的迹象。 而今圣上不是当年四妃所出,而是先皇后的嫡子,皇上继位後,那三家基本都停止蹦躂,等着一级级降等袭爵,而这李家却不以为然,继续将传统发扬光大,把李家嫡出大姑娘送进了东宫,为太子正妃。 这李家还真是贪心不足啊,徐蔓贞感叹,一个准皇后不算,还想再弄一个到亲王府来。 不光如此,据传言说,李家的姑娘个个都有倾国倾城之姿,生有闭月羞花之貌,且性子妖娆,不愿共用夫君,而李家财大势大,娶进来这麽个侧妃轻不得、重不得,要把她当祖宗供着,的确是个极度麻烦的事情。 第三章 「听诵玉那边的小丫头说,李家的确有意,但诵玉定然知道这事不行,也不会松口的,你尽管放心,倒是信上提了余杭知府颜家的大小姐,说虽然没看到,但听人说是不错的。」 余杭颜家?徐蔓贞思索了一下,仍然想不起来是谁家。 上官谨看徐蔓贞眉头都打结了,便笑着解释道:「没什麽讲头的人家,听说是因为治水不错提拔上来的。」 「这种人家的姑娘好,不矜贵,省得跟如月斋的那位主子似的。」徐蔓贞边说还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上官谨也知道她说的是萧子月,可是身为一个有修养的正妃,是不能随着侧妃说东论西的,她也只是掩着嘴摇摇头,「你呀,都进府十年了,让我说什麽好呢?就不会让让那些小的。」 徐蔓贞想想也是,便也学着上官谨一笑释然。 鉴於诵玉从三天一次帖子改为一日一次,本来想着能拖得一时算一时的顾氏,也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家王妃身边的大姑姑忙着呢,老这麽吊着人家也不好,最後便痛痛快快地应了,诵玉也很有效率地给了准话,第二日就来打搅。 颜家的後廊花厅从一大早就开始打扫,从盆栽到地毯,再到纳凉用的冰盆,无一不是最高规格,按着颜柳斋的话说,不论心中怎麽想,皇家给你这个颜面,自己不能怠慢了,省得别人说闲话。 顾氏沉默,最後一句才是重点。 不过等诵玉和孔氏到访时已经是下午,屋里的冰雕都已经换了三四遍,整个花厅里面还真是神清气爽。 颜挽在花厅里面坐得舒服,这几天病来如山倒,她自己的屋里已经停止用冰了,难得屋子里这般凉快,让她生出一种「上天欠了我的总要还回来」的错觉。 诵玉自然是要坐在主位上的,因为她代表着王妃和王府,下首分别是顾氏和孔氏,颜挽从座位上起身,给诵玉敛衽行礼。 「姑姑好。」说完这句话之後,颜挽突然发觉自己没词了,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都说什麽万福金安、千岁吉祥的,可这是要对着皇上、娘娘的,诵玉姑姑再怎麽着也是个下人,她也不敢啊。 所幸诵玉并没说她什麽,只是细细端详着她,「果然生得好模样,府上大人好福气,您别怕,我问您,可知道我是来干什麽的?」 「知道。」 话挺少啊,诵玉心道,而後继续发问:「那颜姑娘可是愿意?」 顾氏也觉得诵玉这句话问得刁钻,说愿意吧,太不矜持了;说不愿意吧,你连皇家都看不上,你这是什麽意思呀? 颜挽脑子里面突然跳出来很多词句,比如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嘟嘟鸟灭绝是在哪一年来着,甚至还有冥王星为什麽会给赶出太阳系。 「不愿意、愿意……愿意还是不愿意?」颜挽道。 诵玉被颜挽这句话给逗笑了,「姑娘您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颜挽把嘴巴闭得跟河蚌似的,好怕说什麽错什麽,算了,我不说、我不说,我就是不说。 诵玉看下面久久没声儿,便转了个话题,「姑娘在家都读什麽书?」 「老子、孟子、荀子、孔子……」呃,好像不对,颜挽忙纠正,「就是论语,孔圣人编的那本子。」 诵玉都快笑场了,她这些天见了不下百余号姑娘,统一的答案就是,「唯读了女则与女训,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了。」 「针线怎麽样?琴棋书画也通一点吧?」 颜挽想说其实很一般,人家是业余的啦,可是对着两位贵人,她实在是开不了口,最後只得小声问一句:「如果我谎报会被判为欺君吗?」 诵玉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据我所知,大抵是不会的。」 「呼……」颜挽长舒一口气,「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我人生励志的方向、我前进的动力,手到擒来、无一不精,千秋万载、名垂千古。」 「那好,姑娘歇着吧,等有了消息会过来通知的。」 得赶快离开,笑大了是不好的,人才啊,傻萌傻萌的。 等到把诵玉她们送走,顾氏才回了花厅,见颜挽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惆怅」二字。 「娘,我是不是给咱家丢人了?」 顾氏拉着自家姑娘的手安慰道:「没事,你这次的表现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颜挽欲哭无泪,娘亲,在您的心目中,我就是这样子的吗? 听到屋子里的珍珠帘子响动,李佳芝将手中绣了一半的牡丹花手绢放下来,缓缓抬起头来,见是自家娘亲蔡氏,「娘,可是有什麽事?」 蔡氏面色不好,坐下来半晌才道:「第三轮入围名单已经出来了,咱们家并没有接到通知。」 李佳芝蹙眉,颇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味道,「该不会是办事的人漏了吧?」 「你当我会想不到?我亲自让人去问了靖海侯夫人,她说的亦是如此。」 「怎麽会?咱们家是什麽人家,嫁进王府必然是独一份的助力。」李佳芝不敢置信,「我看那姑姑对我很是满意,一直拉着手说好呢。」 「我的姑娘,你不懂,那些京中皇族家的大姑姑都是最聪明谨慎的,个个喜怒不形於色,从面上看的什麽都说不准。」 「那最终入围的有哪些人家?」 「余杭同知王家、江川侯文家、布政司右参政蒋家,其余我也记不住了……总之一共八位姑娘,哦,还有余杭知府颜家。」 「我不服!」李佳芝赌气般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搁,「她们又怎麽比得上我,我比大姊姊又差了什麽?都是一胞所出,她能做太子妃,我连个亲王府侧妃都做不成,真是笑死人了。」 「我的儿,你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也不能这般讲啊,这性子到了皇家怎麽得了?」 「娘……」李佳芝扯着蔡氏的袖子,「我要去看看那几位姑娘是怎麽有能耐的,也好多学习学习,您就让人帮我去说说吧。」 蔡氏很宠爱这个老来女,见她苦苦哀求,心中也不禁动了一下,「好吧,只是文家素来与我们不和,蒋家是京官外放过来的,你爹也不熟,不如去趟颜家吧。」 「娘最疼我了。」李佳芝总算是露出了笑颜,「咱们收拾收拾,下午就过去。」 到了下午,李佳芝偕同蔡氏到了颜家。 李佳芝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颜挽,而後者根本连看都没怎麽看她,只顾着在冰碗子里找莲蓬子。 颜挽心中大幸,还好今儿的冰碗是在上午吃的,有了客人之後又来了一碗,自己的举动真是太明智了。 李佳芝看她吃得香,也吃了一块儿莲子,可没觉得多好吃。 这颜姑娘的确是漂亮,不过光是漂亮能顶什麽用?这般疏懒不活络的,丢在宫里迟早要被嫌弃,李佳芝自小就被灌输姑祖母柔贵妃的伟大事蹟,心底最是渴望权倾朝野、呼风唤雨,对颜挽这种小家女孩儿自是看不上。 跟颜挽一比,她原本失却的自信心又重新爆棚了,听说京中几位年纪小的王爷还没娶正妃呢,自家有如此好的先祖基因,将来必定是一代风云贵女。 这厢李佳芝正在嫌弃颜挽,那厢蔡氏跟顾氏把此行的来意给说了。 顾氏吓得被茶给呛着了,咳了好一阵儿才能开口说话,「这事我怎麽不知道?那姑姑也没遣人来我们家说啊,夫人不是弄错了吧?」 蔡氏知道顾氏是个直肠子,自然不会背後搞有的没的那一套,弄得她也犯晕乎了,「那……许是我听错了?」 正说着,顾氏的丫头递过来一张帖子,门房说是锦园应亲王那边发来的。 顾氏看完後瞬间失去了说话的慾望。 蔡氏看着顾氏如丧考妣的脸,不由开口安慰她,「没事,这是最後一轮呢,说不定会被刷下来。」 顾氏是个悲观主义者,现下已经不对落选抱有幻想了,要刷早就刷了啊,怎麽这会子还这般样子,真是急死人了。 等李家母女走後,顾氏去找颜挽把这事说了一下,颜挽倒是没啥说法,欣然地接受了,还许诺会打扮得漂漂亮亮,不会给家里丢人。 鉴於颜挽是一个反射弧比较长的姑娘,在第二天也就是即将面见应亲王殿下的前一天,她又生病了。 第四章 颜挽绝不承认自己是被吓的,她把忏悔主旨放在吃了两个冰碗子上面。 腹泻得起不了床,自然也不能去见应亲王殿下了,於是当纪念接见几位侧妃备胎时,原本说好的八只就变成了七只。 他略略扫了一遍,对诵玉问道:「不是说八位姑娘吗,怎麽少了一个?」 诵玉也在心中暗恨颜挽的不争气,你说你病一次就算了,又病了第二次,成心的吧你,「是颜知府家的大姑娘,这次……呃,又病了。」 纪念听得这话不由觉得好笑,「本王就这麽可怕?」 当王同知家的王怡然对颜挽说了纪念说的那句话,本来在床上就坐不稳的颜挽差点掉下去。 王怡然连忙扶住颜挽,「你小心点,病得脸色都惨白了,还这麽不安分。」 「你觉得应亲王殿下会不会怀疑我是作假啊?」 颜挽简直後悔死了,没事干嘛要吃两个冰碗子,搞得人家王爷都误会了,悲催未来指日可待,要是连累了家人可真是罪过了。 「不知道,我哪里敢揣测王爷的意思啊。」王怡然心有戚戚焉,「他当时站在那里,又高大又英俊的,跟天神一样,我都不敢抬头看他,本来我娘是不赞成我过来跟你说的,可是爹说平日里知府大人对他很是照顾,这才冒着大忌过来说的。」 等好言好语送走了王怡然,颜挽发觉自己腿肚子发软的迹象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她忙招呼自己的一等大丫头德芙过来。 其实颜挽房里的一等大丫头共有四个,德芙、乐事、伊利和上好佳,不过德芙是从七岁就跟着自己,剩下三个是爹升了官後买进来的,所以她还是更倚重德芙。 颜挽挣扎着写完一封乞求宽恕无心之过的忏悔书,并诚挚邀请殿下没事来逛逛,最後点题据说殿下您可帅了,一点都不可怕,我很仰慕您、很想见您hh…… 颜挽把燕子笺装在信封里面,交给德芙,「德芙,我们颜家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殿下手中。」 说完之後,颜挽还是觉得底气不足,而後又从柜子里面拿出一锭二十两左右的银子,交给德芙,「务必要送到。」 德芙被委以大任,心中也是万丈豪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代号007的女特工,「姑娘您就放心吧,如果我回不来……」 「我会把你葬在井冈山上,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德芙无言了。 又是一个江南阴雨天,原本与蒋家公子约好郊外骑射的纪念被困在锦园。 这日为了出去玩,把所有事情都排开了,所以真心没啥事,应亲王殿下无聊之下决定代王妃行使一下职权,对旁边侍候的丁宝道:「这几日可有哪些人家递帖子、送东西吗?」 丁宝忙答道:「的确有不少人家上冰敬,不过诵玉姑姑已经带人整理了,怀英侯李家递了帖子说来拜访,诵玉姑姑都以不得闲给挡了,还有……」 「李家可不就是太子妃的娘家?怎麽,咱们府上跟她们有什麽不对付吗?」 「李家递的帖子不是李南臣侯爷,而是夫人携小姐来访,诵玉姑姑觉得咱们府里也没个女主人,怠慢了人家不好,索性等侧妃的事情定下来,将这江南近处几省的女眷请过来聚聚,也是最好不过了。」 纪念点头,「诵玉姑姑顾忌得有理,到底是王妃身边最倚重的人。」 丁宝回顾了一下门房的说法,最终又想起一事,「颜家送来了一封信,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兴趣?」 丁宝觉得这颜家也是个奇葩主儿,一个丫头巴巴儿递信不说,还给门房塞了二十两银子,好吧,其实他会知道这件事,是门房的牛头说这家也太小气了,就送二十两,也敢找上锦园来。 听得颜家二字,纪念果然表现出了兴趣,「哦?呈上来。」 丁宝没想到殿下会想要,此时也没放在身边,忙告罪道:「容奴才去找人寻寻。」 信笺早就被门房的人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十个奴才热火朝天地撸起袖子找了半天,总算是找着了那封信。 纪念强忍着笑意把信给看完了,对於颜挽对自己表达的仰慕之情以及溢美之词虽然很爽,但是觉得严重脱离实际,反正今儿也没事,不如上颜家去逛逛。 纪念到达颜府之时,颜柳斋正在画设计图,以前听颜挽说西方国家可以实行自动滴灌,整整好儿一个坑里放那麽些水,可以应付大旱年间,他就动了心思,打算搞个机械装置利国利民。 因为设计得太入神了,门房小厮来报说应亲王来了,颜柳斋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而後想着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姓应的啊,这一定是错觉,瞬间便轰轰烈烈地投入科技创新的伟大事业中。 所以当纪念进屋的时候,颜柳斋彻底大脑短路了,金线水龙白色锦袍,这是皇族啊,怎麽就没人来跟他禀报呢,「您好,请问您哪位?」 颜柳斋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丢人,便拿着眼睛恶狠狠地剜了身旁的小厮一眼,吓得小厮直哆嗦。 丁宝忙识趣儿道:「这位是应亲王殿下。」 颜柳斋跪下行了个大礼,「应亲王殿下万安。」 纪念对颜柳斋的印象不错,亲自抬手将他扶起来,「颜大人不必多礼。」 正说着,突然瞄到了桌上的图纸,纪念好奇道:「这是什麽?」 颜柳斋很有专业知识地将这个讲了一下,本来没想着殿下能懂的,谁知纪念倒听出了兴趣,「放营养液?配置好的还能提高产出?」 「是,家中小女是这般说的,卑职没试验过,并不知道。」 「不错。」纪念很是赞许,「颜大人加把劲儿,等这个东西做成了,本王亲自去跟父皇讲,父皇必然会感念大人功劳,话说你们府上的大姑娘现下可是大好了?本王正打算去见见呢。」 颜柳斋心中大赞,不愧是皇族,这执着的精神就是不一样,漏网之鱼都要亲自来相看,「小女已经好些了,殿下随卑职这边请。」 待颜柳斋带纪念见了颜挽,纪念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颜家姑娘,「不是你请本王来的吗,现下怎麽成了个闷葫芦了?」 「王爷,我错了,我生病,我有罪。」颜挽低着头,一字一句发自肺腑,极为诚恳。 纪念点头,抬手想拿个茶杯掩饰一下笑意,却发现右手边的桌子上全都是冰碗子,莲蓬子菱角冰碗子、黄桃块樱桃冰碗子、雪梨块荔枝冰碗子,甚至还有一个凤梨汁鸡块冰碗子。 纪念道:「怎麽都是冰碗子,没有备茶吗?」 颜挽个人认为到了夏天,所有人都喜欢吃冰碗子,所以为了讨好应亲王殿下,特地让厨房做的,当时吉安还过来查访了一遍,听说不是颜挽自己吃才放下心来,谁能想到殿下开口要喝茶。 「茶在稍间里面,是冰镇金银花茶,我去给殿下拿。」颜挽边道,眼睛边直勾勾地看着那些冰碗子,一会儿就要倒了,好可惜哦呜呜呜。 纪念见颜挽一直盯着自己右手边看,瞬间也就明白了,自己从小也是在宫里长大的,那些姑姑、宫女们也从不许一天吃两个冰碗子,姑娘家家的大概吃得更少了,这麽说,颜挽也是把她认为最好吃的给了自己。 「不用去拿了,本王吃这个就成。」纪念吃了一口凤梨汁鸡块冰碗子,里面酸酸甜甜中带有一点咸味,还真是不错。 颜挽的眼神更直了,大眼睛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人家好想吃哦。 「你也过来一起吃吧。」纪念被她的星星眼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吃独食了,「我不会跟你爹娘说的。」 颜挽听完这话之後,眼睛瞬间鋥光瓦亮了,在纪念吃那一个的时候,她就把剩下那三个统统吃完了。 纪念无言了,她不会拉肚子吧? 「你叫什麽名字?」纪念问。 「颜挽。」 诵玉这日恰好没事,就给王妃写长信,将锦园这边的事情一一道来,顺带表彰一下自己让李家吃了闷亏的丰功伟业。 青梅咚咚咚地跑进来,在诵玉身边耳语了几句,诵玉立刻张大了眼睛,「真的?」 「千真万确,殿下刚刚一走,咱们在前院的人就来报了。」 第五章 诵玉觉得这事没头没脑的,不应该啊,去颜家做什麽呢?哦,对了,她瞬间明白了,一定是殿下对那几个人选都不满意,才会紧赶着去颜家看姑娘的。 诵玉想明白了这一茬,自己也松了口气,颜家姑娘她觉得是不赖的,各种条件也符合期望。 得得得,主子的心意比天还大,做下人的就应该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哪怕仇人拔刀子,那也要挡在主子前面才是。 诵玉对青梅吩咐道:「去跟靖海侯的夫人先说一声,咱们爷看上颜家姑娘了,让她给那几家统统递帖子,说明白这事,另外你去前面找林远,说让他开始着手筹备纳妃之事,务必在八月十五以前把这事给办妥。」 诵玉吩咐完了事情,就听得殿下已经回来了,便急忙忙去前面邀功。 结果纪念被她说得一头露水,「什麽,定下颜家姑娘了?这麽快?」 那啥,咱不是说好等王妃回了信再定夺的吗? 「殿下的心意就是王妃的心意,奴婢听得您今天去了颜府,就知道您对其他几位姑娘不满意,王妃自然也是盼着您纳到满意的姑娘,盼着您好的。」 纪念也懒得解释,行,就她了,「好,那就如姑姑所言,尽快吧。」 原来殿下着实饥渴了,诵玉心中念叨,脸上却不动声色,「是。」 这事情传回颜家又是两天後了,顾氏听到後一脸「我是预言家」的表情,倒让孔氏刮目相看,比前几天可镇定多了。 而颜柳斋则是发现自己的人缘好得蓦然上升了几个等级,每天都会有一些同科同僚、七拉八拐的亲戚来找他,呃,送礼。 一口一个咱们其实血缘有多近、关系有多好,当年咱们先生罚你背书的时候,给你递过小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交际圈如此广阔。 准备嫁妆这事,颜柳斋不行,顾氏也不行,最後托来托去就到了颜家三房那里。 本来三老爷颜杞斋想拒了这事,既是怕自家夫人冯氏劳碌,又是怕吃力不讨好。 「大姑娘出阁,咱们多给添妆就是了,我在外头这些年挣下来些许家业,也是大哥照看着的缘故,现下大房正是鲜花着锦之时,这万一办坏了、砸了,咱们可担当不起啊,大哥有了这等好事,上赶着去帮忙打理的人太多了,哪里还用得到咱们?」 没想到被冯氏翻了个白眼,「你呀你,这麽个美差摊在头上,旁人拿着五千两银子去讨也讨不到的差事呢,依着我看,不说别的,咱们先给侄女儿添妆上一万两银子,这般算是堵住了大哥、大嫂的嘴,谁还能说什麽呢?」 这下换颜杞斋称奇了,「你素日过日子最懂得算计,我原本想跟你说拿六千两银子,讨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还怕你不肯呢,这下可真是大方了。」 冯氏没好气地道:「在老爷眼里,我就是这等无知妇人?也忒小瞧人了,我想着单单一万两银子不算,再送上咱们在钱塘那三百亩旱田和两百亩水田,以後大姑娘进了皇家,就是皇家人了,咱们在那边的田地都是连着的,到时候挨得近了,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等以後咱们家闺女、儿子婚嫁的时候,有我这个料理过亲王府纳妃礼的人在,咱们家的孩子也不会因为是商贾人家,而被人瞧不起。」 颜杞斋听得冯氏逻辑清晰,又有如此雄心壮志,也就应了,「行行行,都依着夫人。」 冯氏还特地遣了自家大姑娘,只有十二岁的颜呓去跟颜挽说话,「你大姊姊马上就是皇家的人了,以後怕是不多见了,你素来同她玩得好,多去跟她讲讲话也是好的,就跟她说备嫁的事情不须得她操心了,三婶子会帮她办得妥妥贴贴的。」 冯氏是想着颜挽而今身分不同了,让颜呓多去交流交流定是不错。 颜呓把她娘的话跟颜挽说完之後,两个女孩就开始说一些女孩子的悄悄话。 「姊,你说宫里的娘娘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颜挽听得问话,满脑子都是钮祜禄甄嬛和侯佳玉莹的身影,便打算在堂妹面前展现自己博学的一面,「宫里的娘娘都坐着很高的轿辇,她们之间都有派系,如果皇上连着去一个宫里就寝,她们就会攻击那个妃子。 那些位高权重的妃子都很残酷,动不动就喜欢赏人一丈红,然後谩骂贱人就是矫情,宫里的孩子活下来的很少,因为都被自己的敌人害死了……」 颜挽正说到兴头上,听得一声浅浅的噗嗤声,便连忙抬头,只见屏风後面走出一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或者说准夫君,纪念。 颜挽瞬间就有一种把头埋进胸里的冲动,大爷您进来先打个招呼啊,还有上好佳你没事干嘛把屏风摆在门口啊。 颜呓看颜挽痛不欲生的表情,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她给纪念福了一福,道声殿下万安就退了出去。 「你妹妹?」纪念问道。 「堂妹。」颜挽答道。 「不错。」 「呃?」颜挽不解。 「福得比你端庄多了。」纪念回道。 天知道他上次来的时候,她的福礼行得有多丑,颜挽沉默了,眼观鼻、鼻观心,捧着茶盅不说话。 纪念走过来坐下,看着颜挽的神情,不禁又觉得好笑,「你又没进过宫,怎麽对宫里的情形那麽清楚?在你看来,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很坏很坏的人?」 颜挽大脑高速运行了一会,想到了这二皇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便笑着讨好道:「大抵小老婆们都是坏人,大老婆都是好人,皇上家里也一样。」 「哦?那你呢?」 「我……」颜挽说完这个字後,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小老婆,晴天霹雳! 现实简直太残酷了,本来一直想着嫁了王爷之後吃香的、喝辣的,现下发现原来自己连元配都不是了,我的母上啊,这是三观的问题…… 不过这不是重点,颜挽看着纪念,弱弱地问道:「王爷,那啥……王妃好说话不?她会不会让我站规矩、罚跪什麽的?」不要啊! 「你不是说大老婆都是好人吗?」纪念不答反问。 「呃……」颜挽被他噎了一下,「是啊,人家……只是有点担心嘛。」 「不担心。」纪念见她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有点像暹罗进贡的琉璃眼睛绣球猫,顿时觉得可爱得紧,「爷护着你。」 「王妃很凶吗?」颜挽依然执着於他的大老婆是不是一个好人。 纪念觉得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议论王妃不大好,便转了一个话题,「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干什麽的吗?」 颜挽果然被带走了,「干什麽的?」 「来跟你讨论聘礼的。」 纪念说完这句话後,颜挽果然脸红了,小手抓着自己衣服下摆扯啊扯的,他觉得甚是有趣,便逗她道:「想要什麽啊?」 「什麽……都可以要吗?」颜挽抬起头来。 「嗯。」 「金啊玉啊的我不懂,要不殿下您就给钱吧。」 「那为什麽要钱呢?」 其实颜挽想着,等进了府以後,万一被克扣了分例,闯了祸要打点收拾啥的都要用钱,你说应亲王殿下给的那些金玉宝贝,她哪里敢拿出去当掉啊,再退一万步说,真的当掉了,万两银子的东西,人家就给你个百两,你也不知道,综上所述,还不如拿钱来得实在,当然这个是不能让领导知道的啦。 「因为我是一个很务实的人,我觉得银子实在,以後办粥厂救济贫民啥的,也是再好不过的。」 「不错,有觉悟。」纪念并不戳穿她,欺负傻子伤天理,「我大部分的东西都在京里,这边的确不多,你半数以上的聘礼,王妃会在京里帮你备下来,过几天送过来的不过是些装点门面的东西,到时候不要多心。」 「不会不会。」 「鸿胪寺卿帮我们合计了庚帖,得出的也是吉兆。」 「哦。」颜挽应完这一句话後,突然觉得会不会对殿下太不热情了,这样乾巴巴的不好啊,就决定来个热烈的,「殿下,其实我特别信你,看见你我就特别有安全感,你就算是把我卖了,我也会帮着你数钱的。」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坏人?」 殿下,有点幽默感好吗?弄巧成拙的颜挽不再说话,皱着小脸喝花茶。 「不会卖了你的。」纪念微微勾了勾唇。 颜挽吸了两口冷气,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