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小厨娘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一场庆生饭吃得莫名其妙,家里突然多了两个病号,没错,是两个。 除了兜子,还有梁叔夜也病了。 兜子休了学,萝涩决定尊重他的意愿。 且事后江州也跟他认真谈了谈,即便要投笔从戎,该读的书也必不可少。兵书兵法,行文奏本都是无法避免的,虽不跟着学堂继续读八股,开笔做试帖诗,但也要跟着江州选学读书。 行有余力则以习武。 兜子欣然应下,而且经过这场试炼之后,他对梁叔夜有了特殊的感情,想要跟着他学武艺。说是叔夜哥哥提枪时特别威风凛凛,那杀伐果决的眼神,太帅太霸气。 萝涩没法跟他较真,跟着管那根破竹竿叫枪。 但是她明确的回绝了兜子,因为梁叔夜也是这样回绝她的。 那天晚上梁叔夜给了她一个落寞隐忍的背影后,就消失了,听桑柏说他到客栈里去住,十天半个月暂时先不回来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曾跟踪桑柏偷偷去看过他一次,到了客栈大门外就被一群人拦了下来。 那些人虽身穿短打麻鞋,半臂麻衣,可气势绝对不像一般的市井小民,倒像是行伍中人。 亏得遇上了为梁叔夜买饭回来的桑柏,萝涩才能进客栈,在房门外和他说上几句话: 「听说你病了?」 「没事,养两日就好」 里头传来梁叔夜疏离寡淡的声,听着没有什么异常,可淡漠的让萝涩心下难受。 隔着门板,她犹豫地想抬手叩门,后一想既然他并没打算请她进去,她又何必费心。 斟酌措辞,她缓缓开口: 「那个,兜子他不怪你,如果你是躲着他,那我觉得大可不必……而且他想跟你学武艺,不得不承认,你那两下子还真挺潇洒的,我想着……」 没有让萝涩继续说下去,梁叔夜坚决的拒绝了她。 「我不会教他的」 萝涩沉默很久,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梁叔夜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得。 眉心不自觉蹙起,甚至后面怎么接话她都不知道了。 「那、那你吃饭了么?桑柏老买那些油腻的,我回去做了给你送来吧,反正都是契约上写着,我可不能违约叫你拽了小辫子,日后等你养好了病,拿捏这个由头来折腾我」 心里隐隐怕他会开口拒绝,她当即搜肠刮肚,想了好几种从未做给他吃过的美食: 「蜜汁火腿,高汤卧果,还有软炸腰花,现成的料儿,我去炒来给你,你记得给我开门呀」 「萝涩……」 「什么?」 沉默良久,里面传来一声叹息声,像是挣扎着什么,最后他还是做了决定: 「契约取消吧,那宅子我挂在牙行了,你日后也不必再麻烦了」 强忍到最后,梁叔夜免不了破了功,他单手捶在嘴边,止不住咳嗽,拼命压抑的下场是报复性的。 萝涩逼着自己嘴角挂笑,将这句当成一种解脱,把这种心情当成释然。 她成功的自欺欺人了: 「哦,那好,那你好生养病,等你好了……」 她生生咽下了那句「再来看你」只无谓道:「等你好了再说吧」 说罢,扭头离开,她踩在客栈楼梯上零碎的步子,慌乱的像在逃。 等萝涩走了,房间里的梁叔夜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卧榻上,面容憔悴。 他身边站着一个妇人,高挽着发髻,雍容端庄,绝色的眉目间隐着几分英气,她将手里的汤药递给他,淡淡道: 「夜儿,跟娘回京城」 梁叔夜阖着眼,藏去了眼底汹涌的情绪,显得俊美的皮相十分平静。他摇了摇头: 「等秋天吧,姐从凉州回朝复命,我就回去京城」 「你非要熬到最后一日?」 妇人平稳的口吻下,音线颤抖,她早在童州安排下眼线,梁叔夜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去年他未在家中过年就急匆匆奔回童州,这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一听说他动武呕血,她快马一匹,带了七八个暗卫星夜赶路到了童州。 不想他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梁叔夜睁开眼,从卧榻上咬牙起身,他拉上妇人的手安慰似得摇了摇,无声一笑: 「放心吧,死不了」 妇人睨了他一眼,打掉了他耍赖的手:「不吃你这套,娘明个就回京了,你自己好自为之,那个女子……」 「好了娘,我自己会处理的,本来啥事都没有」 说这话,未免自嘲三分,他的忍痛决绝兴许在她眼里,还是一种不受骚扰的解脱。想起这种可能,他便心痛难忍。 千哄万磨总算送走了她,梁叔夜解开被冷汗浸透的里衣,把桑柏叫了进来: 第02章 「这些沾血的衣服你去处理掉,另放一桶热水给我」 桑柏臭着脸应下,嘴里免不得碎碎念一番: 「早提醒少爷你了,离着大小姐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你这么虚弱还要去逞这个强,你看惊动了夫人,害我又被骂臭头,又被扣工钱,萝涩姑娘还日日盘问我,我这人也很难做」 等到梁叔夜凌冽的眼神扫过来,他才乖乖闭嘴,抱起沾血的衣物出门去了。 破天荒的,萝涩没有回去,她一直盘桓在客栈不远处的路口。 至于因由,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日后再无瓜葛,也得像模像样的道别,隔着板门子说话算什么事儿? 没错,她必须见到他一面! 潇洒的扭头回去,可还没走近客栈,便见桑柏抱着一摞带血的衣衫出门,袖口上绣着暗金线——是梁叔夜的! 他,竟然病地那么重了? 不行,她得去看看他。 萝涩偷偷绕道客栈后院,挠了挠头,踩着堆在墙角便的箩筐上,从院墙上一点点翻进了天字房的北窗。 她跨进窗户,踩着椅凳下来,四周一打量,原来是客栈的套房,这里应该是茶饭厅。屋里似乎没有什么响动,难道没人? 猫着身,她藏在帷幔后头,一点点挪步往里屋走去—— 卧房处,挂下了厚重的纱帐,腾起雾气,一股热水气从里头涌来。 萝涩抬起手欲掀开帐子,后有些犹豫了,自问一声: 「这样擅闯别人房间不太好吧?而且刚说了分道扬镳,分锅拆伙的话儿,啧,今天是怎么了?猪油闷了心?」 不管了!丢人就丢人吧! 正在萝涩一狠心、一闭眼、一咬牙的心里建设过程中。 梁叔夜皱着眉,刷的一声扯开了厚重的帐子,看见帐外的萝涩,他显然也大吃一惊,眸色中浮光掠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动。 萝涩尴尬立在当下,看他赤裸着上身,下头一只穿了一条白色的底裤——第一次审视他的身材,锁骨和腰线都很流畅,精瘦有料。 腹肌什么她没好意思数,不自觉得垂下了眼睛,腾地红了脸。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翻窗偷窥的爱好?」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萝涩低头认错,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她压根没想到从大门走出去,而是想去继续翻窗。 梁叔夜想要去拽她,不想他本就光着脚,沾着水,脚底一滑,拉着萝涩一起往后栽去—— 咚得一声,两人纷纷摔入大浴桶里! 萝涩噗通噗通挣扎起来,从水底蹿起,掀带起了一大片水花! 她心悸未定,觉得自己差点要被洗澡水给淹死了,想诉说一番劫后余生的欣喜,她扭身转过去,刚好撞上他赤裸的胸膛。 梁叔夜本是虚揽着她的腰,不想温香软玉自己送上门,逼着他勒紧了怀抱。 「萝涩!你到底想干嘛!」 「我……」 萝涩惊慌未定,这暧昧的气氛让她头脑发昏,本能的挣扎着。 「别动!」 她不断撞上他的心口,让他血气翻滚,喉头孕着一口血腥味,被他强制的压了下去。即便疼得要死,出于私心他不愿意松开这个怀抱。 他当着母亲的面,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他强迫自己将这一结果当成事实,就这样算了吧,就这么放手,相忘于江湖。 可他还没有忘记一分,她就如此天雷勾地火般再次撞进了他的生命里! 萝涩望进他的眼底,有太多情绪沉浮,挣扎、隐忍、试探、期冀,逼得她挪不开眼。 手心是他滚烫的胸膛,她口干舌燥,脸颊上像是火在烧。 双眸相对,最终还是她抵不过梁叔夜眼中的放肆,败下阵来,她猛地低下头—— 这! 她才发现他的身上遍布伤痕! 都是一些陈年旧伤,有鞭子抽得,也有暗色的淤青,还有各色武器弄出来的皮肉伤,更明显的是他心头有道伤,皮肉都翻着,藏着黑黢黢的淤血,四周像纹身一边蔓延出黑色的青筋,十分可怖。 梁叔夜读出了她眼底的惊恐,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她,手一挑,从楠木屏风上抄起一件外衣,披在了身上,很好的掩藏起来。 他从浴桶中迈了出去,裤脚湿哒哒的,在地上溅出一片水汪子。 「你的伤?」 萝涩跟着从浴桶里爬了出来,浑身湿哒哒的她,叫风一吹免不得打了一个喷嚏。 梁叔夜径自给她找了一套衣服出来,淡然道: 「你去换上吧,别把自己整病了」 萝涩并不关心自己,她一把抓住梁叔夜的胳膊,追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 第03章 「你先把自己收拾好吧,我慢慢告诉你」 梁叔夜并没有回避她,他想:他和她之间的去留抉择,应该需要坦诚。 客栈后院有一株白海棠,浮着月光的清辉,一阵夜风拂面,飘下三四朵花瓣来。 石桌台上,梁叔夜烫了一壶酒,两个白釉瓷杯晕开月色,他却一人独酌。 等萝涩换好衣服出来,他已半壶下肚。 萝涩内着男式半臂,外头罩着一件圆袍衫,袖子宽松垂长,她特意用攀膊束起来,露出两截细白纤瘦的小臂。 腰际束封紧扎着,更显她的腰身,有女子的柔媚,亦有男子的潇洒气概。 她踱步而来,海棠花瓣落与肩头,她轻抚下来,颇有几分魏晋风流之意,这么看去,她一点都不像原先那个牛家村摸爬滚打的小村姑。 「梨花白,我特意烫了烫,夜凉不宜喝凉酒」 「我酒量不好,你不怕我发酒疯?」 梁叔夜无奈一笑:「你清醒时也未必好脾气,喝了酒又能泼辣到哪里去」 萝涩撇了撇嘴,倒也不否认他说的。 提手给她斟满了酒,梁叔夜缓缓道:「学武不易,但凡有的选择,何必走上这条路?」 萝涩暖杯在手,联想到他身上的旧伤疤,便试探性问道: 「这些伤势你上战场时留下的?」 梁叔夜摇了摇头:「我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也没有真正亲手杀过一个敌人」 萝涩大吃一惊,忙道:「那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我爹打的,就像我试炼兜子一样,只是我比他更早更惨罢了,刚学会走路那会儿,我爹就逼我拿起了刀剑,让我知道战场的残酷,在我只知道躲避的时候,不留丝毫余地打翻我,但凡我还有一丝力气站起来,他就不会放我去疗伤」 萝涩回忆起那日梁叔夜对兜子的狠心决绝,她还不由浑身发颤,才学会走路的孩子,就需要承受那些么?她真的没办法想象。 「靳氏一门代代为将,为朝廷驻守凉州,抗西戎人百年。我爹说,敌人不会等我慢慢长大,慢慢拥有了对抗他们的能力,他们才挥师南下,战场就是我的归宿,磨炼只是让我成长的更快,活得更久」 他眸色黯淡,饮下了一杯梨花白。 海棠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都没有拂去,只是愣愣的注视着,神情恍惚。 「你说你从没有上过战场?」 「对,这是朝廷对我们家的顾忌。」 梁叔夜自嘲一番,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将这件事说出来: 「国力式微,西戎却在强盛,朝廷不得不在凉州布下越来越多的兵力拒敌,你知道凉州兵有多少人么?」 萝涩摇了摇头,她只是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小丫头,见过最大的官是霍秃子,认识最厉害的人也就是何嵩老将军,如何知道这些国家大事。 「常驻凉州兵是三十万,精锐铁甲骑兵五万,还有周边州府的援兵,加之共有六十多万,占到全国兵力的六成之多。除了何嵩将军地方有些勤王兵,剩下的京城的禁卫军不过三万,皇帝对我家不可谓不忌惮」 高处不胜寒,帝王家依赖将族却又惧怕他们,甚至于鸟尽弓藏之举,历朝历代都枚不胜举。 「我放弃习武,成了一个醉心吃喝的纨绔少爷,但这并不能消除朝廷的戒心,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将臣蛊」,并且派我姐驻守凉州,每年必须孤身回京一次,我才会有解药续命。」 萝涩震惊了,她立即想起了他胸口的创伤: 「什么蛊毒?天下间竟然真有这种东西?」 将臣蛊,顾名思义,是下给为将者的蛊,令他俯首称臣,再无二心。 梁叔夜摸上心口处,眉峰一蹙,俊颜无俦,却眼底发寒: 「我没有办法动武,一动手体内就会气血翻涌,呕血不止,越近秋天越严重……」 怪不得他会伤得这般严重,原来是那日试炼兜子时,一番动武让蛊毒发作反噬。 梁叔夜看了看萝涩,见她虽然神情冷峻,长眉颦蹙,可丝毫没有躲避、嫌弃之意,不免眸中燃起了莫名的光,轻声问道: 「你不惧我?」 萝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笑道: 「这蛊只会让你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是什么满月之日会狂性大发杀人吮血,我有什么好怕的,该也是你怕我,等到秋季天凉,你连我都打不过!」 梁叔夜愣住了,他向她道出了家族和朝廷之间的辛秘,她却丝毫不在乎? 「你眉头皱着,又沉默了这么久就是想说这个?」 萝涩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 「当然不是,我在想你身上这么多刀伤,以后还是不要吃辛辣了,我多做些滋补的药膳给你补补,一定帮你撑到你姐回来,千万不要先死了,那多划不来」 梁叔夜手中一用力,喀嚓,杯子在他掌心被捏碎,他咬着牙,阴测测道: 「萝——涩」 「到!」 「……」 梁叔夜看着她巧笑的面容,长发松松束在脑后,眉目中多了几分英气,她像往日一般同他插卡打诨,丝毫没有影响半分,他想,这样的结局不正是他渴求的么? 他怕她避之如蛇蝎,更怕她的怜悯和同情。 他想像一个正常人被对待,拥有一份感情,有一个心慕之人,而不是从一出生就被冠以战死沙场的宿命,为死而生。 第04章 萝涩见他眸色中有太多情绪需要宣泄,便把自己的杯子斟满酒,递给了他: 「酒以后也要少喝,但这杯我敬你,以及你我的未来」 海棠飘落,恰好落入酒杯之中,泛起酒意涟漪,恰如她一腔温柔。 夜深,萝涩回到自己的铺子,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不知如何帮助梁叔夜,别说蛊毒,就算是个拉肚子她也不会医治,更别说想什么办法弄到解药,让他彻底断了这份折磨。 除了像往常一样的待他,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维系她和他之间微妙的关系。 她有她的苦衷,他也有自己的宿命,理智告诉她,这样相处是最好的方式,若再进一步,他们谁也没办法担负起对方的未来,许下那一生白首的承诺。 一夜未眠,她顶着熊猫眼洗漱起床,端来铜盆洗脸,拿青盐刷牙漱口。 赶早,她还要去一趟义学馆和夫子道歉,她想过了,虽然兜子不再在学堂里读书,但这午饭她还是要继续包下去的。 夫子十分感念她的善心,寒门学子们也对她大为改观,不少从前不齿她的人,也有偷偷来与她道歉的。 同夫子定下了每日送饭的时辰和吃饭的人数,但日后不是她亲手做饭送来了,她会让人做成便当的形式拿来,比起茶馆和码头售卖的那些,供给学堂的会更加注重营养搭配,每日有荤有素,鱼肉不断。 从义学回来,她路过一家钱庄,不由伫步下来,仰着头看着钱庄外的金龙盘柱,心里忐忑打鼓。 孔方钱庄,这个世界和现实生活的连接枢纽。 当时穿越之前,公司就有专人培训这家钱庄,并请每一个购买穿越套餐的客户记下一串莫名的账户地址。只要套餐的时间到了,可以找到这家钱庄,报出这账户地址,要求将钱款汇入,便可以转换为人民币,在穿越回去后从公司财务处提用。 包括续费时间也是和这家钱庄联系,连办理的柜台另有乾坤。 萝涩看天色尚早,打算进去看看,了解下办理流程,不至于到了强制回去的时间点,再手忙脚乱地到这里来存钱。 抬眼望去,这孔方钱庄好生气派。 高门大铺的门上镶了铁叶子,木栅栏竖得高高的,砖墙厚实。门前那根钱龙绕金柱威风赫赫,门楣子上挂了四字铜牌幌子,上书「孔方钱庄」。 萝涩提步迈了进去,迎面是一排高高的柜台,上面的钱庄伙计笑脸迎人: 「这位姑娘瞧着眼生,是来拆兑银钱,还是存银汇贷?」 「我来存银,户头名越地龙县三四零号户」 伙计脸色一变,忙道:「姑娘你等等!」 说罢一溜烟跑得没影,过了一会儿,钱庄的掌柜迎了出来,客气道:「难得小号今日又迎来一位,快里边请!」 萝涩眉心一跳,那个又字让她很不舒服,难道那个穿越女已经来过了? 可是她明明…… 还不等萝涩想明白,掌柜地已经带着她走过偌大的钱庄正堂,到了一处偏僻的后院。 后院铺着地砖,中间的地砖上有一个丈宽的四方铜钱,他按照特定脚步绕着铜钱走了一圈,孔方中的石板下陷,露出一个幽暗的地下通道,石阶一路往下,不知通往何处。 掌柜的朝萝涩笑了笑:「您得自己下去,下头有替您办理的人,我是没权利下去的,就不陪着姑娘一起了」 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萝涩定了定心神,扶着墙边,走近逼仄的走道中,一步步拾阶而下,大约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在萝涩怀疑她要走到地狱去的时候,视线霍然开朗,她走进了一个大约有两百平的大厅。 脚下是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儿,锃光瓦亮,纤尘不染,头上是一盏水晶灯,细看之下竟是夜明珠聚成的灯盏,幽光如汇,熠熠生辉。 一处极具现代风的柜台立在偌大的大厅中,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朝她露出微笑: 「萝涩小姐,中午好。」 多长时间没有见到现代的人和物,萝涩觉得不是很习惯,她喉头有些发痒,闷闷道: 「你是公司……的?」 男人笑而不答,淡定道:「您放心,我并没有实体,只是一副影像罢了,能穿越到这里的都需要特定的灵体承接灵魂意识,而我是没有的。」 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态度温和:「您要办理什么业务,据我所知您还没有到回去的时间期限,是要提前结束穿越套餐么?」 萝涩摇了摇手:「不不,我只是不太懂你们的操作方式,想进来了解一下。」 男人并没有不耐烦,耐心解释道: 「很简单,您只要把我当成银行办理业务就行了。我可以帮您兑换人民币,只需交足一定数额的银两就行,也可以缴费续时间,上限是十年。」 「那十年之后呢?」 萝涩眼底黯淡,她不是没想过永远的留在这里。 男人摇了摇头: 「灵体的保质期大约是十年,我想你明白的我的意思」 萝涩沉默不语,良久后才道:「那我如果不续费,大概什么时候就会被送回去?」 「您稍等,我查一下您购买套餐时的日期,替您折算一下这里的时间。现实中一月等于这里的一年」 男人说罢,转身在空荡荡的墙面上幻出一个个抽屉柜来,他抽出其中一个,拿出一本文档盒来。 里面有一叠资料文件,可不等他翻找出来,一阵妖风刮来,把他手里的文件吹落,啪啦落在地上—— 有几分滑到萝涩的脚边,她便帮忙去捡。 文件倒有些像一份份简历表格,宿主穿越前的身份照片,穿越后的身份样貌都有详尽信息。 头上第一份就是那个花魁穿越女,她的照片上盖着红戳,上书「已死亡」。 第05章 运气不错,下一份,萝涩便拣到了自己的。她看了看回去的日期,上头写着十月初一寒衣节即为最后回去的日子。 好奇翻了翻下头,还未着眼看其它的,单只看那照片,就让她震惊在原地! 是她! 那批问题零食的批发厂老板娘!是她将那批质量有问题的零食批发给萝涩,然后零食吃死了人,萝涩背上官司,欠下巨额赔偿款,她一度找不到这个人,没想到她竟然也穿越了,躲在了这个世界里? 低头要去查看她的信息,却不想被男人一把夺走了文件。 「我们有权保护所有客人的隐私,抱歉」 「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如果她在这里,那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打官司也找不到她的人啊!」 男人坚决的摇了摇头,将文件锁进了抽屉:「对不起,这些我无可奉告」 「求求你,我真的很需要知道……」 男人皱了皱眉,为难地开口:「这是一份老文件了,按照时间比例折算,很可能已经超过10年了,我想这位宿主说不定已经结束套餐,回到现代社会了」 「可是她的照片上没有盖戳啊」 萝涩刚才分明看见花魁女的照片上盖了红戳。 「那是真正死亡的宿主,她的灵体尸骨无存,所以灵魂也回不去了,这样的个体非常少。大多数因为时间到期,或者正常死亡的,都可以成功回去」 萝涩目瞪口呆,什么!还有回不去的人? 像是看穿了他的顾忌,男人解释道: 「任何事情都存在风险性,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去规避这些风险,当时所签订的条款中也有这一项,如果不能接受,便不建议购买穿越套餐」 萝涩从孔方钱庄出来,天色已昏。 短短几步路途,她就做了决定。她要续约时间,去查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确定她已经回去了,她才有回去的必要,否则等待萝涩的除了巨额赔偿款还有冰冷的手铐,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躲在这个世界逍遥法外! 笃定心思,萝涩又去了一趟驻防将军府,跟姜氏摊牌。 姜氏还不知道萝涩的来意,只听牛杏花每日报上来的消息,得知几家零食铺的分铺都按部就班的开起来了,心里很高兴,一听她来府上,便亲自迎了出来。 姜氏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工艺精湛的金镯子,她握上萝涩的手,轻轻拍了拍,笑意温婉: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堂里正摆饭呢,一起吃吧?我去把藻儿抱来,些许日子未见了,他也想你的很」 萝涩面上还是客气地,只是心里抵触这个女人,便冷淡的撇开了她的手,答道: 「夫人客气了,萝涩哪有这般好的福气,一会儿还要回家生火做饭,拖家带口好几张嘴等着吃,便不劳夫人留饭了,而且我今日来也是有件事情跟夫人说的」 姜氏见她一本正经,一来就开门见山,不免迟疑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萝涩随她入了茶厅,等丫头婆子散干净了才道: 「夫人,我暂时不打算回去了,我记得那时您说过,若我打定主意留下来,那将产业留给您的事就此作罢,当然那三百两我会如数返还,再按照每月进项的三成红利返给您」 当时姜氏用了三百两银子入股请她开了娘子大人的分铺,除了南头大街上的主铺,近期开起来的分铺生意并没有起来,等着供货作坊月底大批量到货,她才好把生意完全的铺成开来。 按照红利折算,这么短短时间给到姜氏三成,已是十分不错了。 姜氏闻言,嘴角的笑意僵着,虽眸光冷了温度,但依旧柔声细语:「怎么就改主意了?该不是舍不得了?」 萝涩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私事,还望夫人谅解」 姜氏看着她,目露怜悯之色,轻叹一声: 「舍不得财却要赔上命去,那也是你的选择」 萝涩想着便就是死了,也不过提早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跟花魁女一般弄了个尸骨无存就行了。 并没有留下来吃饭,萝涩告辞后便走了,路过门房的时候她有心向司阍老头问了一嘴何老将军——只说老将军仍在病中不见外客。 萝涩决定回去把何爷爷的事告诉梁叔夜,看看他能不能想办法打探出他现在的处境,若真是被姜氏软禁了,那必定要拿出个主意,把人救出来的。 心里盘算,萝涩一人踱步回了铺子。 傍晚间铺子外排队的客人大多散了,本来空荡荡的门庭现在却也很热闹,萝涩抬眼看去,见三五辆牛车拉着货停在铺子外头,牛乾正和牛长庚合力搬着酱菜坛子。 萝涩忙一边上去帮忙,一边搬货一边问道: 「今日怎么来交货了,三娘呢?」 「在铺子里头摆货呢,这不是供货商都很是积极嘛,为了让自己尽早多挣些利润,他们可是勤快哩,督促着下头那些分作坊赶工,不用到月底,早上就把货都送来牛家村,三娘寻思放久了味不好,就一起拉过来了」 萝涩笑着点点头: 「能给自己挣钱都是勤快的,晚上一道吃饭吧」 「诶好!我还特意沽了酒来呢,正打算同长庚兄弟好好聚聚,哦,对了,兜子的身子好些了么?那位梁少爷……」 「好多了,现在跟着江州读书呢,倒是比去学堂的时候用功的多」 萝涩避开梁叔夜不谈,用兜子岔开了话题, 「那就好那就好!」 牛乾是个老实人,盼着家里太平无事,他就心满意足了。 萝涩想着梁叔夜的宅子已经挂在牙行了,没处借灶房,那么大一家人总不能用小泥炉一道道菜炖着吃吧? 故而等把所有货都搬进铺子里户,她打算喊大伙一道去街口的二荤铺子吃去。 v第06章[02.03] 大伯娘王氏一听能下馆子吃顿好的,忙从铺子里窜出来,她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装模作样道: 「忙活了一天可算是累着我了,我说萝涩丫头,你算是小有名气的东家,该给咱们招些使唤的丫头才对,哪里有主子烧火做饭,打扫卫生的?你也不怕传出起别人笑话咱家兜子?」 牛长庚面色不善:「跑腿队的兄弟快回来了,你饭做好了么?」 王氏最烦这牛长庚,自打萝涩把自己丢给他管束后,叫这楞木头使唤着,她叉腰扬眉: 「柴没人劈!我哪里做的上饭!这不有人做东嘛,一道喊着去二荤铺子吃去,能费几个钱?」 萝涩懒得同她掰扯,只顾着与长庚说话: 「喊着跑腿队弟兄一道去吧,我还欠着他们开工饭哩,至于别的不相干的人,自行挂账吧,不行你从她每月的工钱里扣,最是公平不过」 牛长庚憨笑着挠着头:「我晓得了,只是俺们吃得多……」 「哈,得了,足足管你们一顿饱的」 王氏见萝涩当她是个屁弹过,不免恨地牙痒痒,她心里记着分铺掌柜牛杏花的好,等有朝一日何府奶奶接手了这摊生意,可允诺给她一个铺子哩,到时候看谁敢小觑她! 「兜子呢?」 萝涩左右瞧了一圈不见他,便扭头问三娘。 「在后院,我让他去把李奶奶一起喊去,毕竟是他嫡亲的奶奶」 三娘的话让萝涩心神不宁,自从梁叔夜试炼兜子那晚后,他像是一夜长大,再不是从前唯她依赖的小娃娃了,少年心绪,有事也只肯同江州诉,对于那李婆子,他也渐渐亲近,不像从前那边抵触了。 萝涩虽然知道这是好事,也是他成长所必经的,可难免心里不是滋味,有些失落感。 点点头,等着兜子同李婆子一起出了铺子,浩浩荡荡一帮人,上二荤铺子吃饭去。 晨光微熹,鸡鸣才过,梦中的萝涩被铺子外的哭声吵醒了。 那哭声如丧考妣,悲痛欲绝,仔细听去竟然有四五个人扎在一堆嚎啕。萝涩皱着眉掀开被子,她披上一件外衣,趿拉着鞋走到窗边。 推开木质窗子,探头看去—— 只见下面黑压压围了不少人,有两个面色漆黑的女人躺在竹架上,边上人哭得昏天暗地,直嚷着要讨一个说法。 回忆裹挟着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当初也是这样一幅泣血讨伐的场景,她现代的零食铺摊上了人命官司,死者的家属砸着骂着,将她推倒在地。 她脸上都是别人吐的唾沫星子,听着警车的长鸣的警报声,巨额赔偿下,她迫不得已关掉了店面,等着最后法院的判决。 难道,这样的事情要再度重演了? 快速下楼梯跑到铺子外,可还没等到她张口询问,一个耳光已经甩了过来—— 「吃了黑心肝的贱人,把我女儿的命还回来!」 萝涩躲闪不及,被一个妇人打翻在地,恰正好倒在「死者」的身边。 她仔细看去,见人面色惨白,嘴边都是白沫子,眼皮肿得鼓鼓得,像要翻出白眼来一般。 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萝涩蹲在地上,抬手就要去摸人的鼻息,却被那女人一把拽开了。 「你还敢碰我的女儿,昨个就是吃了你家的东西,半夜就不成事了,你还我女儿来!走,跟我见官府去!」 「对,还有我家娘子,也是昨天傍晚间说馋口,放了鸽子点了你家的零食外卖,吃了不过半个时辰,又是吐又是拉,郎中说没得救了……你还她命来……」 男人满脸气愤,说到最后难免掩面拭泪。他边上还有婆婆、七大姑八姨的亲戚们来助威,见萝涩一个瘦弱的女子,便不由开始嚣张起来,定要拉她着去见官,把命赔来。 「可有去见过大夫了!我看她还有气啊!」 萝涩都快被这帮人急死了,明明两个人身子还软,若是昨个夜里猝死,现下早僵死过去了。 「你少哄人!周郎中替咱们看过了,说是中了剧毒了,人早死透没地医治哩,好啊,你现在想哄骗我们走,好给你时间逃跑吧!」 妇人上前一把拽住了萝涩的手腕,生拉硬拽要扯她去见官儿。 「官府我会随你们去的,若真是我地方卖出去的东西,这责任我不会逃,可现下是救人要紧啊,哪个周郎中,难道童州城就一个郎中么?」 「萝涩!」 牛长庚闻讯匆匆跑来,他将妇人扯开,把萝涩护在了身后,与她道:「这两家都是住西城的贫户,西城那边就一个姓周的赖头郎中,大伙儿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找的他,只是这郎中人品不咋地,医术也差劲。」 「牛长庚!你别护着她!咱家常贵还说跟了一个好头儿,跑腿队一月挣不少银子,谁想这东家昧着良心卖东西,竟下毒吃死了他的大闺女,哇——我这命苦哇」 萝涩听出来了,竟然还是员工的家属? 牛长庚焦急道:「大嫂子,这事儿还是常贵来告诉我的,我让他去东城请别的大夫来了,你别急啊」 妇人手足无措,挂着眼泪道:「我家闺女还有救么?可周郎中说……」 「你别信他的,你们两家半夜去敲他门,又没个急诊金与他,还要挂账,他自然打发你们,这等不拿人命当回事的郎中,自有天收他」 来了!来了! 人群中有人往后一指,萝涩顺势看去,见常贵拖着一个白发老头快步而来。 老郎中被他拽得够呛,一路气喘吁吁,连句清晰的话也说不出,但他一到就往病人身上扑去,一番查看后,才拍着大腿骂道: 「你们这帮子蠢货,人还活着呢,再给你们这么折腾,才是真正回天无力,快,抬进屋子里我治!」 妇人这才恍然,擦干眼泪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一直折腾到晌午,老郎中才从铺子里头出来。 萝涩倒了一碗凉茶端给他,又扶着他坐到了边上的竹篾凳上,道: 「人救回来了么?」 v第07章[02.03] 老郎中端着茶一饮而尽,擦了擦额头的汗才道: 「自然是,就差那一口气了,老夫简直是跟阎王爷要人呐,不过她们中毒太深,耽搁太久了,即便是醒过来也落下病根起不来床,下辈子都捧着药罐子过活,也是可怜呐」 萝涩松了一口气,总归是活下来了,就是值得庆幸的。 「真的是中毒么,或者是吃坏了什么?」 如果是单纯的食物中毒,那或许是供应作坊那边质量关出了问题,材料不新鲜或者原料出了岔子,但是要是中毒的话,那就是有人下黑手了。 想到姜氏不动声色的手段,她的背后攀上一阵凉意。 「具体什么毒我就不晓得了,以前没见过,只是毒性非常猛烈,这两人算吃得还少,若再添上一点,当场毙命」 萝涩眉心一蹙,站起身来,心道:若真是有人下黑手了,那这两天卖出去的零食都是有问题的,她必须要马上把卖出去的东西追回来! 往隔壁跑去,迎面撞上悠哉地大伯娘王氏,她见萝涩一脸急匆匆地,心情更加好了。早上铺子里的事她也听说了,心想着这么快就有人动手了?不过也好,早点弄了萝涩走,将铺子给占了,正合了她的心意。 「哟,你怎么还在这里呐,我可是听说那两家人要锁你见官去呢」 「滚开」 萝涩没空搭理她,见王氏叉腰挡着路,便伸手把人推倒一边。 王氏撞上货架,叫上头的货砸了一脑袋,不免高声叫道:「哎哟喂,死丫头!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哎哟,疼死我了……」 「长庚!」 萝涩把牛长庚喊了出来:「快把跑腿队的兄弟召集出来,我写一封告示,你们挨街口张贴去,最好再寻一个大锣,专门找个人敲着打着,上胡同里吆喝,这两天从零食铺里买去的辣菜,万万不可再食了,尽管拿来铺子里退钱。」 「诶好,我这就去!」 牛长庚本在后院照料病人,替老郎中跑腿,又是抓药又是煎药,还要替家属买饭烧水,都是他一人忙碌着。 他心里只想着让家属满意,消消火气,将来对簿公堂的时候,兴许家属就不会太为难萝涩,毕竟她也帮着救回两个条性命来啊。 「还有一件事,你帮我看好这个女人,我觉得投毒十有八九就是她干的」 萝涩斜睨了一眼王氏,牛长庚心下吃惊,下一刻,便牢牢瞪着王氏,一把将人拽了过来,狠狠质问道: 「真是你干的?」 「唉哟,痛死我啦,我哪有那个胆子啊,你别瞎冤枉人啊我告诉你们,别想抓我去顶包,不然我死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我就说都是受你们指使的!呸,给你饶进去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别你姘头放个屁,你就当宝含着,说什么你都听呐?」 「你!」 牛长庚气得脸色发胀,拳头捏着紧紧地,怕忍不住就要往这可恶的嘴脸上打去。 萝涩闻言笑了笑,站到了牛长庚面前,看着王氏突然变了语气,变得和风细雨一般: 「大伯娘您还别说,真当是你提醒我了,我正为这棘手的事头疼呢。上一次你借着兜子过生辰的名义,瞒着我替我选婿叫我当众驳了脸儿,还赶出了家门,连口热饭也没吃上,这是很多人都看见的」 「你、你什么意思?」 王氏觉得萝涩笑的阴测测的,像是要算计她一般,咕咚咽下一口唾沫。 「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恨我入骨,想必投毒零食铺,逼我身败名裂的这个动机,你是占得稳稳当当的呐」 王氏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开始发慌! 虽然她嫉恨萝涩,巴不得叫她死去,可这事儿真不是自个儿干的,有人要扣屎盆子,那真叫一个黄泥落裤裆,不是屎来也是屎了! 「投毒之罪,重则枭首示众,轻则流放漠北,到时候砍头饭我会替大伯娘做好的,你要吃什么尽管与我说,我都会依你,这点情谊还是有的」 萝涩用语言刺激着她,虽然怀疑这事一定是内鬼所为,但她并不十分肯定就是王氏干的,所以一番语言刺激,想着她会不会自露马脚。 三娘、牛乾她是绝对相信的,每一家供应作坊到的货,都是先在三娘家集中,由她品过味道才收货,若源头上出了问题,三娘那里应该早发现了。 所以一定是送到铺子里后才出的事,而且货是前天到的,有毒是昨天下午卖去的那批货,投毒的时间显而易见。 这个时间段能够接触到铺子里的,且萝涩不信任的人,好像只有王氏。 「不!不行!你凭什么叫我顶罪,你有证据么?啊?什么叫只有我有动机,我婆婆,我婆婆她更有动机,她巴不得你倒了,好带着兜子回老家,你为什么不叫她顶罪?她一把年纪了,也活不了几年,我还年轻,我还有大好的日子呢!」 王氏被萝涩吓得口不择言,她一面往后退着,一面指着后院,把李婆子也搬了出来。 萝涩皱了皱眉,她确实是把李婆子给忘了。 这两天李婆子一直神出鬼没的,而萝涩也因为兜子开始与她亲近的事,而故意疏远她,所以一时也竟也没注意。 「是我干的!」 萝涩还没开口,突然从后院冲出一个人来。 王氏和萝涩一道回头看去,怎么会,竟然是兜子! 萝涩气极反笑:「兜子,你说啥?你再说一次!」 王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来,理了理云鬓,不痛不痒地说: 「我就说你冤枉好人了吧?好好一个娃娃真不知你是怎么教得,听说还由着他不去学堂念书,跟着个酸书生学字还打着投军的心思,论我说,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婆婆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兜子嫌恶地看了一眼王氏,拳头捏着紧紧地,他虽仰头竖脑地,可却不敢迎上萝涩的眼神,这一番心虚早早落入萝涩的眼中。 心知兜子是决计干不出投毒这种事的,只是他肯一口认下,想必是有些原由在。 「李琛,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么?你考虑过后果么?」 听到姐姐不再喊自己兜子,他鼻头酸酸地,撇开头将眼底的委屈尽数藏好,才梗着脖子硬头皮道: 「我知道,她家儿子在私塾的时候欺负过我,我是报仇的,我愿意……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v第08章[02.03] 姜妩一个健步上前,狠狠给了兜子一耳光,她的眼睛叫满腔怒火烧得通红,打下去的手也气得不住发抖。 「好,小小年纪学会逞英雄,帮别人顶罪,完全没有考虑过在乎你的人,好,我这就带你去衙门领罪,成全你!」 萝涩说罢,拽上他的手就要往外拖去—— 可兜子已经不是之前的小不点了,这几个月他像雨后春笋般抽着个子,加之习武打拳,强健体魄,俨然成了少年小伙儿,不是萝涩可以轻易拖拽的动的了。 「别!别——」 就在僵持之际,李婆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满眼通红,老泪纵横,她抓上萝涩的手就给她跪了下来: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老糊涂了,萝涩丫头,是老太婆我对不住你啊。」 兜子像炸了毛一般,对李婆子嚷道:「有您什么事儿啊,回您院子去!」 「这究竟怎么回事!」 萝涩被这一出出搞得头脑发胀,胸口憋闷着一口郁气,眼皮直跳。 三娘跟着一块儿追来,她帮着萝涩把李婆子从地上扶了起来,宽慰道:「老人家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参详,切莫动不动就下跪,你这不是要折人寿嘛?」 李婆子一面抹着眼泪一边站了起来,抽抽噎噎道:「是我财迷心窍,想挣一笔快钱,有了钱就不用寄人篱下,能把大孙子带回老家,办置田产老宅,我这也算对得起祖宗……可、可哪曾想……」 「哪曾想差点毒死了人?」 萝涩气极反笑,这都是什么人,法盲么? 李婆子揉着自己袖角,闷声道: 「就是你请大伙儿上二荤铺吃饭那次,乡下的补货刚搬进仓库,我见门没锁,就进去洒了些,若不是听见外头兜子喊我,我只来得及撒了一点儿,恐怕真是要吃死了人。」 萝涩扭头看向兜子,追问道:「你那时就看到了怎么不说?」 兜子摇摇头:「我不知道阿奶在里头做甚么,出了事我才记得的,她年纪大,进了牢房一准没命,我身体好,不怕……」 又是一个法盲,萝涩长叹一声,用手扶额头,简直要抓狂了: 「你以为是打架斗殴的小罪名,关几天就给你放出来了?别说人给毒死了,就是现在还活着,这么半死不活的,你也少不了得个发配漠北的命,有了案底,莫说凉州军,就是绿营散兵也会不收你的。」 兜子紧紧捏住的拳头松开了劲儿,垂下头来。 李婆子哀求道:「真有这么严重哇?当时她只说是些臭盐巴,吃不坏人滴,只想叫铺子生意差些,我才同意的。不能让兜子去顶罪呐,俺们老李家,就这一个独苗苗啦。」 「她是谁?」 「是、是分铺的杏花丫头……」 李婆子心虚地搅着粗粝的手指。 萝涩深吸一口气,憋着骂娘的冲动,虽知道跟姜氏摊牌以后,没有什么太平日子过,却不想报复来得这么快,也这么彻底。 得不到零食铺,她就打算彻底毁了它么? 既然知道源头,那么一切就有解决的办法,谈,和姜氏谈。不等萝涩上门去找姜氏,牛杏花已经挺着个大肚子姗姗来迟, 她坐着二人抬的软轿在铺子外头下了地,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比起从前的喜怒形于色,现下的牛杏花,更像绵里藏针的毒蝎,眼眸里透着鸩色的光。 「萝涩姐姐这里好热闹啊?我那分铺冷冷清清的,要不是客人嚼舌根,我还不知道东家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哩」 李婆子立刻反水,站在了萝涩一边,指着牛杏花就骂: 「你个狗娘养的贱货,哄骗我办事,就是你,现在装着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做给谁看!我这就去跟知府大老爷说,叫他拿了你!你心思歹毒,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受罪!」 牛杏花掩嘴笑了笑,水灵灵眼珠子就没离开过萝涩的脸,她想从她的表情中,汲取几分慌乱的惧色,这些能让她感到快乐。 「呀,原来是李大娘你动的手脚?我还想着谁人如此凶恶呢,好呀,这就去报官,霍知府与萝涩也是旧交,想必会秉公处理,严惩凶手呢」 李婆子哪里晓得霍秃子和萝涩的恩怨,遑论霍秃子早是姜氏的走狗,他不出面还好,一出面,哪有萝涩的好果子吃? 「牛杏花,你不必跟闲人掰扯,说吧,你想要什么?」 萝涩站在了她的跟前,眸色冷泠,她要知道对手的目的,想着:大约也是逼她交出铺子之类的话吧。 牛杏花抚隆起的小腹,感慨一声道: 「别家的狗会咬人,再怎么养也是枉然,我家夫人说了,那三百两银子权当赠给姑娘了,既然这铺子名声砸了,那便歇下吧,好歹不是人命官司,出些银钱打点抚恤,也不必拉谁顶罪,就说是铺子东西的质量问题,凭谁说去。」 萝涩银牙一咬,倒是比顶罪更可恶,若认下了质量问题,铺子好不容易打起的好名声,就这么废了! 可是…… 不这么做的话,势必兜子和李婆子要进去一个,她不稀罕李婆子,可兜子能为了这个所谓的阿奶,宁愿自己去顶罪,她也不能不考虑他的感受。 真该死! 见萝涩犹豫不决,牛杏花眸中尽是得意之色,不痛不痒的轻道: 「时间不多了,趁着还是我与你好商好量,你就自己关了铺子吧,等到知府衙门带着衙差来封铺,那就更难看了,你说呢?」 言罢,牛杏花掸了掸锦衣袖口上那莫须有的尘灰,向边上的王氏斜睨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扭身出了铺子。 轿夫压轿,慢悠悠地给抬了走。 牛杏花走后,萝涩脊背一松,扶着桌沿儿边坐了下来,三娘在一边揪心的看着,只是苦于插不上话,等牛杏花走了,才与萝涩道: 「事情既然这般了,咱们也得主动一回,自己歇了铺子贴告示,只说作坊处出了岔子,要歇业追回零食,整顿好了再开业。」 李婆子颤悠悠,忍着惊喜试探道:「不、不用拿我去官府了?」 萝涩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去了也没有用,她们本来就是冲着我这铺子来的,大伯娘,你平日里与牛杏花走得近,你倒是说来听听?」 v第09章[02.03] 将话茬引到王氏身上,整一屋子的人都看向王氏,大家都把牛杏花走时那暧昧的眼神,看在眼里。 「我哪里晓得,你是东家你咋说就咋办呗……我锅里还有饭呢,我先回去了!」 不敢与众人对视,她仓惶的往隔壁逃去。 萝涩想了想,姜氏注重既得利益,费工夫逼得她歇铺做不得生意,还白搭上三百两银,岂不是亏出血来。 料想她一定是打算自起炉灶! 扭身与三娘道:「你今儿得早走,回去挨村替我跑上一遍,那五家供货作坊的头替我笼络住了,断不能叫别人挖了去。」 三娘诶了一声:「牛奶奶和我娘那里你尽管放心着,我瞧剩下三家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我去说说,应是无妨的。」 「世事难料,利益面前谁又能说的好。」 萝涩心中暗道:铺子的售卖方式不值钱,她虽起了好头,难免有模仿的,关键还在于那些打出名声的零食上,故而控制作坊源头是第一要紧的事。 三娘得了活儿,跟牛乾先往牛家村去,顺道把李婆子也一并带走,这是萝涩的意思,她怕姜氏翻脸,再回头清算,故先将人藏去乡下。 萝涩另喊来了牛长庚,先将跑腿业务放上一放,把暂时歇业的告示挨家挨户的送去。 她自己则取了一百两银,割了猪肉,买了水果,上中毒的两家门户探望,把抚慰银给上,赔笑道歉哄了整整半日。 从南头大街上走回来,老远处,正红的辣椒店招还迎风飘着,原本门庭若市的铺子,现下上着板。 看着「娘子大人」的四字铜漆大字,萝涩不禁心中酸涩。 「别杵在这里吹风,歇了就歇了,你正好休息一阵,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叔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大病初愈的他面色很是憔悴,一身锦袍腰际玉革松松的勒着,似乎这两日他清瘦不少。 桑柏架着马车跟在一边,他从车上跳下来,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耸身蹿到萝涩身边,撺掇着: 「姑娘放宽心,一切都有咱家少爷呢,他昨日伤口愈合发了烧,今儿知晓姑娘铺子出了事,立马就来了」 梁叔夜脸一臊,扭头冷冷道:「你话这么多干什么?」 萝涩笑了笑,坦然地抒着口气:「走吧,待在这里也是烦闷,不如去走走。」 说罢,径自敛着衣裙踩上车辕,撩开帘子弯身钻了进去。梁叔夜身子不适,也一并坐上了马车。 从南头大街晃悠晃悠,渐渐嘈杂声小了,萝涩挑开窗帘子探头看去,见已经到了东城。 大街上的拐角处原是娘子大人的分铺,现下围着一众工匠,正在卸店招和牌匾。 「桑柏,你停一下——」 「吁!」桑柏呵令了马车。 萝涩拧着眉心看去,见工匠随意地将「娘子大人」的匾牌扔在了地上,砸起一地尘灰,紧接着,从铺子里头抬出一方崭新的,上头还有红布绸子包裹着,老远处她就能闻着那新油漆的味儿。 工匠攀爬着梯子,把匾额挂上了铺门正上方,牛杏花挺着肚子在下头仰头瞧,她身边还跟着大伯娘王氏,正殷勤得给她打着扇子。 待摆正了位置,伙计把红布绸给扯了下来,萝涩定睛看去,匾上四个大字——公主驾到! 梁叔夜讪笑一声,往后靠了靠,啧声道:「可以啊,你不过是娘子大人,这已经直接到公主了,过两日我也去开一个,叫吾皇万岁,进去一个,伙计得喊一声欢迎光临吾皇万岁,这感觉,棒不棒?」 萝涩心里本就有闷气,叫他一挪榆,更没好话儿: 「你是哪边的?」 「自然是你这边的,你别吃心啦,都交给我,看我怎么帮你报仇」 萝涩心下吃惊,不自觉拉上了他的袖口:「你别干傻事,莫要牵连无辜」 「想什么呢,我是那么无耻的人么?哎,除了下毒陷害,还有很多办法能叫一个铺面没办法在童州城立足的嘛」 梁叔夜打了个响指,信心满满,他拔声让桑柏继续驾车,往他说的地方去。 到了地方,萝涩先行下了车,入眼处是一所精致四合院。 三间口,半间作街门洞,后墙出檐,磨砖对缝,蓝汪汪的门户十分精致漂亮。 「你带我来这里干啥?」 梁叔夜审视这方四合小院,心中满意,笑道:「你铺子对门的宅子我卖掉了,买了这小四合,够咱们两个人住了!」 「我……为啥要跟你一起住?」 「你现在铺子歇了,总不能再住在阁楼里吧,进出也多有不便,再者你那院子要啥啥没有,煮饭也要生煤炉小灶,太不方便。」 萝涩总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啥要跟他住一块? 听着她一再质问,梁叔夜拧着眉,搜肠刮肚想了一番,正色道: 「因为我长得俊……」 朝天翻了个白眼,萝涩转身便要回去。 梁叔夜懊恼之色攀上眼中,抬步追去,在她耳边念: 「你看啊,你现在诸多不顺,还老有人使绊子,心情一定不佳,对着逼仄的房间,更是郁闷,你与我一起住在这里,看着我这张俊脸,难道不会心情畅快点?再说,咱们还有契约在身,我回京之前,你都得管我的一日三餐……」 梁叔夜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像个絮叨妈似儿的,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萝涩。 那天海棠花下对酌,清谈心事,她知道他等着阿姐回京述职,为他讨来续命一年的解药,他待在童州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渐渐放缓了离开的脚步,她螓首微偏,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京?」 梁叔夜眸色一暗,嘴角边的笑意僵着,淡淡道了一声:「十月初一寒衣节」 v第10章[02.03] 萝涩惊讶抬眸,寒衣节?十月初一!正也是她回去的日子! 兴许她很快能搞清楚,究竟那个女人是不是还留在这里,如果人已经回去了,那她也没必要再续费,只要按照原计划,在寒衣节那日结束穿越之旅就是了。 寒衣分别,想来,这也是他们之间一桩命定的缘分。 既然彼此所剩的时间不多,那便好好珍惜吧。 暗叹一声,萝涩伫步扭身回来,对上梁叔夜殷切期盼的目光道:「那我问你租两间屋子住,每月付你租金,等十月初一……等你回京以后我再搬出去。」 梁叔夜不懂她的宿命,只当她应承下,眸里皆是喜色,摆了摆手无谓道: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住着就是了!走走——我带你进去。」 「诶,你还没说多少租金呢」 梁叔夜拽着她的胳膊,领着人进了院门。 迈进门,正对着厢房山墙,有个小磨砖的影壁,院子进深很大,南北屋都有廊子,方砖铺地,青石台阶,台阶上摆着一溜儿玉簪、秋葵之类的盆花,墙根长着青苔,还是古朴幽僻。 值得一提,萝涩仰头,见院后墙边挨着一棵海棠树,风过花落,粉白的花瓣落在台沿儿边,竟让人不忍踩步上去。 「如何?特地选了这株海棠树,虽较之客栈院子的那株小了些,可它枝桠虬美,我更喜欢些。」 梁叔夜立在廊下,海棠瓣落在肩头,他不忍抚去——端得是一幅落花公子的美景工笔画。 萝涩挪开眼,心中莫名的情愫滋生,有些仓惶道: 「你将门出生,怎偏地喜欢这些花草,原该是院子里摆满了斧钺钩叉的兵器架,再不济,也该有强身健体的千斤石顶才是。」 他眸中风情盛,笑意温浅。 往日他不屑梨花海棠,觉得素白令人寡淡,可他喜欢梨花落瓣中的她,素色中的那一抹诛心,令他魂牵梦绕。 萝涩见他不回话,只是眼神愈加勾人,愈加放肆,恨恨撇过头去,不免又心下后悔—— 为了不留遗憾念想,说服自己共处时光,可一日情根深种之下,恋恋不舍,又该如何是好? 梁叔夜没有给她太多纠结的机会,催着她往房中去。 北屋连着书房是梁叔夜的,西屋两进,里间拆了炕,换上了一张酸枝雕花床,天青色的纱帐悬着,各色香囊佩环坠在床头。 窗户上也挂起了湘妃竹帘,挡着日头晒下的热气,圆桌面儿上搁着青玉石台,触手生凉,屋子里摆设素雅,透着凉爽之意,这是花了心思办置的。 梁叔夜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满意」二字,自然地勾起了唇角。 「走,我再带你去看灶房,你干活的地方!」 「……」 萝涩本来还想表达一些感动之情,一听这话就没好气道: 「真把我当厨娘啦?」 梁叔夜笑着反问:「不然,你想当什么?」 这话问得她哑口无言,只红着耳朵根把头扭到一边去。 「少爷!少爷!」 桑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见梁叔夜跟萝涩都在院子里,喘匀了气便道: 「您吩咐的事我都办妥啦!」 梁叔夜朝他竖起大拇指,表示一下对他办事效率的肯定:「可以,这么快就把铺子里的零食全买光了?」 「当然!」桑柏自信满满。 萝涩诧异地看向他,转念一想后,便明白了。 牛杏花那里敢这么早就把「公主驾到」开起来,无非是仗着仓库里还有原先「娘子大人」的存货,如今叫人疯抢完了,后续的作坊又没有拿下,供货跟不上,这铺子开了等于白开。 「嘿嘿,我这招还是跟萝涩姑娘学得呢,雇十来个大婶老妈子,再去估衣铺买上一堆旧衣服,不停地排队买就是了,才一会儿功夫货架已空了大半」 萝涩笑道:「亏得你家有钱,帮着她这般销货,你可知受我铺子质量风波的影响,她这新起的也未必红火,人本担心生意不继,倒是你给统统包圆了」 梁叔夜不以为意,笑道: 「你傻了不是,她的铺子虽然改头换脸,可卖的零食牌子还是你原先创下的,我挣得还是你的名声,怎么能算亏了?」 「那你得把那些托都培训好咯,冲进人铺子,得点名要‘凤辣子’‘天蓬元帅’‘五福松鼠’这牌子的零嘴,还得嚷嚷着让大伙都听见才行」 闻言梁叔夜哈哈笑道: 「你也不是什么软包子,要不一起去看看?我打赌,不用到傍晚边,新开的这家公主驾到,就成了空架子了」 萝涩自然乐得看这个笑话,抬眸笑了笑,坦然道: 「等什么,走起!」 三人有意避得老远,站在一株街口老槐树下,看着铺子外头长长排起来的队。 萝涩不禁感慨,汉民族的驱热本性,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一样的。 直至傍晚时分,越来越多的野生顾客加入到了长隆队伍中,他们听见托儿在铺子里嚷嚷要买原先「娘子大人」售卖的零食品牌,心里也就有底了。 原来是只是换了个门面儿,里头的东西还是一样的呀,那就没什么,自是有不怕死的客人,觉得自己运气好炸天,怎么可能遇上质量问题。 王氏扶着牛杏花出了铺门,对着排队的顾客解释道: 「承蒙各位抬爱,今日存货恐怕要售罄了,要不各位明日再来吧?」 v第11章[02.03] 「明日便就有货了么?我们可是点名要牌子的,其它瞎糊弄的我们不要!」 一个有专业素质技能的托儿拔声嚷嚷道。 牛杏花面露尴尬之色,眉心带着一丝焦虑,这画面落在萝涩眼里,十分的舒坦。 「哎哟杏花,他们来啦!」 王氏兴奋的跺着脚,指着街头缓缓而来的拉货队伍,与牛杏花道。 萝涩顺着她所指远目看去,心下猛得一跳,这……这些不是她的五家供货作坊么?! 为首的人萝涩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供应「天蓬元帅」的猪肉屠夫吕千金,他率先推着一车的篾条箩筐和菜缸,笑着与牛杏花示意。 拔声招呼:「咱们来得迟啦!叫东家奶奶好等。」 「吕大哥,就你一家来么?」牛杏花扶着肚子走下铺子台阶,迎上吕千金,说话间直往他身后探头看去。 「哪能,都来了,五家都来,跟在后头呢!」 吕千金放下推车,拿脖子间的毛巾擦了一把汗道:「您给了两倍的价呢,大伙还愁着铺子歇下了,这一大批新货该怎么处置才好,天气这么热,摆不了几天就坏了」 牛杏花暗自出了一口气,她原还想着供货作坊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呢,谁料只出双倍的钱,就把墙角给撬了,呵。 「货越多越好,我统统都要,你快些搬进来,我这就与你结算」 「诶!好嘞」 吕千金大大方方掏出一本账目递给王氏,乐道:「咱五家的都在上头,足足三个月的货呢,按照两倍银钱给,一共是一百五两,大姐你给算算」 王氏哪里数过这么多钱,又不敢自己做主,只是吩咐人赶紧搬货,她拿着账目去找铺子里的账房去。 等吕千金收到了账银,后头的大部队也姗姗来迟,凤辣子,美味鸭,五福松鼠这几家也都把货给交了,钱货两讫,才各自散去。 萝涩站在愧树下,眉心拧着,这事她怎么也想不通,若说吕千金也就罢了,怎么……怎么可能牛奶奶和三姥娘也反水倒戈?只是为了这双倍的价钱?三娘早回去做他们工作了,竟是这样的成效不成? 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的,以三娘的性格,早就让牛乾连夜回城,起码来告诉她一声,叫她给拿个主意才是。 梁叔夜气得牙根发痒,下一刻就要上前一拳打扁那吕千金,好在让萝涩拉住了。 她小声附耳道:「再等等,我觉得有好戏看」 「好戏?」 梁叔夜半信半疑,狐疑之色凝在眼底,他在萝涩的嘴角边寻到一丝完美,便知她大抵晓得是怎么一会儿事。 便沉下心来,静观其变了。 远目看过去,那王氏趁着排队的顾客不注意,拿来一叠新商标,给新送来的零食包装上挨个贴着,然后摆进货柜里,出来解释道: 「原先那批货质量有问题,娘子大人都歇铺整顿哩,今日到的货都是咱东家自己新寻来的,虽然是新牌子,但保证味道一样的好,可叫大家吃得放心」 排队的顾客将信将疑,入铺选购了一些,要结账前不知谁喊了一声:「咱们要尝尝味道再买,万一不是一个味,那可不要!」 本就是李代桃僵,内里子头还是原先的作坊原来的配料,牛杏花哪有不肯的,她满脸堆着笑意,亲自选了一些开口辣菜,叫他们尝尝,道: 「各位放心,要是味道不正宗,与之前的大相径庭,我分文不收——」 只是话还没说话,只觉迎头盖脸的一口唾沫混着辣子吐来,恶心的粘她的脸上! 原是顾客才尝到嘴里,满口沙子,下一瞬就呸得一声吐到了她的脸上。 辣油钻进她的眼睛里,痛得她尖声直叫,捂着眼睛瘫软在地上,连身子也顾不得了,形象尽失! 「什么破东西,里面掺砂子了吧!呸呸呸,还有一股马粪味,呕,不行,我要吐了!」 顾客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觉这个妇人可恶至极,满口谎话,筛子六个点,她都能编排出七来,要不是看着她怀孕,恨不得抬起就给她一脚! 「你浑说什么!都是一样的东西,哪个雇你来造谣生事的!我吃给大伙看!」 王氏挺着大胸脯往前一站,自己拆开一包泡椒凤爪的零嘴,打算吃给大伙儿瞧,可没嚼两下,眉毛已经跟鼻子皱在了一起,喉头像一把火再烧,我的姥娘,这是放了多少辣椒,要辣死个人啊! 她撇下剩下的半袋零食,疯狂地找水喝,可惜桌案上的水壶里空荡荡,一滴水也没有,就才这么一会儿,嘴唇辣得跟香肠一样,丑相毕露。 其它的顾客本来还不敢全信一家之言,但看铺子伙计也吃得这般苦相,便知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乎,纷纷放下手里选购的篮子,跑出了铺子,还不忘跟排队的人嚷嚷: 「这家是假的,卖的东西根本吃不了,他们卖光了娘子大人的存货,就跟被照妖镜照了似得,原形毕露啦」 嚷得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小半个东城都传开了。 萝涩边上的桑柏率先噗嗤笑道:「还花了两倍的银钱收来了仨月的量,牛杏花这番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唷」 萝涩眸色豁然,嘴角笑意浅浅,她骄傲地向梁叔夜一扬眉,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识人眼光。 「好了,知道你厉害,要不上酒楼,咱们请你这五家忠心耿耿的伙计一道吃个饭?」 梁叔夜眼底满是宠溺的笑意。 「你请客?」萝涩斜眸问了声。 「不然你给?」 「这种花钱挣脸的事,我怎么跟世子爷抢生意,自然是您的头一份呐」 萝涩心情舒快,看着牛杏花铺子外头乌烟瘴气的乱作一堆,潇洒的扭身往回走去,自然也有心情与梁叔夜磨起嘴皮来。 广和居雅间晏语融融,佳肴满桌,觥筹相对。 v第12章[02.03] 吕胖子嗓门最大,惟妙惟肖地描绘着方才牛杏花的反应,逗得牛奶奶和三娘咯咯直笑。 萝涩笑着舀了一碗菜汤,不免好奇道: 「那客人说有马粪的味,难不成你真往香辣牛肉里放马粪啦?」 吕千金拍了拍自己硕壮的胸脯,哈哈大笑道:「那还有假,其实我还老大不舍得呢,粪多好,挑给老乡浇菜地,那白崧又大又甜哩」 三娘掩着嘴角笑道:「吕大哥是个直性子,那日得了你的托付,我跟乾哥一个晚上把五家都跑遍了,到了吕大哥家已快三更,他一听这个事儿,便气得跳了起来,连说不仅不会给牛杏花供货,还要捉弄她一番哩」 牛奶奶夹了一筷子菜,擦了擦嘴,补上一句:「那可不好呀,咱们卖了她仨月的辣菜,还收了两倍银子,可叫她哭去啦」 牛长庚点头应和:「对,公主驾到,把牌子做坏了,就是皇帝驾到客人也不买账哩」 众人哈哈大笑,吃菜喝酒,即是开怀。 梁叔夜见饭桌气氛热烈,跟着斟了一杯黄娇,径自抿着酒香。他仰头看了看窗外的毛月亮,又是个南风天,真是个杀人纵火的好天气呀。 眼皮一跳,他摸上腰际的惊鸿软剑,无奈垂眸笑了笑——这剑名满天下,可又有几个人真正见他使过? 他爹将门虎将,梁家枪法代代相传,精妙绝伦,西戎兵闻风丧胆,他最是不屑文人兵刃,觉得君子剑也是为配礼而生,遑论一柄藏在腰间的软剑? 再后来,打身上种下了「将臣蛊」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使用这把软剑,一直配在腰间,不过习惯罢了。 饮尽杯中物,直倒广和居的伙计来敲门,点头哈腰道: 「萝涩姑娘,知府衙门有一封宴请你的帖子,邀你去一趟,哦,还叫我传个话儿,说是为驻防将军府的何老将祈福驱病。」 萝涩搁下手中筷子,眸中疑色不解:「何爷爷?」 说罢转头看向梁叔夜,直言不讳: 「何爷爷生病月余,我几番求见都被姜氏挡了回去,即使是长庚送去的鸽子,也一概没了影踪,我原本便疑他是不是叫姜氏给拘禁了……是他一刀剐了霍良的头皮,怎会去知府衙门敷衍?」 何嵩这事梁叔夜也暗中打探过,几个大夫都说老将军身上有病,需得静养,至于拘禁一说他终归是外人,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何问姜氏要人? 眼底眸色深深,他搁下酒杯:「鸿门宴」 萝涩在众人询问的眼神中站了起来,眉心拧着,思虑良久后道: 「不成,我还是得去一趟」 「我跟你一道儿去」 「我还得靠你呢,何爷爷在童州的勤王兵,你能调动么?」 梁叔夜摇摇头:「你都说了是勤王之师,没有皇帝的虎符谁敢调动?我懂你的意思,知府衙门不过一些巡城营的官兵,一两千人,离童州最近的绿营倒是有五六千人,千把总从前是凉州兵出来的,我倒是能说上话」 萝涩点头:「那我先去,即是鸿门宴,还是与我有所求的,我捉摸八成也是那作坊供应链子的事儿,你去一趟绿营请些兵来,若真有歹心,也能顺利把何老将军营救出来!」 桑柏被梁叔夜留在了童州城,真有急事也可照应。 长庚不放心,也挑了几个知根知底的心腹去知府衙门后院墙下蹲守,真出了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冲进去,把萝涩给抢出来的。 三娘在家里看着兜子,争取不让萝涩再分心,如此每个人皆有分工,各自行动。 萝涩回房换了一身碧青色宽领褙子,梳着环髻,只缀一朵海棠绢花,便乘着马车,往知府衙门去。 萝涩第一次到知府衙门来,在后院边下了马车,自有仆人婆子迎上来: 「这是萝涩姑娘吧,我家大人有请,请随我一起来」 婆子亲切的挽上了她的手,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已经挑过她的袖口,摸过她衣襟和腰际,确认没有携带锋利之物,才笑盈盈的松开了手,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萝涩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冷笑:真是鸿门宴! 知府衙门后院仿着江南园林,曲尽通幽,清白磨砖,草木珑璁。由婆子领路,从抄手游廊走过,萝涩闻到了一阵火油味。 眉心一拧,她看到假山边,搭着一处木台高架,边上光秃秃的石碓,像是隔火带一般,便出声问道: 「这是什么?」 婆子大方笑笑,也不瞒着:「这是才搭得戏台子呢,老爷嫌夏天里热,愿意到院子里听戏,这才刚搭个架子哩」 到了后院中庭,身穿甲衣的勤王营的士兵严阵以待,他们手持刀戟站着列队,护着三门大敞的客厅饭堂。 婆子见萝涩老往士兵身上看,不免多嘴一句: 「何老将军的气派,出门哪儿都带着扈从,勤王营的士兵就是这么威风凛凛的,比起绿营那起子油兵痞好多啦!」 萝涩知道这是鬼话,何嵩朴素崇简,当时来牛家村吃农家辣菜,也只带了管家一人,素来洒脱的性子,哪里看得惯这出入扈从跟随的大架子? 抿了抿唇,斜睨了婆子一眼,萝涩试探问道:「怎么,嬷嬷似乎对兵营的事很是熟悉?绿营远在童州城外三百里外,您倒是只晓得清楚。」 婆子浑珠子转了转,赔笑道:「我也是听人说呐,好啦,别耽搁了,老爷何将军还等着姑娘哩。」 把萝涩送进饭厅正堂,她掩了门退下,门外自有手持刀斧的士兵守着,那影子印在木门的菱花格子上。 有些寒意渗人。 知府衙门的饭厅很是气派,比起驻防将军何府也不遑多让,正圆桌面上只做了两个人,一个是何老将军,一个是萝涩的头号大敌——霍良霍秃子。 萝涩对何嵩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声如洪钟,精神矍铄的大将军,可现在看去,她显然吓了一大跳,不过几个月功夫,他成了暮暮老矣,油尽灯枯的枯槁老人。 与其说他坐在太师椅上,不如说他是半躺着的,头歪在椅背,浑浊的眼珠呆滞着,只是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流露出一份慈祥的暖意。 「何、爷爷……」 萝涩轻声唤了一声,竟不知他病地那么重了,不是说偶感风寒,且大夫一直在医治么?将军府的条件,难不成还会短缺了他的药? 何嵩喉结在枯皮下滑动,喉咙里发着沙哑的声音,咔咔得,听不到一句零碎的句子。 v第13章[02.03] 「哎呀,老爷子,您保重身子,晓得你看见干孙女心情激动,来,我给你倒杯酒,咱们先喝上?」 霍良殷勤的给何嵩斟酒,又一副自来熟的虚伪模样,笑着请萝涩坐下: 「其实今天这酒席呢,也没特别的意思,就想请老将军做个见证,本官呢,与这萝涩小友往日有些过节,导致她对我误会深重,如今自罚三杯,即便是不周到的地方,也请多多包涵啦。」 萝涩冷冷看着他,让他尽情的表演,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霍良三杯汾酒下肚,喉头烫得又辣又舒服,他啧舌阖目,尽在享受。 「萝涩姑娘,本官看你年纪轻轻,这般拼命挣钱做甚么,该是时候寻户好人家,嫁个疼人的夫婿,早在相夫教子才是,抛头露脸的是何苦。」 萝涩不动筷子,连酒也没喝一口,淡然道: 「小女子家贫,除了挣钱,也没别的本事,偏生遭人嫉羡,总有人打些鸠占鹊巢的主意,若还不拼命,不知怎么死得?」 霍良也不恼,径自夹菜吃,摇摇头道:「人不跟天斗,既然泄了天机与你,再违拗抗衡,就怨不得别人了」 萝涩缄默不语,想他指得,应是姜氏用穿越花魁女替她一死这件事。 霍良还未继续规劝,从后房出来两个丫鬟,手里八宝漆盒捧着两件东西,她们盈盈下拜,道: 「何府奴婢问老爷安,奉了夫人的命来送两件东西,老将军的药还有萝涩姑娘的香饼,夫人说了,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 萝涩闻言眉头一拧,不知这姜氏又要搞什么花头。 霍良自然懂姜氏的意思,他点点头,示意丫鬟去梅笼香薰中点上香饼,点上好,清幽的香味徐徐传来,十分沁人心脾, 丫鬟笑着与萝涩道:「我家夫人说了,这香清神醒脑,让姑娘好生考虑,只这一香饼的时间,是生是死,也全看姑娘您怎么选了。」 说罢,又朝霍良行了个礼,款腰告退。 霍良意味深长的看向萝涩,感叹道:「夫人仁善,还愿帮扶你一把,姑娘好生想着,与其让铺子这么一直歇业下去,不如就将五家供货作坊都交出来,寒衣节,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不好么?」 萝涩浅笑一声:「大人也看见了,人心所向,也是我不能控制的,我已遂牛杏花的意思,主动歇铺整顿,公主驾到也顺利开了起来,至于货源链上的事,恕我无力相帮了。」 霍良眼底佞色显露,觉得萝涩太不识好歹! 他挥手,冷言道:「来人,伺候老将军喝药……」 话音方落,从后堂阔步走出两个家丁,他们按着何嵩的胳膊,抬起盛满黑色药汁的瓷碗,硬要给他灌下去—— 何嵩目露惊恐之色,曾经他不惧强敌,不畏刀剑,可在日复一日的药物折磨下,他恐惧了…… 萝涩见老将军排斥喝药,忙站起身要拉住家丁,叱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快松手!」 听见里头声响,外头的刀斧手冲了进来,一刀架在萝涩的脖子上,逼她老实待在原地。 感受着脖颈上冷冽的杀意,萝涩焦急地看着何爷爷无力挣扎,紧抿着唇,拒绝喝药。 可那家丁一边骂着「老家伙」一边强硬捏着他的下颌骨,逼迫他张开嘴,把药汁一股脑灌了进去,一半喝了,一半从嘴角边留下,脏了胸前的素色袍子,形容狼狈。 「放开我!我们谈。」 萝涩冷冷的看向霍良。 霍良似乎很满意,手一挥,刀斧手就重新退到了门外。 萝涩垂眸想了想,沉声道:「我想先如厕。」 霍良倒是大方的摆摆手,叫她去,他是不怕她尿遁逃跑的,现在的知府衙门布下了天罗地网,别说是萝涩这么个羸弱的小丫头,就是…… 呵,谋局在人,一个都跑不了。 在茅房里来回踱步,萝涩只是想尽量拖延一点时间给梁叔夜,希望他尽快带着绿营的兵过来,把何爷爷从这里救出去! 忍受着臭味,萝涩简直要昏过去了,门外的士兵盯着她,隔一会儿就催她,她用便秘的借口搪塞,她就不信门外的人还能冲进来抓她不成? 焦急的抓耳挠腮,她忽闻一阵趵趵的脚步声—— 贴着墙根听去,像是步履整齐的士兵卫队!难道除了前院的扈从,这后面还藏着兵? 萝涩来回环顾,找了一块大石头垫脚,扒着墙上方的出气孔的铁闸,探头往外头看去。 只见一帮巡城营的士兵背着箭觳,往箭头上缠着棉条,浇火油,分燧石,原来方才她闻到的火油味儿,是从这里传来的。 这霍秃子打得什么主意? 庭外是勤王营的士兵守着,后院还藏着一拨巡防营的人,各个手拿火箭嚆矢,有所图谋。 萝涩拧着眉,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上头,思前想后捋了一遍。 零食铺子确实挣钱,姜氏迫切想要的心思也不假,可她不觉得能让霍良费那么大的心思,安排这么多士兵过来表演恐吓她。 如果不是为了她,或者不单单是为了她,那么一定还有所图谋。 为了什么呢…… 巡防营的兵算是霍良的亲兵,外头是何老将军的勤王兵……三百里外还有绿营兵…… 或者,这鸿门宴不是摆给她的,是摆给梁叔夜的! 霍良算准了他会去绿营请兵支援,绿营千把总曾是凉州兵出身这事,不是什么辛秘,应是人人都晓得的。 引梁叔夜的绿营兵入府,和何嵩的勤王兵交战,这时候霍良再黄雀在后,用火箭嚆矢送一片火海给这两方,两败俱伤后,捏造梁家仗势欺人,擅自动用敌方兵力,剿杀皇帝的勤王兵,这罪名可不得了! 这涉及到前朝势力的角逐博弈,萝涩看不透,她能猜测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包括何老将军的性命,甚至都可以作为对梁叔夜的构陷! v第14章[02.03] 不行,她必须阻止绿营兵入府! 扯了几张厕纸,她在上头写下了告诫的字句,收拢在袖子里,她必须在监视人的耳目之下,把纸条传给后院墙外等消息的牛长庚,让他立刻去找梁叔夜。 从茅房出来,两个黑面神又跟紧了她一步,萝涩低头笑了笑: 「我再去一趟灶房,给霍知府炒两个下酒菜来,我可是桃花渡的厨娘,手艺一绝,你们可想尝尝?」 黑面神以为她想下药,识破了伎俩后嗤笑道: 「劝姑娘别耍什么花招,不顶用!」 萝涩笑意一僵,只能硬着头皮去灶房,可到了一看,不由眼神放光—— 她,她有主意了! 是一群信鸽。 原来当时飞去驻防将军府的信鸽,都被关在了知府衙门的后厨,萝涩上前清点了一下,王八蛋,吃掉了不少,现在只剩下两只了。 把纸条搓成圆丸,用面粉团包裹起来,黏在鸽子腿上,然后从灶房后窗放了出去。 萝涩心下默念:你要争气啊,一定要让牛长庚看见你! 心里紧绷着一根弦,草草炒了一盘苔菜花生米,就端着去饭厅了。 知府衙门外。 牛长庚蹲在墙角边,裤腿紧扎着,他脚上的麻鞋底因来回奔走,破了老大的一个洞,皮肉跟地面磨出了水泡,可他丝毫不在意。 他起身负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大路尽头张望,又担心着院子里头的声响。 跟来的弟兄中,有一个毛三同知府衙门的司阍门房关系不错,便遣他去打听一二,没一会功夫,他便小跑着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匀气,牛长庚便追问: 「咋说?」 「没响动哩,还是好好在饭厅吃饭,听说东家姑娘还给霍狗官添了道菜呢,不像是鸿门宴。」 牛长庚剑眉皱着,心里很不放心,霍良是什么人他最是清楚,表面上虚伪端着官架子,骨子里都是男盗女娼,霸道欺凌的事儿。 「再去盯紧些——」 「头儿,看,这不是咱跑腿队的鸽子么!」毛三指了指空中飞过的鸽子。 牛长庚一瞅就晓得是,连忙吹了个口哨,追着鸽子去了。 等抓着了鸽子,拆下面团,抠出里头的字条来一瞧,他便冷了脸:阻止绿营兵入府救人,其中有局。 不成! 那萝涩的安危咋整? 来回踱步,焦头烂额,几乎下一刻就要孤身翻墙进去,决心先把萝涩抢出来再说! 「长庚!梁、梁世子领兵来啦!」 牛长庚忙抬头看去,见大街尽头灰尘纷扬,马蹄催人急,率先一人一骑冲了出来。 尘灰难掩他清俊之色,一身白袍逆风鼓噪,他眼底满是焦灼,到了牛长庚面前,滚鞍下马,喘了一口气,连忙道: 「萝涩呢?」 「还在里头饭厅,刚给我传了个条子,你看看。」 梁叔夜接过一看,面色就沉了下去,他本就心中怀疑,可无奈记挂着她的安危,让他也有些乱了章法。 身后的绿营轻骑队随后杀到,马嘶人沸,为首的男人生得好似铁塔一座,脸上刀疤狰狞,正是凉州军出生的绿营把千总。 「少将军,但凭你一句话,咱们兄弟几个就杀进去,您别有顾忌,朝廷若有怪罪,老子王虎一人扛了!」 梁叔夜眸色深深: 「若里头巡城营埋伏在后,只等着绿营犯上作乱,械攻何将军的勤王义队,大逆犯上,你这个名声可愿意背?」 王虎犹豫了一瞬。 长抒一口气,梁叔夜沉声道:「你早就不是凉州兵籍下,就在门外等着吧,我自己进去救人……」 「少将军,使不得!您的身子……」 「无妨,休要多言!」叔夜眸中坚定之色显。 「天!快看,里头升黑烟了!」毛三眼睛贼,指着后院腾起的一股黑烟,嚷嚷道。 梁叔夜一脚蹬上墙根边的垒砖,身姿轻盈的翻进了后院,一路提气乘风,飞檐走壁,往着火之处决绝而去。 听着里头士兵大呼小叫,嚷着要抓刺客,纷纷抽出了刀剑—— 王虎暗骂一声他姥姥的,脱下自己身上的绿营军服,骂道:「老子现在不是绿营兵,想跟着少将军的,跟着老子走!」 外头喊打喊杀声一阵阵传来,萝涩坐在饭桌前,双手在袖子里搅着,紧张的手心冒冷汗:这傻子,怎么还是来了! 比起萝涩的惴惴不安,霍良显得惬怀得多,他酒足饭饱,打了个饱嗝,笑道: 「吃个饭还有人唱大戏呢,怎么样萝涩姑娘,考虑好了么?」 「我现在为人鱼肉,任人宰割,交出供应商的合同文书,我必死无疑,不交还有一顿鸿门宴吃,左右盘算都与我无利,你又如何保证我给你了,你能放过我和何老将军?」 萝涩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袖子里的剔骨刀——方才从灶房寻来藏在身上的。 「是不能保证,但本官可以看心情啊,你若早点交了,我说不定会卖何夫人一个面子呢——哦,对了,何嵩老将军,你还不知道吧,你那贤惠的儿媳妇,早是我霍某人的榻上之宾了」 v第15章[02.03] 萝涩看向何嵩,见他混沌的双眼不由自主的睁着,嘶哑着嗓子,只能吐出一个字来: 「滚……滚……」 「霍良!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萝涩起身跑到何嵩身边,给他不断顺着气,生怕他提不上气来。 「我还没说完呢,你儿子慌淫无度,十八个小妾都没生个蛋来,怎么就姜氏给你生了大胖孙子,你这老糊涂,也不好生想想,亏你老来当宝,替别人养孙子,我得好好感激你!」 何嵩双目突出,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气得脸都红了! 可怜他一世沙场骁勇,对西戎人的脑袋砍瓜切菜,铮铮铁骨,老来竟要在这等贱人口中如此受辱! 「何爷爷!你断不要生气,恶人气你骗你,你若信了就中了他的圈套了!」 萝涩急得眼眶发红。 可显然霍良很享受这一番羞辱他的快感,他抿下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感怀道: 「你孙子脑后可是两个旋儿?你们老何家谁有这旋?若不是我的头皮早些时候叫你削了去,不然今儿就证给你瞧瞧!」 何嵩一口气不来,生生僵直了身子,眼珠子朝天翻着白眼,形容可怖。 他牢牢按着萝涩的手,哽咽着喉咙,咿呀想说些什么,无奈咯得一声,软软垂下手去—— 「何爷爷!何老将军!」 萝涩慌了神,拼命摇着他僵直的身子,眼底满是惊惧! 「大人!外头有人杀进来了!」刀斧手在外头扬声跟霍良传话道。 「照原定计划行事!把她关起来!」 「是!」 刀斧手捧了手,便要来拉扯萝涩,萝涩闪身一弯腰,躲了过去。 霍良见状啧了一声:「你们出去帮忙,她交给我吧。」 说罢,便亲自动手来逮她。 他一下就掐着了萝涩的脖颈,给按到了桌子上,菜碟碗筷被她挣扎中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砸了个粉碎。 「我这是卖姜氏一个面子,才肯与你妥协的机会,好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就渡化了你孝敬公主,叫你一辈子都回不去!」 萝涩将他的话记得牢牢的,袖子里的剔骨刀寒光一闪,在他杀心起的瞬间,从她手心抖腕而出,破风直刺而去—— 霍良大惊失色,没想小丫头手里还有刀子,惊慌避过,可还是让她在脸上划了道口子! 「你找死!」 霍良一把夺过萝涩手里的刀子,一手猛掐她的喉咙,一手举着刀子,往她心口捅去!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突然,有一双枯槁的手,从霍良背后捏上了他的手腕! 力道千钧,像铁铸一般牢牢钳制住,借力操控着他的手,把刀子往霍良自己的脖子上扎去…… 是何嵩! 霍良反应过来,这老东西是诈尸了么? 看着尖锐的刀子一点点逼近,霍良拼死反抗,松开了萝涩的脖子,用手肘猛击身后何嵩的胸膛,大声骂道: 「老东西到死了还硬棒,看你狠还是我狠!」 两人僵持之际,何嵩几乎是凭着回光返照的意念,挥霍着全身最后的力气,霍良年轻力胜,久而对峙,何嵩渐渐落入下风,眼看刀子又被霍良顶了回去—— 萝涩捂着自己的喉咙猛咳不止,眼一阵阵发黑,她踉跄着挣扎起来。 看着何老将军脸色,死气沉沉,眼睛却凝着一道视死如归的精光,胸口被霍良猛击着,他的嘴角不住溢出血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萝涩发狠地推上霍良的腰,把他往刀子口狠狠推去。 力道一进一推间,霍良没有防备,脖子撞上了刀尖,整个刀身没入喉头! 甚至于他脸上还挂着狞笑,人就反方向倒下,刀子顺势滑出,血飙了三尺高,溅了萝涩一脸一身。 何嵩用尽了力气,也直直往后倒去,咚一声砸在砖地上,后脑勺落地,留下一摊血后,跟着闭上了眼。 听着门口杀喊声震天响,萝涩看了一眼何嵩的尸体,泪目咬牙道:「何爷爷,我一会儿来接你!」 说罢,迈着阔步推开饭厅门乘乱跑出去,她要尽早找到梁叔夜! 躲躲掩掩,藏着游廊的柱子边,低头看着这一身女装,碍眼的很。 她弯着要,把地上的死人拖到了一边,扒了他身上的营甲给自己穿上,然后,手握着一柄寒口大刀护身,便急忙往花园假山边,那座黑烟高起的木台跑去。 越往木栏架靠近,她就越看得清楚,黑烟散发着火油刺鼻的味道,烟尘后,隐约看见一个女人被绑在上面,低垂着脸,看不清面容。 但看着装身量,竟跟她很是相似? 心下一咯噔,她忙四顾看起,梁叔夜……梁叔夜……叔夜,你在哪儿! 你可千万别中计啊!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龙吟拔地而起,一道白衣身影披荆斩棘,杀伐如魔,他腰际一柄软剑寒光流溢,剑气破空,剑魂化为游龙,惊鸿决绝! 世人嗟叹:传说中的惊鸿剑出鞘了! 火势越发不可阻挡,院子里的树木廊檐早早被浇上了火油,南风一蹿便烧了起来。 巡捕营的官兵并不知道霍良已经身死,只当知府大人按照原定计划,已从密道逃之夭夭了。 v第16章[02.07] 他们潜伏在后院廊房的屋顶上,踩着瓦片奔赴庭院花园,在箭簇上点起火来,往人堆里放箭! 嚆矢破风,火箭如雨,激起惨叫声一片! 这是霍良的计划,他要送绿营和勤王营一场炼狱火海,也要送梁府将门和皇权的一次逾越犯上,这是诛杀大罪。 梁叔夜从人堆里找到了王虎,他拽上他的胳膊,大声吼道:「你敢违军令!」 王虎不甘示弱的回吼:「属下现在脱了军服,既不是绿营千把总,也不是凉州兵,自可不比奉命行事,少将军想一人赴险,我王虎第一个不同意!」 咬着牙,梁叔夜心急如焚! 一方面他识破霍良险恶用心,不愿意连累家里和绿营弟兄,一方面何嵩老将军还要营救,还有大火欲焚中的那抹倩影,令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去救下人来。 「你快去找到何老将军,带他安全出府,对勤王营的人不要下杀手,现在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别恋战,救了人就走!」 王虎也是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一员虎将,他发现了第三波势力在暗处放冷箭,心里恨得牙痒痒: 「那帮龟孙子就不收拾了?」 「来不及了,来日自有收拾他们的一天!快去!」 梁叔夜一把推开王虎,躲开后面偷袭之人的砍刀,手中软剑灵活似蛇,钩缠上那人脖颈,嗜血一抹,人已瘫软在地。 梁叔夜忍下胸膛里,那股炸裂般的疼痛,他眸色中一片深寒之色,破敌前行。 火龙一路猛蹿,下一刻便要将高台上的女人吞噬殆尽,梁叔夜前头还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凭他一路搏杀血路,恐怕来不及。 拳头紧捏,手腕上青筋暴起,他忍下呕血冲动,软剑缠上了一株碗口粗细的树干——喉头爆出一声怒吼,只听喀嚓一声,树干从底下应声断裂! 他扬手一掷,让木头架在游廊顶上,同木架高台搭起了临时的空中浮桥。 旋身施展轻功,他脚尖一点,飞身便往高台顶上去。 「萝涩,你醒醒!」 梁叔夜来不及弄醒「她」,看着火往脚下烧来,他只有先帮她解开束缚的绳索,背起「她」就要往下去—— 来时的木柱现在也叫火吞噬着,火像一头永不知餍足的饕餮之兽,不将木柱嚼骨吸髓誓不罢休;它也欺负梁叔夜,张牙舞爪的摆弄丑恶狰狞的触角,每在他的皮肤上烫出一片灼热伤痕,它就愈加兴奋,火焰高涨。 「轰」滚起的热浪逼着他退了回去。 「梁叔夜!」 萝涩左躲一刀,右避一剑,摸爬滚打总算是扑进了火堆里。没错,人都被大火驱赶,往外头跑去,她却为了梁叔夜,甘愿飞蛾扑火,一门心思扎进了火气冲天的高台之下。 仰着脖子,撕扯着声音,期待着他能够听见! 南风把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可还是落在了梁叔夜的耳朵里! 萝涩?萝涩在下面,那这个女人又是谁? 浑身猛地一震,他觉得后背阴测测地想起尖利的笑声,先发制人,他瞬间捏住了女人的手腕,凭力一折,喀嚓一声,她的手骨应声而断! 竟是一双假手! 女人冷哼了一声,只见她肩膀一抖,真正的杀招从胸前破衫而出,一柄凌厉的匕首朝着他的心口直插而去! 离得太近,梁叔夜躲闪不及,只能用手牢牢抓住了刀锋,掌心被刀子划出了一道淋漓酣畅的伤口,皮肉翻滚着,连骨头都清晰可见。 惊鸿悲鸣,剑灵发狂,它寒光大盛缠上了女人的脖子,一道热血溅起,女人立即身首异处! 脑袋跟个球似得,从高处落下,恰好砸在萝涩的脚边。 看着跟自己一般打扮的人头,她惊悸未定,错过了梁叔夜在上面大喊的那句「小心」。 火终于烧塌了架台子,哗啦啦倒了下来,他在上头飞身一跃,落在萝涩身边,一把揽住人,往旁边避去—— 两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扑起的火星烫在他的背上,却捡回了萝涩的性命。 「叔夜……梁叔夜!」 萝涩在他的怀中睁眼,看他痛苦到极致地表情,眼泪忍不住就要往下流。 方才一柄尖刀,已破了他一直提在胸口的气,现在心口处翻滚的蛊毒,顺势发作,凭他再怎么忍耐,也压抑不住心头血,就这么咳呕出一滩来! 滚烫的血溅在萝涩的惨白的小脸上,他颤巍巍抬手,想要帮她擦拭干净,强装笑脸: 「别动,脏死了」 「你个傻子,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么!你还来干什么!你是天下第一大煞笔么?」 深吸几口气,他还想强颜欢笑,可紧接着又是一口血吐出,他几乎要撅过去。 天知道这蛊毒发作,会有多痛多蚀骨! 方才他用了多少内劲浴血杀敌,此刻他便要承受多少炼狱般的折磨,可不知为何,他甘之如饴。 「走、走……快走」 他的脚被瘫倒的木架压在下头,手掌破碎,鲜血横流,根本没有力气自救,他松开了她,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道: 「马上就走,别回头了」 「你想得美,来一出英雄救美,然后慷概赴死,叫我对你歉疚一生,一辈子记挂着你,你的如意算盘怎么打得这么好?别给我睡过去,要走一起走,要死也就一起死」 萝涩面对这番生死境地,反而看开了许多,她恶狠狠地威胁梁叔夜,继而道: 「你要是先死了,我就把你骨灰摆在饭堂,天天烧一桌子美味珍馐,馋死你,然后我找个比你俊美一万倍的相公,生一窝崽子,气得你不愿意投胎,只想诈尸把我给掐死……梁叔夜,你够潇洒,你就先死着看看!」 她一边骂着,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根根推开压在他脚上的木桩子。 v第17章[02.07] 被烧得滚烫的木屑扎进皮肉里,她麻木地感受不到一丝痛楚,只是眼睛泛着血丝,忍着下一刻就要奔溃的泪水。 梁叔夜气若游丝,可还是被她气得睁开了眼,虚弱反驳道: 「谁、谁比我俊……你、你找……找我个看看……」 「我觉得江州就挺好,牛长庚也不错,再不济还有东方询啊」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奋力一推,搞掉了压在他身上最后一根木桩,萝涩险些瘫软在地上,她挣扎着爬起来,从他身后用双手圈起他胳膊,一点点往外拖去—— 「看着挺瘦得,怎么拖起来这么沉,我说梁叔夜,你该减肥了!」 「……」 梁叔夜真得很想跳起来,掐出她的脖子,让她好好看看他的身材,减肥?减肥? 可他现在虚弱无力,即便气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还是拿她丝毫没有办法,这郁闷无处宣泄的感觉,反而让他心口的蛊毒,痛楚稍减。 四周是一片火海,萝涩没本事带他冲出去,只能退而求其次,拖到假山洞里一方阴避处。 她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到假山后边人工渠池中浸湿,池水也叫火烧得滚烫,她迅速跑回洞口。 然后用湿泥巴,一点点把湿润的衣料黏上去,阻挡外头一阵阵呛人的黑烟。 一点点撕扯着衣料,给他包扎手掌的伤口,脚踝处她也替他检查过了,除了皮肉烫坏了些,没有伤到骨头。 「渴……」 听见梁叔夜喊渴,萝涩忙搅着衣角上的水,一点点喂给他。 可水浇在他脸上,半滴也流不进他嘴里,看着他干裂青白的薄唇,她心烦意乱,拍了拍他意识无多的脸颊,轻声道: 「梁叔夜!醒醒!」 浑身泛起滚烫的温度,萝涩知道他一定伤得很重,不知道这次没有解药,能不能再挺过来。 啧了一声,她又跑去渠塘边掬了一掌心的水,犹豫了片刻,还是径自吞进一口,鼓着腮帮子小跑回去。 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她对着他的唇角,便附身压了下去。 柔软的触觉让她心旌一曳,颦眉蹙着,暗骂自己脑子有坑,这时候想些有的没的,强迫着拉扯回思绪,一门心思地喂他喝水。 梁叔夜喉结滑动,他浑身发热的痛楚中,感受到一道沁凉入喉,还有一股海棠花的香气,舒服得很。 贪恋这份甘甜,他鼻息渐重,睁开了眼—— 感受到萝涩细缓地呼吸与他的交缠在一起,她阖着眼睛,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颤着,投下一片鸦色的阴影。 他抬起手,轻柔地托在她的后颈上。 萝涩察觉他的动作,惊讶的睁开了眼睛,她对上了他清冽眸底,甚至在其中寻见了三分促狭! 他、他不是伤得很重么! 梁叔夜无视了她的惊讶,手掌心稍一用力,将她躲避的冲动,扼杀在了摇篮里。 攥上她的唇舌,他有些笨拙地顶开了她的牙关,辗转间,难免用牙齿磕上了她的薄唇,一丝血腥味冲到口中。 他停了下了动作。 分开一隙间的距离,萝涩挣扎着往后退去。 她让这吻弄得心慌意乱,失手按在他的心口处,梁叔夜吃痛一声闷哼,眉心紧紧皱着,痛楚之色让她愧疚不已,再不敢乱动一分。 「你、你没事吧?」 「疼……」 他额头冷汗留下,面色愈加苍白,这还是萝涩第一次听他口中,说出这个「疼」字。 她附身凑近了一些,抬起袖口擦着他额头的冷汗,心中记挂着外头的战况,不知有没有救火的人,再这么烧下去,她跟他没被烧死,也快被热气蒸熟了! 梁叔夜抬手,虚揽着她的腰肢,这一番痛楚七分是真,三分是假。 见她眸中满是焦急之色,他心口被填满了一种情愫,它麻痹着蛊毒带来的痛苦,让他如醉云端。 她的薄唇上,是方才他磕出来的小伤口,一颗如红豆般的血粒,阑珊可爱。 他扬起下颚,脖颈线条流畅,轻轻吻着她的唇瓣。 将这颗红豆,吮吸在唇齿间,碾磨成了一缕情愫香气,也迷醉了彼此。 等萝涩回过神来,她已面色飞霞,身如一滩春水,软在了他身上。抬手摸着酥酥麻麻的双唇,舌尖留着他凌冽的气息,久久不去。 梁叔夜揽着人,虽然他依旧很痛,却痛得畅快淋漓,清俊无双的眉目间,是张狂而起的自信,他轻笑道: 「萝涩,你心里有我」 「……」 萝涩向来自诩在他面前口辩机锋,从没在口舌之争上输了一星半点,可怎么叫这吻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见她默不作声,只顾着脸红害羞,梁叔夜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咳出喉咙里滞留的血,样子滑稽可笑。 「你就继续作死吧!」 萝涩轻推了他一把,不再去理睬,她打算猫身出去看看情况。 v第18章[02.07] 摸摸了挡在洞口的湿衣服,已不像方才那般发烫,难道外面火灭了? 捂着口鼻,她尽量弯着腰,掀开衣服的一角钻了出去,放眼看去,整个后花园烟气腾腾,已不见大火肆虐。 地上零乱躺着烧焦的尸体,小火未灭,地上是大滩大滩的水渍,像是有人已经来救过火了。 在烟雾中迷茫不知去,萝涩也不敢瞎跑,正打算往回走,瞬间一根冰冷的铁枪直指她的喉咙! 持枪的男人面色沉沉,警惕地看着萝涩,他拔声朝后面道: 「这里还有一个活的勤王兵!」 萝涩举着双手示意投降,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服,方才乘乱随意扒了一件下来,原来是勤王营士兵的。 押着她往后院走去,萝涩闻到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放眼一眼,后院一摞摞尸体堆叠成山,看衣着竟是她在厕所窗隙里看到的那帮「黄雀」——霍良的巡捕营士兵。 「夫人,这里还有一个活得!」男人用枪逼着萝涩往前走去。 女人一身劲装,勾勒出曼妙英姿,她回过身来,一副倾城之貌丝毫没有因为年纪而染上沧桑,反而更具岁月魅力。 萝涩不认识她,可依稀觉得她的眉眼,有些像梁叔夜…… 「一个女人?」 梁夫人眸中精光一闪,心里已经猜到她是谁了,立即问道:「梁叔夜在哪儿!」 「您、您是?」 萝涩不知她的身份,敌我难辨,可看她率人灭火杀霍良的人,想来不会心存恶意。 「我是他的母亲,萝涩姑娘,你的面子可真大,我儿子又一次为你生陷死局!」 萝涩心下诧异,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梁夫人阔步上前,手中握着马鞭,挑起了她的下巴,轻蔑一眼: 「若不是桑柏提前给我消息,我及时赶到,收拾战场,你可知这场械斗的朝堂意义是什么,你想让梁家永无宁日么!」 这项罪名对于萝涩来说实在太大,她有一千句冤枉可以诉,可面对梁叔夜娘亲的字字指责,她却哑口无言,不能顶撞。 他为了她不顾蛊毒,以身犯险是事实,他身受重伤,呕血不止也是事实。 那她又凭什么摘干净自己? 梁夫人奋力一鞭子,抽在地上,以此泄愤,她是军门出身,骄傲刻在骨子里,即便再怎么厌弃萝涩,也不会欺辱弱女。 只是地上小石子被抽得飞起,划在萝涩的脖子上,破了一道口子。 梁夫人冷冷一眼道:「他在哪里,带我过去!」 将梁叔夜抬出假山洞,梁夫人对手下吩咐道: 「再仔细清查一遍,不留下一个活口,何嵩的尸体送到安全的地方,派仵作当场验尸,写下尸检报告后保护起来」 「是,夫人,那绿营那帮弟兄怎么办,还有王虎,已经叫人拘起来了」 「我记得西山那边还有一帮山贼是吧?安排绿营剿匪,让王虎立即就去,只能对外称绿营从来没有进过童州城,一番调动是往西山剿匪去了,你剥一队人马随他一起去,记得伪装。」 「是!」 下属捧手领命。 梁夫人刚把视线转回到萝涩身上,外头又有扈从上来禀报:「夫人,在后院拿住了一帮力巴汉子!」 萝涩一惊,一定是长庚他们! 知道这位梁夫人的行事作风,为了梁门和皇权之间的平衡,她杀人不眨眼,这院子里包括勤王营、巡捕营、或者说绿营的三方势力,但凡是知情人员一律斩杀,对外只称知府衙门意外走水,几个营的士卒前来救火,无一生还。 牛长庚落在她的手里,显然也只有杀人灭口一途! 果不其然,梁夫人听闻奏报,冷冷吐出一个字来:「杀!」 「夫人!他是我的朋友,求夫人饶命!」 萝涩跪倒在地上,恳切之色不掩,只求她能放人一马。 梁夫人冷冷道:「你凭什么求我?」 虽然这话吐出来很难,可现在长庚命在旦夕,她也顾不上许多,只有博一把,定下心神,强迫自己抬起眼睛,跟她凌冽的目光对视着,缓缓道: 「夫人厌弃我又留我性命至此,想必我对夫人来说还有一些用处,萝涩斗胆请夫人赐教,要如何做,才能保下他们一干人等的性命?我发誓,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为了帮我才来的,朝廷里的事他们一点都不知道,绝对不会与夫人作对的!」 梁夫人没想到萝涩是个聪明人,至少拿捏人心猜度上,不是一般寻常农家丫头可比。 她不会杀了她,不会为了这么个粗鄙低贱的女子,坏了母子之间的情谊。 此番夜儿肯为她再犯险几乎连性命都不要了,可见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况且也是她救了夜儿的性命,忘恩负义,是梁氏将门不齿之事。 但这份孽缘必须断!这是她绝不会妥协的。 「你既然能说出这话,想必是个聪慧的女子,我的态度,你应该明白,梁叔夜养好了伤,就会随我回京,桃花渡从此落锁,而这童州,是他以后再不许来的地方!京城,却是你的禁地,若两相抛忘,各自安分,与你是活命的机会,与他……也是」 萝涩心头泛起苦涩,这份别离苦,她从意识到和梁叔夜之间的感情后,早早地开始做起了心里建设。 无论是她先走,还是他迫于身份悬殊后妥协的离开。 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依旧心疼难忍,眸色间满是清明的苦楚。 「好……我会做到的」 v第19章[02.07] 梁夫人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屈辱不甘,也没有冠以爱之名向她祈求些什么,好似她原本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这一番坦然大方,不禁让她吃惊。 可吃惊过后,也隐隐为梁叔夜不值,矛盾之心是她自己也看不透的。 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道: 「走吧,带着你的朋友走!一个字也别乱说!」 萝涩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体力透支,在她亲耳听见,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愿意放了牛长庚他们后,她长抒一口气,只觉眼一黑,便厥了过去。 等她再度悠悠醒转,已经两天后的晌午。 浑身骨头像散架了一般,喉头发疼,咳嗽不止。 她从床上掀开被子欲下地,刚好三娘开了门端着米粥走进,忙把漆盘搁在桌上,快步来搀扶她: 「起来做甚么,快去躺着罢,大夫说你身体羸弱,叫烟伤了里子,得好好将养,不然得了痨病,那可不得了」 萝涩抿了抿干涩的唇,抓上三娘的手背,急切地抛出一串问题来: 「我睡了几天?谁送我回来的,长庚、兜子大家都还好么?知府衙门那边如何了?还有……还有梁叔夜……」 三娘轻声细语的宽慰着她,把她扶到圆凳上坐下,道:「你莫急,我一件件说与你听。你昏睡有两日了,是长庚给你送回来的,随他去的烧伤了两个,好在性命无碍,我发了点抚恤银子打发回去休养了」 她顿了顿,把十谷粥碗端出来,另塞了个勺子与她,继续道: 「知府衙门叫一把火烧了干净,虽说对着外头说意外走火,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就有谣言四起,一件听着离谱,却说得人最多」 萝涩握着勺子的手指关节泛白,追问道:「是什么谣言?」 「说何府少夫人同霍知府私通,连何藻也是霍良的种,这事叫何将军知道了,点了勤王营的兵,到知府衙门寻仇滋事,跟巡捕营拼了两败俱伤,一场火起,都葬身其中了」 这确实是事实,可不是事件的真相,只能说是有心之人,用一件离谱的事实去掩盖另一桩涉及朝堂纷争的阴谋罢了。 三娘见她颦眉紧蹙,郁闷忧惧,便劝道: 「你别难过,舌头生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你也没法子,只是可怜老将军一生戎马,军功赫赫,到死晚节不保,还如此遭人非议。对了,朝廷明旨降了,追封他为忠穆伯,风光大葬」 「忠穆伯?可有世袭罔替?」 「哪能,皇上又不傻,何将军那个胡作非为的儿子,哪个愿意他承爵?他虽没有封得一爵半职,可他老婆姜氏,可是封了三品淑人,成了世家命妇,名里名外掌去了一府事宜」 「那勤王营的兵符呢!」 萝涩突然想到这一关节,她要知道这场博弈后,谁是既得利益获得者。 三娘摇摇头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姜氏带着一干小妾家属搬出了驻防将军府,住到上赐的伯爵府去了,新任驻防将军,听说是京城里来的,是谁我不晓得,但大家都在传,说是梁家军的克星,几辈子的仇敌」 萝涩默然,这像是安排好的利益分配,梁家全身而退,可迫不得已,必须将勤王军这块关键位置,拱手让给了对手。 在三娘的监督下,萝涩怀揣着满腹心事,把那一碗十谷粥喝下去大半。 「咱们就是乡下娘们,管朝堂官场里的事做啥子哩,你小小肩膀,又能挑得动啥,好在霍狗官死去了,今后少了人找你麻烦,梁公子也回京了……」 三娘见萝涩眼神一黯,不免叹道:「咱们就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你得振作起来,铺子不能一直歇下去,下头一堆作坊伙计仰着头等你张罗呢。」 这话说到萝涩的心坎里了,没错,事情不会随着知府衙门的这一把火了断,反而烈火喷油,越来越复杂了。 她依稀清楚记得,霍良掐着她脖子时所说的话——他说要渡化她,把她献给公主。 公主?又是谁?是那个捕猎穿越者的猎手么? 虽然她只是购买了种田套餐的穿越者,但这一系列事情告诉她,安分种田,做些小买卖挣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不自强,将永远成为俎上鱼肉,永远是任人宰割的被动局面。 而且,叔夜不在,更没有人保护她,如果她不自己强大起来,她甚至护不住身边在乎的人…… 政治上的权力,朝廷上的话语权,这是她迫切需要的! 只是切入口,她还在苦思冥想中。 从前,她用五福松鼠善意的「算计」了何老将军,现在他身死而去,何家又被姜氏牢牢掌控着,这仅有的一点背景,也荡然无存了。 深吸一口气,罢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有法子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搁下碗勺,萝涩同三娘道: 「老将军也算寿登耄耋,出殡日前,你我去吊唁一番,送些挽联过去吧,只是我不会写字,还得托你上书摊出个力」 「你且忘了茶楼的江秀才了,我已经托他了,他本人也极慕何将军高义生平,不必我开口,已作好了寿幛挽联了」 萝涩点点头,是了,这些日子被乌烟瘴气的事整得头昏脑涨,将茶楼的事都抛忘了,江州很是体谅,他从未叫毛豆打扰她,那说书、盒饭这类琐事,他也一并做主处理了。 「快到秋闱了吧?」 萝涩算算日子,今年是乡试秋闱,江州会去应考的。 三娘点头道:「是了,童州城的人都等着江秀才夺下解元来呢,当年考秀才的时候,他可是案首哩,这些日子你不在,兜子时常向我夸耀,说江州学问好,比从前他跟学私塾里两榜出身的进士,有见解的多」 萝涩轻声嗤笑:「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叫学问」 三娘跟着温笑,一面收起了碗:「在你眼里,兜子永远是小娃娃,人家现在是少小伙一个,说出来的话,可比我有道理呢,好啦,你休息吧」 说罢,三娘便掩下门出去了。 一室静谧,萝涩看着窗牖上半悬地的湘妃竹帘,还有一室浅浅的海棠花香,鼻头发酸。 她仰脖子,将眼泪倒了回去,喃喃道: 「这样好,这样对谁都好……」 v第20章[02.07] 傍边间,凉风起,吹开了浮躁的热意。 萝涩披着一件衣服推开屋门,院中阶石上青苔浮痕,海棠花瓣落满石阶。 她望向北屋紧闭的大门,心道:他甚至连一件衣物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就走了。 留下那一堆东西做甚么,让她睹物思人,还是立个衣冠冢,叫她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 「砰——」 这时,从北屋书房传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里头有人? 梁叔夜?!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萝涩快步走下石阶,还被青苔滑了一步踉跄,抖乱了她松松挽起的头发,青丝泼墨而下,她推开堂屋大门,眸中是惊喜之色:他竟然没有离开? 「梁叔夜!」 她抖着慌乱又不不安的音线,向里头撞去——可等她看到人,却被失望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心腑皆凉。 江州不小心碰翻了笔筒,碰在了砚台上,才有了这声响动。他见萝涩笑意凝在嘴角,眸中晦涩黯淡,温声解释道: 「抱歉,我临时需要纸笔,见这里书房门没有上锁,便进来借用了下笔墨,是我唐突了」 萝涩愣怔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她别开眸子,淡淡道: 「无妨,只、只我没料到是你,茶馆近来如何?说书的章回一定已经说完了吧?容我几日,我再想几出与你,还有盒饭的事……」 「萝涩姑娘」江州笑着打断了她:「茶馆只是我父亲的执念,我生为人子替他完成遗愿,便已足矣,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另一桩事情来的」 萝涩抬起询问的目光,不是为了茶馆,那是为了什么? 江州笑了笑,拿开桌案上的镇纸,抬起宣纸吹了吹,递给了她。 萝涩接过一看,是一处宅院,比起小四合更大一些,甚至有二楼排屋阁楼,更像是客栈会馆的布局。 「这是?」 「这是我购置西城一处废弃的旧宗祠堂,我打算改建成秋闱会馆,供好友或清贫学子暂居,知道姑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恳请指点一二」 江州笑得风轻云淡,寻不出一丝纰漏来,人如清风苍松,叫人相处十分舒服。 萝涩挠了挠头:「我一个女子,也不是造房搭棚的匠人,也没个好主意与你,若你是说每日给会馆烧什么菜色,给学子办个食堂,我还有些主意哩」 「这就够了」 「啊?」萝涩不懂江州葫芦了卖得什么药。 将会馆布局的画纸折起来,揣进直襟袖口里,江州才道: 「我大约知道姑娘的难处和烦恼,故而有些劝言,菟丝花攀附大树,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扶植一片茂林新秀,不比它聪明的多么?」 萝涩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她明白江州的意思了。 与其寻朝廷中的一方势力依存,不如自己培植势力,每一届科举生,将来都有可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辅弼之臣。 争取童州的秋闱考生,来年还有京城会试英荦,这种势力渗透不争朝夕,却如缫丝织茧,是一张细密且牢固的网。 「好,这会馆的事,我跟你一起做!」 萝涩伸出手掌,欲与他击掌为盟——江州笑着将手掌印上,看她小巧的手心贴在上头,有股异常坚定的温热,他忍着将手包裹的冲动,只轻轻击了一下: 「一言为定」 等江州走后,萝涩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像是困顿在迷茫中的人,被人赋予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 她匆匆奔回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藕色的交领襦裙,配着天青的褙子,匆匆出门了。 等她到了西城那所老宅,江州请来的工匠,已经背着石料砖瓦,往里头干活去了。 萝涩大致看了看宅院的构造,大约占地半亩左右,临街一排南房,五大间,从门房进去是一块照壁,上面砖泥剥落,显得十分破败。 折而西,是外院,南屋在正中,两层楼高,偏西三间,两明一暗。东边一处月亮门,进去另有小院,十分宽敞,往北又是长长一排阁屋,廊下虽破败,可砖磨清水墙还算牢固,大约修整一番,便可以住人了。 院森幽静,江州挽起宽袖,领着一桶浆糊向她走来,笑道:「银钱有限,有些活儿恐怕要你我亲自干了」 萝涩接过大刷子,晓得这是要裱糊房屋,便道: 「我一个闲人,偏巧铺子也歇下了,无甚关系,你可别耽误了读书,大伙还指望着你高中解元的」 「若要靠这几日苦读,临时抱佛脚,哪里还有解元可中,你信不得我?」 他疏星淡月的眉目间,显得是最张扬的自信。 萝涩笑道:「既然如此,解元郎,前头领路吧!」 这所大四合排楼,大多没有固定的天花板,一般要用纸来裱糊「仰尘」就是顶棚,墙壁也不用粉刷,也用纸裱糊,即便是隔断也是用纸头。 不是一般意义的宣纸,而是在高粱桔、芦桔扎成的架子外头,再裹旧账纸。 这里原来是旧宗祠,房内肮脏,破旧不堪,经过裱糊之后,便像雪洞一般,光洁宜人。 「既是为了供给寒门学子寄宿,怕是房间会不够」 萝涩捶着发酸的腰,看着四白到底的墙面,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我尽可能多得分隔房间了,但弄成鸽子笼似得,也是一种委屈,不如寄宿客栈民居,一日多费点银钱」 点点头,萝涩也道:「也是,隔间多了,隔音也不好,若有人晚上读夜书,也影响别人的休息」 江州在最后一面墙上蒙上表纸,熨帖牢靠后,才拍了拍手上泥灰,一面审视,一面道: v第21章[02.07] 「过几日赶考的学子会陆续进城,到时候还要借你的跑腿队一用,去几家客栈外禀贴告示,那些认为炊珠薪贵,且囊中羞涩的学子,可凭县试成绩借宿,补足少量餐食费即可」 萝涩点头记下,另补充了几句: 「还有要定下馆规,第一不许携女眷居住,第二不得招引朋友同住,第三不许改建宅院,二手转租」 「这是你想的周到,便添上这三条」 江州继续道:「这里修葺大约要个五六日,你可想想食堂的法子,因为只少量贴补餐食费,除了茶馆挪来的利润,还得寻一条进项才行」 萝涩抿唇一笑: 「这是我拿手的,便交于我吧……对了,我不懂秋闱之事,你与我讲讲,你们进贡院考试,要带些什么,不能带什么,往常惯例是如何,又有什么不尽人意之处?」 「好,我一条条说与你听」 天色渐晚,萝涩也不回去开灶做饭了,便和江州在路边摊上要了两碗素面,吃过后,两人一盏清茶,相对而坐,一聊便至夜深。 江州还很年轻,显然也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他虽没有去过童州府贡院,却也大致听过里头的规矩和情状。 贡院里有上千个号舍,广不容席,檐齐与眉,正常男人必须佝偻着才睡得下,像江州这样身姿颀长的,怕只有头朝北顶着墙,脚朝南伸出号房才行。 好在天气热,冻不着人。 这是客观性的弊端,萝涩凭一人之力无法改变,除非贡院扩建,号舍都推倒了重来,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除了号舍逼仄窄小,还有一点,它年久失修,上雨旁风,鄙陋破旧,常常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若淋湿了试卷,这场算是污卷,除了成绩作废,还会被按一个藐视圣学的罪名,本年的考试,是别想了。 「不能带伞么?」萝涩问道。 江州呷了一口茶,浅笑道:「油伞握在手中,下笔无力,字不如往常遒劲漂亮,可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她沉吟片刻,想起了现代老式玻璃窗外的雨棚,便依样画葫芦的比划道: 「这个简单啊,弄一块四方油布,两头缝上竹棍子,卷起来带进考场,再往号舍的两边一撑,支起一个小雨棚来,雨天挡雨,晴天遮阳,岂不是两全了?」 江州搁下杯子,眸色一亮,不免感慨道:「真是灯下黑了,越是浅显的解决之道,竟迟迟未有人想过,这雨具甚好,倒像是自带的号顶一般,风雨不惧」 成功解决一桩难事,萝涩心下高兴,这意味着又有钱可赚了。 「还有么,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江州思索一番,摇摇头:「没什么了,再说的矫情一些,无非就是吃食上不尽人意,考场不得生火做饭,只有带些干粮馒头进去,分得一些热水,混着囫囵凑饱」 「这算矫情?吃可是人生头等大事啊!」萝涩搁下茶碗,正色道。 江州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未免笑了起来: 「家境优渥,自然可带足精致的糕点、杂拌零嘴,三日吃不着热饭,倒也不会惦记,不过是些寒门考生,日日馒头生咽,有些寡淡无味罢了」 颦眉一蹙,萝涩在茶桌上支手托腮,苦思冥想一番,自顾自的喃喃:不许生火……又能方便饮食的…… 啊!有了! 不是说考场提供热水嘛,把现代的速食方便面改良一下,叫考生带进贡院不就行了? 待饭口时分,拿出来用热水冲泡一番,挤上酱料配菜,美美吃上一顿,保准有滋有味,热汤热饭,自然比干饼子大馒头要暖胃。 只是面饼的做法,她还要研究一番,不必真像现代的方便面饼一样——因为要求长时间存放,那种面饼采取的超低温沥水,还要添加防腐剂,她只要十天半个月的保质期即可。 一杯茶喝了个底朝天,茶面摊的店家也要收摊了,萝涩轻拍桌案,与江州道: 「我大概有了个主意,不过得回去试试,若成了,第一时间拿来与你看」 「好,那我这里静候佳音」 江州广袖儒雅,笑着叉手作揖,笑容清俊。 他结了面儿钱,先送了萝涩回东城小四合,才回身往茶馆走去。 翌日晨起,萝涩便在灶房里头忙活开了。 她选了最好的飞罗面来擀面皮,因为这里头麦麸少一些,更接近现代机器罗出来的面粉儿。 搅拌、醒面、再搅拌、再醒,一直往复三五次,等面饼光滑弹性,她才擀成薄饼状,用刀子一条条切成细面条。 将面条放在一只圆形的漏斗中,小心压成圆饼的形状,然后将漏斗下到沸水里焯熟,等熟软了后,才放进另外的油锅中炸面饼。 第一次尝试,她失败了,因为油温太高,又炸的时间太久,整个面饼散了开。 吸取经验后,萝涩重新下了一锅,这次控制着油温和时间,等面饼慢慢炸至金黄,就整个捞了出来。 搁在案板上沥干油水。 这先前几步都与现代的方法大同小异,就是接下来的低温抽水速冻,在这里完全没有办法做到,是个难题。 她细想了想,无非是要把水再去得干一些,不如拿去烤窑里试试? 广和居有一处烤炉,平日里烤鸭烤鹅都挂在里头,烧得是果木炭,是一处百年的老炉了。萝涩多做了几个面饼,用食篮提着,上广和居借炉子去。 因为梁叔夜曾是广和居的常客,一来二去,那里的伙计掌柜,与萝涩也相熟,偶尔也有辣菜直供给这里,所以借炉子一事,掌柜很爽快就答应了。 在炉子边坐了一个下午,毁掉了七八个面饼后,萝涩终于掌握了火候和时间,看着与现代方便面饼几乎一模一样的成品后,她长长抒了一口气。 不含防腐剂,健康又营养! 接下来,还要做各种口味的配料,可以让作坊额外做一些,方便的很——红烧牛肉、牛腩、香菇鸡丁、雪菜肉丝、笋干烧肉、泡椒、酸辣、麻辣等等口味。 有了零食铺子前期打下的基础,这些配菜都是现成的。 心里很是高兴,她甚至想好了,这速食面的名字就叫「萝师傅」! v第22章[02.07] 等晚间时候,江州应邀来到,笃笃敲开了她住所的大门,她小跑着开门,把人请进屋。 江州提步走到饭厅,看到桌上摆出了二十碗面来,不由有些傻眼。 萝涩嘿嘿一笑,摆了一个请势,笑道:「每一种面都是一种口味,任君挑选」 给他演示一番,她用沸水冲开了一碗面饼,拿锡箔纸盖在面碗上头,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候,掀开纸来,里头的面变软散开,飘出一阵热腾腾的香气。 将配料酱倒进面碗中搅拌开,顿时香味四溢,馋得人口齿生津。 「这是我自己做的红烧肉沫酱,你且尝尝味道,与外头现焯的热面可有什么不同?」 江州看她这一番动作,并引之为奇,闻着味道却是香得很,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卷起面吃上一口,点头道: 「比外头所卖更甚一筹」 得了他的肯定,萝涩开心洋溢在脸上,眸中霍霍,笑道: 「太好了,这速食面适合赶考学子,不必生火,只要热水冲泡蒙上一会儿,倒上酱料便可速食,操作方便,既不会耽误考试进度,又不算违背了规定,每顿都吃得热腾腾,可不比馒头或者冷糕点强上不少?」 「八月天热,原也有人自带路菜蒸饭进去,可惜过了夜饭菜大多会馊掉,我看你做法新奇,也是面饼,不知道能存放多久?」 萝涩示意他放心:「秋闱一共三场,一场考三日,我这面饼和酱料,往少了说也有半月的保质期,应付秋闱足足够了」 「半月?那真是一样好东西。不仅仅是秋闱,但凡是赶路的旅人,也愿意带上这种冲泡即食的干粮,恭喜了,又是一笔生财之道」 听江州这般说,萝涩恍然开窍,拊掌一拍: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哩,咱们把会馆的门房隔半间铺儿出来,专门售卖这速食面,给卖给考生也可卖给赶路的旅人。你这处会馆,等过了秋闱后便闲下了,不如也当成驿站,低价提供给住不起客栈的赶路旅人吧?」 江州温笑着点头:「正有此意,就照着姑娘说的办吧」 萝涩见他只尝了一碗,便出声催促道:「你且再尝尝别的,我不知你们口味,这二十种的确太多了,我想控制在五种之内,方便作坊批量制作」 江州提着筷子扫了一眼,提出的建议都很中肯: 「香辣味的并不适宜,虽然考生中难免有嗜辣的,可毕竟赴考中,口味太重会饮多水,多如厕,影响答卷;笋干有时节,怕秋冬不好寻;海虾价贵,又不易保存,并不适宜,余下的你即选五种,都无妨」 萝涩扫了一眼桌案,单独拎出五碗来:「红烧牛肉、香菇鸡丁、咸菜肉丝、泡椒牛腩、酱香肉沫,就这五样吧?」 江州还有一个想法,也是萝涩给的灵感,他道: 「昨天你说了号顶油布,亦是造福考生的一件好物,不若干脆做一只考箱,笔墨纸砚,蜡台号顶,吃的用的都整在一个箱子里,也方便考生自行采买,往日市面的东西好坏参差,更有粗心会漏下几样,影响秋闱应试」 「呀,对啊!这是个好主意,整合资源,卖秋闱应试的物品套装,你说号顶油布能卖几个钱?若只是有我家的考箱里才有,方面细致周到,岂不是吸引人都来采买?省时省力,确实是个好点子!」 萝涩心下兴奋,她想到了便要准备去做: 「我明个儿就去找牛乾订做木箱子,一定要设上几个小抽屉,将吃用笔墨都分开来放置,也放在会馆里卖,对了,借你的茶楼宣传宣传」 「茶馆照旧例,会设立一方彩头榜注,这届解元热门都会高悬一块小牌子,下有押注的赔率,你若能请到头十名入住会馆,配用你的考箱,相信众考生一定会相继模仿,供不应求」 萝涩笑着问:「还有这等娱乐?那你可是头名?不知赔率几何?」 江州轻笑一声,无奈道:「我只能说,你押我是挣不得多少钱的」 「那押别人便有大挣头儿?」 「押别人,你会血本无归的」 他金声玉振,清亮如磬,眸中笑意风轻云淡,心在桃源外,兀自笑春风。 没过几日,秋闱日近,四周县府的考生都往童州城涌来。 满大街都是穿直裰、戴方巾的读书人,之乎者也,满城拽文,酸气冲天,吃饺子都不用醋了。 江州声名在外,其父之前的茶馆常举办诗文会,认识不少府县的文人骚客,通过他的游说,解元榜上呼声最高的其中六位,答应一道住进会馆中去。 而江州也为会馆取名「琼林会馆」。 七个人弃轿徒步,高谈论阔,指点江山,一路从茶馆走到了琼林会馆门外,他们的书童仆人则挑着行李担儿,老远跟在后头。 萝涩远远见人来了,迎上去几步,福身见礼,巧笑道:「各位舟车劳顿,路途辛苦,房间都已经备下了,请叫小童卸下东西,便来饭厅吃席吧?」 为首之人生得瘦瘦高高的,他抖了抖手中折扇,问江州道: 「岳言兄,这位姑娘是?」 「我叫萝涩,是琼林会馆的掌事,生活起居,衣食住行,但凡有困扰,尽可以寻我」 不必江州帮她引荐,萝涩已自报家门,笑意浅浅。 两相见礼,她将人往里头引,待他们更衣后,才在饭厅落座。 开席之前,她从江州地方将这六个人大约弄了明白。会稽大小乔,乔荣、乔承两兄弟;对子王崔阖之;诗画琴三位分别是李绣、唐英、嵇宋,各自造诣颇深。 加上行文八股最一绝的江州,此七人自发成立了琼林会,以江州为首,盟誓同心同仁,一苇渡江,将来琼林为伍,不弃不忘。 至于萝涩,便成了琼林会的生活委员兼宿管委员,负责一应后勤工作。 席间,大家觥筹交错,诗兴大发,即是酒令也文采斐然,潇洒恣意,与一般俗人喝酒划拳,玩得完全是两个套路。 酒过三巡后,大家略有了几分醉意,萝涩将精心准备的考箱拿了出来。 与其说箱子,不如说是一个小橱,作料讲究,背面精工雕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 「这是何物?四四方方狭长的一只,与往常背的书篓又有些不同」崔阖之率先第一个提问。 萝涩朝他笑了笑,径自打开了考箱介绍道: 「这叫考箱,正面四层,其中三层是大抽屉,中间一层两个小抽屉。」 v第23章[02.07] 萝涩按动绷簧,打开了最上头的那层,整一个抽屉便是一个大食盒。 盒子里是许多蜂巢似得格子,装着素食面饼、各色酱料、配料罐,还有零食零嘴,另有干馍馍饼子和细白糕点,应有尽有,足足能吃上三日。 「这是素食面,拿热水冲泡半盏茶的时间,倒上酱料就能速食,不耽误应试答题,一共五种口味,随机分配,若有吃不惯的,可与我来调换」 几个人都被萝涩这个考箱勾起了兴趣,他们放下酒杯筷子,向她围了过来。 萝涩拉出第二层的大抽屉,里头是笔墨纸砚、镇纸烛台,一应考试必备之物,倒是有一卷黄色的油布卷,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有人拿来号顶,展开来一看—— 「这是号顶,在号舍两端一支,便不惧下雨烈日,哦,还有这个门帘,晚上遮挡蚊虫苍蝇,求得一个安稳好觉」 萝涩继续打开第三层的两个小抽屉,左边那个放了各种药包瓶罐,她一样样介绍过来:「这是防蚊驱虫的,这是健胃消食,这是止泻,那是退烧,大概的小病小灾,总不是什么问题」 右边的抽屉里,是碗筷锡箔纸,用来冲素食面时保温用的。 最下头的抽屉,是一床薄薄的蚕丝被还有拭汗的巾帕内衫,蚕丝被价高,可胜在轻便,从没听说过考生自带被褥进号舍的,晚上睡觉容易伤寒,故而萝涩下了血本,搞来了这一床床的蚕丝被。 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贵在一份事无巨细,考虑妥帖的心思。不说其他,单是素食面和号顶已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东西做法简单,可实实在在能克服贡院号舍简陋条件的良法。 「姑娘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呐,有了这考箱,省去不少办置的麻烦琐碎,不用一家家店面跑,一应俱全」 崔阖之顿时对她好感大生,加之从琼林会馆一路边走边看,摆设布局也颇合心意,比起客栈自是不必说的。 「各位名声在外,恳请帮忙推荐一二,小女子感激不尽!」 与读书人在一起,她也变得文绉绉的,学着作揖抱拳的样儿,巧笑恳切道。 大家自是点头应下:「自然自然」「一定一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江州混在一起的这帮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读书人。 他们闲居在会馆,除了出门踏青赏花,吟诗作对,就是在花园曲水流觞,喝酒行令。再者对对子、描画弹琴,无处不风雅,萝涩倒成了最俗之人。 不管干什么,他们都不读书,要读也读闲书——梁叔夜和江州亲笔着下的英雄传和笑江湖,争相传阅,好评如潮。 得知这两个故事原是出自萝涩口中,他们对这个生活委员更加青眼相待。 这不,骤雨初歇,屋中闷热难受,还是院中凉爽惬怀,七个人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聚在花园中高谈阔论,笑声不歇。 萝涩依在二楼的阑干上,俯视这帮子人,感觉就像自己饲养的一窝鸡崽子。 她每天费心费力,绞经脑汁给他们营养搭配,摸清每个人的口味爱好,在饮食上各有侧重,可以说是几乎每个人一份餐点,色香味俱全,就没有人挑的出错儿来的。 生活起居,细心照料,简直堪比老妈子。 当然,在娱乐活动方面,她也要努力去融入,不然怎么渗透成了其中的一员? 可惜,舞文弄墨她是真的不行了…… 但是! 老祖宗流传千年的娱乐活动,不管男女,老少通杀,她就不信了,会对这帮人没有用?哼哼。 将定制的麻将牌扛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她嘿嘿笑道: 「各位聊着呢?不如咱们开展一下新的乐子,老是下棋弹琴,行酒令,怕是也腻了罢?」 江州宽袖儒雅,笑意温浅: 「你又搞了什么新花样?」 「四个人就够了,我们一边玩,我一边与你们说规则,很简单,各位都是人中翘楚,想必一学就会,可只娱乐,也可添些彩头,不过先说好,不可废寝忘食,影响秋闱科考噢,不然我就是大罪人了」 嵇宋为人心高气傲,听萝涩这般说,显然觉得她夸大其词: 「有那么好玩么?有点像骨牌呀」 萝涩点头,麻将确实是骨牌的其中一种演变,但更加简单粗暴,爽劲十足,历史淘沉下来的精品! 萝涩陪着他们先打了一圈儿,将胡牌的几种方法都演示了一遍,一圈儿下来,基本都会了。 说来也是神奇,打麻将就跟吸鸦|片差不离,一旦坐在凳子上,摸着光滑的牌面儿,就片刻都不舍得离开,感觉自己能打到天荒地老! 萝涩一开始,还能仗着吃老本,高高占领着智商的高地,可渐渐地,连牌风都不眷顾他了,都说新手摸大牌,她一炮三响后,就被崔阖之拱下了牌桌。 「我来,我来替你报仇!」 说罢他卷起袖子,跟着一头扑进了厮杀之中。 等萝涩做完晚饭回来一看,七个人竟没有一个离开的,他们已从新手试水,转变为添彩头来钱的博弈,谁先把底输完,谁就下牌桌换人。 若不是麻将牌只有一副,保不准另三个会扯上萝涩再开一局。 院中月昏灯暗,实在不宜熬着眼睛继续了,她强制收了牌局,督促他们去饭厅吃饭,各自回房歇息去。 可能是受了萝涩的大恩惠,这几个人格外卖力替她宣传考箱和素食面,让她开在会馆门边的小铺子生意红火。 其余考生大多有样学样,跟着在铺子门口排队,一定要买到一个考箱,在文墨上不如人就罢了,怎么在工具上还输一截,那何年何月才是出头日? 抱着这般想法,开始的一批人只是试水,等真心体会到萝涩在其中的用心,便觉得物超所值,简直不能更方便、更周到了! 口口相传,口碑飙涨,但凡是童州赴考,身上有些银子能负担的,都会来排队,只为购得一个考箱。 至于寒门学子,萝涩也肯提供帮助。 她将号顶、速食面打包在一块儿,二十文钱便能够得一副,如果考箱是产品优化后的套餐,那这些就是核心价值的单独售卖。 v第24章[02.07] 如此不会嫌贫爱富,亦是皆大欢喜,两相不误的结果。 顺着一系列备考的商业思路,她还在茶馆推出了备考营养套餐。 萝卜枸杞黑米粥配着核桃排骨汤,取名「过目不忘」 十锦炒饭配着鱼头天麻补脑汤,取名「鲤鱼跃龙门」 杏花糯米藕配着腰果炒甘露,取名「杏榜题名」 等等花头名目,日日有新,不少人冲着这好意头,也要在茶馆吃上这一副营养便当。 茶馆生意兴隆,因有琼林七子坐镇,大家都愿意来此讨教攀谈,希望得一二亲授,或者混个脸熟,也是一件有面儿子的事儿。 原本鱼目混杂的茶馆,现下基本都被赴考的考生占据了。 离秋闱开考还有三日时间,萝涩和江州吃过早饭,便徒步消食,往茶楼里来。 甫一进茶馆大门,毛豆儿就迎了上来,脸上尽是尴尬之色。 主仆相熟,江州当即就问:「怎么了?」 「少爷,投注榜有变动……您、您的榜首位……叫人顶啦」 江州闻言笑了笑,眸中不见一丝懊恼和着急,反倒是好奇,他坦然的问了一声: 「哦?还有这等事,说来我听听,莫不是被会稽二乔中的谁顶了?那他们可要高兴疯了……」 萝涩抿嘴一笑,心知:二乔两兄弟文采斐然,腹有经纬,一直排在榜上二三名,只苦于被江州压了一头,原先还郁郁别扭,可又佩服着江州的本事,日子久了,他俩便也认了。 怎么?要逆袭翻盘了? 毛豆儿摇了摇头,才道: 「都不是,往日不曾上榜,说来萝涩姑娘也认识,是原先娘子大人的伙计,东方询!」 东方询?萝涩险些快忘记这个人了。 自打东方询老娘开在码头的食堂,生意越发红火后,她干脆让儿子辞了娘子大人的活儿,安心读书,反正她自己凭着食堂的生意,已经能养活生计了。 可萝涩晓得他的,读了一肚子死书,奉圣人之言,迂腐不化,年纪轻轻便同个老古董一般,倒是可惜了那副清秀的样貌。 虽说他籍籍无名,是众多考生中的一名,论说他会中举,也有这个可能,但怎么能一夜之间,就攀上了解元榜榜首位? 萝涩满腹不解,与江州对视一眼,便提步走进了茶馆大堂。 入目处是挤在楼梯口的人群,大家对着解元榜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这个东方询的背景和来头。 记账伙计见东家来了,忙搁笔,从案桌后绕出来,与萝涩和江州小声道: 「他来头不小哩,跟新来的驻防将军,是同宗连襟的亲戚哩!这消息不胫而走,投注他的人一夜间多了起来,这不就拱上去了」 「新驻防将军?是谁?」 这也正是萝涩关心的事儿,霍秃子死在任上,由会稽县的县令余有龙升任,那人听江州说是个好官,政绩卓越,不卑不亢,现在就差这个驻防将军,是她还放不下的一块心病。 「是嘉元长公主的驸马!东方檀」 萝涩心中一惊,这长公主三个字,格外刺耳,匆匆又追问了一遍:「长公主?嘉元长公主?」 江州见萝涩情绪激动,便轻声解释道: 「她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姐,权柄在握,觊觎朝纲,迫害的朝廷忠良无数,所累罪名罄竹难书,女子当国,京城朝野乌烟瘴气,但,这就是她的本事」 萝涩没想到她所欲对抗的猎人,竟然是如此大的来头! 怪不得!怪不得霍良还是青山县师爷的时候,被何嵩发配充军,还能改头换面,空降到童州充任知府;怪不得姜氏会认为,与猎人反抗的下场,只有死之一途;怪不得鸿门宴摆局,离间的是梁家将门和皇权之间的关系…… 她一下子都想明白了,手心沁出薄汗,她还妄想培植士林新起之秀,在朝堂能斡旋一番,可在对手眼中,不就是以卵击石的可笑之举? 记账伙计不懂萝涩心中一番计较,他继续道: 「这长公主说一不二,她的驸马跟着牛气哄哄的,直接接管了童州的勤王师,入住将军府哩,那东方询的老娘是个厉害的,硬是翻了家谱出来,死皮赖脸的跟人连了宗,你说这秋闱当口,这不是人心惶惶么?」 「我见过东方娘,她一介妇人,怎能跟驸马攀扯关系?」 记账伙计满脸不屑:「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缘,可那东方檀也是低贱出身,一白面书生的样儿,听说替公主寻来什么宝贝,当即从一干门客面首里,被扶正了才当上驸马哒」 萝涩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人,当时霍良在码头恭迎的那位白面书生檀先生! 想必帮公主寻去的宝贝,必然是那个被火焚烧成灰,魂魄散尽的青楼花魁…… 周身泛起寒意,她的面色愈加苍白了些。 江州对解元榜并不在意,他见萝涩脸色不好,便添了盏碧螺春给她,宽解道: 「凡事因果,皆有源头,你不必自寻烦恼,如是命中注定的劫缘,那只有将来兵当,水来土掩了,无谓则无惧」 萝涩点了点头,捧着热茶在手,一口口呷着,温热的暖流入喉头,她的心又定下了一些。 十月初一寒衣节,一旦确定那个女人已经回去,她便立即结束穿越套餐,这也是一条全身而退的后路。 至少不会跟那个青楼花魁一样,魂飞魄散。 茶还没喝完,从茶馆门外迈进一个穿红戴金的媒婆来,她身后跟着个人,萝涩抬目看去,竟是如今风口浪尖的东方询老娘。 刘媒婆看了一圈儿,将视线钉在了萝涩身上,她扬着夸张的笑,扭着肥臀,一屁股坐在了萝涩对面的条凳上: 「哎哟,我的好姑娘,我寻了你大半个城咯,总算在这里找到了」 江州表面不动声色,眸子却冷下三分,他礼貌道:「这里不拼桌,大姐可以上别处吃茶」 v第25章[02.07] 刘媒婆见是江州,倒不敢驳人面子,打了个哈哈道: 「江少爷,我也不是来喝茶的,我是来替萝涩姑娘保大媒的,说上一会儿便走哩」 萝涩直接拒绝: 「当时家中弟弟摆生日席,我便当众宣布过,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戚,婚姻之事只由自己做主,也不需媒人说和,倒要辛苦大姐姐白跑一趟了,喝完茶再走吧,挂我账上」 说罢,她便要起身往后头走去。 「诶——别急,等等呀!」 刘媒婆笑容尴尬,拉扯着萝涩的手腕,硬是把人重新留下,急切道: 「当初那些都入不上眼,我晓得那是姑娘的推辞,今儿说和的人,天下再难有,多少姑娘排着队呐,这几日托我的富贵门户,何止三四家,我问了,人家男方都推,点名只要你萝涩呢!」 说完朝着身后的东方娘摆了摆手,示意人过来见见。 东方娘比起上次见,更是衣裙一新,缎子细滑柔软,蒜头镯也换成了精细昂贵的虾须镯,整个人富态得很,见了萝涩笑着道: 「许久不见你了,出落地真当是大姑娘了,当时说好的,码头食堂里红利进项的两成,也未与你结算,正好挑个日子……」 「既是为了这个事,您与牛长庚结算便是」 萝涩知道她这是套近乎,以她现在跟驸马攀上亲的身份地位,恐怕那码头食堂,也开不久了。 东方娘这几日被人捧在天上,难得碰上萝涩这冷言冷语的,心里已经很不爽快了,念在她过去曾帮过一把,给了码头食堂这条生计路,否则自己早就翻脸了。 「萝涩呀,你也晓得我的来意,你看你一个丫头家,过了年纪便剩下了,生意做得再好,挣得钱再多,也是要相夫教子,操持家里的,趁着好时光,得自己上心呐,我们家询儿,人品样貌,你是晓得的,不然你也不会要他做伙计吧」 刘媒婆不住点头,跟着道: 「哦呦,咱说点实在的,想必你也听说了,咱询儿跟新到的驻防将军连了宗,那是多了不得的事呐,过几日就要秋闱了,解元他可是志在必得的,你若应了婚,来日说不准就是状元夫人呐!」 「……」 江州苦笑一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见萝涩不停地翻白眼,还时不时示意他救下场,犹豫一番,他存下一份玩笑之心,便搁下茶盏,正色道: 「夫人,容我说一句,您请来的这位媒婆,消息并未很是灵通,怎连萝涩已定下亲的事都不知道,就这么贸然来说合?」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震惊了,包括萝涩本人。 质询的眼神飞去,江州坦然受之,点头笑道:「小生三生有幸,已求得心慕之人首肯,只等三书六聘,娶她过门」 刘媒婆彻底傻眼了,这事儿,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啊,哆嗦着手指道: 「怎么,怎么还有我不晓得的事!婚姻大事,怎由你说了便算的,父母之命呢!」 「在下与萝涩,皆是孑然一身之人,父母俱以过世,亲族已断,这婚事,也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萝涩,清逸地眸色中,是不加掩饰的温柔之色。 哇,这个主意很棒,果然是读书人,脑子也比她转得快一点! 萝涩猛地一阵点头,将演技发挥的淋漓尽致,她挽上江州的胳膊,可劲腻笑儿道: 「您此刻知道了也不晚,劳烦再有说媒的,您替我直接回了吧,我跟他此心可鉴,此情不渝,绝不退婚,乘早都死了心吧」 她字字决绝,说得大意凌然,沉浸在自己的演绎中,却错过了江州闻言后的浑身一僵。 东方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怒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萝涩的鼻子就骂: 「小蹄子,不要给脸不要脸,要不是我家询儿觉得你好,会挣银子,我才看不上你个乡野丫头!等他中了解元,日后点了翰林,多少王孙名女等着嫁他,你守着这个酸书生,守到死吧!看见解元榜没有,别说解元了,就算是举人,我也叫他落榜!」 她这话说得声音响亮,整个茶馆里的赴考学子,几乎都听见了! 有人为江州鸣不平,更多的人是暴怒,因为听出她对科举名次任意操控的可能性。 学文学武,寒窗十载,只为学成货与帝王家,如今竟被一个妇人拿捏,评定生死,他们怎么能忍,怎能不气! 为首的性格暴躁,挥着拳头就往东方娘的脸色砸去,一点书生风度也不讲了。 边上的心思虽痛快,可行为不敢逾规,生怕叫衙差拿了,定个寻性滋事的罪名,影响考试日程,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虽不肯动手,可文化人骂人的方法也别具一格,文辞优美,词格排比,有的还能押韵,跟魔咒入耳一般,骂得东方娘脸红不已。 泼妇骂街就罢了,她能还嘴回去,跟书生对骂,她听都听不懂,这种感觉忒憋屈。 东方娘挨了那人几记拳打脚踢,嗷嗷叫唤从地上爬起来,但她把仇都记在了萝涩跟江州头上。 喘气如老牛,她恨声道:「从前你待我的恩惠,咱一笔消咯,你个小蹄子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扶着老腰,一瘸一拐的被刘媒婆搀扶着,她灰溜溜的离开了茶馆。 茶馆闹剧过,书生兴致大多败坏,都早早散去了。 萝涩长叹一声,支着头感怀道:「往日她人穷心善,为了东方询什么挣钱的活都肯干,我怜其为母之心,才想了一出生计与她,现下,倒应了农夫与蛇的典故了」 江州重新沏了一壶茶来,淡然道: 「欲念人心不可猜度,你无须介怀,起码你无愧初心,善恶之分,原本就没这么简单」 萝涩见他十分淡定,不免好奇: 「你就真得不担心?若她有本事操控桂榜,你不怕考不上举人么?」 「我在你心里,真有那么懦弱老实?又或者说是,浩然正气?」 萝涩不懂他的意思,咀嚼了一番,惊道:「难不成,你也走了旁门左道!」 江州摇了摇头,用手背一推杯盏: v第26章[02.12] 「你且安心,我自有谋划,只是同你多说一句,人心未必如表象,我自然也是一样,可我不屑那般做,只是如若情势不利,我又何苦坐以待毙?」 萝涩似懂非懂,但她觉得这个江州,离她又远了一些。 晚间正要一并离开,琼林七子中的乔荣屁颠屁颠地走进茶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砚台,对着江州兴奋道: 「岳言,你且瞧瞧我淘来的下岩老坑的端砚!」 江州闻言,也颇有兴趣,他接过这块青紫色的端砚,放在掌心上细细端研,这方砚纹理细腻,砚上有眼,且是活眼,圆晕相重,黄黑相同,确实是块价值不菲的好物。 「是不是下岩老坑,我且没有这个眼力,不过东西不错,你花了多少买的?」 乔荣洋洋自得,他伸出五个手指来,江州一愣,抱拳笑道: 「千金难买心头好,多少都是值得」 萝涩忍不住要发笑,哪有这般安慰人的,他这么一说,傻子都听出来买得不值了。 乔荣垮了脸,暗叹一声:「那店家贼眉鼠眼的,非说是个宝物,说此物有灵,定保我秋闱中举,我寻思是个好意头,便忍痛买下来了」 「你竟还信这些?」江州好笑道。 「自然,信命,有门有派都信,信佛,有名有姓都信」 萝涩问他讨来一观,他花那么大价钱买个好意头,也不知算不算值当。 敲了敲底部,萝涩觉得左右两边声儿不同,难道是厚薄的关系?她心下存疑,又来来回回看了一圈儿—— 她见侧面有一道细微的痕,同纹理混在一起,不细看真的没法辨出! 巧用几分力,竟从端砚的侧身,抽出一个隔断的小抽屉来! 往里头看去,见其中塞了一本拇指大小的书,里头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得什么她可就认不全了。 江州眸色一变,接过那本小册子,凝目看去,越看脸色越沉。 乔荣立刻就慌了,他摇着手,结巴道:「我才买来,并不知其中关窍,若早知它是应试作弊之物,打死我也不会买的!岳言,你信我,我绝不是这种人!」 江州合上小册子,淡然道: 「无妨,不过是旁人的破题讲义,连抄本都算不上,你这方砚台好生收了,切忌别再带去考场,若搜出其中暗格,即便是什么都没放,也有口难清」 乔荣大松一口气,点头道:「这是自然,我这就去处理好」 江州把小册子还给他,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养精蓄锐,马上就要开考第一场试了」 「好,你放心,腹有文章,早准备下了」 乔荣点了点头,长抒了一口气。 萝涩见乔荣不将小册子当场撕掉,又重新塞回砚台中,不免心中疑怪。 可见他坦荡谈吐,并未有藏藏掖掖的举动,稍后便也释然了。 于是,三人一并回了会馆,各自忙碌。 秋闱开试,第一场便要考三日之久。 在贡院门口排队的考生,熙熙攘攘,不少人面色决绝,不少人惴惴难安,不为别的,只为进贡院前的那一道道搜身的关卡——简直斯文扫地,有辱人格。 可为了所谓的公平,他们也只好忍下了。 萝涩来送考,她跟在人堆的后头,看着大家清一色拎着她卖出去的考箱,心里美滋滋的。这份垄断的生意足足进账三百两银子,抵得上她零食铺好几月的盈利了。 队伍慢慢前行,很快就轮到了江州他们七个。 巡防营的士兵挎刀握枪,分列两排,专门有一道道检查的关卡,先查所带之物有没有猫腻——考箱不许有暗阁、笔管、砚台不许中空,吃食糕点也必须切开来抽查。 好在萝涩统一的考箱给了考生们方便,士兵查到后来一看是同款箱子,只简单查看一番,便把他们放行了。 下一关卡是搜身。 凉帽、直裰、长衫不可以有内夹,靴子底若过厚,也要切开来查验。这一关是文人考生最厌恶却最没有办法的。 萝涩见平日里齐头整脸,有模有样的儒衫书生,被五大三粗的武人,来回摆弄,脱衣服脱裤子,只穿着裤衩还要被摸上一圈。 这时候,有人个人受不了羞辱,或是看不惯粗人凌驾文人之上,免不得顶嘴几句,却被士兵一拳打在地上,还给安一个藐视贡院的罪名,剥夺这场考试的资格, 杀鸡儆猴,接下来的人大多都老实了,这也是很现实的文人风骨。 江州顺利过检,乔荣在过第一道关卡的时候,有些紧张,萝涩顺眼看去,果然他带了那日的砚台,他并没有听江州的话! 她心揪了起来,生怕乔荣被剥夺了考试资格,可好在检查的人没有发现暗格,顺利的让他进了考场。 等过了晌午饭点,所有的考生都依次进了贡院。 萝涩被挡在贡院外,她看着大门缓缓闭合,发出陈旧且压抑的响声,手臂粗的铁链被挂在了铜锁上,封条对着门缝贴上—— 三日考试时间,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开门进出。 长吁一口气,她攥着袍角衣料,暗自给他们打气:加油啊,琼林七子…… 现在是饭口时分,他们领到卷子,恐怕还不会立即动笔。 听江州说,卷面落笔无改,故而审题、构思才是最费时间的,待文章在心,腹有章稿,才可下笔成篇。 安心等了一会儿,她打算去茶馆等消息。 方要离开,萝涩听见里头渐渐有了喧阗之声,有人竟然开启了贡院的大门! 一列官兵率先冲了出来,领头的人身穿官府,生得正气凛然,他手里捧着本次科考的试题,怒气冲冲地徒步离开。 v第27章[02.12] 外头围观未散的众人惊叹不已:「天!这是咋啦,怎么贡院开门了,这是要出天大的事啦!」「是啊,大门上了封条,不等考足三日,哪个敢揭封?」「莫不是考题泄露?不然哪里会暂停考试?」 众人七嘴八舌,萝涩越听越心惊,她垫着脚,伸着脖子往贡院大门看去—— 见跟在主考官身后的,赫然是一身白衣的江州! 她挤着人堆,想问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可官兵一列护在他周边,与其说护,不如说押解,她根本连与他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 「哇,大家看,这不是解元呼声最高的江岳言嘛!」「对啊,我投注可是投的他,他咋啦?难不成作弊被发现了?」 「江州!江州!」 萝涩好不容易钻了进去,对着他猛得挥手,可他就是对她视而不见, 耳边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他十分坦然,阔步跟着主考官童州学政一并去往知府衙门。 萝涩没法,只能跟着往知府衙门去。 她焦急地在衙门外等消息,心中想着这位新任知府余有龙,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官,一定会还江州清白的! 等了足足三四个时辰,里头才有人举着知府令,边跑边道: 「大人有令,秋闱试考题泄露,今日散考,明日重考!大人有令,秋闱试考题泄露,今日散考,明日重考!」…… 报令衙役声音洪亮,一字一声地,没一会儿功夫,整个童州城都晓得,这场秋闱试出事了! 萝涩又从知府衙门跑回贡院,整个人腿都开始发软,又等了老半天,里头陆陆续续的考生走了出来, 琼林其它六个从贡院里出来,每个人的表情都焦急万分,倒是乔荣,还有一丝别扭的悔色。 萝涩忙上前质问: 「我见你将那方砚台带进考场了,是不是因为它,所以江州才被带到知府衙门去了?」 众人听萝涩一说,忙将视线投在了乔荣身上。 乔荣憋红了一张脸,一振袖,垂下头来:「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故而带了那方砚台去,倒不是为了誊抄什么,只是我信这砚台灵验,不敢不带……」 「昏了头了!卖你的店家为何说着砚台灵验,保你桂榜有名?不就是这里头有玄机么!哪里是砚台有灵?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没我个乡下丫头识得清楚不成?」 乔荣被她骂得哑口无言,只是努力澄清道: 「但、但我在号舍打开过砚台,里头什么都没有,那小册子不翼而飞了,我说得是实话,我还庆幸呢,方才因为考题泄露之事,出来之前又一番大清查,不少逃过考前关卡的,统统被揪出来,我若真带了那小册子,恐怕这会儿也被抓了!」 乔荣的弟弟乔承心有余悸,弱弱问道:「那小册子上写了什么?」 乔荣咬了咬牙,恨声道:「本场的考题文章!」 所有人大吃一惊,竟然考题泄露是真的!那金银可买也是真的,连乔荣也能稀里糊涂花五百两银子买一副夹带考题的砚台,那别人呢?又有多少人花钱买了题? 「天,那江州是如何向知府老爷证明的?总不能说乔荣他买过答案,故而他看过吧?我是主考官,我也不会信的!」 少爷少爷!江少爷回来了啦!」 就在大伙儿在贡院外焦头烂额之际,江州乘着一顶小轿,由知府衙门的轿夫抬着过来了。 掀开轿帘,他有些虚弱的下了轿,脚步虚浮,面色苍白。 乔荣马上去搀扶,急切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给用刑了不成,刑不上士大夫,这知府余有龙昏了头?」 江州摆摆手,他唇干发白,沙哑道:「我没事,寻一处歇歇便是,只不过有些累了……」 萝涩马上道:「人回来就好,咱们先回会馆,让他歇会儿再慢慢说!」 「好!」 天已暗透。 江州在回会馆的路上,小眯了一会儿,等到了会馆,他的精神也稍微好了一些。 喝下三碗茶,江州抬起眼,扫了围着他的一干人等,不紧不慢道:「明个还要考,你们围着我做甚么,赶紧吃饭休息去吧」 萝涩在灶房忙活,端了素面儿进来,搁在桌上道: 「他们吃过了,大家都关心你呢,我早上再贡院门外看你随主考官出来,与你说话都不应,都急死我了!」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满眸: 「叫你担心了,只是当时事态紧急,我不敢保证自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自是不敢连累你,还不如装作不识」 萝涩递了碗筷给他:「先吃一点吧,你这么虚弱,我们都还以为你被人用刑逼问了呢」 江州笑了笑:「是我主动告发,请求暂停考试,怎么还需人用刑逼问?」 「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萝涩发问,乔荣也猛地点头,齐齐将视线转到了江州身上。 「知府余大人依律办事,我若无法证明考题泄密,则考试还得继续」江州顿了顿,甚是无奈道:「所以我花了四个时辰,将那本册子上的所有章文都默写了下来」 这下轮到萝涩吃惊了,他,他只是看过一眼啊! 乔荣很是尴尬,小声问:「那我、那我砚台里的……也是你拿走的?」 江州轻笑着点头,没有一丝鄙夷轻视的意思:「我怕你一念之差,毁了前程,再劝阻你不带砚台是不可能了,故而只能帮你取出抄本来,以绝后患」 「所以,你就把全文默写下来,再让余大人取来你放在会馆的抄本,两相对照,以此证明,考题已经泄露,且早有枪手答题,再出售整篇文章抄本?」 听萝涩在一边相问,江州淡然道: 「是的,一字不差,所以余有龙信了,暂缓考试,现在学政衙门一定忙作了一团,要重新出题,重新印刷考卷,也不知明天是否来得及」 v第28章[02.12] 萝涩简直要给他跪下了,原来中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人真的有? 黄老邪的夫人骗得周伯通九阴真经,也是速记一遍,便能默写下,但这种本事怕是极费精力,否则她也不可能第二次默写的时候,油尽灯枯,撒手人亡…… 看江州那时的状态,萝涩担心,他还能不能应付明日的考试。 比起萝涩担心江州的身体状况,其它人的关注点却有不同——他们义愤填膺,对于售卖考题之人唾弃不已!他们认为这是侮辱圣人之学,篡乱国家开科取士的祸端之源! 嵇宋狂傲,他一拍桌案,怒道: 「这事难道就不清查了?难道今夜赶出来的考题,就一定公平不再泄露了么?」 乔承跟着点头: 「呵,明个我就弃考,我把城隍庙的财神爷给请到贡院里去,什么圣人之像,倒不如那尊孔方爷爷来得管用!」 江州眸色一冷,劝诫道:「余有龙答应过我,考完秋闱,彻查泄题案,你们可知现下矛头指向谁?若不知其中深浅,就不必赔上自己的前程!」 嵇宋不屑道:「无论是谁,天下芸芸学子,断不放过这等无耻之人!」 萝涩算是局外之人,比他们冷静一点,她打了个圆场道: 「你们寒窗苦读,就为举业正途,何必为了无谓的斗争牺牲?风骨易折,壮士断腕,都得用在要紧的关头,你现连敌人都不晓得,抬了财神爷去,又有何用?」 嵇宋一甩袖,冷冷道:「不与女子论大事」 萝涩这火儿也就上来了,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女子都懂忍一时的道理,偏生你个大男人犯糊涂,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嵇宋咬了咬牙,冷哼一声,却无法反驳萝涩,趁着愧色未显,便落荒而逃,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 其余人大多散去,一时功夫茶厅就剩下萝涩跟江州两人。 「你知道泄密的人是谁?」萝涩问道。 江州轻扫了一眼萝涩,无声一笑,点了点头: 「我请余有龙出了两份考题,皆取自四书中,可标点逗在不同之处,分句不同,段意孑然不同,一份正常刊印,一份泄给东方檀安插在学政衙门的心腹」 萝涩眼睛放光,顺着他的话说:「那些买题目的考生,只会大概扫一眼题目,文字内容和买来的考题吻合,便不会深究标点断句,欢天喜地将准备好的文章默写上去,便中了你们的圈套了,到时候凭着答卷,谁是买题的,一抓一个准儿!」 江州欣赏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真的是东方檀么?如果是他,那他的势力如此可怖,区区一个知县升任的知府,又怎能奈何得了他? 像是看出了萝涩的担忧,江州宽慰道: 「余下的事,便不是你我操心的了,东方檀既然坐上了驻防将军的位置,那知府衙门的余有龙也绝不是偶然安排,我想梁家在童州城暗地里的势力,会帮他的」 听见梁家两个字,难免想起梁叔夜,她心中又涩又疼,垂下眸色淡淡道: 「那你早些休息吧,我明日炖些参汤与你补补精气,今日默写,一定很辛苦」 江州感激一笑,眸中平静无波,浮沉下的情绪,他隐藏的极好: 「好,多谢了」 翌日再考,贡院外头俨然是一股疲累的气氛。考生经过昨天的事儿,今日再入贡院,难免心浮气躁,想法颇多。 而且今日清查夹带抄本更为严格,众人叫苦连天,剥衣服还不够,简直要拿钢刷把皮刷下一层才罢休——确实查到了几个夹带作弊者,有一个将蝇头小字抄写大腿内侧,妄图用大裤衩子遮挡,也无情地被抓了出来。 第一场考试考了足足三日,待三场都考完,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考试卷封钉,一批又一批送入学政衙门等候阅卷。 琼林七子闷头在会馆睡了三日,才顶着熊猫眼,拖着疲惫的身子到饭厅觅食。 萝涩早早准备好了,都是滋补元气的药膳,众人用过饭后,一起到茶馆去等放榜的消息。 江州的茶馆离放榜处隔了不远,报信的衙差从北城的学政衙门领了名次,一边跑一边唱念,一路从北城绕到南城,他需得跑过整条南头大街才成。 故而在茶馆里沏一壶茶慢慢等,如若中举,必能亲耳听到自己的名字。 靠窗的茶座被炒了高价,毛豆儿有心阻拦,却架不住黄牛的来势汹汹,竟连自家少爷的桌位也没有保住。 江州见毛豆儿满脸愧色,摆了摆手:「无妨,坐哪里不是坐,咱们去雅间吧」 「可是少爷,雅间、雅间也有人了……」 萝涩敲了敲毛豆儿的脑门,取笑道:「捉蚂蚁熬油,臭虫身上刮漆,你个要财不怕寒碜的,你叫你家少爷坐哪儿去?」 毛豆儿冤枉的很,他拧着眉头道:「少爷,里头是解元郎东方询,我哪敢不让他进?」 「你胡扯什么?还没唱榜,哪里来的解元郎?」 「萝涩姑娘,你不比我更知道么?那日贡院考题泄露,却不见知府老爷惩治祸首,买题的照样买题,可见泄题之人背后的来头,大家都说这次头名必是东方询莫属啦!」 后头还有一句话他梗在喉头没好意思说,少爷这般胆大,当众揭发了考题泄露的事,恐怕连桂榜都上不了,遑论解元之位。 萝涩险些没被他气死,哪有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伙计? 正打算好好教育他一顿,倏然,边上的雅间里飘出一句话儿来: 「然也然也,你们且看投注榜,早没了江岳言的大名,热门只有东方兄一人罢了」 萝涩扭头看去,见从雅间里头走出两个人来,说话的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酸书生,另一个则是风口浪尖上的东方询了。 萝涩再见东方询,险些认不出他来了。 从前的他虽然迂腐刻板,倒是勤恳老实,现在的他,眸色中皆是放肆的轻狂。 他手里掂着一柄折扇,一身簇新锦缎长衫,纺绸褂裤,白竹布的袜子,一双玄色贡缎双梁鞋。 v第29章[02.12] 见了萝涩,他拱扇作揖,客气道:「好久不见,姑娘可安好?听说你私配终身与无名之辈,小生甚感惋惜,一会儿桂榜唱名,姑娘悔则晚矣」 不等江州开口,萝涩已经抢先道: 「你这话错了,他姓江名州,字岳言,童州人氏,论品貌、论学识,你不及他万分之一。我信苍天有眼,学榜公允,桂榜解元花落谁家,恐怕你是开心的太早了吧?」 东方询没想到她非但不懊悔,还嘴皮子利索,丝毫没有给他一份颜面。 骨子里的自卑是任何锦绣都藏不住的,他气急败坏得一甩袖,点了点投注榜上的名字,恨声道: 「大势所趋,我才是众望所归,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你又懂个什么?」 「呵,投注榜上的名次就是大势所趋?」萝涩竟对他的盲目自大生出几分同情来。 「是,谁又会拿真金白银开玩笑?」 「好,这玩笑,我奉陪!」 萝涩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甩到了毛豆儿的手上,拔声道: 「我押注江州中解元头名,三百两!」 「你!」 东方询气得手指发抖,他喜欢沽名钓誉,自作清高,别人下注捧他上榜,他表面不屑,可心里开心,哪知萝涩敢真金白银与他叫板,这叫他如何不气! 「好……好,一会儿放榜,三百两打了水漂,你便有的哭了!」 萝涩笑笑道:「走着瞧呗~」 萝涩有这番豪气,会馆众人没有不服气的,乔荣当即跟着拍出银票,也要买江州的解元注。 这一笔巨款砸下去,瞬间将他的名次提高到了解元榜第三名。 江州给萝涩续了一杯茶水,无奈摇头道:「把卖考箱的全部利润拿来豪赌,我竟十分佩服你」 萝涩接过他手里的竹柄茶壶,巧笑道:「心中没底那叫赌博,我对你极有信心,这个就叫合理投资,你看你现在的赔率,若我中了,便可以狠狠赚上一笔呢」 「那要是亏了呢?」 萝涩扫了一眼比等自己名次还紧张的乔荣,拇指一勾,嘿嘿一笑: 「我有乔大爷陪我呢,输了的话便同他一并买醉去!」 「去,能不能盼点好!」乔荣斥了她一嘴,挤到窗户边的人堆里去了, 东方询看萝涩分外轻松,还有心情同江州打情骂俏,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化无端。伸着脖子看向南头大街的尽头,他只等唱名的衙差带好消息过来。 「来了!来了!」 围在窗边的考生突然有人大声道,他眼睛最尖,老远处就看见报信儿衙差手里捏的小旗。 「安静安静,听他唱念!」 所有人很有默契的相继闭嘴,屏着呼吸,听着一声声唱念由远及近—— 「戊戌科童州试桂榜第三十名,凛东县王秉王老爷中举……戊戌科童州试桂榜第二十三名李谦李考也中举……第十九名……第十七名……」 报信的衙差每唱出一个名字,茶楼就有一阵欢腾之声,多少人激动得涕泗横流,跪地酬谢苍天厚土,祖宗保佑。 「我我!我是王秉,我是王秉!」一名年过花甲的老秀才,耳朵都有些背了,还是旁边的人提醒,他才知道自己中了举,桂榜三十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老泪横流,他实在太高兴以致于后来厥了过去,叫家里人七手八脚的抬出了茶楼。 第一个唱念的人跑了过去,第二个马上就到了。 他向茶馆挥着手,大声唱道:「戊戌科童州试桂榜第八名,兰舟府嵇宋嵇老爷中举……第七名,会稽乔荣乔老爷中举……第六名……」 萝涩心中大大的诧异,除了江州,琼林七子竟然从第八名,一直排到了第三名! 只有第二名和解元榜首位还没有唱出名来。 东方询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江州道:「若你运气好,你也不过第二名的名次,定是在我之下!」 「好,如若兄台提早知道了消息,那我便在此提前恭喜了」 江州表面不辨喜怒,嘴角却挂着一抹疏离的淡笑,他三言两语就把东方询涉及内幕、泄题的隐晦摆在了台面上。 东方询脸色一变,哑然一阵后,气急败坏的反驳道:「你休想污蔑我,第一场泄题是你揭发的,主考大人拟题重考,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我自是凭得真才实学,你莫不是输不起?」 萝涩听不下去了,她替江州呛了回去: 「不知你哪儿来的消息,这就必定是你中得解元了?难不成是眼花将茶馆的投注榜看成了桂榜?」 说罢,萝涩掏出自己的钱袋,将所有银锭、银锞都抖落出来,对着毛豆一挥手: 「用我全部身家拿去投注,一定给我把东方询这个名字从榜首扯下来,我替他治一治眼睛!」 东方询不能再忍,他简直搞不懂,自己当时抽了什么邪门风,想要娶她进门,这还不活生生的被气死过去? 他哆嗦着嘴唇,盘算着还击的措辞,可还未等他说出来,外头围观的人群突然爆出了热烈的欢呼声! 唱名解元的来啦! 奔过来的衙差高举着一卷素黄的宣纸——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桂榜。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唱,声如洪钟: 「戊戌科童州乡试头名解元,童州府江州江岳言!」 这一句话远远被风吹来,如龙盘上云霄,震耳发聩,激动人心,所有不齿东方询的考生,为江州齐齐欢呼,那声浪盖住了艳羡、诋毁的声音,盖住了东方询奔溃失措的怒吼声。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v第30章[02.12] 东方询牢牢捏着扇骨,苍白羸弱的手腕青筋暴起,他猛地掀翻了江州面前的八仙桌案,茶碗、茶盖哗啦砸了个粉碎。 「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的!」 面对东方询的暴戾失控,江州显得淡然的多,他站起了起来,站在一地狼藉面前,对着东方询说道: 「桂榜你是等不到了,不过你可以等来一支缉捕令箭,一副枷拷,至于因由,你自己好生想想那道题目的句逗标点吧」 听江州这么说,东方询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转动眼珠,似乎在回忆自己得到的泄题和真正考试的题目,没错啊…… 不,不对,句逗的位置不对,这题完全就变成两个意思了! 他被算计了! 等衙差领了知府余有龙的命令,下令捉拿名单上参与科举舞弊买题的考生时,东方询已面色呆滞,瘫软在茶馆的一角。 他嘴里不住念叨着,显然心思素质太差,经不住这天上地下的打击,白眼一翻,竟活生生的厥过去了。 秋闱落幕,皆大欢喜。 琼林会馆因包揽桂榜前八名,除了第二名花落别家外,可以说是大获丰收,因此琼林社声名大噪,拜访之客络绎不绝。 萝涩也因为解元榜投注江州发了一笔小财,乐得她走路带风,眉开眼笑的。 秋闱后便是来年的春闱,她本有意将考箱的生意做到京城会试去,可惜她被梁家明令禁止,不准靠近京城一步,而且寒衣节她可能就直接回去了,这生意如同肋骨,弃之可惜。 或许可以问问三娘,有没有意向接手,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还有一个好消息。 知府余有龙顺利拿下科举舞弊考生和学政泄题之人后,虽然暂时还扳不倒驸马东方檀,可也是一次在童州地盘上的立威。他感念江州举报有功,准备对其嘉奖,曾问过江州想要什么,好跟朝廷请旨。 江州不要金银,不要名利,只向他讨了个明令恩典,取消零食铺「娘子大人」的歇业文令,准其重新开业。 于是乎,萝涩买了一堆鞭炮,把南头大街上的零食铺重新开了起来——另外几家分铺,因被牛杏花占去开了公主驾到,故而重开的只有一家主铺。 她拿秋闱挣来的钱,另买下了主铺边上的几家铺面,两两打通,整合成了一间大铺面儿,小散铺变成了旗舰店,还将牛长庚的跑腿队也挪了进来。 新店开张这天,三娘领着供货作坊的掌事一起来道贺,大家笑盈盈的,都是由衷恭喜萝涩,他们做梦都盼着娘子大人可以重新营业,家里作坊囤下的货就不愁卖了。 吕千金挺着大肚子,率先送上了自己的贺礼,哈哈大笑道: 「恭喜东家,咱这大铺面儿瞧着也喜气,你瞅瞅,排队的人海了去了,大家都冲着娘子大人这牌子来的,哪里是冒牌货能比得了,所以我说嘛,假的永远是假的,再怎么费心思也变不成真的,大伙儿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萝涩笑着接过贺礼,把他们请了进铺儿,兜子自觉地倒茶添水,招待得当。 「哟,这是兜子吧?个子蹿得真快啊,啧,胳膊有劲儿嘿,没少练吧,这是要去考个武状元来吧!」 「他自个儿喜欢,想着习武强身健体,我便随他去了,快,请坐喝茶吧——这些日子我忙着会馆的事,将你们都给疏忽了」 吕千金点点头坐下,捧着茶碗牛饮一番,煞是痛快道: 「哪里的话,咱们心里都对东家你一万个放心,只管自己搞好自己分内的事,我听说三姥娘又捣鼓了许多口味的辣菜哩,就等着铺子开业,好拿来试水卖上一卖,咱们只认你一家,合同白字黑字签着,谁来撬墙角都不好使!咱是有良心的人哩」 萝涩知道他指得是牛杏花的公主驾到,心下很是感动,便也顺口问了一句分铺那儿的现状。 「她们那?那时候叫我摆了一通,名声臭得一塌糊涂,稀稀拉拉开了几日,早就关门了,只剩东城的那家还开着,白天连个苍蝇都没有,里头的零食不新鲜,也不晓得从哪里捣鼓来的,我瞅着是迟早关门的命」 这结果让萝涩又喜又忧,她倒是不惧牛杏花,只是姜氏难缠的很,一旦那人的如意算盘落空,总想着算计别人——那日霍良摆下的鸿门宴,不也为了她名下的那点东西么?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正和吕千金说着话,突然有人奔着蹿进了铺子,那人抓着萝涩的裙角就要跪下,惊得萝涩下意识跳开了半丈远! 东方询的娘? 萝涩定睛看去,见她不复当日光鲜靓丽的打扮,身上一件灰褐的旧衣,首饰钗环都不见了,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一轮,鬓边满是白发银丝。 「你这是作甚么?」萝涩心下诧异,冷冷发文 萝涩心里大概知道她为何而来,只是佩服她的脸皮,当日这样撕破脸儿,怎得今日还来跪求她? 「萝涩丫头,之前的种种都是大娘我不好,求你再帮帮我,求你发个善心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是我黑了心,把招子顶到天上去,是我忘恩负义,伤了你的心,都是我不好,不关询儿的事,求你保他一次,不能叫他就这样毁了前程呐!」 萝涩拧眉,看她不断磕头顿首,心里很不是滋味,故而避得远远的,不受她的礼: 「您这话错了,往日帮你是一码事,你不领情是另一码事,我只会怪我自己瞎了眼,断不会为这种事伤心,不值当,所以您不必放在心上」 听萝涩这么说,她愣愣抬起头来,眼里燃起了希望: 「这么说……这么说,你肯帮忙?就五百两,只要五百两就能把询儿保释出来,我问遍了所有人,卖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还差两百两银子,我知道你最近挣了不少,借我不过是拔根毛儿,求你借给我,求求你了」 摇了摇头,萝涩扭过身去: 「您回去吧,我的钱就算扔进护城河里,也不会拿出来搭救东方询的,您不是跟驸马爷连了宗了么,不如走走他的门路吧,比我这乡下丫头,管用的多」 东方娘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泄题之事东方檀为了撇清自己,早就把这门穷亲戚当成了弃子,巴不得避得远一些,不肯沾一点黄泥,又怎么肯出钱相帮。 平日奉承之人,都是势利小人,墙倒众人推,只会落井下石,哪个又肯借钱? 若不是走投无路,如何肯豁出老脸再来求萝涩呢? 「我只有这一个儿子相依为命,我对他寄托了我全部的希望,他要是被押解进京,让刑部的老爷审讯,这辈子是真的完了,只要能救出他,当牛做马,老婆子肯做任何事!」 萝涩看她一把年纪,满目苍老和悲苦,心里隐隐泛起怜悯的苗头。 可立即被她自己掐灭了——忘记同情她的下场了么?这就是条不知感念的冷血蛇,帮了她一次,绝对不会帮她第二次。 「您回去吧,我不会帮他的」 听萝涩不带一丝情面的拒绝了她,东方娘浑身颤抖,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剪刀,趁着萝涩背身对着她,猛地就朝她扑了过去—— v第31章[02.12] 「当心!」 吕千金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只是他站得远了些,来不及立即阻挡! 萝涩闻声立即回头,却已经被人捏住了胳膊,剪刀尖锐那端戳在她的脖子边,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拿钱给我!不然我就扎进去了,快把钱拿给我」 东方娘歇斯力竭,形如疯癫,她的手腕控制不住的颤抖,在萝涩娇嫩的皮肤上,划出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血一下子就出来了。 兜子立即大声道: 「我给你去拿钱,你快放开我姐!」 「快给我钱,不然我杀了她!我一条老命不值钱,拉这么个年轻姑娘作陪,是我老婆子赚了!」 她心系东方询,已然被困境逼疯,心中滋生出恨意来,她恨不到江岳言,只能把情绪发泄在萝涩身上。 手腕加了三分力道,她甚至想着,就这么扎死她,一了百了! 萝涩感觉脖颈间一股杀意蔓开,瞬间从背脊攀上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疾风迎面而来,打在了东方娘的手腕上。她吃痛哎哟一声,拿捏不住剪刀,松手叫凶器掉在了地上。 萝涩捂着脖子,退开三步远,安抚着砰砰直跳的心脏。 谁?是谁救了她? 她凝目看去,见地上一块碎成两瓣的扇坠子,再看坠子上的流苏,她心里好似有了答案。 心下漫上的欣喜,压过了一切其它的情绪,她猛得推开来搀扶她的吕千金,往铺子外头跑去——左右环顾,她见人群熙攘,姿态百千,独独没有她心念之人。 梁叔夜,是你么? 任由脖颈上的血染红了衣襟,她恍若未知,只是焦急却漫无目的奔走在铺子门外。 良久后,她才慢慢蹲到了地上…… 是了,如果他愿意出现,早就像一阵风般刮到了她的身边,如果他不愿意,那么她再怎么找,也是枉然。 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去,目色放空,心里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方有一骑快马趵趵踏尘而来,行人怒骂躲闪,街上凌乱一片—— 萝涩置若罔闻,愣在大街中央,待她闻声偏首看去,那快马已经近在咫尺,马上之人高举马鞭,劈头盖脸的抽了下来! 众人惊叹声响起,萝涩只觉腰际被人揽住,腾空而去,一阵昏头转向后,她扑倒在路边,快马践着水汪子奔驰而过,溅了她一脸的泥点子。 围观的大娘上前扶起了她,关切问道: 「姑娘可还好,伤着哪里了?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只差一点就叫马撞上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萝涩醒过闷儿来,见救她之人又没了踪迹,一股无名之火升腾而起。 她跟大娘示意自己没事,扶着墙根踉跄着站了起来,拔声道: 「既然相忘江湖,又何必再回来,救我性命却不肯露脸,你什么时候成了怂包蛋了?」 除了街上嘈杂的人声,并没有人回应她,听起来的喧阗吵闹,与她来说,更像死了一般的寂静。 「这个姑娘,莫不是摔坏脑子了?大娘带你去看看大夫吧,咋自言自语的念叨呐?」 扶起萝涩的大娘看向她的眼神中,透露中关怀和担心。 「谢谢大娘,我没事的,对了,您方才看清是谁搭救得我么?」 「我眼花,没瞅见,大概是个个儿高高的小伙儿,嗖得一下,就从那翻墙走了」 她往萝涩身后的墙根指了指,心下感叹:是个实心的好孩子,救人不留名,潇洒得很呐。 好,很好。 萝涩心里暗暗记下,他要玩守护玛丽苏的狗血剧情,那她一定配合。 掸了掸自己衣服上的泥灰,她大声道: 「大娘,谢谢你啦,不如当我家去喝完茶吧,我让我相公酬谢酬谢您」 「哟,你嫁人啦?看着倒跟大姑娘一样,不用啦,我只搀了一把,哪里要什么酬谢,小娘子生得好相貌,你相公是个有福气的啊」 萝涩余光处四下瞄着,耳朵也竖了起来,嘴里不忘道: 「还没成亲哩,不过也快了,就在前面的松风茶馆,大娘得空来吃茶吧」 大娘一听松风茶馆,眸子豁亮,抓上了萝涩的手,激动道: 「难不成同你定亲的是解元郎?哟,那可了不得啊,大家都等着他连中三元,考个状元回来哩,日后你可当状元夫人啊!」 萝涩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了笑道: 「若真能连中三元,便是本朝第一人了……哎呀——」 萝涩闷哼一声,捂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的,她瞪着从墙头飞来的一块小石子,气得笑了: 好,这都忍得住不出来,梁叔夜,你给我等着! 回到四合宅子,海棠开败,只剩光秃秃的树枝飘下落叶来。 在院子里摆开一张大圆桌,萝涩特意请牛乾按照她画的图纸,做出一张可旋转的圆台面来。 将火锅炉子摆上,各色涮菜分装盘碗中,她谁也没叫,一个人关了门吃起火锅来。 v第32章[02.12] 香辣锅底飘香四溢,传到旁邻街坊处,惹人垂涎欲滴。 给梁叔夜当了那么久的厨娘,他的喜好口味她了如指掌。 除了辣锅,她还做了香辣卤鸭头、辣烤鸡翅、辣子鸡等等菜色。红油混着花椒,光闻着已叫人食指大动,遑论某些人,是尝过这些美味的。 多日未食,她就不信他一点也不馋! 撸起袖子她便径自开动了,发出了巅峰般的演技,萝涩模仿着电视美食广告,摆出一副贼享受,贼好吃的表情。 呲溜,烫熟得鸭肠被她吸了进去,不忘砸巴嘴儿:「嘶,好辣好辣~」 萝涩心里暗自发笑,她几乎都能听见某人咽口水的声音。 「要不,先吃鸡吧?呸呸,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萝涩煮了一只茶香鸡,直接徒手扯下一只大鸡腿来,在鼻下猛得一嗅,感叹道: 「香,真香,只是一个人吃浪费了……」 大快朵颐一番后,萝涩挺着滚圆的肚子,几乎要被自己撑死了,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她默默腹诽: 真能忍啊,他再不出来,她要撑死自己了…… 「嗝」大了一个饱嗝,萝涩抽出牙签,捂嘴剔牙,十分惬怀道: 「好满足啊,真不知道一日飞檐走壁,东躲西藏,没吃一点东西的人该有多饿呐,美食无人与我分享,暴殄天物喏~」 萝涩说罢,左顾右盼,见还是没一点响动,泄气之下有些气急败坏道: 「还不出来?我数三,你再不出来,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理你了!」 「三……二……」 手中攥着袍角,手心微微发着薄汗,她的声音不自觉开始颤抖起来,深吸一口气道: 「一点五!一点一!一……」 「笃笃——」 好在终于没让她失望,院门如约被人敲响了。 萝涩耸身蹿起,小跑着去开院门,她一面抬起落下的门栓,一面埋怨道: 「不放狠话你还真沉得住气,现在能耐了,这么一大桌美食你都扛得住,不得了,再也没有软肋了——」 萝涩絮叨着推开门扉,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她声渐弱,如鲠在喉,一时难掩失落之色: 「江州?」 「怎么,看到是我这么失望?」 江州一袭清俊儒衫,腰际一抹玉带,素朴温润,他余光处扫过院中情形,不免有些惊讶,温笑道: 「怎么一人在院中吃涮锅?兜子呢?」 「噢,他呀,最近新拜了一个镖师学武艺,跟着学做趟子手,很晚才归家的。」 萝涩尴尬笑了笑,心里还记挂着不知躲在何处的梁叔夜,并没有什么心思招待江州。 「不请我进去喝口茶?」 江州甚是坦然,孤男寡女,他倒也不知避嫌。 萝涩犹豫了片刻,想想觉得自己作——之前在琼林会馆当生活委员的时候,那可都是男人堆呐,也没见到自个儿有避嫌的心思,怎么到了这会儿,她会冒出这么封建的念头? 轻拍自己的额头,萝涩侧身,让出一条路: 「是我轻慢了,里面请吧,一塌糊涂的没有收拾呢,不要介意」 「无妨,我只讨杯茶水,说几句话就走」 江州迈进小院子,抬头望了一眼廊檐后的海棠树,若有所思……又见圆桌上另摆着一副没有用过的碗筷,还有一把梨木雕花椅,便知她本是在候客的。 可显然,候得这个人并不是他。 萝涩用火钳灭了涮锅炉里的木炭火星,请江州坐在了院子另一头的石桌边,她去厨房提了一壶开水,摆出了茶盘,开始烹茶洗盏。 「我这儿的茶叶自是没有你那儿的好,晓得你不爱吃瓜片,只有这味铁观音尚算不错」 掰开茶饼,萝涩素手烹茶,没一会儿茶香缭绕,清香四溢,一点点冲掉了院中的浓烈的火锅味。 冲拂第二盏,才端至客前。 江州暖杯在手,笑意浅淡,他凝视萝涩良久,梗在喉咙里话却吞吐不出。 「怎么了?难道你也有为难的时候?」 萝涩提袖斟茶,给自己也添了一杯。 「我是来与你辞行的」江州眼眸中情愫浮沉,轻风云淡的描绘别离,盼许归期, 萝涩手一顿,有些惊讶:「这么快?会试明年春三月,过了年再去不也来得及?从童州出发京城,雇马车至多半月也到了」 「上门说亲的人太多了,想去京城避避风头」 他眸色淡定,萝涩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一时语塞,愣怔无语。 「不、不是,就这个原因?你去京城不更有一堆王孙贵门等着榜下捉婿?你逃得过乡试,逃不过会试呐,若中了进士,便有人在杏榜下绑你,直接捆去深宅大院里拜堂成亲,生米煮成了熟饭,一切没跑儿,就问你怕不怕!」 江州笑意满眸,声清亮如磬:「那我要如何是好?莫不如早早定门婚事,娶位贤妻,则心无旁骛,再有榜下捉婿之事,我也万做不出抛妻弃子那等负心之事」 v第33章[02.12] 萝涩觉得他的逻辑有些奇怪,一会儿说要避风头,一会儿也要提早娶亲,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撩妹的套路?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你若真心喜欢,娶了何妨?可要是为了逃避麻烦,且别祸害人姑娘了」 「前几日,你避东方询的提亲,似乎也说过一句话——此心可鉴,此情不渝,势要与我定终身,难道也是为了逃避麻烦?」 「这、这不一样啊!」 「哪里不同?」 「我、我并没有……我只是……我只是!」萝涩口舌打结,她居然还要费心去解释这桩事,她本来觉得以江州的性情,怎么可能当真呐? 「若我说,我当真了,你又当如何?」 「……」 萝涩愣愣看着他,想从他的淡然的表情中寻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他的眼底,除了满满的深情笃定,没有任何的犹豫和促狭! 她这才开始慌乱: 「江州……你……」 「我同你玩笑的」 江州看到了萝涩表情的松动,一丝黯然转瞬即逝,继而道:「提早去京城是为了琼林社,我应邀于京郊翠微山开坛讲学,为了此事,需要提早进京,避婚之事,确实是与你玩笑之言」 萝涩尴尬叱了他一嘴:「你跟谁学得,也油嘴滑舌地吓我,我若信以为真,日后还如何做朋友?」 说罢,她扬手推了他肩头一下,眉眼含笑,长抒一口气。 江州勾起一抹苦笑,眼底却泛上了决绝之意,他攥上了她嬉闹打来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人虚虚搂在了怀里—— 感受到怀中人浑身得僵硬,他轻声道: 「不做朋友亦无妨,金榜题名后,我江岳言必将三书六聘,娶你过门,只为你这句,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以上便不是玩笑之言了」 松开了手,他抬手,扣好了她耳鬓边散落的发丝: 「既许诺,我必以礼相待,夜深不便久留,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笑意温浅,宽袖长衫,逆着撩人月色,留下一地疏影清辉后,起身离去。 吱呀,门开合关上,院子重归寂静。 萝涩阖目扶额,将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良久后才长叹一声,抬起头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宽慰道: 「没事的,说不准他是一时起兴,等她寒衣节穿越回去,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人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可她为何心存愧疚? 扶着桌案站起身,她收拾着茶盘,端着往茶水房走去,经过圆桌台时,一件突然冒出来的物什让她伫步原地—— 凝视它良久,她悲从心中起。 那把被红线缠匝着的篦梳,代表着某人的态度,也刺痛了她的眼。 城郊外的茶面馆儿 梁叔夜一人呆坐在简陋破旧的方桌边,一伸脚,踢倒了一堆被他喝空了的酒坛子。 在这里,他第一次遇见她。 为了口腹之欲,他成了她的裙下之臣,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可什么时候连心也交付出去,他却丝毫不记得了。 「再来一坛……酒!」 他把钱袋子砸在桌案上,朝着摊主嚷嚷道。 摊主是个农家汉子,家传的茶面摊,早些时候因为酸辣汤合梁世子爷的口味,他常来吃,可后来碰上一位卖辣菜的姑娘,他就再没有来过,今日不知抽得什么邪风,大半夜赖着不肯走,几乎要把自己喝死过去。 摊主颤颤巍巍捧上酒坛子,小声道:「世子爷,这是最后一坛了,再要多也没有了,风这么大,想必要落夜雨的,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梁叔夜置若罔闻,他掌心一拍,起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 也不用海碗,他单手拎着坛口,凑着嘴就往里灌去,一半喝了,一半洒在衣服上,襟口早就湿透,浑身充斥着冲鼻的酒气。 回想当日他鬼门关里绕了一圈,睁开眼,人已在京城镇国将军府,开口第一句话,却只有「萝涩」二字。 母亲当即一巴掌狠狠落下,警醒之言犹在耳边。 「身为梁家人,向死而生,一生的宿命就是戍守疆场,战死方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的款款深情,除了为敌人多添了一道拿捏你的软肋,与国与家,有何益处?你口中的萝涩,若叫细作捉在两军阵前,你身为主帅,是率军投降,还是牺牲妻子?忠孝尚难两全,遑论风月之情!」 「再往久了说,任你恩爱结发,尤有几年华?你为国舍身,她便早早守寡,你与她的孩儿,同样是一般的宿命!我问你,即使她肯孤身守梁门,肯亲手为儿女种下将臣蛊,受你一般的剜心刮骨之痛,她无惧,难道你也无谓么!」 母亲的话字字诛心,他痛断肝肠,却丝毫寻不出一丝反驳的话来。 与命运相较,他的感受、他的爱慕,便成了他最最要不起的鸩毒。 他妥协了,只要远远看她一眼,护着她,守着她,即便一辈子不露面,他都愿意。 他活着一日,便守她一日。 从前,他只知为国戍守边疆,现在,他愿以血肉立长城,护天下晏然,也是护她一生不受战火硝烟,喋血被难之苦。 英雄大义,他骗得自己再往童州,哪怕思念如痴如狂,他都忍住了不见她……可那酸书生抱住她的时候,他骨子里叫嚣的醋意和怒火,让他的隐忍一败涂地。 留下贴身珍藏的篦梳落荒而逃,他除了在这儿一醉酩酊,大梦睡去,他不知还可以如何排解! 喉头烧着一把火,他头昏脑胀,天旋地转。 抖了抖喝空的酒坛子,喉咙里爆出一声怒吼,他猛地将坛子砸向地面,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踉跄扶着桌沿边儿站了起来,一步三晃,往桃花渡方向走去。 v第34章[02.12] 梁叔夜才出茶棚,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来。 片刻工夫,已汇成了倾盆雨,哗啦啦冲刷着红尘凡土,雨幕煞白,溅起泥潭,油然而生的悲凉让他苦笑不已。 他不愿意再背负宿命,踽踽独行,索性瘫软在泥地上,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密密麻麻的刺痛,浇灭了他仅存的一丝不甘。 一方阴影遮蔽,雨水不再落下,他眼皮跳了跳,睁开了迷茫的双眼—— 他看见了一柄六十四骨油纸扇,他看见了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人。 苍白的薄唇呢喃,他阖上了眼,无声呢喃道: 「为何不放过我?梦里是你,醉了也有你,我该怎么办……萝涩,我该怎么办?」 翌日,梁叔夜头疼欲裂,扶着脑袋从床上挣扎起来,他四顾一圈儿,这里是桃花渡的梁宅? 身上衣服也叫人换过了,他周身摸了一圈儿,竟从怀里掏出那把篦梳来! 萝涩? 难道昨天大醉时看到不是幻想?她真的来过茶面摊儿? 「萝涩!」 梁叔夜大叫一声,掀开身上的被子,趿拉着鞋就往房门外冲去,只是宿醉让他昏沉,脚步虚浮,还没摸到房门,就要软下膝来—— 「少爷!你干啥呐?还发酒疯啊,再这么折腾自己,夫人又要来绑你啦,你忘了怎么立得军令状才重回童州的吧,要不是续命药有一味药引需桃花渡里的桃树根,你当夫人愿意放你回来嘛?大小姐回京之前,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嘛!」 桑柏捧着解酒汤甫一进房间,就见自己少爷满口嚷着那个名字,跌跌撞撞要往外头冲去。 梁叔夜没空听桑柏絮叨,一把抓住他胳膊,迫切的问道: 「我问你,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昨天?昨天!少爷你还好意思提昨天?你不让我们跟着,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大门口,又是酒味又是牛粪味的!不过真是庆幸,你在醉死之前还记得敲敲门,否则淋了一夜雨,又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桑柏简直气得肝儿疼,这主子不省心,倒霉的永远是他! 梁叔夜拧着眉,晃了晃晕乎的脑袋,他记得昨晚上大雨倾盆,夜又深,她一个人是怎么把他给弄回桃花渡的? 还有,怎么他身上会有牛粪味? 牛家村。 牛乾出门不在家,李婆子还跟着三娘住,她倒是常去城里看兜子,不过这会儿到菜地看顾白崧去了。 只有三娘在家中忙活,她看到萝涩起身,连声道: 「你怎么不多躺一会儿?我正给你煮姜汤,你昨个淋了雨,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可得当心仔细,病来如山倒哩」 萝涩嗓子冒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虽然她浑身酸疼—— 特么别看梁叔夜瘦棱棱的,其实结实的很,光是把他弄上牛车就用了她吃奶的劲儿。 昨天她盯了那篦梳半响,便做下决定,她必须见他一面,亲口问问他这到底算什么? 将她拱手让人的意思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跟江州走?还特么提前送上贺礼? 呸,她还没点头呢。 将童州城所有的客栈都寻遍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租到民宿,如果客栈没有,他只可能回桃花渡的梁宅。 夜已深,在萝涩的印象中,只有城郊外的茶面铺还有一辆拉粪的牛车,半夜收摊后,会往那个方向去。 于是乎,她拿上伞便出城了。 没曾想,不用到桃花渡,在半路她便捡到了他烂醉如泥的「尸体。 其实萝涩不用再问了,光看他这副痛苦压抑的模样,即便没有他酒后那份宿命的呢喃,她也会懂的…… 「你为何不放过我?梦里是你,醉了也是你,萝涩,我该怎么办?」 她为何不放过他,他爱不起,她不敢爱,梁叔夜,她又该怎么办? 暗叹一声,萝涩的眼底满是苦涩的落寞。她揉了揉心口,扶着桌子坐下来,看着三娘在灶台上忙活的身影,她十分羡慕道: 「三娘,我看你如今夫妻恩爱,生活富足,很是为你开心」 三娘抬眼温柔一笑:「还不是托你的福,若没有你,我现在还在恶婆婆手下受欺负哩,莫说生活富足,便是分家单过也是奢望」 盖上锅盖,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继而道:「好啦,不说这些伤心话,你今儿别走了,我一会儿去买点米回来做饭,住几天再走,咱们娘们说说话,兜子那里我叫牛乾去知会一声就好!」 「米?家里连米也没有了?」 「让四邻借光了,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大伙都玩起粮票来了,米缸只放些口粮,吃光了再去粮铺用粮票兑换来——近来几月,有好些人下村子用粮票收粮呢,折算下来比市面上便宜,许乡邻都把余粮给卖了」 三娘将最近村里的情形说道了一番。 萝涩听得云里雾里,心下存疑:粮票是有价值的,用低于市面上的价格去收购村民手里的余粮,这不是亏本买卖么?除非算准了接下来日子粮价会飞涨,囤货居奇,倒手差价才会有利润呐。 「三娘,最近粮价如何?」萝涩问道。 「听说要二两三一石」 「这么贵了!」萝涩惊讶不已。 三娘点点头:「其实作坊那里也有压力,粮米成本越来越贵,油盐也跟着小涨,但大家不愿意给你添麻烦,所以只要不亏太多,便硬着头皮继续做。」 「我的零食铺倒是是小事,三娘,这粮价不正常啊,往年至多二两一石吧?」 就算是湖广粮区今年欠收,至多涨到二两一至二两二,怎么也爬不上二两三吧? v第35章[02.12] 童州处在运河的北段,南方湖广区产粮丰厚,每年三四月之间,都有漕船装粮走运河往北送粮。四五月算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会稍稍上涨一些,等漕船一到,大批粮食入仓,这价格又回落了,该是年年如此才对。 「你不知道?」三娘继而道:「我也是听炒粮票的人说的,去年咱运河中段淤堵,粮船吃水重,没办法开,朝廷明发邸报,让今年的漕船走海运,到天津卫埠头下粮,再走运河上段,抵童州。」 「走海运了?」 三娘点点头道:「是啊,而且今年南方确实歉收,漕船六月才出发哩,到咱童州得秋桂天儿了,粮价稍微涨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大伙之前囤下的粮票,现在卖了都能挣不少钱呢」 萝涩大概懂了:「囤粮米毕竟麻烦,还是粮票又方便又容易出手,买涨不买跌,全民炒粮票,都为了在粮船抵达童州之前,挣一笔小钱」 三娘温笑着将姜汤端了出来,搁在桌上,一边催萝涩快趁热喝了,一边垂眸道: 「我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投机之事,看别人挣钱也不眼红,踏踏实实赚进口袋里的银子,我才安心,我让牛乾去买米回家,粮票不过一叠皱巴巴的纸,真闹起饥荒来,哪个能当饭吃呢?」 萝涩安心道:「我还盘算如何劝你,原你才是个明白人,这么想是对的,而且我老觉得这事儿怪怪的,你还是多囤一点粮米吧,吩咐下头的作坊伙计,先把辣菜零食产量减半,让粮米用度控制在三个月这样」 三娘点头应下,称晓得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牛乾哼哧哼哧背着一大袋米回来了,他咚得一声将米袋搁下,长吁一口气: 「萝涩起来啦?别受风,昨个看你那狼狈样,三娘都急死了,咋好端端的淋雨呐,论我说你还是同兜子一并搬回来住吧,李奶奶惦记着兜子,成日想着往城里去,你们过来,不正好两头省事儿嘛」 三娘搅帕子替他擦汗,叱了一嘴:「萝涩要看顾铺子,搬回来才叫不方便哩,再说兜子现在跟着镖局学武艺,李婆子去不扑空了好几次?你该劝她,一把年纪了,安心待着就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三娘扫了一眼牛乾背回来的米袋,问道: 「咋就这么一些?我给了你不少钱呐,你拿去喝酒啦?」 「你可别冤枉我,我正要跟你们说,外头不知哪里走来的消息,说粮船碰着海上的台风,暂时泊在林州码头哩,到童州那不得十月了?所以粮价连夜就涨,现在已经二两四啦!大家都去抢粮票,等九月底出手卖了,我天,那能挣多少钱!」 萝涩眼皮一跳,她的预感似乎没有错,这粮价还得疯长。这事儿似乎听起来很赚钱,现在低价购入粮票,等粮船到的前夕立刻抛卖,但必须考虑一件事—— 粮船必须到埠,若没有这些南粮,粮票的泡沫会立即崩盘,到时候会天下大乱的! 「牛乾大哥,你快寻些人去买粮,咱不要粮票,只要粮食,我铺子里还有几处空房间,我辟出来做仓库存粮」 「啊?不嫌麻烦呐?」牛乾木愣愣问了一嘴。 「哎哟,你听萝涩的,她有哪件事坑过你?听她的没错的」 三娘拍了一下牛乾的后背,也没让他喝口水,便匆匆打发他出去买粮。 萝涩在原地踱步,脑中纷乱——但凡看得透一些的,都晓得粮票远没有粮食值钱……她突然记起方才三娘说过,近来村里有人亏本出粮票收余粮,那人是谁? 「三娘,你晓得来村里收粮的是谁么?」 「好像是何府的姜氏」三娘想了想,以拳击掌道: 「对,就是她,何老将军出殡时,她说要大摆流水席,便问大伙收粮,还不是付得真金白银,是用粮票换的,当时还有人奇怪呢,有那么多粮票,为啥不直接问粮食铺换?非得亏本问百姓要」 又是这个女人! 她又要耍什么花招? 论说萝涩囤粮,是看穿了价格飞涨后面的风险泡沫。但姜氏在那个时候便开始收粮,显然是赶在涨价之前的,除非她能未卜先知,不然就只有一个解释——她涉及其中,且妄图操控粮市获利。 萝涩下意识一惊,但凡涉及到姜氏的,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看来这场粮食危机,八成跟姜氏有关系! 牛乾叫了一帮子本家兄弟过来当力巴,萝涩准备了大簸箕扫地粮,一队人便打算往城里的瑞丰米行排队买粮去。 才出门,萝涩眼尖,打眼就瞧见李婆子挽着一篮子白崧,正不紧不慢地往家走来。 她一瞅家门外这乌泱泱的人群,开口道: 「好些人都干啥去,有啥热闹瞧?倒叫我老婆子也瞅瞅?」 李婆子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得眼纹都皱在了一块儿,不过她的目光扫过萝涩焦躁的脸后,难免嘟囔一番道: 「丫头片子成日里愁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当欠了她百八万的钱似得」 「李奶奶,咱去城里买粮哩,我捉摸要排老长的队,你同三娘先吃夜饭,不必等我们了」 牛乾是个老实的,李婆子问啥,他便替萝涩答了。 「买粮做啥子!要买也是买粮票呀!粮食重,囤在家里费事,还得防着虫鼠咬,留下口粮就得了,你这雇一帮子人去扛米包,不得出力气银子?年纪轻就是不懂事儿啊!」 李婆子心急了,她晓得牛乾木愣,凡事都听丫头片子的,于是走到萝涩跟前道: 「你把银子与我,我替你换粮票去,我认识个地方,比粮铺便宜一成多哩」 萝涩不愿同她多费口舌,要想跟李婆子说明白什么叫物价泡沫,她不如去考个状元还省事一些。 「我的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就喜欢真金白银买白花花的大米,我瞧着心里舒坦」 说罢,萝涩朝李婆子笑了笑,打算绕过她往外头走去。 「诶诶——你这不听话的丫头片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哎哟喂!」 李婆子见萝涩一意孤行,便伸手去拉她,可惜扑了空,自个儿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好在是松软的泥巴地,倒不至于叫她摔着了哪里,只不过她提着的篮子砸在地上,白崧滚了一地。 萝涩余光处看去,瞅见了厚厚一叠油墨新印的粮票! 李婆子见东西露白,显然有些紧张,她慌忙地想将粮票收起来—— 萝涩手快,抢先一步从地上把东西捡起了来,她大约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多张! 市面上流通的一张粮票是一石粮食,二十张便是二十石,现在粮价二两四,这一叠起码要四十多两白银! v第36章[02.16] 李婆子哪里来的钱?疯了么? 而且闻着油墨味很重,像是最近新赶出来的,萝涩不免腹诽:这帮子粮食会见钱眼开的东西,完全不知道控制市场流通的票券!看大家乐忠与炒粮,便无底线的印刷、发放。 萝涩敢打赌,现在童州城所有粮食铺加起来的储备,远远少于发放粮票的数量。 一旦发生挤兑,市场立刻崩盘。 「你哪来的钱买粮票?」萝涩立即发问。 李婆子别开眼睛小声嘟囔,先挺了挺佝偻的腰背,后大义凛然道:「老婆子我借来的钱,不与你相干,快拿来给我!」 「咱左邻右舍,你能认得谁?三娘绝不可能借你这笔银子,你是不是借印子钱了?」 萝涩紧紧盯着她,沉着声,直击李婆子的内心。 「又不是问你借的,等粮价再涨些日子,我便转手卖了换钱,到时候你可别眼红我挣大钱嘞!」 萝涩在内心翻了一个白眼,她要不是兜子的亲奶奶,真心不想管她死活,由她作死去,保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暗叹一声,萝涩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我晓得几家钱庄再收票,你同我一道进城去卖了,把钱拿去还了,如果不够息,我给你贴上」 李婆子不承她的好意,反而冷笑道: 「我晓得你打得什么主意,别欺负我年纪大了,你就是怕我挣了银子,带兜子回老家,所以你见不得我好,你个小肚鸡肠的黑心丫头!」 说罢,李婆子发了狠向萝涩一撞,从她手里将粮票夺了回来,贴身收了起来! 「不怕告诉你,兜子我是迟早要带走的,哪能跟着你个没名没份的阿姐,等我挣了钱,我就带他走,买田买宅,再给他娶一房好生养的媳妇,即便是我蹬腿死了,也好跟李家祖宗交代了」 重重哼了一声,李婆子揉着腰,捡起地上的白崧便往家里走。 牛乾有些尴尬,看着萝涩不知如何是好。 「牛乾大哥,你可认识村里放印子钱的?」萝涩只能托问他。 「认识几个,我晓得你的意思,一会儿买了粮回来,我便上门去问问,看李奶奶借了多少,利息几何,我一并来告诉你,好叫你心里有底」 「恩,我怕她生出些麻烦来,这印子钱是越早还越好,你也叫三娘劝劝她,她对我有偏见,我说的道理她想来是听不进的」 牛乾满口应下。 萝涩看了一眼李婆子的背影,眼底掠过深深的担忧。 把李婆子的事儿暂且放放,萝涩跟着牛乾一路进城,上粮行买米去。 童州城,瑞丰粮行。 瑞丰算是童州城最大的粮行了,这里头的东家莫三,也是童州粮食会的会长——发行粮票之事都是他全权拿主意的。 铺子门外队伍排得长长的,不过大多都是来买粮票的。 这帮人生活还算衣食无忧,小康之家,打算跟着大形势挣点小钱儿。真正大户人家炒粮票,是不会来铺面儿排队,他们都是问二道贩子大量购入,或者直接走莫三的关系,问他买进。 还有剩下的都是些穷苦百姓,勉强糊口,为了口粮而来的,他们眼看着粮价一日贵过一日,满目焦急之色,心下担忧:再这样涨下去,真是要借钱买粮了! 排队等了老半天,才轮到萝涩。 柜台上的伙计头都没抬一下,他手里握着毛笔,在账本上飞速得写真,只冷淡问道: 「要几张?」 「劳烦掌柜的,我只买现粮,先要一百石粮米」 记账伙计手中毛笔一顿,拧着眉毛,抬起头扫了一眼萝涩,见是个姑娘便不耐烦道: 「别寻我拿开心,不买粮票就闪开,后面排着老长的队呢!散粮上米铺称斤买去!去去——下一个!」 萝涩拔高了声量: 「一家小米铺存粮不过十几石,我若买得了,何必上你这里?堂堂瑞丰粮行连一百石的存粮都没有么?我看你卖粮票的时候从不手软,一两百张的往外卖,若是兑不出粮来,你卖得这些不是废纸么?」 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其中不少正打算买粮票的,朝着柜台围了上来,他们心中直打鼓,齐齐等着伙计的回复。 伙计一听这话儿,冷汗就下来了,他慢吞吞站了起来,打量萝涩的眼睛里充满戒备,沉声道: 「姑娘是来找茬的?」 「呵,我真金白银的来买粮,普天下没有比我更明白的道理,客客气气,不偷不抢,怎么算是找茬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不轻不重的拍在柜面儿上。 银票压在手心,它刚好透出了上头的金额,叫那伙计瞧了个清楚明白。 「这姑娘说得没错啊,你咋不给买粮啊,莫不是空仓骗人,还这么发咱粮票,你得给个准话呐!」 下头排队眼瞅着要群情激昂,若再不安抚,恐怕这事儿就大了。 伙计连声道:「给给给,咱瑞丰存粮几十万石,足够一城的人吃过冬啦!」 他这话一出,大家吵吵之声便渐渐小了下去,伙计长抒一口气,对萝涩不情不愿道: 「姑娘里头请吧!」 萝涩跟着他往里头走,穿过铺面儿,是进宽敞的大院子,东西北面都是一间间的粮米仓库。 伙计从腰际掏出钥匙,拣出一把来,打开了西边最里间的库门—— 门甫一开,一阵灰迎面而来,伙计呛了一口,不断咳嗽。 v第37章[02.16] 萝涩伸手掸着灰,捂着口鼻道:「这是多少年的陈粮了吧?为何不与我新粮?」 伙计眼珠子提溜一转,赔笑道: 「姑娘是外行人,咱童州几乎靠漕米北运,自个儿种上来的,一年也就那么些,还不够上缴京城的米税呢,今年的新漕还没到,都是去年的陈粮,您一下子要这么多,只能将就一下了」 萝涩往仓库了看去,一袋袋米堆在墙脚边,米袋陈旧发黄,显然不是去年的,倒像是前年剩下的。 「你且打开另外的仓库让我瞧瞧——」 「这不成规矩,你若不要,那便是没有的了,别间也都是如此!」伙计一口咬死,绝对不给萝涩拣选的机会。 犹豫片刻,萝涩只能妥协,她淡淡道: 「好吧,你我结算,我喊力巴来搬粮」 「好嘞,一百石,尽快来清点!」 伙计请萝涩往茶房候茶结算,跟着从仓库里走出,萝涩余光处瞄进了隔壁几间——透过窗格的东昌纸,她大约能看个大概。 大部分只在墙角堆了一些,还不到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 萝涩心中暗暗吃惊,情况比她想得更糟糕,瑞丰粮行的粮食仓储,恐怕连一万石都没有! 它的伙计还嚷嚷着存粮十几万石,够童州城百姓吃过冬? 都是满口胡吣! 牛乾等萝涩付了银子,便带着一帮人进来扛米搬粮,从粮行后门用十几辆太平车,齐齐推到了娘子大人的粮食铺儿。 牛长庚早早等候在了铺子外头,他晌午边得了口信,立即把几间空的仓库打扫了出来,准备储粮。 他还特意在地上架起木板防潮,在墙上开小窗通风,跟着码头大粮仓的学样子,还有模有样的,办萝涩托付的事情他一向很用心。 「都空出来了,别说一百石,便是五百石也能装得下!」 牛长庚袖子卷在手肘上,健硕的手臂上都是肌肉,常年干力气活儿,搬米袋算是他的老本行了。跟他一块出来的跑腿队弟兄,也纷纷上来帮忙—— 大伙儿齐心协力,搞得尘土飞扬。 萝涩暂时帮不上忙,只好站到了边上去,她想着一会儿要上哪里吃夜饭,除了给力巴工钱,也得管一顿饭才行。 正盘算着,老远处跑来一个人,看着略有些眼熟,像是原先码头的力巴,跟牛长庚倒是相熟。 「长庚长庚!」 他挥着手,跑到了萝涩和牛长庚面前,喘了口粗气,紧接着道: 「码头出了桩事,是老刘头卸得一艘货船,他吓得不敢告诉管事,想着你路子广兴许有主意,便让我来找你去看看!」 牛长庚放下肩上的米袋,疑惑道: 「咋地啦?」 那汉子扫了一眼萝涩,欲言又止。 牛长庚皱眉道:「不必避着她,你就说吧,我哪有什么路子,只有一身力气,真要费脑子的事,还得靠她呢!」 汉子点点头,犹豫一番后,咬牙道: 「那艘货船的甲板下藏着个死人哩!」 萝涩和牛长庚匆匆赶到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码头散工,其它的货船都泊到渡口去了,只孤零零还留下一艘,在夜风疾催之下,摇摇晃晃着。 老刘头在岸边踱步,见牛长庚来了,忙快步迎上,焦急道: 「长庚,你说这可咋整!该不会赖我一个杀人罪吧?货主早就进城去了,这事要是报官府,我是黄泥落裤裆,不是屎来也是屎啊!你快与我想个主意吧?」 牛长庚看向萝涩,见萝涩颦眉蹙着,便催促道: 「先带我们去看看!」 「诶,好好!」 老刘头前头领路,萝涩跟在后头上了甲板,见他弯腰,在船舷边的一侧,翻开一处暗板来—— 「就在里头!」 萝涩探头看去,见里面缩着一个男人,他头埋在衣料堆里,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像一具干尸一般。 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萝涩竟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漕帮的衣服? 倏然,那人的手指动了一下! 萝涩心下一颤,险些吓得尖叫起来,诈尸了? 待冷静下来后,她忙伸手掀开蒙在男人头上的衣服,并着剑指抵在他脖子边儿,感受到他大动脉微弱的跳动。 「快救人,还没死呢!是活的!」 老刘头一拍自己脑门,惊喜道: 「呀,是我糊涂了,我见这板是从外面卡死得,一看里头有人,想着准闷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呢……快快快,长庚帮把手,咱们把人抬出来!」 他俩七手八脚的将男人拉了出来,立即送去最近的医馆救治。 大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儿,只说了一句话: v第38章[02.16] 「多少天没吃饭了他?快去弄点小米粥来」 等萝涩给男人喂下半碗米汤后,人才慢慢转醒。 他睁着迷茫的眼睛,足足傻愣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在萝涩以为他饿傻了的时候,他伸手抓上她的手腕,沙哑着喉咙道: 「我……我要……要去漕帮……」 「漕帮?」萝涩心道,果然是个漕丁。 牛长庚安抚他道:「大兄弟,你差点死去了,你怎么回被锁在甲板里?你要去哪里,也要等你养好了身体吧」 男人似乎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漕帮,漕帮,出大事了……粮船……大事……」 萝涩同牛长庚对视一眼,觉得还是先带回铺子比较好。 她付下诊金,对大夫道了声谢,牛长庚便背起人,离开医馆向铺子走去。 掩上铺门,萝涩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看他精神稍稍好一些了,才道: 「这里是童州,据我所知,漕帮最近的江浦分舵,也在百里之外,最快的船去,也要三日水程」 男人站起来,抱拳给萝涩行了半截子礼,感激道: 「小的叫薛大成,是漕帮湖广总舵的总甲,随着今年的漕船北上,在漕运中碰上了海寇船贼!粮船队全军覆没!兄弟们几乎都葬身大海了,唯我水性好,伏在一块残板上飘了几日,爬上了一艘货船,本是躲在甲板中的……」 他回忆当时的痛苦,表情很是凝重:「谁料被无意间锁住了,就这么饿了好几天后,昏睡得不省人事了,直至姑娘搭救,小的才捡回一条命来」 萝涩闻后震惊不已: 「漕帮都是走江湖的一把好手,怎会全军覆没,让一干海寇贼子打得措手不及?」 薛大成拳头紧握,愤恨砸在桌案上,怒道: 「有内鬼!他们提前在几艘主船底凿了洞,用蜡油糊弄着,算计好时间,等海寇到的时候,我们的船也沉了!加之兄弟们是头一年走海路,碰上风浪多有不习惯的,一番较量,就落了下风,叫贼人有得可乘之机!」 「那粮食——全部翻在海里了?」 萝涩问出口,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 薛大成丧气一垂头:「大部分都是,还有几艘粮船剩下的,也叫海寇给截走了」 萝涩脑子乱成一片,她的想法竟是对的,湖广的漕粮永远到不了童州了,那么疯长的粮价又要如何收场? 一旦这个消息传回来,市场构建的信心崩塌,大家都拿粮票去兑换米粮,就瑞丰存下的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应付现在发行出去的粮票。 吃不饱饭,没有粮食,童州城恐怕就要乱了…… 「姑娘,我得立刻去一趟江浦,把消息带过去!」薛大成恐怕是唯一的幸存者,他必须通知龙头早做打算,漕帮运漕犯了大错,朝廷定要下旨纠责的。 「不成,这消息一旦泄出去,童州城就乱了!」 萝涩坚决反对,她将粮票的事情与薛大成说了一遍,分析厉害关系,言简意赅。 薛大成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却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是矛盾道: 「可这事肯定瞒不住,咱碰上海寇的时候,是飞了信鸽送往京城的漕运总督衙门,最迟半个月,朝廷邸报必到童州啊!所以我才要赶在邸报到之前,请漕帮早些拿个补救的法子出来,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萝涩缄默,在铺子里来回踱着步,她既然已成了先知,那阻止粮食危机成了她避不过的责任,于是她扭头道: 「你让我想想,明天早上我与你答复!」 薛大成想现在大半夜,也没有船再去江浦,便点头道: 「好,咱们明天再说」 安排薛大成住在铺子里,萝涩才回四合小院。 夜深巷静,只有一声声打更声远远传来,萝涩一路走,一路想着。 假设这件事就是姜氏暗中谋划,她安排人混进漕帮,或者直接买通了心腹内奸,勾结海上的贼寇,在合适的时间打劫了粮船。 在噩耗从京城传到童州的这段时间差里,她可以疯狂收粮囤粮,推波助澜,哄骗粮行无节制发放粮券,抬高粮价。等邸报抄送到童州后,百姓一定会引发恐慌,争先恐后地去兑粮,到时候粮行没有这个能力了,谁家有粮,谁就拥有了这个市场的绝对话语权。 姜氏要的,是童州整个粮食行的绝对臣服,粮食危机之下,日后的童州城的粮米市场,恐怕就要姓姜了,那就不是简单挣点钱的概念了。 萝涩捋顺了思路,苦思解决之道。 粮船被截是既定的事实,这个噩耗迟早会传到童州,要想抗衡姜氏,除了走跟她一样的路,并没有其它什么好办法。 在当下市场信心还充足的时候,不计代价囤粮,唯有此途。 可是她的能力有限,即便靠娘子大人和琼林试挣了点钱,但让她去运作市场,简直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瞧得。 这件事,她还得找知府余有龙。 如果他肯信她的话,现在只有三管齐下,才有可能力挽狂澜。第一,勒令瑞丰粮行的莫三立刻停止出售粮票;第二,秘密召集权门大户集资,去童州周边府县收粮;第三,派人去官道驿站拦阻邸报入城,尽可能的拖延,为集粮争取时间。 回到四合院,萝涩立即将这三点写了下来,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去知府衙门找余有龙。 翌日,晨光微熹,秋霜薄雾。 萝涩早早候在了衙门后宅的司阍门房外。 她是女子没有名刺拜帖,只能打着江岳言和琼林会馆的名头,请门房代为通传,另包了一个厚实的门包,请他跑腿传话。 有钱好办事,只在门房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请她去茶厅等候。 余有龙见过萝涩一次,还是江州邀他至琼林会馆的时候。那时他对考箱和速食面赞不绝口,所以对她也有几分印象,故而门房一来通禀,便立即想起了这么个毓秀灵慧的丫头。 v第39章[02.16] 穿着一身常服,他精神奕奕走进茶厅,笑着道: 「前堂衙门有公务缠身,叫萝涩姑娘久等了」 萝涩一介草民白丁,还是个女子,只能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道: 「小民拜见知府大人,实在是有紧急要事禀告,不然不敢上门叨扰!」 「无妨无妨,你且起来回话,这里不是衙门大堂,我也没有官袍在身,你不必拘礼,有事慢慢说来——」 萝涩站起来,点了点头,将粮食危机的现状和推测一一道来,但隐去了她怀疑姜氏是始作俑者的猜疑。 这一讲足足有半个时辰,期间余有龙眉头深索,一次都没有打断过她。 他是从县令升任得知府,太明白百姓的疾苦了,往日苛捐杂税繁重,年景不好都得饿肚子,全仰仗着湖广漕粮糊口度日,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就的太可怕了。 「现在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唯一的佐证,也是那个叫薛大成的……」 出于谨慎的态度,余有龙还是多问了一嘴,只他内心已经完全相信了萝涩说的话。 萝涩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润了嗓子后继续道: 「若没有我搭救,薛大成此刻就是一个死人了,他是叫我无意撞上的,说谎的可能性非常的低。而且您也心下了然,现在童州城的粮价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据我所知,牛家村一般的人家,已经买不起粮米了,他们只能吃些粗粮度日,且这粳米粗粮的价格,也在疯涨!」 余有龙在手心狠狠一砸拳,怒不可遏道: 「视百姓性命如草芥,唯利是图的阴险小人,若叫我抓着是谁在牟利,定将他碎尸万段!」 「大人,恶人固然要惩治,可当务之急,是先稳定人心和市场呐」 萝涩从怀里掏出建书来递给他: 「上头我罗列了些措施步骤,大人若觉得可行,可酌情考量的」 余有龙看得很认真,他比她更懂得官场斡旋和治理州府手段,便道: 「大体方向是对的,第一条停止派发粮券,我勉力也能做到,第二条便困难重重,商人至奸,自私自利,哪个肯替我出钱收粮?」 萝涩有些失落,这一点是她天真了。 余有龙背着手,在茶厅里来回踱步,他思来想去沉吟道: 「若真要谋算这帮富贵门,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得耍些手段,除了小伎俩,也得有个肯带头出钱的,最好是童州城最有钱势的门第——」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睛豁然一亮,大声道: 「有了,桃花渡梁宅!」 饭口时分,余有龙从桃花渡回来,跟萝涩说道:「梁世子说他没有钱」 萝涩一听就傻了,从茶碗中抬起头,木愣愣的看着余有龙。 「不过他说,他值很多钱」余有龙无奈笑了笑,将梁叔夜莫名的的自信传达了回来。 「堂堂梁门世子竟哭穷?值很多钱,他想做甚么?」 萝涩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方才没有跟余有龙一起去桃花渡,倒也不是怕见他,只是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一旦见面,万一目中情意流转,难免彼此尴尬,坏了余有龙与他商谈正事。 余有龙从怀里掏出两份请帖,帖子讲究精致,烫金处用金粉勾勒出一朵九花来。 九花便是俗世的菊花,因菊至九月始盛放之故。 「九月初三,桃花渡办赏菊大会,届时会邀童州城,乃至邻府州县的富贵门第的小姐前来赏玩」 余有龙见萝涩沉下了脸,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继续道:「他说赏菊大会过后,拿出十万两白银,助我募粮」 萝涩吃了一惊,他能拿出这个钱来? 「不是,他没说他打算干嘛么?」 余有龙摇了摇头:「他只问我借了一队衙役,大约十来个人,说是充作梁府临时扈从,以全这些小姐们的安全,我想也有道理,便应允」 萝涩转念一想,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还叫来一帮慕他风采的花痴女来赏菊,谁稀罕看破菊花,不都来看他这个名动九州的美男子的? 想起往日桑柏曾说过梁叔夜的行情价儿——说一句话十两,递情书二十两,再发展下去,不得摸一下手五十两,抱一下一百两,亲一口一千两? 不然他拿什么凑十万两出来! 想着一堆女人排着队拿着银子光顾梁叔夜,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原本淡定的萝涩,有些坐不住。 余有龙见她模样,哈哈笑道:「果不其然,梁世子说,若将此事同你说了,你烦躁恼火,便把这封请柬给你,若你淡然处之,便不必相邀了,但他笃定你必定是前者,哈哈,倒也是奇了!」 呸! 他什么意思,觉得她会吃醋么? 她现在好得很啊,一点都不酸…… 余有龙把赏菊宴的请柬递给萝涩,见她万分犹豫,进退畏葸,笑道: 「请柬里只有一枚金叶子,意思是,无论是谁只要拿这枚叶子,便能入府,认它不认人,你若不要,我拿去给我侄女儿了,她亦仰慕梁世子许久了——」 「谁说我不要?为了十万筹粮银,我也必定亲往」 萝涩大义凛然,说得自己都信了,这个借口完美,再见梁叔夜也必是理直气壮的。且也没有违背她答应过梁母的事,她没有进京城,也没有同梁叔夜私下往来。 他请她,她应邀,如此而已。 v第40章[02.16] 接过请柬中的金叶子,她贴身放好,向余有龙行礼告辞,她从偏门步出了知府衙门。 往铺子里走去,萝涩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九月初三,穿什么去比较好? 回到铺子,薛大成等她等得心焦口燥,但他昨天应承下了,就绝不会失信,故而他虽然雇好了前往江浦的客舟,还是在铺子里等着萝涩。 「姑娘,你总算来了!」 「对不住,我去了一趟知府衙门,这事儿不是我一个寒门丫头能扛住的担子,好在余大人是好官,他信了我的话,正打算筹钱收粮,同幕后操作粮市的黑手,对抗到底」 萝涩一边轻声解释着,一边请他到铺子里间说话。 「你们也要囤粮?」薛大成有些吃惊。 「是的,平衡市场的物价,就必须占得市场份额,如果所有的资源都在一个人手中,我们甚至连谈判的权力都没有」 薛大成压根听不懂,但是他想,既然这事儿童州知府接下来了,对百姓倒是一个交代。 萝涩看他一脸懵逼,便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 「我请你再留几天,等我筹到了银子,我与你一起去漕帮!」 「你要去漕帮?」 萝涩点点头,她心中有一计釜底抽薪,但必须要说服漕帮配合,如若成功,姜氏的野心落空了不说还能叫她赔出血本来!简单同薛大成说了几句,她恳切道: 「到时候必仰仗薛兄弟帮忙游说!」 薛大成是走江湖的汉子,且漕帮以义气为立帮之本,当即道:「姑娘救过我性命,别说此事对漕帮是百利无一害,就算毫无益处,我也愿意为姑娘豁出命去!」 说服了薛大成先安心住下,她心里也就踏实了几分。 九月秋色,先从四合小院中浓了起来,铁梗海棠上满树嘉果,粒粒都是半绿半红,压弯了树枝,像极了梁叔夜那清俊却张扬的笑,明晃晃的对着萝涩。 萝涩换了一身藕色直襟褙子,十二幅凤尾裙,玉环绶坠在腰际,玉色流转,不艳浮但也不寒酸,小家碧玉,清秀素雅。 四合院外,有花农走街串巷,开始卖九月的菊花,叫卖声远远传来,抑扬而漫长:「栽——九花哎」 出了院门,提早雇好的马车已经到了,车夫一身短打,笑容憨厚,笑着朝萝涩点头道:「咱现在出发?」 「好,现在就出发,桃花渡梁府,赏菊宴」 到了渡口跳下马车,饶是已经有一番心理准备了,萝涩还是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 林林总总的各色香车、轿子挤满了大门口,轿夫、车夫总有个百来号人,他们穿着褐色短打,裤腿紧紧扎着,一溜儿在墙角边坐着,高声攀谈,有童州本地的,亦有从隔壁府县特意过来的。 再说小姐丫鬟们,衣香鬓影,环佩伶叮,她们排着长长的队,由婆子将引着,等着门房登名造册,才可入了宅府大门。 萝涩暗叹一声:我的个乖乖,顺贞门皇帝秀选,也不过如此吧? 她没有丫鬟婆子,只孤身一人,等排到了她,司阍家丁笑问:「敢问姑娘芳名府第,可有请柬金叶?」 「童州府,萝涩」 萝涩从荷包里摸出金叶来,正准备递给他。 突然,她觉得边上有人挤了她一下,踉跄往外踏了几步,手上一松,金叶掉落在地上——俯身要去捡,却被一个婆子抢先给捡走了。 还不等萝涩说什么,那婆子眉开眼笑,举着手里的叶子,跑去边上跟一个闺秀打扮的女子邀功讨赏: 「三小姐,我捡到一枚金叶子,咱们能进去了!」 萝涩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这也叫捡么?还能这么玩? 那个被称作三小姐的女子,脂粉俗气,头上缀满了钗环珠宝,掏出香帕掩嘴笑道:「乳娘好生厉害,如此我便不会叫大姐、二姐占了这份便宜呢,家里姐妹多就是烦,金叶子就两片,偏偏少了我的!花钱也买不到,竟无一人肯卖,气死我了」 「三小姐生得好看,哪里是大小姐、二小姐可以比的,咱们但凡能进去,定能叫梁世子青眼有加,来日当了世子妃,还会乎那两个小蹄子做甚么?」 萝涩忍不住要打断这对主仆陶醉的意淫,淡淡道: 「请把金叶还与我,我赶时间」 三小姐本名殷宝珠,是童州富商殷家的庶出,上头姐姐们强势,她捞不到金叶,故而只能使出下流的招数来了。 「上头写了名字了?怎得就说是你的,我捡到凭我的本事,为何要还给你?」 殷宝珠看来人是个寒门姑娘,虽然生得不错,气质也很出众,但是一看衣料素色,缎子也不是什么罗缎只是杭锦,便嚣张起来,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萝涩不想拉低自己的智商,同她说什么道理,只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一把拽向自己—— 殷宝珠吓得花容失色,尖声惊叫,万分不解!这个人、这人怎么这么野蛮,即便是家里女人姊妹多,大家勾心斗角,冷嘲热讽,但都是暗地里使绊子,哪有这么泼妇,一言不合就动手的! 萝涩也不打她,只是拔光了她头上的簪花钗环,连耳坠子也一并摘了下来。 殷宝珠发髻全乱,衣领不整,耳朵剧痛之下她摸了上去,都是血! 「你个贱人小蹄子,你个疯子,你做甚么,你做甚么!哇……」 殷宝珠的宅斗本事毫无用处,面对萝涩的简单粗暴,她只能软在地上啜泣不已: 「还给我……把东西都还给我……我的耳坠,这是爹送给我的,你快还给我……」 萝涩见她崩溃,便上前一步,从她手心不紧不慢地抽走了那片金叶,笑了笑道: 「我凭自己本事抢走的,为什么要还给你?你说这些都是你的,你叫它们一声,我看看会不会答应?」 听萝涩这般说,殷宝珠气得小脸发白。 对上了萝涩冷冷的眸光,殷宝珠正打算破口大骂,突然看到她身后的男人,殷宝珠不由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泪水盈睫,哽咽道: v第41章[02.16] 「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要这么对我?你若喜欢这些,我便送你了,何苦要来抢,卿本佳人,奈何作盗?」 萝涩本等着她开口骂,突然画风陡变,她自己倒成了欺辱弱女的恶妇了,脸上大写的懵逼。 直到握在手里的钗环被梁叔夜抽走,她才醒过闷儿来。 可以,领教了。 宅斗必备技能执意,装柔弱。 「你抢她东西?」 梁叔夜扫了萝涩一眼,口吻淡淡的,眉头却不自觉拧了起来,眼底生出一丝责怪之意。 萝涩不禁气上心头,宅斗这些套路好使,都是被你们这帮白痴男人惯出来的臭毛病! 「对,我抢的,你有什么高见?送我去官府?」 梁叔夜暗叹一声,掏出一块方巾,拉过萝涩的手,替她擦拭手心里沾染上的头油和脂粉: 「这种俗气的东西你也能看得上眼,几日不管你,你也真越活越回去了——好臭,赶紧进去洗」 他低头在她掌心一嗅,骂了一声,拍掉她的手。 对于那个殷宝珠,他没有正眼瞧过一眼,扭身便走,后来像是想起什么,回身冲着她勾起一抹笑容: 「你想来赏菊宴?」 殷宝珠被梁叔夜一顾倾城的笑容迷得傻傻的,木然点了点头。 「那好,五百两茶水费自理,门票免费哦」 他眼波一飞,殷宝珠心头春意荡漾,当即一魂出窍,爱意汹涌,别说五百两,五千两她都肯出! 走进梁宅子大院,秋色可观。 磨砖对缝的青色大院,重门隔院,红柱黛瓦,秋意浓重。抄手游廊边几大盆玉簪,翠叶披离,雪白的花簪,更是亭亭出尘。 走到敞阔的院中,一棵老槐老态龙钟,被秋色蒙上了一层墨绿的灰,更衬得树下一簇簇菊花开得张扬浓烈。 院子当中搭了一处戏台,牌楼扎着素色彩花儿,点缀着一二明晃的九花,素雅又热烈。 萝涩感叹,这手艺放现代也是婚庆场布里的一把好手。 赏菊宴,自然少不了持蟹对菊,喝菊花酒,扎菊花山子,吃菊花锅子,文雅些还有赏菊、作九花诗、行菊花酒令等等玩乐。 逛了一圈儿后,萝涩发现闺阁小姐大多自矜身份,且十分清楚彼此的门第身价,员外商人家的女儿,得向官宦小姐低头,甭管是不是家产万贯,富甲一方,商之末,地位总归不如书香门第。 官宦家的小姐也分三六九等——隐退下的缙绅世家,总没有当权在位的官宦门第说话响亮;府县官儿的女儿干不过京城来的世家小姐。 总之其中高下之分,尊贵之别,她们寒暄几句,自报家门后,心中都大概有谱儿了。 故而不需要梁叔夜安排座次,她们会自行解决,坐在最前头,总归是最有势力的名门贵女了。 萝涩只在一边看着,若有人来问,便只说自个儿是商贾小家之女,得了知府余有龙得面儿,才有机会同赴赏菊宴。 问的人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只是语气便瞬间就疏远冷淡了下来,一般聊不过三句,她们准会借故离开,去往别处攀谈。 到了最后,萝涩无人问津,乐得逍遥自在,寻了一处最末的位置,自顾自吃起大闸蟹来。 「你竟不用蟹八件么?这样徒手抓着吃,太不雅了」 一个怯生生的姑娘看萝涩这般吃相,不可置信道。 「呵,寒门丫头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上哪里偷来的金叶子,才让她进来的,这秋肥蟹如此难得,她从未见过,哪里还会想着用蟹八件?抓紧吃,吃到肚子里才是赚!」 说话的人是殷宝珠,她花了五百两买了进场的资格,因为是商贾门第出来的小姐,不管家里金山银山,照样只能坐到末桌来。 加之她品味俗气,愈加没有人搭理她,她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来萝涩这里奚落,找下优越感。 萝涩扫了她一眼,用冷冷的目光警告了她一番。 殷宝珠想起这个女人不按套路出牌,不与人逞口舌之强,若惹了她,她泼辣得紧,直接动手打人,不免有些发怵。 虽然腹诽不断,倒也不再极尽奚落之能,挑了一只螃蟹,打算尝尝秋蟹的美味: 「来人,给我拿一套蟹八件来!」她挥了挥手,招呼一边伺候的小厮过来。 「姑娘,您要金器还是银制的,还是说琉璃玉的一套?」小厮殷勤的很。 殷宝珠自持身份,自然要选个好的,便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琉璃玉的才配得上我用,快去取来」 「是是,小的这就去拿,琉璃玉蟹八件一套,一共一百二两,您是付现还是挂账后结?」 小厮手脚麻利从腰际掏出笔墨册子,用舌头舔了舔毛笔头,下笔记账。 殷宝珠一脸懵逼,她哪里知道用蟹八件还得自个儿花……钱买? 她左右环顾,见不少人正拿戏虐的目光看着她,这时候万不能叫人看不起,特别是这个叫萝涩的寒门丫头,她银牙一咬,狠心道: 「付现!」 掏出一叠银票,她抽出一张拍在了桌子上。 萝涩诧异地扫了她一眼,不由佩服梁叔夜选人的眼光,看起来这殷宝珠傻愣愣的像个暴发户,可是最能宰出油水的,偏偏是这帮人。 小厮收了钱,屁颠屁颠的走了。 萝涩左右环顾,见几乎每个人都花钱买了蟹八件,优雅地用工具,一点点敲壳剔肉,沾了姜醋的蘸料,才慢慢送进口中。 v第42章[02.16] 不由长叹一声:像她这样粗鄙之人,梁叔夜想要挣钱,就比较难了。 摊手,忧伤。 喀嚓,她用自己的一口好牙,蹦碎了大蟹钳,立即引来了周遭惊讶的嫌弃声。 呲溜,她吸着蟹盖里的肥膏,把一切鄙夷的眼神抛之脑后,美食当前,唯有享受。 用过午饭,桑柏出来站到了戏台上,乐呵呵道: 「小的给各位姑娘请安,这秋蟹味道如何?这可是我家少爷月前就派人南下买回来的头一批新蟹,最是新鲜,市面上也难买,光是那蘸料用的醋,也是特意上镇江买来的宝记陈醋」 女子矜持,不会接茬捧场,桑柏只能自行把话口圆回来: 「我家少爷听说今年年景不佳,湖广歉收,粮价疯长,漕粮走海运,得十月才到童州,未免穷苦百姓无糊口之粮,便打算起个头儿,筹募些银两买义粮,各位小姐都是名门之后,饱读诗书,菩萨心肠,这份义举皆能出上一份力的吧?」 「要如何筹募?」 坐在正前方首桌的一名女子莺声轻扬。 「简单,我家少爷会拿些平日珍藏、喜爱之物与小姐们分享,若看得上,便出价竞拍,价高者得……哦!我家少爷说了,若能猜中他平生最爱之物,便有一份特殊的礼物相赠~」 台下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萝涩托腮,胡思乱想中,他该不会端出一盘辣椒来吧? 世人皆知他嗜辣爱美,往这两样上去猜,总归是没错的。 讨论声未歇,第一批东西已经端上了台——都是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有高粱篾片做的三十六面儿大串鼓,金粉银泥捏得粉面娃娃全一套儿,有鹅黄穗子的多宝槅花灯…… 每一样都有一件小故事,或是云游九州时买的,或是自己学着亲手做的,底价都不高,五六两打底,大约叫上个十几两,便基本都拍出去了。 姑娘们熟悉了竞拍的流程,也有了喊价的勇气,不再像一开始藏着矜着,生怕第一个出头,显得轻浮。 习惯了之后,一种莫名的爽快感油然而生。向来只闻男人出价竞物,或是珍宝、或是女人,她们深处闺阁,哪有这等机会? 好不容易有了,但凡看得上眼喜欢的,都愿意喊一喊价儿,有时候,并不单单为了东西去,也为了自个儿的身价和颜面。 第二轮上来的东西,便值钱多了。 从文房四宝到瓶炉字画,皆非凡品,这时便要考量她们是否识货了。识货得为了物件本身的价值,要叫一番价,不识货得也好办,听这件东西的来历,看看是不是梁叔夜钟爱之物,若感觉有些故事,那便拍下来! 第三轮,桑柏只拿上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把缀满宝石的葵口铜镜,另外一样是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黑色酱菜坛子。 女人们相顾而看,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这两样东西放在最后拿出来,一定是有深意的,看来梁世子最钟爱的物什一定在是这两样中的其中一样! 铜镜璀璨昂贵,想必是来迷惑人的,早听说梁世子嗜辣,尝尽天下美食,这一坛酱菜,必定是他最心仪的! 有了这个基础共识,大家纷纷出价,豁出老命要把这坛子辣菜收入囊中,为了梁叔夜亲口许诺下的特殊礼物。 半盏茶功夫,已从底价五十文喊到了一千两! 「五千两!」 殷宝珠恼火的很!她每次出价,桑柏都当没看见,只顾着伺候前头官宦家的嫡小姐,她这个商贾庶女被无视的好彻底! 五千两终于为她买到了被关注、被审视的机会了。 桑柏问了一圈没有人再加价了,挥了挥手,自有小厮上前收钱记账,桑柏亲手把辣菜坛子搬到了殷宝珠的跟前。 萝涩跟殷宝珠一桌,切切实实打量这个坛子,她竟觉得很是眼熟—— 等殷宝珠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打开这五千两的辣菜坛后,她傻眼了,里头空荡荡地啥也没有! 萝涩一拍额头,霎时想起来了! 这个辣菜坛子,分明是她第一次见梁叔夜时,他吃出泥沙的那坛,犹记当时他还磕坏了后槽牙呢…… 她忍不住要为他鼓起掌来,这么个破东西,他竟然卖到了五千两白银? 大家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个坐在最后的商人之女,想着梁世子说的特殊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这个铜镜没人竞拍么?」 桑柏拔声问了一圈儿,大伙都摇了摇头,看着珠宝奢华,想必价值不菲。 萝涩觉得这么不给桑柏面子不太好,便懒懒得举起手,笑道: 「我添一两」 桑柏投来感激一眼,立即拔声道:「这铜镜底价十两,这位姑娘加价一两,一共十一两,您拿好!」 这么便宜,台下的姑娘们悔恨不已。 萝涩不紧不慢地起身,到了台下接过铜镜,她正反翻看了一眼,发现这珠宝都是赝品,西洋来的琉璃珠子,不值几个钱,她出十一两,感觉也有点亏啊…… 见萝涩接过铜镜,桑柏略有些骄傲的宣布: 「所有东西已经竞拍完毕,我家少爷最钟爱的,便是这位姑娘手中的铜镜!」 他此言一出,全体哗然! 特别是殷宝珠,她紧紧抱着怀里的辣菜坛子,已经偷摸着亲了好几口了,现在告诉她这个噩耗,让她怎么继续积极健康的面对未来生活? 萝涩也满心诧异,她心道:什么鬼! v第43章[02.16] 这铜镜很特殊?月光下镜面会显现出武林秘籍不成? 她拿正了镜子,仔仔细细看了一圈,除了镜子中她自己娇俏清秀的脸,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心下咯噔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镜中之人面色飞霞,眼眸流转,耳边倏然传来一声轻笑,她立即抬眼看去—— 台上之人清俊一袭白衣,眸眼带笑,戏虐之色下满是柔情蜜意。 该死的梁叔夜,他竟还敢撩拨她……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正主了,闺秀们各个脸红垂眸,他们大多不敢正视梁叔夜,有些胆子大的,也只肯用余光偷偷瞟他。 偌大的场子,除了萝涩和殷宝珠之外,皆作鹌鹑状,百花娇羞,含蓄矜娇,亦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美景。 梁叔夜对着萝涩清冽的目光,笑了笑,自有一番风流: 「你不想知道特殊的礼物是什么?」 「不想」 「……」 一物降一物,他的这副清俊潇洒之态,总会因为她的不解风情,而破开一道裂痕。 萝涩上前把铜镜还给了他,掌心摊开往他面前一伸,正色道: 「退货,还钱,你这都是琉璃珠子,不值十一两,我买亏了」 「……这是为了筹措义粮!那姑娘花五千两买个菜坛子,人家说什么了么?这是心怀苍生黎民的大仁义,我由衷钦佩」 梁叔夜对萝涩咬着牙,还不忘给殷宝珠带了顶高帽。 萝涩叹了一声,如果早知道梁叔夜的集资办法,就是这样糊弄小姑娘们的,那他还不如直接出卖美色呢,简单一点,直接一点,也让这个世界少一些套路。 萝涩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殷宝珠,只见她一脸花痴,只愣愣盯着梁叔夜的脸,他说什么,她都点头,似乎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理智…… 把铜镜揣回去,萝涩仰着脖子,看着戏台上的人,淡淡问了一嘴: 「特殊的礼物是什么?」 梁叔夜蹲了下来,直直望进她的眼底,他的目光很复杂,柔情之下,是悲戚的隐忍。 「为你做一件事,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在不违背江湖道义,人伦纲常的前提下?」 「不必,任何事情」 他口吻决绝,俊色无俦,千金一诺,再无更改。 萝涩心里滋味复杂,她还能要求他做甚么,在她离开以后努力将她抛忘么?除了这一点,她也别无所求。 至少,她是这样骗自己的。 萝涩还沉浸在感动的苦涩中,殷宝珠却弱弱举起了手,她手心里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那个,她看起来不是很想要这个礼物,我可以花钱买下来么?」 梁叔夜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银票数量,冷笑一声,似乎很看不起她这个行为,在殷宝珠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后,他淡淡道: 「当然可以」 噗—— 跟萝涩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相比,殷宝珠柳眉高扬,笑容简直可以咧到后脑勺! 「我、我再出五千两!只求、只求能亲您一下!」她振臂高呼,手中的银票甩得啪啪响,且从未觉得银子的声音,这般悦耳动听。 千金买吻,全场哗然! 梁叔夜也愣住了,他立即看向萝涩,见她一副堪比锅底的黑脸,不由心情大好。 站在台上,他风姿绰约如谪仙,向殷宝珠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到台上来—— 殷宝珠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无礼的要求,梁世子居然同意了? 围观的闺秀们,纷纷窃窃私语,对殷宝珠这种不自爱、惊世骇俗的行为表示深深唾弃,可眼底藏不住的艳羡和嫉妒,又出卖了她们。 她们后悔不已,为何没有这个商贾庶女脸皮厚,有胆量!哎呀,好烦啊…… 殷宝珠手脚并用爬到了台上,她对着手指,娇羞地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踱到了梁叔夜跟前,声如蚊吟: 「梁公子、你不会、不会觉得我不矜持吧……我晓得,我此生嫁你无望,只是心慕与你,恳求一份能珍藏的回忆,就、就好了……」 梁叔夜走近了一步,修长的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轻声道: 「蜻蜓点水?还是……」 殷宝珠的脸腾地红成了大苹果,她不断纠缠着自己袖口边儿的衣料,紧张的手心冒汗,感觉梁叔夜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几乎要喷在她的唇上。 闭上眼睛,她不自觉踮起脚尖,唇翕动着,撅了起来—— 啪一声。 萝涩一掌拍在了殷宝珠的脸上,像扔铁饼一般,把她连人带脸给丢了出去。 就在殷宝珠的惊叫声中,萝涩截了这个吻,她扬起脖子,一口咬在了梁叔夜的薄唇上! v第44章[02.16] 什么宿命,什么穿越,什么求不得、不得求,都特么给她见鬼去吧! 撞进梁叔夜的怀中,她抬起手揽住他的后颈,灵巧地舌头顶开他的牙关,勾上了他舌头—— 梁叔夜只愣了一瞬,然后紧紧抱住了怀中人,他反客为主,大手托着她的脑袋,汲取着她口中的芳津甘洌,辗转啃噬,从一开始的冲撞和青涩,慢慢吻成了缠绵和留恋。 两人抛忘了天地、世俗、命途,似乎红尘中只剩下彼此。 带着决绝的悲伤,放肆恣意一遭,再不管吻后结局如何。 直到一群劫匪舞刀弄枪杀进了院中,梁叔夜才松开了怀中人。看她嫣红面颊,迷离的眸色,他抬起手指,揩掉了她唇色上的水渍,苦笑道: 「这次你赖不掉,我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萝涩推开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她脑子里一片浆糊,心乱如麻,完全没有想过善后的措辞。 好在,现在有更值得她面对的事情,哪儿来的劫匪? 劫匪也很郁闷,喊打喊杀,大马金刀冲了进来,怎么这一群小娘子都愣愣看着自个儿,特么台上还有两人在打啵儿? 可以对劫匪尊重一点么? 他气不打一处来,跟身后的伙伴对视一眼,挤出了自己认为比较凶恶的表情,他一刀砍在桌子上,企图把它砍成对半儿,结果还卡住了! 用脚一蹬,才把刀拔出来,踉跄后退几步,勉强站住,本来想好霸气的开场白,现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梁叔夜眼皮一跳,问余有龙借来的这帮人,有没有得谱儿? 不过戏既然开场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们是劫匪?要多少钱我给,不过不准动这些人一根毫毛!」他手一撑,从台子上跳下来。 听梁叔夜这么说,闺秀们才花容失色,心惊胆战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像一群毫无抵抗力的小鸡仔,主动围成了一圈儿,藏到了梁叔夜的身后去。 劫匪头儿子清了清嗓子,挥着刀大声道: 「你蒙我呐?整个梁府都被我们黑风寨包围啦!你们都是什么中之鳖,哦对,瓮中之鳖!插翅难飞,钱是我的,人也是我的,这么多俏丽姑娘,你当爷是圣人啊,想干干净净的走脱?休想!」 说罢,他叉腰仰头发出一连串的听起来还挺爽朗的「淫笑」声。 萝涩看梁叔夜尴尬癌都要发作的演技,默默吐槽:请人扮演山贼,请什么衙差啊,不能街头找个地痞流氓更像一点么? 但是姑娘们涉世未深,这辈子知道的坏人,除了强盗山贼之流,最最害怕的就是采花大盗了!她们各个慌乱不已,有得甚至开始轻声啜泣起来。 萝涩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殷宝珠恨死了萝涩了,她花钱五千两买一个亲亲的机会,被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搅黄了,她现在还在这里装好人! 心生歹意,殷宝珠在背后狠狠推了萝涩一把,将她推出了人堆:大声道: 「这个女人给你们,你放了我们吧!」 萝涩重心不稳,被她推倒在地,成功引起了劫匪的目光—— 咦,这位好像是和余大人商谈的那位姑娘啊,劫匪有些为难,思索了半天,大手一挥: 「这个太丑了,老子看不上!」 萝涩默默在心里把这个人记下了,回去之后,她定要在余有龙跟前狠狠告他一状! 劫匪不敢和萝涩对视,他挺起腰杆,嚣张道: 「不过,可以赏给我的手下享用,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那你不如杀了她们吧!」 梁叔夜站了出来,面色如霜,口吻冷冽,演技在线。 「啊?」劫匪懵逼,说好了有这一段么?你咋自己加戏嘞? 「她们是受我之邀,为童州百姓募粮来的,一个个都是知晓大义,心怀仁善的好姑娘,你糟蹋她们,不如给个痛快吧,清白来清白走,倒是你,手里多了业障怨报,等着下地狱吧!」 梁叔夜的话直击闺秀们的内心深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清白高于性命,遑论银子! 劫匪眼皮一跳,觉得接不下去话儿啊!接下来不是绑了人,逼她们写手书,请家中人来送赎金赎人? 犹豫之际,梁叔夜继续道: 「看你犹豫,说明还没坏到家,童州粮价大涨,百姓倒悬在即,你们就算是打家劫舍,也弄不出油水来了,这帮女子都有为黎民分担的大仁大义,尔等堂堂男儿,尽是些下作的东西」 劫匪要哭了,咽了一口唾沫,弱弱问道: 「那么,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放了她们离开,我把所有的钱给你们!」 说罢,他让桑柏把今日募集所有的钱款,一共四万白银都拿了出来,交到了劫匪的手中。 「拿着钱,马上滚,让我知道你们还敢打她们主意,让你黑风寨变为坟头山!」 劫匪头子捧着银票,点头如捣蒜,也只有他们这种衙差假扮的劫匪,敢上梁府打劫,试问天下有谁敢挑战梁门? 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风风火火的来,灰溜溜的走,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都没干,揣着巨款就走人了。 劫匪们才到桃花渡外,就被余有龙拦了下来,他们脱掉身上的衣服,撕掉粘在脸上的刀疤、络腮胡子的伪装,露出了里头衙差的官服来。 余有龙接过四万两银票一看,乐了,还真有一套。 v第45章[02.16] 他揣进怀里,对着这队人道:「走,咱们现在是衙差了,进去救人!」 绑匪改头换面,以知府衙门差役的身份再次来到了梁宅院内,救人,安抚,一切水到渠成。 姑娘们惊悸未定,哭哭啼啼得由丫头们搀着,坐上了回府的轿子——梁叔夜舌战退敌,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 就如他所言,她们都是心系黎民之苦的仁义女子,可筹募的银子都被劫匪搜刮走了,白白承了他这一句夸奖,她们难免愧疚不安郁结难抒。 于是回去后,纷纷劝说爹娘,又筹了许多银子送往梁宅,比起当日竞价的银子只多不少。 梁叔夜的十万两的许诺,也顺利完成任务。 知府衙门后宅摆起了庆功宴,余有龙邀了萝涩、梁叔夜同席。 席面上,酒香四溢,余有龙是嗜酒之人,把酒窖的家底珍藏拿了出来,他举杯笑道: 「梁世子机智非凡,千金一诺,本官在此替童州的百姓酬谢一杯,先干为敬!」 梁叔夜闲散靠坐着,抬杯盏,拱手道: 「余大人客气了,筹款不过是第一步,等度过了粮食危机,你我大醉三日又何妨?」 萝涩面前一只小酒盏,盛着青梅果酒,当下酸甜后,泛起一丝涩苦,好在不似白酒这么呛口,一口口抿下,味倒也不错。 「幸而没真绑了她们,都是不好惹的世家门第,不然就算是收了赎款,也是给自个儿披虱子袄」 「这道理浅显你都懂,我哪有犯傻的时候?」 梁叔夜接了萝涩的话口,举杯笑着向她示意,仰脖子便饮尽了。 萝涩默默埋头,提筷夹菜。 这个梁叔夜,自打截胡吻了他以后,整个人跟春天来了似得,看她的目光时而忧伤复杂,时而狂热放肆,总之情意绵绵,让她心跳不止。 想起那个湿润缠绵的吻,她口干舌燥,不免多喝了几杯。 余有龙一边劝酒,一边规划接下来的事儿: 号召大户捐粮、勒令瑞丰粮行停止出售粮票,清点仓库余量、往隔壁州府县尽可能多的买粮运来童州、派人在官道驿站拖延邸报入城的时间…… 梁叔夜还补充了几点,要严查印子钱、民间高息借贷,谨防百姓狂热炒粮,甚至不惜去背高息借贷。 余有龙点头赞同。 萝涩晃了晃有些发昏的脑袋,觉得余有龙的声音嗡嗡变得空灵,一个脸晃成了两三个,她心道:酒的后劲儿上来了。 梁叔夜立即看出了她不对劲,便同余有龙道: 「果子酒后劲绵长,想来是吃醉酒了,我早点送她回宅子去」 余有龙站起来便要喊下人,却被梁叔夜婉拒了:「不必,我一人足矣」 府门外一顶青布小轿,轿夫还等着萝涩,梁叔夜是骑马来的,桑柏嘴里叼着根草儿,同轿夫一块在地上斗蛐蛐。 见梁叔夜背着萝涩出来,立马迎了上去,桑柏哭丧着脸道: 「少爷,怎么上哪都有她?我现在瞅见她就慌啊!咱们身边好多夫人的眼线哩」 「多话,你先去回去吧,我把她送回去就回桃花渡」 桑柏撇了撇嘴:「都这个时辰了,等你送她回去城门都关了,那你还是别回来了,反正院子也是你买的,北屋还留着呢,干脆住下得了,我是苍不郞子的小奴才,就叫夫人捏死,成全了少爷伟大的——哎哟」 梁叔夜一个脑栗子甩去,打断了桑柏絮叨妈儿似得叽歪。 桑柏捂着额头,看着梁叔夜扶着七荤八素的萝涩上了轿,他气呼呼地一跺脚。末了,他从拴马柱上解下缰绳,牵过马儿,跟在了轿子后头。 轿子里,萝涩跟梁叔夜挤着,几乎是歪在他的怀里的。 努力抬起脑袋,她仰着小脸,睁着醉意朦胧的眸子,盯着梁叔夜的盛世美颜。 她抬手,一点点摸过他的眉骨、鼻梁、勾起笑意的嘴角,她喃喃道: 「美人、你生得真好看……」 梁叔夜对于醉酒以后的审美表示十分满意,他搂着她,轻声道: 「你还是喝醉了可爱」 「美人~」 萝涩一头扎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不安分的上下其手,大吃豆腐,梁叔夜一开始还会制止她的撩拨放肆,到后来也随她去了。 「美人……」她迷茫地唤着他。 「恩?」他应了声。 「你的胸呢?」萝涩很委屈,这么美的人,怎么没有胸呢? 「什、什么?」梁叔夜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迎面而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快准狠的捏上了他胸膛处不可描述的部位,一捏一扯一转,只听某人喉咙一声闷哼,暴怒的气息瞬间炸开! 「萝涩!你做甚么!」 「你敢……你敢冲寡人大呼小叫?」萝涩的气势比他还嚣张,她猛地一拍大腿,后来证实,拍的是梁叔夜的腿,她冲着他大喊道: 「寡人的狗头铡呢,狗头铡呢?来人,寡人要升堂!威武——」 梁叔夜傻眼了,这是在发酒疯么? v第46章[02.20] 他将人锢在怀中,可还是阻挡不了她张牙舞爪,扭来动去的意图。 梁叔夜饱受摧残,正犹豫要不要先打昏她的时候,轿子终于抬到了四合院外,。 在轿夫暧昧的眼神中,梁叔夜拽着人下轿,见萝涩死死抱着轿门不松手,嘴里还嚷着: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抛~抛~」 梁叔夜满头黑线,他看轿夫忍笑忍的辛苦,心中暗暗发誓:有他在一日,决计不会再让萝涩碰酒了。 他直接扛起人就往院门走去。 胃被他瘦棱棱的肩膀顶着难受,头不断磕着他的屁股,怎么说呢,这个触感还是可以的。 萝涩艰难的抬起手,摸上了梁叔夜的后臀,喃喃不解道: 「美人……你的鼻子呢?你的嘴呢?美人你咋成一堆五花肉了呢?」 砰得一声,梁叔夜将人放倒在梨花大床上,兜子闻声披着衣服从自己屋出来,看了一眼梁叔夜,再看醉醺醺的阿姐。 他默默低头,去灶房烧开水去了。 梁叔夜被气得口干舌燥,往茶盘里翻出个瓷杯续水,满满灌下三杯才解渴。 心下思忖:他醉得不省人事那夜,是她不辞辛劳,用牛粪车把他装回桃花渡的,难道那会儿他也撒酒疯了,故而她才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 正互诉乱想着,梁叔夜觉得后背一热,有一双藕臂从宽袖中伸出来,绕过他的后背,轻柔的抱住了他。 酒气难掩女子体香,她轻轻唤了他: 「美人……寡人喜欢你,从一点点的喜欢到很多的喜欢,很多到不想离开,只有十年,美人,寡人只有十年,挣尽天下金银,寡人只能喜欢你十年,好亏噢」 梁叔夜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甚至分不清,她说得是醉话还是胡话。 但他就是整个人紧绷了起来,隐忍住了自己血液里狂乱的冲动,他怕她只是醉了,而他却信了,不顾一切的想要她,爱她,感情的大闸一旦泄下,就再难收得住了。 他不敢扭身面对,背对她的眼神中,有惊喜、犹豫、隐忍、这些纷杂的情绪浮沉着,像潜伏在夜里的狼,只要她一句话,他生死无悔。 「美人,十月初一寒衣节,你娶我吧……」 轰! 梁叔夜心中所有的隐忍、理智都崩塌了——他甘愿逆天改命,为两人的感情挣得一条活路,也不愿再放手,再逃避。 寒衣节,即便不要那解蛊药,他也必赴其之约。 萝涩松开了抱着他的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把他整个人扳了过来—— 她歪着头,望进他黑如深潭的眼底,那里荡不开一丝涟漪,她却还是一头溺毙其中。她用唇,贴上他心口处的蛊,薄唇翕动,她呢喃的声音,他是用心听见的。 「美人,寡人不走了,不走了……」 十年也好,一年也罢,他上战场,她也跟着去。 她不爱江山,只爱美人,在爱情里丢盔卸甲的投降,也是一场美丽的战败。 夜深,月色透过东昌纸,洒了一地清辉—— 将依偎的一双人影拉得纤长。 「寅时五更,晨光微曦,天气渐冷,备件氅衣」 五更天,鸡鸣狗吠,更夫敲着梆子,一路念喊着,一路远去。 萝涩头疼欲裂,睁开了眼,她抬手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宿醉的感觉,简直酸爽!这什么青梅果酒,后劲儿太霸道了吧! 掀开被子跳下床,房间摆设如故,床底、衣柜也没凭空多出个人来,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趿拉着鞋,她拎着空荡荡的茶壶,准备去灶房提水。 甫一出房门,便见兜子在院子里耍练花枪,她打了个哈欠,温声道: 「吃过早饭了么?想吃什么,姐给你去做,豆渣玉米面粥还是豆角焖面儿?」 兜子神情有些尴尬,他已懂得些人事,看萝涩的神情难免躲闪,低头道: 「没事儿的,姐你要累了去歇会儿,桑柏哥上切面铺买早饭去了」 「噢,好」 萝涩应了一声,突然回过味儿来,什么?桑柏?!他在这里干什么? 院门被人推开了,桑柏手里提着早饭篮子,穿堂过户,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他身后还跟着个挑担的力巴,前后两口木箱子,像是衣物行李。 见萝涩一脸懵逼的看着,桑柏嘿嘿一笑,行了半截子礼儿道: 「萝涩姑娘起来了?热乎的早饭,我巧买了两份,我家少爷还说叫你好睡,不给叨扰呢,还是我激灵!你日后成了我主子,也会慢慢发现这一点的~」 「不、不是——」萝涩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些结巴。 她跟在桑柏的身后往饭厅走去,努力组织语言,希望可以搞清楚这一大早突如其来的懵逼。 「你啰嗦什么,不知道我饿了多久么?」 不等萝涩迈进饭厅,梁叔夜顶着俩黑眼圈,满脸憔悴地站在廊下。 「你、你怎么在这里!」萝涩惊叫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萝涩惊叫起来。 v第47章[02.20] 「这是我的宅子大姐,好像你也是问我租的院儿吧,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梁叔夜斜睨了她一眼,眼底藏着三分哀怨。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袍衫,昨夜的那件,已叫这个醉酒女魔头惨无人道的糟蹋了。 萝涩拍了拍脑袋,愣是想不起来昨天的事。 天,她竟然喝断片了! 努力回忆着,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又穿越了,变成了一国之君,且还是昏君,追着谪仙似得美人到处跑,别说烽火戏诸侯,就是为了美人,亲自扛着大刀上战场她都愿意。 然后,再然后,她好像扑倒了美人? 最吓人的,是那个美人似乎跟梁叔夜长一个样啊…… 梁叔夜看着萝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变化,不知道想起什么,她蓦地飞霞两颊,耳根都染上了沱红。 这让他心情大好,勾起笑意,捶了捶自己的腰,飞了一记你懂的眼神过去,然后长吁短叹一番: 「哎,好粗暴,搞得人家腰好酸,真是黑心不知饱的丫头啊……」 「……」 呜呜呜,萝涩咬上自己的手指尖,一副要哭的表情。 难道她真的这么禽兽,趁着醉酒,把梁叔夜就给办了么?问题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样真的好么? 「那个、那个,咱们能私下里谈谈么?」她弱弱举手,希望能够私了一下。 「不必了,该说的你昨天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你还毁了我的衣服,得拿钱赔吧?」梁叔夜的眼底满是戏虐。 「赔,应当的应当的」萝涩点头如捣蒜。 「那你要了我这个人,是不是也得负起责来?」 「……」萝涩抿着嘴,委屈地盯着他看:「你想要多少?」 「不多不少,你这辈子挣得钱便够买我了」 「那,我可以众筹么?你不是二十两说句话,三十两递情书,五千两打啵啵么?我把那帮闺秀小姐弄来,再摆一出赏梅宴,兴许就够了」 梁叔夜脸色一沉,他小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真要想逗你,还不是个小醋罐子? 他上前一步,帮她仔细扣起鬓边的碎发,眼中带笑: 「还记得赏菊宴时,我说答应你一件事么,昨个你大醉,已经向我开口了,我想了一夜,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从了你」 尴尬一笑,萝涩苦着张脸,缓缓道:「我的要求就是要睡你?」 梁叔夜清了清嗓子,学舌道: 「你无惧,我无谓,生死交给老天爷,爱得一日赚得一日,十月初一寒衣节,你娶我过门可好?」 萝涩眼中掀起惊涛骇浪,她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她知道自己曾说过什么。 不走了,她说,她不走了。 发愣了许久,她长长抒了一口气,醉话大白,倾诉衷肠,顺道也叫她瞧清楚了自个儿的心。 将笑意藏在眼底,她佯怒道:「先上车后补票,趁我断片,你想套路骗婚?」 梁叔夜愣怔,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好像感觉不太对…… 萝涩奸邪一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下在他耳边咬了几句,梁叔夜腾地就红了脸,气得跳脚! 这个该死丫头,他昨个儿怎么就没直接办了她! 萝涩冲他吐了吐舌头,扬着柳眉,哼着小曲儿,上饭厅吃早饭去了。 「咱俩睡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你别是个四捆一的?我可不要针扎一般的幸福!」 耳边来回倒着萝涩的话,他瞬间原地爆炸—— 四捆一?四捆一? 夭寿了。 用过早饭,她总算接受了梁叔夜搬回来的事实。 至于京城梁夫人安插的眼线问题,梁叔夜说他会妥善处理的。还是沿用了他一贯秉承的信念,天下没有用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说明给的还不够。 用过了饭,她走到北屋廊下,用葫芦瓢儿舀水给两盆秋葵浇了浇,心里盘算着——既然打算留下来,那来年春前,她要在这个小院搭个凉棚,再种些倭瓜和草茉莉,来年秋色会更加浓郁。 不像现在,除了海棠还结些嘉果,整个院落灰淡淡的,让人瞧着寡淡。 「萝涩!」 笃笃敲门声响起,萝涩顺耳听去,认出是牛长庚声儿。 去给他开了院门,萝涩见人面色焦急,秋寒天满头是汗的,便问道: 「这是咋了?跑得这么急,可是铺子里出了啥事了?」 如今她是怕了,生怕姜氏又给她出阴招!自打娘子大人重新开铺后,牛杏花的公主驾到根本没人再去光顾,她跟王氏还守着个铺面儿,每日空打算盘珠子,秋天连个苍蝇也不需挥赶。若闲起来无事,回头再红眼她的铺子,也是一桩烦难事儿。 牛长庚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口吻焦急:「铺子好好的,是粮价!粮价这会儿子涨疯了。」 梁叔夜听见院门口响声,从北屋出来,他拧眉问道: 「现在多少?」 v第48章[02.20] 「三两二!」牛长庚显然也对这个价无奈了。 萝涩心下诧异,跟梁叔夜对视一眼,这才短短半月时间,粮价竟从二两四涨到三两二了!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啊。 「是真的,昨个儿不知道哪里起得风,说是漕粮在海上碰上了贼寇,船队被截粮了!朝廷的邸报马上就到童州,今儿十月漕粮根本进不了码头粮仓!」 「薛大成呢?」梁叔夜立即问道。 「在铺子里呢,我盯得呢,决计不是他说的」牛长庚把薛大成保下来了。 「应该不是他,这事儿说出去对漕帮没好处,而且我与他约定,等囤粮后,随他一同去江浦漕帮分舵,他在江湖安身立命,不敢违约食言的」 萝涩抿着唇,思忖良久才道:「看来姜氏要收网了,她故意放出这个消息来,想把市面上的粮价再炒一波上去……也不知余大人那里准备的如何了?」 「没那么快,从周边府县收粮,最快的也要十天半月才回来。选择这个时候收网,恐怕朝廷的邸报马上就要童州了,到时候板上钉钉,谣言成真,那一切都没得挽回了」 梁叔夜眸色沉沉,决战在即,就看是邸报先到,还是余有龙的收粮队先到了。 踯躅之间,又有两个衙差匆匆跑来,他们齐齐开口: 「牛家村牛乾家被人砸了,有人报了官,现下正要去拿人哩,听说那家与姑娘要好,我便来提前知会一声!」 「邸报到驿站了,叫咱兄弟给绊住了脚,不过只有五天时间,五天后,邸报必到童州!」 两头都是紧急事儿! 梁叔夜见萝涩神色焦急,便道: 「我去找余有龙商议邸报之事,你马上去牛家村看看,别叫三娘吃亏,我让桑柏跟着你一起去,自己当心!」 萝涩立即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便跑去房里打开钱匣子取了银票出来,揣进袖口里,她拉上桑柏跑出了院子。 桑柏跨坐车辕儿,双手用力一振马缰,马车直奔牛家村。 马车只到村口大槐树下,她奔着便往三娘家去,因为落过几场雨,村里路泥泞难行,中途她还摔了一跤,浑身污泥,弄得有些狼狈。 院门子围满了村里的乡邻,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有平日里眼红三娘家发迹快的,现下暗自窃喜,也有与牛乾关系好的,站出来为其出头,可大多人都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儿。 萝涩听了两句,大概晓得了事情。 还是李婆子招惹的祸! 原是她问人借了印子钱炒粮票,到了该添息的日子,她拿不出来钱来,放债的也不愿意再借她了,便上门讨债,且一口咬定是牛乾给李婆子做的担保,她若还不上,就逼着三娘一家来抵还。 从人堆缝隙中挤进去,萝涩还遭人嫌骂了一嘴:「唷,哪里来的泥人叫花,脏死了我了」 萝涩冷冷回头看去,却是熟人儿,竟是大伯娘王氏。 王氏见是萝涩,脸色陡然一变,她嘴里不住嘀咕着,身子却往边上躲去,站到了一顶青布小轿儿边上。 三娘见萝涩来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眼睛急得通红,发丝凌乱: 「非说是牛乾给做了担保,还有借据条子,上头按着他的手印,我可是傻眼了,咱家怎么会做这个事!」 三娘解释的嗓子都哑了,她眼里噙着泪花,看着那张借据条子,心乱如麻。 萝涩捏了捏三娘的手心,宽慰道:「黑得变不成白的,凭谁说破天去,你且别急,今时不同往日,谁敢欺负了咱去,要她拿命偿来」 闻萝涩的话,轿子里传来一声轻嗤声,牛杏花挑开了帘子,她挺着个大肚子,笑意冷淡: 「真是冤家路窄,别说你还真是个热心头子,怎么哪儿都有你呢?自身都难保了,还老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 萝涩一看牛杏花便乐了,好,都是旧相识,今儿新账旧账一块算吧。 「闲事?这是我家里事,一点也不闲,论起闲我是不与你相较的,你铺子生意惨淡,不敢跟上头主子交代,跑到乡下学人收利钱,那你好歹扛把大刀,还坐个轿子来矫情?」 牛杏花面上端着,可袖子里的手已紧紧得攥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脸色不佳: 「我不与你掰扯,白纸黑字的立在这里,李婆子欠我家夫人银子,牛乾是担保,今儿不管是谁,这前后足一百两银子,你们必须给还上!」 哈,果然是姜氏。一面低价收粮,一面放印子钱哄骗百姓炒粮票,到了收网的时候,连本带利一块捞,不知道多少人家要因她债台高筑,米粮难继? 这种女人,为了钱不择手段,真得该下地狱! 萝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你方才说,这一百两是谁借的?」 「你家兜子的奶奶,这个李婆子借走的,字据手印都在,休想抵赖!」牛杏花咬牙道。 「她借得钱,我抵赖什么?且不说牛乾是不是真的担保了这借条儿,李婆子这人没跑,也没死,你得管她要钱去啊」 萝涩伸手指了指低头站在一边,眼神躲闪的李婆子。 「我没担保!」 牛乾气得脸都绿了,只是生性老实本分不善言辞,被人从头到脚的冤枉,他心肝脾肺肾都郁闷难抒,对着萝涩,对着围观的乡亲拔声道: 「我真的没有,我从没见过那张借条!我发誓,我要说谎,叫雷公劈死我!」 三娘被牛乾的毒誓吓得脸色发白,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心下忐忑极了,生怕真是丈夫一时昏了头,替李婆子出具担保,这种毒誓哪有乱发的? 「那为啥有你的手印嘞?」「咱们都瞧过哩,确实是你的!」「对对,瞅得真真的,哪里有假?」「小心真叫雷给劈咯……」 牛乾听着乡邻的话儿,急得直跺脚,下一刻就挥着老拳,要往李婆子脸上砸去—— 萝涩见状,赶紧和三娘拦住他,决计不能叫他动手,就李婆子那身板,挨一拳头就得蹬腿了,债保不齐就真落在他头上了: 「牛乾大哥,你说你没担保,那这手印到底是咋回事呀?」 v第49章[02.20] 牛乾大哥,你说你没担保,那这手印到底是咋回事呀?」萝涩问道。 牛乾闷着喉咙声儿,使劲挠了挠脑瓜子,简直要把自己的头皮挠破了去,半天后,他颓然松下了手: 「我当真不晓得,我没见过这借据,家中大事小事都是三娘做主,我哪有这个主意,还替别人担保借钱去,可、可这手印!」 显然牛乾自己也一头雾水,急得双目通红,宽厚的手掌不断搓着,不知该放在哪里。 三娘咬牙冲到了李婆子身边,拉着她褐色深衣的下摆,厉色道: 「我敬您为长,非亲非故与您收留,哪点亏待了去?这一百两我是断断没有的,我也不信乾哥会做担保,你快些讲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婆子哭丧着脸,她抖了抖袖子,掸掉了三娘的手,畏缩着脖子往后退去,没有什么底气的小声道: 「我一个孤婆子,何家夫人咋肯借我这么些银子,要不是他具结担保,哪里能成事哩,我、我还不上了,得你家还去——哎哟三娘媳妇,我晓得你藏了不少银子,便是一百两也是有的,先拿出与我使使,等我的粮票卖了,我一定还你!」 三娘脸上煞白,心里恨死了这个白眼狼,亏得她供李婆子吃穿,与其遮风避雨的住所,到头来竟是这般回报的? 「是啊,三娘,我婆婆常夸你好,待她跟自个儿干妈似得,现在碰上了点小事儿,你咋好一直推辞哩,再说,这白纸黑字写着的,快快拿钱来,我们也好回去,你看我东家还大着肚子哩。」 王氏在边上煽风点火,就拿捏三娘老实可欺,端得是一副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嘴脸儿。 萝涩闻言冷笑一声,呛口回去: 「干妈亲不过婆婆,怎么说大伯娘你也是敬过茶,改过口的,论亲疏,这债怎么着也是你还的道理。我还是那句话,李婆子没跑儿没死,有牛乾什么事,她若还不上,剁手跺脚的随你意,再不济绑回去刷几年恭桶抵债,到死也就结了!」 扭头看向牛乾,眼珠子转动,萝涩想到一种可能,便问了嘴: 「牛乾大哥,你平日可有按给别人手印的时候?」 萝涩话一出,牛乾望着天仔细想着,三娘一脸殷切,倒是李婆子显得心虚得紧—— 「有!」 牛乾拿拳头捶在手掌心,笃定道。 「按给谁了?」 「李婆子——可是她拿得是村口杂货铺的赊账给我啊,我还打眼瞧过后,才给按的啊」 三娘气得眼泪掉落,一掌拍在他的后背,怒道: 「你个二傻子,一定是那时候叫她做了怪了!」 萝涩立即道:「那张赊账纸在哪里?在杂货铺么?」 「在我地方!」三娘抬眼道:「前几日我才把赊账结清,店家把簿纸还我了,我都在屋里收着呢,我马上去拿!」 三娘匆匆跑进屋中,没一会儿,就揣着一张纸跑了出来。 李婆子吓得六神无主,这时王氏给她使了一个眼色,李婆子咬了咬牙,立即飞身朝三娘扑去—— 三娘躲避不及,被她扑倒在地,整个人叫她压在地上,后脑着地,晕得七荤八素的。 「李婆子!你干什么!」 萝涩厉声叱着,一边跟着冲上去——李婆子一把夺过三娘手中的纸,揉成一团,直接往自己的嘴了塞去! 萝涩见势不好,当机立断。 她一时间寻不到什么东西,只得把手指伸进了她嘴里,用力去掰着她的牙口,一定不能叫她把纸团吞下去。 李婆子毕竟年纪大了,挣扎不过,但她心里恨毒了萝涩,便狠狠一口咬上了她的手指! 萝涩闷哼一声,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十指连心,她都怀疑自己的手指是不是还在。 三娘大惊失色,忙把压在她身上的李婆子推了下去,跟着萝涩一块儿掰开她的牙口,把纸头和手指都抢了出来。 「咚」一拳,萝涩毫不客气打在了李婆子的鼻梁上。 不知是她自己手指上的血还是李婆子鼻管里留下的血,总之糊了她一脸血色,狼狈可怖。 捂着口鼻,李婆子瘫坐在地上,嗷嗷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 「苍天没眼呐,谁来可怜可怜我老婆子啊,这么个小娼妇下黑手,敢打老人家哇,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真是反了天了哇,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人,关起门来挣银子,碰上亲戚有难,一份银子不肯出,叫雷劈死得了哇」 萝涩捏着自己的手指,血一滴滴坠到泥地,眨眼就没了。 三娘急忙掏出襟口里的手绢,给萝涩包扎起来,没一会儿,血就浸透了白娟,开出一朵朵血色梅花。 「三娘,把纸拆开我看」 顾不上李婆子叫骂哭喊,三娘连忙把纸团展开—— 萝涩发现这白宣是很薄的一张,上头的字都起了毛边儿,像是被人用裁纸刀又从中间剔了一层。牛乾按在上头的朱砂印泥很是厚重,力透纸背,形状且与借条上的一般无二。 真相便是如此,是李婆子算计了牛乾。 萝涩将纸高高举着,让围观的乡邻打眼都能瞅见,她拔声儿道: 「乡亲叔伯婶娘都看看,这上头的手印同借据上的一模一样,定是李婆子剔薄了杂货铺的赊账单,哄骗牛乾按下的手印,我打包票,当时这张赊账单下,一定藏着那张借条,印泥从上渗到下头,所以才有了牛乾做担保的借条!」 众人发出恍然的声音,纷纷指责李婆子不是个东西,三娘一家这般对她,不知图报,还算计有恩之人,死了也有孽报云云。 牛杏花眼底难掩怨恨之色,她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王氏,骂道:「没用的东西」 王氏低下了头,很是不服气。 收回责怪的神色,深吸一口气,牛杏花对萝涩道: v第50章[02.20] 「这事儿我可不知道,但是这个李婆子给你们家下的套,我只管要我的钱」 李婆子没法拖三娘和萝涩下水,顿时慌了神,她忙去求王氏: 「老大媳妇,你快帮我说句好话,叫着宽限点时间,等我卖了粮票就还钱成不成?」 王氏老大不愿意,撇开头装作不认识她,闷着声并不搭腔。 这时边上就有人嚷嚷了:「老婆子还不知道吧?城里传得风言风语,说是今年漕粮到不了童州哩!大伙都去兑粮票,队排得老长的,他们起先还肯兑,现下都不肯哩」 李婆子脸色一变,显然不知道这个事。再听还有人搭腔,她心下更是绝望。 「是是,我家攒得粮票只换来一半的粮食,亏死我了,那还是早上的事,现在再去瑞丰,连一半都兑不到了,除非真金白银的买,这粮票就是废纸哩!」 「胡说!你们都胡说……这么多人炒粮票,都指着挣钱,哪能就我阴沟翻船?」 李婆子带着哭腔,用恳切的眼神望向三娘跟萝涩。 萝涩没留情面的戳穿了她的自我安慰: 「乡下人家炒粮票的少,即便亏了,也折不了几个钱,富人门第又不差钱,伤不到底气,除非是投机分子想着发横财,借着印子钱去的,那就比较惨了」 李婆子瘫软在地上,戾气消散无踪,当真像一个暮暮老矣的老婆子: 「咋办,那咋办……我要咋办?」 她从怀里掏出那叠粮票,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着,模糊掉了上头的字迹,她颤抖着手腕,举着粮票递给牛杏花: 「我只有这个,拿与抵债成不成?」 「老东西忒硬棒,谁要你的粮票,只要银子,你今儿还不出钱,就等着剁手吧!」不用牛杏花发话,她身后的恶仆抬着夹银锭的夹剪出来。 萝涩打眼看去,见是一把剪口很短,剪柄很长很粗的大剪刀,一面固定在一个大木案上,另一长柄可开可合。这玩意一般是钱铺里用来压剪银锭的,不知啥时候开始,赌坊里也放着一座,出千或是赖账,都有用来见血的。 李婆子一看就吓尿了,她双腿蹬着,手不断往后划拉,屁股在地上刨出一道沟壑—— 「不要,求你绕过我,我刷恭桶,倒夜壶,洗衣服,别剁我的手!」 三娘抓上萝涩的手,面色纠结,眼底不时闪过犹豫之色。 萝涩回劲儿握着她的,眼神示意:你还想保她?忘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忘恩负义的黑心鬼,帮她才是犯傻。 李婆子撕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很快就被恶奴拖着到了夹剪跟前。 她眼中满是惊恐,她见王氏一句话也不肯帮她说,只干看她被拉去剁手,便开始劈头盖脸的骂上了: 「你个恶婆娘,当初是你给我出的炒粮票的主意,你说挣了钱就能带兜子回老家,也是你叫我用那法子骗牛乾上当的,有了他家垫背,我才肯冒着风险,现下出了事,你倒跟个没事人一样,你个臭婆娘,我打死你个小蹄子!」 李婆子像发了疯一般,一时挣脱了恶奴的钳制,向着王氏扑了过去—— 一把揪住王氏的头发,摔在了地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李婆子将壮如牛的王氏按在地上,啪啪两个大耳光子甩去不解恨,随后一口咬在她的耳朵上,尝尽满口血腥也不松口! 王氏疼得哇哇大叫,跟李婆子扭打在地上,一边打一边回骂: 「你个死老太婆,你儿子早死了,你的死活干我屁事,你想挣钱带孙子回老家拽上我干嘛,我可不想再过种地的日子,我是少奶奶的命,你、你松开!哎哟——」 李婆子被迟来的恶奴给拖开了,她啐了一口血痰: 「你个烂破鞋的臭表子,哪个瞎了眼搞你这头母猪破鞋,我死也不放过你们,我老婆子就是死,也要来寻你们索命!」 王氏抖了抖,捂着流血的耳朵往后爬去。 牛杏花扶着肚子,觉得血腥味有些刺鼻,懒得再看恶妇扭打,捂着口鼻同地上的王氏道: 「你,去夹下她的手指来,报了她咬你这一口的仇罢!」 你,去夹下她的手指来,报了她咬你这一口的仇罢!」 牛杏花轻悠悠的一声,让王氏浑身一颤,不可思议的抬起了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不成的不成的,我连杀鸡都不敢,咋会剁人手指啊!」 「你不敢?咱家夫人早说过,老爷这阵子喜欢年纪大的、又生得肉憨憨的妇人,正想抬一房可心的人儿回去做十九姨太,你丈夫早死了,今儿正好与婆婆恩断义绝,也好表了这份心呐」 说罢,牛杏花得意洋洋的看了萝涩一样,本事一番玩弄侮辱人的手段,如今倒成了恩赏般的香饽饽了。 萝涩虽然不齿李婆子,为了钱蠢到了极致,受人摆弄,但她更厌恶王氏、牛杏花这等小人,连一丝可悲的怜悯也不会有的。 王氏为了自个儿的姨奶奶白日梦,她抖着腿,一步步挪到了夹剪边上—— 恶奴按着李婆子的手,很是兴奋地冲王氏挤眉弄眼,大声道: 「我给按住了,你一屁股坐上那个剪柄,喀嚓利落脆,手指就掉了,哈哈哈,贼利落,比砍人头还痛快哩!」 王氏脸色发白,她哆嗦着唇,吐不出一句话来。她对李婆子嚎啕的求饶声置若罔闻,想一门心思要跟牛杏花表忠心,更想去何府当她的姨奶奶,享受富贵日子去! 她扶上剪柄,想狠心用力往下按去,可惜心底到底发怵,手上根本使不上劲儿,试了好几次也不成。 恶奴没了耐心,他挥手让王氏来按住李婆子的手,自己去下剪子! 萝涩一直沉眸看着,眼底暗得可怕,她缓缓走到了李婆子的边上,看着王氏使出吃奶的劲儿按着李婆子苍老皱皮的手掌,心下有了冲动。 「来啦!」 恶奴哈哈大笑,对着李婆子的手,欠身用屁股猛然向剪柄上坐去—— 就在这时,萝涩一咬牙,一脚踹上了王氏的屁股! 王氏重心顿失,向前扑去,整个手塞进了剪子口中,反倒是李婆子一直往外挣扎着,王氏卸了压制她的力道后,她立即抽手而出,逃过一劫! v第51章[02.20] 血溅了恶奴一脸,他还来不及高兴,才发现自己剪错了人。 王氏尖声大叫,那叫声像是声带被撕烂了一般,她两只眼往外突出,疼得在地上打滚,不过几瞬时间,便痛得昏了过去。 破碎的手掌落在地上,一大滩血满开,血腥的场面让围观的乡邻纷纷别看眼去。 牛杏花也被吓到了,她看了一眼流血不止的王氏,恨声道: 「带她走!别叫她死了」 恶奴有些慌张,他连声称是,背起了王氏就去村口找大夫。 牛杏花对上萝涩狠绝淡漠的眼神,心道:凭你是谁耍狠,等夫人拿下童州城的整个粮市,一百个萝涩都不够看的,到时候再算总账! 狠狠落下轿帘子,牛杏花怒道: 「走了!」 轿夫们抬起轿子,带着七八号助威生势的地痞恶奴一并离开,剩下围观的乡邻指指点点,说了老半天后也没啥意思,便都散去了。 李婆子劫后余生,整个人冷汗直冒,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爬到了萝涩跟前,不住给她磕头,声泪俱下: 「萝涩丫头,是老婆子我对不住你,吃了黑心干错事,我一定洗心革面,我是真心要悔改的,兜子我不带走了,就叫他跟着你,谢谢你,谢谢你……」 萝涩避开不受她的大礼,口吻依旧冷冷的: 「我没想帮你,只是更看不过王氏罢了,她断了手掌,撺掇你的孽报也算偿了,你那一百两银子,自己想法子吧」 顿了顿,萝涩继续道:「还有,你既算计了三娘,那这里便由不得你再住了,收拾东西走吧!」 李婆子老泪纵横,哽咽不止: 「这叫我上哪儿好啊,我可怜的儿子都死光啦,我儿媳妇也这样害我,我大孙子也给别人了,我还活着干嘛,我不如死了算啦……」 三娘红着眼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向来心软,便到房中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给李婆子,温声道: 「这里是二十两,不是与你去还债的,只当你车马费,早日回老家吧。钱不多,可也够你盖一座土坯房买两亩薄田了,你请佃户与你种地,老来一人还能过活,留在童州可真是没活路,那起子恶人你今儿也瞧见哩!」 萝涩心里觉得大可不必可怜她,救她一只手掌来,已是她的善心了。 但这是三娘的意愿,也是三娘自个儿的钱,她不会去指手画脚,强求三娘同她一样铁石心肠。 李婆子颤巍巍接过银子,抹了把眼泪: 「对不起三娘媳妇,是我昏了头了,是我昏了头了,你对我这么好,我还做出那样的事来」 三娘摇了摇头,对于担保之事也不愿再提,她道了一声: 「你上村口问问老牛头雇牛车吧,我给你收拾东西,今天就走吧。兜子若问起来,我便说你有事回老家了,日后他娶妻生子如有机会,也会回来看你的」 点了点头,李婆子也知道继续留在童州,她根本还不上银子,现下粮价这么贵,自己没本事挣钱,一个人上街要饭也得饿死,拿着钱回老家,对她现在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从地上爬起来,她一步三回头的往村口走去,心下虽然还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了。 处理完李婆子的事,萝涩回了童州城。 四合小院里,梁叔夜已经从知府衙门回来了,他脸色凝重,对萝涩摇了摇头,沉声道: 「五日恐怕也拖不了,事态紧急,朝廷很重视,传信官儿不肯在驿站久留,我估计最多三天邸报一定到童州城」 萝涩立即道:「那我马上就去漕帮!」 梁叔夜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懂跟江湖人打交道?恐怕连对切口都不会,即便有薛大成引路,也未必见得能成事,漕帮分舵我去,你留在童州吧,还有要紧事与你做」 「什么事?」 萝涩见梁叔夜难得也有这般正经的时候,便沉下心,全权听他指挥调度。 「外头已经乱了,瑞丰粮行现在不兑粮票,被聚械之人砸过几次门面后,索性连铺门都不开了,还是余有龙出兵镇压,在保证粮铺不会被哄抢后,瑞丰的莫三才答应继续开铺营业,不至于叫百姓买不着粮」 萝涩心思转盘,眸光意动道: 「你是想安排我分派义粮?」 她早些时候就开始囤粮了,先是从瑞丰粮行先后买了三百石粮,又零散收了些粳米,都堆在零食铺子的后仓大院中。这事儿梁叔夜是知道的。 「没错,现在粮价已经三两四了,顶破天也涨不过三两五,一般门户已是吃不起米粮,遑论寒门农家。余有龙那里组织大户捐粮,不知道有多少力道,你先带个头起来,我想他那边也好办事儿」 这事萝涩义不容辞,当初她囤粮也是料想到了今日,未免饿殍千里,无粮果腹,万不是为了自己牟利的。 故而听梁叔夜这般说,她立即点头应下,没有半点犹豫: 「我立刻合计个义粮章程出来,仓库囤下的米粮不多,经不起挥霍,也怕投机之人来占便宜,为了确保每一粒米都是分派在需要之人的手中,这可不是一件轻松事儿」 梁叔夜想了想,提议道: 「救急不救穷,你本就是为穷苦之人留最后一道糊口饭,不如干脆办粥棚吧?也免了心机之人想占这个便宜,也不过一个肚子,又能吃得了多少?」 粥棚?萝涩盘算了一番,确实比直接派粮更好一些,虽然麻烦了些,但总归能更多接济真正困难之人。 「好,我让三娘把五家作坊的伙计都叫上来,凭一个人的本事,怕是应付不来」 「自个儿当心一点,等我回来」 萝涩自然知道梁叔夜此去漕帮分舵的目的,这还是她想出来的一计釜底抽薪。 余有龙去隔壁府县买粮,回程最快也要七八天才到童州,只有先去漕帮分舵借来粮队船,打着是从天津卫过来湖广粮船的名号,到码头卸粮,如此赶在邸报之前,那粮船出事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信心比黄金重要,一旦稳住了民心,粮价便可控。 v第52章[02.20] 这时候再把从漕帮借来的粮食以低价出售,逼得姜氏跟着降价保本,那她废尽心血炒起的粮价泡沫,便会一戳破,市场由信心做基底,才慢慢回落到一个可控的水平。 等粮价回落,邸报再到童州,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了。 但这事也有风险,余有龙的粮队必须赶在借来的漕粮卖完之前接补上,否则一旦漕粮卖空,这件事儿就穿帮了! 听萝涩讲起心中忧虑之处,梁叔夜轻笑了声,宽慰她道: 「没事,一切交给我,有我在,童州城不会乱的」 萝涩恩了一声,不知为何,心中对他已是满满的信任。 他的话听起来口吻淡然,眼中却另是一番果决。 梁叔夜是将门出生,别看他平时一副闲散纨绔样儿,真当临事儿了,是真当生死战在博弈,一分不敢疏忽大意,细心处他谨小慎微,胆量处又能果敢刚毅。 总之,与邸报争分夺秒,同姜氏博弈心态,决战就在码头! 傍晚间,牛长庚就把消息带去了牛家村,由吕千金领头儿,五家供货作坊皆带着自己得力的伙计,星夜奔赴童州城。 在零食铺里,萝涩将各项琐事都分派了下去,每人皆有分工活计,责任分包制,若其中出了什么纰漏,萝涩只寻他一人就是。 牛长庚和跑腿队的力巴们,负责跟着棚匠先把油布天棚给支起来,秋天多雨水,得用杉槁、竹竿、厚实的油布上棚,方得结实耐用。这些都是力气活儿,交给他们也是正理儿。 吕千金生性敞亮,嘴皮子油滑,能与人交道,萝涩便支派他分粥布菜。三娘在一边给他打下手,两人一个温和一个爽利,白脸红脸都能扮上,自是能应付各色上来领粥的百姓了。 牛奶奶领着一干婆子妇人在后头灶房生火煮粥,萝涩则和兜子一块儿看顾粮仓,进出粮米她都要心中有数,在局面儿上把控着。 义粥在娘子大人铺外开了起来,没多少工夫,整个童州城都传遍了。 最先赶来的是住在西城的贫民,他们本就是干杂役、吃力气饭的穷苦寒门,不像农户好赖还有薄田菜地,能自给自足撑上一阵子,他们的吃喝用度都得靠自个儿买,粮价涨成这样,他们断粮已久,只靠些糠壳混个肚饱,再不济,去挖城外的野菜和树皮来吃。 听说南头大街有白吃的粥米,他们立即拿上家里的锅碗器皿,直奔而来。 「别挤别挤,都能吃上,大伙儿排好队!」 萝涩踩上一块高高的石墩,拔声对着一波波涌来的人喊着。 童州城富庶,鲜少有天灾兵祸,朝廷也从未赈过灾,大伙儿是头一次见到这副场面儿,不免心里有些酸涩——他们本是瞧不起去年从南方逃来的水患难民的,现下居然自个儿也成了要靠施粥救济的饥民。 三娘抬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番薯粥出来,咚得一声,搁在了桌子上。 她拿出大掂勺,分了吕千金一只,然后挽起袖口,一并替排队的饥民舀粥,一人只分得一碗,吃完了只好再来排一次队,且不可拿罐另行装走。 隔壁的粥棚里,长长摆着一溜儿八仙方桌,桌椅方凳都是牛乾的木匠铺自己做的。 饥民领了粥,便端到这里坐着吃,另有伙计拿着竹篾簸箩分派粗面馒头,若是有人哄抢便会丢他出去,连粥也不叫他喝了。 一开始还会有些闹事、图着占便宜心态来的投机刁民,叫萝涩杀鸡儆猴一番后,大多也都老实了。 粥棚很顺利的开了起来,因为萝涩有规定,大家只准当场吃完,不可外带回去,故而尝到甜头的饥民开始拖家带口得来排队。 总归不会有人饿死在巷子里了,这让萝涩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翻了翻仓库出粮的记录,按照不断上涨的需求,这些粮米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只能希望梁叔夜那边能顺利一些吧。 忙活一整日,过了晚间饭口时辰,总算送走了最后一批饥民。 三娘揉着腰脊满脸疲累,她拿出抹布擦拭着分粥的桌案,由吕千金把空锅搬进后厨,便打算收棚上板儿。 萝涩从铺子里走出来,余光处见对街几步路远的巷子口,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两个小娃娃,在地上铺起了凉席,似乎打算露宿街头。 萝涩走过去问了一嘴:「咋在这里睡哩,现下凉秋天,晚上露水霜重,娃娃哪里吃得消?」 年轻娘子见是分粥铺子的东家姑娘,立刻爬了起来,温笑道: 「没法子,咱村离童州城有半天的脚程哩,听说城里有女菩萨分粥救济,咱们带上娃娃就来哩,可一来一回娃儿走不动,只好在这里歇上一晚,明个儿吃粥可方便些」 萝涩可不敢当这女菩萨的称呼,忙摆手道: 「快别这么说,大姐是哪个村子的,咋现在农户家也没余粮了?」 女人摇了摇头,神色黯淡,叹气道:「都怪我不成事儿,前些日子跟着娘家阿舅去炒粮票,没了钱,问村里地主老爷家借了银子,谁想粮行不给兑票,一时脱手不得,家里的田契才叫地主老爷给收走了」 萝涩心下恼火,现在的人哪里懂什么经济市场,贸贸然受人蛊惑,就去玩粮票,妄想一夜暴富。追根溯源,始作俑者还是那个无底线发售粮票的瑞丰粮行,真出了事,一句粮行不认粮票,就轻松把自己给摘了出去了。 他挣得腰间鼓鼓,可烂摊子却要百姓自己买单,这种人,天打雷劈也不过分。 就在萝涩出神发愣之际,小娃娃蹒跚着小碎步,走到了萝涩跟前,瘦棱棱的小手拽上了她的袖子,他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奶声道: 「饿,小宝饿……」 萝涩心头一软,想起了遇上兜子的时候,他也是刚从牛贺的虐待下偷跑出来,一副凄惨的小可怜样,同样拉着她的衣角喊饿…… 长叹一声,萝涩弯腰抱起小宝,对年轻娘子道: 「同我进铺子里来吧,这么睡一夜,明个肯定受风寒」 女人和自己的丈夫对视一眼,眼角一会儿就噙上了泪花,她忙不迭地点头道: 「诶诶,好,谢东家姑娘!谢东家姑娘慈悲!」 到了铺子里,萝涩整出了阁楼房间,另替两个小娃娃搭起了床板,让他们先住下。 然后上灶房炒一锅十锦拌饭,放了碗海蜒汤,她用食盘端着,给她们送上了阁楼。 小宝闻着香味,涎着口水都下来了,他挣扎从女人的怀里出来,扑到了萝涩地方,吸着嘴上的泡泡,拍手乐道: 「饭饭、饭饭,吃饭饭」 v第53章[02.20] 女人揽过小宝,抹着泪道:「东家姑娘年纪小,我有心磕头拜你,却也怕你不喜欢,只是你待我们这般恩情,真不知如何偿还哩」 萝涩在桌案上摆开饭碗,温笑了笑道: 「我本劝自己一视同仁,原是自个儿能力有限,只够保大伙儿不饥不寒,今日帮扶了你,明日收留了他,我左支右绌,应付不来,那就索性铁石心肠一些。不过今日与你家小宝有缘,这也就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她又拎出一袋粮米,用绳子扎着口儿,递给了女人: 「你把粮票给我吧,回去只说这是瑞丰兑与你的,莫说是我这里换来的,娃娃们那么瘦,咋能不吃饱饭?」 男人一直闷声不吭,见萝涩这般帮扶,也忍不住道: 「再不敢要姑娘的粮米,这粮票现下就是废纸,揩屁股都嫌糙哩,哪能换你的粮食,要不得,要不得」 萝涩心下有一番计较,只是没法和他们直说,便婉转道: 「粮票与银票一个样儿,今儿粮价飙涨,瑞丰便能说不认便不认,那改日钱庄也有样学样咋办,不给银票兑白银?那富贵人家岂不是要闹翻天了?说白了,还是欺负穷苦人而已」 男人榆木脑袋,还是想不明白:「大户人家炒粮票的更多嘞,都是有权有势的老爷员外,咋不与瑞丰粮行为难?」 萝涩叹了一口气:「你也说了,他们有权有势,连买粮票时都不需排队,自然兑换也走了后门,早就问瑞丰偷偷兑了现粮,只是不叫你们知道罢了!」 男人气得双目圆瞪,拳头处青筋暴起,他咚得一声砸在桌子上,震得汤碗一抖,洒出不少海蜒汤来—— 女人被男人的暴脾气惊了一跳,她忙拉上他,低声呵道: 「你做啥子,牛脾气冲着人瑞丰的坏嘎嘎使去,在这里耍什么横?」 萝涩也不恼,反而笑盈盈道:「大哥脾气大,瑞丰的伙计若被砸上两拳头,想必也就肯兑粮了」 女人似乎有些懂萝涩的意思了,试探问了一嘴: 「东家姑娘的意思……是叫咱们回村里说去,只要蛮狠凶恶一些,瑞丰就肯给私下里的兑粮?乡亲们听见了,见咱家兑了粮米回来,一定也会挥着老拳儿,上瑞丰试上一试的」 点了点头,萝涩笑吟吟道: 「凭他铜墙铁壁,只要开了一道口子,便堵不住悠悠众口啦,富贵人家也就罢了,你们一穷二白,没权没势,若能凭拳头兑来粮食,总归都会去的,至于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女人晓得这米不是白拿的,只是回乡里说个谎儿,要是真能如这姑娘所说,大家都能上粮行兑了手中积压的粮票,那也是为村里做了一件大好事哩。 待狼吞虎咽吃罢了饭,小宝满足的沉沉睡去,萝涩才收拾好碗筷,轻掩房门,离去。 铺子外月影婆娑,枯木枝节在地上投下影子,牛长庚提着一盏风灯,一直立在巷口等着她。 见人来了,他上前一步,憨笑道: 「这几日城里不太平,小偷贼盗越发多了起来,不放心你一人回去,叫我送你吧」 萝涩看他这几日消瘦了许多,胡渣蔓在下巴上,明明是个小伙子,这般看起来倒像个小老头: 「走投无路的人多了,治安自然就差了,咱铺子后的仓库也得仔细盯瞧着——走吧,你还没吃晚饭吧,咱们去吃碗热汤面去」 「面摊子早没了,粮价涨成这样,一罗到底的面儿也贵得紧,他的热汤面得卖多少才够本钱。不仅仅是饭口小摊,便是二荤、切面铺子也大多关门上门儿,不再营业了」 牛长庚心里憋着气,又恨自己人微言轻,只有一身力气,帮不了大伙儿什么。 看着粮价一天天的疯长,他恨不得把瑞丰莫三的脑袋拧下来——身居粮食会会长之职,以权谋私,至百姓生死于不顾。卖粮票的时候眉开眼笑,到了兑粮就成怂包软蛋,不敢得罪富商贵族,只会拿小老百姓欺负! 「长庚大哥,明个儿你派人去瑞丰门口看着,若有整村的农户集体来兑粮,你便和弟兄们一块儿去,在边上帮腔起哄,就算要把瑞丰的门板儿给拆了,也要叫他们开仓兑粮!」 牛长庚很惊讶,心里有跃跃欲试,他想收拾那帮龟孙子老久了:「衙门不管么?」 「嘿,你放心,我打赌余有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哒!最好莫三被逼得要上吊,收服他听话,便容易多啦」 萝涩捏着拳头,轻捶了牛长庚一下,笑得眉眼弯弯,信心十足。 天还没亮透,住在铺子里的一家四口便与萝涩辞别,他们带着一大袋粮米,高兴地回家去了。 又是一日施粥救济,力巴们从仓库背出粮米,灶房开始支锅起灶,不等第一锅粥搬出来,粥棚里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大伙井然有序,不慌不抢,端着碗还有说有笑的,有人还猜着今天煮得是啥粥,闻着味道像是薏米粥…… 萝涩感怀道:不像是赈灾救济的,倒像是集体公社那会儿,大伙儿下了工来吃大锅饭。 忙过中午饭口时分,牛长庚匆匆来寻萝涩。 「你猜的真准,城东象岩村浩浩荡荡来了一帮农户,扛着锄头,挥着镰刀,现下正逼着要瑞丰开仓兑粮!」 萝涩点点头,立即道:「按照咱么昨天说好的,你带人过去帮忙,我马上去一趟知府衙门!」 「好!」 牛长庚与她分作两头,一个去东城,一个去北城。 萝涩请来了余有龙,两人一道儿从小门进了瑞丰粮行。 打眼一瞧,便见莫三正焦头烂额的在院中踱步,时不时挠着头,他见到余有龙来了,脸色陡变,一耸身蹿了上来,握上他的手跪下就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一样道: 「余大人,求你救救我啊,外头那起子刁民是想把我的粮行给砸了呐!」 「莫会长,不是本官说你,这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地道哇,大户人家的粮票你尽数给兑了,就欺负百姓无权无势,可一旦激怒了他们,揭竿而起,连本官也镇不住啊」 余有龙一副痛心疾首,爱莫能助的表情。 莫三是个老油勺儿,哪能这般就被唬住,他双手抱拳,深弯腰做了个长揖,一再恳切道: 「小农户手无寸铁的,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叫衙差们吓唬吓唬,锁上一二闹事的头子,不过乌合之众,想必也就散去了!不是我不肯兑粮,是这个口子万不得开,现下粮行存粮无几,即便是三两三拿白银买,恐也支持不了多久哩!我哪敢再与粮票相兑哟」 萝涩面色冷峻,淡淡劝了一声: v第54章[02.20] 「莫会长高瞻远瞩,当时发放粮票时,岂会不知仓储余粮几何,即便巴望着漕粮北上,也得自己提防个心眼才是,怎么别人撺掇几句,为挣些金银,连整个家底都豁出去不要了?时至今日,您不该问知府大人求助,而是得去求求当初撺掇之人,怎么瞒着漕粮的消息没说,任由您成了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的炮灰了?」 莫三听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紧绷着脸,上下打量了萝涩一番,心下暗道:好厉害的丫头,竟什么都知道? 确实,超额发放粮票,本就是何府夫人姜氏与他的主意!两人本意借炒粮之势,大发横财,却不想那个贱妇瞒下了漕粮出事的消息,想要拖他下水! 现在瑞丰粮行就是一个空架子,根本没有能力兑换发售出去的粮票,随着群情日渐激愤,他觉得自己的死期越来越近了。 余有龙见萝涩唱了白脸,态度强硬,咄咄逼人,再见莫三神情松动,显然内心纠结万分,他便趁机出来唱红脸。 拍上莫三的肩膀,余有龙温和道: 「现下你也没了路子,硬挺也不是好法子,就算你能撑过这几日,一旦朝廷的邸报到了童州,饥民大乱,第一个砸的就是你瑞丰粮行,当然啦,本官的知府衙门恐也难独善其身,真正坐享其成的是谁,想来你也门清儿,何苦折了自家基业,去便宜了他人?」 萝涩见莫三沉默不语,眼珠子提溜转动,便知收服有戏。 余有龙继续道: 「一旦你瑞丰倒台,童州城谁有粮,谁就是掌权人,别说你沦为贱妇走狗,便是我这知府也得杵窝子,仰人鼻息求她低价散粮,这等场面,你可愿意瞧见?」 莫三咬了咬牙,一拳砸在自己手板心,恨声道: 「得了余大人,我晓得你的来意了,您就说罢该怎么办,只要能保下我瑞丰这块牌子,我都听您的!」 「好!」 余有龙哈哈大笑,一掌拍在了他肩头,与萝涩对视一眼后道: 「把所有粮食集中起来,你以粮食会长的身份,与外头的村民保证,只说漕粮被劫是谣言,明个儿漕船便能抵达码头,瑞丰开仓兑粮!」 莫三大吃一惊,漕粮被劫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么干,岂不是死得更快些么? 但见余有龙胸有成竹,边上的俏丽女子也眸色笃定,莫三话已出口,便没处反悔了。 他只能盯着头皮硬上,只求老天保佑,叫他平安渡劫吧! 萝涩从后堂出来,恰好遇上铺子伙计哑着嗓子与闹事的农户解释——说明儿漕船便到码头了,那时瑞丰必定兑粮。 可大伙不信了,只喊打喊砸,必要今日兑才肯走。 直到萝涩站了出来,替瑞丰做下担保,众人的怒火才一点点平息了下来。 大伙儿不认得莫三,却都听过萝涩的名字,这是童州城唯一救济施粥的女菩萨,村子里小宝一家便夸她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大好人,她既然这么说了,便再姑且信上一次罢。 约好明日来码头兑粮,若食言,必一把火烧了瑞丰! 等农户乡民们散去,这个消息沸沸扬扬在童州城里传开了。大伙儿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纷纷翻找出攒下的粮票,打算明日上码头排队去。 站在瑞丰粮行门前,萝涩抬头看了看西沉的日头,心弦拧得紧紧的—— 还有一日,叔夜,你能赶得及回来么? 翌日,码头大雾。 灰蒙蒙的河面上难以视物,眺目远看,大约只能瞧清个十来丈远,不知道晌午间这雾可否退去。 萝涩一身杏色对襟袄裙,缎色芙蓉鞋面儿,她将粥棚的事全权托付给牛长庚,徒步从南头大街走到码头来。 她打眼看去,码头上已挤满了饥民,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大伙儿一窝蜂围堵在码头仓库的门口,等着瑞丰粮行出来兑粮。 晌午辰时三刻,瑞丰的莫三总算来了,他迟登着打开了仓库的铜锁,由伙计搬出一张长条案,摆开了记账算粮的架势—— 人群不由自主往前涌去,大伙儿探头探脑,万万不肯叫自己落后一步,生怕排得晚了吃亏去。 没一会儿,知府衙门的差役到了,他们领了余有龙的令箭,来码头护瑞丰兑粮安全——衙差纷纷抽出寒刀,大声勒令饥民排好队,严防宵小匪类、闹事地痞,趁乱恣意诛求,肆行攘夺。 这时候,余有龙和莫三同时登上了码头高台,他对着下面众人拔声道: 「这段时间,不知道哪里起的谣言!满口胡沁的鬼话儿,愣是把湖广漕船咒了个底掉儿,叫这粮市这价儿见天涨着!你们亲眼见着了?还是瞅见朝廷的邸报了?听风就是雨,现在这行情,就是你们自己作出来的!炒,炒你姥姥的粮票,把自个儿炒成糊家雀儿,活该!」 余有龙不打官腔,反倒是用土话,狠狠将众人骂了一通,直骂到人心里去。 莫三有些尴尬,方才一通话,似乎也把他给骂进去了,可这会子只能赔着笑。 「大人,小民们知道错了,实在是吃不上饭慌了神,要是粮船真到不了童州,咱们小老板姓可咋整!」下头有胆子大的,大声回答。 「放屁,谁说粮船到不了?今儿就到!现在马上开仓兑粮,有多少兑多少,乡亲父老大可放心,这粮价马上就降!」 说罢,余有龙拐了一记手肘子给莫三,莫三哭丧着脸,心中实在没底,但赶鸭子上架,只好挥手示意: 「来啊,开仓!兑粮!」 比起前头的热火朝天,仓库后头的茶棚显得很是冷情。 但这只是表象罢了,焦躁不断的萝涩,只能靠一杯杯灌着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她除了等,再没有别的法子。 谋事在人,可成事在天。 余有龙拉着莫三一道来喝茶,桌面上摆着算盘和账簿,上面记着仓库里的余粮和现在市面上的粮价。 从三两三回落到了三两一,粮价开始降了! 「萝涩,你说姜氏能忍到什么时候?」余有龙摸了摸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漕船的事儿哄哄饥民便罢,姜氏心里门清儿,晓得是你我之计,怎肯轻易就范,她会硬挺着不说,甚是还会来添一把火的!」 萝涩苦笑一声,对于那个女人的奸诈,她见识过许多次了。 「她地方还有粮票?」 v第55章[02.20] 莫三吃惊问道,生怕从何府砸来一堆票儿,那是多少余粮也不够兑换的了。 萝涩摇摇头:「不会,她的粮票早就出手了,除非她肯花真金白银来买粮,逼你空仓倒台」 余有龙脸色沉了下来,显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接话道: 「如果我是她,我会等粮价再降一些后出手,比如二两九的时候!既为自己省了成本,也不会让粮价走得太低,砸了她自己囤下的生意」 这时候,一个衙差挎着腰际的刀,踩着皂靴噔噔跑来,他喘气说道: 「大人!粮价到三两了!但是何府人来买粮,一张口就要五千石!」 萝涩瞬间从马札上站了起来,心中惊道:姜氏,你好大的手笔! 萝涩到仓库外,见姜氏果然派牛杏花来买粮,再看瑞丰的伙计为难的要吃桌子,她立即道: 「没事,兑给她!」 伙计愣怔眼,晓得这姑娘现在与东家是一条船上的,她的意思也就是莫三的意思,可、可仓库里现下哪有足五千石卖? 「姑娘,你还不知道么,咱们仓库里——」 萝涩见他要自个儿拆台,忙斥住了他,笑道: 「不就是陈粮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许人何家夫人就爱吃陈米呢?你按照三两市价儿收钱,快些放粮!真是没眼力介儿的,还是粮行的掌柜,区区五千石的手笔就把你吓懵了?回头湖广的粮食到了,这粮价还得掉哩,不趁着现在三两,狠狠赚上一笔?」 萝涩斜睨了他一眼,面上端得一副戏虐打趣的样儿,叫边上瞧热闹的,都认为她是轻松相对的。 「都说无商不奸,瑞丰做生意,可真实诚呢!」 「哈哈哈哈」 围观的乡民百姓爆出一阵哄笑,他们本还心下存疑,但见瑞丰如此痛快答应卖粮,五千石都轻松得很,想来漕粮被劫果真是谣传了! 牛杏花也不心急,大大方方的付清了银票,等着开仓搬粮。 出门的时候她记得姜氏交代过——凭码头的萝涩说出朵花来,那仓库也是万没有五千石的粮食的,只管付钱搬粮,等瑞丰的台面倒了,打得是他们的脸! 栅门大开,萝涩特意选了几个瘦棱棱的力巴去扛米包,尽可能拖延时间。 牛杏花也不催促,只是抱着手臂,讥讽得看着萝涩,看她要怎么把大戏唱下去。 「二千五百石出仓!」 瑞丰伙计拔声喊着,在账目上用笔勾画着,脸上一副急得要哭的表情,他踱步到萝涩边,小声问: 「粮仓空了!咋办呐,这是要出大事啦!」 萝涩闻言拧了眉,看牛杏花一副得意洋洋,志在必得的表情,心里开始泛起一丝慌乱: 「再等等,再等等……」 可究竟等到什么时候去,她自己心中也没底。 河道上的雾被黄昏的薄霭代替,一抹夕阳挂在天边,河边上空荡荡的,连一艘小轲都没有。 一群群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明亮的澄空与薄冥夜色在水天交界处过渡着,暗示着寂寞的长夜便要来了。 萝涩站在埠头处远望,河风大起,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 牛杏花踱步到她身边,附耳轻声道: 「注定是一败涂地的,你又何苦强撑?呵,我要是你,不如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也省得我家夫人出手,皆大欢喜~」 萝涩沉默着,她宁愿听疾风呼号,也不愿搭理牛杏花的挑衅。 河畔几棵树木伸展赤裸的枝条向冥森地远方,直到一面逆风迎展的帆旗浮出水天一线,萝涩的心瞬间沸腾了起来! 「漕帮!漕帮的粮船,今年的漕粮到啦!漕粮到啦!」 码头上亦有人看到了隐在薄霭中的粮船,跳了出来指着远方,狂喜不已。 「不可能!不可能,粮船明明——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假的,一定是假的,你们别听她的,那是假的,粮船已经葬身大海了,决计到不了童州城!」 牛杏花惊恐不已,她朝着兴奋的人群大声嚷着,但饥民非但不听,谩骂声反而向潮水一般涌去。 若不是看她身怀六甲,早有人上来挥老拳了! 萝涩将争执的喧阗声抛在身后,她眼中只有立在粮船上那抹无双身姿—— 孑然一身,衣袂逆风而扬。 他负手立在船头,身后是一列并行的漕粮船,船队破浪逆行,东风扶摇,满载着童州城百姓的希望,一点点靠近着埠头…… 余有龙拊掌大笑,他见粮船吃水的深度,捋着胡子道: 「哈哈,好手段,果真让他借回了粮食,有了这些粮,就能救回瑞丰粮行了,且本官派出去的买粮队过几日也会到,两下对接,童州粮食危机便可顺利熬过去了!」 萝涩闻言,心中欣喜不已。 在码头众人的欢呼声中,漕船一艘艘驶进了埠头,船上的漕丁抛绳下锚,铺下木头踏板—— 梁叔夜潇洒负手,第一个从船上走了下来。 他径自走到萝涩跟前,眉眼处的风流浑然天成,眸中相思满满,他轻笑道: 「幸不辱命,我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叫漕帮扣下了呢」 v第56章[02.28] 萝涩眸色豁然,笑意难藏,心口处暖暖的,几番托付信任,都是值得的。 「扣我做甚么,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生得这般美貌,对吃食又挑剔,养我不得血亏了?」 「是是,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梁叔夜正要去拉萝涩的手,这时候,余有龙很不识相的站到了两人中间,他笑得没脸没皮的,打哈哈道: 「哈、哈、哈,梁世子辛苦了!风月之事,咱们晚点再说?先做正事吧,你看这还有一大摞的人等着兑粮呢,哈、哈、哈」 萝涩难得老脸一红,低头盯着鞋板面的芙蓉绣样儿看,银牙一咬,讽刺道: 「余大人这是叫痰给卡了?」 「哈哈哈,本官一把年纪啦,见不得小别重逢的场面儿,一紧张就容易咯痰,哈、哈、哈」 余有龙是乡野里升任的知府,也不是什么进士出身,算吏不算官,故而性子爽朗,与一般官老爷大为不同。 梁叔夜闻言笑了笑: 「既是如此,等这遭事情过去了,我一定替余大人寻几房美妾伺候,专门治治你这咯痰的毛病」 余有龙吓得忙摆手:「不可不可,我家夫人是大醋缸,万不敢的!休要再提呀……」 梁叔夜与萝涩对视一笑,皆笑出了声。 这厢轻松快语,打趣调侃,那边牛杏花气得险些动了胎气,她叫何府的丫鬟搀着,大声嚷嚷道: 「废话什么话儿,还有两千百石粮米,快些与我搬走!」 「给给,不就两千石么,漕船到了,莫说是两千石,两万石你若要买,我也给的出!」 莫三见梁叔夜像天兵天将般,送来了生的希望,他乐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过来点头哈腰,对边上的牛杏花嗤之以鼻。 梁叔夜笑笑不语,揽上萝涩的肩膀,俯身在她耳边浅浅说了几句—— 萝涩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什么?他,他只借到了五千石?那么这些粮船队是…… 梁叔夜坦白的一摊手,用唇语念出两个字:「泥巴」 只有最前头的那艘粮船上是借来的五千石粮米,后面所有的漕船上装的都是湿漉漉的泥巴。他就是为了挖这些泥巴,故而耽搁了些时辰,没有在约定好的晌午时分赶到童州码头。 心里原本松弛下来的弦,瞬间又绷了起来,萝涩扯了扯他的宽袖,小声道: 「五千石能撑多久,余有龙的买粮队可还要好几天才到啊!一旦明天邸报到了童州,若没充足的粮食,该乱的照样会乱!瑞丰已经空仓啦,便是牛杏花那的两千石,还是欠着等你来救呢」 梁叔夜一点也不慌乱,他反而很享受萝涩紧张的模样,她的依赖她的信任,让他觉得很是受用。 抬起修长的手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声如玉振: 「一切有我在,你怕什么?我若没有万全之策,费那么大劲儿去挖泥巴干啥?笨死了」 萝涩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梁叔夜留了什么后招,追问了好几遍,他都笑而不语,只说等着看便是。 她气呼呼地跟上他的脚步,往仓库边的提粮柜台走去。 瑞丰的伙计忙得昏天暗地,一面给普通百姓兑散粮,一面上漕船搬米袋下来,去填何府的三千石粮食。 「粮价跌了!粮价只要二两八啦!」 漕帮的粮船一进码头,市价就从三两跌到了二两八,牛杏花这三千石粮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净亏六百两银子! 看着从粮船上源源不断搬下的米包,大伙的信心都回来了! 兑粮的人不挤也不急,开始闲话家常,唠嗑说笑,心里都高兴极了,总归能吃得上饭,不会叫家里的婆娘和娃娃再饿着肚皮,没米下锅。 「又跌了,二两七了!」 「二两六,只要二两六了!」 牛杏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等她派人回去请示姜氏,那始作俑者已经按耐不住,不请自来了! 一顶四人小轿悄无声息地抬到了码头,姜氏由丫头搀扶着,压轿步出。 鸾凤凌云髻上一支素净的掐丝金簪,姜氏的芙蓉面儿上表情淡漠,一身藕色锦衣端得是朱门贵妇的端庄仪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姜氏莲步轻移,走到了萝涩跟前,笑意浅淡,声儿依旧似春风拂面般,柔声细语: 「萝涩丫头,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也不见你来瞧藻儿,他都学会走路了,你这干姐姐该打」 「何夫人万安,您忙着下网,我忙着捞鱼,彼此不得闲,哪有时间探访,不过确实是我的不是,改日一定上门好生同藻哥儿陪个罪」 萝涩也厚起了脸皮,姜氏愈是亲热谦和,她便更加剌戾张狂。 姜氏不动声色,既不会发怒,也不会反刺回去,她抬手理了理云鬓边被疾风吹乱的发丝,温笑道: 「那你来时提前告诉我,我好提早安排」 点了点头,一番寒暄便算过了,她走到莫三跟前,淡淡道: 「莫老板,我听说漕船到岸了?」 「何夫人自个儿有眼睛,不会拿眼亲自瞧?一长溜儿的船,吃水都重得很,里头全是粮食哩!您甭试探我了,不行自个儿瞧去,不过我劝您一声,囤下的粮食还是早些出手吧,别等粮价降到了二两,不亏得爹妈也不识得了,哼!」 莫三恨姜氏算计,根本不待见她,故而话里夹枪带棒的刺去。 v第57章[02.28] 姜氏扭头,看着停泊在码头便的漕船,眼中阴鸷一闪而过,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对莫三道: 「莫老板说的话岂能有假,如此,那便再卖我一万石的粮食吧!钱货两讫,概不拖欠」 萝涩心里直打鼓,忙看向梁叔夜——船里只有五千石,这姜氏绝对是故意的! 梁叔夜伸出手指,抵在萝涩的薄唇,笑着「嘘」了声。 「哈哈,你可别后悔啊,来人,给何府奶奶结账,一万石粮米,按着现价折算,麻溜儿的!」 莫三乐开了花,不忘腹诽道:这姜氏傻了吧唧的,明知粮价在跌,还要花钱买上一万石,这他姥姥不是来送钱嘛? 一共两万六千两白银,姜氏挥手,自有小厮抬着一箱箱元宝到莫三跟前。 亲自打开箱子,里头官铸的银元宝五十两一个,看起来崭新,是新浇的出炉银,白花花一列列整齐摆开,险些没晃瞎了众人的眼。 姜氏这次是孤注一掷了,她不惜掏出自己全身家当做赌注,不拿下这场博弈之局,她不死不休。 没有时间了,她没有时间了。 梁叔夜眼底一派闲适笑意,他看见了姜氏眼中的决绝,劝自己沉下心—— 不急,他要一击必杀,让这个女人再没有翻身的日子! 伸手,拿起一锭元宝,梁叔夜扫了一眼底部上的字号「茂昌」,便知这是京城宝泉局新铸的官银。去年户部拨款,用于疏通运河中段及加固锦州府辖处大坝,好像用的就是这笔官银。 没想居然落在了姜氏的手中,不知去年锦州府水灾,是不是也有这个贱妇参与其中? 不说别的,兜子的老家就在锦州府宝嵇村,他和萝涩是一块北上逃难,被落户在牛家村的难民。 看了身边萝涩一眼,梁叔夜心中暗到: 丫头,我给你报仇! 清了清嗓子,梁叔夜勾起一抹笑意,风轻云淡,面儿上并没有将这两万白银放在眼中,他客气道: 「何夫人来得晚了,前头还有一堆百姓等着兑粮,不如到边上的茶寮里坐坐?轮着你了,我再喊你」 姜氏不动声色。 她在府中听说湖广的粮船竟然到码头了,原是一万个不信,可她为人谨慎小心,几番思量下还是亲自来一趟码头。待看过停泊的漕船后她心下嗤笑:过海的漕船和分舵漕船并不相同,只一眼,她就认准了,这是从江浦分舵借来的漕船。 满打满算,就算让梁叔夜借来了粮食,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万石!现在看他使用拖延之计,便知自己所料无措,别看后头的漕船吃水很重,指不定上头装得都是什么东西! 偏头,姜氏小声与牛杏花吩咐,叫她使唤两个奴才,去后头的粮船上打探一番,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牛杏花得了命点头应下,挑衅地看了一眼萝涩,轻声念了句:「走着瞧,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萝涩见势不对,忙要扭身跟去,却被梁叔夜一把拉住了—— 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寻着指缝,慢慢将手指都扣了进去,还不忘用拇指尖挠了挠她的手心,面上笑意促狭。 瞪了他一眼,萝涩小声道:「都什么时候了!牛杏花往后头漕船去了,你不怕露馅呐!」 梁叔夜暗叹一声:「莫慌,我故意的,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不透点血腥味给她,她哪里肯全力一搏?」 萝涩一脸懵逼,虽然知道他留了后手,可这般勾心斗角,猜度人心,她的智商有点不够用了…… 梁叔夜觉得这样子的萝涩也很可爱,蠢萌蠢萌,至少她占了一半啊。 他抬眼望去,黄昏之下的河面上又起了薄雾,粮船的轮廓在雾中阴测测的,隐去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半盏茶的功夫,牛杏花满脸兴奋的回来了,她附耳与姜氏说了几句后,姜氏勾起了然的笑意。 她从茶寮里走了出来,对梁叔夜道: 「不必再等,我另出五万两银票,速速放粮!」 一大摞孔方钱庄的银票险些晃瞎了萝涩的眼!真没想到,原来姜氏这么有钱!这、这不会是她全部的家当吧? 梁叔夜闻言眉开眼笑的,他轻松接过银票,砸到了莫三的脸上,淡然道: 「记账,放粮!」 「诶诶!好嘞!」莫三嘴巴快要咧到脑后,他点了十来个搬货的力巴,让他们上后头粮船上扛粮米去,见河面雾中,难免抱怨一声:「他姥姥的,这么大雾,你们当心脚下,要敢滑跤洒了粮包,我要你们的命哩!」 把银箱和银票都收了起来,梁叔夜拉着萝涩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他上茶寮坐下,优哉游哉的煮茶烫盏,即是只用一只手,也姿态潇洒,风流清俊。 没一会儿,力巴们肩头扛着三五米袋,吃力地从大雾中走出,踱到了码头姜氏跟前—— 「等一下!」 姜氏冷冷的出声,呵停了扛米的力巴,她从发髻上拔出金簪,斜睨了一眼梁叔夜后,猛地向力巴扎了过去! 力巴吓得半死,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力巴心跳未定,迅速抬眼看去,见姜氏攥着金簪,捅进了米袋中,只听划拉一声,便割破了麻布袋身—— 白花花的大米,像泄闸的洪水一般,洒了一地。 不可能,怎么可能?还都不是陈粮,竟是新粮? 姜氏握在金簪上的手一顿,立刻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牛杏花——牛杏花也傻眼了,她明明看到粮船上都是沙包袋,都是泥巴啊!怎么、怎么抬出来就变成米粮了?见鬼了么! 萝涩又惊又喜,她回握梁叔夜的手,这才发现方才自己太过紧张,掌心出了一层黏糊糊的薄汗。 想要抽离,却又让他逮了回去,梁叔夜丝毫不介意,他笑着道: 「看吧,现在才是收网的时候!」 v第58章[02.28] 说罢,他站起来身,对姜氏道:「夫人莫要急,都是湖广今年的新粮,您是懂行之人,与你在府囤得陈粮,差距甚远吧,不过……可能与你在桃花渡口囤的有些相近?」 此言一出,姜氏浑身一震,素来不动声色、娴进淡雅的她,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梁叔夜双掌一击,桑柏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他耸身过来,朝着萝涩笑道:「少爷,我把粮船都开上来了!萝涩姑娘,晚上庆功酒宴,你得给我记头功呐!」 萝涩云里雾里,看着桑柏,疑怪道:「头功?」 「自然,是我发现桃花渡口的芦苇荡里,他奶奶的藏着好几艘粮船!我家少爷按兵不动,刚刚才叫我把船弄来码头的,好在今天大雾,没啥人瞧见,顺趟的很哩!」 「是湖广漕粮队被劫的粮船?」 看梁叔夜点了点头,再结合姜氏奔溃的神色,萝涩终于明白了过来! 姜氏勾结海寇打劫漕帮粮船,虽弄沉了几只,总还剩下一些,最后她该是与海寇分了这批粮食,然后偷偷运回了童州城外的桃花渡,藏在芦苇荡里,必定是想等邸报到后,瑞丰空仓无粮被迫倒闭,这时候她姜氏便是拥有最多存粮的粮行,一城生死皆与她手中,要多少钱没有? 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白白赔上她所有的家底! 「粮价又降啦,粮价只要二两四啦!」 报粮价的小兵又来了,带来了这个激愤人心的消息,瞬间,码头的叫好之声,简直要将棚顶给掀翻了去。 姜氏脸色煞白,藏在锦绣里的手止不住的发颤——粮价暴跌,她这么久花高价收来的粮米,便只能烂在手了,现在让她跟着粮价抛卖,岂不如割肉一般? 怒急攻心,对着身边的牛杏花,她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泥巴!泥巴?要不是牛杏花坑害了她,她至于豁出血本去么?花钱买自己藏起来的粮食,这气她根本咽不下去! 牛杏花实实在在吃了这耳光,摔倒在地,这一摔便动了胎气,她本就快临盆了,这一巴掌,提前让她的娃娃来到了人世。 「疼!疼……夫人,夫人,我要生了,夫人!」 牛杏花的羊水破了,一点点浸湿了她的裙裤,边上的大老爷们哪有见过这阵仗,忙红了脸背身过去。 姜氏的指甲刺进掌心的皮肉中,她抬眼望向萝涩,其中意味让萝涩不禁打了个寒颤。 深吸一口气,姜氏勾起冰冷的笑意: 「抬她回府……」 轿夫七手八脚的把牛杏花搀上轿子,率先走在了最前头。姜氏随后压轿,她挺直了脊背,绝不肯让萝涩小瞧一分,端得依旧是命妇的架子,淡漠的目光中隐下怨毒,轿子缓缓离开。 两顶轿子后,押粮的车队跟了长长一路,往东城方向逶迤而去。 至姜氏走后,河面上的雾才渐渐消散,夕阳尽消,夜幕降临。 码头决战过后,余有龙在广和居酒楼包下了场子,大摆庆功酒。 除了梁叔夜和萝涩,还有牛长庚、吕千金、桑柏、兜子一干人等,只要是在粮食价格战里出过力的,他都请了来。 酒楼大堂人声鼎沸,划拳行令、劝酒攀谈。 大伙儿都是相熟之人,也不是啥文人雅士,吃多了酒,各个脸红脖子粗,逮男的就叫哥们,逮女的就喊媳妇。等吕千金抱着酒坛子来找萝涩时,媳这个字他还没说出口,已经被梁叔夜一脚踹了出去。 余有龙哈哈大笑,夹着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拿起酒杯与梁叔夜碰盏: 「你欠我的大醉一场,今日你小子算是栽了,来,喝酒!」 梁叔夜也有了三分醉意,只不过他坚决不让萝涩碰酒,只倒了一杯香片与她,自己则同余有龙推杯换盏,喝得兴致高昂的。 萝涩戳着菜盘子的一条鱼,默默吐槽:众人皆醉她独醒,看着一帮疯子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好! 酒过三巡,每一桌都喝得人仰马翻,余有龙也被梁叔夜灌得七荤八素,两只胳膊撑在桌案上,人直往桌子底下呲溜—— 「我说叔夜老弟啊,我素来敬仰梁家门风,你看起来一个文弱公子哥儿,酒量酒品当属这个!」 余有龙头昏脑涨,脑门直往桌案上磕着,说罢,他朝着梁叔夜竖了大拇哥! 「不敢,浅显酒量,是余大人承让了」 萝涩扭头看去,见梁叔夜端坐在位子上,脸上挂着一抹笑,脸不红头不晃,很是清醒的模样。 不过,失焦的眸子终归骗不了人,他亦是醉了的。 酒席散去,桑柏早就不知上哪里挺尸去了,萝涩只好自己扶着梁叔夜往外走,甫一出酒楼大门,上一刻他还清俊模样,下一刻抱着门柱子便哇哇吐了一地! 萝涩跳脚避过,躲得远远的,捏着鼻子探头看去—— 见他吐完,不紧不慢得从怀里摸出一块方巾,姿态讲究地擦了擦嘴,面上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看着萝涩一脸嫌弃的表情,梁叔夜展开双手,笑得眉眼弯弯,撅嘴道: 「抱——」 到了到了!别吐我什么身上……否则让你自己吃回去!」 萝涩一脚踹开四合院门,揽着梁叔夜的腰,半拖半扶,总算把人弄进了北屋。肩膀卸劲儿,将人扔在床上后,她觉得半个肩膀都要废了…… 在床下的木踏上就地而坐,她抡着胳膊松快筋骨,勉强喘了几口粗气后,总算缓过了劲儿。 余光处见梁叔夜歪在床上,十分安静地睡着,轻薄的呼吸下,他的胸膛起伏—— 梁叔夜醉后不耍酒疯,这是萝涩唯一庆幸的。 枕着胳膊,她伏在床边,偏头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出神,小声问道: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叫我喝酒,只为留着我清醒伺候你呢?」 「嘁,睫毛好长,比女人的还长……」 v第59章[02.28] 萝涩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指尖轻触,从眼睑处慢慢划过了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感受他倾吐的鼻息落在指尖,那股轻痒之意,瞬间钻进了萝涩的毛孔里,让她腰际也泛起一阵酥麻。 想起与他纠缠的吻,萝涩老脸一红,水眸流溢,面色绯红。 这副娇羞的模样,她也只敢在他醉后才表露出来,人前若这番做派,还不让他得瑟死了? 哎哟! 指尖传来刺痛,萝涩惊讶抬眼,见梁叔夜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开口咬着她的指尖,眼里促狭之意大盛: 「泼辣的丫头,竟还知道羞?深更半夜趴在男人的床边,你想作甚?」 「你、你!」 萝涩脸更红了,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她慌忙把自己的指尖抢了出来,看着指腹上小小一粒红豆,她怒道: 「你是属什么的?我好心拖你回来,不忍再用粪车拉你,你竟还咬我一口!」 萝涩用指甲挤了挤伤口,照着被针扎后的惯例,立即凑进了自个儿嘴里,准备把血吮吸干净。 待尝到了一丝酒味后方醒过闷儿来,腾地一下,她的脸彻底红成了油焖大虾,连抬头与梁叔夜对视的勇气都没了。 「我去煮解酒茶!」 梁叔夜沉默的凝视,让她决定逃跑。 从踏板上猛得站身起来,未料到一阵头昏目眩随即袭来,她很没出息的再度投怀送抱,重心一失,扎进了梁叔夜的怀中。 深蓝色的绡帐轻轻摆动,萝涩只觉背脊一软,仰面倒在了被褥上,在榻上滚了一圈儿,她居然莫名滚到了床板里侧!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什么可以滚到梁叔夜的身下? 四目相对,鼻息交缠,酒意醉人,他散乱的发丝垂下,虽刺在她的脖颈边儿,但痒在了心底。 萝涩望进他的眼底,原本清俊的眸光,渐渐升腾起一丝情裕,它被酒意浇灌后,更加疯狂的滋长着。 「……梁叔夜?」 萝涩心下有些慌乱——虽然她已认定了他,也决心为他放弃回去的打算,即便只能留在这里十年,她也要赴这场欢约。 可她依旧不喜酒后缠绵,身为小女人的执念,她亦希望龙凤喜烛泪天明,对烛依偎影一双,他被冠以丈夫的名义,而她托付一世欢好。 梁叔夜感受到她的犹豫,无声笑了笑,用鼻尖蹭着她的,轻声道: 「我明白的,你别怕」 萝涩从他眼底寻到了隐忍,他强迫自己找回清明,那熟悉的目光让萝涩心中一痛——大雨磅礴的夜,他酩酊大醉,瘫倒在泥泞的地上,那时他的眼底,正是这种令她心碎的忍耐。 她改主意了,他被宿命逼迫出来的自制力,她却如此迫切的想要打碎! 于是,她伸手环上他的脖颈,一下将人拉了下来,在他惊讶的神色中,她吻上了他的唇。 唇上温热相触,她没有闭上眼,霍然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其中的坚持之意,这让梁叔夜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正要开口相问,却叫她的舌头钻了进去—— 梁叔夜脑子嗡得一声,其中似乎有根弦断了!从来,他的克制他的隐忍,到了她的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鲛绡帐幔飘忽成了缭绕的烟云,床榻上的锦绣蟒堆成了不足轻重的腾云,让一响贪欢的两个人沉沦至此,忘乎世间所有纷扰,只有一份情,一双人。 他吻过她的脖颈,呼吸变得沉重和急促,残留最后一丝理智和清明,梁叔夜撑起自己的身体,低声问道: 「萝涩,你……你确定么?」 「再废话,我踹你下床!」 然后,梁叔夜就真得被踹下去了…… 听见门外桑柏擂鼓般的敲门声,萝涩一个紧张,抬腿就把身上的人踹下了床,她迅速拢起自己凌乱的衣襟,探头看了看梁叔夜是否还健在—— 有些欲哭无泪,她心道:我不是故意的……请问还能捞回来继续么? 梁叔夜趴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杀了桑柏的心都有了,他觉得鼻管里一热,下一刻一道鼻血就流了下来…… 「咚咚咚」 敲门声已经升级到了砸门声,桑柏酒劲未消,就听见他在门口大声嚷嚷着: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你喝多了么,少爷你快回答我,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出去逛窑子啦,少爷~~」 桑柏吸了吸鼻子,晚上还是有些凉得,咦,这股杀气是怎么一回事? 咣得一声,门被萝涩推开,当下就砸在了桑柏的脑门上! 桑柏这暴脾气哟,两斤白酒下肚,他跳起来连梁叔夜也敢骂,谁他奶奶的敢摔他的门?抬眼看去,刚要张嘴瞬间便怂了。 见萝涩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面色羞怯未褪,眸光尽是恼色,一句话不说却胜似千言,她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桑柏嘴巴大张着,将自己的拳头塞了进去,一行热泪落下,天杀的,是他坏了少爷的好事么? 嘤嘤嘤,留个全尸好么? 晨起,萝涩生火起灶,炒了一锅笋丁炸酱面、芋艿腐竹煲,另还烙了几张春饼。她素手调了一碗蘸酱,姜蒜拌着辣椒面儿,一并装进食篮子里,提着往饭厅走去。 从灶房出来到了院子里,桑柏正佝偻着背,可怜兮兮得拿着扫帚洒扫庭院,他听见脚步声扭头过来,模样儿吓了萝涩一大跳: 「你、你的脸?」 v第60章[02.28] 桑柏的脸肿成了猪头,他哭丧着脸,想吐槽自家少爷手黑,不料牵动了脸上的皮肉,痛得他龇牙咧嘴的。 「甭搭理他,你手里什么好吃得,我在院子里就闻到了」 梁叔夜站在廊下,鼻孔里塞着一团棉花,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昨天晚上辗转反侧,没怎么睡好。 萝涩轻叹一声:「你爱吃的炸酱面,净手后来饭厅吧,还有春饼哩」说罢径自穿过院子,往饭厅步去。 梁叔夜挣扎了一番,给自己暗自打气,快步上前,没脸没皮的黏了上去道: 「呃……昨天的事儿……」 萝涩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眸色里一片淡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叔夜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女人翻脸快他是只晓得,可一晚后便翻脸不认人,这就有点伤神了。 「我们今天……我那儿还有酒,你要不要……诶诶!」 萝涩没等他说完,抬起步子就走了,留下梁叔夜一人在原地懊恼不已。 梁叔夜听见桑柏在一边儿忍着笑,扭身撩起就是一脚,直直蹬上了他的屁股,丝毫不带留情的! 饭厅里。 加上兜子一道,四个人围在圆桌上吃饭,气氛略有些尴尬,还是萝涩开了个话题: 「今天的粮价如何了?邸报该到了吧,就怕人心再一慌乱,倒便宜了姜氏」 桑柏一面扒饭一面报告道:「早上刚去粮铺看的,二两三了」 梁叔夜搁下筷子:「慌乱不至于,余有龙的粮船队马上便可回来,几十万两的粮米够一城百姓撑过冬时,再者姜氏要那么些米粮做甚么,看着粮价一直在跌,她被迫无奈。也会拿出来卖的」 闻此言,萝涩心下便松了口气,争分夺秒,总算安全度过了这场粮食危机。 「娘子大人外的粥棚我再设几日,等粮价跌到二两二了,我便拆棚收摊,刚好仓库里的余粮也不多了」 梁叔夜不可置否,无有所谓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院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嚆矢声,如响箭一般锐利刺耳。 桑柏脸色一变,梁叔夜也不轻松,他沉下声道:「你去看看」 桑柏立即放下筷子,一耸身,倒腾着小碎步,一溜烟儿蹿了出去—— 见萝涩疑问的神色,梁叔夜拧眉道:「这是凉州兵营的嚆矢箭,也是我梁门的信号令,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我娘留在童州的暗卫不会引射」 他话音刚落,桑柏就奔了回来,横冲直撞的,把饭厅的门都撞坏了半扇! 他眼中包着泪水,唇翕动着,吞吐不语。 梁叔夜一看他的神情,噌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疾声厉色: 「说!」 「少爷……大小姐、大小姐青山埋骨了!」 等把这话说出口,桑柏的泪水纵横而下,眼中满是沉痛,他呜咽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梁叔夜闻此噩耗,浑身一震,倒退了一步,他喉头滚雷,一掌拍在桌面上! 厚实的木板应声而裂,上头的碗碟在地上砸了个粉碎,这番用劲,梁叔夜必定是催动内力了,该死!萝涩慌忙看去——果然见他勾起了背脊,一手按在心口处,嘴角溢出一点血,随即叫他抬手狠狠揩了去。 消息是从凉州战场直接传回的童州,京城金銮殿里的文武百官,尚且还未等到消息。凉州军卫尉统领梁玉,领孤军支路西戎腹地,本欲绕后偷袭敌营,谁料消息走漏,半路中伏,五千铁骑有去无回,梁玉亦战死沙场。 铁骑葬芳魂,青山埋忠骨。 一开始,萝涩尚且不知道梁玉之死意味着什么,后来她便懂了。 梁玉死了,那么梁叔夜纨绔世子爷的身份就到头了,他必须立刻接下卫尉统领一职,接管凉州军,赴沙场拒敌。 三天后,巾帼将军梁玉为国捐躯的战报传回了九州,朝野震惊,人皆悲恸。 与此同时,命梁叔夜接任凉州军统领的旨意也一并到了童州城,上书十日之内需接虎符之令,刨去日夜兼程赶往凉州的时间,梁叔夜留在童州不会超过五日。 五日后,四合院白幛处处。 萝涩一身玄色素衣,发髻粗粗地挽着,未配任何发饰珠簪,她正里外里的关窗锁门,打算与梁叔夜一道奔赴凉州去。 听说凉州冷,她便打包几件油皮氅子和棉袄裙,除了简单收拾衣服外,她还炒了几罐肉丁酱和茄鲞装坛,一并带在路上吃。 至于娘子大人零食铺,萝涩托付给了三娘,且跑腿队有牛长庚管领着,两人相互帮衬,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再说兜子也过了镖局的选拨,他正式成了一名趟子手,天南地北的走镖去了。 萝涩再没有什么放不下,便顺从自己的心,他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 桑柏驾着马车等在院门外,梁叔夜还要去一趟桃花渡,故而先行一步,两人约在城郊的驿站碰头。 马嘶了一声,桑柏见萝涩来了,忙跳下车辕,小步蹿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袱: 「就带这么些东西?凉州是个苦寒之地,又是军营里头,要啥啥没有的,姑娘不多带一些?」 「既然是奔着去吃苦的,带那些矫情的物什做甚么,自己看着也闹心,不如洒脱些罢」 桑柏笑了笑,替萝涩搬来马凳,扶她上车,接话道: 「姑娘放心,咱少爷不会叫你吃苦的!」 萝涩弯腰钻进马车里,一手挑着帘子,对桑柏道:「出城前我还得去个地方」 「啊?要去哪里?还有事情没交代妥么?」 v第61章[02.28] 萝涩苦笑一番,心道:她得去续费呐,问穿越公司再买个十年光景,不知身上这点家当够不够? 掏出一叠银票数了数,她抬头对桑柏道: 「去一趟孔方钱庄,我去存个钱,好歹留副身家下来,等你家少爷光荣退休的时候,我与他也好买一处大院子」 桑柏诶了一声,振了下马缰,赶车往孔方钱庄去。 兑换业务很快办完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一份契约上盖上戳,收进了柜台中。 萝涩掏干了自己兜里所有的钱,连铜板都一个个数出来了,勉强凑足了钱,她问公司又买下整十年的光景。 这时候,她不禁扪心自问一句:这么做值得么? 为一个男人继续留下来,如果现在选择回去,这些银子折合成的人民币,够她在小城市买一套房,再开个小铺儿,美滋滋得过她的小日子。 可现在的她分文不剩,前途未卜,苦巴巴跟着他去凉州吃风沙,饮刀血,过胆战心惊的沙场生活。 不甘么?肯定的。 后悔么? 想了想梁叔夜,她嘀咕着暗骂一声,眸光却似水盈动——不后悔,绝不。 从孔方钱庄出来,萝涩眼皮一跳,背后冷飕飕的,总感觉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的举动。 左右环顾了一番,除了街头熙攘走过的人群,再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可能被算计的次数多了,萝涩对这种隐在暗处的危险十分敏感,故而心中暗道: 莫不是姜氏还憋着什么坏心思,她都要离开了,最后送她一份临别大礼? 谨慎钻进马车,她让桑柏动作快一些,争取落日前赶到城郊外的驿站,与梁叔夜回合。 可能是萝涩想多了,直到她出了城门,姜氏也没有来找茬。 马车快行,车轮碌碌,在地上滚出两道车辙印儿,抛下巍峨的城门,她一路绝尘而去。 日头西沉,马累得直打响鼻,好不容易瞅见官道边的那所驿站,萝涩才松了一口气。 「萝涩姑娘,咱们到了,少爷好像还没到,我没瞅见他的马」 桑柏勒紧马缰,吁了一声,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在驿站大门外的沙场院前停了下来。 「可能叫事儿耽搁了,我去灶房做饭,你在堂里等他吧」 驿站也提供饭食,只是粗糙难以下咽,以梁叔夜挑剔的舌头,想必不适应,趁着还没到凉州,循序渐进吧。 挑开马车帘子,萝涩撑着车辕儿跳了下来,她捞起包袱,正要往驿站里走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抬眼看去,官道路口扬起一阵黄泥沙,从沙雾中蹿出一人一骑来。 梁叔夜白袍染尘,却不损他无俦的姿容,一勒缰,他滚鞍下马,稳稳立在了萝涩身前。 「来得这么快?」 「想着天黑不好赶路,便催桑柏快了些,进去吧,我去做饭」 萝涩浅淡一笑,她晓得梁叔夜因为梁玉之死,心情抑郁,往日还与他拌嘴斗气,现下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除了在美食上治愈他稍许,她只能陪在他身边,熬过去,便也就好了。 梁叔夜揽过她往里走去,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神容还有些憔悴,眼睛熬得血红,即便强撑淡定也藏不住他眸色中的重重心事。 一时走神,便有可能生死之间! 嗖得一声,一枚飞镖暗器从暗处的树林里飞来—— 梁叔夜骨子里的本能救了他一命!只见他迅速侧身一避,暗器仅在他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 谁?! 梁叔夜刚把手按到腰上的惊鸿软剑上,已被萝涩拦了下来,她急道: 「咱们躲进驿站,你这副样子,还敢动武?」 桑柏跟着劝道:「是啊,少爷,咱们当缩头乌龟千万别出头了,你忘了太医的话了,你再这么不顾蛊毒肆意动武的话,就算服用了解药,也成了七劳八损、五脏俱损的废人啦」 梁叔夜眼中寒光起,薄唇紧抿着,他觉得敌人掷暗器的手法和力道万分熟悉! 可是谁,究竟是谁呢? 「小心!」 一道嚆声再起,暗器再度掷了过来,梁叔夜空翻避过,脚尖一点,飞身向林丛探去,势要揪出躲在暗处的杀手来。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等引开了梁叔夜,真正的杀招才从另一边嗖然而出,朝着萝涩决然杀去! 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力道千钧,狠狠钉在了萝涩的心口! 被力道冲倒在地上,萝涩觉得剧痛袭来,耳朵嗡嗡地叫着……她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梁叔夜绝望的向她奔过来……桑柏惊恐睁眼睛,大声唤着她的名字…… 黑暗一点点席卷了她所有的感知,死了么?回去了么? 她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妈的,刚续费十年就死了,坑钱啊? 天暗的可怖,梁叔夜抱着萝涩的尸体瘫坐在地上,只一眼,他就知道救不回来了。 正中心口,箭镞扎进去一指深,当场毙命,好在她没有过多的痛苦,走得很快。 出奇的,他竟然不是很悲伤,宿命之下,他比任何人更需要看淡生死,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梁玉死讯传来,他悲不可遏,砸了房里一切可砸之物,萝涩和桑柏皆当他伤心疯了,可他自己知道,他来得世上的第一天,就和阿姐做好了生离死别的准备。 v第62章[02.28] 生,她与他隔着九州山河,不得相见;死,她与他隔着一口棺木,不得相认,这就是梁家子女的宿命。 可萝涩呢?他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挣脱宿命,拥有这一束光,爱恨嗔念,七情六欲,因她而真实,他开始祈盼活下去的每一天,即便终有一日他会上战场,战死方休,但他无惧无畏。 可是,他终究是拼不过命途,老天,狠狠耍了他! 悔意铺天盖地而来,将灭顶的痛苦刻上他的身骨,母亲的话还隐隐在耳,是他害死了她!他情不自禁的靠近,本就是对她最大的危险。 情绪下一刻就要破堤,这时,有人拎起了他的后衣领—— 桑柏抹着眼泪看去,看到来人时,他惊得眼珠子也要掉出来了,结巴道:「大、大小姐!」 梁玉穿着残破的盔甲,脸上都是伤口,她一拳头砸在了梁叔夜的脸上,膂力之大,把人瞬间打翻在地! 梁叔夜看了她,眼中皆是死灰,看着阿姐死而复生,那样的冲击力,也未能把他从萝涩身死的绝望中拉回来。 「你不是死了么?」 梁叔夜嘴角破了,一直流着血,他就这么瘫倒在地上,淡淡看着梁玉——方才响箭射出的刹那,他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梁玉沉着脸没有回答,她弯腰,一手捏住他的衣领,一手捏拳,冲着他的脸颊,再度挥了下去! 「从小爱惜自己的颜貌,就是爹要揍你,只要不打脸,挨哪都行,为了这么个女人,你竟成了这副鬼样子?」 梁玉喉咙爆出一声闷吼,双手青筋暴起,直接把人拎了起来! 她向前阔步冲去,咣得一声,把人按在了驿站门墙上,震下了沙土,劈头盖脸落在梁叔夜的头上。 「为什么拒婚?!」 「……」梁叔夜垂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我牺牲五千弟兄,设计假死为得是什么?只有我死了,你接手凉州战局,才有彻底解除将臣蛊的解药,你知不知道!你膝下无子,皇帝不放心你拥兵自重,叫你娶公主为妻,你为何拒婚?」 我牺牲五千弟兄,设计假死为得是什么?只有我死了,你接手凉州战局,才有彻底解除将臣蛊的解药,你知不知道!你膝下无子,皇帝不放心你拥兵自重,叫你娶公主为妻,你为何拒婚?」 梁玉声声质问,像一把钝刀,将梁叔夜的心剜成了片儿。 见梁叔夜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梁玉长叹一声,劝道:「你借口说桃花渡有事要办,先打发她来驿站与你回合,不就是往梁宅抗旨去了么?西戎未灭,何以家为,你说得好听,这番推辞即便撑过这一时,日后又当如何?你这辈子都能瞒着她?还是打算先骗着她,日后再去当你的驸马?」 犹豫顿了顿,她咬牙道:「我不妨明确告诉你,你怀里这个女人,是绝不会愿意给你当妾室的,即便你只顶着驸马虚名,宠爱她一人,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条准则是刻在她这种人骨子里的底线!」 这种人? 梁叔夜不知梁玉为何口出此言,可萝涩已然身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摇了摇头,眸中灰败无光,淡淡道:「我从没有想过让她当妾室,我不会娶公主,今日不会,日后也不会。」 晃晃悠悠从地上站起来,梁叔夜抱起萝涩,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去—— 梁玉并不拦着,她一扫梁叔夜的脸色便知,他的蛊毒已然发作,不用她阻拦,他根本走不出驿站的这个院子。 果不其然,梁叔夜凭着一口气撑着,踉跄走了四五步,血色漫天,昏厥过去! 他不忍叫萝涩先落地,只听噗通一声,梁叔夜咬着牙,膝盖砸在地上,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瘫倒在地上…… 四合院,海棠树下。 梁玉把萝涩放下,就在院子藤架下的那张躺椅上。然后,她径自往水缸里舀水,冲洗着自己身上的血污和尘土。 匆匆从凉州奔赴这里,路上她骑死了两匹马儿,几乎没有合眼才赶到,现下疲倦一阵阵袭来,她几乎沾枕即觉。 但她还不能休息,回头看了一眼毫无生机的萝涩,梁玉长叹一声。 扔下水瓢,梁玉朝着萝涩走了过去,握上她心口处的响箭,手腕一发力,干净利落的把箭簇拔了出来! 血瞬间飙了梁玉一脸,她低头看去,见萝涩心口处的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 果然,她也是一个穿越者。 半响后,萝涩才悠悠转醒,她颦眉一蹙,缓缓睁开了眼,首先入眸的便是月色下的藤架。 嗫嚅着唇,她喉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手肘撑在躺椅上,支起了身子,不禁喃喃自问:她死了?这是回去了么? 待回顾一圈,还是自个儿熟悉的四合院,她心下大惊,冷汗不断! 忙抬手往心口处摸去,明明衣服已被血染透,且心口处的衣料也被箭簇扎了一个窟窿,怎么皮肉处完好无埙,连一点伤口都没有?! 「不可思议么?」 沙场的磨砺,赋予了梁玉一双锐利似箭的眼睛,她紧盯着萝涩,不带丝毫感情的冷冷开口。 萝涩心下防备,退后两三步,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冷漠杀意,令人惧怕。 「你是……梁玉?」 一个大胆的猜测从萝涩脑中蹦出来,还不及求证,她已得到了面前之人的承认。 「我是梁玉,而且跟你一样,也是从现世过来的穿越者,这是为什么我杀不死你的原因,我跟踪你去过孔方钱庄,所以立刻猜到了你的身份,果然,我杀不死你,你是穿越者。」 萝涩震惊了,她杏眸圆睁,心下疑问百千,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 梁玉背身过去,仰面望着惨淡疏离的月色,未免心下感怀:童州的月色清辉,比凉州的毛月亮更秀美清亮。 「我是梁家的义女,留在这个世界已经十三年了。」 「不可能,你果真是穿越而来的,不可能逾过规矩去,十年是极限,你怎么会留在这里十三年?」 萝涩心中对她的怀疑渐增,可隐约又觉得,也许有些事情真的是她一个人被蒙蔽而已? v第63章[02.28] 梁玉嗤笑一声:「果真是个菜鸟,你穿过来怕还不足一年光景吧?」 「……」 见萝涩沉默,梁玉继续道:「我本与你一样,严苛恪守着穿越规则,至多续费了十年,转眼就到了最后回去的期限。可恰恰就是那一年冬,我回京城述职,皇帝宫中摆筵邀梁门将士同饮,那天我遇上一个被大火焚烧致死的后妃,她便是一个穿越者,我也因此获知了一个秘密。」 萝涩一听大火焚烧,立即想起了红袖楼里的花魁,她被霍秃子联合姜氏烧成了灰,说是要敬献给朝中的嘉元公主。 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她没有回去,魂飞魄散了是不是?」萝涩开口问道。 梁玉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穿越者如果死无全尸,魂魄聚散,是永远无法再回去的,可你知道其中的缘由么?」 「是什么?为什么」萝涩急切地追问。 「穿越异世,我们只是魂魄之旅,穿越公司会为我们的魂魄打造一具适合在这里生存的灵体,灵体破灭,魂魄自然散了。且这灵体的鲜活生命周期只有十年,超过这十年,穿越公司会耗费成倍的金钱维护滋养,才能让它继续存活在异世当中。」 萝涩恍然,竟是这样? 「所以,你能在这里十三年,一定是从那个后妃身上得到了什么?」 「是,我得到了她灵体的聚核,简单来说就像电池一样的东西,它可以让我自行维护自己的灵体,不需要公司叉手,便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一通百通,萝涩瞬间想明白了过往发生一切无解的事情! 为什么姜氏说花魁是替她死得,为什么京城的猎人要捕杀穿越者,那个嘉元公主,原来也是穿越来的!她的灵体超过了十年,为了继续留在异世操纵权柄,过她一手遮天的日子,她必须吞噬其它人,搜夺她们的聚核为己所用。 「我无意得到了聚核,嘉元公主虽恨我入骨,可凉州缺我不得,她也无可奈何,这正是她迟迟未向我下杀手的原因。可是你不同,你是早早列进她名单里的贡物,之前献上的聚核她又能用多久?你的生死,早就不在自己手中了。」 萝涩身后攀上一阵细密的疙瘩,她干涩开口道: 「你说得,穿越者彼此杀不死——」 「呵,她那样的身份,何须自己动手,童州难道就没有她的爪牙么?」梁玉不屑地笑了一声,继续道: 「我是你,自当是小命重要,什么时候该走,就痛痛快快的离开。你留下只会拖累叔夜,不妨明白告诉你,我此番诈死便是为了他的解药,不是一年续命一次的药,而是完全解除将臣蛊的解药!」 萝涩抬眸看着她,紧抿着唇,内心杂乱无章的情绪像一阵阵拍来的巨浪,让她手足无措。 梁玉拿捏着人心,她笃定萝涩与梁叔夜是有感情的,如此尚可相劝。 「天子守国门,凉州失守,西戎人便可以破长城直入中原,三日内便能杀至京城,我已‘身死’,梁门只剩叔夜一个了,他武艺精绝,从前是为了这将臣蛊,才活成纨绔闲少罢了,皇帝已下旨命他入京,只要娶了公主解药立刻到手!从此不必再手噬心蚀骨之痛,你若真爱他,为何不成全他?」 不是立刻去凉州,而是先去京城尚公主? 「是、是嘉元公主么?」 「不是,嘉元不傻,怎么忍心让自己将来生下的孩子,受那将臣蛊的折磨?且她是皇帝的长姐,辈分也差,叔夜要尚的是皇帝的长女,婉柔公主。」 梁玉见萝涩眸色慌乱,想必内心一定是纠结的,今日告诉她太多事,她可能一时没办法接受,等她想通了,一定会做最正确的选择的。 暗叹一声,梁玉最后说道: 「你我本同类,有些事也只有我懂,这个世界本就是虚妄,你为何而来,便因何而去,莫要为情留下执念,你执意跟着他,又不愿意他日日受蛊毒之苦,难道,你竟肯当他没有名分的妾室么?尚了公主,怕是连小妾也当不成,且你们将来的孩子,也逃脱不了梁门儿女的宿命,你真得愿意么?」 梁玉字字诛心,萝涩步步后退。 她膝后被躺椅一绊,整个人瘫坐了下来,清亮的眸子此刻灰败一片,无尽的痛苦吞噬着她,她却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你们本就殊途!」 梁玉从怀里摸出一支莲花箭,在自己的手臂上猛得一扎,待染上血后,随意丢在了地上: 「梁叔夜醒来后,一定会来找你,你死而复生便用这莲花箭来解释吧,他一眼望去便知了,至于你二人的风月情事,我言尽于此,孰轻孰重,姑娘自己拿捏吧。」 说罢,梁玉转身离开,院门吱呀而响,咚得一声关实,震下了海棠枯木上的败叶,悠悠落在了萝涩的手心—— 她麻木地低首看去,海棠早谢,一季风华过,她早该回去了。 强留下诉欢期,约看四季花谢,骗人骗己。 梁玉说得对,她和他,本就殊途…… 萝涩足不出户在四合院中养了两日,三娘和牛乾来探望,带了些自家菜地里刚割下来的白崧和荠菜。看灶房里冷锅冷灶,连柴薪也无有,难免絮叨责怪了半响,喊牛乾上集市口买些松塔回来烧火——这东西,只秋天才捡得到,比柴火更好烧。 牛乾一走,便剩下娘们说话,三娘满脸愁容,见萝涩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担心的不行: 「这到底是咋啦?不是都收拾好了,准备同梁世子一并去凉州的嘛?哎,长庚半夜来敲门,说是你浑身是血被人抬回四合院儿,我吓得魂儿都丢哩!」 萝涩回握三娘的手,哑声道: 「怕是西戎人混进来的奸细,不想叫他顺利抵凉州,故而安排的一场刺杀。三娘,我是真的怕了……」 「这话我早藏在心里,只是我一个乡野的妇道人家,不知该如何劝你,咱们都是本分人儿,指天吃饭,地里刨食的命,最是碰不得刀戟兵枪,你跟着那样一个男人去凉州,这等场面岂不是家常便饭了?」 三娘握紧了她的手,犹豫了一番,终是出口道: 「往日的梁世子便罢了,即便咱儿这身份门第不好,便是只当一房姨太太,我想以梁世子的为人,必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可如今他要去打仗诶,我听人说凉州那地界,哪块泥没沾过血,哪片土没埋过人,凶煞的很,你一个弱女子咋个自保?听我的话,断了吧,凭你的样貌和身家,还怕许不到好人家么?」 萝涩沉默很久,抬头看向枯藤架,还有那一株横生枝节的海棠木。 「我不忍这般伤他——三娘,你且帮我一帮」 见萝涩回头,三娘心下欢喜,只得应道:「你说你说,我若帮得上绝没有推辞的,可是需要我去你替回绝?」 萝涩摇了摇头,轻声道: 「不必,你只去药房抓趟药儿,开个治惊悸,安神安缓的方子回来就是了」 v第64章[02.28] 「这个好办得很,我便逢人说你病了,不见外人,要修养些日子,梁世子得赶着去凉州,一二来去也耽搁不了时间」 三娘揣度着萝涩的意思,立即应下,便打算出门去同治堂开方子去—— 「等等三娘,我还有一件事……」 三娘伫步扭身看去,等她一并说完。 「帮我包个红封给刘媒婆吧,替我问问适龄的亲事,要求我写在这张宣纸上,若一条未满,我是不肯的」 吃惊得从萝涩手中接过生辰书和宣纸,三娘才知萝涩早做了另嫁的打算,本想再劝说,即便是为了叫梁世子死心,也不至于这般心急把自己嫁了,若不得良人,岂不是害了自己一生。 可抖落宣纸看到萝涩提的要求后,她立即松了一口气,笑笑道:鬼灵精! 不必貌比潘安,身如宋玉,不必文武卓荦,满腹经纶,只门第非商贾之家,非官宦门第,非农门小户,非寒门匠宅。 聘礼无求,八字不问,只一条,肯上门赘婿,操持门庭。 乍一看要求很低,不问相貌学问,连聘礼都不要,可仔细一看,市农工商都不要,还要上门赘婿,恐怕敢来提亲的童州城是找不到了。 三娘出去半盏茶后,有人敲门。 萝涩站在门后轻问了一声:「谁?」 有粗糙的声音应门道:「咱是挑担的力巴,受东家少爷的雇儿,来给这家门户送聘礼的哩!」 她心下吃惊,这才半盏茶就有人上门送聘,这也太快了,等着要娶她? 抬起门上落栓,萝涩将门打开了一道窄缝,扫了一眼门口长长一溜儿的杠抬木箱。它们皆用红布蒙着,打眼看去,金银布匹、茶叶糕饼、酒水麻饼,还有一只脑袋上贴了红纸的胖大鹅,正冲着萝涩扎扎的叫。 「是哪家送来的?」 「是茶馆的毛豆大爷,替他家少爷送来的聘礼,这姑娘还不晓得?就是得了咱童州城解元郎的江岳言呐!」 萝涩愣怔,突然想起江州与她道别的那天,他曾说过:等他金榜题名后,要娶她过门。 担夫挤开了门,笑呵呵地抬着聘礼进院,挨着东屋山墙把东西卸下,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萝涩笑: 「恭喜姑娘啦,日后可是当状元夫人的命,小的们粗鄙,恐讨不到喜酒喝,想现在沾沾喜气,问你讨杯茶喝哩」 萝涩听出是要钱,心下一叹,总归是命运弄人。 从荷包里掏出一粒银锞子,交到了担夫的手心里,见人点头哈腰的谢过,满嘴吉祥话说了一通,才送他出门。 方落下门栓,又有人敲门——萝涩心想,难道是嫌少? 吱呀拉开门扉,萝涩迎上了梁叔夜焦急狂喜的眸子,还不等她说话,他一把揽上了她的腰,紧紧按在了自己的怀中! 萝涩心中狂跳,闻着他身上的淡淡的血腥味,便知他又动了蛊毒。 「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梁叔夜喃喃庆幸,他熬过蛊毒噬心的痛苦后,醒来第一件事就要去找萝涩,这时桑柏告诉了他,梁玉使用的是莲花箭。这种箭他是晓得的,箭头中暗藏机关,射到人身上后,箭头会像莲花一般自行打开,只露出周围一圈尖锐的爪牙,抓取心口处的皮肉,造成中箭的假象,并不会真得伤及要害处。 他眼眶熬得血红,泛着水色的眸子抑制不住波涛般的情愫,低首寻到她的唇,深深吻了上去。 萝涩简直要被他滚烫的感情淹没,从口齿间勉强寻回一丝理智,隐忍下痛苦,她决绝地推开了他—— 扬手一个巴掌落下,打懵了梁叔夜,也打碎了她自己的一颗真心。 「你、你都知道了?」 梁叔夜眼底满是无奈的痛楚,尚公主这事儿,他即便打定主意不畏皇权,可依旧害怕萝涩的误会,所以一开始,他便没有告诉她,只想用行动证明,他不会,他绝不会。 宁愿不要解药,永世受这蚀骨之痛,他也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可突如其来的这一耳光,还是叫他手足无措,如果指天发誓有用,他不惜下咒轮回,赌上生生世世,也绝不食言。 「登徒子!」 萝涩调整好了表情,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副被轻薄后的怒容,杏眸圆睁,恼怒地盯着他。 「萝涩?」 梁叔夜有些慌了,这种慌乱不受控制,蔓延在心房每一寸,她的冷漠疏离,让他的惧意充斥眼眸。 「你还看!你是谁?怎么敢贸然闯进我家,不由分说就……就……登徒子,你还不快走,还等我报官来拿你不成?」 萝涩气呼呼地抬起手指,指着大门勒令他离开。 她的指尖有些发颤,本就不是什么演员,太怕自己露陷,她故意别开眸子,不看他眼中浮沉的痛楚。 梁叔夜眉心一拧,上前勒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劲,就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怀中,紧勒着她的腰肢,迫使她抬头! 四目相觑,各有眷心,他喉头滚着雷,压抑着怒气和不甘,质问道: 「你气我恼我都好,我任你打骂,何苦作戏给我看?我一颗心剖开了与你看,哪里容的下别人一分一寸,别说尚公主,就是天仙配我也不稀罕,你心里不痛快,我又何尝轻松,你我本就艰难,彼此莫要再折磨了,好不好?」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已近恳求。 「你放开我……」 萝涩半阖着眸子,双手撑开他的胸膛,挣扎中,却有意识的避开了他心口蛊毒的伤处,这一小动作,让梁叔夜眸色一凛,哑声质问道: 「你不是不记得了我了?那为何不忍碰那里?你不是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他咬牙,抓上了她的手,用力往自己心口处落拳砸去,决绝掩去痛楚,若她选择忘记,他又何必苟活。 「你疯了!你疯了,你放开我!」 v第65章[02.28] 萝涩满目皆是恐惧和伤痛,她拳头紧握,由他的力气牵引着,一下一下落在他的心口,感受那里滚烫的温度,她清泪滑落,难以自抑。 她忍着聚集到喉咙头一腔哭泣,心被密密匝匝缝着悲伤——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遗忘,忘了眼前的男人,忘了这殊途陌路的纠葛痴缠。 三娘抓了药回来,见院门敞着,里面争吵声不断,便知梁叔夜来了。她提着药包,跨门而入,把萝涩从梁叔夜的钳制中抢了出来,她喘着气道: 「梁世子你这是做甚么,萝涩重伤回来,又受了惊吓,身子很是不好,哪里禁得起你这番折腾!」 萝涩紧紧抱着三娘,泪水这才决堤,她抽抽噎噎道: 「三娘,他是谁,我是不是该认识他……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三娘立即会意,对无力靠在山墙上的梁叔夜道:「她忘了很多东西,连我也是后面才记起来了的,请了大夫,也开了方子,先抓药吃着吧,说不定明天就把你想起来了,你莫要逼她了!」 梁叔夜抬眼,见三娘手中提着一摞中药包,一面劝说着他,一面安慰着哭泣不止的萝涩。 他麻木地扫了一圈院子,见角落摆开了一溜儿聘礼,心中无助蔓上,他像一个孩子般,无辜地看向三娘,期待她说出那个否决的答案。 她已忘了他,忘了他们寒衣节成亲的约定,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我的意思。梁世子,那我就直说了吧,咱们都是乡下农户,对于你,咱们实在高攀不起了,拿针线拿炒铲的手,怎么拿得起砍刀铁枪?你别说你能护她安全,要真是这样,她也不会遭人暗算,满身是血的抬回来了!萝涩孤身一人,一直当我是个姐妹,现下兜子也不在,这事儿我绝不肯点头的,咱萝涩不去凉州了,只在童州寻门亲事,你也趁早断了念想吧!」 三娘一直是个心软之人,可今时今日,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这个妹子的性命和幸福,她便做了这回恶人罢! 梁叔夜终是离开了四合院,他忘了这里是他的宅子,也忘了他为萝涩做的一切。 如果他的离开是她渴望的,那他绝不会让她为难。说好的白头偕老,少一刻都算功亏一篑,再行纠缠不过是在玷污他从不反悔的决绝。 萝涩挂着泪,透着泪眼凝望他离开的背影,背脊发凉,拳头发紧—— 他周身那种落寞和悲伤悄声无息,却带着灭顶的力量,摧毁了一颗心,一段情。 凉风至,白霜降,寒蝉鸣。 藤下诀别,她终究是选择回去,十月寒衣强许欢期,却再无人赴约了。 忧思难忍,心绪难宁,半夜萝涩发起高烧来,三娘一刻不停地守在她的身边,一趟趟换水搅着帕子覆在她额头,替她降温。 听她烧得稀里糊涂,还一个劲喊着梁叔夜的名字,三娘垂泪,抬手默默揩去后,她轻道: 「傻妹子,我且是过来人,一时伤心魂断,可日子总还是得过下去的,时间长了便抛忘了,江州不是与你下了聘礼么?他书读得好,人也俊俏,哪点比不上梁世子了,诶!」 萝涩薄唇苍白干裂,只一味嗫嚅呢喃着,眉心锁成了愁,看起来很难受。 三娘走到茶桌边上,晃了晃空空的茶壶,暗叹一声:这丫头沉溺在苦痛中,怠慢着自己,不好好过安生日子。家里瓶栗空,柴薪无,连茶水都干涸到底,更别提其它的物什了。 她提着茶壶推了房门出去,在灶台生起火,用汤滚从嵌罐里舀出热水来,她才回房。 迈步一看,她惊了一跳,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桌案上堆满了药,三娘拿起来看了看,都是些镇惊安神,补血养气的调理药。 有人来过了? 她走到萝涩床边一看,见原本胡话不断的她,现下却十分安静的睡着了。 她腮上有一颗清泪挂着,枕头边是一把缠着红绒线的篦梳。 三娘忙推开了窗牖去看,见外头夜色浓重,月影昏暗,除了在冷风中摇摆不止的枝桠,人影皆无。她免不得长叹一声: 「冤孽啊!」 这份感情让她也动容不已,若真是因为自己的妇人之见,棒打鸳鸯,落得两人都如此痛苦,她怕将来后悔今日所劝。 心软本就是她的难处,躺在外屋的睡榻上,三娘也是一夜辗转,难以入眠。 翌日,萝涩蒙头睡到日三竿,睡出一身大汗后,她才悠悠转醒。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额头的发丝沾粘着,一张小脸苍白的可怖。 她余光处瞥见那一把篦梳,心中酸涩涌来,深吸一口气后方做下了决定。 昨晚她意识朦胧,只听他在耳边哑声说他就要走了,凉州战事不稳,主将再不赴任,恐有哗变之险,所以皇帝放了他一马,解药立即发往凉州,尚公主的事可延后再提,但他必须即刻启程。 他去当救世的铁血将军,守天下晏然,护她一生无战火倒悬之苦,他要她安稳过活,嫁一个好人,生一窝崽子,再也别想起他了。 忘了好,忘得干净,这一份情由他一人记得,便够了。 将脸埋进手心,萝涩深吸一口气,她还想再送送他,今日一别,再无聚时。 请三娘烧些热水,她打算洗个澡儿,洗一洗身上淡淡的血腥之气,还有昨日发汗粘稠的汗渍。 罗衣宋裤,杏色褙子下是她日渐消瘦的肩膀,广袖风雅,上面暗绣了几朵粉白色的海棠,素雅清流。 头发挽成单髻,将篦梳斜插在发髻边,篦子上的红绒是她周身唯一那抹亮色。 不顾三娘长吁短叹的劝说,萝涩还是雇了马车出城,她晓得梁叔夜会走西山那条路,那边上有一座风神庙,长途旅人都会选择在那里祭拜风神,祈求一路平安,她打算在那里最后见他一面。 坐上马车上,靠着绣枕,她不禁悲从心中来——跋山涉水,只为一声诀别珍重。 出了城门,在郊外碌碌而行,到了西山脚下萝涩跳下马车,数给车夫三十个大钱,准备从山道小路上山。 车夫见姑娘出手阔绰,多给了他好几个大子儿,便好心提醒了一句: 「姑娘,近来西山不太平,说是有贼人出没,好几家闺女被掳了,都是在西山被家里人寻着的,你可千万当心啊,若要去风神庙,也该晌午去,现下日头快落了,人少危险哩」 萝涩笑意浅浅:「我晓得了,会当心点的,只逗留一会儿便回去了」 车夫想了想,便道:「那我在这里等姑娘吧,也不图挣个那几个钱子儿,只安心把你带回去,我晚上好睡得着觉」 v第66章[03.04] 萝涩感激道谢:「好,太谢谢您了,钱还是要给的,我再付二十个钱吧,晚上回家给娃娃们带些糖块吃」 「诶,好好」 见萝涩提起家中的娃娃,车夫哈哈笑着,倒也不推辞了,一身农家汉子的淳朴劲儿。 点了点头,萝涩踩着泥泞的小道上山,她抄近路到山麓边的风神庙,那前头便是去凉州的官道,梁叔夜必然能经过。 恐是谣言作祟,原先香火鼎盛的风神庙,现下寂静得很,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萝涩寻了一处门槛儿,用袖子掸了掸灰,抱着膝便坐在了廊下。来见他是她的一份执念,可见面时说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轻叹一声,她闻着一丝淡淡的粉末香飘来,还有嘤嘤女孩子啜泣的声音。 心下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车夫的话应验了,真叫她撞上绑架女子的贼人了? 站起身,萝涩寻着那啜泣声找去,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绕到了风神庙后头的厢房前——这里的厢房大多废弃了,原先童州还是都城的时候,皇室会遣礼部使者来祭祀,多是住在这里的,现下少了一项仪式,久而久之便成了这样,至多流浪旅人被风雪困住,在次借宿一晚而已。 隔着沾满灰尘的菱花窗牖望进去,屋子里败乱不堪,地上铺着一层薄草席,两个男人正压着一个女子,行那不轨之事。 惊了一跳,萝涩听女子声音痛苦,便知是被强迫的。她立刻从院子里寻来一只木棍,用身子撞开了门,对着男人的后劲狠狠打去! 两个男人应声倒下,干脆得很。 萝涩挥手掸着房中缭绕的尘烟,觉得脑子愈加昏沉起来,想必是贼人给姑娘下的迷香,她得赶紧救了人出去。 「姑娘,姑娘,你还好么?」 萝涩脱下身上的褙子,替她掩起赤条的身子,扶着她的手臂拽人起来:「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女子默不作声,只等萝涩架起她的胳膊后,才扭头看向她。 待萝涩认清楚面前之人后,心下咯噔,再想躲避已然不及! 牛杏花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从口中悠悠吐出一道香气—— 萝涩只觉天旋地转,心口处燥痒难耐,还不及高呼求救,便翻倒在地。 等她倒了,地上的两个男人利索的爬了起来,暗骂这丫头看起来羸弱的很,下起手可特娘得真疼,要不是心下防备,恐怕要给她打晕过去! 「老爷!拿下了!」汉子们勒起裤腰带,穿上短衣,俨然一副何家小厮的打扮。 这时从里屋走出个男人,锦衣华服,皂靴玉带,他颧骨凸出,眼窝深陷,一副常年纵欲的短命样儿——他便是何嵩那不争气的儿子,何家现在的主子,何伯禽。 牛杏花满脸嫣红,向何伯禽黏了上去,抬起雪白的大腿,扭着腰肢撩拨着男人,娇声道:「老爷,奴家难受得紧,快些帮我去了药吧,才不要这两个蠢物,弄得奴家疼得紧」 何伯禽大手捏上她的臀,哈哈大笑:「他们那里晓得你的好,都不是疼人的,你且缓缓,我收拾了这个叫萝涩的丫头,便来喂饱你,我还得着喝奶呢」 他淫觑的眼神落在牛杏花的胸前,饥渴难耐。 什么女子没有玩弄过,勾栏的姐儿,暗门的娼,官家闺秀,农家小雏,兴致不够了,便学人当采花大盗,特意掳了人来西山,狠狠糟践一番才舒坦!可他最喜欢牛杏花这等刚生产过的妇人,那人奶顿顿喝着,可比鹿鞭黑膏子管用多了。 至于这萝涩嘛,倒是她家夫人的主意,说是正满城招婿呢,若占了她便宜,将生米煮成熟饭,看谁还敢上门娶个破鞋。 弄回府当第二十几房姨太太,先霸占了她的钱财产业才是要紧的。 等玩弄厌弃了,就下手弄死,替夫人报了码头上的仇怨,再丢去乱葬岗喂狗! 牛杏花柳腰款摆,不依不饶,戏虐笑道:「算起来她还是你的义女呢,这你都下手?我可听说她接了江岳言的聘礼,等着做状元夫人呢」 何伯禽啐了一口,嗤笑道: 「状元夫人?那感情好,爷玩过秀才娘子,睡过举人老婆,就是没上过状元夫人,今日且尝尝她的滋味,叫未来的状元郎脑门沾点绿色儿,哈哈哈」 牛杏花赔着笑,只觉药力霸道,她只在口中含了会儿,已中药颇深,娇喘难耐,直往何伯禽身上蹭去—— 「夫人调得香如此厉害,倒比市面上的媚香厉害多了,不嘛,这丫头已是爷榻上的人,晚些再吃,且跑不掉呢,奴家这般出力,爷也不心疼心疼,哎哟,涨奶了,疼死我了,快帮帮我……」 何伯禽被牛杏花撩拨得心痒难耐,他扫了一眼睡得沉沉的萝涩,犹豫一番后,捏起了牛杏花的下巴,荡笑道: 「那骚妇除了调香厉害,床榻功夫哪里及得上你半分,她日日捧着那本草纲目,乏味的很,留她挣银子便是,至于找乐子嘛……」 牛杏花哪有不懂得,当即剥落身上的衣服,拥着何伯禽往里室走去。 其中淫巧器具,各种媚药,摆满了一屋子,她坐到在一辆木制的跪马上,撩起头发,眉眼如丝。 何伯禽怪叫一声,扒开自己的衣服便扑了上去,一时房间巫山云雨,浪声不断。 耳边充斥着淫声浪语,萝涩眼皮一跳,缓缓睁开了眼睛—— 方才牛杏花吹出迷烟的瞬间,她紧闭鼻息,只是少量呛进几口,可能那些药量并不足以叫她立即迷昏过去,她便顺势倒在地上,迷惑敌人后,再伺机逃跑。 听见何伯禽跟牛杏花的对话,她简直要把隔夜饭给呕出来了,牛杏花往日好歹只是一个虚荣矫情的丫头片子,怎么跟了姜氏后,成了这么个骚浪贱了? 不过她听到了一个关键消息,何伯禽说姜氏在研读本草纲目,如若不是听错,那么这个姜氏可能也是个穿越者。 她大概率买的是宅斗套餐,带着一本草药书穿越,从若干姨太太勾心斗角的恶劣环境下存活,勾搭霍良生下何家唯一的血脉,何藻,成功叫何伯禽扶正妻位。那么她会调香、熟悉药理也尽数能说得过去了。 且要紧的一点,她费尽心机敛财,妄图霸占萝涩的铺子,打粮食危机战,说白了都是为了银子。或许是为了续费时间继续留下,或者只是为了挣一票回去,两种都有可能。 这次姜氏果然又将算盘打到了她的头上,为来为去,还是为了钱。 感觉浑身燥热难受,萝涩晓得不能再耽搁下去,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只要离开风神庙,车夫就在西山脚下,跑下山她就安全了。 牛杏花跟何伯禽在里屋,那两个小厮守在厢房的大门外,除了这扇破旧的后窗,再无其它可以逃跑的地方。 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她觉得自己像发了烧一般昏沉,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不断溢出的虚汗,她心道: 那不是一般的迷香,恐是一种药力霸道的媚香。 v第67章[03.04] 薄唇紧抿,她思量了一番,只有一次机会,若跑不掉,今儿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门外小厮意兴阑珊,兴致叫牛杏花撩拨的老高,还不等纾解,就系上了裤腰带,被老爷打发出来守门了。心里像有个小手不断挠着,他们想着老爷能早些完事,自个儿也好上城里寻暗娼下处,找个相好泄泄火。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窗牖关合的声音,他俩心下一跳,四目相对,暗道不好:那丫头跑啦! 忙抄路往西窗口追去,见窗户大敞着,东昌纸破了大洞,里头的草席上哪里还有萝涩的人影? 「咋办?要不要告知老爷?」 「你傻啊,老爷正在兴头上,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打扰他,小丫头中了药,跑不远得,肯定原路下山了,咱们顺着山道追去,在半路定能逮着她!」 两人眼神交流一番,当即拍合,往山下路追去。 一计调虎离山,等小厮追着走了,萝涩才从角落爬出来,蹑手蹑脚推了房门踱出,靠着墙根反方向往山上跑去。 猫着身,就在风神庙外的小土坡后,萝涩小心躲在一处草丛堆里,由半人高的蒿草遮挡着——她想着何伯禽见她跑了,一定往山下去追,想来不会在眼皮子底下找她。 该死的梁叔夜,这会儿怎么还不来? 这时,一阵悉索的轻响从身后传来,萝涩心下大惊,忙闪身避去,堪堪躲过有人扑来捂她口鼻的手心! 「嘿嘿,果然在这里猫着呢!」 小厮去而复返,两人左右兜着,像围猎一般将萝涩逼到了角落,男人腿下一扫,将她绊倒在地上,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就往她身上扑去: 「哈哈,我料想这么说,这丫头一定往山上跑,咱们先享用了,回头再抓给老爷。听说这药不解,人都能半死过去,只说丫头半路就不行了,咱哥俩心善先救她一救,不然轮着老爷了,就剩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有什么乐子?」 两个人,一个死死按着萝涩的双手,不叫她挣扎动弹,一个反手解开了萝涩的腰封,去撕扯着她的衣裤…… 西山脚下,车夫等得越来越心焦,他跨坐在车辕儿上,嘴里叼着一根草,闲着无事便在沙泥地上用脚划拉大字。 儿子上学堂,刚教了他写自个儿的名字,他欢喜的很,但凡得空,随时随地便练着写。 这时,他见远处两骑快马从官道上奔驰而来,骑马的男子清俊风流,锦衣玉带,像是富贵门第的少爷公子——他一介粗人不敢招惹,便立即跳下车板,拉上马缰儿,把马车拉倒路边上给他俩让路—— 「吁——」 梁叔夜勒停马儿,滚鞍下马,稳当得落在地上。 桑柏跟在后头,一边抚着马鬃,一边看着向风神庙的山路,皱眉劝道:「少爷,咱们要不还是继续赶路吧,不然晚上到不了驿站啊,你又受不了风餐露宿的苦,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要是萝涩姑娘在的话,还能……呸呸,我是说,要不咱们别耽搁了,驿站好歹有厨子呢」 桑柏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改不了臭嘴的毛病,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萝涩这个名字,怕就是少爷的禁忌了。 梁叔夜犹豫不决,他本就是选择困难症,看着一条蜿蜒上山的石梯小道儿,一条宽口直奔驿站的官道儿,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抉择。 赶远路需上风神庙上香是旧俗,他不甚在意,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他一直心绪难宁,脑海中萝涩的身影挥之不去。 「少爷!少爷!咱们快走吧,看这天暗得这么快,咂摸要下雨哩」 桑柏不下马,手里攥着马鞭,紧勒着马嚼子,马儿有些烦躁得打着响鼻,在原地绕着圈儿,好像不肯在此处多待似得。 拧着眉,梁叔夜踩镫上马,回首又看了一眼隐在山麓上的风神庙,点点头: 「好吧,走吧」 他才要甩鞭策马,边上的车夫高举双手,拔声道: 「两位老爷稍等等!小的有事相求,等等,稍等等——」说罢,他跑到梁叔夜的马前,一边勒着马嚼子,一边哄住他身下的马儿。 「小老头,你干啥呢?别拦着咱的路啊,我家少爷又不是钦差老爷,有要诉冤状的,你得上衙门去」桑柏不耐烦道。 「不不,小的方才拉了一位雇主是个姑娘嘞,她说要去山上风神庙,叫我等着候一会儿,再送她回城,小的想着最近西山不太平,这都上去老半天了不见下来,心里担心,老爷们要不上庙里瞅瞅吧」 车夫抱拳高举头顶,半截子作揖恳切道。 「嗬,我说你个小老头,什么破事想差遣我家少爷,你要担心,你自己咋不上去哩?」 「小的得看着马车呀,不然早上去寻人哩,这马车还是小的租来得,若跑丢了,拿身家性命也赔不上啊!」 桑柏被气得笑了:「你可真要管闲事啊,说不定人富贵家的小姐是来这里幽会情郎的,恩爱一番,诉诉衷肠,没几个时辰哪里肯下山?」 车夫挠了挠头,纳闷道: 「看着不像是富贵小姐呀,不带金不带银的,头发上插着把篦子,还是用红绒线缠着的呢!」 车夫话音方落,梁叔夜已经跃身下马,朝着风神庙狂奔而去! 桑柏一脸懵逼,醒过闷儿来后,才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粒银子给车夫,并向他竖起了大拇哥,赞道: 「厉害了老哥儿,给你记头功,这姑娘就是回情郎来的,你不说,险些错过了!少爷——等等我!」 说罢,他也翻身下马,追着梁叔夜的往山上跑去。 「啪」一个耳光落在萝涩的脸上。 小厮捂着裤裆,脸变成了猪肝色,他怀疑这个死丫头是不是顶断了他的命根子!想不到看起来羸弱娇秀的丫头,竟是个泼辣难啃的骨头。 一般女子不该哭哭啼啼,挣扎不过便也从了么?怎么只她一副名节算个球,惹了老娘,要你们断子绝孙的凶恶嘴脸? 另外的一个啐了一口,踢了踢捂裆的那个,示意他靠边去,烈性妞儿交给他了! 几个耳光扇下去,把人打懵了,不由得他上下其手,为所欲为了?笨! 萝涩嘴角出血,银牙紧咬,她一边克制着体内汹涌的药力,一边死死盯着眼前这两个男人。 「瞪什么瞪,等一会儿叫你舒坦了,别一口一个心肝哥哥叫着,这药不解,你得送命啊,我这是在救你性命呐」 一巴掌下去不够,待他还要反手再扇,萝涩用劲全身的力气,瞬间拱起身子,拿自己的额头撞上了男人的鼻梁—— v第68章[03.04] 手脚软得像棉花,她咬牙爬起来,往后头跑去,却被男人一把捞了回来! 男人锢着她的腰,死死按在了树干上,撩起她衣服的后摆,他正欲提枪硬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臭娘们!臭娘们,今日不弄死你,算老子属乌龟王八!」 一股恶臭被风吹散,男人已然拉下了裤头,萝涩心下绝望,指甲死死扣在木屑里——如果真逃不过这番凌辱,她便是死也要留着三分清醒,不能叫药力彻底吞噬了理智,沦为与禽兽共欢的一具皮肉! 恶心,她浑身犯起了恶心! 倏然,一道杀意临风而起,带着千钧之势,寒光一闪,男人嘶哑一吼,瞬间头首分离! 人头咕噜噜从土坡上滚了下去…… 另一个男人见势不好,提起裤子便要跑,可来人像一尊杀神,血红的眼睛不掩暴怒,他手气剑落,一道剑气直至,人已经气绝倒地! 萝涩失了力,腰下一软,扑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梁叔夜……」 她狼狈地垂着头,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感受到他浑身后怕的颤抖,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恨声道: 「你怎么才来……」 说完,她昏沉难受,心下一根弦松下,安全感袭来,她便迷糊着歪倒在他怀中。 梁叔夜抱着浑身发烫的萝涩跑下西山,车夫见状,立即迎了上来,直拍自己的脑门,急道: 「罪过罪过,真是出事啦,快些上马车拉她回城去,瞧这架势是中了药嘞,得多灌点水下去,且耽搁不得!」 梁叔夜目色焦急,他本为她昏厥之前喊的名字而欣喜,但见她神志越发不清楚,渐渐转喜为忧,沉声道: 「什么药?可有解?」 车夫虽是粗人,可在这等事儿上也不敢胡乱开腔,白白坏了人姑娘的清白,支吾畏葸,倒是让桑柏呵了一嗓子,才开腔: 「小的不敢乱说,可前几户受害的女子也皆是这个症候,有的家里藏羞,不给医治,熬过夜竟有死了的,怕是一味媚药,有丈夫的小娘子倒也罢了,若是黄花闺女,这就……不好说了」 「放屁,都是戏本里写的,哪有这么恶的情药,少爷,咱们不听他的,拉去城里寻个大夫看看先吧!」 桑柏撩了那马车帘子,催梁叔夜把人送上去。 「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囔囔着叫别人全知道么,我看这姑娘还未盘妇人髻,那话儿叫长舌妇一传,哪个还敢来说媒哩?」 车夫也是为萝涩着想,他越说,梁叔夜的眉心拧得越紧—— 「先往童州城去!」 他跨上车辕板儿,横抱着人钻了进去,车帘子打下,桑柏把另两匹马也拴在了马车上,并行着往回轧去。 马车里,萝涩睁开水眸,含情脉脉,情意似水,她抬起皓白纤细的手臂,攀上梁叔夜的脖颈,把自己的唇往他的脖子上贴去—— 「热……好热……」 药效开始显了,在梁叔夜的怀中,她放下原本紧绷的敌意和防范,理智渐失下,也彻底唤醒了体内叫嚣的热欲。 梁叔夜头往后仰,避过了她贴上来的唇,眸色沉着,他哑声道: 「萝涩?萝涩你……你知道我是谁么?」 嘤叮一声,萝涩不满地哼哼着,手捏着他襟口边的衣料儿,滚烫的掌心熨帖在凉意苏锦上,她觉得自己攀附在一块凉玉上,越靠近,越舒服。 「谁……你是谁?」 喃喃后,她凝望着梁叔夜的眼中并没有焦距,她身上烧起的火,将自己的水眸烧得发干,抿了抿干涩的唇,她恳求道: 「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哭腔哽咽在喉头,萝涩一改往日模样,像一只软弱的小猫儿,一个劲儿往梁叔夜的怀里钻——她渴望他的关注,爱抚,亲吻,甚至于更多。 「萝涩,你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你会没事的,你且忍忍,我一定不会叫你有事的」 梁叔夜手足无措,温香软玉在怀,简直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他强忍着被她撩拨起的杂念,一本正经地宽慰着她,行为却不敢过分亲昵。 说到底,梁叔夜还是怕自己,怕自己这个没有中情药的人,一会儿情念难忍,恐是要比她更失了理智! 萝涩烧得心口发疼,她看着渴望的玉山一直推拒着她,怒从心头起,打算教育这座不听话的美人山,她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葱指一戳,便要开口。 岂料车厢低矮,她脑门撞上车粱,哎哟一声痛呼! 「你怎么这么不安分!」 梁叔夜无奈一叹,看萝涩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心下便软了,他只好揽过她的腰身,死死按在自己的怀中,不许她再胡闹。 萝涩心满意足的贴在他的衣料上,安分了几息,愈加滚烫的情潮在体内翻涌,她趁着梁叔夜不注意,手从他的衣襟里滑了进去—— 掌心贴着他瓷实微凉的皮肤,激得梁叔夜浑身一颤,他迅速低头,想要去捉她不安分的手,却叫萝涩的唇堵了个严实。 唔…… 瞪大了眼睛,梁叔夜启唇要唤她:「萝……唔……」 他自行启了牙关,成全了她的伺机而入,丁香小舌立即钻了进去,舔过上颚后,与他的舌头强行纠缠在了一起。 萝涩小手一路向下,抚过他胸前、腹部上美好的线条,在他流畅的腰线上不停婆娑,擦起一片细密的红潮。 口舌纠缠,四目胶着,梁叔夜缓缓阖目,一边汲取她的滋味,一边自我劝服:再吻一息,下一刻,便克制自己推开她…… 一念之差,动情一场。 v第69章[03.04] 等他衣衫大敞,眸色深重,她才离开了他凉薄的唇,吮上了他的喉结处。这时,梁叔夜才瞬间惊醒,发现已然无法自控,叫嚣的裕望下一刻便要咆哮而出。 梁叔夜扶着萝涩的身子,她就这么跨坐在他腰上,衣衫不知何时已半褪在肩头,水红色的肚兜刺目,他不自觉呼吸浓重。 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牙关一咬,手一挥便勾上了她的衣衫,颤抖着手,拢上了她的衣襟,哑声道: 「对不起,是我的不好,萝涩我们不能这样了,你要寻个好人家嫁,再与我不清不楚的,会叫人家瞧不起欺负了去,你乖乖坐好,我们马上就到了——桑柏,快一些!」 梁叔夜拔声朝外头大声道。 「好嘞,驾!驾!」桑柏应了一声,只听马鞭甩下的响声,速度愈加快了起来。 惯性受力,萝涩重心不稳,往后车壁砸去—— 不知是这一砸碰受了伤,还是情药迟迟不解的关系,萝涩鼻管里竟挂下一道血来!她的瞳孔里也布满了血丝,心口鼓涨着喘不上气来。 梁叔夜惊慌不已,他脑海中闪过方才车夫的话,生怕萝涩中的情药,真是非周公之礼无解的荒唐恶药。 「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萝涩理智尽失,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浑身燥热撕扯着她,她泪水不断,小心翼翼得扯着梁叔夜的衣袖,靠近他。 「萝涩……」 她不好受,他更是痛苦,他的隐忍在她面前一击必溃,他想要她,一辈子只要她,可他要不起她,她甚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如果就这么要了她,事后俩人如何面对?她今后的日子又要怎么过?她带着一生的憎恨与他,他负疚远走,此生不复相见,他们甚至连相忘于江湖都做不到! 「我讨厌你!我这么求你,我这么求你……」 身上的火热开始消褪,却被奇痒所代替,萝涩自行解开了腰封,剥下了上身的衣服,她伸手抓上脖颈上瓷白细致的皮肤,三道血痕立即泛起—— 梁叔夜沉默良久,直到眸中再无意乱情迷的无措,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大手一勾,把人揽到了身前,俯身上前,用额头抵着她的,望进了她混沌的眼底。 「如果你会恨我,起码,你会一直记得我,对不对?」 萝涩被他深沉的情愫感染着,渐渐按捺下躁动的身体,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浓重的悲伤泛上,梁叔夜抬手抓上自己的衣襟,手腕一翻,将自己烟素色的苏锦衣撇到了一边。 扶着萝涩的腰坐下,她的痛呼被他尽数含在进了口舌中,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 车还在不断颠簸,紧紧锢着她腰肢,他恨透了自己,他不知道怎么爱她,只能把自己交给失控的本能,此番决绝的占有,哪怕对她是巨大的伤害和无可挽回的结局…… 萝涩承受着痛苦,她双手抵在他心口处,蛊毒的伤疤在掌心刮刺着,那灼热的胸膛像一座火山,熨烫着她每一寸肌肤。 她感受到了身前之人深沉的悲伤,和足以将人焚毁的狂热,他似乎正失去生命上最珍贵的东西,向宿命妥协的嘶哑,他徒劳想撕碎这份虚伪的成全,释放他所有的爱裕和深情。 情药的药效在她小腹处腾起一簇簇火,她一点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间看见了梁叔夜紧锁的眉心,向来清俊的眼睛不但发红,更有一汪盈盈的水波,在这个时刻,在他绝望占有她的时候,他含着泪水。 情裕翻滚着绝望,博山炉双股缭烟,俩人交颈相缠处,已是心念成灰。 马车终是没有进童州城,桑柏得了梁叔夜的命,中途调转方向,到了桃花渡口才停下。 桑柏被打发的远远的,只有马车还停在芦苇荡边儿。 粗喘平息后,梁叔夜浑身是汗,捞起在他怀里几乎厥过去的萝涩,他一点点捋着她同样被汗水打湿的鬓发。 喉头梗着千言万语,到了唇齿边,却酿成了一口最苦涩的酒。 「什么时候走?」 萝涩拱起身子,背对着人,头枕在他的臂弯中,她的青丝已披散,覆在她倮露的肩头和胸口。 「明日」 梁叔夜深吸一口气,金声玉振的嗓音,此刻变得极为沙哑低沉。 沉默良久,她轻声道:「我便不再相送了,你……一路保重」 「……」 眸中隐忍着巨大的痛楚之色,梁叔夜抬手,想要触碰她,一番卑微的挽留难以启齿—— 入目处,皆是她身上的青紫淤痕,他颓然垂下了手,只在身侧紧紧捏成了拳头! 萝涩双手交缠着,掌心那把篦梳刺在肉中,似乎只有这番痛楚,才能掩过她心中的痛。 「要落雨了……」 「恩,我送你回去」 听着马车外瑟瑟秋风卷来水气,天色越来越暗,一滴两滴豆大的雨,砸在车辕上,溅起水雾,奏起了离别的乐章。 绕屋是芭蕉,一枕黄昏雨。 从桃花渡回来后,萝涩烧灶煮水,搬来大浴盆,她拎着木桶往里头倒满了水。热气升腾,把自己剥了个干净,她沉溺到热水中,才觉得遍体通畅,驱赶走了浑身的酸疼酥软。 只低头粗粗看了一眼,便知身上是如何惨烈的模样。 头枕在木桶边沿儿,困乏意一阵阵袭来,心空洞洞的,只想枕着窗外的雨水,一觉睡去。 身子一点点往下滑,水淹过她的口鼻,萝涩心想着:反正都要回去,不如就这么了断罢,也省去了往孔方钱庄办手续的繁琐。 v第70章[03.04] 窒息感袭来,她不经意拧起了眉心,直到胸闷头昏,求生欲望迫使她挣扎出了浴桶—— 苦笑一声,笑得泪水滂沱。 她连死都不敢,当初凭什么义无反顾的随他去凉州?承认吧,她害怕被焚烧取走聚核,害怕面对战场,害怕面对死别,害怕梁叔夜放弃解药,再受蚀骨之蛊,胆怯事情这么多,除了勇敢的放手,再无其它。 搓着身上的皮,洗着欢好的印记,情药的残劲儿渗了出来,沐浴了大半个时辰,萝涩才觉得缓了过来。 换上一身棉布单衣,趿拉着绣鞋,萝涩推开房门,步入院中。 藤架下的躺椅上,梁玉不知何时来得,她半阖着眸子在上头小憩,常年军旅生活让她有异于常人的警惕,听见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睛。 有客来,萝涩倒也不惊,对梁玉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许是同为异世人的原由吧。 「我这里只有铁观音和香片,不知你喝什么?」 萝涩抿着唇,淡然一笑,诉不尽的苦涩。 梁玉见她神容,大约能猜到,心下一叹道:「铁观音,我不喝香片,花味寡淡,像个娘们一样讲究」 想来也是,萝涩搬来清供茶案,提着一只青瓷茶壶,挨着她边上坐下,素手斟茶: 「铁观音有股凛冽之气,肃杀之味,虽极为适宜你,可你杀伐太心重,既已离了战场,日后也不妨尝尝香片茶,多一份恬然惬怀」 梁玉不是矫情的人,虽心知萝涩不愿再提梁叔夜,却依旧问道: 「你与他断了?」 萝涩手一顿,淡道:「我若执意纠缠着他,想必你也会出手的吧?如若我不是穿越过来的,恐怕早就死在你的箭下了」 梁玉不可置否,她穿越十三载,迟迟不归只为梁门亲人和凉州同袍。为了梁叔夜,为了梁家,不过是杀个乡野村姑罢了,况且死在她梁玉手中的人还少么?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还是十月初一寒衣节吧,续费了十年光景,竟都是打了水漂了」 这趟穿越,除了惹了一身情殇,她一两银钱也没有攒下来,空着手回去,还要继续面对负债累累的零食铺和法院传票。 「保着小命已是不错,据我在京城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前阵子劫湖广漕粮的海寇已经捉着了,把何府姜氏供了出来,现下刑部正准备立案拿人,可帖子被内阁暂时压着,只因为嘉元长公主还没有点头,你知道为何?」 姜氏是嘉元的走狗,总不会因为主仆情深,就愿意救她一命?想来,总还是有所图谋的。 「因为姜氏手中还有她想要的东西?」 这是萝涩唯一想到的可能性。 梁玉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指向了萝涩:「对,这件东西就是你!」 若是从前的她,乍闻此言,还会心悸胆颤,现在她明白其中内诡,自然想的明白——嘉元想要的,无非就是她的聚核罢了。 「嘉元让内阁将刑部的折子留中,是一种很暧昧的态度,她似乎在等姜氏立功,进献我的聚核,可这也并不代表这次劫粮船之事,姜氏可以独善其身」 梁玉眸色深重: 「姜氏作恶多端,助纣为虐,这次罪名又是板上定钉,她自己也不傻,一定会想脱身的计策,这次不彻底把她收拾了,再等来日便难了」 「你有办法?」 萝涩虽然要离开,可别人欠下的债,她还是要讨回来才走得安心。 梁玉沉吟片刻后道: 「不等京城那了,你去请余有龙,就用何伯禽奸杀女子的罪名搜家入狱,待到了狱中,我有的是办法让她在劫粮案的认罪书上画押!」 萝涩看梁玉眸色坚决,满脸刚毅,便知她已有了计较。 找了余有龙,他本就对何伯禽恨得牙根痒痒,无奈一直揪不出他的淫窝来,只好认命。 有了萝涩亲试狼窝,又有自告奋勇的受害妇女证词,余有龙当即派了一列官差,去风神庙抄了何伯禽的淫窝,证物到手后,再去何府拿人。 可寻了一圈,不见何伯禽的人影,只有姜氏领着一院子小妾在家。 盘问了半天,姜氏不动如山,面色无改,她装聋作哑自己忙自己的事,等余有龙消磨最后的耐心,她才缓缓道: 「让萝涩姑娘见我一趟吧,我将藻儿的事托付与她,便了无牵挂,随大人去大牢便是」 余有龙有些为难,姜氏毕竟诰命夫人,他不好生拿硬缉,最好是她肯乖乖配合,既然放了这话出来,他若不应允,倒显官府不讲道理了。 转身看向身后萝涩,余有龙踯躅开口: 「呃,萝涩姑娘,我派人随你一起进去,就替你守在门外,一定不叫歹人有可乘之机,要不……」 「好,我去」 萝涩痛快的点了点头,她和姜氏之间交锋不断,总该有此了结——何嵩老将军的性命她也要一并同她算。 在袖口里藏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她随着府中小厮步入后堂,立在垂花门下,还未等来姜氏,何藻已蹒跚着跑出,他一把抱住了萝涩的腿,虎头虎脑的小脑袋仰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道: 「阿、阿……姐!」 萝涩心中一软,稚子无辜,霍良和姜氏的孩子,却是一派天真无邪,憨态可爱,让她根本讨厌不起来。 弯腰抱起了他,萝涩笑着问道: 「藻哥儿竟还记得我么?」 何藻拍着手,虎牙豁着口,开心得直拍手,一不小心口水就流了下来——萝涩掏出身上的娟帕,替他擦拭干净,抱着他迈进了堂屋。 门应声关上,堂里窗纸糊着厚厚得,不怎么透光,略显得屋子有些暗沉。 v第71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萝涩来了?坐罢——」 姜氏正立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向观世音菩萨祷念着什么,她见萝涩抱着何藻进门,便搁下手中的佛串儿,端庄风仪地走了出来。 「府门外衙差等着拿人,夫人这会儿抱佛脚,怕是来不及了吧?」萝涩放下藻哥儿,让他自个儿跑着玩儿。 「我一颗善心,观世千目,自然会懂的,此番不为祷念,只为超度」 姜氏寻了一处座位落座,牛杏花捧着茶漆盘过来,她利索的送上茶盏,心不在焉的,连给萝涩送白眼的心思都没有。 这时候内室传来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牛杏花看了一眼姜氏,见她无动于衷,便低着头赶回去哄孩子了。 姜氏捧起茶碗,轻叩茶沫,吹着茶面儿道: 「我见杏花的儿子乖巧,便抱来养了几日,可后娘总没有亲妈好,一直啼哭不已,哭得我心烦意乱,便与他吃了一剂药下去,这时候也该是时候了……」 萝涩本还没有听明白,突然牛杏花尖利的叫声传来,她抱着孩子冲了出来,惊恐不已,大声道: 「夫人!夫人,我的孩子怎么了,他浑身抽搐,把奶都吐出来了,你看——你看!」 萝涩闻言,立即抬眼看去,见那婴孩脸色铁青,印堂发黑,眼白已经翻出,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没几下便没了动静。 联想方才姜氏的话,萝涩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姜氏——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妇人!连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 牛杏花彻底六神无主,她给姜氏跪了下来,哀求不止: 「夫人,您不是会医术么,求求你治一下我的孩子,求求您……」 「我确实会医术,可你的孩子便是我毒害的,我又怎么能去治好他?那不是两相矛盾,自寻麻烦?」 姜氏并没有想隐瞒牛杏花的意思,她脸上还是挂着疏离温浅的笑意,可那笑容背后的狠绝,真令人心中发寒。 牛杏花呆呆傻愣在原地,喃喃道: 「怎么会……是您救了我,收我回府给我饭吃,您还说将我赏给老爷做妾,我的孩子也可以和藻哥儿一般——」 牛杏花说没说完,姜氏已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面色变得扭曲,恨声道: 「这个杂种算什么东西,也敢拿出来与我的藻儿相提并论?」 收起手掌,姜氏抖了抖衣袖,恢复了那张温婉的表相,她淡淡道: 「你儿子先走一步,你也紧着跟去吧,我收留你,不过是看中了你的肚子,和你与我一般高矮的身量,瞧瞧,你现在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戴的首饰,哪一样不是我的?」 牛杏花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蒜头金镯和翡翠环,喃喃道: 「我生下孩子那天,您送我的……您……」 孩子的死对牛杏花打击太大,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竟是给姜氏的当替死鬼,可等她彻底想清楚的那一瞬,姜氏手中的剪子已扎破了她的喉咙,声带断裂,连尖叫都成了奢望。 咣当倒地,孩子死在她的怀里,一时血流满地,母子俱亡。 萝涩不可置信的摇头后退,砰一声,背脊紧紧贴在槅扇上,她似乎明白姜氏的意图! 手在后背上一摸,果然,门已从外头被锁死了! 藻哥儿本在耳房玩耍,听见正堂里有响声,便咿呀呀迈着小萝卜腿儿向姜氏跑来—— 姜氏怕他瞧见地上的尸体,忙用身子挡住了,展手将人抱了起来。紧接着,她从袖口掏出两团湿棉絮塞进他的鼻孔里,另给自己也备上了一副后,她轻声哄道: 「藻儿乖,一会儿你得忍忍,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娘带你乘船出海,咱们去东瀛岛生活好不好?」 何藻还小,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觉得鼻子里有湿漉漉的棉絮堵着很是难受,挥舞着小手儿,想要弄它出来。 姜氏一面捉着何藻的手,一面与萝涩道: 「京城传来信儿要我戴罪立功,需再献上一个聚核上去才可免我劫粮罪名,可我心里明白,便是杀了你献给她,恐也难逃抄家命殒的结局,逃离九州去往东瀛,是我一开始便计划好的,如今确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萝涩眸色沉沉,冷声道: 「你老早就看中了牛杏花身怀六甲,想让她做你今日的替身,可她的孩子尚在襁褓,怎么替代藻哥儿瞒天过海?」 姜氏笑了笑,轻吻何藻的脸颊: 「一把火烧成焦炭,哪个又能细辨,只要你一同身死留下聚核来,我便可金蝉脱壳,再无后顾之忧了」 姜氏话毕,火烟已四下腾起,内室的帷布最先着了起来,刺鼻的焦味和黑烟,往萝涩的面上扑来—— 她对火心生恐惧,穿越过来短短一年时间,她接二连三火场求生,要烧死她的人还真不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姜氏对她从头算计到尾,如今却想一走了之,让她魂飞魄散,烧成飞灰,再也归不得现世? 她想得美! 萝涩奋力捶着屋门,想让余有龙听见——门口该有衙差戍守才是,怎得叫人从外头反锁了槅扇房门? 「你且不必挣扎了,我在院中安插了一批刀斧手,余有龙此番锁拿,我着实不放在眼里,若不是要诓你进府,我又何必弄走了何伯禽?」 姜氏灿然一笑,她继续道: 「余有龙在也好,嘉元生性多疑,多一双眼睛证明你‘我’已身死,我便多一份心安」 姜氏的说话声渐渐被火舌吞噬木料的噼啪声所掩盖,黑烟滚滚,火光将她的身影模糊着,萝涩只觉头昏脑涨,心下暗道: 这火烧得古怪,火势不大,怎会有这么大的浓烟? 她闻了一口烟尘,喉头撕裂一般疼痛,浑身软弱无力,若不是背靠着门扇,萝涩下一刻便要厥倒过去! 不行,她指望不上余有龙了,等外面发现里头走水,再赶来救火,她恐怕早就被这个毒烟给熏死了。 v第72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姜氏擅长药理调香,这火引子里头或许添了什么毒物,她自个儿倒是用湿棉絮堵了鼻口,正搂着哭闹的何藻,准备往耳房走去。 低匍着身,萝涩捂着鼻子,在浓烟中寻找姜氏的身影—— 她既打算金蝉脱壳,那屋中必有外逃的暗道,跟着她,才有一线生机! 手脚并用的爬着,原本微凉的地砖此刻叫火烧得火烫,一片烟尘中,几乎无法视物,萝涩只能一点点凭感觉判断着方位。她记得牛杏花倒下的时候,是头朝着耳房,故而只要摸到了牛杏花,便能晓得往哪里逃命。 火场瞬移万变,耽搁一分半刻,寻错了路,便是生死一线间。 屋上的木檩落下火星,隐约有断裂的趋势…… 终是摸到了耳房,这里火势稍小一些,浓烟还算稀薄,但萝涩咳嗽难忍,觉得心肺处灼烧发疼,一丝丝血腥之气从喉头涌了上来。 姜氏站在角落一方炕床的边儿上,她探手摸着炕边上的机关,扭头见萝涩竟爬着跟了过来,不免秀眉一蹙,啧声道: 「我亲手制得毒烟,你竟悬而未死?却是奇事,可惜你这副嗓子是先废了的,听你说几句遗言也是不能够了」 姜氏直起身子,从浓烟中踱步而来,她拔下鬓上的金簪,倒扣在了掌心——萝涩咳嗽不断,眼睛被毒烟熏得生疼,看姜氏一步一步走近。 姜氏的眼底一改往日温和慈顺,变得狠厉决绝,她不掩杀意的抬起手,攥着金簪直直捅了过去! 萝涩咬牙,她紧紧握上藏在袖口里的匕首,胸口处生生受了这一刺,佯装气绝,倒在地上。 她笃定姜氏就是穿越者,如果她是,这一刺,根本要不了自己的性命。 姜氏感受金簪破开皮肉的淋漓痛快,看着萝涩一命呜呼,竟莫名生出一丝怜悯来,可转念一想,便释然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所作的一切事,都是为了生存,为了藻儿,何错之有? 买了宅斗穿越初到异世,她也曾被府中众多的妻妾欺虐,挨过巴掌,受过针刑,也被何伯禽肆意凌辱。凭着自己的本事熬到了正妻位,生下藻儿后,她觉得一切都变了,活下去不再为了与贱妇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她一心只愿为了藻儿。 可她只能待在这里十年,陪着藻儿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年,她不甘亦不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聚核一事。 但除了用这个手段以命养命外,还有一种办法,便是耗费巨额金银维护灵体运行,这办法嘉元却用不了,她是皇女龙孙的穿越,生来不愁金银,故而除了掠夺别人的性命维系自己以外,她别无他法。 但她不同,她只要敛财,大肆敛财后支付给穿越公司,由他们代为滋养灵体,她便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了。 心机手段,粮食价格战,都是为了金银奋力一搏,可她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嘉元也难容她,她只能投奔东瀛岛。 好在,她一直伪装的很好,嘉元绝不会怀疑她姜氏也是一个异世穿越者。 暗叹一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窗外已渐渐想起了奔走高呼的声音,姜氏明白时间不多了。 可她生性谨慎,怕萝涩这般躺尸在耳房,不能赶在救火之人破门前把尸身烧成焦灰,故而沉吟片刻,打算将人拖拽到正屋里去—— 俯身,才抓上胳膊,已死之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萝涩手中匕首出鞘,寒光一闪,下一刻就捅进姜氏柔软的腹部! 趁着姜氏不可思议的愣怔之际,抬手一拳砸上她的鼻梁,将人打倒在地! 「你、你为何没有死,我明明……我明明亲手……」 腹部血流不止,姜氏觉得自己的生机在一点点流逝,她眸中尽是惊恐,看着萝涩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你的主子没有同你说么?你我同是异世灵体之身,是杀不死对方的,我也一样,你便是把身上的血都流干了,也不会气绝」 姜氏才知萝涩早已看穿了她的身份,孤身赴局,且是来寻她算账的。 虽不致死,可腹部疼痛如刀绞,别说逃命,怕是连站也站不起了,她痛苦道: 「萝涩,萝涩,往日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扶着我走,我们一起逃去东瀛可好?」 「不必了,东瀛我不去,你也别想去了!」 萝涩捂着心口站了起来,她狠狠拔出金簪,扔在了姜氏的脸上,沙哑的声音破锣一般喑哑可怖,她恨声道: 「你算计我千千万,我只还你一次,照你金蝉脱壳之计,这火场里只要有三具尸首一个聚核便可瞒天过海,那么不如你死我活,岂不成全?」 姜氏这才开始慌了,若她葬身火海,照样可以炼出聚核,嘉元既不知其身份,自然而然认为这聚核是萝涩身死留下的。 而牛杏花穿戴着她的衣服首饰,会被认为是真正的姜氏,这场金蝉脱壳,成了她为萝涩做的嫁衣! 不,不,她绝对不允许! 学着萝涩的样儿,姜氏抬手握上了匕首想拔出来,既然金簪刺不死她,那这匕首也休想杀人。 萝涩抬头看了一眼被火舌吞噬的木檩,她四顾左右,抄手一只滚烫的宽口瓷瓶,朝着本就脆弱不堪的木檩狠狠抛扔砸去—— 火已经将木心蛀空,脆得很,外力击打之下,檩木立即下落,朝着正下方的萝涩和牛杏花砸来! 萝涩早有准备,闪身避开,却还是被四溅的火星烫伤了脸颊。 她暂且顾不上疼痛,只立即抬眼向姜氏处看去—— 只见姜氏依旧躺在地上,木檩的粗木斜着砸下,把她小腹上的匕首又敲进去三分,几乎是整个没入腹中,一时肠血横流,浑身抽搐…… 混沌之色爬上瞳孔,姜氏吃力举起手,兴许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她抓上了萝涩的手腕,尖锐的指甲扣入皮肉中,僵舌道: 「藻儿……藻、救、救……」 未说完,她便一口气不来,手颓然松下,死在了萝涩的跟前。 萝涩浑身发软,几乎跟着要一并厥过去,毒烟泛起的毒性越来越明显,萝涩觉得神志迷糊,浑身麻木,若再耽搁几息,恐连手脚都没有办法自控了。 耳边何藻哭声撕心裂肺,稚子无辜,即便不用姜氏死前恳求,她也绝不会把藻哥儿扔在这里。 踉跄扑倒炕床边,她学着姜氏方才的样子,探手去摸边沿儿处的机关,把一处莲花纹路的突起按下,只听机拓沉闷的响声,灶床厚实的砖板儿自行抬起,露出下头漆黑的梯道儿来—— 火势越来越大,何藻即是鼻下塞了解药,也被熏得半死过去,萝涩立即抱起他,一头钻进了密道中。 v第73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咔嗒,砖板盖下严丝合缝,唯大火继续吞噬着屋梁柱瓦,烧尽屋中一切可烧之物…… 密道逼仄潮湿,从一开始的砖面地儿,渐渐过渡到了黄泥道儿。萝涩想着,大抵是姜氏后期来不及修建,粮食价格战后,她被迫选择逃离九州,故而后半段是匆匆挖建的。 藻哥儿叫烟呛晕过去,萝涩取出他鼻下的棉絮,让他尽量在这个空气稀薄的密道里能呼吸通畅。 解下身上的腰封,从中间撕扯开,捆结儿成了一条带子,把藻哥儿缚绑在背上后,萝涩几乎是跪伏在地上,一点点摸索着往前进—— 不知爬了多久,在她精疲力竭的前一刻,终是摸到了一方发硬的石板。 深吸一口气,咬牙用脚蹬着边上的泥道借力,萝涩双手推开了石板,新鲜的空气和光透进来,她如鱼如濠水般贪婪的呼吸着。 待歇息够了,才背手搂着藻哥儿,从泥道口里爬了出来。 将背上的娃娃放在地上,萝涩第一件要紧的事儿,就是去看看藻哥儿怎么样了。 见他的小脸叫烟熏得黑乎,留下的小辫儿烧卷了半截儿,虽形容狼狈,却呼吸平顺,心律正常,应是没有什么大碍。想来姜氏总不会害自己的儿子,那鼻子里塞得湿棉絮,该是浸泡过解药的。 比起藻哥儿,萝涩自己的伤便严重许多。 喉咙痛得如刀锯一般,脸上被火星烫溅之处,也钝痛难忍,抬手摸去,红肿自是不必多提,隐约还有燎泡泛起,一触便疼得不行。 扶着身后的枯木树干站起身来,萝涩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泥道的出口在一株大柳树下,十月柳叶蜡黄,奚落一地,她脚踩在枯叶之上,面前是一条蜿蜒的塘河。 这里是东边的河埠头,从这方塘河坐船出去,可至天津卫渔港,再一路往东便是大海,东瀛便在东边海上的一处长岛上。 姜氏若早有安排,那出海的船想必就该在埠头边接应才是。 眺目而望,果然埠头边拴着一艘小舟,船夫身披蓑衣,立在床头握着船撑,正伸着脖子左顾右盼,神容焦急。 萝涩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在柳树的阴影处,心中暗道: 这么艘小舟断受不住海上的风浪,姜氏出海的福船想必在天津卫,她得尽快把消息传给余有龙,何伯禽很有可能就在天津卫,这夫妻所行之坏事罄竹难书,姜氏火海伏诛,那何伯禽也休想逃走! 从襦裙上扯下一块布,蒙在了脸上,萝涩掏出半钱银子,问沿街的小贩买下了三轮推车,把藻哥儿往里一放,推着往南头大街而去。 既然做了金蝉脱壳之局,萝涩便身死在火场了,所以她不打算再出面儿,只要将事情向三娘托付一番,她便去孔方钱庄结束穿越之程。 在书摊上借了纸笔,单独给三娘留了一封书信,上言何府火困的前因后果,只道她为人追杀,准备逃亡东瀛岛,请三娘照料何藻长大成人,算全了何嵩老将军一番疼爱之心,另去寻余有龙知府,遣兵捉拿河埠头船夫、何伯禽,一干罪证金银,皆在天津卫海港的一艘福船上。 一别两宽,还望各自珍重,此事勿透,萝涩已死,才可再获新生。 浇蜡封口,另取下身上唯一揣带着的篦梳自证身份,一并塞进藻哥儿的衣襟里,给了街口力巴十枚大钱儿,请他推着送往娘子大人零食铺的门口。 零食铺儿。 三娘悲戚难忍,坐在铺中泪如泉涌,牛乾铁青着一张脸,拳头紧握,不知如何抒发心中悲伤的情绪。 自打何府大火的消息传来,夫妻二人心神难宁,牛长庚根本待不住,提只水桶便往何府火场冲去,方才满身漆黑的叫人抬了回来,说是让余有龙打昏了,不然也得把命搭进去。 火灭了,从堂屋搬出两大一小的尸身来,街坊奔走相告,只说何府姜氏和小少爷,同娘子大人的东家姑娘一并烧死在屋子里了。 「怎得会这样,萝涩妹子的命好苦,几次三番有人算计,逃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 三娘哽咽,呜咽一声,彻底嚎啕掩面哭了起来。 牛乾心中也很难受,看着三娘悲戚,不由上前揽过妻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宽慰着: 「生死有命,萝涩妹子福薄造老天爷妒忌,你且莫哭坏了身子,她素来与你相好,断不会愿意瞧见你这般难受,咱们还得去把妹子的尸首拉回来,好好安葬……」 「尸首?都烧成了焦灰了……」 三娘哭泣不止,牛乾也不知如何劝慰,便将视线投向了铺子里的梁玉。 梁玉冷着一张脸,眸中郁色浓重,闻言心中难免自责:当时该由自己陪她进去才是,断不会落得此番灵体俱灭,魂魄散尽,不得回途的下场。 三人沉浸在悲绪中,此时,却有个穿褐色短衣的力巴推着三轮小车上门,他憨笑着脸儿,拔声道: 「各位老爷夫人,小的受人之托,把这娃娃给三娘送来,不知是哪位——」 三娘将脸从手掌心中抬起,眼睛通红,满脸挂着泪痕,她抬起袖子擦拭着,哑声道: 「我是,什么娃娃?」 她步出铺子,往三轮小车里打眼看去,见娃娃被火烟熏得浑身焦黑,许是收了惊悸或是累了,睡得沉沉的,看他衣料缎子,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怎得有人托付送来与她? 「是不是弄错了?」三娘疑惑道。 「不会吧,娘子大人零食铺子南头大街现只有一家哇,况且您是三娘吧,那便不得错的,哦,对了,这娃娃身上还有书信,莫若取出瞧瞧,您便晓得了!」 梁玉负手步出,扫了何藻一眼,心下疑怪,一个念头浮现心头,莫不是…… 三娘抱起何藻儿,从他衣襟里抽出一把篦梳和一份信来,看着手心里的篦梳,她诧异不已,惊讶的说不出话儿来! 梁玉眸色一暗,立即夺过三娘手中的信函,利落撕开封口,抖落信纸来看—— 嗤笑一声,她心中大松一口气,把信递还给三娘,篦梳便自己收了起来,梁叔夜那里,她还得给一个死心的交代呢。 三娘粗粗一览,拉着梁玉的手道: 「东瀛,东瀛是个什么地方,她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如何去得?为什么不回家里来,大家一道想办法,我们去求余有龙的庇护,怎得叫她一个人流浪去!」 梁玉摇摇头:「她这么做必有自己的道理,若余有龙护得了她,这场何府大火如何烧起来的?你且照着她信里的话做,去找余有龙,但不要提及萝涩,便说……就说鸽子传信,在天津卫看到了何伯禽,请衙门差人去锁」 牛乾当即道:「我去!」 说罢,他朝三娘点点头,提着衣摆儿往北城的知府衙门小跑而去。 v第74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三娘抱着何藻儿,心里感慨万千,依旧追问道:「萝涩真的去往东瀛了么?连面儿都不露,就这么走了么?」 梁玉想了想方道:「她既已死,便无法露面了,想来与你一番姐妹情谊,才书信道别,她已经回去了,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三娘似懂非懂,心中落寞不已,可好在萝涩总算死里逃生,这是三娘心中唯一的慰藉了。 萝涩躲在胡同里,咳嗽不止,她尝试着发音,却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 抬手抚过面上的遮布,不必照镜子,也知半张脸已经叫火毁了去。 没有哭天抢地,怨天尤人,她反倒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十月寒衣,不多一天,不晚一天,天意注定她要回去了。 徒步往孔方钱庄走去,她尽量让自己的步子放得缓慢,再看一眼童州城繁碌喧阗的街市,再听一声行商小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鼻下闻着高汤卧果的扑鼻香味,将这短短一载的尘世烟火铭记于心。 寒衣节,门户妇人要给亡故的亲人烧寒衣,青石阶台上,都是一包包焦黄的纸衣包烧成的灰屑。萝涩心想:不知明年今日,又有谁会替她烧一包寒衣,又有谁会惦念她在心头。 一个名字萦绕在心,一段情愁相思无解。 「梁叔夜,你要径自保重,如果可以便将我忘了吧」 风一吹,灰屑洋洒而起,萧瑟如秋意。 萝涩迈进孔方钱庄,身后漆门关实,隔绝了街头尘世百态,她熟门熟路下到地下大堂,见到了西装革履的现世办理人员。 「我想要提前回去」 萝涩嗓子伤了,无法开口,便用纸笔写下了下来递给办事员。 男人点点头,翻出萝涩的资料来,他仔细浏览了一遍方抬头道:「姑娘刚续费十年,确定要提前回去么?这笔钱概不退还,是无法兑换成人民币的」 「没有关系,你替我办理手续吧」 她掏出干瘪的荷包,里面仅剩的银钱,方才都用来买三轮推车和付笔墨帐钱了。 现下她一个铜板子儿都没有,真应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词儿,怎么来得,便怎么回去。 男人办好了手续,让她签了名字,盖上了钢印戳子,收进了柜台里后,他展手示意道: 「姑娘请随我来——」 跟着男人走到一方玉石床前,他示意她躺上去,这与萝涩穿越过来时一样,她没有任何犹豫的躺了上去,等她一觉睡醒,人就能穿越时空了。 萝涩躺上去老半天,石床却黯淡无光,这让男人很疑惑,他想了一会儿问道: 「怎么会没有反应?姑娘是否携带了什么异世的东西,除了身上这套衣服,你不能携带别的东西回去的」 萝涩恍然,来时只被允许带了一包辣椒籽,现在回去了,也什么都带不了,不能破坏了时空之间的平衡关系。她摸了摸身上,把钱袋、香囊、玉佩环都摘了下来,搁在一边的桌案上。 重新躺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用眼神示意男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男人按下启动的开关,可石床依旧毫无反应,他挠了挠头皮,反身检查了一圈儿道: 「这倒是奇事儿,方才已经把东西都拿了走,怎么还是不能成功?莫不是穿越的机器坏了?」 萝涩同样疑惑不解,只是机器的事她如何能懂,只愣愣的看着男人。 男人眼中闪过一道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立即道: 「姑娘,你是不是怀孕了?孩子也是异世的存在,你也不能带回去的!」 姑娘,你是不是怀孕了?孩子也是异世的存在,你也不能带回去的!」 怀孕?萝涩震惊不已。 男人面露尴尬之色,吞吐了一番,直言道:「是,全凭您自己决定,您如果还是打算回去,那么要把孩子处理一下,我依旧在这里等着,三日后您未至,回去的手续我帮您取消掉」 从药房出来,萝涩心绪不定,握在掌心里的黄纸药粉包儿,早已被汗水涔湿。 说实话,她很是慌乱无措,背后皆是他人意味不善的目光,她也浑然无知——方才药铺儿掌柜见她还是姑娘的装扮,也不似大家门楣的婢子,好端端一个良家姑娘来寻落胎药,难免私下窃语一番。 落胎,才能回去,这是她唯一的路。 摊开手掌心,萝涩愣愣望着纸包,立在胡同口像一尊石像一般,时间久了,惹得边上的摊贩行人指点侧目。 这时,人群里走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瘦弱的肩膀上挑着一个茶担子,担子前头是一个一尺多高、短嘴的绿色釉子的大茶壶,顶上三个小鼻纽穿着绳子,挂在担子上。担子后头是个竹篾篮子,一块纱布下搁着几个粗瓷碗。 他一边蹒跚着走着,一边吆喝着:「有谁喝茶水?」 余光处瞧见萝涩立在砖墙边儿老半天,他便大着胆子上前问道:「您喝茶水么?」 萝涩心中一紧,握紧了手心,抬眸对上了少年清澈的眼眸。 呵,温水送服,大碗茶送上了门,可见老天爷也在催促着她,那便应了天意罢—— 萝涩点点头。 少年嗳了一声,先把小板凳落了,请萝涩坐下。再卸下担子,拿出干净的粗碗,从壶中倒了一碗酸枣叶子泡的茶水,双手捧着端到了萝涩的跟前儿。 萝涩接过凉茶碗,先搁在地上,她低头去拆药粉包,眼神隐忍着痛楚之色,落寞地将粉尽数洒了进去。 趁着粉末溶化之际,她把绦子上坠得玉解下来,塞到了少年的手中,沙哑着嗓子勉强开口道: 「我身上没得铜钱板儿,你将这个拿去卖了换钱,日后若成便去学门手艺,来日混口饱饭吃,别再挑着大碗茶卖了,日晒雨淋,也不怕叫担子压垮了肩头,你才多大……这街上恶霸多,你怕是经常遭人欺凌吧?」 少年愣愣接过萝涩递去的玉坠子,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道: 「太多了太多了,一碗凉茶才一个铜板哩!」 听了她后半句,稚气未脱的清秀脸上露着难堪和委屈,他低着头慢吞吞道:「俺爹说世道就是这样子,孤娃子得认命……」 v第75章[03.0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萝涩心中疑惑,他方才说他有爹,可为啥又自称孤娃子? 上下打量着少年,见他衣衫褴褛,十月里还穿着薄衣,袖口裤腿处磨开了线,正衣上补丁东一块西一块,贫苦寒酸的紧。 露在外头的半截小臂上,隐约还有些淤青伤痕,都是些有年头的老疤,难免心疼:他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比兜子大不了多少,也不知从小受了多少苦。 兴许是怀孕的关系,萝涩变得很心软。 她一想到自己若执意生下这个孩子,十年后她再离开这里,孩子不知会不会沦落贫苦,任人欺负,也像眼前的少年一般,用瘦弱的肩膀挑着茶水担子,整日走在街头吆喝伺候。 可……她内心对落胎药是抗拒的,心底叫嚣的念头,却和理智之择背道而驰。她想要他,要这个孩子,梁叔夜的孩子。 手心捧着茶碗,犹豫不决,抉择带来的痛苦,让她踯躅不已。 手轻轻颤巍着,她略抬手腕,就着粗瓷碗的豁口边儿,抿下了唇—— 唇瓣才沾到茶面儿,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碗,压低了声儿道: 「别喝!姐姐快跑儿,这茶里下了迷药,我爹要拐你!你真心对我,我实不忍坑你入火坑,快些走吧!」 噼啪一声,茶碗碎在地上,掺和着落胎药的凉茶,瞬间让干涸的泥面儿洇得一干二净。 萝涩吃惊不已,怎么这个当口儿,还有这般的突发情形? 她本能站起身,往胡同深处倒退着避去——先将自个儿掩在阴影处,慢慢打量着外头大街上来往可疑之人。 「你爹是人贩子?」萝涩看向少年。 「他不是我亲爹,我也是被他拐来的,他见我机灵,便逼我卖大碗茶替他物色小货,只拍男娃娃和年轻的姑娘」 他有些焦急的撸起袖子,解释道: 「若我不听话,他就用老鞭子沾水抽我,不给我饭吃……阿姐,我真不是情愿的,你可千万不要怪我,你快些走吧,别叫我爹看见了」 少年话未说完,萝涩只觉身后一阵疾风起,兜头盖脸一张麻袋罩下,紧接着,那人一脚踹在了她的膝窝子里—— 「爹!」 少年大声喊了出来,声音了充满了惧怕。 啪,一个耳光子的声音,男人骂咧咧的对着少年又踢又踹:「小王八羔子,还学会菩萨心肠放小货,老子盯上的货儿,敢叫你放跑咯,老子就剁了你吃人肉大包子!」 萝涩吃痛,下意识护住了小腹,膝下一软倒在地上,她不敢过分挣扎,怕引来男人更加粗暴的对待。 把麻袋口扎紧,男人往肩上一抗,对着少年怒目道: 「这女人孤身一人,脸上又蒙着纱布,肯定长得漂亮,老子就近往勾栏里一卖,不必老远送去凉州了,反正送去凉州的人都拐得差不多了,多了咱马车也塞不下!」 少年捂着发疼的胳膊,看着男人肩上的麻袋,心里愧疚的不行。 「走走,咱们上红袖楼去,卖了晚上老子得痛快喝一场酒,哈哈哈」 说完,径自用肩膀掂了掂,一掌拍在萝涩的屁股上,哼着小调儿,阔步往勾栏院的红袖楼去。 「哎哟喂,李大虎,你这是捉蚂蚁熬油,臭虫皮上刮漆,只要钱也不怕寒颤,什么模样的都敢往我红袖楼里送,也不怕砸了你的招牌么?」 老鸨掀开了萝涩脸上的纱布,露出半张被火烧坏的脸皮来,顿时气得叉腰蹬足,捏着香帕,指着李大虎的鼻子骂个不停。 萝涩低垂着脑袋,手被捆在背后,她咬牙奋力挣脱着,无奈李大虎是其中好手,绑得手法怪异,她越是挣扎便捆得越紧实。 李大虎看走了眼,暗骂倒霉,本以为捆来一个天仙,谁晓得是个哑嗓丑女!这次算是砸手里了! 「得,算我倒霉,我这就拉走,不杵在这儿污您老眼招子」 李大虎拿麻袋重新把萝涩闷了起来。 「慢着——你打算怎么办?这姑娘可是开过眼了,你若放她回去,牵扯我红袖楼来,我可与你没完」 老鸨是个人精儿,虽然常低价问人贩子买货儿,可心下也惧着官府,若有案牵扯,那是大大的划不来。 李大虎笑了笑,应承下:「刘姐你放心吧,我大妗子月前从凉州捎信来,说那地穷哟,又近着打仗的地界儿,女人都往外省嫁去,男人老多娶不上媳妇,全巴望着从外地买呢!我心想这是笔财路,这几日已拐上四五个咯,算着这个丑东西,拉六个上凉州走一趟,起码能挣个百两银回来」 老鸨心下有些意动,软了几分,抛与一个秋波: 「若这法子可行,我也托托你,楼里有小蹄子硬棒,寻死腻活不肯接客,我还愁又砸手里了,不如你一并拉去凉州,只与我七成利如何?」 李大虎眼珠转动,嘿嘿一笑,讨价还价道:「刘姐,窑姐哪比得上黄花闺女好卖钱,三成我还贴路费哩,给我六成,不然免谈」 老鸨瞪了他一眼,恨声道: 「好了,成交!」 别了老鸨,李大虎一面絮叨骂着萝涩丑物,一面拖曳麻袋,把人带回了破院子。 把拐来的女子统统塞进马车里,李大虎喊上干儿子二奎套车喂马,俩人带着女人们连夜出城,车轮辚辚,往凉州方向驶去。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乡野小厨娘》卷一 作者:邹小虞 02、《乡野小厨娘》卷二 作者:邹小虞 03、《乡野小厨娘》卷三 作者:邹小虞 04、《乡野小厨娘》卷四 作者:邹小虞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